九十六章 心疼
“吃药。”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端到了君悦的面前,主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君悦闻着鼻子下传来的又难闻又恶心的药汁,再看向端着碗的修长手指,然后顺着手臂看向主人的脸。
“我刚才已经喝过了。”君悦推开鼻子下的药碗,一脸嫌弃。
“是吗?”连琋再次将药碗递过来,下巴指着窗下插着一株红梅的长颈瓶,道:“不是喂了那梅花?”
君悦嘴角抽了抽,眼睛闪烁。“你说什么呢,谁拿药去喂花啊,这不是有病嘛!”
连琋不语,给了身后的小尤子一个眼神。
小尤子会意,走到窗下拿着瓶子回来,到君悦面前时,取出里面的几支梅花。然后得意的摇了摇,瓶子里便传出了“咕隆咕隆”的水声。
君悦硬着头皮道:“养花当然用水啊,有什么奇怪的。”
小尤子嘻嘻笑了两声,拿了个茶杯,将里面的液体给倒了出来。黑乎乎的,与连琋手里的药汁一个颜色,一个味道。
“看来这花也病了,也得喝药。”小尤子煞有其事的道。
君悦手指挠了挠鼻尖,没话说了。
然而连琋却是有话说:“要么你喝了那杯子里的药,要么喝这碗里的,你选一个。”
君悦愤愤的抽动着自己的嘴唇,看起来像是在骂人,却又没有声音,反正就是一脸的不高兴,也不去接连琋碗里的药。
“喝了。”
连琋声音沉了沉,还压低了尾音。一副“你敢不吃试试”的意思。
君悦看着他,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委屈极了,求饶的意思很明显。然而连琋不为所动,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她。
“就知道欺负我。”
君悦嘟囔着接过药碗,一脸哀怨的看着自家丈夫,然后捏着鼻子,一口气给干到底,恶心得她差点又吐出来。
小尤子赶紧递了白水过去给她漱口,道:“我说王爷,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玩这种把戏啊!”
君悦漱了口,只可惜嘴巴里那股恶心感还是没能消掉半分。她按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一半。
“这药真他妈的太难喝了,比之前的还难喝。我最近又没有得罪那庸医,他干嘛整我啊!”
连琋抓着她的手臂,想让她靠着自己舒服些。哪知碰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惹来她“嘶”的一声痛叫。
“你轻点啊!”她疼得拍了他一掌。“疼死了。”
连琋只好避开了她的伤口,将她揽向自己怀中,责备道:“你好端端的干嘛让他在你手臂上划道口子,找虐啊!”
“你才有受虐的癖好呢!”她有些疲惫的挨着他,道:“我还不是为以后做打算。”
小尤子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此战已了,你觉得启囸还会继续派兵来吗?”她问。
连琋道:“暂时应该不会了。此战一败,蜀军士气低落。邬骐达被擒,朝野震撼。就算启囸想再兴兵,那些大臣也不会配合的。”
“我这接下来都不能再上战场,倒是希望吴军能够打来,好牵制住蜀军。”
“可吴国也有可能观望,看着我们内战,借你之手,替他们消灭掉飞虎营。此次虽然蜀军大败,但是我们消灭掉的飞虎营不足两万,剩下的都已经逃走了。”
君悦叹了口气,“启麟的飞虎营,果然名不虚传。”
“好在当年启麟怕军权旁落,一直没怎么培养将才。所以就算飞虎营厉害,他们没有一个好的将领,也只是没了牙的老虎罢了。攻击性倒是有,但是不致命。”
君悦眼睛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手却不自禁的轻轻拍着自己的腹部,轻声道:“那你觉得邬骐达该怎么处置?”
“等。”连琋道,“等朝廷派人来。如果他们不派人来,就这么一直关着。”
“也好。”
如果启囸继续攻打姜离,蜀军少了一员猛将,于姜离来说是好事。再说如果启囸还有点良心,说不定还能拿他和朝廷谈判。
耳听连琋又问:“丽云城你想怎么处理?”
君悦道:“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当然是我的啊!现在郭怀玉在那,就先让他守着吧!”
“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当年权懿十五万大军我都不怕,有本事他启囸也派个二十万来。”
“我说的不是......”
正说着时,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将他们所坐位置的半边窗户给吹开了,冷风灌进了暖融融的室内,桌上的几支梅花被吹得晃了晃,有一支直接吹到了地上。
君悦冷得身子猛地一抖,连琋忙将自己的后背对上了风口,将媳妇护在了怀中,替她挡住了冷风。
君悦只觉得这怀抱就像一团棉花一样,暖极了。
打开的窗户很快又被关上,小尤子从外面看向里面。从他的角度,只看到主子的后背,还有向前低的头。女主子半个头从他的肩上露出来,给人以一种男的正在抱着女的亲吻的感觉。
君悦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从下往上看着他,笑道:“这么心疼我的,风都不让吹了。”
连琋理所当然道:“你现在有身孕了。”
“哦,有身孕了就是柔弱矜贵,没身孕就是糙妇健壮啊!”
“不是吗?”
君悦立马敛了笑意,不悦的猛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气道:“怎么说话呢你。”
连琋笑一本正经的问:“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说不管什么时候,你在我心里都是柔弱金贵的,是需要我保护的女人。”
连琋桃花琉璃目一转,“可你不是啊!”
“怎么不是?”君悦在他怀里动了动,“我是女人,本来就娇弱矜贵啊!”
连琋吃吃笑道:“这话说得,恐怕全天下的人都不信。”
“我管天下人信不信,反正你信了就行。”
“呵呵,我也不信。”
“死连琋,”君悦忽的坐了起来,大掌毫不留情的一啪一啪拍向他,怒道:“找打是不是?”
连琋好心的挨了她几下打,见差不多了,于是抓了她乱舞的爪子,哄道:“好了好了,别太大动作了,小心伤着孩子。”
君悦还是气,“孩子孩子,就知道孩子,我才是跟你生同襟死同穴的人,你不心疼我去心疼孩子。
我告诉你无论他是男是女,将来都不可能跟你过一辈子。养了十几年,要是男孩娶了媳妇,转眼就把你忘了。要是女孩,见到了漂亮的男人就跟着跑了。
这算来算去,最该心疼的人是我。”
连琋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皱眉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谬论,你和孩子是一体的,我都心疼。”
“不行,”君悦挣扎,“你只能心疼我一个。”
“好好好,只疼你一个。”连琋抓了他乱动的手,“跟自己孩子吃什么醋啊!”
“谁说不能跟自己孩子吃醋的,哪条法律规定说母亲不能吃孩子醋的。”
“行行行,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君悦呶呶嘴,“这还差不多。”
这种无厘头的小闹剧,自从她怀孕之后,久不久就上演一次。看在她难得有女孩子气的份上,连琋也迁就着她。
虽说这小打小闹的能为夫妻间增添不少情趣,然而连琋每次看向她的肚子时,眼里总是隐隐含着担忧。
君悦看向他又再次隐隐含着担忧的眼睛时,心也跟着隐隐一痛。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所以她经常会跟他闹一闹,或者跟他玩完捉迷藏故意倒掉药,让他抓包,以此来分散掉他的一点注意力。
可是分散并不代表消除。
孩子还没成形,他们做父母的就已经开始担忧。如果生下来的还是个有问题的,那可就得忧一辈子了。
突然间觉得,这条道好漫长啊!
然而再漫长再艰难的道,有人陪着,便也不会觉得孤独疲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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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运城一战已经结束,君悦在三日后启程回赋城。走时是坐着马车的,理由是胳膊受了伤,不宜骑马。
两人回到赋城时,已是二月初。
君悦把自己怀孕的消息第一个告诉了公孙展,公孙展听罢,十分惊讶,好一会才找到话说:“恭喜。”
“谢谢。”
公孙展道:“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有孩子。”
君悦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别说你没想到,我自己都没想到。”
第二个她告诉了南宫素寰。
南宫素寰听后,自然是欢喜。“母妃要是知道你有孩子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君悦想,应该是吧!
正月里她去看佟太妃,告诉了她自己成亲的事。佟太妃除了责备她成亲也不通知母亲外,倒也没有多大的埋怨。只是问了男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待她如何等等一些琐事。
或许是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久了,很多事情也都看淡了。
君悦没有将连琋的事告诉连飞凤和她二嫂,当然也没有将连飞凤和她二嫂在这山谷里的事告诉连琋。虽然他们是最亲的亲人,可以连琋现在所做的事来看,还是不要说的好。
“君悦,你如今有身孕了,是要将自己的身份公布天下了吗?”
君悦也想过这个问题,然而最后她还是决定:“先不公布了吧!顺其自然就好。”
南宫素寰不解,“为什么?”
“因为傅先生的话。”
“傅先生都和你说了什么?”
傅先生临终前说: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要一个女人去统领男人的天下,有几个男人会服呢?
即使你有滔天的权势,比男人还聪明的头脑,强硬的手腕,可是你的力量太单薄了。除非你能将天下所有男人都征服,或者引领天下所有女人跟着反抗,才有胜算。
如若不然,你就得一直维持着现在的身份。否则不用等天下一统,姜离就会有很多的反对者。光是那些文人的笔,写也能将你写死。
君悦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这个世代的悲哀,是这个时代的女人的悲哀吧!
要达到男女平等的社会形态,至少还需要一千年的演变。她在这不过几十年,能做什么?能一统天下就不错了。
“其实公布不公布什么的,我倒是不太在意,就是有些麻烦。”
再过几个月,这肚子可就大了,再大的衣袍都遮不住的。
而且,还得为这孩子找个“母亲”。
九十七章 反常
盐运城一战,丢了丽云城,主将被俘,十万蜀军死了大半,剩下的三万多飞虎营逃回了太安,算是大败。
启囸大怒,本想收服姜离灭了君悦,一来振威二来出气的,结果威也没振成气也没出成,反倒丢了一员大将丢了颜面,气愤不已,决定再出兵十万,再次攻打姜离。
朝中大臣极力劝谏,无果,只好依次排开跪在宫门外,请求皇帝收手,暂时不动姜离,养精蓄锐,先收复去年吴国拿走的城池。
启囸大怒,认为是朝臣们不将他放在眼里,以下犯上,逼宫谋逆。于是一意孤行,斩了两个带头跪地的大臣,杀鸡儆猴。
只可惜这杀鸡的举动非但没达到儆猴的效果,反而引得越来越多的朝臣跪在了殿外,请求皇帝三思而行。
就连蜀太后也劝皇帝:如今民间对朝廷,对他这个皇帝很是不满。若是内战,劳民伤财,只会更加引起他们的愤怒和怨恨。
但如果是对抗外敌,则是保家卫国,谁不支持。
启囸愤怒,“朕是皇帝,想打谁就打谁,还需要看一帮贱民的脸色不成?”
蜀太后见劝皇帝不成,便道:“既然皇上一定要收拾姜离,也无需我们自己兴师动众。吴国、姜离,让他们打起来不就好了吗,我们坐收渔翁,岂不美哉?”
“朕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启囸大喜。“好,让他们狗咬狗,到时候朕将他们两个一并收拾了。”
于是决定,先不攻打姜离,按照太后的意思加紧备战,扩大军队,征集粮草,势要夺回吴国夺去的城池。
大臣们见皇帝妥协,也就不再跪着,安心的回府休息。
只是走时仍不住的感叹,皇帝如今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好杀成性,可真是日日提心吊胆,伴君如伴虎啊!
至于邬骐达,启囸听取了新晋贴身太监姜冒的意见。既然他无能,被抓了也就抓了,让他在姜离的大牢好好呆着反省,祈求哪天君悦高兴了或许会放他回来。
就算朝廷厚着脸皮去求姜离放人,也是丢了颜面,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这一举动,可真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启麟冤死,皇帝一丝一毫为其平反的意思都没有;启庚死了,非但没得到半点死后尊荣,就连尸首都是人家姜离送回来的;而邬骐达,直接不管不问,让人家自生自灭了。
君悦无奈的摇摇头,“这启囸,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三十几年的太子,算是白做了。”
或者他觉得,只要一当上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吧!
日子一晃,就到了三月初。
君悦害喜得厉害,整日里吃什么吐什么,吐得小脸都铁青,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蔫无精神。
偏佳旭还给她开了一副副的药,苦不堪言,闻着味都想吐,更别说喝下去。
偏连琋还和他站成统一战线,佳旭负责把脉开药方,连琋负责看着她喝。吐出来又喝,喝了又吐,折腾得她的喉咙火烧似的疼。
“孩子啊孩子,妈为了你可是遭尽了罪。你将来要是不孝敬我,看我怎么打你屁股。”
因为吐得厉害,整得她一点精神头也没有,因而最近也不怎么去承运殿议事,对外称是在盐运城时被邬骐达砍了一刀,刀伤复发了。一应事务奏折,都是交给连琋处理。
这天里,公孙展应召入宫,来到思源殿。
然而进到殿内,见到的不是君悦,而是一身蓝衫的连琋。
公孙展疑惑,“怎会是你?”
“有件事情比较棘手,本想让君悦来跟你商量的,不过她却叫我来。”连琋如实道。
他施手,指了指对面,“坐吧!”
公孙展抖了抖衣袍,在他对面坐下。抬手正要拿过一旁的茶杯茶壶自己倒茶时,忽而想到对面的人不是君悦,他不该这么自来熟的随便,于是又将手放下。
连琋看着他的动作,倒也没说什么。
“王爷还好吗?”公孙展问。
连琋道:“不算太好。”
“听说,她最近身体不太好,是害喜得厉害吧!”
见连琋没有回应,只是一双沉静的眼睛里闪过疑惑和怀疑的颜色,公孙展顾自道:“连公子别介意,我和君悦的关系,比你想象的密切些。不过你也别多心,我是有家室的人,而君悦对我也仅是朋友之谊而已。”
连琋倒不是怀疑君悦,他只是怀疑他们之间有着什么勾当而已。
“据我所知,君悦以前是很防着公孙家的。可为何我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对你的信任,显然已经超过了君臣之间的信任。”
公孙展笑了笑,“因为她需要我,而我是全心全意的帮她而已。”
“仅此而已吗?”
“不然呢!”公孙展看向他,“连公子是在害怕什么吗?害怕我会夺了她的姜离,还是害怕她会爱上我?”
他顾自一笑,道:“说实在的,如果你不出现,或许她真的会爱上我了。毕竟在她最困难,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候,是我陪在她身边。
我替她挡过一刀,在她上前线的时候替她守好后方,陪她去过恒阳祭拜。我相信我所做的一切,也足够打动她的心了。可就在这时,你出现了。
你为什么要出现呢?”
四目相对,两人紧紧地盯着彼此。
公孙展这言词,显然是对情敌时才会说的话。
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有任何的敌意。
陌生的面容,陌生的声音。然而连琋看着面前的男人,却总觉得那双精明的狐狸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就像一只母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熟悉和怜爱。
他道:“你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公孙展放在膝上的两手指尖、隔着衣物抠了下自己的皮肉,不动声色笑道:“是吗?像谁?”
“你不配问他的名字。”
“那他在连公子眼里,一定是个很出声的人。”
连琋定定的看着他,这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熟悉。虽然面容不一样,声音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但是这语气,还有他偶尔露出来的清冷,真的像极了...
他的四皇兄。
“人有相似,但连公子可别认错了。”
闻言,连琋略微失望,移开了视线。
公孙展低头一笑。“刚才的话只是开玩笑而已。王爷对你情深意重,公子可别辜负了她。就算你不出现,就算再过个十年八年,她也不会喜欢我。”
连琋淡淡道:“你无须跟我强调这些。你越是想强调,越是欲盖弥彰。当然我是说你,至于君悦,我太了解她了。”
公孙展挑挑眉,“看来是我话太多了。”
“既如此。”他岔开了话题去,“不知连公子要与我商量什么事?”
连琋顺着他的话道:“边关有奏折传来,说是姜离边境有几个士兵误杀了吴国的几个商队,吴国以此发难,欲挑起战争,你怎么看?”
公孙展想了想,不答反问:“是什么士兵?”
“不清楚,因为杀的是吴国的商队,这关系到两国。那几个士兵因为害怕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
“也就是说那几个士兵的身份,我们也无从得知。”
连琋眉头微微一蹙,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不是姜离的士兵?”
公孙展道:“看来连公子虽然接触了政事,但时日尚短,很多事情不见得考虑全面。
就拿这士兵的身份来说,他们有可能真的是姜离的士兵,有可能是朝廷的人,也有可能是吴国的人,或者楚国的人,或者其他势力,都有可能。
如果真的是姜离的士兵,又分两种情况。一是真像奏折里说的一样,误杀了别国的人,因为害怕受罚所以逃了。也有可能是被别人收买了。
而如果是后者,那就麻烦了。人家既然可以收买这几人,就可以收买其他人。有一双黑手插进了姜离军中,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而如果他们是吴国的人,那必定是吴国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要个攻打姜离的借口。拿下姜离,等于拿下包括赋城在内的二十七城。
如果是朝廷或者是楚国,那就是想利用姜离与吴国的战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公孙展源源道来,连琋仔细听着。
他不得不承认,公孙展对于政事,果然老练。他看到奏折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么多。
他问:“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公孙展不答反问:“连公子觉得应该怎么办?”
连琋微微惊讶,这是在...考验他?还是培养?
他看不透公孙展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按理他只是君悦的一个男宠,是已灭齐国的一个亡国奴,突然插手姜离事务,他不应该极力反对才对吗?
如今非但不反对,好像还和他相谈甚欢似。
反常。
九十八章 情面
但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就算现在不说,总有一天他也会露出马脚来,他耐心等便是。
连琋于是道:“第一,传令军中,清查全军将士,没问题自然好,有问题的一并揪出。第二,派使者前往吴国,说明情况。第三,派人去调查此事。”
公孙展正襟端坐,问道:“没有了吗?”
连琋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公孙展继续道:“除了上面三点,你还应该令各衙各司,做好备战的准备。”
“吴国要攻打姜离吗?”
公孙展道:“不管杀人的那几个士兵是什么身份,死的可明摆着是吴国的商队。以吴国的强大,既然有借口,怎么可能不打。此其一。
其二,蜀军有飞虎营,蜀国一时难以攻下,与之相比,姜离可不就容易得多。而且姜离地域广阔,物产丰富,它可以成为吴国今后南征、西征的补给站。
其三,虎丘之耻,吴国可一直没忘。君悦当年灭了吴国十五万大军,重伤权懿,这个仇,他们迟早是要来报的。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备战。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如果吴国不打来,我们也没有损失。但如果吴国打来而我们没有准备,那可就遭了。”
连琋不自觉的点头,思绪已不知不觉跟着公孙展走。
耳听公孙展继续道:“可说到备战,那就是我们做臣子的事了。”
连琋道:“粮草吗?”
“粮草自然是重中之重。从哪里征集,如何运,运往哪,谁来运,都是问题。如今是春季,粮食刚种下,距离收割还远着呢!
朝廷的粮库里粮食有限,还得预留,以防哪里出现灾情什么的,所以得向商户买。然而怎么买,如何定价,如何与商户周全,这都是学问。”
公孙展笑道:“连公子可不要以为批了两本奏折,就能掌控了这姜离。您需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这话虽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之前跟着君悦批奏折的时候,有疑问的还可以问问她。然而她最近害喜得厉害,他不好打扰,这才觉得他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当年在恒阳,他也接触过一些政务,但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远没有从高位者的角度看问题的全面。书到用时方恨少,问题来了才知经验少。
看来以前皇兄当皇帝时,也并没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今日听了公孙展的话,他更深觉君悦这些年的辛苦。
可他又疑惑,“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公孙展笑道:“只要是为姜离好,我和谁说都一样。但同时的,连公子,如果哪一天我发现你对王爷不利,也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他声音一如既往,只是多了几分严肃和清冷,让人明白他不是只是狐假虎威而已。
连琋听着,这话有点刺耳,他有些不高兴。
可是留情面......这从何说起?
他们之间有什么情什么面吗?
他正准备再问时,公孙展已先道:“我回去后会着手拟出一份详细的草案来,到时会呈给王爷。此事,最后还需王爷点头才行。
不过粮草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还是调军的问题。姜离的兵力有限,而吴国兵强马壮,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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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在公孙展和连琋商议的同时,兰若先跑进了旁阙楼。
如今旁阙楼的二楼已经成为了人家夫妻的卧室,兰若先也不好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就往上面跑了,君悦只好下楼来见他。
“你不是说哪哪的桃花开得好看,跑去看桃花去了吗,怎么又进宫了?”
君悦由着香雪扶着,边往坐的位置走去,边道。
兰若先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调侃道:“还别说,你这个样子,还挺像个随时都会被阵大风刮走的小娇娘似的,还要别人扶,哈哈,看着真是笑死我了。”
君悦瞪了他一眼,没接他这话。“找我有事?”
兰若先跑到她面前坐下,道:“这不是听说你病得不轻嘛,特地来看看。怎么的,房绮文当家了克扣了你的吃食还是怎么的,病恹恹的样子。嗳不对啊...”
他左瞧右瞧了她好几眼,道:“怎么看着好像还胖了呀!”
“你说谁胖了你。”君悦怒着眉头一巴掌胡过去,“你才胖了呢!”
她可不要变胖,会变丑的。
本来这容貌就比不上连琋,这要是再变丑变胖,生了孩子还得掉头发,皮肤变得粗糙,还会长妊娠纹...这一茬一茬的,君悦越想,心就一节比一节的凉。
妈的她可不可以不生了啊?
她越想心越慌,越慌胸口越闷,越闷越想吐,到最后真的...
“唔...”捂着嘴巴干呕了起来。
兰若先吓了一跳,“没事吧!”
小果子早提了铜盆过来,放在了主子的前面。香雪边替她顺着背,边倒了水递给她。
君悦喝了两口,一口漱口后吐了,一口吞了下去,这才觉得胸口好受了些。
“你不至于吧!”兰若先皱眉道,“我不过是说你胖了而已你就在那吐啊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孕......”
他说到这时,话音瞬停,脸上血色尽失,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眼里的怀疑很明显。
香雪道:“兰公子,王爷这几天不太舒服。您要是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王爷要休息了。”
兰若先像是灵魂出窍了般,定定的看着君悦的肚子不动。
香雪不悦的皱眉,又提醒了一遍,“兰公子?”
“啊?哦!”兰若先动了一下,“我...我先回去,先回去...”
他重复呢喃着这句话,人机械的站起来,转身木然的离开。“我不打扰你,我先回去...”
“若先。”君悦叫他。
然而兰若先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只是木然的往前走着,好像被困在了某种精神世界里,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香雪也叫了他一声,“兰公子。”
见他还是没反应,人走出了门口,机械的离开了旁阙楼。“他这是怎么了?”
君悦叹了口气,“可能是知道了吧!”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手撑着桌面抵着太阳穴。她一直知道兰若先的心思,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如今她孩子都有了,他也该彻彻底底的死心了吧!
世间有些情,总是成全了一个,便辜负了另一个。
兰若先木然的走出了旁阙楼,没走多远就正好碰到了从思源殿回来的连琋。
连琋看着他走来的方向,微微皱眉。
兰若先见到这人,木然的神情立马清醒了过来,脸上瞬间变得狰狞、愤怒、憎恨,甚至给连琋一种“他下一刻就要杀了他”的错觉。
“你...”
“哼。”兰若先吐了一个重重的鼻音,而后大步越过他,往前面跑去。经过连琋身边时,还故意的撞了他一下。
“嘿你什么意思?”小尤子冲着他的背影忿忿道,“你敢撞我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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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先一路跑,一直跑到了绫罗阁。
南宫素寰还没来得及问他这带着一脸杀人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兰若先就已经不顾形象的对着里面的东西摔摔打打了。
“噼啪嗙啷...”
吓得殿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摔打了好一会,娃娃脸就已经没力气的跌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南宫素寰遣退了宫里的人,并警告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而后走到兰若先面前,蹲了下来,递了帕子给他。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哭,唯有你不行。”
兰若先抬起泪眼汪汪的一张娃娃脸看她,啜泣道:“姐姐早知道了吗?”
南宫素寰嗯了声,点了点头。
兰若先气得一把甩开她的帕子,“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你又能做什么?”
南宫素寰语重心长道:“若先,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有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难道你还没看明白吗,即便没有连琋,你与君悦也不可能。她对你,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兰若先垂下头来,手指抠着地面,闷声道:“我知道,可我心里就是接受不了。”
南宫素寰叹了口气,抬手揽过他的脖子,让他的头靠向自己的胸口,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缥缈林中一瞥,佳人入心头。缥缈林一出,她潇洒如旧,你却再也放不下。这到底是你引她入局,还是你被困局中了啊?”
她视线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某处,道:“可是若先,我们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爱情,拥有幸福的。
君悦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就算她真的喜欢上你,当有一日知道了真相,她也会毅然决然的离你而去的。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永远也走不到一起的。所以,死心吧!不要在抱有任何幻想,苦了你自己。”
兰若先靠在她怀中,听着她的温声细语,非但没觉得有多宽慰,反而更加难受的呜呜大哭起来。
“姐姐,我就是难受...我也害怕...她对我好我害怕...她对我无情我也害怕...姐姐,我该怎么办啊?”
“傻弟弟,你才害怕多久啊!我已经害怕了二十几年了。”南宫素寰说着说着,眼泪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仿佛加固了已久的内心,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将一切的坚强都摔碎在地。姐弟俩抱在一起,埋头痛哭。
这个看似简单宁静的皇宫里,其实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过得小心翼翼。这个皇宫看似冷清,却处处都隐藏着眼睛。
若是稍有不妥,或者踏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九十九章 不宣
连琋走进旁阙楼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媳妇儿坐在桌边,一条手臂撑着桌面,手指指腹有意无意的敲着,目光微斜看着某处,但又并不是真的在看着某处。
他清楚她的习惯,这表示她现在脑子里正在转着什么。
“她吃药了吗?”他问站得较远的小果子。
小果子点头,“才刚吃了。”
“可有吐?”
“倒是没有吐了。”
连琋没再问什么,走了过去,对正在沉思的妻子道:“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君悦回过神来,停止了敲打的动作,微微抬头看向他,回道:“没什么,无非是他自己钻牛角尖的一些话而已。跟公孙展聊完了?”
连琋嗯了声,撩了衣摆在她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他建议我备战。”
君悦刚想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话到嘴边,想想又改道:“你和他决定就好。我最近一想事情就觉得脑瓜子疼,没精神。”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略显疲惫道:“哎,不行了,我又想睡了,我得上去补个觉。”
说着人就要站起。香雪忙过来扶着她。
等她真的站了起来之后,连琋也跟着站起,上前两步接过香雪的活,扶着她往楼上走去。
边走边问:“君悦,你现在很信任这个公孙展吗?”
“还行吧!”君悦微微侧头问他,“怎么了,他为难你了?”
还行?
君悦对公孙展的信任,又岂是“还行”二字,依他看是已经到了极度的程度。
既然她极度信任一个人,又为何违心的跟他说还行而已呢?
“没有。”他淡淡说了两个字。“只是觉得他若真衷心于你,倒也是个不错的臣子。”
君悦但笑不语,一国之君给她做臣子,这是折煞她呀!
说话间,二楼已经到了。
君悦进入内室,脱了鞋子躺下,连琋为她盖好了被子,而后坐在床边陪她说了会话。等她闭上眼睛睡下了,这才离开,上了三楼。
三楼上,非白已经在等候了。
见主子上来,拱手一礼:“少主。”
连琋背手,眺望着高处的远方,神情淡淡,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回少主,公孙展在几年前接管了公孙家,之后和王爷有过几次交手,都是关乎权力的争夺。
据说三年前王爷遇刺,他替王爷挡了一刀,原本是生还无望的,却不想最后他竟是硬挺了过来。
王爷对公孙展的嫉妒信任也是从那之后开始的。无论是军需物资的筹措,还是政事决定,王爷大多都是与他商量。”
连琋喃喃道:“以前不信任,突然间就信任了,令她突然转变的契机是什么呢?”
非白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公孙展替她挡了一刀的缘故吧!”
救命之情,怎么的也足够表示忠诚了吧!公孙展可是差点没了命的。
连琋摇头,“表面上看很合清理,可我总觉得事情的真相远非如此。君悦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是个很理智很清醒的人,不可能因为他人以命救了她一命、她就毫无保留的信任。”
救命和信任,虽然二者在一定情况下能够达到因果效应,然而说到底它们是两码事。
理智的人,不会因救命之恩而产生信任感,至少不会瞬间产生。
因为这所谓的救命之恩,也有可能是对方的骨肉计。
生还无望?
为什么到最后又活过来了?
神医佳旭都言生还无望的人,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难不成是佳旭的医术不精?
或者真出现了什么奇迹?
还有君悦的那本画册,为什么在一本死人的画册里,突然出现了一张活人的画像,这不是很说不通吗?
算了,看来这个问题一时间是弄不明白了。
“宇文将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非白回道:“非素传来消息,已经在准备了。”
连琋的视线微微扬起,看向远方的上空,三月里春光明媚,浮云飘动。
“藏了三年,也该重现光明了。”
非白有些担忧道:“少主,若真这样,启囸就更有理由攻打姜离了,王爷会不会不同意?”
连琋道:“她不同意也没办法,既然当初选择将我留下,她也早该想到了这个结果。而且启囸刚愎自用,心胸狭窄,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放过她放过姜离,决裂是迟早的事。而我不过是将这决裂提前了而已。
正月里一战过后,姜离与朝廷之间便再无和平共处的可能,你死我活是必然的结果。与其被动的挨打,倒不如趁这次机会将姜离的真正实力亮出来,让那些打着如意算盘的各国,也该好好重新丈量姜离的份量。”
姜离的弱势就是没有足够的兵力,所以谁都想来打一架踩一脚。但如果姜离能有个二十几万的兵力,想必各国就得重新考量了。
二十几万,跟吴国的百万相比,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但吴国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吞下这二十几万的兵力,一旦拉长战线,损耗必定加剧。
吴国如果在姜离损耗人力物力财力,那蜀国便会趁虚而入,到时候战局又回归到两大国的对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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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的太平日子没能持续多久。
情况正如公孙展所料的一般,三月底时,吴国以姜离滥杀他们的商队为由,于姜离东境陈兵十二万,不理会姜离的解释和商量,决意出兵。
领军者,还是吴国最得意的大将,权懿。
他的目标依旧还是姜离,只不过这一次,对手却不是君悦。
君悦的孕吐倒是有所好转,却又换了个嗜睡的毛病。佳旭每日进宫来把着脉,药方三天两头的变。
这日里,连琋等她喝完药后,便跟她道:“上次我说过,以后由我来保护你们母子,仗由我来替你打,你可还记得?”
君悦听罢微微一怔,“你要去东境?”
连琋点了点头,“你如今身子不便,自是去不了,总要有个人去替你盯着。上次去盐运城,听军中有些将士对我颇为不满,认为我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或者来姜离的目的不纯。如果这次我能令他们对我改观,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说是吗?”
君悦笑道:“绣花枕头不见得,目的不纯那肯定是的。”
连琋也跟着一笑,心照不宣。
君悦再笑了一会,才敛了笑意,叹了口气。“诚如你上次所说,你不可能呆在这后宫一辈子,总是要走出去的。那你就去吧!
只是前线的那些将士,自是不认你的,刁难在所难免。至于你要如何赢得他们的信任,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事先声明,我不会帮你。”
“我明白。”连琋道,“听说你刚去的时候,他们也没给你好脸色。”
“我和你不一样,至少在身份上,他们虽然刁难我,但到底是认可我的。而你...”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余下之意,连琋也听得明白。
当初黎魏等人刁难她,不看好她,只是因为她覆灭了黎家,又从未上过战场。可她始终是他们名正言顺的君主,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而连琋,说得难听点,他是个亡国奴。
想要让黎魏等人听他的,可不是跟他们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
但即便再难,他也必须去面对。有些难题,需要他自己去解决,旁人无法插手。
“这样吧!”君悦再道,“我让郭怀玉跟着你去,另外让公孙展做军师,随军出征。”
连琋眉头微微一蹙,“公孙展?”
又是他?
“他懂得打仗吗?”
君悦笑道:“他是没去过战场,可不代表他不会打仗。相信你们两个合作,一定会打个很漂亮的仗来。”
所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但愿他们能将当年的遗憾,通过今后的合作弥补回来。
然而连琋却是抵触的,“能换个人吗?”
君悦不解,“为什么?”
“我不知道。”
“哈?”君悦脑子一懵,“不知道为什么要换?看他不顺眼?”
“也不是,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与他同去。”
“那可由不得你。”君悦沉声道,“我可告诉你,这是打仗,不是去参加个什么party之类的,你不喜欢谁去就不让谁去。这是关乎到姜离,关乎到千万百姓,你可不能脾气一上来说不让他去就不让他去。”
连琋挑挑眉,无语。
他只不过说了几个字,她就噼里啪啦一串又一串,平时也没见她对哪个大臣这样的啊!
“好,依你,让他去。”
老实说他对于君悦的决定是持有怀疑的态度的,但既然她那么信任那姓公孙的,那就姑且信一次吧!
俗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一溜就知道。这公孙展是不是真会打仗,也牵出来相看相看,自见分晓。
一百章 大军
四月初时,君悦派郭怀玉、公孙展以及连琋,率四万姜离兵前往东境,与原驻扎在东境的黎魏和两万姜离军会合,共同抵御吴军。
两军在今年的梅雨季节时猛力开火,姜离军因为人少的弱势,胜少败多。
然而虽是胜少败多,但起码还没丢了一城一池。
战报一份接一份的送到姜离王宫,君悦每日都要召集大臣至思源殿议事,调兵遣将,粮草运送等等,事无巨细,安排妥当。
以前她在前线,公孙展都会替她守好后方。如今换他们兄弟去了前线,她也得做他们坚强的后盾。
而就在黎魏和连琋对抗吴国的同时,南楚也越过吴国地界,再次出兵五万,以罗桂英为帅,再次进犯姜离南境,试图与吴国东南两边夹攻姜离。
姜离十万兵力,六万尽在东境,剩下的四万,两万守西北,两万守西南,倒不知如何调度才好?
“如果将西北两万兵力调至南境,只怕朝廷也要趁虚而入啊!”
思源殿中,古笙道。
君悦倚着圈椅,手肘抵着圈椅把手,稍稍握拳撑着歪斜的脑袋,另一只手放在腹部,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殿前,吕济生对古笙道:“可是如果不调西北兵力,光靠西南的两万兵力,只怕无法与南楚的五万大军抗衡。”
“也不是不可能啊!”王昭礼道。看了坐上的主子一眼,“若是为将者能力卓绝,也可以少胜多,赢了这一仗。”
语毕,殿上众人皆是沉默了一下,齐齐看向好像是在听他们说话、又好象是神游太虚的主子。
以少胜多,他们的王爷打仗最擅长的除了火攻,便是以少胜多。
如果王爷能够再次亲征......
“不行。”
兰若先看出了这些人的打算,立马坚决道:“君悦绝对不能离开赋城。”
亲征这个提议是不错,王爷看着虽年轻,但却打得一手好仗。若是他亲征,一定能将罗桂英再次赶回老窝去。
然而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亲征绝不是上策。
于是吕济生道:“没错,王爷不能离开赋城。如今东境和南境都要打仗,王爷必须坐镇赋城,统筹全局。”
兰若先可不管什么统筹全局,他只知道这王八蛋如今当着众人的面顶着个大肚子,别说上阵杀敌,连多走两步路都气喘吁吁的。
古笙请道:“王爷,臣请令前往南境御敌。”
君悦放下撑着太阳穴的手臂,将两边的衣襟往中间拢了些,漫不经心道:“如今能用的将领,也只剩你一个了,你自然得去。既然西北军不能调,那就从赋城调。”
“赋城?”
众人一怔,赋城有什么兵可调?
吕济生问道:“王爷说的可是护城军?”
“护城军不动,调仪卫司。调两万仪卫,再加上南境的两万兵力,应该是足够了。”
两万仪卫?
殿上众人俱都震惊,第一反应是:“王爷不可。”
吕济生道:“王爷,仪卫司只负责保卫王宫。若是此时抽调,那些宵小之辈趁机作乱该怎么办?”
君悦沉声道:“如今的姜离,还能有什么宵小之辈,能比得上吴国和楚国这两大贼的?就算赋城真的有变,城外也还有民拥军和护城军。只要有我在,这姜离他就乱不了。”
“话虽如此。”古笙也道,“可是如果吴楚派人暗中偷袭王宫,那王爷岂不是危险。”
“你有你们的战场,我自也有我的。”她目光如炬,声音似冰山下埋藏的寒铁,冷而坚硬。
道:“我既能把人调给你,你就好好利用,给我守好这姜离的大门,莫要让敌人跨进来一步。谁进来了,就打断他的狗腿。
至于那些翻墙进入内院的人,本王自会对付,你不用有所顾虑。若是连大门都守不住,这两万仪卫,又能守住王宫多久。”
君悦撑着圈椅把手,缓缓的站了起来,宽大的袖袍毫无缝隙的遮住了自己的腹部。这个姿势,若是从侧面看过去,是怎么也瞒不过去的。好在这些大臣都是站在她的正面。
众人虽然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包括身形、动作、习惯等等。即便疑惑,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认为是她压力过大、生活质量太好所致。
耳听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扬声道:“诸位,姜离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一个关口,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诸位有没有强烈的信念了。
本王希望诸位能与我一道,同舟共济,齐心协力,共同度过难关。我相信,此关若能过去,必定是柳暗花明,前程似锦。”
是姜离的柳暗花明。
是姜离所有人的前程似锦。
殿上众人齐齐抬手,低头致礼:“臣等一切听王爷号令,共渡难关。”
浩荡的声音在不大的思源殿中回荡,一声接一声,而后渐渐的飘远。像是清晨的钟声,一撞之下,钟声徘徊好几,将周围的生灵从沉睡中唤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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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后,君悦这才一下子放松下来的连呼了好几口气。梨子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坐回到原位。
后殿的过道处鞋尖踏地,白袍轻摆,一道屹立袭长的身影背手健步走了出来。
他到君悦对面时自顾坐下,手往前一伸,君悦很自觉的将自己的手腕送出去。
“还好。”
佳旭把完她的脉后,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又道:“只是你最近太过劳累,吃的倒是无可挑剔,就是休息的时间少,而且耗费心神,对胎儿实为不利。”
他这说完,君悦倒没觉得什么,梨子却先急了。“那...那王爷会不会有事啊?神医,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王爷啊,你要什么药材,奴才就算上刀山,也给你找来。”
佳旭看着他道:“她的情况,我刚才都已经说了。药材什么的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
君悦无奈一笑,“我倒是想清清静静的养胎啊,可你难道要让我放任这些事情不理吗?可能吗?”
佳旭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当初我就说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偏你不听。如今这般,即便再苦再累,你也得自作自受。”
君悦习惯的拉了衣襟遮住肚子,道:“以前还没有做母亲,便觉得孩子什么的都是浮云,一切以自己快活为先。
可如今,我看着自己这肚子一天天的胀起来,是真真切切感受到这里面躺着我的一个孩子,活生生的,有呼吸的。
想着再过几个月,这孩子便能呱呱坠地,然后叫我娘亲,慢慢长大,调皮捣蛋,便也觉得现在受的罪都是值得的。”
佳旭吃吃笑了两声,“我真是没想到,有一天目空一切的姜离王也会说这种话。这要是在以前,你决计不会说‘现在受的罪都是值得的’这种话。看来,母爱真是伟大。”
君悦但笑不语。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耳听佳旭再道:“孩子现在倒还健康,只是你那解毒的药还得再喝一个月,之后会有什么变故,我也不敢保证。我还是那句话,我能保证你安然无恙,至于孩子,我没有把握。”
“得你这么一句,我也知足了。”她看着他,茫然的问道,“佳旭,你说这一劫,姜离能渡过去吗?”
若是过不去,她和孩子,还有连琋,他们一家子又当何去何从?
佳旭依旧云淡风轻道:“我只管治病,风云之事我不关心。”
君悦略显失望。“有时候我觉得,你是我们所有人中最清醒,也看得最透彻的一个人,却也是最无心的一个人。是不是医者,看的生死多了,也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佳旭挑眉,“也许吧!”
“这种心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什么时候啊?”他微微抬头,斜看了眼前方,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大概是在刚懵懂的时候吧!”
“懵懂?”君悦微微蹙眉,“你是指小时候吗?”
“嗯,很小的时候。”
“看来毒谷不仅教了你医术,也教了你别的很多东西。”
她对于佳旭这个人,除了知道他来自毒谷,一身医术了得之外,别的一无所知。
或者父王母妃知道他的一切,甚至她身边的梨子也知道。可他们都有默契的选择隐瞒,父王甚至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带进了坟墓里。
算了,这片江山的每一寸土地,何处不是秘密。无妨知道与不知道,只要不碍着她的路就好。
正说着时,年有为进来禀报,说是梅书亭求见。
君悦嘴角一笑,“他可终于是回来了。”
佳旭好奇,“你这阵子到底是派他干什么去了?”
“你刚不还说自己只管治病吗?”
“那算我多问。”
君悦也没有接他的话,当真将人赶走,而后等着梅书亭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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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怀孕的女人,三个月过后,肚子就像膨胀的气球一样,一天一个样,渐渐的胀了起来。到五个月的时候,穿衣裳时别说系腰带,就连以前的旧衣也穿不下了。
制衣局的绣娘最近一直在纳闷,说王爷也不知道都吃了些什么补品,一个劲的长身体,而且是横着长,这衣裳鞋子一天一个尺码。
君悦每日出门都得穿着宽袍,以宽袖遮住肚子。双脚也不走路了,一个劲的折腾扛肩舆的太监。除了去承运殿议事外,便是在旁阙楼批奏折,或者去思源殿和大臣们议事,鲜少出门。
对外的理由是:肩膀处的伤始终没好,而且还化脓了。
进入五月,她这“伤”更加的严重,听说人整天发着烧,怎么吃药都不见好。干脆连承运殿也不去了,每日都是把大臣叫到旁阙楼来,中间隔着一张屏风议事。
理由是:她如今丑态尽显,不宜见人。
王宫里住着一个神医,就连神医都说她这“伤”严重,臣子们即便有再多的疑心,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五月中时,东境与吴军抗衡的姜离军,在一役中突然冒出了七万大军的外援,将权懿打了个措手不及,再一次几近全军覆没,片甲不留,震惊天下。
同月底,连琋亲率三万姜离军绕过赋城,支援南境,同样的将南楚搅得鸡毛不留,连琋更是亲手斩了南楚最引以为傲的大将罗桂英,大获全胜。
六月初时,大军...
这回是真的大军,浩浩荡荡班师回朝。
一0一章 搬出
出征东境的大军原本只有六万,而回来的时候却突然多了七万,君悦的心里可真是五味杂陈。
这七万大军,无疑便是三年前蜀吴联合灭齐时,连城派亲弟去齐国北境调回的七万大军。只可惜,连城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她一直知道他手上有这七万大军的,也一直知道他会利用这七万大军来报仇。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利用这次的姜离与吴国之战,让这七万大军重现天日,出其不意,再次让权懿十二大全军覆没。
横空冒出来的这七万大军,震惊天下。
消息传回来时,梅书亭进宫来找她。
旁阙楼中,他嘲讽道:“平日里都是你利用别人,如今被自己的枕边人利用,是什么心情?失望,愤怒,伤心,还是害怕?”
君悦仰躺在摇椅上,视线从阳台的大门往外看去,初夏的阳光比春日里的更烈了些。原本还算舒爽的温度,于她这个孕妇来说,却是有些热了。
她慢吞吞的摇着团扇,喃喃道:“这样的结果我是早已想到的,只是当事情真发生了的时候,这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梅书亭站在她的斜对面,倚着门框,歪头抱胸,看着她。
他道:“如此一来,天下人都会以为那七万大军是你秘密收服训练的,就连永宁王也是。若不是此次吴国来势汹汹,姜离原有的兵力无法与之抗衡,你也不会让他们现世。
世人会认为你从来就不是真的臣服于蜀国,早就暗生异心,收留前朝余孽,招兵买马,狼子野心。待时机成熟,便挥军西蜀,报仇雪恨,取而代之,紧接着就是问鼎天下,逐鹿中原。”
如此一来,姜离与朝廷的和平共处之愿便不再可能,也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实力。
一旦问鼎天下的这个讯息传出去,便是蜀楚吴三国的敌人。
连琋这是将她,将整个姜离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再无退路可走啊!
见她神情伤感,梅书亭劝道:“你也不用太在意,反正这原本也是你要做的事。只是他的军队,抢先了你一步出现而已。”
“是啊,这本也是我要做的事。”
君悦叹了口气,手中摇扇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后脑勺靠着竹编的摇椅,怔怔的望着前方。
“只是被他利用着,这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手下圆滚滚的肚子传来异动,孩子在里面打了个滚,又踢了她两脚,好像是不太满意他母亲满身的落寞。
君悦无奈一笑,手轻轻拍着安抚。想着当初坚持留下他的场景,既觉得庆幸又觉得悲凉。
若她当初没有留下这孩子,想必这次前去战场对抗吴军的便是她了吧!那么恐怕也就没有连琋什么事了,自然也没有他那七万大军什么事。
那么,当初他要她留下这孩子,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也不过是一步棋而已?
她已经不是昨日的她,又何求他还是当初的他。
这一段草草的夫妻缘份,仔细想来也轻如鸿毛。
梅书亭道:“这一次回来,只怕他就不再只是你后宫里的一个男人而已了。破吴军,斩楚将,守姜离,身后拥有着七万大军,想来兵司司正之职,非他莫属了。”
“朝廷恐怕是不会再派官员下来担任什么司正了,这司正之位也不能一直这么空着,是该提拔些个人上来。哎,你呢,你想坐哪个位置?”
“这么随便的?”
“是啊,只要你觉得自己有那能力就行。”
梅书亭摇摇头,“臣可不敢。臣还是先见过您的相公之后再说吧,免得被他身后的七万大军捅了个马蜂窝。”
“切。”君悦嘲讽道,“我左看右看,你也不像是个怕事的人,否则当年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祸乱朝纲,兵围城下。你们这一个个余孽的,真是一点也不省心。”
梅书亭挑眉,倒也不否认。
君悦继续道:“我现在才发现一个事实,这整天所有人都夸我聪明,久而久之我也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真的聪明。
可你看看,你曾经用一出美人计,逼得黎家造反,利用我灭了黎家;公孙展利用我,杀了他叔叔,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家族。
如今呢,我枕边人也利用我,甚至有可能连自己的孩子都利用了。逼得我跟朝廷对立,跟他国对立,以达到他的目的。
现在回头想想,他妈的老娘到底是哪聪明了?我这身边围扰的都是豺狼虎豹,指不定哪天我就打了个盹,就被你们抹了脖子。”
梅书亭吃吃笑了两声,被别人算计利用后还能是这副心态的,天下间恐怕只此她这一人了,也真是难得。
“那你可得时时刻刻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千万别打盹。最重要的是,别沉迷于温柔乡中,忘乎所以时一命呜呼。”
君悦斜了他一眼,“呈你提醒,我一刻也不会松懈的。”
“那最好。”
他看了看她的肚子,敛了笑意,岔开了话题去,正色道:“待这孩子出生时,你该如何安置他?”
君悦微微收了下巴,看向自己的肚子。“自然是留在身边啊!”
“什么身份?”
“废话。当然是小王爷,我孩子啊!”
梅书亭眉尾吊起,“你的正妃并没有身孕,这宫里也并无你的妾侍,哪来你的孩子?”
“外面有的啊!”君悦自然道,“就说是为了他们母子的安全,所以事先不宣告,待孩子出生后再接回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值得你一问?”
“你当这赋城里的人都是傻子啊!”梅书亭翻了个白眼,“就算像你说的那样,等这孩子会开口说话了,该怎么称呼你?当面叫你娘啊?”
“自然不能叫娘,叫爹。”
此时若是梅书亭口中含着一口水,一定会毫无形象的喷出来。
管女的叫爹,亏她想得出来,真是乱了三纲五常,也不怕她师傅从坟墓里爬出来骂她。
“也不怕带偏了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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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静,月光引路。
便是在这寂静之中,一顶小轿在房绮文的带领下,从旁阙楼出,往广元殿而去。陪同的除了君悦的心腹外,无人知晓。
“慢点,小心脚下门槛。”
梨子公公在一旁指挥着,看着抬轿的小太监安安稳稳的进入了院内,关了院门,这才松了口气。
轿子停下,他掀开了轿帘,和房绮文一道,一人一边扶着轿上的人下来。
“王爷,小心些。”
君悦由着他们搀着进入殿内,殿内灯火通明,一切都已收拾妥当。之前被连琋揭的房顶已经补上了,桌上烧着热茶,床毯铺得很柔软。
两人在茶桌前面对面坐下。
房绮文道:“王爷请放心,广元殿的太监宫女我都已经换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平日里我也会严加监管,不让他们出去乱说什么。
另外偏殿也都收拾好了,按王爷的要求竖着屏风。佳旭神医的房间就在旁边,接生的嬷嬷都拘在后殿,每日有人看着。一应物品都已提前备好,王爷都可放心。
只是,王爷这‘伤’得太久,今夜又悄悄从旁阙楼搬回来,难免惹人注意。这广元殿周围必定少不了打探消息的人,您看...”
君悦沉思了会,道:“就让他们探着吧,没有结果就是。这院内我会派人守着,外松内紧。不过还得劳烦你时刻关注这后院的动向,要是出了些什么谣言,先将人扣下。”
房绮文不解,“为何不直接派仪卫在殿外守着,将前来窥探的人全部赶走?”
“没必要。我这又是‘伤’又是派人保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命不久矣。如今大军在外,若是得到消息,反而生出无端的祸事来。”
房绮文想想也是。“还是王爷想得周到。只是我觉得,王爷没必要离开旁阙楼的。连公子回来之后,应该会很伤心的。”
君悦无奈一笑,“你又怎知他不希望我搬出来呢?”
“嗯?”房绮文蹙眉,更是不解。
如今两人孩子都有了,当然夫妻一体一家和乐,永宁王为何希望她搬出来?
君悦也不打算再解释,有些疲惫道:“你只管管好这后院就好,其它的莫听也莫问。不是我拿你当外人,而是为你好。”
房绮文也只好不再坚持,“那我就听王爷的吧,不问了。”
殿外远远的,传来隐隐约约的棒子打更声,房绮文往外看了一眼,见月已中天,这边没什么事了,便起身告辞。
君悦也不留她,客套说两句让她路上小心外,便放人离去,自己也跟着上床休息。
一0二章 新主
大军回到赋城的时候,已经接近五月底了。
君悦的肚子已经藏都藏不住,自然不能出城迎接,但还是让礼司按照一切礼仪规制,该奏乐的奏乐,该宴请的宴请。
连琋回来后,得知她搬出了旁阙楼,也来看过她一回。夫妻两人许久未见,本该是有许多的话要互诉衷肠的,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解释,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可真当两人见面的时候,除了知道各自安好,嘘寒问暖一番之外,余下的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从何说起,两厢无语之下,只好早早分别。
公孙展递了折子进来求见,君悦原本是不太想见的,但是想想决定还是见一面。
很多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跟连琋开口,或许他能给出答案。
公孙展进入广元殿的后花园时,便看到这主殿的主人正煮茶以待。
氤氲的雾气从茶炉中冒出,遮住了雾气背后的容光。她虽还是梳着男子的发式,然而宽大的衣袍也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平添了几许女人的韵味。
两月不见,她的变化真的很大。
“来了。”
她没有抬头看他,依旧专注于自己的茶。却道:“坐吧!”
公孙展走到她对面,撩了衣摆端坐下,看着她行云流水的提了茶壶,稳稳当当的到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端起茶杯,放于鼻翼下轻轻嗅了嗅,而后才啜了口,只觉得香气迎肺,清冽甘甜。
浅尝过后,他放下茶杯,看着她道:“你以前是不喜欢摆弄这些东西附庸风雅的,如今倒也学得像模像样,看来有了身孕之后,你这心境倒是变了很多。”
君悦淡淡的回:“有你们兄弟在,我自是清闲,可不就有了时间学些女人该会的东西。”
她声音虽淡,然而公孙展还是听出了些压抑的气愤来。
他不想否认什么,也不能否认,也不会否认。
“对不起。”他真心道。
君悦低头喝茶,不应,当作没听到。
公孙展也不在意,又问:“和五弟谈过了吗?”
“没有。”君悦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有些嘲讽道,“也不敢。如今,我是不敢跟你们兄弟再多说一句话了。”
公孙展指尖微微颤抖,目光清冷。心仿佛被刺了一下,虽不疼,却难受。
“别这样。”他道。
君悦莞尔一笑,别开视线,看向院子里盛开的繁花。悠悠道:“当初,我为了不让他背上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好好的藏着他。
我挑起蜀吴的战乱,让朝廷先出手攻打姜离,姜离便可以名正言顺回击,一步步的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
可如今,你们兄弟俩倒好,让我背上一个谋逆反叛、不臣不忠的罪名。
虽然我不在乎这名声,因为终有一天我还是会反,会夺这天下。可我不在乎不代表你们可以随便的利用,因为被人利用的感觉真他妈的难受。
将心比心,不说你以前曾是个皇帝,便是如今,你被人如我这般的利用,又是什么感受?杀人的心可有?”
公孙展定定的看着她,没有反驳。
她的委屈,她的愤怒,他能理解。可如果事情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齐国在他手上亡了,他一个曾经的帝王,如今不得不藏在别人的身体里,对别人俯首称臣,他也委屈,他也愤怒。
“我自问交友真心,爱人全意。可最后在我背后捅刀子的,却是你们。”
君悦说着说着,只觉得心里的委屈越来越强烈,却又顾及孩子的不敢大动肝火的发泄,只能忍耐的歇斯底里。
兰若先当初骂她色令智昏,看来还真是对的。
她他妈的真是色令智昏到了极点。
公孙展垂下眼眸,低声歉道:“对不起。”
窝藏前朝余孽,私养前朝旧兵,不是为了举兵谋反还能是为什么?
朝廷已经发了檄文,诏告天下,罗列姜离种种有的没的的罪行,她成了众矢之的。
如今天下,人人都会说她假意臣服蜀国,却狼子野心,暗中蓄势,假仁假义,不臣不忠。有谁会相信她对七万大军之事毫不知情,有谁会相信她被自己的男宠利用。
线下这个局面,她就算跳出来自证清白,甚至将连琋和他的七万大军赶姜离,落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因为心虚,做给他人看的而已。
君悦收回目光,看着他,目光安静,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疏离和陌生。
她嘲讽道:“我倒是忘了,永宁王和晋安帝,可是能联手扳倒其兄,覆灭岑氏一族的手足兄弟。而你,更是手刃亲父的气魄之人,我一个女人,在你们满腔的仇恨中,算什么东西。”
公孙展定定的看着她,放在桌上的手不由得攥紧,虽面不改色,却心沉如巨石。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我看不透你的内心,然这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带给我的最真切的感受。”
“即便如此,也请你相信,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伤害你。”
“我最信任的友人利用我,我最亲密的丈夫背叛我,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们?”
“谁也不想这样,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也是到了前线后才知道五弟的计划,之所以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像现在这样多心,别忘了你还有身孕。”
“这么说你们这还是为我好了?那么接下来呢,你们又预备怎么做,夺我姜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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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檄文发了一份又一份,声讨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却是再不敢轻易的举兵姜离了。
因为权懿败回吴国后,见姜离这块难啃的骨头瞬间又壮大了起来,转而将目标又转向了蜀国。出兵三十万,还是权懿为帅,浩浩荡荡奔向蜀国边界。
楚国死了最引以为傲的大将罗桂英,举国哀悼。然而忌于姜离的二十万大军,再加上士兵们士气低落,也只得暂且引而不发。
朝廷的檄文一出,姜离在名义上虽还是蜀国的领土,然而在众人眼中,俨然已经是自立一国。
于是便有臣子递了折子上来,建议君悦登基为帝,自立为王。
君悦将这一类的奏折扔在一旁,看也不看,轻蔑道:“这帮人,比我还急。”
此类的折子连续了两三天后,见主子没什么回应,臣子们也就渐渐的不再提了。于是又提起了另一事。
梨子见自家主子烦躁的翻了一本折子,又迅速的合上扔在一边。翻了又扔,扔了再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王爷,先喝杯茶吧!”他将热茶递过去。
“不喝。”
梨子只好放下,递给了香雪一个眼神。
香雪忙道:“炉上还煨着燕窝,奴婢去盛了来给您。”
“不吃。”
小果子进来禀报,说是连琋在殿外求见。
君悦斜眼看了窗外一眼,只觉得院子里吱吱乱颤的蝉声听着十分刺耳,于是冷声道:“没空,不见。”
小果子抽了抽嘴角,不敢替门外那位求见不得的美人美言几句,转身传话去了。
这殿里只要不是个傻子,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主子最近气得不轻,脸色不善,没事最好别去招惹。
梨子只好挥了挥手,让香雪退下,劝道:“王爷不必气着,小心伤了孩子。依奴才看,那连公子经此一战名声大噪,正式入日冲天的时候。
既然他们都推荐他做这个司正,那咱们就先依了他们。您现在身子弱,正处劣势,当居幕后。这司正之位也没那么好做的,由着他们争去吧!”
君悦沉声道:“我不是气他做这个司正,我是气那些我亲手提拔上来的官员,他们以为我快死了,一个个的迫不及待另寻新主。”
“这也不能怪他们,您久不出门,他们自然心里慌张。树倒猢狲散,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连公子身后站着七万大军,谁不害怕呀!”
“的确可怕。不过眼下,我也的确没办法。”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难道要让她以这副样子冲出去,告诉那些大臣“老娘活得好好的,老娘没那么快死吗?”
这是下策。
既然这样,那就先如了他们的意吧!
连琋立了战功,又有原有的身份摆在那,背后又靠着七万大军,于是在一众朝臣附议之下,他名正言顺的做了兵司司正,处理一切军情要务。
而公孙展,则升作户司司正,王昭礼为吏司司正。
梅书亭接替了王昭礼的位置,为吏司副司;君悦又将处事圆滑的贺子林从地方召回,担任户司副司。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公孙、王、连,三个关系微妙、又大权在握的人占据了整个姜离中枢的关键位置,大有当年三大世族三分姜离政权之势。
一0三章 架空
进入六月,天阴晴不定。
君悦一手扶着侧腰,一手拖着肚子,站在桌案前,看着桌上寥寥无几的几本折子,怔怔出神。
以前这张桌子上总是堆满了奏折,她每天都要坐在这里大半天,批得手都发酸、脑袋发胀、眼睛发昏。
如今,每天都没几笔可写,因为大部分的奏折,都送到旁阙楼去了。
“怎么,如今知道后悔了?”
君悦转过身来,正见佳旭端着药汁翩翩走来,到她面前时,将药递给她。“喝了。”
君悦乖乖的端了药碗,一口气喝完,又用茶水漱了口,而后才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后悔倒不至于,只是如今突然闲下来,有些不习惯而已。”
佳旭跟在她背后,笑道:“你不是说自己忙,没空见人吗?这回好了,人家替你把活都做了,你不忙了,怎么人来了你还是不见啊?”
君悦嘿了声,斜眼看他。“你也被他收买了吗?跑到我面前来替他说话。”
她现在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让他仿她的字,弄得现在自己被架空,还不能跳出来指证。
佳旭道:“我每天连这院门都没出去,哪来的收买啊!”
“那你干嘛替他说话?”
“我不是替他说话,只是觉得你这肚子也七个月了,你难道要和他一直这么僵着,到孩子出生也不见人?”
“不见又怎样?”君悦瘪瘪嘴,不服。“他又不能替我生。大不了我一个人将孩子养大,做个单亲妈妈,也好过被他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欺骗背叛。”
佳旭无语的摇头,他就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脑子总是不同常人的奇特。不仰仗丈夫也就算了,还想做单亲妈妈。
这天底下竟然有人乐意做单亲妈妈的?怪胎。
他刚想说什么的,正好有个小太监过来,让他回去看看他们准备的药是否合格,他便也就将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反正说了,估计这个奇特的女人也会用更奇特的言语来反驳。
佳旭离开没多久,南宫素寰便来看她,送来了些自己亲手做的小孩子的衣裳。这些衣裳虽然没有过多华丽复杂的纹饰,却也是让君悦惭愧不如。
午饭过后,天下起了大雨来,哗啦啦的雨线沿着屋檐流下,汇集成滩。
广元殿的廊下,君悦凝望着大雨如幕。
南宫素寰从殿内拿了件披风出来,披在她肩上。“外面风大,进去吧!”
“坐着难受,我想站一会。”君悦视线不改,回道。
南宫素寰也不再劝,视线同样的与她看向前方,叹了口气。“这天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下起这么大的雨来,真是让人措不及防。不过下场雨也好,洗掉一些尘埃,等雨停了,这景色看起来也清亮些。”
“措不及防?”
君悦连说了好几遍这几个字,只觉得最近发生的事还真应了这句话。
如今朝政大事,大多都在承运殿上解决,很少需要她出面了。之前那些经常往广元殿跑的臣子也不来了,奏折都被送到了旁阙楼去,根本不过她手。
“君悦,”南宫素寰侧头看她,轻声问道,“你可有后悔?”
君悦眨了下眼睛,刚才佳旭也问过她这个问题。难道她脸上满是“后悔”两个字吗?
不过,她嘴角一抹冷笑,坚定道:“不悔。”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不谈俯仰间无愧于天地,至少都是心之所向,不悖所愿。既如此,有什么可悔的。
不就是大权旁落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近这段时间,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什么?”
君悦道:“我想起了最初的自己。最初的我只想离开恒阳,摆脱质子的桎梏。然后仗着家族庇护,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人。游览天下胜景,尝遍各地美食,寻一小屋歇息。晨时看日出东升,暮时守晚霞余晖,平淡自在,一生随心。
可是万事不由我,我离开了恒阳,却不得自在。我被这尘世推波,接过了姜离,卷入了权势争斗中,刀头舔血,几经生死。我没看过多少回的日出晚霞,却一次次的看着满地尸体,血流成河。机关算尽,到如今一切成空。”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姐姐,“你说,值得吗?”
狂风卷着暴雨而来,吹落了她肩上的披风,掉落在地。
南宫素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披风,又重新披在她肩上,将带子系上。这回任狂风怎么吹,也不会掉了。
她不回答,反问:“那你自己觉得值得吗?”
君悦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在这漫漫的权力争斗中,我好像在渐渐的忘记自己的初心。
最初的最初,我只是想随心而活,逍遥自在。后来形势不允许,我也只希望守着姜离,惟愿姜离百姓康泰民安。”
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再满足于区区的康泰民安了,而是灭蜀国,夺天下了呢?
是从齐国灭亡以后,她想要报仇开始吗?
可是现在看来,报仇这种事,根本用不到她啊!
“你也不用多想,”南宫素寰劝道,“这姜离说到底你才是主,且让那些人得意几天。等你生下孩子,恢复元气后,再收回权力也不迟。”
君悦摇头,“不。我在想,如果他们真的想要这姜离,我给他们就是。反正只要是对姜离好,对百姓好,这个王是谁并不重要。我也乐得逍遥。”
这本是她当年答应连城的,待她整顿好姜离后,便交给他,她撒手离开。
只可惜还没等她整顿好,蜀吴便联合攻齐,齐亡了。
南宫素寰隐在宽袖下的两手一紧,喉间强咽下一口唾液,定了好一会,才平静道:“别开玩笑了。”
君悦也自嘲一笑,觉得现在说这话,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姜离已经和朝廷对立,成为了吴楚的对手。她身前的十万将士,她身后的数十万百姓,她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进去吧!”南宫素寰扶着她的手臂,“外面风雨太大,你前段时间又动了胎气,可别病了才好。”
君悦这回不再拒绝,乖乖的转身走进殿内。
说到动胎气,那还不是被姓连的两个忘恩负义的豺狼给害的。她心里憋着气,以至于他们两兄弟来了好几回,愣是一回也没见着。
那天她问公孙展的最后一个问题,他到临走时也没给出答案。
可后来他们的种种,不也是最明确的答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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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吃了一碗小米粥,两个小肉包,半碗米饭,配红烧丸子,清蒸鱼,莲藕排骨。饭后吃了两块绿豆糕,一碗花茶。之后和郡主在廊下聊了会天,便回屋小憩,下午一直在书房看书。”
旁阙楼前,小果子一五一十,一个细节都不落的从头说到尾。
他的面前,淡蓝色华服的男人背对着他,注视着眼下的白色玉兰,淡淡问道:“大夫怎么说?”
小果子回道:“佳旭大夫每天都会请脉,目前母子还算稳定。只是夜里,王爷睡得有些不安稳,时常得起来透气,梨子公公和香雪姐姐贴身伺候着,一点也不敢怠慢。”
“那就好,回去吧!明日此时再过来汇报。”
“是。”
等小果子走了,小尤子这才上前,耸了肩膀道:“主子既然关心王爷,您何不进去看看呢?王爷虽然拦着,可您要真硬闯进去,她还能叫人打了您出来不成?”
何必这样每天费尽心思的打听广元殿的情况,想见又见不着。
连琋仰月唇一勾,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小尤子噎了口,“不...不至于吧!”
王爷以前可宝贝主子了,这谁都知道的事,怎么可能会把他打出来啊!
可仔细想想,依着那位爷的性子,好像也真的敢干出这种事来。
天哟,妻子把丈夫打出房门,这岂不是反了天了嘛!
“那还是先不去了吧!等再过阵子王爷气消了,再去也不迟,呵呵,也不迟。”
他想着,“只是,也不知道现在的小主子有多大了?在他娘肚子里也应该会翻滚了吧!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连琋定定的看着满地的花瓣,桃花琉璃目中流动着淡淡的哀伤,就像大雨打落的花瓣,卷进泥水,不再辨色。
他也很想知道,孩子是男是女。他也很想靠着他的孩子,听他在他娘肚子里踢腿。
可是...
他这一次的确是伤了她的心,她气着也是理所应当。
已经七个月了,再过不久孩子就出生。他的孩子,应该会像眼前盛放的玉兰一样,白白的,软软的,很可爱的......吧!
一0四章 产子
白天的那场大雨虽然停了,却在半夜的时候又继续。并且伴随着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狂风吹着院子里的树枝乱晃,在紧闭的窗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树影雨影,间或的还闪过一道一道的电光,使得本该静谧的仲夏夜竟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息来。
君悦睡到半夜的时候,被雷声惊醒,沉重的肚子压得她胸闷气短,不得已坐了起来。见香雪正趴在床边睡得香甜,也不忍叫醒,轻手轻脚的起身,披衣走到殿外去呼吸新鲜空气。
大雨倾盆,比之白天更甚,檐廊下一半的地面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她站在还干着的地方,眺望着模模糊糊的雨幕。
风吹着檐下的宫灯摇晃,长发飘扬。
呼吸了会新鲜空气,胸口处舒服了些。她转头往旁阙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自是连旁阙楼的楼顶都没看到,想着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想到这,又暗恼自己没骨气。他都那样对她了,她怎么还对他牵肠挂肚的,犯贱。
外面空气虽好,但是狂风暴雨的,吹得久了对她这个孕妇也不好。再站了一会,她便深吸了口气,转身准备进殿继续睡觉。
谁知刚转身,她便敏锐的察觉到背后一道凌厉的劲风夹杂着寒冷的雨珠袭来,令她全身警铃立马拉响。
她猛地转过身来,恰此时,一道电光闪过,刀光借着电光的反射,正好划过她幽黑深邃的双眼,锋利的剑尖直直向她眉心而来。
刺客。
她本能的后退一步侧身,原本以为会很轻松的,因为以往她在对敌之时,闪躲都是轻松自如。
可她忘了,如今她拖着个大肚子,身子沉重,这突然后退侧身,身子一个摇晃,脚下差点踉跄要倒。
就像一个人拖着个物体一样,以为物体很轻,结果猛地发力提起才发现物体很重。物体没提起来,自己也差点跟着栽下去。
“妈的。”
她忍不住的臭骂一声。
臭男人,你把老娘肚子搞大了,关键时刻你却龟缩在犄角旮旯里不见人影。
好在她身子底子不错,这笨重的身材跟个不倒翁似的晃了一圈,最后还是站稳了。
人是站稳了,可剑尖也跟着到了眼前。避无可避时,她果断的抬起双手,准备以骨节分明的两只手截住那把冷森森的长剑。
哎,也不知道两只肉做的手会不会被长剑给砍成两半?
可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飞射来一支利箭,击中了与她仅一掌之隔的长剑。力道之大,直直将长剑击脱了主人的手,飞了出去,掉在不远处的地上。
那人被这一击震得手麻,后退几步,同时的换了只手抽出腰间匕首,再次向目标刺去。房氐冲到主子面前,手中武器挡住了来人的进攻,双方交战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的,殿外殿内同时的不知从哪出现了十几个人来,分两拨对立,在这黑暗雨夜,混战胶着。
刀光与电光,雨水与血水,又是一番夺命的生死较量。
“怎么了怎么了?”
殿内,听到动静的香雪也醒了过来,忙跑出来查看情况。一见这院子的情形,吓得差点尖声尖叫。院子里所有人都惊醒了。
睡在旁边的佳旭也打开了房门。然而那位看到这院子里的场面,第一反应竟然是将门关上。好在三秒后他就想到他的病人也在这院子里,于是又打开房门,跑到君悦的廊下来。
“怎么回事啊?”
君悦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哟,大神医,扰了你清梦了。没事,你可以回去继续睡。”
佳旭嘴角抽了抽。谁遇到这种事不关门躲起来啊!何况他还是个不谙武功的文弱大夫。要不是看在她是他病人的份上,他才懒得管这些破事。
这女人小气得很,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为了他刚才突然的关门而报复?
“进去吧!外面刀剑无眼的,小心有意外。”
君悦也不再呛他,转身进了殿内。
只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不仅殿外来了刺客,就连殿内也有。
房氐等人都被牵制在了外面,而她身边的无论是佳旭还是香雪梨子,都是弱不禁风的武道白痴,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对方甚至连脸都不遮一遮,杀气腾腾,志在必得。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行刺我们......”
梨子翘着兰花指指着面前的几人,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向他们冲来,逼得他立马脱了自己的鞋子就给砸了过去,惊得君悦瞪了一双眼。
这反应......也没毛病。
其他人也都顺手捡了手边能当武器的东西,可惜没三两下就被对方给“咔咔”的劈得稀巴烂,噼哩哐啷瓷器木头的碎片散了一地。香雪更是被一脚踹飞到了角落里,疼得卷缩勾背,爬都爬不起来。
见目标身边的小喽喽已经悉数倒下,刺客的剑尖齐齐对准了突兀站着的人。刀光冷厉,杀势骇人。
君悦手边没有称手的武器,只能被迫后退。当后背撞上身后的屏风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快速闪到屏风之后,脚下发力,将屏风踢了过去。
力的作用是相对的,她踢屏风时,笨重的身体也不由得后退几步,撞到了墙壁上,腹部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不得不弯腰闷哼一声,冷汗冒了上来。
“王爷...”
“君悦...”
佳旭等人一惊,忍着疼痛爬了起来。
那踢过去的屏风被几个刺客一人一刀空中劈开,干脆利落。待那被劈成几部分的屏风倒下后,后面的几个刺客再次出现在了君悦的视野中。
然而借着屋内的灯光,几个刺客这才看清眼前扶着肚子弯腰忍痛的人,分明是个孕妇。
几个刺客面面相觑一眼,一人道:“她不是君悦。”
另一人反驳道:“不对,刚才那几个人分明喊他王爷。”
几个同伴更是不解,既然她的人叫她王爷,又怎么可能是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先撤。”
还是先回去搞清楚之后再作打算吧!于是几人转身,打算越窗而逃。
然而君悦又岂会让他们走,抬手扯了一旁的帷幔,奋力往几人甩去。帷幔恍若遮天的乌云一般,在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暗影。暗影跃光而动,卷起了一阵冷风,吹得殿内的烛火折腰一晃。
恰此时,“轰隆”一声,雷声震天,应时应景。而后,帷幔遮住了正在撤退的几人。
帷幔覆盖在了几个刺客身上,整个人包括身子和头都遮住了,立即引来他们的挣扎和慌扯,以最快的速度摆脱掉身上的束缚。
佳旭脑子转得飞快,趁着他们被蒙住头找不到南北时,抓起烛台就朝那帷幔扔了过去。而后跑到君悦身边,担忧道:“你怎么样?”
君悦忍着说了一个字:“疼。”
“哪疼?”
“肚子。”
君悦手指紧紧抓着身后的墙面,手背青筋一根根明显。她只觉得身上的疼痛正在层层加剧,脸颊上滚下了一行行的汗珠来,腹部明显的有下坠之感,好像腰间绑着的这个肚子就快要挂不住了。
佳旭替她简单把了一下脉,眉头紧皱道:“孩子只怕要提前出生了。”
“我看到了。”
“嗯?”看到?
君悦弓着腰扶着肚子,白色的亵裤上晕染了一大片红色的血,触目惊心。温热的液体顺着腿部纹理流到膝盖处,然后经过小腿,到脚踝,又蜿蜒到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在烛光下散发着妖冶的颜色。
血是生命的能量,这种体内的能量在一点一点消逝的感觉,君悦此生第一次经历。它不像坠崖,不像一刀毙命,它让你感觉到你正在面临着死亡,却不是立马就死,而是慢慢的死。
你可以慢慢的,看着自己死。
那边,棉絮遇到了火苗,那简直就是天雷勾地火,瞬间燃了起来,引来几人慌张的叫喊和愤怒。
蹿高的火苗并没有伤到他们,很快的,那块燃烧的帷幔就被他们扔到了一边,几人再次提起武器,恶狠狠的瞪向缩在墙角的披头散发的女人。
“找死。”
他们其中一人咬牙道。又改变了主意的向她冲来。
“小心。”
“王爷...”
香雪和梨子喊着,身上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猛地朝主子冲了过去,张开手臂护住两人,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刺客的刀尖。
君悦双目瞠圆,只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曾经也有一个小太监,为了救她,张开手臂挡在了她的前面,将自己的空门对准了敌人的箭头。
最后,那个小太监死了。
她这短短的一生,有两个人为了救她而失去了性命。一个是那个小太监桂花,一个是公孙展。
“不要。”
她听到自己下意识的一声呐喊,划破雨夜,淹没在了雷鸣电闪之中。
一0五章 黑娃
君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天已放晴,没有雷声没有闪电,也没有了痛苦的嘶叫,四周很是安静。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来,明媚亮眼。窗户下插着的一株玉兰正向阳绽放,盎然生机。
她只觉得此生从未有过的疲惫,整个人的骨头就像被千斤重的东西压了良久,全身酸麻无力。喉咙里干渴嘶疼,身上粘粘糊糊的十分难受。
她怎么这么难受呢?
脑子回转,倒是想起来了。昨夜广元殿进了刺客,她被攻击了,后来房氐他们及时冲进来,将濒临死亡的她给拉了回来。后来,孩子早产了,鬼门关走一遭,阎王差点勾走了她的小命。
“醒了。”
声音自头顶传来,君悦微微转头看去,男人逆光走了过来,在床沿边坐下,柔声问道:“可觉得好些了?”
“连琋。”君悦有点恍惚。
他们夫妻俩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昨天晚上她生了孩子之后,他倒是进来看过她。当时他什么神情她是没注意,因为她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只是在看了孩子一眼之后,她被吓得实实在在的晕了过去。
“对了,孩子呢?”
她猛地抓了他的手臂,焦急问道。
“你别着急。”连琋抓了她的手,安慰道,“孩子在隔壁,有奶娘照看着呢!”
这话听着,君悦心里一慌,挣扎着坐了起来。急道:“去把他抱来,我要看看。”
“你别这么着急,我刚过来,孩子正睡着呢!你......别看了吧!”
“我让你把他抱来。”君悦猛地甩开了他的手,瞬间沉了脸色,吼声道,“去啊!”
连琋冷不防她这一吼,不可置信的定定看着他,声音不复之前的温柔,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什么意思,我让你把孩子抱来,你为何推三阻四的?姓连的,当初是你说的,不管这孩子以后是个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放弃他。如今呢,我们母子几经生死,好不容易从刀尖上活下来,你却抛弃了他。你来告诉我你什么意思?”
见男人一言不发,只定定的看着她,嘴角蠕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开口。君悦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心虚。
“我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种人。老娘跟你离婚。”
君悦哼了声,掀开被子要下床。
不管这孩子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健康还是不健康,那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是她身上的一块肉。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抛弃他,唯独她不能。
她连鞋子都不穿了,脚底一踏地就要站起来。可到底是刚经历过生产的身子,虚弱至极。人刚刚站起一点,就又虚浮的跌坐回去。
“你干什么?”连琋及时的扶住了她,语气温怒,眉头紧锁。
“放开。”君悦扭身,挣脱了他的双臂,气哄哄道,“我找我孩子去。”
连琋突然间无力的叹了口气,只觉得此刻是一个头两个大,满脑子里填塞的都是郁闷和莫名其妙这两种东西。
他发现自从两人成亲后,越来越没有默契,这说话做事思维表达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他明明全心全意待她,怎么在她眼里,自己就成了个冷酷无情抛弃亲子的卑鄙小人了呢?
“你先听我说。”
“听什么听?你个......”
“听你这中气十足的,就知道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果然练武的就是底子好。”
飞罩下,佳旭悠然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怀里抱着个襁褓包裹的婴孩。
床边两人同时看去。
君悦看见他怀里绑缚的襁褓,心中一酸,眼中一热,再次控制不住的站起来,要跑过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然而身子却被连琋拦住了,他不容置疑的冷淡道:“你给我坐好。”
“孩子在这呢!”佳旭好心的将孩子抱了过来,放到她怀中,挑眉道,“在这座王宫里,没有你的命令,谁也动不得少主人。”
君悦手里有了孩子,一颗心全扑到了他身上,眼里只有自家的娃,哪管佳旭说了什么。倒是连琋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正好撞进了佳旭那双高深莫测的双眸里。
他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为什么?
难道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要抛弃这个孩子吗?
“乖宝宝,我是娘亲。”
她做母亲了,活了两辈子,终于有了个自己的孩子。
君悦全身心投入到母子的交流中,可惜只有她自得其乐,她娃却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小小的人儿,小脸还没有她手指并拢的巴掌大。头上光秃秃的,眉毛淡到几乎看不见,皮肤皱皱巴巴。
孩子没出生之前,她总希望这孩子容貌一定要漂漂亮亮,头脑一定聪明绝顶,武功一定要卓越超群,文采一定满腹绝伦,尔尔。总之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最出色的儿子。
可孩子落地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管他什么漂不漂亮聪不聪明出不出色,只要他平安就好。
人生漫漫,唯平安就好。
然而,君悦却抬起头来,担忧的看向佳旭,问道:“他......”
余下的话,她却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放心吧!”佳旭回答她,“孩子很健康。”
“只要健康就好。”她复又低下头来,心里的大石落了地,然而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色。“至于他这肤色...”
“他这全身的黑色,应该是在娘胎的时候,受你吃的解毒药的影响。我会留在宫里一段时间,看看能否将他身上的黑色褪去。”
君悦希冀的看向他。“真的能褪去吗?”
佳旭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我只能说尽力。”
能褪去那是最好,毕竟一个孩子全身黑色,那在平常人的眼里必属异类。脖子以下还好,可以用衣物盖住,可是脖子以上的脸总盖不住的。这要是整天顶着一张黑脸招摇,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搞不好会被人当作是妖物呢!
别说是别人受不了,就连他娘,昨晚上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也是被吓得晕了过去。
她生下了一个全身黑色的黑娃娃。
孩子还安然无恙的在这里,说明连琋并没有抛弃他,君悦有点心虚,她刚才冤枉他了。
然而“对不起”三个字在喉咙间徘徊了很久,君悦试了几下,就是吐不出来。也就将它给忽略了过去,当作不记得了。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事,连琋却是从背后主动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在她耳边轻轻呵气道:“对不起。”
君悦身子明显的一僵,抬头看向佳旭,却发现他人早已不在了。
她没好气道:“可别,连大公子脾气大得很,可别在这跟我道歉了,回头就生我气,整得几个月半年的不跟人说话。”
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笑,很轻很轻,轻得不真实。轻得君悦侧头去看时,那笑就已经收起了。
臭男人,多笑一会会死啊!...她心里如是道。
“对不起。”连琋第二次道。“军队的事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跟你商量就将他们带到姜离来,更不该让天下人误会你。”
君悦切了声,凉凉道:“认错态度是不错,可惜我不想受。这也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环而已。怎么的,我就这么好哄,随便一两句道歉我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军队可以留在姜离,但必须听我号令。”
“好。”
“应得这么爽快?”
“这个要求很合理。”
君悦稍稍扭动了下身体,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可惜没挣开。“因为你算准了就算人在我手里,我也使唤不动他们,他们只听你的。”
连琋将她腰身箍得更紧,声音依旧平静道:“我们是夫妻,我的你的不都是我们的吗?况且姜离也需要军队来扬威,不至于叫谁都想打一耙。
这批军队,他们藏得太久了。要知道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话,黑暗会慢慢的销蚀掉他的耐性、正气和斗志,会腐蚀掉他身体的机能。
我要的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一群毫无斗志的行尸走肉。我知道你气,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气也该气够了,咱们和好如初,可好?”
君悦抱着孩子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只问你一句,当初你说留下这孩子,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想用这个肚子拖住我、不让我上战场而已?”
连琋一愣,似是不明白她此话何意?
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嘲讽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精于算计六亲不认吗?”
君悦不为所动,“如果是以前,我毫不怀疑你的真心。可是现在,我不敢确定了。我这人凡事都想弄个明白,不喜欢心里搁着事,更不想夫妻隔阂。今天你给我一个答案,是什么我都接受。”
她坦坦荡荡,眼睛明亮。
连琋忽而低头一笑,“我就算再工于心计,也算不到吴国会攻打姜离。”
君悦抱着孩子襁褓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心想着: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也想过这是个巧合。可即便是巧合,他的所为,还是令她生气。
“姑且相信了你这说辞。不过连琋...”
她话锋一转,郑重道:“就算我们是夫妻,我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在这条路上,我有过很多次犹豫,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出令我犹豫的事。哪怕这条路是错的,也让我坚定的走到底。”
他说:“好。”
夫妻一体,你走,我便陪着你走。你错,我便陪着你错。
他们承诺过彼此的,携手白头,不负君,不负卿。
一0六章 镜泽
“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连琋伸手,从她怀中抱过了孩子。这孩子全身黑色,然而包裹他的襁褓却是玫红的,这一黑一艳,君悦看着心中酸楚。
若是他这黑色的皮肤永远褪不去,那他的将来该怎么办啊?
他被人嘲笑欺负了怎么办?
要是他爹他娘穷了疯了,他怎么办?
更或者他们夫妻俩短命,没活几年就死了,留下他一个稚子,他又该怎么活?
老人常说养儿一百,常忧九九。从他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哦不对,从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起,她就得忧了。
真正到了为人父母的时候,才真正懂得做父母的真不容易。
除了要养活自己,还得养儿子啊!
她倾身过去,靠在连琋的肩膀上,手指指腹轻轻蹭着孩子皱皱的小脸颊,道:“你是父亲,你来取一个。”
“好。”连琋也不推辞。
“他出生在夏天的雨夜,雨,自天而降,成滴状,圆润,饱满,可滋润万物,使其不干枯。且它晶莹,洁净,有诗云:目清而润泽若濡,无毳秽杂焉,故能见也。不管他这肤色能不能褪去,希望他将来都能够光泽磊落,胸怀坦荡,心如明镜,一生平安。”
他微微侧头,看着她道:“便叫镜泽吧!”
镜泽...君悦连连念了两遍。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听出光泽磊落、心如明镜的意思来,反倒有种物竞天择的残酷之感。
可不管怎么样,这是她男人取的,叫什么都好。“好,连镜泽。”
“不。”连琋纠正道,“是君镜泽。”
“君...”君悦一怔,微微的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他。
古人最重姓氏血缘,孩子是必定要跟着父亲姓氏的,除非是上门的女婿。
她一个现代人,对于孩子跟谁姓倒不那么在乎。然而连琋竟让孩子跟着她姓,这倒让她很惊讶。
惊讶之余,心中也微微满足和欢喜,吃了蜜的甜。
连琋嗯了声,正回头去道:“他只有姓君,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君悦瞬间明白过来,如果是在以前,孩子姓君姓连那都无所谓。可如今年却是不一样的。
姓君,说明他是她的孩子,是姜离的少主人、小王爷,受人尊重,名正言顺。
可如果是姓连,那便是亡国奴的后代。连琋在姜离的身份尚且尴尬,更何况是他的孩子。
“好吧!”她重新将头靠在他肩上。“君镜泽就君镜泽吧!不过一个姓氏而已,也不是多大的事。不管他姓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是你我的孩子这个事实。
既然大名是你取的,那我给他取个小名吧!瞧他又小又圆的,像极了一个被搓揉过的糯米团,一巴掌拍下去就能拍扁,不如就叫糯米团吧!”
连琋眼尾一抖,表示不满。“哪有你这样当娘的,还一拍下去就拍扁。你给我拍一个试试?”
“我那是比喻,比喻而已你懂不懂。”
“我是不懂,不过我可从来没见过黑色的糯米团。”
君悦道:“我是希望他以后也能变得白白嫩嫩的,又可爱又活泼。最好能像他爹一样,天下最美。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白白嫩嫩的样子,小脸都能捏出油来。一双眼睛像琉璃一样,漂亮极了。”
连琋拿话戳她。“是啊,我将来可要告诉你儿子,他娘见到他爹的第一眼,就想扒了他衣裳。”
“嘿!胡说八道啊你。”君悦气恼的拍了他一巴掌。“我当时只是见你衣裳的领口上绣有玉兰花,好奇之下就是摸着看看而已,怎么就成了扒你衣裳了?
再说,你当年也不过十二三岁,我扒你衣裳能干什么?我又不是变态。算起来我不仅是你媳妇,还是你救命恩人呢!不然你早就成了古笙的刀下亡魂了。”
她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说得襁褓里的糯米团嫌烦的皱了皱眉,伸展了下四肢。听耳边不再聒噪了,这才又舒舒服服的睡了。
“那我还真是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连琋凉凉道。
“那是。”君悦洋洋自得,“所以你以后要对我们母子好点,别再背着我整些有的没的,小心我气急了寒光剑一挥,结果了你的小命,落得干净。”
连琋只是淡淡笑着,全然没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君悦想,“我休息几天,然后恢复工作,继续去承运殿议事。至于这孩子,还是先不要在外人面前露脸了,先看看佳旭能不能医好他的肤色再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宫里人多口杂,他的存在是藏不住的。”
“这我早给他想了个身份,他是我跟一个女子生下来的。之前是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所以不透露任何风声。如今孩子安全落地,自然带回宫来。至于那女子,生下孩子后就去世了。”
连琋道:“这个解释听着还行,可是经不起细敲。这赋城里的人都聪明着呢,随便一查就能知道你话里的漏洞。”
君悦道:“重要的不是解释,是这孩子,他千真万确是我的。我堂堂一个王爷,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弄错吧!而且,我也没必要随便从外面抱来一个孩子,冒充自己的孩子,没理由啊!”
连琋赞同,“那倒也是。”
君悦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孩子,用指尖轻轻蹭着他的小嘴唇小眼睛。心想着电视剧里演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说像爹像妈的,那可真是瞎说。
孩子刚生下来就只是皱皱的一团,眼睛都睁不开,哪里就看得出是像他老子还是像他老娘。
“对了,昨晚那刺客又是哪里来的?”
“见事败,个个都自尽了。”
但想来,要杀她的也无非就这么几方,吴蜀楚,大约是忌惮姜离突然冒出来的七万兵力,所以想先下手为强吧!
看来,他的所为还是给她带来了危险。
君悦叹了口气,“想我来到这之后,遭遇的行刺可谓是数不胜数。我就奇了怪了,他们怎么就不刺你一两刀的,是不是没找到路啊?”
连琋道:“那要不然你让人给做个路标,插在这王宫的过道处,好让刺客一目了然?”
君悦竖起大拇指,“goodidea.”
连琋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这又说的什么鬼?
他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自己的媳妇是不是从那蛮戎之地来的,满口的烤羊肉串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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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王一夜之间突然冒出个儿子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因为突然有了这件喜事,他的“伤”也渐渐的好转,没几日竟然走出了广元殿,照旧容光焕发,自信张扬,活蹦乱跳,恢复每日早上的议事。
对于孩子这件事,大臣们自然疑窦重重,一问再问。君悦也将之前找好的理由说了,暂时堵住了众口。
自她恢复每日议事后,思源殿和广元殿又开始堆积了很多的折子,连琋和公孙展将握了好一阵子的职权又还到了她手上。之前架空她,的确只是出于对她身体的担忧,想减轻她身上的重担而已。只可惜,那位高冷的大爷一个字也不解释,生生让她理解错了,以为他是想夺权。
哎,看来这夫妻间还是缺少沟通啊!
散会后,公孙展找了她,说是想看看孩子。
君悦思索再三,拒绝道:“还是过阵子再看吧!”
这话听着不对劲,公孙展皱眉道:“是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娘胎里带来的问题,佳旭正在想办法。希望他能好吧!”
她只说有问题,却没说是什么,公孙展也识趣的不追问。安慰道:“佳旭一双妙手,有他在,不管多大的问题,想来最后都会化险为夷的。”
“呈你吉言。”
公孙展淡淡一笑,“我倒是忘了,还没给我这小侄子准备礼物呢!”
“那你可得用心准备,我估摸着你这侄子会跟他爹一样,眼光高得很,寻常东西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放心吧!他大伯出手,必是精品。”
君悦想,精不精品不品什么的,她也不在乎。要是能送她个几万两几十万两这种铜臭俗物,她反而更加乐意。
只是,这话她可没说出来。
一0七章 玉锁
公孙展说到做到,回家后就拿了块上好的白脂玉送到玉器店,让玉器师傅精心雕琢。玉器师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琢出了块小锁头来,在孩子满月礼这日,差人送了进来。
广元殿里,君悦怀抱着孩子坐在窗下的榻上,避开阳光的照射,手拿着玉锁颠来颠去的看了许多遍,眼冒金光。
孩童戴的小锁要么是金做的要么是银做的,用玉雕成的她倒是第一次见,且个头还不小。中间有浅浅的“糯米团”三个字,是镜泽的小名。
糯米团出生已经有一个月了,身子已渐渐的长开,不再是一出生时一节一节的褶褶皱皱样,而是圆圆乎乎的,可爱极了。
黑色的皮肤在经过佳旭的调理下,也渐渐的转白。一双迷茫而干净到了极点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紧盯着他娘手里那块本属于他的东西,一双肉乎乎的小手伸出去,想要拿过来却又够不着。
“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这么漂亮的东西,我也想要一块,天天挂在脖子上,还要露出来让所有人看见,显摆显摆。这东西要是拿去卖,应该能换不少钱吧!”
金尊玉贵,古代的玉那可是很贵的,而且绝无塑料做的假货。
连琋在一旁批着折子,闻言只抬头看了他们母子俩一眼,然后又悄无声息的垂下去。心想着怎么以前不知道他家媳妇这么贪财的?
他道:“满朝文武,虽都知道你添了个儿子,也没见哪个送礼的,偏他送来。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此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君悦眼睛稍稍停滞了两秒,见糯米团尝试了好几下都够不到她的手,拿不到东西,圆润润的小脸一歪,嘴巴一瞥,立马使出他的杀手锏哭出来,君悦秒投降。
“哎哟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啊,这就给你。”
她将穿着小锁的绳子圈住糯米团的脑袋,挂在了他脖子上。孩子得了东西,觉着新奇,便自个玩了起来。
君悦这才回道:“不过一个小礼物而已,反正他家也不缺钱,收着就是。”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他对你和孩子的这份心,有点过了。”
“你可别误会啊!我们之间就是朋友而已。”
“我不是那个意思。”连琋道,“我只是觉得我对他,有种说不明的感觉。”
君悦抬头看向他,试探道:“是不是觉得陌生,又亲切?”
连琋落笔的手一顿,也抬头看她,微微蹙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君悦莞尔一笑,复低下头去逗弄孩子,语气轻松。“我所知道的,你大概也都查到了。”
见她不欲回答,他也只好作罢,继续滑动着手下的笔。
她说的没错,公孙展给他的感觉,就是既陌生,又亲切。亲切得像是一个认识很久的友人,或者是关系亲密的亲人。
这种亲切,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是融在身体里的血液,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亲切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确信,在来姜离之前,他从未与公孙展此人,有过任何的接触。
然而,他又抬头看了对面的妻子一眼,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因为她轻描淡写的解释而打消半分。
“若是有意隐瞒,怕是怎么查也查不到的。”他轻声道。
君悦心想,借尸还魂这种事,怎么可能查得到。难道找个术士来做个法卜个卦,算算他俩是妖精附体还是鬼魅缠身?
她也没打算据实相告,自然是继续瞒着。装作没听到他这句试探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知道她是借尸还魂,知道自己每天晚上其实是跟一个鬼魂睡在一起,会不会立马放火烧死她啊?
她好歹和他是夫妻吧,还一起生了个儿子呢,不至于这么残忍的吧!
可,万一,他要是真残忍呢?
哎,这种事想着都心塞。然而转念又觉得自己真是庸人自扰,她一辈子不说,他就一辈子不知道,那不就结了。
连琋搁下笔,合上最后一本折子,端过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而后起身走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伸手逗弄着她怀里的儿子。
“今天瞧着精神好了很多。”
君悦笑道:“他这刚睡醒呢,能不精神嘛!”
前两天夜里下了场大雨,这小娃娃就得了风寒,吓了君悦一跳,整日整夜的守着,一刻也不敢合眼。
古代养个孩子真的是不容易,不像现代医疗发达,一场小病小灾,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见到孩子病好了,她这悬着的心才算落地,轻松道:“早产儿,底子有点不好,以后慢慢补回来就是了。”
她说的轻松,也是想告诉他不要太过担心。孩子病了,她守着,他也跟着守着。
其实谁都担心,可谁也都不说出来。有的时候,两个人默默相守着就好。
她笑道:“跟刚出生相比,他现在可真是白了太多。我想再过不久,就能变得白白嫩嫩,胖胖可爱的了。
他这眼睛像你,像琉璃一样,干干净净的。我敢肯定长大了也跟你一样,心黑手辣,却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连琋对她的评价却之不恭,又或者根本没在意,因为他应了一句:“那帮刺客的身份查到了。”
君悦一怔,对于他这忽然的转移话题有些反应不过来。“哈?”
连琋顾自道:“是启囸派来的。”
“哦。”君悦问他,“你什么时候查的啊,我都差点给忘了。”
其实她也没忘,她让蜂巢查了,也是前几天刚知道雨夜的那批刺客是启囸派来的。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连琋和她知道的时间也不过相差几天而已。她依靠的是身后庞大的蜂巢势力,那么连琋依靠的又是谁?
齐国原先在蜀国肯定是有眼线细作的,但那也只有公孙展这个曾经是皇帝的人才知道,连琋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若想监视蜀国,监视启囸,那必定是这三年才开始准备的。然而从他们查到的消息时间来看,前后不过相差几天而已。
也就是说,他筹建了三年的势力,其强大程度,与她建了将近十年的蜂巢相比,相差的并不远。
果然是皇室里长大的孩子啊!
心智、谋略、手腕,不敢说能与韩信诸葛相提并论,但也不逊色多少。
但既然他不跟她明说,她也不会多问。你有势力我也有,你有秘密我也有,你有隐瞒我更有,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站在他的角度,她也能理解他为何不说。
然而说与不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随着他参与的事情越来越多,所隐藏的势力也一定会慢慢暴露出来。
同样的,他与她相处得愈久,也终究会知道她背后的蜂巢。只是到时,他们俩会是何反应,就不得而知了。
君悦道:“启囸现在对我是恨得咬牙切齿,想杀我也是可以理解。”
“蜀国如今被吴国打得节节败退,他还有心思派人来杀你,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就不怕事败,你恼羞成怒,挥军过去?到时候他可就要面对两个强大的敌人。”
“或许他狂妄,觉得就算同时面对姜离和吴国的进攻,也是游刃有余吧!”
连琋桃花琉璃目中闪过一抹嘲讽的微笑。
君悦继续道:“据说他病好了之后,脾气比以前更加暴虐,弑杀成性,不听朝臣劝谏,不得民心。尤其是启麟死的真相被爆出来后,军心更是不稳,连连败仗。原划为蜀国的齐国城池,如今都差不多被权懿拿下了,启囸现在肯定是焦头烂额。”
连琋从她怀里接过孩子,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还帮过他吗,他怎的如此忘恩负义?”
君悦嘲讽,“我脑子瓦特了,跟这种人讲恩义,不过是利益所需罢了。再说,我不弄死他就不错了,还帮他?笑话。”
连琋低头和儿子玩着那块玉锁,也没应她这话。
君悦凑过去,狭促道:“怎么的,你想替我出口气啊!”
她期盼道:“那我可求之不得。我身为女人,要是有个男人为了我去打架,那我的虚荣心可是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嗳,你要是没有人,我可以借给你。也不用打死他,打残就行。最好把他变成太监,让他永远也没有男性的魅力。”
连琋抬头看了她一眼,略略不满道:“你能别在儿子面前说这些吗?教坏他怎么办?”
君悦睁大了眼,不可置信。“他听得懂吗?”
“耳濡目染你不明白吗?”
“耳...”君悦无语,“他现在连个啊哦都不会发,耳什么屎啊!”
“总之你从现在起,给我改掉你这些毛病,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污言秽语的。你想等孩子会说话了再改,到时你未必能一下子改得了。”
“我...”君悦语噎,无可辩驳。好像也颇有道理嚯!
啊呸,有个屁道理。“连琋,你敢教训我?”
连琋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变了的脸。只道:“你要是不改,我就把孩子带回旁阙楼去。”
“那不行。”君悦立马拒绝。
儿子是她的,这怀胎七月,拼死拼活生下来的,这还不到一个月就要母子分离,不干。
一0八章 大小
君悦觉得,以前没有儿子,丈夫就是她第一重要的人。现在有儿子了,丈夫就得靠后站。
“你不能把他带走。”她妥协道,“大不了我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忽而又道:“嗳我发现啊,以前你对我那可是千依百顺,说我这好那好,把我当个宝贝似的。这成了亲之后呢,这里嫌弃那里嫌弃,如今连我说的话都成污言秽语了。哎,这男人婚前婚后,可真是两幅嘴脸。”
连琋眼睛上下扫了她一眼,疑惑道:“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啊,我何时对你千依百顺过?”
“呃?”君悦细想想,好像还真想不出一件他对她千依百顺过的事情来。
相反的,她对他倒是千依百顺。不说别的,单说当年落难金沙城,他可是一个劲的折腾她,偏她还事事顺应。
她双肩耷拉下来,蔫蔫道:“好吧,是我对你千依百顺。你呢,就是我的爷,我的天,我的祖宗。”
连琋看着儿子问:“那他呢,他是你什么?”
“他呀,当然是我最亲爱的大宝贝啊!”
“不行。”男人立马抬头来瞪向她,一双纯净的桃花琉璃目染了寒霜。
君悦不解,她又哪个字惹得这位祖宗不快了?“哪不行啊?”
连琋坚定凛凛道:“他只能是小的。”
君悦莫名其妙,“什么小的大的?”
“他只能是小宝贝。”
“哈?”君悦无所谓道,“小宝贝和大宝贝不都一样吗?反正都......”
话至此处,她忽而又觉得不对劲来。这小孩子叫大宝贝小宝贝不都一样的嘛,这男人在大小的问题上叫个什么劲啊?
除非...
君悦凑过去,眯着眼睛笑得一脸狭促,揶揄道:“你该不会是想做这个大宝贝吧!”
“我是你丈夫,在你心里只能排第一位,这个位置谁都不能抢。”男人理所当然的宣示着自己的地位。
君悦一巴掌糊向自己的脸,无语。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男人还能如此小气的。
“我想请问这位尊贵的大爷,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行为吗?”
她自问自答道:“你竟然在跟自己的儿子吃醋,在跟自己的儿子争大小?你当这是什么,大老婆小老婆吗?”
男人眼睛里的寒霜更甚,语气加重。“你还想找个小的?”
他这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了怀里的孩子一跳,抓着的玉锁都掉了。
“啊?”这话接得君悦一蒙,怎么又扯到她想找小老婆去了?
还讲不讲道理啦!
“说啊,你想找谁做个小的?公孙展还是兰若先?”男人再道。
“嗳嗳嗳打住打住。”君悦抬手,在自己面前打了个叉,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我就你一个丈夫,没打算找小的。还嫌我的绯闻不够多是不是?”
君悦突然有种作死的感觉,简直是没架找架吵。
而且这种无厘头的架,吵到最后也不会有结果,赶紧掐断是上策。
“好啦好啦!”她安抚这位炸毛的爷道,“你和儿子,都是我最亲的人,是我的最爱。你是大宝贝...”
她看向儿子,将儿子掉了的玉锁又塞回到他手中,道:“那就只能委屈咱们的糯米团做小宝贝喽!”
糯米团得了玉锁,小嘴儿一咧,开心得不得了。
君悦感叹,“你看看儿子,可比你懂事多了,知道谦让。你一个大男人却跟自己儿子吃醋,也不害臊。幸好这里只有我们俩人,这要是下人在,你还不被笑掉大牙。”
连琋边低头边道:“我看谁敢。”
君悦也不怼他,“是是是,你是大爷,谁敢笑你,让他住一个月的茅房去。”
午后的阳光慢慢倾斜,热气熏得人懒洋洋的。夏风将院内鸣叫的蝉声送进来,入耳即脆,悠扬有律。
糯米团再玩了一会,两眼皮便控制不住的合上了,玉锁也脱了手,落在了襁褓与他的衣裳之间。
“睡着了。”君悦小声道。
连琋嗯了声,起身将孩子放到婴儿床里,盖了小薄毯,放下纱帐,再轻轻摇了摇婴儿床,一切做得流利自然。
君悦坐在原地,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男人一副奶爸形象,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有家,有丈夫,有孩子,够了。
其实重生到这个时代来,除了交通不便利,世道艰难了点,通讯信息迟钝了点外,也没什么不好。
殿里有孩子睡着,两人聊天的场地换到了殿外的廊下来。
院子里的花草被暴晒得水分过度蒸发,绿叶花瓣蔫蔫的垂败下来,了无生气。上空的阳光刺眼,毒辣得令人不敢抬头直视。
“我想出兵吴国。”连琋道。
君悦一怔,“出兵?”
姜离,还从未主动出兵过哪一国呢!
“吴国如今正在与蜀国对战,主力都放在了前线,后方必定有所疏忽。我们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偷袭他的后方,就算占不到便宜,也必定重创他们的士气。”
君悦摇头,“未必,吴帝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连琋侧身面向她,直视着她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君悦也侧头看他,“这么说你是志在必行了。可你只想到了吴国的后方,可想到了姜离的后方?
姜离自去年起,历经楚、蜀、吴三国轮番作战,军队已经疲惫不堪,正该休养生息的时候。
如果此时还要继续开战,军中必定有微词,从而影响士气。再说,就算要向吴国开战,以什么名义呢?”
连琋正色道:“报仇,这不是最现实的名义吗?”
吴国随便以一件民间商业纠纷就大举进攻姜离,姜离以报仇为由打回去,不就是最好的借口吗?!
君悦正回头去,“话是这么说,可天下有几个傻的呢!”
报仇是假,夺天下才是真的。
连琋负手而立,道:“此次出征,主力是我手上的那七万兵力,你调出五万以作备用就好。
至于粮草军需,我查过兵司的账册,这三年来姜离的粮草,一直在增加,就算是战时,也足够支撑两年。
也就是说,你从三年前起,就已经在做准备了。君悦,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其实开战,也是你的本意。”
君悦也不否认。“我的确有这个打算,但我认为此时,还不是时候。”
“那是因为你之前没有足够的军队,但现在不一样了。”
“就算姜离如今有二十万可用军队,但是跟吴国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连琋问,“等吴国拿下蜀国,羽翼扩大之后吗?”
君悦不答。
连琋继续道:“我知道吴国强大,我也没打算经过此战得到什么。但是如果一直等,我们就永远也不知道对手的实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此战意在试探?”
连琋微微点头,嗯了声。
用几万的军队去试探对方的实力,说起来轻松,可是这其中会死多少人,会流多少血,无可估量啊!
不忍为,却又不得不为。
真正的强弱,不是靠猜出来,或者打探出来的,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比出来的。
“你容我再想想吧!”
一0九章 碉堡
君悦将连琋的想法告诉了公孙展,没想到公孙展也点头赞同。
公孙展道:“虽说现在蜀军是胜少败多,但是蜀军有飞虎营,权懿能拿下一城也绝非容易,长此以往损耗加剧,士军疲惫。我们攻打吴国,意在试探,就算最后输了,大不了撤回来就是,吴国此时绝不敢追击。”
君悦只好答应,“连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反对什么。”
“不过,”公孙展话锋一转,“我有一个要求,我想随军前行。”
君悦不解,“为什么?”
“五弟虽去过战场,但经验尚少,我想在一旁看着才放心。”
君悦道:“可他带的齐国旧兵里,也不乏久经沙场的老将,你会不会担心过头了点?”
公孙展道:“他们是老将不假,可我怕他们会因为仇恨而冲动行事。再说,五弟的个性你也是了解的,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若是他坚持,即便是老将,只怕也是对他奈何不得。”
君悦想想也有道理。
“可我还是担心。”
“你担心他会多想?”
君悦点头,“我答应了让他带军,却又派个你过去,明摆着就是监视,不信任。是我我也会多想。”
公孙展却是无所谓道:“放心吧!日久见人心。他虽然孤傲清高,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君悦心想,那可难说。
那个男人,是个连大宝贝小宝贝都不放过的人。
她道:“他对你,还是有所怀疑的,只是还没往那方面想,也不敢问我。所以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身份,以后和他相处可得注意些。”
“我明白。”
君悦对于他们兄弟俩相认的事不是很想插手,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决定权在公孙展的手上。她不是那种喜欢控制别人、挖人隐私、干涉别人的人。
连琋在知道公孙展随行后,虽然面上平静无波,不争不吵。可君悦还是知道他心里老大的不乐意。
因为他一整天都不跟她说话了。
她男人就是这毛病,一生气了就闭口不言,掉坑里了都不会啊叫一声。高冷得很。
君悦如今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孩子身上,他男人不说话了,她自和儿子玩去,懒得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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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大军先行,粮草随后,浩浩荡荡向吴国进发。
君悦并没有出宫相送,只是默默的替自己的丈夫绾发束腰,戴上盔甲,系好袖带,披上大氅。
往日里一向斯斯文文宛若清风的人,换了套硬朗刚强的装束后,瞬间变得铁杆银枪般刚阳,风吹不倒,雨打不烂。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她的男人无比的高大,后背如此宽广。广到能够替她挡去所有风雨,挡去所有的刀锋箭雨。
一直以来都是她站在风口浪尖上,冲在最前面,伤痕累累,冷暖自知。如今,她也有个后背可以避风了。
但望,这避风的港湾一直都在,至死不消。
“前线的情况我不会担心,同样的,你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连琋注视着她,淡笑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忧。”
君悦谢谢他这份信任。“要不要看看孩子?”
“还是不看了吧!”他道,“好好教他,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听到他叫我一声父亲。”
君悦莞尔一笑,“那要取决于你何时回来。如果你回来得早,别说叫一声父亲,会咿呀就不错了。如果你回来得太晚,只怕都会跑了。”
“那我尽量早点回来。”
君悦点点头,“好...”
她还想再说什么的,然而前庭的礼炮声已经响起,“嘭嘭”的一声接一声,轰隆震耳,好像整个空气都在震动。
连琋看着她,手抬起,掌心朝上,道:“时间到了,该出发了。”
君悦只好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回了声“好”,而后将手放在他手心内。大手紧握住小手,两人齐肩朝阳,步伐一致的往前庭走去。
廊下的拐角处,佳旭抱着孩子,注视着那一对璧人一般的夫妇远去,无声的叹了口气。
“姜离,终于踏出这一步了。”
姜离从未主动攻打过哪一国,这是第一次。意味着君悦的问鼎之路,开始了攻城略地。
他微微垂眸看了眼孩子,笑言:“你倒是吃得香睡得香,这么大的炮声都轰不醒,也不知道睁开眼睛来跟自己老爹挥挥手告个别。”
战场凶险,一个万一,便是有去无回。
礼炮冲天响,点将台点将,壮士励志言。晨风扬起鬓发,晨光燃烧着血液,这千千万万的热血男人,一去不回头。
城门外,大军浩荡出发后,地面上留下凌乱不齐的一排排脚印,以及空中飘扬未散的灰尘。
兰若先看着前面负手凝望的古笙,嘴角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而后走了过去。
他叹了长长一口气,道:“哎,果然是身后站着七万军队啊!古大人,你身后要也堆着七万颗人头,今天马上威风的可就是你了。”
古笙目光依旧,冷声道:“兰大人想说什么?”
兰若先笑道:“我只是替古大人惋惜,你跟着王爷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本该是王爷在军方最信任的人,如今被个刚出茅庐的小白脸给抢了风头,真真是气人。”
“然后呢?”
“然后古大人不该找王爷问清楚吗?”
古笙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转到了娃娃脸的身上,直直盯着他好一会,才道:“兰大人作为王爷的好友,这种话可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这话,挑拨之意再明显不过。
“是吗?”兰若先表示疑惑,“我不该说这种话吗?那我该说哪种话?难道我刚才说的不是事实吗?”
古笙道:“是事实不假,可王爷也并非鲁莽之人,他这么做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我们做臣子的,君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不做什么,不得抱怨,不可猜忌,不然君臣离心,对谁都没有好处。
战争才刚开始,这姜离的路还长着呢!如果现在就互相猜忌算计,那还不等击败外敌,我们自己内部就先垮了。”
“义正言辞。”兰若先嗤之以鼻,“说得好像你很忠心似的?”
古笙一双眼睛凛然,语气森冷道:“我忠不忠心,我很清楚。但我不管你什么居心,总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王爷不利,我必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兰若先娃娃脸冷笑道:“你以为你谁啊!”
古笙冷哼一声,再瞥了他一眼,转身越过他往城门内而去。
兰若先看着他,待他走了两步,娃娃脸立马由笑转冷。他注视着他的背影融入行走的人群中,武人的身姿英挺健拔,像一座坚固的碉堡,赫然醒目。
古笙固然有自己的私心,但他对君悦,那是绝绝对对的忠心。他是君悦一手提上来的,朝堂上是忠臣,战场上是袍泽,这种情感是一刀一枪磨出来的,绝不是他人一言一语可割裂。
古笙,他就是君悦的碉堡,是姜离的碉堡。
一一0章 周到
古笙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进宫,将城门口兰若先的话,报告给了君悦。
君悦听罢,深邃的双眸明显怔愣,满是不愿相信。
“他真这么说?”
“是。”思源殿中,古笙回道。“王爷,臣不是有意妄议同僚,只是臣觉得,兰大人他是您的朋友。整个姜离谁都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一般,您待他也极好,对他极是信任。今天他突然对臣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在是令臣惊讶,也不解。”
君悦怔愣之后,随而笑道:“或许他说这番话,实则是试探你呢?”
古笙也反倒一愣。是啊,他怀疑兰若先是在挑拨离间。相同的,兰若先会不会也是在试探他是否心有不甘?
“你,可有不甘?”耳边传来主子的声音。
“不是不甘,是怕。”
君悦声音稍沉,“怕?”
古笙点头,“王爷与那位永宁王的交情是深是浅,臣不好妄测。但是您让他做兵司主司,又让他领军出征,臣是怕……”
“怕姜离会成为他复国的卒子?”君悦接下了他的话。
古笙微垂着头,“王爷心中有数便好。”
君悦轻轻摇头,莞尔一笑。“不可能的。”
古笙担忧道:“王爷,人心隔肚皮啊!”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齐国是不可能复国的。”
古笙不解,永宁王又是委身做男宠,又踏足姜离朝堂,又领兵出征,不是复国还能是什么?
单纯的忠于王爷,忠于姜离吗?
永宁王是谁,原齐国嘉元帝的嫡子,即便是落了难也还是凤凰,怎会卑躬屈膝于人下,永远做一个冲在前线的炮灰。
见他不解,君悦继续道:“他要的不是复国,他要的是这天下。”
古笙瞠大了眼,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吃惊的表情都忘了隐藏。
天下啊!
这不是跟王爷想要的冲突了吗?
“那王爷,您为何还留下他?”
留下等他日为敌吗?
“因为我需要他。”君悦道,“准确的说,我需要他身后的那七万军队。”
话刚说完,她又暗自自嘲了一下。哪是这个充满算计利益的理由啊!
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以前是恋人,现在是夫妻,是家人,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
君悦口是心非,然而古笙却是信了。
他道:“没错,姜离如果多了这七万军队,便是壮大了实力,各国便不敢再小瞧我们了,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是攻打了。”
王爷既然需要人家的七万军队,又怎么可能不许给永宁王利益和地位呢!
交易是公平的,利益是互赢的。
王爷要用此人,却不完全信任,所以才派了公孙展跟过去。
“王爷筹谋得利,臣拜服。只是臣还是想提醒王爷,与虎谋皮,当慎之又慎。”
“多谢谏言。”
“那兰大人那边呢?”
君悦想了想,道:“我若找他问清缘由,他必定知道是你在背后告状,从而影响你们的同僚关系。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吧!他如果真的目的不纯,有一自会有二,莫要打草惊蛇。”
古笙抬手一礼,“还是王爷想得周到。”
虽说该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君悦还是十分困惑的。
她想不明白,兰若先挑拨她和古笙的关系是为何?
如果她和古笙之间生了嫌隙,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话说回来,他最近好像很少进宫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她被连琋和公孙展架空职权的那段时间开始的吧!
若说当时是公孙展和连琋拦着他不让他见她,可如今他们兄弟俩都不在,他怎么也不往广元殿跑了呢?
以前跑得不是很勤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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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和吴国的这一仗,前前后后打了一个多月。
姜离自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但也把吴国轰得够呛。权懿在对付蜀国,腾不出手来对付连琋。吴帝调动了十万大军守道,被连琋和公孙展兄弟联手击得,三战败逃。
之后双方都有输有赢,虽一城一池不得不失,然军队每日都有伤有亡。
同时的,权懿军方粮草告急,再加上国内几地闹旱,颗粒无收,吴国朝廷渐渐支撑不住。而姜离的粮草,却是源源不断的运过去。
姜离和蜀国相比,自然是蜀国重要,毕竟蜀国可比姜离大太多强太多。吴帝线下最主要的目标,是拿下蜀国。
楚国不善战,又兵弱,根本不是吴国的对手。拿下了蜀国,吴国就是东泽大陆第一强国,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到时候回头来收拾姜离,轻而易举。
所以,入秋时,吴国主动求和,对上次出兵姜离之举做了道歉,同时愿意拿出两百万两银子出来,当做是补偿款,请求休战,好将主要精力放在对付蜀国上。
君悦的意思是同意。
因为如果再打下去,姜离也讨不到便宜,反正此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双方休战,大军各自班师,连琋大概九月底时回来。
“来,叫爹爹。”
“你神经病啊!明明该叫娘亲。”
“天下人皆知,老子是男的。这要是让外人听到我儿子开口叫我娘亲,那我的脸岂不是丢到月球上去了。”
“月球是啥?”
“就是月亮。”
“哦!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能教坏了他呀!小心上梁不正下梁歪。”
君悦瞪了对方一眼,“兰若先你胆肥了你,说谁不正呢!”
兰若先撇撇嘴,“谁答话就是谁。”
“欠揍是吧!”君悦一脚给踹了过去,直将某个文弱书生踹得差点后仰。
两个人都是没有形象的坐在地毯上,中间是慢慢爬着的糯米团。
兰若先拿个拨浪鼓摇着,发出“咚咚”的声音,吸引着孩子。君悦则拿着个风车,吹着转着,诱惑着:“糯米团,到爹爹这来。”
“到舅舅这来。”
“到爹...嗳不对,你什么时候又成他舅舅了,我可只有一个大哥,已经作古了。”
兰若先道:“你忘了,你曾经认我做你大哥的。”
“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的事。”
“你这是满口胡说啊你。”
“啊…咿…呀...”
两人正斗嘴着,糯米团已经爬到了他娘面前,抓着她的手臂,抓着她手里的风车,想要的意图十分明显。
君悦一高兴,立马将舅舅这回事抛之脑后。开心的抱起儿子,在他脸上左右亲一口,鼻子上又亲一口,笑道:“果然是我亲儿子。”
糯米团不会说话,不知事,但看着娘亲高兴,他自己也高兴得咯咯笑了起来。
兰若先可不高兴,一脸衰败,看着手里的拨浪鼓十分挫败,郁闷。“小孩子不都是喜欢拨浪鼓的吗?”
君悦鄙视道:“那拨浪鼓从他出生的第一天起就玩了,早腻了,怎么可能还看得上。”
兰若先气得扔了手里的拨浪鼓,斜了对面和乐融融的母子,没好气道:“真是一对喜新厌旧的母子。”
君悦安慰他道:“你也别生气,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又喜欢了。”
娃娃脸切了声,表示信了你的鬼。
君悦继续道:“你以后啊,没事也常来广元殿坐坐,跟孩子玩耍。你这人喜欢玩,应该能跟孩子玩得来。”
“我倒是想,可我怕你那位祖宗啊!我可不想被他身后的七万大军射成个马蜂窝。”
这提到了连琋,君悦倒也没说话了。
以前没成亲,管她和谁亲近,反正没人说三道四。但如今不一样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在和异性的相处上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即便没有别人说三道四,也要顾及连琋的感受。
“我的意思是,来看孩子。”
看孩子,不是看她。
他们认识几年了,她很珍惜他这个朋友。而且,是她把他带到这个乱世来,她总有一丝歉疚。
兰若先眼神一暗,“以前是来看你的,现在变成了来看孩子。”
以前她的寝殿他想来就来想吃就吃,现在来了都要被问东问西,就怕没搜身看看他是否带了危险武器了。
君悦假装没听出他的话外音,将糯米团抱过去,笑道:“要不要抱抱孩子,他比前段时间又重了。”
“好。”兰若先也不推辞,伸手过来接住了孩子。
这孩子不认生,到了别人的怀里也不哭不闹,顾自低头玩着手里的风车。兰若先数次拿拨浪鼓逗他,小家伙高冷得连看都不看一眼,娃娃脸更加挫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