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烧脑
到了六司衙门,兰若先刚跳下马车来,就看见平日跟在自己后面的小跟班小方子在门口的遮雨处,焦急的来回踱步。
“怎么了?”他撑着伞走过去。
小方子也顾不得被雨淋着,匆匆跑过来,慌道:“爷,不好了,咱府上的那位刘公子......死了?”
“什么?”兰若先的心脏惊得蹦了三尺高,讶道,“怎么会死了呢?”
小方子道:“我们也不清楚,早晨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时候还好好的。早膳之后他就练琴去了,到了中午奴才没见他到大厅用午膳,就过去叫他。谁知道他已经死了。”
“搞什么?”兰若先气得破口大嚷,“你们是怎么伺候人的?把人给伺候死了啊!”
小方子也是委屈,他哪知道那姓刘的会死啊!
公孙展不明所以,问:“刘公子是谁?”
兰若先哦了声,恢复了语气解释道:“就是我找的几个美人之一,好不容易说动人家帮忙的呢!我告诉你我最看中的就是他了。
他人长得不错,而且还会弹琴画画。这次比试,我可就指望他一个人了。可如今这指望就这么没了,枉费我这么多心思。”
“人怎会无缘无故就死?”公孙展看了还在原地的马车一眼,“这样吧,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呀!”
兰若先如今虽然住在宫里,但在宫外也有自己的住处。有时候他没能在宫里落匙之前赶回去,也会到宫外的府邸住下。
而他找来的那几个美人,就安排在他宫外的府上。
马车转了个方向,又再次启动。两刻钟之后到底兰府。
两人下了马车,一路直往那位刘公子的住处。
刘公子的住处,围了不少人。兰若先到后,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刘公子人已经死了,而且看尸体和周围环境的特征,应该是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的。人直接就趴在了琴案上。
兰若先走过去,简单检查了下,皱眉道:“奇怪,不像是中毒,也没有伤口啊!”
公孙展走过去,从下到上,从脚到头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而后在刘的头顶处,拔下了一枚五寸长的钢针。
殿内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看着那枚钢针从皮肉中一点一点拉扯出来,简直头皮发麻。
公孙展端量着这钢针,以及刘公子的伤口,道:“一针毙命,准确无误,高手所为。”
小方子拍拍胸口,“太残忍了。”
兰若先纳闷,“可我这府里的下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啊,没有谁是高手的。”
公孙展站起身来,“未必是府里的人做的,有人混进来也不是不可能。刘公子初来府上,认不全这的下人,把进来杀他的人当成了下人,所以才会毫无戒备,没有任何反抗。”
“妈的。”兰若先气得破口大骂。“谁会这么做啊!”
他刚说完,又恍然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南楚那帮人干的。我就说昨天在君悦面前,那贼眉鼠眼的臭男人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来他是算准了我们赢不了啊!”
“没有证据的事,我们也只是猜测而已。”
“把他们抓起来严刑拷问,我就不信问不出来。”
公孙展无奈的摇摇头,“他们是使臣,就算人真的是他们杀的,你也奈何不得人家。”
他回头看了桌上的死者一眼,平静道:“通知他的家人,厚葬吧!”
也是一个可怜的冤死之人。
小方子苦恼,“这刘公子死了,那还能有谁跟南楚的那些人比试啊?”
还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剩下的那几个等着比试的公子已经惊慌害怕得想要退出了。
“这,这当初可没说过会死人的。”
“是啊,会死的事情我们可不做。我们不比了,我们要回家。”
“就是,太可怕了,我们要离开。”
众人说着,齐齐转身要回去收拾东西离开。
兰若先气急,大声吼道:“都给我站住,现在想走了,没门。来人,关闭大门,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出去。请几位公子回房间,给我好好练琴去。”
那几位面色惨白的公子嘤嘤呀呀的抗议,可惜兰若先一脸包公,抗议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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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君悦抬头看向面前的公孙展,不可置信。“怎么死的?”
公孙展将手中的钢针递给她,道:“赋城里,定还有南楚的高手,你需要查一查,以免他们会闹出更大的事来。”
君悦接过那枚钢针,用手比划了下,足足五寸长。
“你也觉得,南楚这次来并没有像表面的那么简单。”
公孙展道:“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南楚明目张胆的送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想在你身边安插个人,那不是应该隐瞒身份才对吗?”
“或许,他们真正的的目的,就在这个‘明目张胆’四字上。”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明里是送人,背里却另有目的?”
君悦放下钢针,道:“我不确定,因为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们还有别的目的。但是就蜂巢查到的,南楚送人这件事,是吴国出的主意。而吴国掺和进了这件事,我就不得不多疑了。”
无利不起早,吴国为什么要用南楚的手,将人送来呢?
公孙展道:“你是说,吴国和楚国联手?”
“吴国兵强马壮,国力雄厚,国民富庶。而楚国虽然也富庶,但在军力上,他是三国中最薄弱的。楚军不善战,所以在当年的蜀吴齐三国之战中,楚国并没有加入。
如今三国鼎立,吴国最大的敌人,绝对不是楚国,而是蜀国。
蜀国有啟麟,还有飞虎营,是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所以,吴国如果炮制当年的策略,联合楚国对蜀,也不是不可能。
而楚国兵弱,他也必须依附于一国,以达到自保的目的。蜀国当年屠了恒阳,这样的名声让人听之闻风丧胆,自然不是最好的结盟对象。
而吴国则不一样。吴国的皇后正是楚帝的妹子,两国算是姻亲。这结了盟就是亲上加亲。
况且如今吴国国内稳定,君臣一心。反观蜀国,蜀帝年迈,一番储位之争在所难免。这两相对比,是我我也会选吴国。
楚吴联手,趁着蜀国储位之争,新君登基,势力不稳之时大举进攻,事半功倍。”
君悦侃侃分析着。
公孙展微垂着头,手掌转动着面前的茶杯,喃喃道:“听你这么一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齐国。”
当年的齐国,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储君之争,导致朝堂人心涣散,局势动荡。他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蜀吴就是趁着齐国最孱弱的时候,一举拿下。
君悦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
公孙展释然道:“没关系,事实本就是如此。只是那个时候,我身处权力的漩涡之中,看不清天下局势。等到大势去矣,方恍然大悟,却为时已晚。”
如果他当时能想到蜀吴会联手,趁着齐国最孱弱的时候进攻,他还会不争那个皇位吗?
答案应该是:还是会争吧!
不可否认,他就是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是想要皇位。
他就是有野心。
君悦有点心虚,其实齐国的结局,在连城扳倒岑家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只是,她选择沉默。
别人的路,只能他们自己去走。她若从旁干扰,万一哪天人家回过头来怨恨她毁了他的人生,那她岂不是有口也说不清。
说到底,她也自私。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公孙展深吸了口气,回归正题。“如果吴国和楚国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他们跑来姜离闹的这一出又是为什么?”
君悦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房氐说楚国此举,意在离间我和蜀帝的关系,我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
公孙展点头,“无论南楚这礼你收还是不收,蜀帝都会心存芥蒂。若是南楚偷偷的送人来,这离间计看起来还有模有样一些。可他们偏偏明目张胆的送来,怎么看都是欲盖弥彰。”
“所以说,他们想盖的,到底是什么?”
公孙展继续道:“蜀国如今两皇争斗,虽然局势动荡,人心不稳。但边防仍旧固若金汤,吴国想要攻城略地,只怕也还没那么容易。所以我在想,吴国会不会拿姜离作为突破口,一路西征?”
姜离位于西蜀东南,如果拿它做突破口,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君悦还是不解,“可东南有我坐镇,东北不是更容易吗?”
“可你别忘了,啟麟人就在西北。东北一旦出事,他可以以最快速度到达东北。”
他这么一说,君悦后背突然的生出一股冷汗来,面色阴沉。
“怎么了?”公孙展问道。
君悦沉沉道:“你刚才那句话点醒了我。公孙,你说蜀帝将鄂王发配到漠北,会不会是另有目的?就像你说的,东北一旦有事,他可以及时救援。”
公孙展也是没料到这个可能。“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蜀帝非常厌恶他这个二儿子,因为他功高震主而忌惮,所以将他给打发到边远之地去。或许我们都被他骗了。”
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忌惮,啟麟的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作战能力天下没几人能比及。蜀帝还没老糊涂呢,不可能放着这么好的一把利剑,任其生锈。
他们没有看到这一点,而吴国看到了。
所以吴国选择东南,也就是姜离为突破口,而不是东北。
因为啟麟和她相比,还是她更好对付的。
君悦一个头两个大,“真是烧脑筋啊!”
二十一章 比试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这选美大赛,南宫素寰安排在了后花园举行。
房绮文这个“正妻”实在是没有心思张罗,也没有心思来看自己的“丈夫”选美,索性缩在自己的寝殿里。
君悦想,等这事结束之后,她还是把实情告诉房绮文吧!免得她生闷气生出病来。
她在前往后花园的路上时,房氐正好进了宫来,禀报道:“那片竹林属下去过了,没有人。”
“没有人?”君悦微微惊讶,“搬走了?”
房氐道:“应该是刚离开不久。看屋内陈设,也就五天左右。”
那算来,应该也就是她回到赋城的前几天离开的。
竹林里有个姓耿的,而赋城里又冒出了个姓耿的,时间也对得上。君悦有七分确定此耿彼耿就是同一个人。
她边走边问:“有什么发现吗?”
房氐跟着她的脚步,将所查到的一一道来。
“据说,他们是半年前搬到那里的,平时也不与外人接触,外人也没法进去。就算进去了,走到一半就会无缘无故睡着做梦,等醒来的时候人又在林子外面了。
久而久之,人们都说那是什么隐世高人在修仙,不允许外人打扰,人们也就敬而远之。
只是经常的,竹林里会飘来幽幽琴声。弹琴之人琴技高超,很多文人雅士经常到附近聆听。还有豪客一掷千金听他曲子呢!”
“一掷千金?”君悦两眼放光,“谁这么喜欢做冤大头啊!他给我千金,我弹个十天半月给他听。”
房氐嘴角夸张的一扯,斜了一个鄙视的眼白给她。“少主,您吹个笛子还行。这弹琴嘛,上次郡主还说您一首曲子弹错了八个音呢!”
说着,手还比划了个“八”的手势。
君悦不悦的转头瞪了下他。“你到底是谁属下啊?”
房氐苦了脸,“本来就是这样嘛!”
两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就到了后花园。
春风拂面,暖阳惬意,一片好风光,好心情啊!
众人都已经先到了,依次而坐,像一个简单的茶会。
君悦背手走过去,目不斜视。这种领导永远最后一个到的感觉,那是相当的爽。
然而当她看到属于她的位置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时,春风得意瞬间转成寒天腊月。
香雪小声道:“刚才王爷走得急忘了喝,兰公子替您拿过来了。”
君悦僵硬的朝兰若先一笑,而后转过身来,接受着众人的参拜。
真是关心她关到了点子上。
“都起来吧!”她抬手往前,虚扶了一把。“今天天气不错,想必各位的心情也不错。那就不要拘束着了,怎么高兴怎么来。”
众人自然恭维一遍。等她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后,也纷纷坐下。
君悦看去,南宫素寰坐在她的左下角,再下去就是姜离的司正副司。右边则是南楚使臣,以及蜀帝派来的官员。
“那屏风是干嘛用的?”
她指着正前方的两排屏风,不明所以。难不成是当背景墙用的?
南宫素寰用下巴指了指她桌上的药,“你先喝了我再告诉你。”
君悦张了下嘴巴,抖动了两下嘴唇。心里抱怨着一个两个的都逼着她喝药,这要很苦的。
不过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拿起药碗豪壮的一干到底。最后像个赌气的小孩一样倒着碗底给她看,意思是:满意了吧!
南宫素寰掩唇一笑,算是满意了。
她答道:“那些屏风,是按南楚的要求备的。一会那些比试的人就在后面,以乐器比试。”
君悦“哦”了声,经她这么一说,她再定睛看去,果然能模糊看到屏风后面影影灼灼的人影。
“还真是狡猾。”
如此她便看不到屏风后面是那方的人,也就做不了任人唯亲。
南楚使臣笑道:“王爷,这样的方式您没意见吧!”
君悦道:“没意见是没意见,可我是选美的,又不是选个会吹拉弹唱的,这样的人姜离也不缺。我这看不到人,怎么选啊!”
“这只是第一试。”
“还有第二试?”
考状元呢!
南楚使臣道:“为防止王爷故意不领南楚的情而选自己人,所以我们特意准备了画像,就在您的桌上。您觉得谁的技艺不错,可以打开对应的画像查看。”
兰若先不悦的蹦起来,“嘿这点你们之前怎么没告诉我们?”
桌上就南楚那五个人的画像,他找来的那几人一张都没有。“光看画像有个屁用,母猪都能画成天仙。”
南楚使臣道:“这点兰大人大可放心,我们的人您也见过,个个胜潘安。再说这是送给姜离王的礼,岂会有丑的,我们也不会打自己的脸的。”
兰若先梗了脖子,还想再说什么时,君悦已抢先道:“哎好了好了,就这么着吧!这么好的天生什么气呀,别辜负了好春光。”
南楚使臣朝她微微颔首,“王爷说的正是。”
兰若先的脚在桌下跺了跺,娃娃脸忿忿不平,拿着个苹果咔咔的啃。
君悦举起手中酒杯,朗声道:“比试之前,咱们先饮一杯,预祝比试能够顺利进行。诸位,请。”
众人也都应和她,举杯饮尽。
而后随着梨子的一声拖长尖细的嗓音“比赛开始”,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那边屏风处,恭听这比试的第一个音符。
不报国籍,不报姓名,单凭音断人。从左到右,从前到后。
君悦不善音律,听着这些铮铮绵绵的曲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干脆打开桌上的画像来看,挑挑眉,暗赞画得倒是不错。个顶个的帅气,俊美,想必这画师是废了一番心思的。
只可惜五张看下来,都是一个风格,便觉得有些审美疲劳,觉得五个人长得都是一个样。就像见多了美人,便也觉得没什么美的了。
她见过最美的一个,如今也成了一张画像,活在了记忆里。
兰若先看着坐上的人那神情,再次吐出那三个字:“色鬼。”
一曲终了,南楚使臣笑意盈盈的问向君悦:“王爷,此曲如何?”
君悦低头敷衍道:“好听。”
公孙展喝茶的手一抖,轻咳了声。都弹错了四个音还好听,你这不是让人家知道你是音律白痴吗?
果然那边南楚使臣八字胡子抖了抖。
君悦抬眼看向公孙,许是读懂了他眼里的明示,哦了声再继续道:“好听是好听,不过以后还是再接再厉才是。熟能生巧,多练几下就不会出错了。”
南楚使臣眉头紧蹙了下,倒也猜不透他到底是真的听出来音调错了,还是瞎蒙蒙对了?
不过一听这种连调子都能弹错的曲子,就知道是姜离的人。便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君悦挥了挥手,“下一个吧!”
曲声再起。
君悦连听了三曲,困意袭来,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可当着这些个人的面,又不好打瞌睡,更不能离开,便也只能强撑着。
眼轱辘一转,转到了兰若先的身上。她脑子一热,手掌抬起挡住一边嘴巴,朝他“噼嘶噼嘶”了两下。
公孙展和兰若先都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朝兰若先招了招手。
公孙展眉头一蹙,这女人又想搞什么鬼?
倒是兰若先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然后两人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然后就见他们两人微微侧身面向彼此,以桌面为掩饰,搞着什么小动作。
南宫素寰上身微微后仰,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她很想翻白眼的一幕。
这两人,二十好几了,年纪加起来都能做爷爷了,居然还在玩你躲我拍的游戏,还玩得不亦乐乎。
君悦手一拍,又拍到了兰若先的掌心。
兰若先不服气,又拍回去,却是拍空了。“哎,我可告诉你,我尽力了。要是这么比,我们可赢不了。”
君悦又拍中了他的掌心,小声道:“赢不了就赢不了呗,大不了我留下他们一人就是了。”
“你还真留下啊?”
“不然能怎么样?只不过留一天也是留,留一个月也是留啊!”
兰若先慢了半拍,又被君悦打中。“你可真狠毒,不过倒也是个办法。生老病死是常事,可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理由我都给你想好了,思乡情切啊,水土不服啊,郁郁寡欢啊...”
“啪...”
兰若先一喜,“嘿终于打到你了。”
君悦的手却是停在了半空中,没有缩回去也没有打他,视线扫过前面的一众人。
“怎么了?”兰若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脸茫然。
君悦摇摇头,“不知道,总感觉有双奇怪的眼睛在看着我,让我很...不舒服。”
她以为是公孙展,然而公孙展一心只看着屏风,根本没注意她。
兰若先抖了一下身子,“你这么一说,我也有感觉耶!该不会是黄历上说今天不宜聚会吧!”
“迷什么信啊你。”君悦复又低下头来,“继续。”
兰若先也放松了身心,笑道:“也是,这春天的天本就阴阳怪气的。吹阵冷风也不奇怪。”
于是,众人听着屏风后面的曲声,陶醉其中。上首桌下又自有一番天地,好不欢乐。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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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 失去
公孙展回头看了上首的两人一眼,无奈的摇头一笑。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以前是,现在还是。
可到底是当着南楚使臣和李吴两人的面,她也不能太过分了去,省得李吴两人回去又胡乱向蜀帝上奏,说什么不务正业、不把人放在眼里尔尔。
于是他曲起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君悦耳尖,听到声音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提醒的朝她摇头,有些悻悻的结束了和兰若先的游戏,正正经经的端坐起来。
兰若先也只好离她远了些,坐在她和南宫素寰之间,隔着一臂长的距离,老实做个臣子。
“这第几个了?”他问南宫素寰。
南宫素寰无语的看他俩一眼,没好气道:“第七个。”
人家好歹是为她表的演,她可不可以尊重一下人家啊!
君悦百无聊赖的将一边手肘搁在桌上,手掌拖着自己的腮,另一边手吃着桌上的点心,做出一副专心听的样子。
现在正弹的是一曲凤求凰,曲音绵绵扬扬,空旷大气,她曾经听房绮文弹过。
不过说真的,房绮文弹的不如眼前的人好。
这世间弹得最好的人,她只承认过一个。
一曲结束,众人无不拍手鼓掌,可见是十分佩服此人的琴技。
南楚使臣很得意的看向她,“王爷,此曲如何?”
君悦哦了声,道:“好听,是目前为止听到的最好听的。”
南楚使臣忙招来旁边的记录官,吩咐道:“记好了,王爷很赞赏七号。”
君悦切了声,翻了个白眼。
“那王爷,后面的可还要听?”
君悦想了想,道:“当然要听啊!人家千辛万苦的准备,咱们还是要尊重一下人家的劳动成果的。”
南楚使臣也不反驳,梨子便喊道:“下一个。”
便听琴声再起,铿铿锵锵一曲十面埋伏倒是振奋人心。只不过有前面的那首珠玉在前,后面的鱼木就显得逊色了很多。众人也都听着索然无味,甚至觉得聒噪。
“他们的顺序不是南楚安排的吧!”君悦问向南宫素寰。
南宫素寰道:“不是。是我安排的,都是打乱的,南楚也没有异议。”
君悦摸着自己的下巴看向前面的屏风,“看来他们很有把握啊!”
若单轮琴技,姜离真的是比不上。
有一个勉强能一比的,也已经死了。
“这么看来,真是输定了。”
她也不能自欺欺人的指望后面的三个,有一个能超过前面的。
这么想来,她还是翻翻手边的画像吧!争取能选出个最美的,应付那么一两个月,然后送他归西。
“哎,你觉得哪个好?”她问向兰若先。
兰若先哼了声,撇撇嘴,“一个都不好。”
“别这样嘛,人是一定要选的,你不乐意,我也不乐意啊!可是没办法,人家是大国,开罪不起啊!”
她将手中的画像递给他,“呐,看看这个,怎么样?”
兰若先瞥了那画像一眼,冷冷道:“还行,就他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嘴巴真贱,他脑子坏掉了他,竟然帮君悦选男人。搞什么,选妃啊?
于是他脱口再补充一句:“以后让他跟我住一屋。”
君悦猛然瞪大眼睛,像看个神经病一样的看着他,很想问一句“你今天吃药了吗?”
她的“妃子”,跟另一个男的住一屋,而且还是这男的主动要求,这要是让宫外的百姓知道了,又有的话题聊了。
君悦频频点头,“我也觉得还行,就他了。”
兰若先觑了她一眼,倾身过来道:“一会咱们出宫去吧,城东新开了一家狗肉店,虽然味道可能跟之前差了些,不过我觉得还不错。”
还不待君悦回应他的话,那边南楚使臣已经先道:“王爷,这是最后一个,您可有了决定?”
君悦只好看向前面的屏风,暗松了口气,可算是要结束了。
她道:“这不是还有一个吗,先听完再说吧!”
着什么急呀!
南楚使臣也就只好按捺住急切的心。在他看来,今天比试的所有人里,没有谁比得上那曲凤求凰的。
琴技不错,选的曲子也极好。
梨子提着拂尘,微挺着后背,像只鸣叫的公鸡开嗓喊道:“最后一位。”
恰自北吹来一阵淡淡的轻风,很轻很轻,轻得连头发丝都没有吹起。然而许是这春日的天还是微寒,君悦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身子。
哎,自从中毒之后,她的身体明显的比以前虚弱、娇贵了。
好在旁边就搭着小炉子,上面煮着热茶。君悦回头看了香雪一眼,道:“倒杯茶来。”
香雪应了声“是”,上前来拿起茶壶替她倒茶。
热腾腾的水蒸气自壶嘴漫漫升空,下一秒便消散不见了。那轻飘飘的活动着的水分子,它看似是有生命的,曾在你的视线中出现过,却稍纵即逝,快得连一个眨眼的功夫都不到。
“王爷。”
香雪两手端着茶杯递给她。君悦抬手去接。
恰此时,空气中传来“铮铮”的两声琴音,仿佛是自天外而来的一股电流般,击得君悦整个人自心到眼、自内到外、自脚到手的剧烈颤抖了一下,指尖刚刚接过的茶杯脱手掉落在地。
“哐”的一声,茶杯应声而碎,四分五裂,茶水溅了一地。
香雪“哎呀”了一声,忙弯下腰用衣袖擦拭着主子衣摆上被溅到的水渍。“王爷没烫着吧!”
兰若先和南宫素寰听到声音,同时转过身看去,却正好见君悦猛地转头,视线直直看向前方的屏风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不可置信,讶异。
“君悦。”
兰若先轻轻喊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然而君悦却只是怔怔的,望着前方的方向。那张震惊的脸上,渐渐的被某种迷雾所掩盖,让人看不清。似疑非疑,似哀非哀,似喜非喜,似泣非泣......
总之,他看不懂。
她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是画一样的定格,就连呼吸都是停滞的。眼眶中被某种东西填满,却又恰到好处的没有溢出。
“君悦。”
兰若先没来由的一阵惊慌,这种惊慌不似平常的那种知道她有危险、或者自己被吓得半死的惊慌,而是有种即将失去她的惊慌。
是永远要失去她了的惊慌。
他直觉这种惊慌是与这琴声有关,然而这琴声......
当真是灵动九天。
曲风清奇,是他从未听过的一首曲子。且曲调抑扬顿挫,宛如玄音。就好像在讲述一个故事一样,有情感,有**,有结局。
可以说,这琴曲,无论是是从技法上,还是从曲子上,都比之前的凤求凰还要好。
在座的所有人,无不被曲声吸引,深深陶醉其中。
众人之中,谁也没注意到,便是在君悦猛地转头看向屏风方向时,公孙展也是同时的转头看向了那个方向,脸上的神情,几乎与君悦一般无二。
二十四章 归来
愿此间,山有木兮卿有意,昨夜星辰恰似你。
君悦想,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有一次诗情画意的表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已经不记得了,过了太久了,都忘了。
于是老天不愿她忘记,所以又让她重新记了起来。
她手撑着圈椅的把手,想要站起来,身子却仿佛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起得艰难至极。这辈子从没觉得这么艰难过。
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她刚挪动一下脚步,脚筋就抽了一下,抽得她差点摔回座上。
“王爷。”
好在香雪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十分担忧。“王爷,您没事吧!”
兰若先和南宫素寰也站起身来,担忧的看向她。“这是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脸色苍白了呢?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南宫素寰道。
上首的动静不小,所有人都从琴声中回过神来,看过去。
南楚使臣嘲讽道:“王爷,这都最后一个了你才不舒服,也太及时了吧!”
兰若先怒等向他,“你这什么屁话,你没看见她脸白得像鬼一样吗?我们王爷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什么时候发病还得经过你同意啊!”
“可他这晚不病早不病的,偏偏在比试的最后才病。这让本使不得不怀疑,姜离一再行缓兵之计,莫不是铁了心不领吾皇的礼?”
“你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兰大人说话可得慎重,你是说姜离王看不上吾皇的礼,姜离不把南楚放在眼里了?”
“你...”
“若先。”南宫素寰及时制止,“不要逞口舌之快。”
兰若先只好闭了嘴,忿忿瞪人,不怀好意。
方尚术笑道:“使臣先别生气,看王爷脸色确实不太好,不如先让王爷回去休息,容后再议。使臣放心,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既然使臣都能等了这么久,又何必在意多等一时半刻呢!”
南楚使臣不干,“既然早晚都要有个结果,那不如就现在决定吧!也就是说个名字的事,能花费王爷多少工夫?”
“这...”方尚术为难的看向上首的君悦,“王爷,您看...”
然而君悦却是理也不理他,视线直直的看着公孙展。
公孙展坐在原位,也定定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无声的说了好多。
为什么?
不想。
你骗我。
对不起。
后花园的上空,琴声依旧在继续,空灵而缥缈,完全不受场内众人纷纷吵吵的影响。
君悦别开视线,再次落在不远处的那一扇屏风之后。此时太阳正浓烈,光线穿过屏风上的纱绸,折射四散,形成一道炫目的光晕。
光晕之中,有人缓缓走出来,走向她。目标明确,脚步坚定,并且说:“我回来了。”
然而因为那光晕实在太过炫目,她看不清楚那人的样子。只是空气中传来那人的气息,竟是如此的熟悉。
她绕过桌子,提步走过去。她想靠近那人些,想看清他的样子。
“君悦。”
兰若先想要拦住她,却被南宫素寰拉住了手臂。
场内众人皆不再言语,纷纷站了起来,看着中间的这个白衣少年,仿佛魔症了一般,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屏风。有不可思议,有担忧,有得意,有鄙夷。
时间控制得刚刚好,君悦刚走到那屏风面前时,曲声也结束了。
空气中活跃着沉默的气氛,期待而又紧张。
君悦看着对面的人投在屏风上的身影,抬起手掌想要推开两人之间的阻碍时,只觉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庄生晓梦,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只是一场梦啊?
如果是梦,那她推开了这屏风,会不会就醒了过来?
“君悦。”
兰若先再也忍不住的冲过来,张开手臂拦在她前面,挡住屏风,喊道:“我警告你,别色迷心窍。”
他知道后面站的,肯定是南楚的某个美男子。
也只有南楚的人,才有这样高的琴技。
虽然今天她不可避免的要选一个南楚人留下,可是直觉告诉他,就不能是他身后的这个人。这个人,会是他以后和她之间,最大的障碍。
南楚使臣可不乐意了,“我说兰大人,王爷对我南楚的这位美人很是中意,光是听琴声便已情不自禁。你又何必从中作梗呢?成人之美不是更好吗?”
兰若先气得吼了回去,“你给我闭嘴。”
南楚使臣被人当众这么一吼,颜面扫地,气得抬手指责道:“岂有此理,姜离就是如此藐视我南楚的吗?简直狂妄至极。”
他指着其它的姜离臣子,“你们...你们就不管管吗?”
姜离臣子齐齐吐了个鼻音,这位兰大人,有时候连王爷都管不住,何论他们。
再说,人家兰大人说的也没错啊!你南楚使臣实在话多,的确该闭嘴。
不过想归想,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王昭礼歉道:“使臣大人息怒,我们这位兰大人平日里跟王爷形影不离,感情深厚。这如今突然冒出个人来,兰大人害怕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地位不保,从而耍些小孩子脾气也是常情。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南楚使臣哼了声,别过头去。
高昂着下巴道:“感情深厚也得有个限度吧!区区一个臣子,也敢阻拦王爷的决定,以下犯上。这要是在我们南楚,早就处以死刑了。”
王昭礼赔礼道:“使臣说的是。不过南楚是南楚,姜离是姜离,姜离如何做事,也不必和南楚比较吧!”
“你们姜离要如何本使可管不着,可如今你们的臣子竟然阻拦姜离王留下我南楚美人,这事本使就得管。”
“使臣的意思是,王爷要选那屏风后面的人,您是很乐意见成的是吗?”公孙展突然插话道。
南楚使臣眉头微蹙,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公孙展继续道:“不过这样的琴技,也的确是南楚这样江南毓秀之地能养得出来的。您看像我们姜离,百姓们穷得连饭都没得吃了,哪还有闲情练琴啊!”
这话还算中听,南楚使臣更是得意了。“公孙大人过誉了。各山各水,各有风情啊!”
他看向屏风前对峙的两人,笑道:“王爷,您可是姜离王,不会留个人还得看臣子的脸色吧!”
君悦完全不搭理他,定定的看着兰若先不说话。
兰若先下定了决心,倔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留下他,我就走。我和他,你只能留一个。”
屏风上投影晃动,君悦知道那边的人站起来了,因为他整个人完全遮住了阳光,而她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一层纱绸阻挡不了他们的对视,君悦能明显的感觉到那边的人在注视着她,灼热而强烈。
而这灼热的视线刺得她心口剧烈疼痛起来,就像有一把匕首刺进了她的心口,而后顺时针搅动,搅得她疼痛难忍,呼吸不畅,冷汗直冒。
“唔。”她受不住的弯了腰,手掌紧紧的揪着自己的胸口,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兰若先一惊,也顾不得阻拦了,上前一步扶住她手臂,担忧道,“你是不是心疾又犯了?”
屏风那边的人好似移动了一下,却终究是没有越过屏风来。
君悦自嘲一笑,忍着疼痛,叹声感慨道:“疼,疼啊,从来没这么疼过。”
说完,再看了那屏风一眼,挣脱开兰若先的搀扶,惨白着一张脸一截一拐的离开比试场,走向离开后花园的小径。
兰若先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该为她没留下人伤心还是难过?
君悦好像很不开心?
那他也不开心...吧!
南楚使臣可不想放人,忙跑过去,拦下她道:“王爷,您还没宣布结果呢!”
君悦蔫蔫地看了他一眼,朱唇轻启,尝试了几下后,终是有气无力道:“就他吧!”
南楚使臣不确定的再问一句:“最后一个吗?”
君悦再没心思应付他,喊了一声香雪。香雪小跑过去,扶着她家主子,一步一印的往后花园外走去。
众人看着他们主仆俩的身影,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凄凉和孤独,无奈和哀伤。
兰若先的双手,无力的垂落,杏眼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以后的他自己。他们以后的距离,就像现在一样,拉距越来越长。
“既然结果已经出来了,那咱们也该退场了。”南楚使臣朗声道。
今天他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也该功成身退了。
公孙展离开座位,笑道:“自然。不过在走之前,使臣可有兴致游览一下这姜离王宫?”
南宫素寰皱眉,未经君悦允许,哪能允许外臣随意游览王宫。
她正准备说话时,公孙展却突然的朝她摇摇头,眼里阻止的意味十分明显。她想着这或许是君悦和他另作的安排,也就只好闭嘴。
南楚使臣笑道:“早听闻姜离王宫是当年鄞王的宫殿,精美绝伦。本使有幸来一趟姜离,又承蒙公孙大人相邀,自然要好好逛逛。”
“那好。使臣大人稍等片刻。”
公孙展朝还在原地的梨子道:劳烦公公派人将王爷留下的人带去住处,剩下的人就送出宫去吧!
梨子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他带着两个小太监过去,经过公孙展身边的时候,公孙展拦下他片刻,而后附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
梨子听罢,微微惊讶的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公孙展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平淡的朝他眨了眨眼。
梨子只好继续带人走过去,吩咐一个小太监将那最后一个美人给带走了。
隔着屏风,众人自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模糊看见第十个屏风之后有个身影弯腰,抱起了桌上的琴,而后转身跟随着那小太监走了。
等人走出了屏风遮挡的范围,众人也没能看到他的正面,只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背影。一身黑袍,头戴一顶黑纱帷帽。在如此明媚的春日里,穿着这样一身黑,显得不太协调。
然而此刻,也没有人在意这个了。
以后,他可就是王爷的人了。
二十五章 崩溃
君悦由着香雪的搀扶,一路回到了广元殿。而后坐在殿内的摇椅上,怔怔望着窗外一株红梅上最后的几朵残花发呆。
春风旖旎来,吹不散眉弯。
香雪拿了张毯子来给她盖上,正好盖到她的腰际处,担忧道:“王爷脸色不是太好,要不奴婢把孟大夫请来吧!”
君悦喃喃道:“不用了,我没有病,只是累了。”
“王爷风寒未愈,刚才又吹了那么久的风,确实该累了。那您休息一会,奴婢去给您熬点小米粥,等您醒了,就可以吃了。”
君悦轻轻点头,道:“去把梳妆台的那个楠木盒子拿来给我。”
“是。”香雪应声去拿。
片刻后她回来,将那盒子递给主子。
君悦接过打开来,看向里面一分为二的玉玦。
这玉玦通体润泽,洁白无瑕。正面雕刻着只白虎的纹样,而背面则刻着一个“琋”字。
琋,与兮谐音,山有木兮的音。
君悦,心悦君兮的君悦。
这听起来多好的一句诗,多搭配的两个名字啊,为何老天总是在跟他们开玩笑,兜兜转转,错错离离?
“既然逃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啊?”
她摩挲着半块玉玦的裂痕边缘,记忆好像回到两年前城破的那天,她看见了那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看见了尸体手中的这半块玉玦。那个时候,她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世界一片黑暗。
却原来......
“连城啊,你们兄弟俩,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是皇子,又联手扳倒了岑家。是对手,可在生死关头,一个却又为另一个撒下了弥天大谎,救了对方一命。
可是连琋,既然你藏得好好的,本可以隐姓埋名安然过一辈子的,又为何出来呢?
你可知你的出现,这乱世又将掀起何等的风起云涌啊!
君悦别开视线,再次看向窗外的那株红梅,却仿佛眼前蒙上了浓浓的水雾,模模糊糊的已经看不清楚了。
比试场上压抑了很久的泪水,终究是再也阻拦不住的决堤而出。
她突然抱住了头,喉中再也控制不住的呜咽出来。哭声在空旷安静的大殿里,显得尤为清脆洪亮。
“王爷...”
香雪一慌,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见王爷哭呢!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的就哭了?还哭得那么悲伤?
她看着王爷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颤一颤的抖动,不知该从何安慰起。而且听着王爷这悲凉的哭声,她受感染了的也想哭。
梨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副奇怪的画面。一个哭一个手足无措,一个委屈一个无辜。
他将香雪拉出殿外来,下巴指向里面,压低了声音质问:“你把王爷怎么了?”
香雪无辜,“我的大总管,你觉得就我,能把王爷怎么了?”
“那这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一回来就说累,然后看了平日里宝贝的碎玉之后,就这样了。”
殿内毫不压抑的哭声,穿过厚实的墙壁传到外面来。虽然这中间声音有些扩散,却还是能听得清楚。
香雪继续道:“自从王爷清醒了之后,我还从来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呢!”
就连当初老王爷去世,也没有见她哭得这样悲伤的。
梨子叹了口气,“咱们总把王爷当神一样看待,总认为她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
小女孩罢了。
“她也有柔软的内心,有细腻的感情,也有承受不住的压力,也有崩溃的时候。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有点女孩子的特征。其实,她也不容易。”
香雪点点头,王爷的不容易,她看得清清楚楚。
哪家的女孩,会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功的。哪家的女孩,子时之后还在批奏折的。哪家的女孩,整天扎在男人堆里,拿刀枪上战场的......
人们只看到了她表面的风光,哪里看到她背后的流汗流血。
可她这突然的崩溃,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香雪猜道:“刚才在后花园,那最后一个弹琴的人,王爷一听到他的琴声就不对劲,这会回来了又这样,难不成是跟他有关?”
可那人是南楚人,王爷什么时候跟南楚的人有如此深的交集了。
梨子想着刚才公孙展交代他的事情,又看了殿内一眼,脑子转了好几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道:“算了,主子们的事,咱们最好不要去猜,你小心伺候她就好。既然王爷心情不佳,那我晚点再来跟她禀报事情。
还有啊,我看她这个样子,也不适合见人,谁来了都先把人拦下吧!就说王爷身体不舒服,不宜见客。等她什么时候恢复了再说。”
“好。”
梨子勾着背,转身走出广元殿,处理事情去了。
刚到大门,就碰到了匆忙跑过来的一个小太监,叫小果子。
小果子向他行了个礼,唤声“师父”。
梨子纳闷,“我不是让你领着那南楚美人去住处了吗?怎么跑回来了?”
小果子擦着额头上因为奔跑而冒出的汗珠,急喘道:“徒儿正是回来跟您禀报此事的。那位爷不想去雾凇院,他说他要住旁阙楼。”
“什么?”梨子惊得勾着的后背都挺了几分,气道,“他当真以为自己背靠南楚就可以为所欲为,他算哪棵葱啊他,也敢肖想旁阙楼?”
小果子挠挠头,虽说是徒弟,可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师父。“师父,他以后可是王爷的人。”
“切,我可告诉你,现在不要急着拍人马屁,他能住在这宫里多久还不一定呢!你去告诉他,雾凇院他要是不住,那就睡大草地吧!”
“要不要先问一下王爷的意思?”
梨子朝后看了一眼。此处与大殿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殿内的哭声已经听不到了。
他回头道:“王爷身子不适,这种事就别去打扰她了。你去传话吧!”
“嗳。”小果子应下,又原路跑回去了。
再之后,公孙展和方尚术,以及李吴等人也分次到过广元殿,却都被香雪一句“王爷身子不适,不宜见客”给打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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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哭着哭着,哭到最后累了,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然而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来到这个时空起,之后的八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悲悲喜喜,生生死死。有些人见过却已经忘记,有些莫逆之交甚至已经死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朝来寒雨晚来风,湿了谁的发,痛了谁的心?
到底这些人是她生命里的过客,还是她只是这个时空的一个过客?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殿内烛火明亮,空旷无人。
面前那扇能看见红梅的窗户已经关上了,空气中有些湿冷。
恰此时,香雪端了托盘进来。见她醒来,面上一喜。“王爷可算是醒了。”
君悦动了一下身体,等着她走近。在闻到她手上扑鼻的糯米香气的同时,也看到了她发上沾染的晶亮水珠。
“外面下雨了吗?”
绵绵春雨,润物细无声,却无声胜有声。
香雪放下托盘,道:“是,傍晚的时候就下了。这讨厌的梅雨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王爷先喝点粥吧!”她将小米粥递给她,“这粥下午就熬了,一直温着。奴婢再让人去送些晚膳来。”
“不必了。”君悦接过她手里的碗,“我喝这个就行,其它的我没胃口。对了,我睡着的这段时间,有人来找过我吗?”
“有啊,可多了。各位大臣和郡主都来过,不过奴婢看王爷睡着,也就没让他们打扰您。”
君悦只淡淡嗯了声,没再说话,专心的喝起了粥。
二十六章 高兴
一碗小米粥,她喝了有小半刻钟。
香雪收拾着粥碗,觑着主子的神色,见还算不错,于是道:“王爷下午的样子可真是吓了奴婢一跳,奴婢还从来没见王爷哭得那么伤心过呢!”
君悦喝完粥,重新将身子陷进摇椅内,右掌抚上自己的心脏位置,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有律心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我是...高兴。”她轻声道。
香雪皱眉,“高兴什么高兴到哭了?”
君悦却是没有再回答,道:“把窗户开着吧!我想看看外面的夜色。”
“可您还喝着药呢!”
“不妨事。”
香雪只好过去,将她面前的那扇窗膈推开,却只开了一半,掩着一半。而从开着的一半窗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院内的那株红梅,光秃秃的枝丫在风灯下显得凋零衰败。
冬天才是梅的主场,过了冬,它可不就凋零了吗?!
万事万物,都有它极盛的时候,也有衰败的时候。
就算衰败之后再重回胜景,也不再是他原本的面目了。
就像这梅,明年冬天还是会再开,然而开的却已不是今年的花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就见梨子抖着衣袍上的水珠进来。梨子见主子已醒,忙过来见礼。
“外面什么事?”君悦问道。
梨子回禀道:“回王爷,小果子回来报,说是您留下的那人,现在还站在雨中,非要住旁阙楼。”
见君悦微微蹙眉,不明所以。于是又道:“是这样的,今天您走后,我让小果子领着他去雾凇院,可他说不住雾凇院,非要住旁阙楼。
老奴不敢做主,就说先暂且让他去雾凇院住下,等您醒了再作打算。可这人也真是倔,非旁阙楼不住,就站在原地一直到现在。
外面雨虽不大,可是淋久了也是容易生病的。到底是南楚送来的人,奴才们也不敢怠慢,所以小果子又来请示。”
君悦叹了口气,“随便他吧!他爱住哪住哪。”
当年她答应过他,要是哪一天他来了姜离,这王宫里随便一个地方,任由他住。
况且旁阙楼,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曾经以为,不过是白准备的而已,他永远不会来了。却不想世事难料,如今他真的来了,不过是想要个本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倒是梨子心里一咯噔,心想莫不是被白天里小果子的话说中了,王爷很重视这人?
主子的意思,他不敢怠慢,于是应下。又将白天里公孙展交代他的事禀报了一遍。
君悦嘲讽一笑,“他如此安排,倒也好。不过,还是让南楚的人尽快回去吧,免得露了馅。”
“是。老奴这就去传话。”
“话无须你去传,他自个都知道。总之他那里你不用理会,处理好宫里的后事就好。”
“是。”梨子应下,转身欲走。
“等等。”
刚转身,身后便传来声音,他又转回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君悦姿势没变,眼睛还是望着窗外道:“拨几个手脚伶俐又老实的人过去伺候,他想要什么,尽量满足吧!”
梨子老心脏再一咯噔,这明显就是上等待遇啊!这宫里只怕连王妃都不敢说想要什么都能满足啊!
今儿在后花园,王爷好像连人家面都没见到吧!怎么会这么的在意啊?
如果是单凭一支曲子,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难道他的身份,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然而虽是满腹疑问,他却聪明的什么也没有问。
人聪明是好事,但是显摆自己的聪明,就不是明智之举了。
等人走了,君悦才吩咐香雪道:“去拿壶酒来吧!”
“酒?”香雪可不赞同。“王爷您现在还在喝药呢,怎么能喝酒呢?”
“高兴,想喝。”
“可是...”
“你要是再啰嗦,我明天就送你出宫嫁人去。”
这威胁很受用。香雪只好乖乖的闭了嘴,不敢再多言,拿酒去了。不过在给她之前,还是先替她温了一下。
君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酒,不急也不猛。火辣的酒精滑过喉咙,入腹,带来灼烧的痛感的同时,也能麻痹自己全身紧绷的神经。
想当年在恒阳为质,她经常跑去御膳房,他会经常带很多的名酒去给她,两人月下饮酒畅谈。
不过多数时候都是她在喝,他只是在一旁看着。有时候她喝多了,他便尾随她身后,见她安全回到住处才离开。他以为她不知道啊,呵呵!
“真希望,这不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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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不听下人言,吃亏在眼前。君悦第二天起来时,明显的就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香雪用手背触了一把她的额头,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这么烫。不行,必须找大夫。”
君悦无奈的叹了口气,人什么时候都可以硬气,唯独在病魔面前,你是硬气不起来的。
身体是自己的,她也不敢不重视,道:“我答应看大夫,不过你得出宫去一个地方,把佳旭找来。”
“佳旭大夫?”香雪一喜,“他在赋城?”
“嗯。”佳旭就是专门为了她的毒才来了赋城的。不过他不想住在宫里,太招摇,所以才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住下。
佳旭进了宫来,给她把完脉之后,无奈的叹道:“这个世界上,要是所有的病人都听大夫的话,我可省了很多的事啊!
叫他们戒大鱼大肉,不听,死了却要反过来骂我们大夫庸医。叫你戒酒,还是不听,身体遭了罪不说,还得让我辛苦来回跑。”
君悦道:“我知道不该喝,所以我也没喝多少啊!”
“还敢顶嘴。”佳旭瞥了她一眼,“你身体本就带着毒,毒燥,你再喝了酒,燥上加燥。偏偏又吹了风,冷热相冲,能不烧吗?”
君悦呶呶嘴装委屈,不敢回嘴。
佳旭放下她的手,到桌上去开方子,顺便闲聊。“听说你留下了个南楚人。”
君悦淡淡“嗯”了声。
佳旭叹道:“你这人吧,太深沉。有时候我觉得我看透了你,却又觉得我从来都没了解过你。”
“把所有人都看透了,就能超脱世俗,看破红尘、无伤无痛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道:“你是这天下间少有的既聪明又有魄力之人,若你是个男子,必定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流芳千古。可你到底是个女子,感情总是避免不了的钻牛角尖,反而局限了你的人生格局。”
君悦嘴角一勾,总结他的话。“明白,说好听点我用情专一,说难听点我就是在一棵树上吊死。”
佳旭挑挑眉,“觉悟很高。”
“那你这个老和尚能不能收了我这徒弟,修行看破红尘之道?”
“这我可不敢。我要是收了你逍遥自在去,整个姜离的百姓都会与我为敌的。”
君悦突然沉默不说话了。
佳旭将写好的方子拿过来,站在她面前,沉沉道:“君悦,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所以,我有点后悔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你看你身后的官员、将士、百姓,他们都带着一双希望的眼睛看着你,他们伸出双手捧着你,你就是他们的神。一旦你抛弃了他们,他们不仅不会再追捧你,反而会将你抛入没有轮回的地狱。
人有时候就是自私的,他们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你带给他们的幸福日子,认为这是应该的。如果有一天这种幸福日子突然中断,他们会不适应,也绝不允许。他们会说‘我们那么信任你,奉你为神,而你却狠心的抛弃了我们。’
到那个时候,你不再是他们的神,而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
所以,大多时候,奉你为神的,是你的信徒。而毁你神坛庙宇的,大多也是你的信徒。
是做神还是做屎,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君悦微眯着眼睛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有回头的打算的?”
佳旭高深莫测一笑,将手中的药方递给她。“你是个惜命的人,若是没有这个念头,就不会不顾我的警告,偷喝酒了。”
君悦怔怔的,抬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药方。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人是眼前这人看不透的。
没错,她昨晚就是有这个念头了。曾经与他相约一起周游天下,看遍美景,吃遍美食的人又死而复生了,这个被她掩埋在流沙中的最初的初心又露了出来,令她向往。
可是,她的初心复生了,那么他的呢?是一直都在,还是也掩埋了?
佳旭一手背后,交代:“好好休息吧!”
交代完了这一句,也不等她挽留,径自往门口走去。
二十七章 受教
佳旭准备到门口时,君悦还是忍不住的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来,眼神疑问。“还有事?”
“你还喜欢我姐姐吗?”君悦问。
佳旭淡然一笑,很直接的摇头。“早不喜欢了。”
见她微微惊讶,他再道:“喜欢一个人,是有期限的。就像某道点心,某件衣赏,某个玩意,你很喜欢,但不会长久的喜欢。
况且郡主对我并无那方面的好感,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也只有你这种感情专一的人,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君悦理解。用现代的专业术语来讲,人在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会分泌什么多巴胺还是巴拉拉来着,但是这个分泌是有时间期限的,一般在三个月到三年之间。过了这个期限,分泌就会停止,也就是热恋期过了。
所以男女两个人,就算恋情长达七八年,或者最后步入婚姻,其实他们真正的恋爱期是很短的。
换个角度讲,他是否也是和佳旭一样的心思?时间过去那么久,他还喜欢她吗?
“人心真是最难猜的东西了。”
佳旭听着她的感慨,不免调侃。“也有你没把握的人。”
“我没把握的人,太多了。”君悦感慨。“没事了,你走吧!”
佳旭很礼貌的微微颔首,而后走出了门口。
绵绵春雨纷纷洒洒,就像飘洒的面粉一样,轻轻莹莹,无声无形。
南宫素寰来看过她一回,关心她身体的同时,还关心她为什么要把南楚的人安排在旁阙楼的事?
君悦的回答是:不过是一个住处而已,他想住哪就住哪呗!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兰若先也跑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允许那个王八蛋住在旁阙楼?
君悦这回连回答都懒得答了。
然后公孙展也来了,君悦连人都懒得见了。
一连三天,她因为身体实在不舒服,也实在心烦意乱不想理事,所以三天都不去议事。
可谁能知道,这件事传到宫外八卦的百姓嘴里时,就完全变了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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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君悦神采奕奕的去承运殿议事。
散会后,她单独留下了李吴二人。
“两位大人来姜离也有段时间了吧,可观察出些什么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吴大人道:“王爷,其实陛下还是信您的,只不过碍于朝中一些官员的议论,这才不得不派我二人前来,其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君悦走到他们面前,负在身后的手紧紧勾着指尖,不动声色道:
“那是自然。陛下雄韬伟略,远见卓识,又怎会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所左右。再说,我姜离也一向谨守本分,从不想惹是生非,给陛下添麻烦。不过也的确有行为不当之处。
当时本王不在赋城,兰若先那个办事缺根筋的脑子又没有考虑周全,是以才忘记了告知三位司正而私自做了决定。不过事后他们也及时的去府上报备了,还算弥补得及时。”
李大人道:“其实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早知道王之道都是一样的。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二人也看得清楚,王爷处事公允,待人宽厚,且也听言纳谏,绝没有像方大人说的那般严重。”
君悦有些委屈道:“李大人说的是。哎,跟您说句心里话,方大人等三人都是皇上派下来的人,我是小心翼翼像祖宗一样的供着他们,却是不知他们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误会?”
“这...”李大人看了吴大人一眼,语重心长道,“王爷,老臣仗着年纪大些,经历得比您多些,就在这跟您多说两句,您可别嫌弃我多嘴。”
君悦立马抬手一揖,“还请大人指教。”
“不不不。”李大人忙摆手,“指教不敢当。不过呀,他们毕竟是您的臣子,大家在一起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您也得想办法和他们搞好关系才是。不然君臣离德,对谁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君悦大受启发的躬身一礼,恭敬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君悦今日受教了。”
嘴上虽这么说,然而心里却腹诽:老娘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都可以做你妈了,还要你来教我御下?
方尚术三人,她就是要把他们三个高高供着,像个神像一样的供着。
神像是干什么的,当然是放在那里供人膜拜的。
李大人受了一个王爷这么的礼,嘴上虽然说“不敢不敢”,心里却嗞嗞的冒着美泡,突然觉得自己发光发热,高大了不少。
他们两个本就是太子的人,得了太子的嘱咐,知道眼前的是位爷,早跟太子暗通款曲,哪里敢得罪。
方尚术也真是的,都来这两年多了,还整这些没凭没据的打小报告的事。
君悦直起身来,笑道:“如此那就麻烦两位大人回去后,如实的向陛下禀报姜离的情况。姜离是蜀国之僵,一日是,永远是。
请转告陛下,等本王有空了,一定会请旨,亲自去太安给他老人家请安。对了,多年不见,不知陛下的身体可好?太子殿下可好?”
“谢王爷关心,陛下和太子身体一直都好。”李大人道。然而话锋一转,“只不过呀...”
他看了旁边的吴大人一眼。
吴大人接话道:“只不过呀!陛下的性格王爷也是知道的,追求完美,万事不容一点瑕疵。
这不,太子殿下在年前的赈灾中出了一点点的纰漏,陛下便耿耿在怀至今,跟太子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
君悦心里嘲讽,都闹民暴死人了还小纰漏。
“是嘛?”她惊讶道,“那可真是糟糕。这父子关系紧张,也是会影响身体的。”
吴大人忙道:“可不是嘛!”
“赈灾之事本王也有所耳闻,这错不在官府,且事后太子也及时做了补救,挽回了百姓对朝廷的信任。陛下若是一时气恼太子,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都半年过去了,陛下还在生气,就有点不近人情,也让人百思不解了。是不是陛下生太子的气,是因为其他原因?”
李吴二人心想着,这位姜离王还真是不简单,跟太安相隔着十万八千里,还能知道此事不简单。
这两年来,太子办事是频频出错,过大于功。陛下此次生那么大的气,也不全是因为去年的赈灾不利,而是把以往所有的错都气上了。
然而他们二人又岂会多说。
吴大人道:“或许是吧,可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太子已经想了很多种办法去求陛下的原谅,可陛下却无动于衷。
这陛下和太子关系不和,我们作为臣子也当为君分忧,可我们几个老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办法。常听闻姜离王心思玲珑,不知道可否给出出主意?
您放心,太子殿下说了,只要您的建议成功,那就是功臣,必定少不了您的好处。”
君悦想,这太子手底下也不缺能人啊,怎么讨好老子这种事,还得千里迢迢来问她的主意啊?
不过也是,如今太安城里少不了啟麟的眼线。这啟囸想要搞点花漾哄陛下开心,那必定是大张旗鼓大费手笔,这样才能彰显自己有钱和有面子。
而事情一旦搞大了,啟麟肯定会插一手的。这啟麟插了手,这惊喜估计到最后也会变成惊吓喽!
君悦摆了摆手,“不敢当,大人也说了,都是臣子,当为君分忧。不过这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办法来,你们看明天如何?”
李吴两人喜道:“那我们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不用,都是同事。”
吴大人笑道:“这太子殿下果然没有看错王爷,当真是胸怀宽广,忠诚不二。哦对了,殿下还让我们带来了太安的一些特产,稍后回去,我等便命人送进宫来。”
君悦抬手一揖,“那可真是有劳太子惦记了,也辛苦几位大人了。”
“应该的。那王爷留下南楚人之事...”
“此事本王会亲自上一道折子,详细向陛下解释缘由。”
“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几人再三恭维了一番,君悦这才高高兴兴的将两人送出宫。
二十八章 不敢
阴雨绵绵,湿湿漉漉。
君悦和梨子回到广元殿时,就看到梨子的徒弟小果子也在。
她纳闷,“你不是在旁阙楼伺候着吗,怎么跑回来了?”
她看了旁阙楼的方向一眼,“莫非旁阙楼里出了什么事?”
旁阙楼与广元殿其实是在一条水平线上,直线距离也就一千二百米左右。
从旁阙楼的三楼,可以看到广元殿的全景。然而从广元殿看过去,却看不到旁阙楼。就像一扇玄妙的窗户一样,从里面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色,然而从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小果子有些为难的禀报道:“刚才兰公子去旁阙楼大闹了一番,说了些难听的话。虽然最后被赶来的郡主拉走了,但是容公子好像很生气,说是想从宫外把自己的人叫进来伺候。”
君悦指了指旁阙楼的方向,“你是说他想从宫外找自己的人进来伺候?”
小果子点头,“嗯。”
梨子在一旁不满道:“这人也太没规矩了吧!他当王宫是什么地方,随便个人就能进来?”
君悦却是无所谓,“算了,随他吧!”
梨子心里又一咯噔,除了惊讶之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正这时,香雪端了早膳进来。君悦便坐到饭桌前,洗了手,边吃边问。
“对了,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刚才好像听小果子说什么容公子,不是原名。
小果子道:“哦,这个他说了,他说他叫容源。”
君悦只淡淡哦了声,看似漫不经心,随口一问而已。
梨子却是听出了主子话里的意思,什么叫“现在叫什么”,难道以前还另叫什么?
“容源就容源吧!”君悦抬起头来看向小果子,吩咐道,“既然他住了旁阙楼,那你一会去把本王的东西收拾好搬出来吧!”
“是。”小果子应下,转身去了。
梨子想了想,还是悄悄的后退走了出来,唤住了正打开伞准备走的徒弟。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他小声问。
梨子亦是小声道:“我看旁阙楼的这位容公子身份不简单,你们以后伺候要小心着些,不可有任何懈怠。”
小果子笑道:“放心吧师父,徒儿晓得的。”
他也算是个机灵的人,从王爷对他的举动来看,就算对方身份只是个男宠,他也是不敢怠慢的。
而且那个容公子的行为举止,谈吐气质,一看就是教养极好,出身不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然的尊贵,就像他们家王爷一样。
与之相比,兰公子大早上的就跑去人家那大吵大闹,简直像个村夫野汉一样,差距太大了。
幸好兰公子连人家面都没瞧上就被郡主拉走了,要不然他真可能抄起花瓶就砸了人家......的脸,更加像个莽汉了。
“不过师父..”
小果子有点歆羡道:“您可不知道,那位容公子长得是真的极美,就跟天上的人似的,走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冷冷的香气。奴才原以为咱们家王爷就算是顶美的人了,却没想到还有比他更美的。”
他还记得那晚把人领到旁阙楼的时候,容公子摘下帷帽时,所有人都看呆了,傻傻都站了好久呢!
梨子嗤了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就你这样的,人家美不美关你什么事?再说,你这辈子见过几个男人啊!”
小果子摸了摸被弹过的地方,傻笑了几声。
笑完,他道:“不过,容公子美倒是美,就是性子冷淡了点。就像旁阙楼前的那些玉兰花树,只能远观,不能近看,有点不近人情。”
梨子道:“你就甭管人家性情如何了,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好。旁阙楼那边,吃的用的,都送去了吧!”
“都送去了。只是,奴才去跟王妃报备时,她好像不太开心。”
“换作是你,你开心得起来吗?”
小果子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这句话是多余的了。“那师父,徒儿就先走了。”
梨子嗯了声,“去吧!”
小果子便撑起伞,小跑着冲进了雨中。
天阴沉阴沉,雨纷纷洒洒。上层的空中悬浮着一层厚厚的雾气,持久不散。仿佛一只大手,压得整座赋城动弹不得,挣脱不开。
梨子喃喃了句:“今年的梅雨季,也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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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刚吃完早饭,正准备翘个二郎腿休息一下时,殿外就有人来报,说是公孙展求见。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怎么不干脆来早点啊!
“让他进来吧!”
公孙展携着雨珠进来,一身红装在雾雨蒙蒙的春日里,倒也合时应景。而且在姹紫嫣红环绕中,他的红色自有一股孤傲冷清的气韵。
连城是连城,公孙展是公孙展,就算他们的身体和灵魂拆散重组,但也不是最原始的那个人了。
有些东西,消失了就是永远消失了。
公孙展在她对面坐下,香雪奉了茶之后就退到了门口,殿内只剩下他们君臣两人。
“你还在怪我吗?”公孙展一手握着茶杯,垂首问道。
君悦自嘲一笑,“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所以还是怪的。”
这些日子她说是养病,可也应该有躲着他的意思吧!不然他每次来,她怎么都不愿意见的。
君悦没有应他这话,慢悠悠的吹着杯子里的茶。如今再纠结什么怪不怪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虽没有问,然而公孙展却是心有灵犀的知道她所想,于是也不再隐瞒。
“当年恒阳告急,我秘密派他去北境调兵。然而还没等到他回来,啟囸就已经屠城了。大势已去,所以我只能趁着没有人知道他离宫之前,安排了一具尸体顶替他。”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太清殿被炸。因为只有炸了,才能让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连琋。
君悦道:“所以之前我追查那失踪的七万大军,如今是在他的手上。”
公孙展道:“应该是的。只是他具体把他们藏在哪,我确实不知。”
所以如今她的这个男宠,不仅是前朝余孽,还是个手握七万大军的余孽。
这他妈的她这姜离,专收余孽的啊!
“还有件事我不明白,那枚半块的玉玦,怎会落到你手上?”
公孙展回道:“那是我派人,去他府上偷的。”
君悦惊讶,不解的抬头看他。
以连城的为人,就算想要个东西,何至于去偷?这种低流的手段,完全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和孤傲的性格。
难怪之前连琋唯一一次来的姜离,她没见他戴着那半玉玦。后来她偷偷去恒阳找他,也没见那半玉玦的影子。
却原来,那半玉玦早就已经落在了连城的手上。
“很意外吗?”公孙展自嘲道,“我也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是疯了。可世事难料,谁想到我当初偷他的那半块东西,到最后却成了救他的关键。
有了那半块东西,再加上你的半块以及你的言辞,让啟麟和权懿深信不疑。所以事后他们并没有派人抓捕他,他可以安然的度过这两年。”
他喝了口杯中茶,道:“可最后,他还是现身了。你觉得这个秘密,还能隐瞒多久呢?”
先不说吴国知道已灭齐国的永宁王还活着,并且就藏在姜离的王宫里会怎么样?单就蜀帝就饶不了她。
无论事后,她是把人赶走还是杀了明志,蜀帝都不可能再信任她了。
当然,他也从来没有信任过她。不过这回,他可以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杀她了。
君悦无奈道:“他这一出现,可真是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啊!”
看来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公孙展没有问她是什么计划,岔开了话题去。“你...见过他吗?”
“没有。”君悦摇头,“不敢见。”
“你呢,要不要去见见他?”她反问。
公孙展看着她,目光涣散,道:“我同你一样,也不敢见。”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笑中凄凉,满是无奈。就怕这只是个梦,见了人就消失了。
是人,就有他害怕的东西。
有人怕死,有人怕老,有人怕穷,有人怕病......有人害怕眼前的东西,只是个幻觉。
公孙展道:“他一弹琴,我就知道是他。你呢,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不认为眼前的人,在音律上有很高的造诣。
君悦也不隐瞒,“那首曲子,是我给他谱的曲。天下间除了我们两人,没有人会弹。只是讽刺,这也是我第一次听他弹这首曲子。”
公孙展笑笑,与他所料的不差。
正说着,去而复返的小果子进来禀报,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容公子说您那的东西,您自个去拿。”
其实他知道,人家明着是让王爷去拿东西,目的还不是为了......
哎呀,说出来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
公孙展和君悦四目以对,相视一笑。前者道:“他还说了什么?”
小果子觑了王爷一眼,声音明显压低了的回:“他说他...要吃王爷做的蛋羹。”
小果子想不明白,那位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一来就要住王爷最喜欢的楼不说,还要堂堂王爷为他进厨房烧火做菜,他以为他谁啊他?
然而接下来,更令小果子想不明白的是,王爷竟然说:“好。”
然后他满脑子浆糊,整个人晕头转向,想不明白王爷是什么时候被那人施了法。不过是听个曲子而已,连面都没见过,就对人家百依百顺至此。
耳听王爷无奈道:“这点,他倒是没有变。”
不知道其它的,变了吗?
“对了。”君悦对公孙展道,“他现在叫容源。”
“容源...”
二十九章 出头鸟
兰若先被南宫素寰拉回去之后,十分生气的大训了他一顿。
“你看看你,还有个臣子的样子吗?莽莽撞撞的就跑到人家那去大吵大闹,像什么,泼妇骂街,还是抓奸夫啊?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看谁敢笑我。”兰若先不服,“这王宫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我浑身不自在。”
南宫素寰气道:“你以为我自在啊!可我跑去骂人家了吗?”
兰若先跺脚,“姐,你和我哪能一样啊!”
南宫素寰继续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同样都不喜欢人家,可你能把人家赶出去吗?那是南楚皇帝送来的,连房绮文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去大吵大闹。”
“她那是认怂。”
“我看你才傻呢!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利用你来做这个出头鸟。”
“我...”
“你给我滚回去。”南宫素寰命令道,“从今天起你给我住到宫外去,暂时不要住宫里了,省得又惹出乱子来。”
兰若先娃娃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姐,你让我住到宫外去,这不是给那王八蛋接近君悦的机会嘛?我绝不允许。
姐,那天后花园你也看到了,不过就是弹首曲子而已,她就跟丢了魂似的,巴不得当场就牵了人家的手走。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想想那天的情景,他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南宫素寰道:“君悦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你怎么知道她那天的所作所为,不是做给南楚的人看的。”
“这...”好像也有道理哦!
难道她是要在南楚使臣面前,表现出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来?
可兰若先还是摇摇头,“不,姐姐,我觉得这次不一样。她那天的神情,不像是装的。而且旁阙楼对她那么重要,平常外人进去了她都要生气,这次却轻而易举的就给了那姓容的住,这完全不像是她平日的行事风格。”
“你没听说吗?是那姓容的站在雨中求来的。”
“可你觉得君悦是那种容易妥协的人吗?”
“这...”这回轮到南宫素寰沉默了。
的确,从那个容源出现后,君悦的表现都出乎反常。说她看上人家了吧,可到现在她也没有去看过人家。说她只是演戏吧,那这戏是不是过头了点?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她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南宫素寰沉声道,“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牢记自己肩上的重担即可。
你还是听我的话,先出宫去住吧!宫里由我看着,管他容源是何方妖孽,这王宫还不是他的天下。”
“身份?”兰若先自嘲一笑,“我现在真是讨厌死了这个身份。”
这个身份,明确的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差距。一个是站在云端上的俯视,一个望尘莫及。
南宫素寰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才悠悠低沉道:“有些结局,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你和君悦,永远是不可能的。”
“呵,永远不可能......”
兰若先怔怔的望向窗外洋洋洒洒的飘雨,这雨就像没有灵魂没有目标的行尸,飘到哪里就落在哪里,选择权永远不在自己手上。
什么时候,这雨才会结束,天空恢复朗日清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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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和公孙展撑伞走出广元殿,一个要前往思源殿,一个要准备出宫时,却正好碰到了从南宫素寰那出来的兰若先。
君悦看着他像只斗败公鸡的样子,揶揄道:“怎么的?一大早的就吃了火药,现在又是被拔了毛了,要死不活的死样?”
兰若先冷冷瞥了他一眼,手撑着雨伞不理她,越过他俩继续往前面走去。
君悦一脸莫名其妙,看了公孙展一眼。公孙展投给她一个“你自己处理”的眼神,然后快步先行了。
君悦翻了个白眼,追上前面的兰若先,用自己的伞顶了一下他的伞。“嗳。”
“干什么?”某人立即炸毛,语气很冲。
君悦脖子一缩,猜道:“挨姐姐骂了?”
“关你屁事。”
君悦挑眉,凉凉道:“的确不关我事,挨骂的又不是我。”
“嘿死王八蛋。”兰若先气得转过身来,手中的伞因为转得太猛还撞到了她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结果你倒在这幸灾乐祸,有没有良心啊你。色迷心窍,色令智昏,色...”
“嗳行行行了。”君悦赶紧阻止他。“瞧你说的,我要真是像你说的色这色那的,那现在这满王宫晃悠的都是俊男美女了。”
她又狭促一笑,“你也勉强算一个。”
“我去你的。”兰若先抬脚踹了一下她,自然没踹到,被她躲过去了。“你竟然拿我跟那种人比,我可是身份尊贵的...”
君悦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兰若先突然的语气弱了下来,呼呼啦啦道:“...姜离王的最好的朋友。你拿我跟他们比,不就是拿你自己跟他们比了吗?”
君悦长长哦了声,也不知道信了他的鬼话没有,转身继续往前走。
兰若先紧步跟上她,“你哦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啊,很对。”
“那那姓容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君悦道:“还没想到办法,就先养着吧!”
兰若先皱眉,“那要养到什么时候啊?我跟你说我都帮你想好了好几种死法了,都是自然死法,绝对看不出一丝端倪来。什么自缢啊溺水啊痨病啊......”
君悦转头斜了他一眼,撇撇嘴道:“啧啧,你真是在刑司那样的地方呆久了,现在说话都是死啊死啊的,你以为死那么容易啊!”
她正回头来,悠悠道:“有时候啊,人连死都死不了。”
她前世死了,可老天爷让她穿越了。
连城纵身一跃,以为解脱了,没想重生了。
连琋本该死在那场大火里,可那场大火偏偏是为了让他活着而准备的。
老天爷不让他们死,偏让他们活着。让他们带着满身的千疮百孔,忍受着这世间熊熊烈火的焚烧,走过九层寒冰里一层又一层的刀山,鲜血淋漓,看着周围人的生生死死,世事沧桑。
君悦甩了甩头,不想这个了。问他:“你这是去哪?出宫吗?”
兰若先闷闷道:“回长龟阁。”
“偷懒不上班啊!”
“我倒是想啊!姐姐说我最近不适合呆在宫里,让我回去收拾东西暂时住到宫外去,免得给你添乱。”
君悦点头,“姐姐说得有道理,你还是先搬出去住一阵子为好。”
要不然他哪天一个不高兴,还真扛着菜刀冲到旁阙楼去,把人给砍了。
兰若先本来是想她说些什么挽留之类的话的,却没想到她竟也是希望他搬出去,顿时一股恼气蹭蹭上涌,直冲天灵盖。连雨珠都怕了的,绕道落下。
他气吼道:“君悦,你乌龟王八蛋。”
君悦被他这猛地一臭骂,吓了一跳。待要问什么原因时,他已经迈开腿气哄哄跑远了。
她一脸懵逼,突然觉得自己的脑门写着“傻子”二字。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随伺候的贴身老太监,“我刚才哪个字得罪了他吗?”
梨子微微垂头,笑了笑道:“兰公子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惊一乍的,王爷不必在意。”
君悦嗯了声,“是老一惊一乍的。你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吧,比我还大哩,怎么的就没有我的一点沉稳聪慧呢?”
梨子嘴角抽了抽,这都能夸自己一把。“王爷快走吧,房侍卫还在思源殿等着呢!”
“哦!”君悦一拍脑袋,“差点把他给忘了。”
语毕,大步流星往思源殿赶去。
过了甬道,穿过一道宫门,正好和两个同样打着伞的小太监擦肩而过。她因为走得匆忙,所以也没细看。
那两小太监见前面主子过来,前面一个忙拉着后一个闪到一边靠墙,弓腰低头,等着主子过去了,才轮到他们走。
等主子走远了,刚才被拉着让路的那个小太监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刚才那是姜离王吗?”
“行啊小尤子,”小果子惊讶道,“眼光不错嘛!不错,那正是我们王爷。你以前见过?”
小尤子忙收回目光来,否认道:“不曾。只是在这王宫里,能有如此风姿的,不就只有姜离王了吗?”
她斗过兽,蹴过鞠,喝过酒,张扬自信。她也曾在他主子面前嫣然巧笑,含情脉脉,展露属于女人的娇柔。
那样的风姿,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想忘都忘不了。
自家主子被夸,小果子心里那叫一个骄傲,连腰杆都挺了几分。“那是,我们王爷,那就是我们的神。只要有他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小尤子嘴角无奈的笑了笑。没经过大事的人,都喜欢说大话。
这样的大话,他当年也曾和他主子说过。结果呢?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耳边传来声音:“走吧,我带你去旁阙楼。”
“有劳。”
三十章 失宠日
公孙展走到宫门口时,正好看到古笙和年有为正聊着什么。
三人见了礼。
古笙问道:“公孙大人刚从王爷那出来的?”
公孙展点了点头,“两位刚才在聊什么?”
古笙哦了声,道:“我们在说,今年这梅雨天,持续的比往年都要久。这整天湿湿辘辘的,过得真是心烦。”
“说得倒是。”
今年的梅雨天,来得早,去得晚。
古笙看了一眼宫里,眼轱辘一转,凑近了他些,悄声问道:“哎,你跟王爷走得近,可知道王爷对南楚送来的那个姓容的,是个什么态度?”
公孙展皱眉,“古大人怎么也八卦起这种事来了?”
“倒也不是我非要八卦,而是如今城内有些小道消息,事关王爷,也不知真假。所以我才想要知道事情是不是如此,也好为王爷分忧一些。”
“什么小道消息?”
古笙看了宫门前其它值守的仪卫一眼,倾身过去,在公孙展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公孙展听罢,果然狐狸一双的眼睛里淡淡闪过一抹不悦。
古笙正回身来,觑着他的神色,恢复了语气。
“事情就是如此,这毕竟是王爷的家事,我们也不好多问。想着您跟王爷的关系不是不一般嘛,或许知道些详情。”
公孙展自嘲一笑,“我跟王爷,就只是君臣关系而已,最多算是朋友。但真不是古大人想的那样。”
他倒是想那样,可君悦压根没心思想。
古笙可不信,当年三人太安一行,他可看得明明白白的,二人脸对着脸的画面到现在都还挥之不去呢!
在他看来,公孙展越是否认,越说明事情的真实性。
这两年来公孙展一直独得王爷的“盛宠”,本以为这盛宠一直持续下去,可现在冒出个容源来,好像有点失宠的节奏啊!
而且那容源住进宫里之后的三天,王爷的确没露过面。说是病了,可是不是真病就不得而知了。而且他问过孟大夫,那三天里王爷可没召过孟大夫把脉。
古笙自认聪明,自认好人的劝道:“古大人,你也不要太...难过。王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就算有了新人,也不会忘了你...公孙家的功劳的。”
公孙展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这件事情,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君悦要是知道在外人眼里,她那三天是这么过的,铁定呕出肝胆。
再跟古笙纠结这个话题也没有意义,于是公孙展提出告辞。
临走前,他对年有为道:“姐姐最近老跟我抱怨,说你时常不回家。按理你的家事我不该干涉,不过留他们孤儿寡母单独在家,的确是你的不对。”
年有为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冷冷道:“知道了。”
公孙展也没再说什么,提伞离开,上了自己的马车,缓缓离开。
走了没一会,他撩起后车窗,看向雾雨蒙蒙中高耸而立的宫墙。宫墙之上悬浮着一层白色的雾气,久久不散。整座王宫,就像是萦绕在仙雾中的琼楼仙殿一样,有种海市蜃楼的不真实感。
“以后,我们真的要真真正正的保持距离了。”
不是因为外人的谣言,也不是因为怕她的名声受损,而是那人回、来、了。
他回来了,她的身边就不允许再有其他人。
死生一轮回,他也看淡了许多。有些东西不属于你,纵使你穷其一生,使万般手段也不会得到。爱一个人有时不一定非要占有,远远看着守着,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宫门口,古笙疑惑的看向年有为。“你跟尊夫人吵架了?”
年有为投给了他一个无聊的眼神,他觉得公孙展说得对,这古笙是越来越有八卦的特质了。
最近不是南楚使臣来了嘛,还有太安来的两名官员,都是重要人物。王爷便吩咐他一定要做好防御工作,切勿出现纰漏。所以他最近都是宿在仪卫司里,忽略了他们母子。
不过南楚使臣已经安然离开,他也可以松口气,回家去看看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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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到思源殿的时候,房氐已经等候多时了。
“南楚使团已经出了姜离的地界了。”他禀报道。
君悦走到桌案后坐下,铺纸提笔,蘸墨落字。闻言轻轻嗯了声,“我让你们查的南楚秘密留在赋城内的人可查到了?”
“查到了。”房氐将手中的名单递交上去,“都在上面了。从目前他们的行动来看,还看不出他们想干什么。”
君悦不急于看那份名单,道:“暗中监视。”
“是。”
“姓耿的人找到了吗?”
房氐摇头,“这个没找到。”
赋城所有人,都在蜂巢的监控之中。连他们都找不到人,只能说明,人不在城内。
君悦道:“往城外找,务必找到,但切勿打草惊蛇。跟着他,或许能发现更大的秘密。”
房氐应下,犹豫了会,终究忍不住道:“王爷,这么看来这姓耿的,应该是...那位的人,您这是在查...那位吗?”
君悦落字的笔尖一顿,停了下来。一个“防”字,只写到了一半。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无奈道:“我也不想查他。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不会去查他。
当我是姜离的王,我有权知道出现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什么背景什么实力,以及什么目的。
房氐,我虽然和他有着这样一层关系,但这层关系现在是浅是深我也不清楚,我不会失去理智的。
他出现的目的不言而喻,而我不会拿整个姜离去做他复仇的铺路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真的得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想一条既能两全,又能活下去的路。
活着很难,可还是得想尽办法的活下去。
她低头,将写到一半的那个“防”字补齐,然后继续写下去。
房氐站在她对面,视线直直看着她因为垂头而露出的头顶。少女的头发乌黑细腻,前半部分往头顶聚拢,束之成男子发式,以金冠固定。剩下的则散于背后,如瀑如丝线。
什么时候,她也可以在这乌黑的头发上,簪上两支珠花啊?
他前几天在集市上看中了两支,白色的栀子花,觉得和她很相衬,他便顺手买来了。
只可惜,他也清楚,那珠花只能用作压箱底,送不出去,也不敢送。
眼前突然有个东西来回晃动,他回过神来,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君悦手拿信封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这人才有了反应,不禁皱眉。“你看什么呢?”
房氐有些心虚道:“刚才想事情入神了,还望少主恕罪。”
“你想事情就想事情,可你能不能别看着我想,瘆得慌。”
“抱歉,下次不会了。”
君悦也不追究,“把这封信火速送到太安啟囸的手里。”
房氐接过,不解。“为何不让李吴二人带回去?”
“他们的脚程太慢。而从现在起,我们的行动必得争分夺秒。”
房氐担忧,“这会不会太冒进了,蜀帝那里会起疑的?”
“起疑也没办法。连琋的身份,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了。”
房氐想想也是,一旦蜀帝知道齐国的余孽藏在姜离王宫,倒时一定会震怒,甚至坐实了她的图谋不轨,意图造反。若现在不加紧部署,到时候就完全的被动了。
连琋可不同于梅书亭。蓝韶只是个小小小的国,于蜀国而言不过是一只蝼蚁。而连琋,他可是齐国的永宁王。齐国,那是曾经能与蜀国旗鼓相当的大国。
且当年啟囸的屠城之举,激怒了齐国百姓,他们至今仍然不愿意归顺也不承认蜀国。要是他们的永宁王一出现,再振臂一呼,齐国复国,那是指日可待啊!
蓝韶要复国,那是痴心妄想,所以蜀帝才放过梅书亭。可是齐国要复国,那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八十,蜀帝绝不能坐视不理。
三十一章 老糊涂
君悦进入厨房的时候,负责厨房的两个小宫女和一个烧水太监都吓了一跳。
君子远庖厨,堂堂王爷怎么进厨房了?
“你们都出去吧!”
香雪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而后自己走到灶前,用钳子拨弄着里面的柴火。
她看着站在厨台前,熟练的打着鸡蛋的英挺背影,默默的羡慕。
谁能想象得到,那个站在朝堂最高处的女人,有一天也会出现在满是油烟的厨房,用她提剑握笔的双手抡起菜刀剁肉,还甘之如饴呢!
兑去了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戴上围裙洗手作羹汤,她也像千万个家庭中的女人一样,温柔的为着自己的丈夫做美食。
虽然这个丈夫有点...滑稽。
等锅内的水烧开了,君悦就手中搅拌好的鸡蛋连带碗一起放入锅内的架上,盖上盖子。然后再转身回去,拿过案板上的一小块肉切了,剁碎。
香雪痴痴的看着,觉得她家王爷那双杀人的手拿来剁肉时,也一样很美。尤其现在外面微雨绵绵,有两只喜鹊正好停在檐下躲雨,歪头看着里面正在忙碌的女人。
乱世纷纷扰,自有恬静处。
君悦剁完了肉,转身走到锅前站了一会,计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手抓着锅盖的手柄,将它提了起来。热腾腾的白气蒸笼,熏了她一脸。“唔...”
君悦本能的后退两步,抬手扇了扇眼前的白气。
等白气都散了,她才看向锅内。那碗蛋羹经过封闭的闷蒸之后,已经成块了,泛着黄白的颜色,散着淡淡的鸡蛋香。
然而她却是皱眉,“有蜂窝了。”
香雪站起来,不解道:“有蜂窝怎么了?”
“有蜂窝就不好吃了。”她有些懊恼。“忘了挑去泡泡了。”
“那怎么办?”
“只能重新做了。”君悦无奈的将锅内的那碗失败品拿出,转身去重新取了碗和蛋。“继续烧火,加点水吧!”
然而第二次,还是失败了。
君悦拿出第二晚蒸的蛋羹,尝了一口,觉得老了。
看来是太久不做,技法都生疏了。
香雪纳闷道:“奴婢看着挺好的呀!”味道香香的,颜色亮亮嫩嫩的。
君悦摇头,“口感不行。”
“有那么难做吗?”
“有人学了两年也没学会,你说难不难?”
香雪咯咯笑了两声,“谁啊这么笨,两年都学不好一道菜。”
话音刚落,就被主子眼神不善的瞪了一眼,她立马乖乖的闭了嘴。
不会这谁就是王爷自己吧?
香雪略微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主子手里的蛋羹,道:“看着很简单啊!”
君悦将手中的蛋羹放在一边,道:“有时候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难做。煮熟容易,煮得好吃就不容易了。”
“奴婢觉得,差不多就得了。”
反正主子对吃的也不是很挑剔。连狗肉这种下等百姓才吃的东西她都吃了,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然而主子却道:“他挑剔得很,这种东西他不会吃的。”
香雪微微皱眉,他?
这不是王爷做给自己吃的吗?
君悦正想再试一次时,已经没有时间了。梨子走进来,通报说梅书亭回来了,正在思源殿等候。
均田令执行两年,局势已经趋于稳定,梅书亭这个总执行人自然功成身退,回来复命。
君悦看着手边的蛋羹,叹了口气,只能有空再试试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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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承运殿散会后,君悦再次将李吴二人留下,告诉了他们缓解太子和蜀帝关系的办法。
二人听后,很是怀疑的看向她。吴大人道:“这能行吗,会不会寒酸了点?”
其实他想说的是,这办法是不是有点上不了台面。
君悦肯定道:“陛下活到这个年纪了,什么大排场好东西没见过。送他一座金山银山,除了告诉他劳民伤财之外,全无用处。倒不如另换方式,送他些寓意好且实惠的东西。”
李吴二人对视一眼,倒也觉得有理。
李大人道:“那太子拖我们带给姜离王的特产,不知您看着还满意?”
君悦道:“太子之礼,岂有不满意之理。回礼本王已备好,还要劳烦两位大人帮忙带回去,顺便替本王表达诚挚的谢意。”
“姜离王放心,我二人一定将话带到。既然姜离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二人此行的任务也圆满完成,这便和姜离王提出告辞了。”
“两位大人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本王也不好多留。今夜便在宫中设宴,为两位大人饯行。”
“多谢王爷。”
第三日,李吴二人离开,礼司各官员城门送别。
城楼之上,方尚术、苗斐、以及陆执深三人背手而立,看着远远而去的队形,三张脸就像这天一样,阴沉至极。
“本以为能指望着他们为我们鸣不平,如今看来他们早就跟姓君的成一丘之貉了。”陆执深咬牙道。
李吴二人来了之后,非但没有指责君悦的行为错失,反而劝诫他们不要无事生非,小题大做。这简直就是黑白颠倒嘛!
是他们姜离不把他们三人放在眼里,反倒成了他们无事生非。
苗斐附和,“可不是嘛!父亲让我来姜离监视姓君的,可如今看来,咱们却被人家看得死死的。”
陆执深道:“咱们如今就跟后花园里的花一样,被人仔细看护,却只能做摆设,什么都做不了,真是浪费时间。”
“我看皇上是老糊涂了,竟然派这两个人来。”
“住口。”方尚术轻声喝道。
他看了周围一眼,见没有什么人靠近,瞪向年轻的二人。“怎么说话的,陛下的决定也是你们能质疑的。”
苗陆两人自知失言,心虚的闭了嘴。
然而不过不会,苗斐又道:“可是大人,情况你也看到了,明着是派人来查君悦,可事实上却来教训我们。陛下对姜离是不是过分信任了点?”
苗斐忿忿道:“陛下对这姓君的,比对我们还信任。”
“你们都少说两句吧!”方尚术道,“君悦这两年,的确安守本分。两年前二退吴军,又行均田令,平境安民,如期纳贡,挑不出半点错处来。陛下相信他,也是情有可原。”
陆执深道:“可君悦这个人,心思玲珑,擅长阴谋诡计,野心勃勃。单就两年前明目张胆的向陛下开口要十城一举,就足见他的野心。陛下难道就不怕养了条酣睡的狼,终有一日会反扑他一口?”
方尚术嘲讽一笑,“陛下王者巍巍,岂会容一个外姓王如此嚣张。他敢放纵姓君的张狂,必定有姓君的翻不出花样来的把握。”
陆执深眼里闪过疑惑,“大人的意思是?”
然而方尚术却是不愿再多说。“你们只要记住,台上蹦跳的木偶,始终是被人牵着线的。捏了他的脉门,就不怕他整出幺蛾子。”
陆苗二人对视了一眼。从方尚术的话来看,陛下和他之间必定还有着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这个秘密是什么,方尚术却不愿告知。
既然是三个人一起来的姜离,那陛下为什么只把秘密告诉了他一人,当他们是什么,陪衬?还是外人?
真是不公平。
“那南楚送人进了王宫,陛下也不管吗?”苗斐没好气道。
方尚术道:“南楚此举,君悦的确不好直接拒绝。若是惹恼了南楚,他们要对姜离做什么,陛下那里也为难。不过是个男宠而已,别说陛下看不惯,恐怕连他君悦自己也看不惯。”
陆执深道:“可是人留下之后,姓君的连续三天都不露面,坊间传言他这三天都是躺在了人家的榻上。你就不怕这传言是真的?”
“真假又如何?若是以后他整日沉迷美色,不也是你我乐意见成的事?不过...”
他话锋一转,“虽说人留下是必然的结果,但这事在陛下的心里必定埋了颗怀疑的种子。帝王多疑,君悦要是行差踏错一步,有得他好受的。”
远在王宫厨房的君悦,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纳闷,难道是闻了太久的鸡蛋?鼻子过敏了?
三十二章 鬼火起
恒阳城的冬天,总是比其它地方的要长。就在各地受梅雨天困扰的时节,它的雪才刚刚融化完。
夜风寒凉,吹在萧索的街市柳巷,“呼呼”的好像有人在低声呜咽,又像是哀鸣的唢呐之声。
子时已过,四周寂静,连声犬吠,连声虫鸣都没有。
自从两年前全城百姓被屠之后,恒阳冤魂环绕,死气沉沉,人们便不敢在入夜后出门,就怕撞到了黑白无常遗漏了的孤魂野鬼。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场惨绝人寰的屠城留下来的满城鲜血,在日以继夜的冷风中,气味也渐渐消散了。那一幕幕尸横遍野、尸蝇漫天的画面在人们的脑海中,也渐渐的变淡了。
况且如今城内的人,大多都是后来移居来的。真正见识过屠城场景的,也没有几个。
于是,人们的胆子也就渐渐的大了起来。
便有几个喝醉了的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的晃荡在萧瑟的街市上,从左晃到右,又从右晃到左,吐着酒气,言语不清,视线模糊。
“你说说我那臭娘们,不就是从人家迎春阁下面经...经过嘛!人家扔了块帕...帕子给我,我寻思着她的旧了,就给她块新...新的。她就为这事跟我闹,非说我有了...相好的,你说我冤不冤啊!”
勾肩搭背的一行三人中,最右边的一人断断续续道。
最左边的哈哈哈笑了几声,“我说谢兄,我要是你...你媳妇,我...我也会生气。”
中间的接力,“可不是,你说...说你送什么不好,非要送...送别的女人用过的东西,你不知道女...女人很小气啊!她要是把别的男人穿...穿过的亵裤送给你,你...穿不?”
最右边的那人推了他一把,“我去你的。你...你才穿别人穿过的亵裤。”
“呵呵呵...”
“哈哈哈...”
因为他这一推,中间的和最左边的二人受了推力,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而最右边的人也受了反推力,脚下不稳的后退了丈远。
两方之间分开出一段四五步的距离来。
恰此时,一阵寒风自街道的前方而来,卷起地上的残叶呼啦翻飞,晃荡得街道两侧的商铺前的幌子和风灯摇摆乱撞。有两个风灯甚至不堪一吹的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灭了。
这一阵风够冷,是那种从地底爬上来,然后钻入脚底的阴冷。冷得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酒醒了两分。
虽醒了两分,但三人还是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从哪飞来的半片残纸,正巧的扑到了最中间一人的脸上,遮住了他半边眼睛。
中间的人抬手,胡乱将脸上的东西扒拉下来,扔在地上,吐着酒气道:“什么鬼东西,敢扑到老子脸上。”
最左边一人玩笑道:“哈哈,没准是什么女鬼呢!”
“去,你才撞鬼呢!”中间的人啐了他一口,而后转头去看另一个同伴,不禁咦了声。“谢兄,呵呵,你到家啦!”
最右边的那位谢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门,摇摇头,正回头道:“这不是我家,还没到呢!”
“怎么可能,那你媳妇怎么提灯出来迎你了?”
谢兄摇头晃脑道:“你眼花了吧你,哪来的我媳妇。”
中间那人的视线里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个人影,看衣着发式,是个女人,提着一盏风灯,泛着蓝色的光芒。
他抬手指了指他身后,“呐,不就是在那吗?”
谢兄挥了挥手,走过来就要搭上他的肩。“少骗我。臭娘们,怎么可能大老远跑来接我。”
最左边的人道:“谢兄,没骗你,我也看到了。可是,火怎么是蓝色的呢?”
“呃?”谢兄见他们一二的都说看到,也不免好奇的回头看去。
这一看,人倒是没看到,灯笼倒是看到了,发着蓝色的火光。
谢兄傻傻一笑,“真是媳妇来接我啦,哈哈...嗳不对啊,火怎么是蓝的?”
耳边传来同伴的声音:“好多蓝火啊!”
“难道我媳妇也来接......”
另一位话还没说完,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阴森森的语声,说的是“我要报仇”。
这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吓了三人一跳,浑浑噩噩的脑子醒了五分。
三人吓得全身一抖,心惊肉跳。
“什么东西?”
回答他们的,仍然是那声“我要报仇”。
“啊!”三人这回直接被吓得抱成一团。
如果说刚才的第一声是幻听,那第二声就是确定了。此处除他们三人外,的确还有他。
“谁,出来,别鬼鬼祟祟的。”其中一人喊道。虽是嗓门大,但听着就是在颤抖。
回答他们的,依然还是那句“我要报仇”。
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那声音仿佛是从脚下的青石缝中传来的一般,带着某种被压抑的不甘,满腔的仇恨,无尽的怒火。就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被关了太久,一朝自由,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行凶作恶,大开杀戒。
“这...这到底是从哪传来的啊?”
三人哪里还醉着,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了。
“你们看。”谢兄惊恐道。
不用他提醒,剩下的两人也同时看到了。
在他们四周,一团一团的蓝色火焰就像气泡一样,从地上慢慢冒出来,然后缓缓飞升。从他们的脚底,到膝盖,到腰间,到肩膀,到头顶。伴随着那一声“我要报仇”,飞往空中,越飘越多,越飘越远。
一拨升完,又冒一拨。
“这...这到底是什...什么东西啊?”谢兄哆哆嗦嗦道。
中间一人回答:“我听说,这个叫鬼火。死去的人,因为眷恋尘世,或者是死得冤枉,就会回来讨个公道,或者报仇。”
最右边的附和,“对对对,好像老人就是这么说的。”
“那这些,难道是...”
“难道是两年前...”
“我要报仇。”空气中那个阴森森的声音再次传来。吓了三人再次“啊啊啊”鬼叫。
然而这一次,不只是一声了,而是很多声,连片的声音。就像一窝蜜蜂在嗡嗡振翅一样,墨黑的上空中,不断的回响着那四个字。震人耳膜,直击心脏,令人发毛。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三人吓得腿软,直直跪在地上,双手合掌举过头顶,边砰砰磕头,边哭诉求饶。“求求你们,放过我,不干我们事啊!不要来找我......”
恰此时,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犬吠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汪汪”的乱吠乱吼;所有猫都出动了,“喵喵”的狂叫,声音有老有粗;所有鸡都仿佛约好了似的,同一时间伸长了脖子朝天“哦哦哦”打鸣,尖细洪亮。
不止狗猫鸡,连牛羊虫等等都出动了,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惊醒了。
夜空下,整个恒阳就像一个几万人的足球场一样,所有生物都沸腾了,呼呼哗哗,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整个赋城的百姓,都惊醒了。
他们听到了这乱象诡异的声音,看到了满城的鬼火。就像中秋夜放天灯一样,把整个天幕都遮住了。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报仇了。”
黑夜的上空,阴森森的声音一阵接一阵。而后他们看到,那些鬼火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似的,齐齐往西飞去了。
而伴随着那些鬼火消失在西方的天幕,这满城沸腾的声音就像关了龙头的水一样,一瞬间戛然而止。狗不吠了,猫不狂了,鸡不叫了...
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就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乱象,只是他们的错觉。
街市上的三人,看着这周身恢复原状的一幕。街道还是昏昏暗暗的街道,地面还是干净的地面,上空还是黑漆漆的上空。没有媳妇,没有蓝火,也没有声音。
三人呆愣愣看着西方,那是鬼火消失的方向。
有人咽了口口水,问道:“我们刚才是做梦吗?”
另一人讷讷道:“做梦会三个人同时做吗?”
又另一人干巴巴道:“会做同一个梦吗?”
最先问的人道:“所以,不是梦。”
“是...鬼啊!”
三人顾不得其它,忙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撒腿就跑。
“鬼啊!”
三十三章 作法
连续了半个月的雾雨天,终于在今天早晨停了,太阳光暖橙橙的斜照地面,在雨水冲刷过的建筑物上反射着明亮的光芒。
人们心情可谓不好,纷纷走出家门,逛街的逛街,踏青的踏青,上香的上香。
然而朝殿上,此时却是比寒冬腊月还要阴冷。
蜀帝老气横秋,横眉看着底下一个个低眉顺耳的臣子,紧紧握着的双拳手背老筋爆出,显然是在隐忍着极大的怒气。
“都说话啊,平时不都是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这会都哑巴了。”他沉沉的道。
殿上众人,无一应答。
蜀帝只好点名。“尤爱卿,你来说说。”
尤尚书心里千万个不乐意,但既然蜀帝亲自点名了,他也不能回绝。于是道:“陛下,臣认为此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朕想听的可不是这句。”
尤尚书只好再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忧。这恒阳如今乃是吴国的管辖,恒阳出现诡异乱象,民心不安,该着急的也是吴国才对。”
另一边的一位武将道:“尤尚书没听说吗?那些鬼火,可都是冲着西边来的。”
尤尚书反驳他,“刘参将也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那武将噎了口,倒也不敢说自己害怕了。
可是,那鬼火不是一团两团,而是整片整片。据传把整个天幕都遮住了,足有几十万之多。而当年,他们在恒阳屠的,可不就是几十万条人命吗?
况且听说整个恒阳所有生物都沸腾了,猫狗狂叫鸡乱鸣。这若是人为,谁能有那本事控制全城的所有活物,让他们什么时候叫就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
人杀多了,也相信因果循环。
恶做多了,也怕有报应的时候。
苗尚书出列,道:“陛下,此事不管真假,安定民心才是要紧的。”
恒阳诡异的乱象一出,各地民心不安,害怕报应会降临到蜀国百姓的身上。军中军心不稳,人心涣散。
“那苗爱卿有何建议?”蜀帝问道。
苗尚书道:“臣不相信什么鬼火,也不相信什么乱象。但为稳定民心,不如设坛作法,为恒阳那些死去的亡灵诵经超度,以定人心。”
有大臣道:“可恒阳如今乃是吴国领土,咱们要设坛作法,也得先和吴国交涉才行啊!”
苗尚书斜了上首一眼,“陛下,当年屠城,也有他吴国一份,此事他们也不能闭眼揭了过去。且恒阳既是他们的国土,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领地乱象丛生,混乱不堪的。”
“那既然当年是两国一起屠的城,为什么是我们去求着人家设坛作法,弄得好像当初全是蜀国的错,而跟他吴国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这...”
好像也有道理嚯!
且先不说当年谁对谁错,如今恒阳乃是他们的领地,该急的也是他们才对吧!
若是他们率先设坛作法,那在世人眼里,就会认为是蜀国心虚,甚至会认为当年屠城全是蜀国一国所为。
想必吴国现在对恒阳的乱象也是着急,但是谁先谁后这很重要。
蜀帝大手一挥,威严命令道:“行了,此事就先搁一搁吧,先看看吴国什么态度再说。下发公文至各地官员,各军军营,严加管束,稳定民心和军心。若是闹出点什么乱子来,朕拿他们的领头是问。”
“陛下圣明。”
“退朝。”
一早上的压抑,终于在这两个字说出后,一哄而散。
于是乎,文臣武将在看到明亮的暖阳之后,仿佛刚才在朝殿上的压抑并没发生过一般,言笑着“今儿这天不错,一会去徐进茶楼喝杯茶”,或者“我家那宝贝早就瞥得慌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云云。
尤尚书在走在皇宫的路上时,听着周身的这些声音,无奈的摇摇头。
恒阳之事后,这些大臣还有心思喝茶骑马?
也是,他们一直觉得蜀国无所不能,膨胀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恒阳之事,对我们来说也不算太坏。”旁边啟囸道。
尤尚书点头,“至少下个月陛下大寿,鄂王是回不来的。”
恒阳屠城,天下人皆知。他要是在这个档口上回来,岂不更加惹人非议。
啟囸阴沉沉道:“这两年咱们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可他就像只打不死的蟑螂一样,顽强的跟我们对抗。两年过去了,他在漠北已经扎了根,更难对付了。”
“其实我当初就不太赞成让他离开太安,这脱了笼的老虎,就更难对付了。”
“岳父大人,”啟囸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尤尚书忙讨罪,“是臣失言了。”
啟囸微微不悦道:“事情已然这样,咱们应该想的是怎么解决,而不是抱怨。”
说是这么说,可他也有点后悔当初听了君悦的建议了。
他啟囸是厉害,但也仅限于在太安城厉害而已。而啟麟是行军打仗之人,野外生存能力比他不知要强多少倍。啟麟出了太安,正是金蝉脱壳,另起炉灶,组建势力,正中他下怀。
事后他才明白,当初抱着那堆卷宗走上朝堂,得罪满朝文武,不过是啟麟为自己离开太安而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不过,离开也有离开的好处,至少太安永远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尤尚书问道:“恒阳之事,太子怎么看?”
啟囸道:“本宫不信什么鬼神,就算要报仇,那也早该报了,何以过了两年多才冒出来。此事,定是有人暗中搞鬼。”
“可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针对咱们蜀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现在最该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本宫重新获得父皇的信任。以前散朝后,父皇经常会留下本宫讨论问题。可是这半年来,一次都没有过。”
尤尚书赞同,“这的确是最棘手的问题。下个月就是陛下的大寿了,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庆祝?”
啟囸道:“上朝之前本宫去了一趟母后那里,父皇的意思是,去年西南大灾,灾情严重,就不大办了,劳民伤财。一家人吃顿饭就好。”
虽说只是吃顿饭,可是皇帝的团圆饭,跟普通人家还是不一样的。如果能趁着大寿,缓和他们父子关系,也未尝不好。
“我现在也只能指望,去往姜离的人早点回来了。”
尤尚书一怔,“太子又跟那位姜离王联系了?老臣不是告诉过您,不要跟那位走得太近吗?”
啟囸瞥了他一眼,“要是你们的办法都有效,我何至于连这点事情都要求助于人。”
尤尚书噎了口,倒也无法反驳。
太子自从去年赈灾出错之后,与陛下的关系就十分紧张。他们也想了很多办法,但是到最后要么就是蜀帝不满意,要么就是惊喜变成惊吓。两人的关系就这么一直僵着。
虽说与姜离的那位来往太过频繁不是什么好事,但不可否认,姜离的那位的确鬼主意多。
前提是,这些主意都是纯粹的帮太子,而不参杂任何的阴谋。
可是这种可能,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啟囸一路回了太子府,刚下了马车,管家就迎了出来,将手上的信递给主子。
信没有署名,信封上只写了一个“启”字。连某某启都没写。
然而啟囸在接过信的时候,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杨一修站得斜后一点,稍稍倾身过去,只看到信上几个令人费解的内容:礼已备妥,为防万一,待陛下寿辰之日再奉上。
啟囸也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气愤,欢喜自然是君悦果然有办法,气愤是他居然跟他卖关子。
“这个君...”
“嗯哼。”杨一修适时的提醒了声,就怕他把人家的名字给说出来。
此处尚有其他人在,啟囸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只得收了信,大步往府内走去。
进了府,啟囸要回后院,杨一修自然不能再跟着。
三十四章 不是
啟囸回了后院主卧,太子妃伺候他换下了朝服,穿上常服,而后又侍奉着他用早膳。
然而啟囸刚在饭桌前坐下,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博古架后的某处时,阴郁的眼角微微勾了勾。
“都先出去吧!本宫一个人静一静。”他如是吩咐道。
太子妃不敢多言,带着人退了出去。
等室内只剩下他一人时,啟囸重新又站了起来,看向博古架后,负手道:“出来吧!”
他话音一落,便见博古架后走出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来。
这小厮顺眉顺眼,十分普通,搁在人群里也不会特别显眼的那种。
“你主子不是送了信来了吗?为何你又出现?”
那普通的小厮将手上的另一封信递给他,道:“有些秘密,可以让别人知道。有些,只能主子和殿下您知道。太安虽是殿下的天下,可防不住敌人的无孔不入。为防万一,所以主子才安排了在下前来。”
啟囸接过信,瞥了他一眼,前后翻看着信封的完好程度。
小厮也不反驳他的小心。
啟囸拆开信来,一字一句从头看到尾。字数虽不多,但却是令人震惊。
啟麟离京已久,归心急切。太子身份尊贵,势力庞大,若要撼动,非朝夕可成。然此人心狠手辣,撼动太子不易,砍汝臂膀却是不难。望太子加以小心,以防其对尤苗二人下手。
啟囸猛地抬起头来,然而面前哪里还有那小厮的身影,室内只剩他一人。窗下的那盆名贵兰草正无风而动,绿意盎然。
“来人。”他朝门外喊道。
便有候在外面的小厮进来,弓腰垂首,听候吩咐。
啟囸沉冷道:“去请尤尚书和苗尚书两人到徐进茶楼,本宫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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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放晴,鸟雀欢快,暖风做伴,春光明媚。
君悦解了围裙,满意的看着桌上的作品,回头对香雪道:“好了,给他送去吧!”
香雪愣愣的看着主子指的那碗看起来丝丝滑滑,柔柔嫩嫩的蛋羹,咽了口口水,问道:“送去给谁啊?”
“哦,送去旁阙楼。”
“哦...嗯...啊?”
香雪惊讶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再问一遍:“王爷是说把这送去旁阙楼,给那位...容公子?”
君悦将手放进一旁的水盆里,边洗边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没有。”香雪赶紧将那碗蛋羹放进食盒中,盖上盖子。心想着王爷整天泡在厨房里研究一碗蛋羹,结果竟不是自己吃的,而且竟竟然是送去给旁阙楼的那位容公子吃的。
王爷连人家容公子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人家要吃这道菜?
而且她这么做是为什么,讨好人家吗?
香雪挎着食盒,问:“王爷您不去看看他吗?”
君悦擦拭手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向窗外澄净的天,道:“我就先不见了。”
香雪也不好再多问,等主子先出了厨房后,也挎着食盒跟了出去。
出了厨房,一个回了主殿休息,一个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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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先从南宫素寰那里听说了君悦的事,知道她最近一有空就往厨房跑。他自动的认为这事跟旁阙楼那姓容的有关。
不过这回,他还真猜对了。
君悦这个人,又没立志成为一代名厨,且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别说进厨房了,连广元殿的小厨房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
可最近她不但进了,而且还经常进。
这一切反常的现象,都是从这个姓容的来了之后开始的,不是跟他有关又跟谁有关。
他妈的,君悦这死王八蛋还从来没有为他进过一次厨房呢,这姓容的算老几。
愤愤之下,再顾不得南宫素寰的警告,雄赳赳气昂昂的往旁阙楼杀来。
旁阙楼,是王宫中唯一一处住人的阁楼,建筑普通却不失精巧,装潢华丽不失典雅。楼前种满了玉兰花树,花树下青石铺路,小草依依。春风拂过,绿叶翻动,生机勃勃。
“容源,你给我出来。”
可惜这么好的一片风景,偏偏被一声不合时宜的咆哮给生生破坏了。
“骚狐狸你给我出来...”
兰若先怒气冲冲地闯进旁阙楼,经过一楼,一路跟宫人推推搡搡的进了后园,绕过池水流动的假山,穿梭团团矮竹,而后那抹黑色的身影便如这突然直射而下的暖阳一般,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的一个“来”字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忘了吐出来。
眼前之人侧身对着他,只看到他的半张脸。然而也就是这半张脸,却叫他移不开了目光。
什么叫眉目如画,什么叫不食烟火,他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面前的人一身黑纱,毫无点缀。如墨的秀发随意拢至脑后,以一根黑色发带束之,任其如瀑布一般,一直从脑后倾泻到腰间。他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着面前的一盆山茶,指节分明,一举一动间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你...”
连琋转过头来看他,见他怔怔然的样子,淡淡道:“有事吗?”
兰若先脖子一扭,回过神来,推开拦住他的宫人,上前几步,抬手指着他,惊疑道:“你...你黑...你是蓝田县竹林里的那个?”
这一身的黑色,那天在竹林里虽然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但他绝不会弄错。眼前这人,就是竹林里的那人。
“是你。你不是南楚人。”
既然是他,当初他去找他,他不答应。那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了王宫里?
“说,你进宫什么目的?”
连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放下剪刀,拿起旁边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双手。
他还是那句话,“有事吗?”
兰若先盯着他一张让人嫉妒的脸,娃娃脸闪现疑惑。“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没事的话,就请出去吧!”连琋放下手中的帕子,一手横于腹部一手背后,越过他就要走进室内。
“你给我站住。”兰若先几步拦在了他前面,杏眼瞪道,“说,你进宫来什么目的?你接近君悦又想干什么?”
连琋道:“我如果有什么目的,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当日留下我的是君悦,至于什么原因,你应该问她去。”
君悦要是听到他这么说,肯定会鄙视的“呸”一口。
什么玩意?明明是他要进宫来,非说是她强留下他,说得好像他有多不情愿似的。
兰若先恍然大悟,怪不得君悦那天会那副表情,感情她早就知道那屏风后面的人是他了。
而她竟然把这旁阙楼让给他住,难道说...
“你们俩认识。”
恐怕不仅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呢!
兰若先定定的看着他,沉沉道:“你到底是谁?”
连琋没有回答他,连一个表情都懒得给,侧身越过他走进了楼内。
兰若先定定的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突然不知道是该原地踢他几脚,还是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领,逼问他“你到底是谁”?
这个王宫里,一直都只有四个人,南宫素寰君悦房绮文和他,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多出一个人来。而且这个人还站在君悦的身边,抢了他的位置。
“我绝不允许。”
这个王宫里,人只能少不能多。多出来的,就必须踢出去。
他一脸阴沉的原路返回,走进楼内。
然而人刚进去,就看到一楼大厅里,香雪正将手中的食盒交到小尤子的手里。
“多谢香雪姐姐了。”小尤子高兴的道谢。主子惦记这道菜很久了,这几天一直问广元殿送来了没有呢!
“什么鬼东西?”
兰若先气哄哄的冲过去,抬手就要抢过小尤子手里的食盒。
然而手还没碰到,就被人截住了。
兰若先看着截住自己手腕的大掌,是那双刚才修剪花枝的指节分明的大手,看似柔弱,实则力道强劲,攥得他动弹不得,抽抽不出,挣挣不开。
“你放开我。”兰若先抬起头来,冲他吼道。
香雪愣愣的看着眼前不食烟火的男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连琋如他所愿的放开了他,微低头慢条斯理的抚平自己微乱的衣袖,道:“不是你的东西,你最好别碰。”
兰若先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闻言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然而人家却是不再理他,转身往楼上去了。
他身后的小尤子也提着食盒蹬蹬地跟上去。
兰若先气得张牙舞爪,“你给我下来,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是我的东西?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这宫里有我不能碰的东西吗?”
香雪看着眼前这只炸开了的向日葵,无奈的摇摇头。
跟人家容公子相比,兰公子就显得幼稚太多,而且气度也差太多。
“兰公子,咱先回去吧!”她劝道。要是再无理取闹下去,只会让人看笑话。
怎么的,这是后院里两个男人因为争宠而吵闹不休啊?传出去多难听啊!
兰若先跺了跺脚,“回什么回,君悦这死王八蛋简直是色迷心窍。刚刚那食盒里的东西是不是她做的?”
“这...”
香雪刚说了个字,兰若先立马嚷嚷打断道:“我就知道,这死王八蛋重色轻友。老子陪着她上贼窝替她暖被窝,好几次都差点死了,他连顿饭都没给我做过。现在居然为了个男宠,身份也不要了,我也不要了,她有没有良心啊她!”
香雪听着他一声接一声的委屈控诉,越听也越觉得自家主子不是个东西。
可是暖被窝?啥时候的事啊?
三十五章 过往
香雪回到广元殿,将兰若先再次大闹旁阙楼的事说与了君悦听。君悦听完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责备也没有生气。
香雪不解,“王爷,要不然您说说兰公子吧,他隔三差五的跑去闹,要是容公子生气了,告诉了南楚的人,那南楚岂不是要说我们欺负人?”
君悦笑道:“这点你大可放心。”
连琋又不是南楚人,南楚的人也并不知道如今住在这王宫里的并不是他们的人,他傻了才去信去告诉南楚,说:嗳,你们被耍了。
“至于若先,我看他最近是太闲了。嗳,他现在在哪?”
“奴婢跟着他出来之后,他就被绫罗阁的人带走了,这会应该在郡主那里吧!”香雪说完又皱眉,“郡主对兰公子大闹旁阙楼的事,怎么比王爷还上心啊?”
“嗯?”君悦歪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香雪却被她看得有点心里发毛。“王爷,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君悦正回头去,道:“没什么。只不过你提醒了我,接下来我得专心做事,不能分心,的确得先把自家的后院给收拾好。要不然我在前院忙得不可开交时,这后院还要起火,岂不是焦头烂额。”
香雪想说:王爷您这后院不用等以后,现在就已经起火了。
耳听主子吩咐道:“你去把王妃找来吧,我有事要跟她说。”
香雪应了声是,服身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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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小尤子上到三楼来,将一件素蓝的披风披在主子的肩上,劝道:“春光虽好,但春风夹冷,此处风又大,咱们进去吧,小心染了风寒。”
连琋直直望着前方的广元殿,那里的一物一殿,一人一景,都能尽收眼底。
旁阙楼建的位置极好,从此处看过去,能将广元殿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从广元殿看过来,却看不到旁阙楼的一片檐角。
“她今天还没有出过门。”连琋淡淡道。
小尤子解释道:“今儿休沐,王爷不用去承运殿议事。主子既想见他,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她也没有来。”
“王爷毕竟是女孩子,或许心里也想来,只是放不下矜持吧!”
“矜持?”连琋的仰月唇淡淡一勾,“你觉得她有那东西吗?”
小尤子嘴角抽了抽,王爷,那好歹是你喜欢的女人,就不能夸两句吗?
再说,她不矜持,你不也喜欢。
他道:“奴才进宫那天,匆匆见了眼王爷。她还是和原来的一样,一点也没变。或许是太忙了吧!”
连琋喃喃自语:“是吗,没变吗?”
高处风寒,寒风吹起了他身后的素蓝披风,吹起了他随意绑束的乌发,轻轻翻动飘扬。
风停,发落,微微凌乱,却无人梳理。仿佛是花枝上娇艳嫩花,它绽放时无论多受人喜爱,一朝零落后也会无人问津,默默腐朽。
君悦,如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待我可还一如初见?
“奴才觉得,王爷能让您住在这里,说明她还是爱您的,她的心从未变过。”身后小尤子道。
“您是跟她共患难过的人,情比金坚。即便分别了这么多年,这份情也不会因为时间而变淡的。”
连琋的视线从广元殿慢慢移动到上方明亮的天,自嘲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都变了,她怎么可能没变呢!”
说没变,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尤子觉得,自家主子真是太过于杞人忧天。
王爷的所作所为他看得清清楚楚,主子说要住这里,王爷就让住这里;主子想要他进宫,王爷就让他进宫;主子想要什么东西王爷就让人送什么东西,甚至主子说想吃蛋羹,王爷就送了蛋羹来。主子的要求,王爷从未违逆过,这还不够吗?
他想,主子应该还在介意王爷当年跟随先帝跳揽月台的事吧!
可先帝已经死了,主子还在置气什么呀?
“主子,您看。”
连琋视线再看向广元殿。
广元殿的院子里,一个华服女子正在走向主殿廊下。
小尤子道:“看衣着,应该是哪个主子?”
姜离王宫人口简单,主子也就是南宫素寰房绮文和君悦,勉强算上一个兰若先。但是后两者都是身着男装,只有前两人身着女装。太监的衣裳都是素色的墨青色,而宫女则是统一的橘色。
所以,刚才进去的不是南宫素寰就是房绮文。
而据说南宫素寰刚把兰若先领回去,估计这会正在自己的寝殿里训人呢,不可能出现在广元殿。
所以来的,只能是房绮文。
他也不在乎,转身走进楼内,道:“这梅雨天终于过去了,天气不错,咱们也出去走走吧!了解一下咱们以后住的这个地方。”
小尤子忙乐呵乐呵的跟上,“主子早该出去走走了。听说这姜离王宫精美绝伦,奴才早就想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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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绮文走进广元殿的时候,君悦正仰躺在摇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椅子一前一后的摇着。
她曲身见了礼。
君悦转头看她,“来了。”
她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香雪,道:“把其他人都带出去吧!带得远远的,没有我的吩咐不准靠近,更不准进来。”
“是。”主子难得有这么郑重的时候,香雪想她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王妃说,于是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包括王妃的贴身宫女灵儿。
房绮文也意识到了君悦接下来要说的事的重要性,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君悦坐了起来,站起身,身后的摇椅还在惯性的前后晃荡着。
她走到茶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她,道:“过来坐吧!”
房绮文依言走了过去,脱鞋,在她对面跪坐下。
“这杯茶,是我的道歉茶。”君悦看着她,道:“你先别急着喝,等我把话说完后,你喝或者不喝,我都尊重你。”
“王爷。”房绮文不解,为何是道歉的茶。“难道,您要让我出宫吗?”
自从重新嫁到姜离后,一开始王爷以守孝为名,不肯与她同房,她便隐隐的感觉到,她不是他心中想要的王妃。
但是后来,她无意中发现了他随身戴的宫绦里藏了玉玦,而那玉玦之后有个“琋”字。那时候她才知道,并非是她非他心中想要的王妃,而是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女人。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早发现,姜离王好男风这个事实。
而后来的事,也印证了这一点。
知道这一点后,她也哭过闹过恨过,可是又能如何?一切的爱恨纠葛,也都随着齐国的灭亡,烟消云散了。
如今她还能活着,能有个地方住着,也该感谢眼前这个人。
她自认接管后宫之权以来,从未出过错。而他今天却要跟她道歉,难道是觉得,她也该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了吗?
“不是。”君悦否认。问道,“绮文,你来姜离,有多少年了?”
房绮文松了口气,想了想,道:“如果算上嫁给你哥哥的那两年,应该快十年了吧!”
说完又感慨,“没想到十年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
君悦啜了口茶,道:“是,是很快。那个时候,还是嘉文帝在世,姜离也不像现在的样子。”
“是,那个时候的姜离,政权被三大世族把持,贵族尸位素餐,百姓却贫困潦倒,民不聊生。哪里会像今天这副光景。”
君悦道:“其实也没办法,当年嘉文帝对姜离有诸多猜疑,苛捐杂税,岁贡繁重。再加上当年姜离反抗过,虽然是失败的,但是更引起了他对姜离的忌惮和不信任。
所以当年,父王、哥哥和我,在嘉文帝面前,我们不敢出现一点错误。就怕一错,整个君氏一族就都不复存在。我想这一点,你应该能感觉得到。”
房绮文点头,她嫁来姜离之后,的确能感觉到老王爷和丈夫的小心翼翼,唯恐出现一点纰漏。
可,“您为何跟我说起了这些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