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凰君TXT下载凰君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凰君全文阅读

作者:罗弘笙     凰君txt下载     凰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章 同类人

    公孙展离开了众人,并没有急于出宫,而是去了旁阙楼,找了香雪。

    然而香雪告诉他的却是:“王爷并没有留什么话给奴婢啊?”

    公孙展皱眉,“不可能,她让我先回来,就是来找你的。”

    香雪一头雾水,想了再想还是摇头。“公孙大人,王爷走前,真的什么也没跟奴婢说。”

    “那她有没有什么东西交给你的?”

    “也没有。”

    公孙展突然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来,这种不安在回忆起分别时君悦的种种反常而更加的强烈。

    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安排,也根本没有交代香雪任何事,那她为何要撒谎呢?

    只除非,她只是想把他支开而已。她要一个人去漠北,去办她所谓的私事,一件连他都不能知道的私事。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她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到现在他才发觉,君悦这一次出行,处处透出怪异来。

    名为体察民情,实则是去恒阳祭拜。她为什么要去恒阳祭拜?

    缅怀故人?心血来潮?

    还有她较之平日略微苍白的脸色,当时以为她是赶路累着了。那如果不是呢?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脸色苍白?

    “她最近是不是病了?”他问道。

    香雪皱眉摇摇头,“没有啊,王爷最近不都是和大人在一起吗?她是否生病,大人不是应该更清楚?”

    “不是这个。”公孙展急道,“你是她的贴身侍女,对她最是了解。你好好想想,你主子平日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比如偷偷见了什么人,或者偷偷吃了什么药之类的。”

    如果是一般的病,宫里的大夫就可以治,再不济还有佳旭。

    可佳旭从未在赋城出现过,难道连佳旭也治不好吗?

    香雪歪头想了想,“没有啊...”

    “你仔细想想。”公孙展不由得加大了声音低吼,“这很重要。”

    临别前,她望着他的那一眼,如今想来那目光里似乎包含了太多的含意,知足,欢喜,遗憾,不舍。

    她又不是一去不回,有什么遗憾的?且她也不是个矫情的人,更不会有什么不舍。

    只除非,她不能确定,此一去是否还能回来。

    漠北如今是啟麟的地盘,危险重重。就算要跟啟麟见面,也没必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那么说什么去见人,也许只是个幌子而已,她真正的目的是她的私事。

    香雪见他神情严肃,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仔细回想着自家主子到底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公孙展见她沉默,开口引导道:“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香雪道:“可王爷有时候说话就是奇奇怪怪的,我们谁也没听懂。要是大人非得找句奇怪的,那奴婢倒可以说一件。

    初五那晚王爷在楼上画画,奴婢正好给她送茶上去,就听到她说了句什么‘我前世短命,也就活了三十岁。说不定这一世活得更短,很快就去见你。’”

    公孙展一听之后,只觉得脚底有股寒气冒上来,穿过鞋底,直冲他的脚面,然后向上奔涌。

    “你确定,你没有听错?”

    香雪点点头,“对,就是这句。王爷平日里也总是把前世挂在嘴边,奴婢也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上辈子活了多长,又怎么知道自己这辈子活不长。”

    香雪觉得君悦说这话,只是在开玩笑。可对公孙展来说,却是五雷轰顶。

    难怪她知道公孙展并非本人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借尸还魂”这个词。

    难怪她知道他是借尸还魂的时候,毫不惊讶害怕。

    “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啊!”

    姜离王君悦,在十五岁之前就是个傻子,是个吃饭还需要人喂睡觉还尿床的傻子。可突然有一天,落了水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人非但不傻,还聪明绝顶、武功高强、箭术了得了。

    想来她跟他一样,也是在某个契机之下,夺了别人的躯壳,还魂重生了。

    命运,总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那么她的前世,又是谁?

    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她为何会说出“说不定这一世活得更短,很快就去见你”这样的话?

    她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只除非遇到了连她也无法预估的难题。

    公孙展看着面前的楼,道:“带我上去看看?”

    香雪为难,“这不太好吧!王爷不在...”

    “出了事我担着。”他打断了她的话,越过她往楼内走去。香雪只好跟在了后面。

    进了楼内,她解说:“王爷每次来,很少呆在一楼,都会直接上二楼。”

    两人上了二楼,香雪再道:“那边是卧室,王爷从未留宿过。这边是书房,王爷倒是经常在这画画,还有经常在阳台那午睡。”

    阳台上放着一张躺椅,春日的阳光正好照到它的半边,将金丝楠木制的躺椅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黄棕色的,另一部分呈亮黄色。

    她便是经常躺在上面,闭目养神,惬意而悠闲。

    书房里,东西本就不多,一目了然。最多的也就是画了。

    他拿起上面一卷,打开来看,是那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第二卷是他,第三卷还是他......

    眉笔画的,水墨画的,没有色彩的,上了色彩的,看书的,抚琴的,笑着的,严肃的,看着眼前的,低眉的......

    全是他。

    有些能画出他的三分神韵,有些却是连形容都不像了。

    他自嘲一笑,对着画像喃喃道:“你生时,我比不过你。你死了,我还是比不过啊!”

    香雪站在书房的飞罩下,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在喃喃自语,却是听得不真切。

    “公孙大人,你到底在找什么?”

    公孙展放下画卷,没应她。绕过桌案走到后面的博古架前,左翻翻又看看,没发现什么不妥。又到卧房那边一探,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去广元殿。”

    公孙展说完,匆匆的就下了楼。

    “广...”香雪疑惑不已,也跟着下楼。这是怎么了,查家呢?

    广元殿内梨子见他到来,还没问候上两句,公孙展就越过他进殿了。且还在殿内东翻西找起来。

    “这...这搞什么啊?”梨子一脸莫名其妙。“公孙大人,这可是王爷的住处,你敢擅闯?来人啊!”

    一块东西横空飞了过来,梨子赶忙伸手接过来一看,不禁吓得手一抖。“这...这怎么会在你手上?”

    公孙展走过来,神情凝肃,抬手拿回了梨子手里的东西,冷声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认识此物?”

    香雪惊呼出声,“王爷的金印。”

    公孙展道:“既然认得,那我要做什么,还要跟你报备吗?”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将金印收回袖中,转身就进了内殿。

    只留梨子和香雪两人怔怔的,呆在门口。

    公孙展此人,平日里都是温和斯文的形象,突然间变得威严冷酷,他们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刚才那语气,那神情,真是像极了王爷。

    公孙展进了内殿,首先去翻找的便是衣柜,从上翻到下,什么也没发现,又转去梳妆台。

    她的梳妆台不同于其它女子,没有珠花簪钗,也没有胭脂水粉。边上却有一个小盒子。

    他打开盒子时,手不由得一抖,目光清冷如冰。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枚通体白润的玉玦,玉玦碎成了两半,拼凑起来还能看到上面清晰的白虎纹路。

    他看着这玉玦,记忆仿佛回到了城破的那一日,太清宫炸了,燃烧着熊熊烈火,吞噬了所有人的生命。

    “公孙大人。”

    身后传来梨子的声音,唤回了公孙展的思绪。

    公孙展松了手,埋头转身走向床边,看也不看梨子一眼。

    梨子悻悻的缩了缩脖子,他只是见他看个东西看得呆了,好意出言提醒一下而已。没想到人家压根不领情。

    你以为你谁啊!......他心里如是鄙视。

七章 指甲印

    公孙展走到床边。

    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帐帘也洗得干干净净。她不喜熏香,所以这殿内一点香气也没有,呼吸间尽是寒冷的清新空气。

    他曲着双腿跪下来,视线往床底下探去,惊呆了站在梳妆台前的梨子和香雪。

    梨子和香雪对视了一眼,两双眼睛好想看到了狗上树似的。这是干什么,以为床底有人啊!

    床底什么东西也没有,公孙展站起身来,掀开床上的被褥,一双精光闪闪的狐狸眼睛扫过桃木制的床板床架,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甚至连木头上有几条纹路都数得清清楚楚。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床头的某处痕迹上,停了下来。

    两腿一边高一边低的蹲下,公孙展中指的指腹轻轻抚过那上面的一点点指甲宽的痕迹。

    梨子和香雪疑惑,也走过去,站在公孙展的身后,弯腰看向床头板上的、公孙展抚摸过的地方。

    “这有什么不妥吗?”香雪疑惑道。

    “这东西什么时候有的?”公孙展问。

    香雪摇头,“奴婢不清楚。这么小的一点刮痕,奴婢们很少注意到。许是王爷的簪子不小心划到了吧!”

    公孙展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的抬手,在香雪的惊愕之中,拔下了她头上的一根银簪。而后簪尖对着床木板,划了一下。

    两道划痕,不一样。

    若是簪子滑过,必定会带起一点木屑,痕路粗糙,表面凹凸不平。而之前发现的那刮痕,却是平平整整,微微弯曲,呈月牙状。

    公孙展将簪子递还给香雪,仔细端详着那刮痕。而后抬手,将自己小指的指甲,轻轻覆盖在了那痕迹上。

    梨子大惊,“这...不会是指甲印?”

    香雪不以为意,“指甲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兴许无意中蹭过留下的呢!”

    公孙展面色沉沉,沉默不语。小指用力,将自己的指甲陷进了木板中,留下与之前一道一模一样的划痕。

    什么人,什么情况下,才会在自己的床头留下指甲印呢?

    君悦,你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公孙展站起身,环视了殿内一圈,最后走向书房。

    香雪和梨子则留在原地,继续研究着那道指甲盖大的划痕。

    书房里,主子不在,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东西都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错落有致。

    与旁阙楼的不同,桌上垒的不是一卷卷的画轴,而是厚厚的折子。折子封皮颜色不一,却大小都相同,码得很平整。

    他手指悠悠的在那些折子上滑过,却不翻看。视线抬起时,落在了对面的书架上。

    书架上划分了大小不一的格子,每个格子内所放的书籍不尽相同。有纸质的有竹简的,还有羊皮的。他手指一一滑过去,了解着她平日里都看的哪些书。

    这一看之下,他嘴角忍不住的就笑出来。

    贵妃与隔壁秀才的二三事。

    书生遇妖记。

    人鬼情未了......

    与他从小到大看的经史子集相比,她看的这些简直是不入流。当然,这才是一个女孩子该看的书。

    忽而他嘴角的笑容一僵,滑动的手指停了下来。

    脚下后退一步,手指回滑到一格子的竹简之上,一双狐狸的眼睛里闪烁着怀疑的光芒。

    这竹简与其它格子的竹简没什么不同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它摆放得并不怎么平整,前面一端往前面翘起,而后面一端却是往下倾斜,就像一个跷跷板一样。

    他将那不平整的竹简拿开,再将它下面的两册竹简也移开,露出埋在竹简之中一本蓝皮的书册来。

    书册不厚,也就半个指节的厚度,蓝皮的封面上以毛笔攥着几个隶体。

    “天下奇毒录。”

    “公孙展。”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咆哮,公孙展猛地将手中的书册背到身后,看向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娃娃脸,脸色沉沉。

    兰若先一脸怒容,眼神不善,“你吃了豹子胆了你,竟敢擅闯君悦的寝殿?”

    看向他背在身后的手时,戒备道:“手里拿的什么?”

    公孙展也不隐瞒,将身后的书拿了出来,却是将有字的封面对着自己,道:“看王爷平日里看的书,你要看吗?”

    “要看的话...”他下巴指了指兰若先一侧的书架格子,“那还有很多。”

    兰若先转头看去,随便拿起一本就是什么贵妃与隔壁秀才的二三事,再拿一本就是书生遇妖记。再拿起一本,竟然是春宫三十六式。

    他手像烫了热铁似的迅速扔了手里的东西,娃娃脸都涨红了。

    “这都什么鬼啊!”

    她平日里就看这种不入流的野...书?简直是斯文败类,有伤风化。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公孙展说完,卷起手中的书,越过他往殿外走去。

    “站住。”身后兰若先猛地喊道。

    公孙展停下脚步,转头看他,“还有事?”

    兰若先指了指他的手,“东西留下。”

    公孙展指了指书架上的那本春宫三十六式,挑眉道:“你要看的话那还有另一本,不必跟我抢。”

    兰若先涨红的脸更加的红了,耳根子烫得不行,舌头竟打了结。“谁...谁要跟你抢这破玩意。”

    他抄手拿下那本春宫三十六式扔给他,气呼呼道:“你想看,全给你。”

    公孙展接过他扔来的春宫三十六式,也没说什么,竟真的卷了然后转身走了。

    兰若先在身后啐了口,骂道:“呸,下流。”

    君悦这个乌龟王八蛋竟然也看这种书,也下流。

    她连三十六式都看了,莫非下一步真的要找个男人进宫来,一式一式试过?

    啊呸!什么破玩意。

    梨子和香雪两人过来,见了礼,梨子道:“兰公子怎么跑过来了?”

    “你还说呢!”兰若先没好气道,“这只花公鸡竟然趁着君悦不在来翻箱倒柜,他来找什么东西?找钱啊!”

    梨子心里一咯噔,面色平静道:“也没什么,公孙大人一来就进了这书房,说是王爷让他找什么书。”

    “哼,果然是狼狈为奸,物以类聚。”兰若先愤愤说完,转头又责备梨子,“你是这广元殿的大总管,平时就这么任外人随便进来的吗?”

    梨子忙歉道:“都是老奴的疏忽,公孙大人说是奉了王爷之命来的,老奴也不敢拦啊!”

    “他说是奉命你就信了,无凭无据的随便来个人就说是奉了王爷的命,你难道还都让他们翻箱倒柜?老糊涂了吧你。”

    “是是是,兰大人教训的是,老奴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娃娃脸哼了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放春宫三十六式的地方,胸口再次起伏,怒气上涌,脸色阴沉。

    “死王八蛋,你该不会真的是去民间找什么美男子吧!”

    说完,一脸阴沉的走了出去。

    他要去告诉姐姐,君悦这厮真的有打算纳美男子入后宫的打算。

    等人出去后,梨子立马收了恭敬的笑容,腰杆也挺直了起来,沉声吩咐香雪道:“把广元殿内所有的奴才都给我召集来。”

    “是。”香雪应下。

    公公这是要清洗广元殿了。

    公孙大人到这里,公公并没有派任何人去通知兰大人,而大人却跑来了,只能说明有人去通风报信。

    广元殿是王爷的住处,身边伺候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直接威胁到她的安全,所以需要他们绝对的忠诚。像这种吃里爬外、为了蝇头小利出卖主子的奴才,万万留不得。哪怕告诉的那个人是王爷的好有兰若先,也不行。便是南宫郡主和王妃,也不行。

    “还有,”梨子再道,“旁阙楼那里,在王爷没回来之前,任何闲杂人,都不准进入。”

    “是,奴婢这就去。”

八章 奇毒录

    公孙展回到府里,就直奔书房。

    如今还是二月的天,寒冷冰凉。然而房内却是烧着炭火,温暖如初夏。

    他脚步经过炭盆旁边时,手中的一本蓝皮书卷随手扔了进去,扬起了盆内的炭灰飞扬。

    通红的炭火遇着了薄薄的干燥纸张,瞬间就从边缘烧了起来,火舌越来越高,火势越来越旺盛,将“春宫三十六式”这六个字一个一个的吞没。

    公孙展坐在书案后的圈椅内,端坐着翻开手中的‘天下奇毒录’,从第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这书里,详尽记录了世间各种难解之毒,甚至还有蛊。包括毒药的形态,以及中毒的症状等等。至于对正他们的解药,却只字未提。

    以君悦的性格,她肯定不会对毒药之类的东西感兴趣。要她看这种书,还不如看春宫三十六式来兴趣。

    既然如此,这本书就不该出现在她的房中,更不该压在竹简之中隐秘的藏着。

    太阳西落,夜幕渐临。

    直到下人进到书房里掌了灯,公孙展才从书中抬起头来。

    “公子,该去前厅用晚膳了,今儿有夫人亲自做的八宝鸭。”下人进来提醒。

    公孙展上身微微后仰,靠在圈椅背上,手搭着圈椅把手,拇指指腹缓缓转动着食指上的玉扳指。

    “去把秦风叫来。”他吩咐道。

    下人领了命,后退着叫人去了。

    秦风来得很快,一身素蓝的短打服干净利落,阔步稳健。“见过公子。”

    公孙展微微抬着下巴,看向低眉顺眼的男人。房内的灯火与外面灰色的天光照进他一双仿若看穿一切的狐狸眼睛中,就像深渊一样的幽黑。

    他开口道:“这些年你在府上过得还好?”

    “回公子的话,一切都好。”

    “是吗?”公孙展拿着书册的一角,轻轻拍打着另一边手的掌心,漫不经心道,“可这些年,我并不怎么重用你。”

    秦风卑躬道:“属下能有今日,已经很知足了,这还得多谢公子当年的知遇之恩呢!要是没有公子,属下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干苦力活呢!”

    公孙展摇头一笑,“蜂巢的人给我干苦力活,太屈才了吧!”

    恰逢一股凉风吹进了室内,灯架上的烛火晃动了下,秦风只觉得背后一凉。

    他姿势不动,面色不改,语气平静道:“公子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公孙展自顾说道:“我不仅知道你不是王家的人,还知道你是蜂巢的人,更知道你主子是君悦。”

    秦风虽是面不改色,然而内心却是阵阵的惊讶。

    当年整修龙江时,少主使了个计,将他送到公孙展的面前。他不负众望,被公孙展带回了赋城收为己用。后来又让公孙展以为他是王家派来的眼线,一直暗中监视着公孙展。

    这些年公孙展虽说对他没什么重用,可他也自认没露出什么破绽。公孙展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或许是在炸他?

    “公子说笑了,属下原就是一介武夫,给人押镖还被解雇了。后来才...”

    “你不必跟我抖你的家底。”公孙展打断他道,“我现在也没时间听你说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我,现在如何才能联系上你主子?”

    当年秦风就是齐皇宫的一个禁卫,他查蜂巢时就已经查到了他身上,对他再是了解不过。后来被君悦察觉,秦风也就从齐皇宫突然失踪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又遇上。

    不过如今他重生,换了副面孔,秦风自然认不得他,可他却认得他。所以任他把自己的身份说得完美无缺,他也是不可能信的。

    “公子,属下的主子不就是您吗?”秦风却坚持道。

    公孙展站起身来,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将手中的书册递过去,冷声道:“这是我从你主子的寝殿里发现的,你告诉我,你主子那性子,什么时候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

    秦风接过,随便翻了翻,平静的表面上终于出现了丝讶异。

    公孙展转身背对着他,“我跟君悦去体察民情,她却中途突然把我赶回来。要不是回来之后我发现了蹊跷,跑去她寝殿搜查了一番,还找不到这东西呢!”

    他转身,目光如炬问道:“说,怎么才能找到她?”

    看关于毒的书,那定是中毒了。

    她收世家权,又行均田令,必定得罪了不少人,想杀她的人都能从王宫排到大兴观了。

    虽然她身边有一条能闻出毒味的狗,但狗到底也不是万能的。暗箭总是最难防。

    “公子,属下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风依旧矢口否认。

    公孙展继续道:“她不仅是你们的主子,她还是姜离的王,她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我相信你们也比任何人都要尊敬她,爱护她,保护她。

    以她的性格,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想必也不会告诉你。所以我也不奢望你能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你只要告诉我如何找到她就行。”

    见他犹豫,公孙展再道:“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否则一开始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就已经杀了你了。我甚至可以向你发誓,如若我伤了她一根头发,全族不得好死。”

    虽说这样的誓言很狠毒,可在秦风的眼里,这样的誓言就像他身上流的一滴血一样,无足轻重,也不足为信。

    用少主的话说,这天底下的誓言就跟放屁一样,没用还臭。你见过哪个违背了誓言、真遭了五雷轰顶的。

    但既然他话已经挑明,秦风觉得也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

    看来等少主回来之后,得好好的处理这个公孙展才行。他所知道的,已经大大的超出了他该知道的范围了。有可能,还得杀人灭口。

    “对不起公子,这个忙属下真的帮不上。若没什么事,属下先告退了。”

    他将书册放在了书案上,拱手一揖,而后退了出去。

    只是人刚到了外面,院子里便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器相撞声。

    公孙展再出来时,秦风已经被五花大绑,押到了他面前。

    秦风怒目而瞪,咬牙切齿。“你想干什么?”

    公孙展站在廊下,灰沉的夜色将他的面容包裹得模模糊糊,声音似冰锥般的冰冷尖锐:“带下去审,审到他说为止。”

    关月应了声“是”,而后大手一挥,让人将人带了下去。

九章 乱用词

    第二天承运殿议事的时候,果然如公孙展所料的一般,三位司正就他们昨天私自决定了楚国送礼一事发难了。

    户司司正方尚术道:“怎么的,莫非楚国送来的那五个人并没那么简单,还是姜离早已与楚国勾结?”

    王昭礼笑道:“这怎么可能呢?王爷对朝廷的衷心,日月可鉴...”

    “既如此,”吏司司正苗斐打断他道,“为何你们要背着我们私自做决定?如今未值王爷生辰,也并不是什么重大的日子,南楚为何要巴巴的送礼来?”

    兰若先不耐烦道:“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

    兵司司正陆执深指责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

    王昭礼忙拉住了兰若先,笑容可掬道:“陆司正见谅,我们这位兰大人你也知道,口无遮拦惯了,他并没有恶意。

    昨日之事我们忘记通知三位司正,的确是我们的疏忽。但是我们并没有不尊重三位司正的意思,也并没有瞒着朝廷的意思。

    如今咱们都是王爷的臣子,自然是为王爷分忧。南楚竟然挑着王爷不在的时候送人来,其居心为何我们不得而知。

    但若此刻我们在这大吵大闹,离心离德,起了内讧,反倒叫人家看了笑话。若是南楚有什么企图,咱们反而中了人家的圈套。

    三位司正放心,等王爷回来之后,我们几位会一一向王爷阐述我们犯的错误。届时王爷也会秉公处理,绝无偏私。”

    苗斐嗤笑,“绝无偏私?切,谁不知道你们几个是王爷亲自提拔上来的,他哪舍得罚你们?”

    王昭礼道:“这点大人可以放心,王爷重视礼法,依法治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绝对不会偏私。”

    方尚术道:“这都是以后的事,本官也不管。只是昨日之事,本官会如实的向皇上禀明。”

    “这...”王昭礼为难道,“这会不会太过急切了?毕竟南楚送人来的目的我们还没有查清楚,眼下的首要任务不应该是如何解决这礼物一事吗?上奏之事,可以等问明南楚的意图之后,在一起禀报皇上。”

    古笙悄悄扯了一下公孙展的衣袖,希望这殿上最精明的一只狐狸能说句话。

    可公孙展对于他的暗示,毫不理睬,神情呆怔,神游太空。

    兰若先也凑过来,皱眉低声道:“你也说句话啊!”

    公孙展冷冷回一句:“你们说就好。”

    “我...”兰若先真想抬起拳头一拳揍过去,太他妈气人了。

    公孙展在想君悦,想着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越想越担心。

    这殿上人都说了些什么,他完全听不进去。

    那边方尚术道:“一码归一码,你们的态度是一回事,南楚的所为又是另一回事。我们几个是皇上派下来协助王爷管理姜离的官员,一切以姜离的利益为主。

    几位昨日的表现,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姜离与南楚是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还有你们几位,做事鲁莽,偷偷摸摸,本官实在怀疑你们的能力和居心。”

    王昭礼真想翻个白眼,这关姜离什么利益了?

    还有,他们哪里偷偷摸摸了?

    简直是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乱用词嘛!

    王昭礼争辩,“大人......”

    方尚术大手一挥,“不必狡辩,就这么决定了。”

    他们三个自从来了这之后,虽然名为司正,为各司最高行政官。可是各司各衙,完全被君悦的人牢牢把持着,他们完全没有一点实权。说白了,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

    刑司工司礼司有原先的三位司正自是不必说,户司有公孙展,吏司有王昭礼,兵司有古笙,全都是君悦的人,上上下下没一人听他们的。

    承运殿上议事,对于他们的意见,君悦也会采纳,但是执行权永远落不到他们身上。

    君悦的意思很明显,你有意见,我会听,也会照做。但是你想插手,没门。

    王宫有年有为把持,想安排个人都难。府台那有杨白山,均田令有梅书亭和贺子林,整个赋城和王宫,他们是无缝可寻。

    不单是姜离的官员看他们不顺眼,整个赋城的百姓都看他们不顺眼。原因在于不仅是他们蜀国灭了齐国,更是屠了恒阳满城的凶手。

    这仇恨,不会因为时间过得久了,就能淡忘和化解。

    妈的一群下等的百姓,凭什么看不起他们。

    这团火,他们窝得够久了。这次抓住了那么大一个把柄,可不就得大做文章,好好释放一下。

    ---

    散会之后,众人各自离去。

    兰若先追上公孙展,掰过他的身体,气道:“公孙展,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公孙展瞥向他,“我说和不说,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你说了,也许他们就不会胡乱上奏了。”

    公孙展冷笑,“自己犯的错,自己解决不了,那是你的能力问题。若是把自己的过错推给别人,那就是你做人的问题了。”

    “你...”兰若先梗了脖子,喉咙一堵。他好像反驳不了他这话。

    公孙展说完,转身出了大殿,往宫门方向而去。

    兰若先气得在空中踢了他一脚,“拽什么拽啊你。”

    古笙走上来,道:“他说的没错,那三个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向皇上禀报,无论他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的。说到底,是我们自己处事不周。”

    这个机会,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那怎么办,要是他们添油加醋的把这事向皇上禀报了,君悦岂不是有危险。”

    王昭礼不解道:“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公孙副司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平日里他跟王爷走得就近,也处处为王爷着想。可这次,他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兰若先撇撇嘴,“他巴不得君悦出事呢,这样他才好自己当王爷。”

    古笙摇摇头,“我倒是觉得,公孙副司好像有心事。”

    他刚才观察他,他老是皱着眉头,眼里隐隐有着担忧。

    莫非王爷好公孙展闹别扭了?是王爷把他赶回来的,还是公孙展生了王爷的气自己跑回来的?

    要是闹了别扭,公孙展不帮王爷,也在情理之中。

    兰若先完全不知道他身边的这位能打的武人脑子里开了个怎样的洞,冲着公孙展远去的背影切了声,道:“他能有什么事?我现在都怀疑,君悦是不是遭了他的毒手?”

    若真是这样,姜离可真是外忧内患。

    ---

    公孙展出了王宫,并没有去六司衙门,而是回了公孙府。

    一进府,就去地牢。

    地牢门口,关月也正好出来,向主子见礼。

    “怎么样了?”公孙展问。

    关月摇头,“还是什么都不说。公子,要不要加重刑讯?”

    “没用的,他们这样的人,你就是放狼咬他们,他们也不会说。”

    关月全身一抖,起了层鸡皮疙瘩。“公子,我总觉得,这样的人,不像是王家能培训出来的。”

    狼咬都不怕,那得是多可怕的人啊!

    “自然不是。”公孙展道。

    关月“啊”了声,“那...那他又是哪方派来的?”

    “这个你不用知道,派去漠北的人到哪了?”

    关月道:“公子,他们昨日才刚出发,这会恐怕还没出姜离呢!”

    公孙展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

    可是此事,也不得不令他心急啊!君悦这个女人,太不让人省心了。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一脸不正经的,却是个倔强的人。

    有什么痛苦,她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愿意告诉别人。哪怕是他也不会告诉。

    他摸着自己的袖子,那里面静静放着她交给他的金印。金子制的东西贴着皮肤,时间久了,那金子也有温度了。

    当初她给他这金印时,只是说便于他回来之后,行事能省掉很多麻烦。关键时候,拿出来露一露,定能服众。

    如今想来,她当时是想把整个姜离交给他的意思。

    “你最好别骗我,你真的在漠北。”

    他也是怕她连这个地址都是假的,这才不得不找上了秦风。希望通过秦风,能找到她确切的位置。

十章 博同情

    “少主,我们到了。”

    君悦从厚厚的锦被中探出个头来,微微眯着眼睛适应着外面的光线,小脸愈加苍白,连嘴唇都泛着白皮。

    她吃力的抬起左手,微微挑开窗帘,看向外面进进出出的人群。他们穿着厚重的皮毛衣,脸上皮肤皲裂,蜡黄粗糙。

    视线往上,巍峨厚实的城门洞上,正楷写着两个字:漠北。

    漠北之地,地处东泽大陆西北,全年降雨量少,气候干燥,且风沙大。

    这一路越是靠近这里,君悦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干燥,喉咙发痒。那种冷并非像姜离那样的湿冷,而是干冷。

    有城门卫过来检查车辆,问他们是什么人来漠北做什么等等,还掀开帘子看向车内,围着车子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之后,这才放行。

    马车进城,一路来到一间客栈,也就是蜂巢在漠北的一处据点。

    “少主。”房氐扶着主子下车来。“慢点。”

    君悦整个人裹在一身黑色斗篷中,小脸显得更加苍白,脚力虚浮,得房氐扶着才能站稳。

    她有些自嘲,自有记忆以来,还从没这么狼狈过的。

    进得店内,跟掌柜说是要住店。掌柜便要他们出示路引,并且问了他们来漠北的原因。

    房氐如实道:“我弟弟病了,所以带他来求医。”

    掌柜瞥了斗篷里的君悦一眼,见她果然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便照着路引上他们的名字,边登记边问:“乡下来的?”

    房氐嗯了声。

    掌柜叹了口气,“这阵子病的人可真不少。我这后院里昨天就住进来一对兄弟,也是来看病的。你们倒是可以成为病友,有空认识一下。”

    “多谢。”

    “呐,这是你房间的对牌,拿好了。”

    房氐接过,扶着君悦,在伙计的引导下,进了后院。

    漠北之地不比东泽腹中的繁华,人流不多,所以后院里住客也不多。除却他们两人,以及早一天先住进来的流星流光外,就只剩下一队五人的商队。

    房氐将她送到了房间,安顿好她后就要出去安排后面的事。

    “少主,流星流光都在您的左右,周围也安排了我们自己的人。不过您还是要自己注意些,保护好自己。属下这就去找佳旭神医。”

    君悦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如果遇到啟麟,不要硬拼,把他带到这来就行。”

    “少主?”

    “照我说的做。”君悦身体异常疲惫,再加上有些水土不服,说个话都有些气力不齐。

    房氐只得应下,而后告退着出去了。

    他走后,流星便从房间内连通的暗门进入到主子的房间,给她送了刚熬好的药来。

    君悦接过,轻轻闻了闻,疑惑:“不是我平时吃的。”

    流星解释道:“佳旭神医说,您刚来,可能不太适应这的天气,所以给你开的是温补的药。”

    “他倒是算得个**不离十。”君悦苦笑,捧着药碗一口闷掉。

    闷完了,小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这佳旭,我不就说了他句不举的玩笑吗,到现在还记仇,给我吃的药是越来越苦了。”

    流星眉峰抖了抖,人家堂堂七尺男儿,你居然说他不举,搁谁谁不记仇啊!

    要换他们他们也记仇,只不过这仇他们可不敢报。

    药里或许有安眠的成分,君悦喝过之后,困意袭来,便上床休息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的脑中好像闪过很多画面,有人跳了下去,有烈火燃烧,有焦尸遍地...一幕幕冲击着她的大脑,令她太阳穴突突的疼。

    疼到极限时,她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怔怔地望着帐顶。

    “好久没有梦到两年前那一战了。”

    或许是前阵子去祭拜了连氏祖先,他们入梦来了吧!

    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兵器相撞声,君悦偏头一看,纸糊的窗纸上,晃动着影影灼灼的人影。

    她叹了口气,坐了起来,跻鞋强撑着走向门口,开门。

    门一开,外面的冷空气一吹,冷得她颤抖了一下。

    门外有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正在跟她的两个侍卫流星流光交手。刀光剑影之后,啟麟抱臂冷视着对面的门,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透露着嗜血的野性。

    “别打了。”君悦倚着门框,气若游丝地道。

    流星流光听到主子的声音,手中的动作迟了半分。

    便是这半分,给了对手可乘之机,脖子被锋锐明亮的刀刃左右架住了。

    啟麟嘴角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放下手臂阔步走过去。然而在看向眼前一副要死不死的人时,眉头微微一皱。

    “呵,姜离王,两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活得这么狼狈的?”

    君悦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虚弱,甚至表现得更加虚弱。弱者一般都是博得同情的。

    她扶着门框,看向院子里自己的两个侍卫,道:“把我的人放了吧!”

    啟麟挑挑眉,视线不改,右手却一扬,手指朝后挥了挥。

    院内的士兵这才收起了刀刃,流星流光得了自由。

    君悦转身,迈步打算往内走去。忽而一想,又抬起自己的右臂,对啟麟道:“扶我一把。”

    啟麟一怔,没动。

    君悦嘲讽,“怎么,我都狼狈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怕我阴了你不成?”

    啟麟这才抬手,扶住了她,往里走去。

    他刚才一怔,倒不是怕他阴了他。他只是意外而已,他竟然主动要他帮忙。

    到了里面坐下,啟麟纡尊降贵给她倒了杯茶。流星就站在飞罩下,一脸戒备的看着啟麟。

    “谢谢。”君悦接过水,喝了两口,而后笑道,“想不到我才到这里两个时辰,你这地主就准确无误的找来了,还真是厉害。看来经过两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是鄂王的地盘了。”

    “这还得感谢姜离王当年的建议,本王在这的两年,学到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君悦点点头,“看出来了。鄂王如今的言谈举止,沉稳内敛了很多。这才是一个政治家,一个统治者该有的气场。”

    啟麟指了指他,“我是好了许多,可你这......怎么回事啊?”

    君悦无奈一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不,被伤着了,跑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疗伤来了。”

    “疗伤?”啟麟不解,“本王这鸟不拉屎的漠北城,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了不得的神医啊!”

    君悦开口正想说什么时,门外传来了流光的声音:“少主,您该吃药了。”

    君悦一脸便秘,“又要吃药。刚才不是吃过了吗?”

    黑乎乎的药汁送到她的手里,她十分嫌弃又十分无奈。正准备送进嘴里时,手腕处却被啟麟猛地一握。他这一握很用力,震得她手里的碗晃了晃,碗里的药汁也荡了荡。

    “怎么了?”君悦不解的看向他。

    啟麟却没看她,而是看向一旁的流光,身音沉冷问:“他是你的人?”

    “是啊!”君悦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药里都加了什么?”

    君悦无奈,微微挣扎,啟麟顺势放开了她的手腕。

    君悦笑道:“没想到鄂王不光会打仗,还懂药理啊!”

    啟麟道:“早年随军的时候,粮草不足,军中有人吃了野菜而中毒身亡。所以本王便记住了那味道,和你这药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君悦低眉,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味道是真的不好问。“可这药,我吃了有小半年了。这对别人来说是毒,可对我来说却是药。不敢相信吧!”

    她迅速的仰头,将碗里的药一口闷了。

    “哎。”啟麟一怔,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君悦闷完之后,脸部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吐了吐舌头吐槽,“真他妈的难喝。”

    她难得露出这么可爱又真实的一面来,啟麟不知怎么的,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天不怕地不怕的姜离王,没想到竟然怕喝药。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你这到底得的什么病?”

十一章 挖心痛

    兰若先最近都不怎么去六司衙门,整日呆在王宫自己的院子里,琢磨着怎么解决南楚的那几个美人。

    琢磨了两天两夜,头发都掉了好几根,这才终于想到办法来,屁颠屁颠跑去跟南宫素寰分享。

    绫罗阁里,南宫素寰听了他的办法之后,差点将口中的茶水给喷出来。

    她惊瞪了一双眼睛看他,“你说什么,你也要找几个美人来送给君悦?开什么玩笑,上次就因为是你送了人,才有后面那些效仿的人,你现在还敢给她送?”

    兰若先挥了挥手,“嗳”了声道:“上次跟这次不一样,我上次是为了赌气才给她送去的,哪想到后面会这么遭。但这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南宫素寰呵呵两声,他这深思熟虑听着就是不靠谱。

    “你先听我说嘛!”兰若先继续道,“你看啊,南楚送美人,那我们自己也送。到时候双方美人往那一站,有了对比就有选择,哪家的强就选哪家。

    君悦肯定会选择自己人,然后就跟南楚说‘你家美人不如我家的,你还是带回去吧!’这不就结了吗?是他自己南楚的美人比不上我们,可怪不得我们。”

    南宫素寰想了想,点点头。“这倒也是啊!无缘无故的退了人家的礼,总说不过去。这有了理由,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南宫素寰再一想,又摇头。“可这宫里以后要是有几个男人晃来晃去的,我想想都觉得恶心。”

    兰若先道:“人肯定是不能放在宫里的啊!等南楚的人走了,你再让君悦把人送出去不就成了?”

    “那万一她要是不送呢?”

    兰若先的心脏咯噔了一下,舌头打了好几结,最后才吐出两个字:“她敢。”

    南宫素寰斜睨了他好几眼,真想问问他哪来的自信,敢说这两个字。

    君悦是姜离的王,她有什么不敢的。

    哦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她都敢跟皇帝要疆土了,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她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去找王大人古大人他们几个商量吧!若他们也觉得可行,那就抓紧时间物色人,务必在君悦回来之前把人找到。”

    兰若先笑嘻嘻的拱手保证,“是,我一定好好的找人。”

    语毕,转身奔了出去。

    南宫素寰看着他像只兔子一般蹦啊跳啊的,眼里闪过一抹无奈,无奈中又带了宠溺,冲着他的后背喊:“小心点,别摔着了。”

    兰若先却是没有听见,人都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

    房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

    君悦正在房中,看着蜂巢给她递过来的消息。

    “少主怎么还看这些劳神的东西?”房氐有些责备,取过床头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

    君悦拢了拢手上的斗篷,叹了口气道:“这个兰若先,可真是会给我惹麻烦啊!”

    房氐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纸笺上,只一眼,他便已经知道了个大概,皱眉道:“南楚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君悦将手中的纸笺置于灯火之上,任火舌燃起纸笺的一角,而后放进了茶杯中。

    是啊,南楚此举,意欲何为啊?

    最近姜离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大日子,南楚巴巴的送礼来,可真是容易让人误会。

    而且这礼,还是五个美男子。

    美男子,倒是挺和她胃口的。

    可她要是收下了人,蜀帝那里不好解释。而且收了第一个,以后有人送来了就得收第二个,那她的后宫可就热闹了。

    不收嘛,又得罪了南楚。

    要是南楚以此为借口,向姜离开战。依着朝廷的态度,只怕也是像之前一样拒不出兵。那姜离哪是南楚的对手?

    “传信去南楚,他们送人来这么大的事,为何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还有,这个馊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是。”房氐应下。“那姜离那里呢?”

    “让他们几个折腾着吧!另外,一会我书信一封,你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啟囸的手里。”

    房氐猜道:“少主是想让啟囸拦下姜离那三个司正递给蜀帝的密折?”

    君悦摇头,“拦没有用,若是事后被揭穿,姜离反而坐实了图谋不轨的罪名。而且拦皇帝的密折,啟囸未必有那个胆子。

    不过蜀帝看了密折之后,若是起疑,一定会派人前往姜离调查。这事若是落到了啟囸的手上,或许会有回旋的余地。”

    房氐放在桌上的手紧握,眉头紧拧,语气森寒。“他都对你这样了,还不放心吗?”

    君悦冷笑,“帝王多疑,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何况是我。其实很多的不信任,都是自己造成的。若他对自己的儿子给与完全的信任,他儿子也必定会绝对的忠诚和臣服。

    可人呢,都是自私的。我们总想别人绝对的,无条件的信任自己,而自己却不想完全的、绝对的信任别人。信任双方应该是平等的,它无关等级,无关身份。”

    “就像您跟公孙大人一样吗?”房氐道。

    君悦点头,“嗯,就像我跟他一样,也像我跟你们一样。我愿意把我的身家,把我的后背,把我的性命交托给你们,因为我信你们。无条件的信。”

    ---

    第二天,客栈里的那伙商队就莫名其妙的退房了,之后住进来的就是昨天和流星流光交手的那几个士兵。

    第三天,这客栈还被某位大款包了起来,守卫重重,外松内紧。

    君悦边喝着碗里的粥,边看着对面一大早就跑她这来用早膳的啟麟,无语道:“我是想尽量低调来治病,王爷倒好,大张旗鼓,好像巴不得告诉所有人我在这似的。”

    啟麟邪笑道:“姜离王莅临鄙处,本王可不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万一您在本王的地盘上伤着碰着了,本王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切,冠冕堂皇。你不就是怕我来者不善吗?你看我现在这鬼样子,还能把你这地方怎么了?”

    “姜离王可别妄自菲薄,您的本事,本王可是亲自领教过的,大得很。”

    君悦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院子里。

    院子里,流星和流光正在往内搬东西,木架床,绳子,药炉,浴桶,铁笼子等等。虽忙,却井然有序。

    “这就是你之后要用的东西?”啟麟好奇的问。

    君悦低声道:“对,这就是我过两天要用的东西。”

    “看着不像是在治病,倒像是在宰猪。”

    君悦正回头来,狠瞪了他一眼。

    你才猪呢,youfamily‘sallpigs

    是这样说的吧!哎不确定了,都好几年没说英语了。

    君悦放下手中的粥碗,站起身离开饭桌。

    啟麟皱眉,“你不吃了?”

    “饱了。”她往门口走去。

    啟麟看向她放下的只吃了一半的粥,没说什么,也放下筷子紧步跟了出去。

    出了门,正好看到他一个叫流星的下属领了一个卷头发大眼睛的女人进来。看齐容貌,应该是个西域人。

    那西域女人到君悦面前,抬手礼道:“少主,霓裳来了。”

    君悦嗯了声,吩咐流星:“带她下去安顿吧!”

    “是。”流星领命,带着人往另一个房间走去了。

    啟麟微微讶异,这货倒真是厉害,连西域人都能收为己用。

    正此时,流光从厨房的方向走来,手里捧着一个药碗,到他面前时递给了他,千篇一律地道:“该吃药了。”

    ‘“哎,这药吃的,比吃饭还勤快。”君悦端起药碗,眉头高高皱着,仰头一口喝到底。

    或许是药味太冲,她喝完之后,猛咳了两声,身体还无力的歪了下。

    啟麟眼疾手快,两步冲过去就扶住了他的肩。

    近距离接触,他能感觉到他的肩膀真的很窄,很单薄,根本不像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该有的骨架。而且鼻尖传来阵阵幽香,很淡很轻,但很好闻。

    他视线不禁往她领口处的喉咙看过去,那里有块很明显突出来的东西,否定了他的猜想。

    “行了。”君悦嫌弃的推开他,“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啟麟松了手,别开视线,吐了两个鼻音。“逞能。”

    君悦倚着廊下的柱子,抱臂看着院中搬进搬出的东西,感慨道:“你看,你几次想杀我而不得,如今不用你杀,我只怕也活不了。命运这东西,总是喜欢抓弄人。”

    啟麟上前一步,与她比肩,背手道:“你这毒,有把握解吗?”

    “大夫说三七比,三成活,七成死。其实这毒是有解药的,可惜它在别人手里。每个月月圆的时候,我就像一个哈巴狗一样,巴巴等着别人施舍给我解药。

    有时候,那些人故意来迟,让我体验着毒发的过程。我一个人卷缩在被子里,手里抓着能抓的东西,忍受着那种被活生生挖心的煎熬,真的他妈难受。

    我过够了这种日子,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在别人的控制下而活,我宁愿赌。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也赌老天爷把我弄到这来,不会这么轻易让我死。”

    啟麟正色道:“换做是本王,本王也会这么选择。哪怕最后活不了,本王也不后悔。”

    君悦相信他这话,这性格就是符合啟麟这样的人设。

    她笑道:“哎,你会不会趁着我在解毒的时候,趁机把我杀了?”

    啟麟投给她一个嘲讽的眼神,“我啟麟要杀人,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杀,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使下三滥的手段。”

    君悦挑挑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信了你这话。”

    啟麟倒是一怔,微微转头看着她的侧脸,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说,他信他。

    真是讽刺,他竟然信一个之前一心要杀他的人。

    果然,最了解自己的,往往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自己的敌人。

十二章 解毒夜

    兰若先背着手,眼睛从左扫描到右,又从右扫描到左,一双眼睛像机关枪一样的突突扫射。

    “怎么样?”王昭礼巴巴的问。

    兰若先摇摇头,“不怎么样,你拿这些个货色跟那五个比,简直就是歪瓜裂枣啊!”

    他指着最左边的那个,“你瞧他,皮肤那么粗糙,还没我好呢!”

    又指着最右边的一个,“还有你看他那手,又粗又大,能弹得了琴吗?”

    王昭礼为难,“这已经是王家利用自己的势力,从各地搜来的最美的美人了。更美的,短时间内咱们搜不到啊!”

    “公孙展呢。你跟他说了吗?他家势力大,眼线多,他那边找得怎么样了?”

    王昭礼摇摇头,“没有消息,而且人家公孙大人也没答应要找什么美男。”

    他瞟了兰若先一眼,犹豫再三,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自己的感觉道出:“哎,我总觉得咱们这样做不妥,要不然就别折腾了吧!你说这办法要是正确的还好,要是错误的,岂不是更加添乱。”

    “可咱们也不能什么事都丢给君悦啊!不然要我们这些臣子来做什么。”

    道理是这样,可王昭礼总觉得这么做,左看右看都是不靠谱。

    兰若先大手一挥,道:“哎行了,你就利用你的势力物色人,出了什么事我担着。君悦回来要是追究,也是我去受罚,没你什么事。”

    王昭礼觉得眼前这个向来不靠谱的娃娃脸突然间竟有几分英雄气概、高贵霸气来。“这可是你说的啊!”

    “嘿你...”

    “哎好了好了,说正事。”王昭礼正色道,“我收到消息,美人呢倒是有一个,只是人家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世外高人,不入世的,而且弹得一手好琴。

    据说当地有一个富豪,花了重金亲自去请他出山,让他到府上去做乐师。可是人去了之后,只听人家弹了半首曲子,就哭得泪流满面。

    这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每次想起那首曲子,就会哭泣不止,怎么治都治不好。”

    兰若先讶异,“这么邪门的。”

    王昭礼道:“只能说那人的琴音已经到了出神入化吧!”

    “那那人生得美吗?”

    琴弹得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得美不美。要不然外貌上就比不过人家。

    王昭礼道:“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只是听那个哭了一个月的富豪说,他见他的时候,人家是穿着一身黑,戴着一个黑纱帷帽。

    当时他正在听那人的曲子,忽而一阵风吹来,吹起了那人的半边黑纱,他就看到了那人的半张脸,还是侧脸。

    不过虽然只是侧脸,却已经足以用神魂颠倒四个字来形容了。”

    “神魂颠倒?”兰若先摸了摸下巴,“该不会人家是个女的吧!”

    王昭礼一怔,“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兰若先切了声,搞来搞去连人家是雌是雄都没搞清楚。

    王昭礼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道:“先不管他是雌是雄,咱们先见到人家再说。要是雌的,咱也不损失什么。可要是雄的,他可就是咱们的希望了。”

    “你说得倒也是。那赶紧的,把人找来啊!”

    “我都说了,人家不入世。”

    兰若先指了指自己,“难不成还要我们亲自去请啊!”

    王昭礼想,就算他们亲自去请,人家也不一定出山。

    像他们那样的隐世高人,自有傲气,怎么可能会答应接王爷的男宠这种活?不把他们打下山就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

    三月的西北夜晚,依旧冷风呼啸,冷如冬季寒冰。

    客栈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夜风吹动了廊下一盏盏的风灯,摇曳摇摆,地上的暗影也跟着左右前后移动。

    夜凉如冰,自然也没有什么夜虫出动,四周安静得出奇。

    只街上传来一阵吆喝的喊声,两棒子一锣声,是更声。更夫粗犷的嗓音透过客栈的门缝钻进来,隐隐约约好像说的是“子时。”

    待更夫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君悦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往西厢房而去。

    准备跨入廊下时,她突然的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看着头顶高挂的圆月。

    圆月不是很清晰,一会被云层遮住,一会暗淡无光,隐隐现现。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眼看到这圆月了。”

    啟麟站在廊下,背手道:“祸害遗千年,我打赌,你没那么容易死。”

    君悦笑了笑,回过头来看向他。

    明黄的烛火之下,他看起来少了几分白日里的硬朗和霸气,多了丝亲近的柔情。只一双如鹰的眼睛,在灯光之下更显锋锐、犀利,好像正在盯着到嘴的猎物。

    “但愿你能赌赢了吧!不过,赢了也没钱,我穷得很。”

    “切。”啟麟嘴角一个邪笑,侧身一步,给她让出路来。

    君悦提步过去,看向敞开的房门,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布景。困兽的铁笼子,粗壮的麻绳,带着锁的木床,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刑讯室。

    扑鼻的药味从里面散发出来,呛得人连呼吸都是苦的,熏得眼泪都差点忍不住流下来。

    霓裳站在门口,换了一身更利于行动的窄袖短裤装,头发也全部盘了起来,恭敬候着,等着主人进去。

    “要本王陪你进去吗?”

    “不用。”君悦深吸了口气道,“这是你见过我的最狼狈的样子。更狼狈的,我不想让你看到。”

    啟麟挑眉,表示理解,每个人有他自己的骄傲。换做是他,他也不希望他看到。不是怕他会痛心,而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软弱。

    “那本王就在外面等你。”

    “啟麟。”君悦转头看他,真诚的、带着恳求道,“如果我挺不过去,请你不要为难我的人。他们对你构不成威胁,放他们离开。”

    啟麟凝视着他灯光下苍白的小脸,深邃的黑眸中竟多了层哀求,微微诧异。

    这是他第二次求他,求他放过他的手下。

    当年在恒阳,他不惜以身犯险,与他比武,只为赢得自己的手下安然。如今也一样,他竟为了自己的手下求他。

    值得吗?

    或许他说的对,有些情义,有些做法,是他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的。他永远无法理解,一个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王,为何要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为身份卑微的属下求得一个生存的机会。

    他沉声道:“他们几个,我还不放在眼里,这点你大可放心。”

    “多谢。”君悦正回头,敛去了眼底的哀求,坚定的、毅然决然地跨了进去。

    而后,大门在她身后关上。

    ---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

    啟麟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明显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嘶喊,像一只被捅了脖子的死猪,像一个破了的风箱,又像是嘴巴被塞了东西,嘶哑,低沉,却掩饰不住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

    再联想起里面的布置,可不就是一个大型的刑讯室。铁笼里的猩猩是用来咬人的,那一桶一桶的黑药水是拿来淹人的,绳子自然是绑人的抽人的,其他的不可描述。

    此刻的他,估计跟受刑也差不多吧!

    痛苦的时间,总是过得比较漫长。

    漫长的黑夜在一次接一次的更声中,蜗牛爬行。

    春日的清晨,来得比预期中的晚。

    天完全亮时,已经是辰时正。

    房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房氐抱着用棉被裹住的主子从里面出来。

    啟麟转身看去,君悦的小脸就埋在厚厚的棉被里,头发披散,眼睛紧闭,脸色白得就像是一张纸。

    她露在外面的手指,右手手指上有一道伤痕。伤痕已经凝结,被药水泡了一夜,皱得像老树皮一样。

    手腕和脚踝处,明显有一圈勒痕。勒痕很深,不仅红肿,有的地方甚至磨了皮肉。在经过一夜的浸泡之后,皮肉就像被开水煮过似的,两边的肉外翻,触目惊心。

    “他怎么样了?”他急切的问道。

    房氐微微颔首,回道:“少主是个好人,老天会善待她的。”

    这么说,就是他赌赢了。

    或许连啟麟自己也没有留意到,他在听了房氐的话后,暗暗的松了口气。虽是敌人,可到底也是惺惺相惜的敌人。

    房氐恭敬道:“少主现在很虚弱,还请鄂王见谅,在下要先送她回去休息了。”

    啟麟嗯了声,也不为难他,放他离开。

    等他们人走了,他这才跨步走进房内。

    房内还算干净,和他昨晚见到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稍微乱了些。地上水渍未干,换下来的衣物挂在一边,特意定制的木架床上散着几根绳子,绳子上有几段有明显的血迹,一团白色的布块上也渗着血水。

    不用问也知道,她昨晚都经历了些什么。

    只是他觉得,这也没什么。比他审问犯人的那些手段,这也就是初级的刑讯工具而已。

    笼子里的那只庞大黑猩猩好像还没睡醒,闭着眼睛睡着了。只是它的前臂上,同样有一道伤痕。负责给君悦治病的大夫正在替它包扎。

    “他中的是什么毒?”

    啟麟站在他身后,俯视着他问道。

    佳旭正在包扎的手一顿,而后又继续。

    直到包扎完,打了个漂亮的结后,他才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他,道:“君悦没有告诉你?”

    “他若告诉了本王,本王还有必要问你吗?”

    那日他问他他得的什么病,他只说自己这是中毒,不是病。他再问是什么毒,他便不说了。

    佳旭越过他,到桌边拿起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手,而后挥手让霓裳出去:“你比较心细,回去照顾她吧!”

    霓裳听话的应声出去,顺便的带上了门。

十三章 是蛊

    门内,佳旭好笑的看着啟麟,道:“鄂王不一直想杀了她吗?怎么的,现在觉得她有利用价值,还不想杀?”

    啟麟抬手,拿起木架床上的粗壮麻绳,拇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痕迹,沉声道:“这是本王的事,你没资格过问。”

    佳旭挑挑眉,“的确。你们这些尊贵的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大夫而已。”

    “可本王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夫。”

    佳旭整理着自己的医用工具,闻言平静道:“当然,我是君悦的御用大夫。”

    这个身份不普通吧!

    啟麟抬眉斜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再问“就这么简单?”道:“你还没回答本王,他中的什么毒?”

    “准确来说,这不是毒,是蛊。”

    啟麟惊讶的抬头看他,“蛊?”

    “此蛊来自苗疆。苗疆之地多蛊,人们也善养蛊。蛊有的时候也还是一种良药,它可以缓解某些不治之症所带来的疼痛。或者将人的性命寄于蛊上,以自身血肉养蛊,以达到延展寿命的效果。而某些蛊,则是用来控制人的。”

    “君悦就是最后一种。”

    佳旭点头,“嗯。她体内的蛊,是搅心蛊,是以自身心血养的蛊。平常时候都会处于休眠状态,也就是在每月的月圆之时,才会苏醒活动。

    所以,在它苏醒之前,必须喂以相应的药物,目的是不让它苏醒过来。否则一旦它苏醒,便会啃食宿主的心血,令宿主身处生生被挖出心脏的痛苦之中,故而得名搅心蛊。

    我原先对蛊也不甚了解,也是这两年到苗疆去调查了之后,才知道的这种蛊。”

    人的心血,是维持一个人生命运转的能量,也就那么一点点,平时都会悉心的呵护。若是被啃食殆尽,人也就活不了了。

    与其在临死前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倒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谁给他下这样的蛊?”啟麟问。

    佳旭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他,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玩味和嘲讽。

    啟麟皱眉,“你怀疑是本王?”

    佳旭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擦拭整理自己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给她种蛊,或许并不是想要她的命,只是想控制她而已。毕竟这天下,只有一个君悦,这个人若死了,也怪可惜的。”

    所以是谁想控制他?

    控制他,又想逼迫他做什么?

    “那又为什么非要到漠北来治?”啟麟不解,“难道是想避开控制他的人的眼线?”

    佳旭将擦拭好的工具收进医药箱中,道:“我想不到杀死这种蛊的办法,因为我不敢保证在杀蛊的时候是否也会把她杀了。所以我想到的办法,就是将蛊转移。”

    啟麟看向铁笼子里还在沉睡的黑猩猩,突然明白了它的作用。“你把蛊转到了这只畜生的身上。”

    “嗯。不过这个过程并非那么容易。为了这一刻,我们整整准备了半年。”

    啟麟突然想到了前几天君悦说过的话,他说他喝的那毒药,已经喝了半年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佳旭继续道:“蛊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记住了宿主的味道,准确的说是记住了人血的味道。而且它一旦认定了这个宿主,很难再出来。

    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她体内的血液,改变她血的味道。等于说把她原先体内干净的血液淘换,换上有毒的血。

    同时的,也要改变这只畜生身体里血液的味道,让它的血液几近于她的血味。之后,就是集结药草。

    有一种药草比较特殊,只有漠北之地才有,且摘下来后的两个时辰之内必须用掉。两个时辰一过,药效就会全部消散。

    漠北与姜离相距甚远,不可能运输,所以只能她亲自到这来。

    原本只想低调的解完蛊就走的,谁知道鄂王那么神通广大,那么快就发现了我们。”

    原来他到漠北治病,并不是因为漠北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夫。药才是关键。

    “什么药这么特殊?”啟麟问。

    佳旭挑眉,“这个不能告诉你。万一你知道后派人去毁了,岂不是等于要她的命。”

    啟麟倒是挺能理解的,没有再逼问。岔开了话题去,“如果是这样,随便找个人不就行了吗?本王就不信,没有人愿意为他牺牲的。”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血是相近的,他也就不需要服毒来改变自己的血液。

    佳旭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看了好一会又明白过来,摇头道:“这便是你与她最大的不同吧!”

    啟麟道:“你无非就是说本王草菅人命。可在本王看来,人就是分有高低贵贱的。换做是本王,本王会随便抓个囚犯、乞丐来换命。

    他们活着,就是国家的累赘。但本王不一样,本王活着,能造福千千万万的百姓。牺牲一人换得千千万万人的幸福,不值吗?”

    佳旭点头,道:“也许值,可她不愿意。在她眼里,生命是平等的,不分高低贵贱。谁也没有权力,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哪怕那个人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你可以偷得别人的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可她却做不到。你是个从里到外都狠辣绝情的人,她不一样。她表面看着冷漠无情,内里却藏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她的手下也劝她不必糟蹋自己的身体,随便拿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命都可以换得平安,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说如果天下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不拿别人的命当命,那天下所有人岂不是天天算计着怎么拿别人的命来续自己的命。

    人生在世,所承受的苦和劫都是有定数的,是自己的劫,就该自己承受。如果一个人连承受劫难的勇气都没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看向啟麟,“我是一个医者,我尊重每一条生命,所以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啟麟怔怔的看着铁笼子里的黑猩猩,不说话。

    这番话,就像一道紫光一样,突然照耀到了他身上,颠覆了他以往对光的颜色的认知。以及对生命,对人生的认知。

    他三十年的生命力,只知道人生来就分高低贵贱,没有平等之说。

    然而下一刻,他嘴角邪邪一笑,嘲讽道:“愚蠢。”

    佳旭也没有否认他的结论,人们对于他人所作出的行为表示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时候,往往都会认为是愚蠢的。

    啟麟也不知道怎么的,脱口问道:“那个过程,痛苦吗?”

    问完了,他就后悔了。那货痛不痛苦,关他什么事?

    再说,他不是说那是他的劫吗?这点痛苦算什么?

    比起他审讯犯人的手段,差得远呢!

    佳旭倚着木架床,抱臂道:“我不是她,无法感受。但你可以想象,有根铁杵钻过你的皮肉之下是什么感觉。

    而且这跟铁杵它有生命,它钻到一半时,又不想钻了,再转头原路返回,然后又被引导钻出来。来来往往,钻来钻去,折磨了她快两个时辰。”

    若是当时不束缚了她的手脚,只怕她会一刀了解了自己吧!

    啟麟道:“那既然蛊已经被引出来,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吧!”

    “原则上是没有。只不过那蛊在她体内太久了,已经和她联成一体,突然之间被抽出,她身体会有什么不适,我无法预知。

    只是她全身流的都是有毒的血液,所以需要再次淘换,换回干净的血。这个过程,没有个一两年,是做不到的。

    而眼下,蛊被引出,就像她身上被割去一部分似的,元气大伤,半年之内都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所以鄂王,你要在这个时候对她做点什么,她还真反抗不了。”

    他话语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啟麟听着虽不舒服,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他不认为以君悦的性格,就算虚弱到毫无意识,也能任由别人宰割。

十四章 妙人

    秦风走出地牢的时候,被外面刺眼的阳光照得不适的眯了眯眼。

    多日不眠不休的审讯,加上久不见阳光,令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走出没几步,就看到站在前面背对着他的主子。红衣胜似这个季节开的春梅,乌发散于后背,随风轻轻翻起。

    他走过去,行了礼:“主子。”

    公孙展背对着他道:“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主子,从今儿起,你离开公孙府吧!”

    “为什么?”秦风不解。

    如果换做是别人,应该秘密杀了他吧!

    公孙展道:“你是她的人,轮不到我来处置。”

    这样啊,秦风忽而的一笑。

    他或许有点明白主子为什么这么信任公孙展了。“你是谁?”

    公孙展缓缓转过身来,竟也不否认,沉沉道:“你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果然是她的手下,厉害。”

    就连他最亲近的人,比如萧婧婻,比如关月,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不是他。而秦风,一个跟他十天半月打不到照面的人,竟一眼看出了他的真面目。

    秦风道:“不是我厉害,是我太了解公孙展这个人了。少主跟我说过,一个人再怎么变,某些自小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除非他换了一颗心。

    公孙展此人,精于算计,野心勃勃。他毫不掩饰对权力的热衷,也不隐藏自己想要王位的心思。可是你,你不一样。你虽然也牢牢把握着权力,但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若换做是以前,你是绝对不会放我走的。要么不动声色,继续看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眼皮子底下蹦来蹦去,要么明目张胆的杀了我,把我的尸体丢到少主面前。

    现在的你,狠则狠矣,却多了丝柔情。这柔情不是对我,是对少主。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你每次说到少主的时候,眼里是没有算计的。

    公孙展把少主当成是坐上王位的最大障碍,算计少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可能突然之间转性又不算计了。只能说明,你不是他。”

    公孙展想,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初原主又为什么替君悦挡了那一刀,从而直接丢了性命,才有了他的鸠占鹊巢。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公孙展也对君悦动了情吧!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而已。

    他被自己的野心占据了主导地位,主动的忽略了那份情。而当君悦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却跟着自己的心走,那是没有经过大脑的没有经过深思没有经过算计而做出的行动,也就是本能。

    当那把刀刺向君悦的时候,他本能的冲了上去。

    如果给他思考的机会,他或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其实,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无论公孙展临死前是否看清了自己的真心,总之君悦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人死而灯灭,前尘过往,都已经随着那一缕魂魄的剥离,而烟消云散了。

    秦风再道:“少主此刻在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这是我们做事的原则。未经少主允许,绝不会透露任何消息。”

    公孙展嘴角一笑,“不必了。”

    秦风微微皱眉,正想说什么时,关月已走了过来。

    “公子,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秦风惊讶,“你找到了少主?”

    公孙展一笑,“幸好,这点她倒是没骗我。”

    说完,转身就走了。

    红梅远去,徒留一缕清香。

    秦风站在原地,迎着阳光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疑惑。

    “这个人,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

    淡淡的,清清冷冷的,深沉的......

    ---

    “就是这吗?”

    兰若先翻身下马,看着一直往前延伸的由石板块铺成的小路,两边竹林密集,落叶洒洒。林中奇石布局,小桥流水,青苔满翠,清幽雅致。

    山风吹来,竹林晃动,仿若伸展四肢般,刷刷作响,声音空幽而缥缈。

    兰若先只觉得,“好冷啊!”

    王昭礼也觉得,这山间的气候真的是冷。“不过这种地方,也的确适合做隐世高人,修身养性的居所。”

    正此时,前方有一少年人走过来,到他们面前时停下,抬手礼道:“两位到此,是偶然路过,还是特意拜访?”

    王昭礼也抬手还礼,道:“哦,我们是专......”

    “算是偶然路过,也算是专程拜访。”兰若先截断王昭礼的话,“我跟朋友踏青至此,听闻这里住着一位琴曲大家,刚好我这位朋友也善音律,所以顺道过来拜会。”

    那年轻人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公子没有要与人切磋的意思。”

    兰若先一怔,“我们不是要来比试的,只是大家既然都精通音律,坐在一起讨论讨论岂不更好。”

    “真对不起,我们家公子也不想和外人讨论。”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兰若先急了,“我们大老远跑来......”

    王昭礼忙拉住了他,歉道:“真是对不住,我这位朋友心直口快,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阁下见谅。”

    那年轻人倒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接受了他的道歉。“两位还是回去吧!山间气候多变,小心染了风寒。”

    “可我们是真的想拜会一下你家公子。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是专门从赋城赶来,就是为了听贵公子一曲的。还希望你能转告你家公子,我们诚心可鉴。”

    “还是对不起,我家公子不见外客。”

    兰若先急道:“那那个哭了一个月的首富为什么就能见?”

    “那个呀!”那年轻人一笑,“那个人每天都来骚扰,我家公子烦了,所以就给他的眼睛下了点药,让他每天流次泪而已。他最后怕了,也就不来了。”

    王昭礼和兰若先直接呆愣当场。

    所以,弄了半天,所谓的听了半曲就泪流不止的传言,就是这么出神入化的?

    那少年人看着两人呆怔的表情,礼貌的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开了。

    兰若先不得不对着人家的背影,佩服说一句:“失敬。”

    “这个隐世高人,倒也是个妙人。”王昭礼也由衷的赞叹。

    ---

    君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解蛊后的第三个早上了。

    春日的暖阳照进带着风沙的窗棂,将桌面上正在燃烧的烛火给吹灭了。

    冷风袭来,让靠在床头打盹的霓裳抖了个寒,而后醒了过来。

    “少主醒了。”

    她一醒来,就看到自家主子也正缓缓醒来,眼睛迷茫好似不知身在何处。“属下这就去叫大夫。”

    君悦视线追随着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犹不知这是真实还是梦。直到房间里陆续进来了人,她被扶了起来喂了水之后,才确定这不是梦。

    确定不是梦之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又没死啊!”

    佳旭坐在床沿,正给她把脉,闻言笑道:“合着我救你还成了错的?你这么希望自己死的?”

    君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喉咙因为久不说话,干痒嘶哑。“我啊,在鬼门关死了太多次了。猫有九条命,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条。也许死着死着,哪一天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鄂王说祸害遗千年,我估摸着你千年是活不了,活个几十年还是没问题的。”

    “我也觉得我至少能活到一百岁。”

    老天爷果然是站在她这边的,她是主角嘛,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看吧,又赌对了。

    佳旭放下她的手,道:“暂时没什么大碍,不过你最好还得躺着静养。”

    君悦疲惫的闭上眼睛,“你现在就是让我下床我也没力气。”

    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饿得不行了。

    不过也正好,流光端着吃的东西进来了。

十五章 梦境

    兰若先百无聊赖的低头,脚尖踢着地上一块嵌在土里的小石子,叹了今天的第n口气。

    那边王昭礼再次送走了那个年轻人,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走回来。

    不用想也知道,又失败了,人家还是不见也不让进。

    “哎。”王昭礼叹气道,“咱们都在这守了好多天了,人家一点要见咱们的意思都没有,看来是真的没戏了。依我看,咱还是回去吧,说不定王爷已经回来了。”

    兰若先突然的脚尖用力,将嵌在土里的小石子给踢飞了出去,人站直了起来,一脸的毅然决然。转头看向那年轻人离去的方向时,愤愤难平。

    王昭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我可警告你啊,可不准骂人打人,有失朝廷颜面。”

    他觉得,这货有时候就是个烟花炮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噼啪炸响,太难控制了。

    兰若先哼了声,道:“谁说我要打人骂人了。人家不见我们,我们就自己进去。”

    “进去?”王昭礼不解,“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要是君悦那王八蛋,才不会傻傻的站在外面等呢!”

    王昭礼想,以王爷的行事风格,倒也真会这么做。

    王爷,是个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那...那要怎么进去?”

    “废话,当然是走进去啊!”

    于是一刻钟之后,两个头顶插着竹叶的不明物体,穿梭在乱石密林之中,渐渐的往深处居所靠近。

    他们很顺利,一路过去竟无一人发现。

    约摸鬼鬼祟祟的走了小刻钟,远远的他们便听到了竹林上空有幽幽的琴音飘来,缥缈空灵,仿佛自天上而来。琴音过处,连鸟兽都停了下来,歪头细听。

    鬼鬼祟祟的两人也停下了脚步,就像被这琴音催眠了似的,闭上眼睛享受,不自觉的跟随着这琴音,幻想着自己最快乐的时刻,最美好的愿望。

    在这里,时间好像变慢了。

    不,是静止了。

    兰若先看到,他最快乐的时刻,便是和君悦在一起的时刻。比如缥缈林里初相见,然后和她来了赋城,然后做了官...

    然后他看到,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君临...

    他猛地睁开眼睛,惊醒了过来。

    刚才那个画面,有点吓人。

    他心虚的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而身边的王昭礼则闭着眼睛,还沉浸在这琴声所营造的美梦中,不禁松了口气。

    “喂,醒醒。”兰若先拳头打了一下王昭礼的后背,王昭礼也醒了过来。

    等醒过来之后,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我...我刚才是怎么了?”

    竹林上空的琴音还在继续,空灵缥缈。山风刮过,刷刷声响。林中鸟雀,凝神聚听,看似平常。

    兰若先肃眉道:“这个地方很邪门,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王昭礼听着前方传来的琴音,喜道:“我们都听到琴声了,肯定离主人不远了,怎们能半途退缩呢!”

    “别。”兰若先阻拦道,“这个地方不正常,我们刚才都陷入了梦境。”

    现在是大白天,他们又都是站着,做梦的可能性不大。

    可他们刚才确实是做了,只能说明,这个地方有古怪。

    一个避世的高人,说到底也只是凡人而已,不可能是神仙。住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中,总有保护自己的方式,不然就像那个首富一样,谁都可以来欺负胁迫。

    就像缥缈林一样,它也有阻拦外人进入的障碍,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王昭礼不赞同,“你不知道,技艺高超之人,是可以和周围的事物产生共鸣的。他的曲音能让人陷入梦境,可见对方在琴技方面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大手一挥,懒得跟他废话。“跟你个音律白痴说了也是白说。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先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进去。”

    说完,径自朝着前方而去。

    “哎你...”兰若先气得瞪眼,“老子也是摸过琴的好不好,敢说我白痴。”

    那边王昭礼已经走远了,自然听不到他的气话。

    兰若先内心纠结在三,在去与不去之间挣扎了几个来回,终究是败下阵来,无奈的抬脚跟上。

    “老子要是把命留在这,你可得陪。”

    ---

    两人鬼鬼祟祟,渐渐靠近了竹林深处。

    竹林的深处,建有三间草屋,呈三角分布。四周竹林环绕,不设篱笆。草屋由竹子建成,青石铺地。

    最前面一草屋有炊烟袅袅,门前每日一见的那个年轻人正在劈柴。不远处有一女童,正在喂食林中飞鸟。

    中间那座草屋,应该就是主人住的地方,琴声便是从那屋中飘出来的。且隐隐约约的,空气中好像还有一股香气,很淡,很冷,却很好闻。

    王昭礼惊讶,“天蚕初雪香。”

    兰若先茫然,“什么鬼?”

    王昭礼“哦”了声,解释道:“这是一种香。以蚕蛹最里面的一层丝为主要原料,加以其它各种名贵的香料配制。取冬天的第一场雪置于十尺以下的冰窖中储存,待来年立春那日取出,和以原料,制成香。”

    “这么麻烦?”

    “因为麻烦,工序繁琐,且每一样原料都十分名贵难得,所以此香十分昂贵。我也是有幸闻过一次而已。”

    王家如今虽比不上之前,但也是富庶之家。他闲暇时也会研究香料,对香道也算精通。这世间大凡有的香,他也能说个大概。

    他继续科普,“这香虽淡却能持续长久,而且香气飘得很远。清冷中透着一股梅花般的高贵,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能闻到雪的味道一般。故而取名天蚕初雪香。”

    兰若先不屑的“切”了声,“开玩笑,雪哪来的味道。”

    王昭礼有种无力感,跟一个不懂香道的人谈论香,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突然有些胆怯起来,“兰公子,我觉得你说得对,这的主人想必不是普通人,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回倒是兰若先不赞同了。“别呀!都到人家门口了,你现在倒退缩了,刚才的决心哪去了你。”

    “不。能拥有这种香的人,一定是身份十分尊贵的人。你想想咱们让人家做的事,感觉都是在侮辱人家尊贵的身份。”

    兰若先嗤之以鼻,“尊贵个屁,尊贵的人会窝在这深山老林里?尊贵的人不都是坐在皇宫里指点江山指挥千军的吗?”

    “我和你说的不......”

    “啊那有人,你们是谁?”

    正在他们争论不休时,前方那个正在喂食鸟儿的女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在高声尖叫,喊着“那有人那有人”。

    兰若先和王昭礼两人齐齐暗叫一个“不好”,吓得有点手足无措慌不择路,正打算往回跑时,后路已经被堵了。

    堵住他们去路的,正是每天都到林子口拒绝他们进入的那个年轻人,扛着一把砍柴的斧子,脸上没了平日的礼貌温和,变得肃目森寒。

    两人小心脏打了个哆嗦,看着人家肩上的那把斧子,强咽了好几口口水。

    兰若先紧紧抓着同伴的手臂,娃娃脸惊恐至极,小声嘀咕:“我都说了不要来了嘛!”

    “那那那...个...”王昭礼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对着拦住他们去路的年轻人道,“误会,误会啊!”

    “误会?”年轻人冷声道,“两位擅闯别人的居所,也算是误会?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们,我们家公子不见外人。你们鬼鬼祟祟进来,定是不怀好意。立马给我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走走,我们马上就走。”王昭礼呵呵僵硬干笑着,边警惕的看着他,边绕过他身边原路退去。“马上走,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哎,原以为进来能捡到个宝,却没想倒踩了马蜂窝了。

    那年轻人一直注视着他们,一脸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兰若先觉得,对方很有可能会控制不住的,一斧子劈下来。

    正在他们往后退时,前方的主屋里好像有动静,有声音传来。

    “巧兰,怎么了?”

    王昭礼和兰若先同时看去,便见主屋的廊下走出一人来。

    那人一身黑衣,并未戴帷帽。只是距离太远,两人也没看清楚那人到底长什么样。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关系,虽然只是远远的见到了个模糊的身影,但那也是长身屹立,风姿卓越,宛若仙人。

    刚才发现他们的那女童,叫巧兰的答道:“哦,有外人闯进来,不过不要紧,耿大哥正在赶他们出去。”

    那黑衣主人往巧兰指的方向看了眼,什么也没说,又转身进屋去了。

    巧兰转身,继续喂她的鸟儿。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似的。

    兰若先和王昭礼被人一路盯着出了竹林,又被警告了一番之后,再也没了要人家做男宠的心思,匆匆的回了赋城。

    赋城如旧,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是据说,公孙展又离开了。

十六章 七寸

    君悦每晚都要泡两个时辰的药浴,等能下床的时候,又已过了三天。

    这日里她到院内走走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到底有了点血色。

    “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院门口传来声音,她转头看去,一身硬朗壮实的啟麟已经背手走了进来。

    自从十五那夜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如今可终于是按捺不住跑来了。

    君悦由霓裳扶着,慢慢走到廊下的躺椅上坐下,道:“是啊,你是来赶我走的吗?”

    “怎会?”啟麟邪笑道,“姜离王莅临鄙处,算来本王还没有好好款待过呢!不如现在就移步本王的住处,让本王好好招待姜离王一番如何?”

    霓裳给她递了杯茶过来,君悦接过,呷了一口,笑道:“怎么,太子知道我在这了吗?”

    漠北城,肯定少不了啟囸的耳目。而啟麟天天往这跑,又派人守着这里,啟囸的人没发现猫腻才怪。

    他这几天没出现,或许也不全是故意不来,也有避开啟囸耳目或者处理耳目去了吧!

    啟麟笑道:“你可不知道,为了你,本王可提早暴露了不少的东西。”

    君悦挑眉,很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本王要的可不是你的谢谢。”

    “你可别忘了,要是你不来,说不定我还不会暴露呢!”君悦边将手中的茶杯交给霓裳,边道,“而且,我也没求着你来。”

    “现在算账,可有点晚了。”

    啟麟转身,背对着她,直入正题道:“两年多过去了,本王与太子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他杀不死我,我也奈何不了他。长此下去,只会消耗掉我们彼此的精力和资源,可不是长久之计。”

    君悦道:“所以,你想回去了。”

    “是,当初可是你让本王离开的,现在你也该想办法让本王回去了。”

    君悦敛了脸上的笑意,嘲讽道:“我可真是佩服你们蜀国人,甩锅的能力可真是一流。

    照你这么说,是我让你来的这里。你若在这里过得不痛快,那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

    你可别忘了,这只是我当初的一个建议而已,我可没有拿刀驾着你的脖子让你离开太安。

    你自己的选择,却要我来为你的选择负责,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买卖。

    怎么的,欺负我现在身体虚弱,跑不了是吗?”

    啟麟转过身来,上前两步,到她脚边,缓缓俯下身,手臂撑着她两边的躺椅把手,上身压了下去。本是照在君悦身上的阳光,完全被他遮住了。

    阳光下,正面近距离的看,更能看清她面容的精致。几乎没有毛孔的肌肤,微微杂乱但是眉形很好的浓眉,深邃幽黑的双眼,以及略微泛白的小嘴。

    屋内屋外,霓裳房氐等人抽出武器,一脸戒备。

    君悦却是云淡风轻的抬了一下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眼睛仰视着上方突然变大的脸,不焦不惧,不气不忿。

    啟麟嘴角邪笑,眼睛狠戾毒辣。“我就欺负你,怎么了?”

    声音很轻很轻,犹如棉花一般。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是藏在棉花中的针,随时露出它锋利的针尖。

    君悦也勾起嘴角,嫣然一笑,道:“不怎么,只是想提醒你,冲动是魔鬼,三思而后行。”

    啟麟嘴角的邪笑一僵,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鞋面。

    他的鞋面上,已经多了一只白色的鹿皮靴。靴尖处,一把三寸长的匕首正横对着他的脚踝。只要主人稍一用力,匕首就会向前推送,捅进他的小脚踝里。

    啟麟鼻子里吐了一个鼻音,抬起头来看着身下云淡风轻莹莹而笑的人,道:“你可真是啊,从上到下,处处都是刺。”

    头发里藏了暗器,袖子里藏了暗箭,鞋底还藏了暗刀...

    她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藏东西的?

    君悦无奈道:“没办法,我的手下就算再衷心,武功再高强,也有顾不到我的时候。这乱世,出门在外,可不就得靠自己。尤其是像你这种昨天还待我关怀备至,今天就跑来耍无赖的人。”

    “你觉得就你这把破匕首,真能杀得了我?”

    “那可不一定。”她随手指了指后面自己的人,道:“他们都知道的,我这个主子啊有个臭毛病:我要是疯起来,连我自己都杀。

    同归于尽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鄂王要不要再试一试?正好,把这个地方再闹出更大点的动静来,好让太子的人知道里面的情况。”

    啟麟看着面前的人玩笑似的语气,可一点也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君悦这个人,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恒阳城破,他跟着晋安帝跳了揽月台。若不是他救了他,他可就跟着晋安帝一起死了。

    之后他为了救他的手下,竟然胆大到跟他比武。他把寒光剑扎进自己的琵琶骨下时,当时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虎丘一战,虽然最后是姜离赢了。可当时,他估计也还是做好了与吴军同归于尽的打算。

    君悦这个人,不怕死。

    永远不要跟一个不怕死的人打敢不敢死的赌,因为对方随时都会引爆身上的炸弹,跟你同归于尽。

    啟麟两手离开了把手,站直了上身。

    君悦也同时的,收回了踩在他鞋面上的脚。脚后脚跟稍稍用力在地上一蹭,那把露出来的三寸长的匕首又缩了回去,鞋子看着与其他人的一般无二。

    她抬手,手指往后摆了一下,房氐霓裳等人将兵器收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你回去的时候。”

    君悦两手手指交叉,置于腹部,视线越过他看向斜前方的太阳,沉声道:“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跟啟囸抗争。”

    啟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不可以?”

    “这两年你虽然安排了些人去太安任职,也拉拢了一些官员,壮大了点势力。可你觉得,你那点势力跟啟囸相比,如何?”

    麒麟不说话。

    君悦继续道:“你的人,占据的都是些不重要的职位,手中没多少权利。

    你这些年给啟囸使了不少绊子,他的名声的确不如从前,可到底他有尤尚书苗尚书这些位高权重者做后盾。你呢,你有哪个位高权重的做后盾?

    再说,你给他使的绊子,要么是赈灾不利,要么是私吞军饷,或者是亲族滥杀无辜,或者是结党营私....可这些,都不能直中他的要害。

    这些事情,自有人替他去背黑锅,他顶多背上一个办事不力、识人不贤的名声而已。你搞再多这样的事,也比不上他当年一招陷害你屠城,不是吗?”

    啟麟皱眉,“那你难道要本王也陷害他一次屠城不成?”

    君悦真想送他一个“蠢”字。

    有些事,第一次做那叫聪明,第二次做那就只能是蠢了。

    “我的意思是,打蛇打七寸。你打不到他的七寸,就永远伤不了他。”

    啟麟沉默,等着他的后话。

    君悦于是继续道:“我之所以觉得现在还不是你回去的时候,是因为横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啟囸而已,而是整个太子党。其实你现在的情况,有点像当年的连城。”

    “连城”两个字一出,君悦也微微一怔。她好久没有说这个名字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

    啟麟倒没说什么,只是皱了下眉而已。

    耳听他继续道:“连城一开始和你差不多,什么也没有。连昊倒台之后,他就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扳倒永宁王的后盾,也就是岑家。”

    啟麟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对付尤尚书苗尚书他们?”

    君悦道:“他们就是啟囸的七寸。你如果不斗倒他们,就斗不到啟囸。就算你跳过他们杀了啟囸,当了皇帝,他们也不会服你,终究还是祸患。

    你是想要一个服从你的臣子,还是想要一个处处跟你作对,甚至背后捅你一刀的臣子,你可自己想好?

    不过事先声明,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别哪天又赖我说是我怂恿你去杀人。

    你不能现在回去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在太安的势力还不够强大。二是你得让人相信,太子倒台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人离太安越远,就越安全。”

    这春日的阳光可真是温暖,晒得人暖烘烘的昏昏欲睡。

    君悦这一下子说得有点多,体力有点不支,觉得有点疲惫了。

    她干脆闭上眼睛,却是没有睡着。或许是刚才说到了连城,她脑子里此刻冒出了很多东西,很多以前的东西。

    啟麟的情况的确和当年的连城差不多,可是他们的对手,却是南辕北辙。

    啟囸是太子,如果不是什么重大错失,蜀帝是永远不会废了他的。毕竟废储也是会动摇国本的一件事,他直接影响到整个蜀国官员体系的动荡。

    而连琋,他不是太子,自然没有废黜一说。而且连琋他本人对皇位毫无眷恋,甚至是联合连城,对付岑家。

    可啟囸,他永远不可能联合啟麟,去对付自己的党羽。

    当年连城联合连琋对付岑家,差不多用了两年的时间。

    而啟麟单打独斗对付太子一党,时间只多不少。可是蜀帝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蜀帝,已经太老了。

    等他两脚一蹬,啟囸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啟麟要么臣服,要么造反。

十七章 狠心

    啟麟微仰头看着上方的高空,春日的暖阳惬意,让人不禁想起家乡的绮丽风光。车水马龙,春意盎然,好不热闹。

    可那样好的风光,何时才能再见到啊!

    他转头看向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的少年,暖阳斜照在他带着倦容的小脸上,光滑洁柔的肌肤晕染了层粉嫩的红晕,像个初熟的苹果,又像一只尊贵的猫般慵懒地晒着太阳。

    他听着他微弱而均匀的呼吸,以为他是睡着了,遂也不叫醒他,径自跨步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离开了后院的大门,君悦这才睁开眼睛来。深邃幽黑的瞳孔里,迸射出与这暖阳截然相反的冷光。

    “少主,你说这鄂王,会听你的话吗?”房氐幽幽问道。

    君悦叹了口气,“如果他还想要这皇位,就一定会听。”

    霓裳感慨道:“这些个位高权重的人,总是利欲熏心,被那张椅子散发出来的闪闪金光迷了双眼。他们看不到,那把椅子是悬空的,随时会坠落。”

    啟麟的处境和当年的连城差不多,他们若想登上皇位,都要扳倒永宁王一党和太子一党。可连城扳倒永宁王一党之后呢?

    紧接着就是齐国灭亡。

    当年岑家权势滔天,皇帝忌惮不假。可也正因如此,岑家才是齐国的中流砥柱。

    岑家在没有倒台之前,即便他们想扶持连琋做傀儡皇帝,可他们对齐国的忠诚,是真的。

    若是太平盛世,连城大可以收拾了威胁皇权的岑家,再慢慢培养新的砥柱。

    可是在乱世中,他还来不及去培养,危机就已经来了。

    而且岑家倒台后,斩草不除根,倒成了掣肘连城抗敌的内忧,欲除不尽。

    齐国没了岑家这中流砥柱,自然飘摇欲坠。再加上蜀吴两国的推手,倾倒也是必然的。

    可这已经是后话了,她是后来才看清的事实。当时谁能想到这些呢?

    换做是她,她当时也会扳倒岑家的。

    蜀国也一样,无论是姓尤的还是姓苗的,他们都是蜀国的栋梁。虽然他们站在了啟麟的对立阵营,但不代表他们不忠诚于蜀国,不代表他们没能力没本事没实力。

    若是蜀国没了这些个栋梁,又会不会重蹈齐国的覆辙呢?

    霓裳担忧道:“少主,啟麟是个心思敏锐的人,他会不会发现您的意图?”

    “发现了又能如何?”君悦无所谓道,“我只是两只嘴皮上下一碰而已,做不做完全取决于他。

    再者,我没有说错。他如果想要那个皇位,太子一党就必须连根拔除。或者,他可以选择不要这个皇位。”

    房氐坚定道:“不,他一定会争这个皇位的。”

    君悦附和,“对,他一定会争,这是他的本性。而且,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也由不得他不争。不然,只能等着啟囸将他弄死。”

    棋局一旦开了头,就没有中途停止的机会了。

    如果当年啟麟不离开太安,安心做个闲散王爷。随着时间的推移,啟囸杀他的心没有一开始的那么强烈,或许会看在他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份上饶他一命。

    可如今,啟囸在三番五次杀他不成之后,定会意识到啟麟的厉害,只会击起他更强烈的杀心。

    一番储位之争,正在蜀国如火如荼的上演。

    这天地之间,又有多少看客在看着这一出戏呢?

    “这样的一幕,真是熟悉啊!”

    君悦微眯着眼睛,看着斜上方的暖阳叹道:“你们看这天地长存,日夜交替,斗转星移,这热热闹闹的是是非非中,你方唱罢我登场,其实来来回回上演的也不过是那几出戏而已。”

    只不过台上一出戏,台下却要血流成河。

    她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也该回去了。”

    ---

    那一日之后,啟麟再没有出现。

    直到君悦离开的前一晚,他才来为她践行。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聊自己的前半生,聊自己的不幸,聊自己的快乐,聊他们次次交锋的回忆,聊人生的无奈,聊将来的愿望。

    两个各怀鬼胎之人,在临别的前一夜,竟也相谈甚欢。

    第二日,君悦在朦胧的晨雾中,离开了漠北。

    来时很顺利,回去时也很顺利。

    只是人刚进入姜离时,竟意外的也遇上了前去接她的公孙展。

    这还是第一次,她见到连城以公孙展的面孔生气,一双眼睛在看向她的时候明显的燃烧着怒火,势要冲天而起。

    君悦下了马车,上前两步。

    他回而复来,想必已经知道她骗他之事了吧!

    她看着他因为连日奔波而疲惫憔悴又生气的样子,忽而有些心虚的道:“对不......”

    “起”字还没出,她整个人就被他揽入了怀中。

    重重的呼吸喷入了她领口的肌肤里,就像冬日里钻入领口的冷气一样,令她全身起了层疙瘩,浑身一抖。

    “公孙。”她轻轻叫了声。

    回应她的,是他更紧的拥抱,更急促的心跳,更重的呼吸。

    君悦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沉重的呼吸中,有几下特别的长,好像是松了口气的缓慢的吐纳。

    身后流星流光,以及公孙展带来的人齐齐惊呆了双双眼睛,倒吸了口凉气。

    拜托,这大白天的你们能不能注意点?

    就算兄...弟情深,也不该抱得那么...紧...吧!

    房氐和霓裳这知道君悦身份的两人,倒是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还暗嗔着流星流光这两个倭瓜,天天跟在主子后面,竟也不知道人家是个女的。

    暗卫真是白做了这么多年。

    “对不起。”君悦终于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公孙展耳鬓贴着她的耳鬓,声音颤抖道:“你知不知道我发现你骗了我之后,我有多愤怒,又有多担心。君悦,你这么做,真的很狠心。”

    君悦微微挣扎,挣脱开他的拥抱来,微微低眉道:“对不起,因为当时我也不敢确定,此行我还能不能回来。”

    “那你就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死了也不要让我知道吗?”

    “公孙...”

    话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啊!

    公孙展嘴角一勾,笑容有些自嘲又有些无奈。“君悦,你知不知道,一次又一次面对失去心爱之人,是什么滋味?”

    君悦喉咙一涩,无言以对。

    揽月台上,她跟他阴阳相隔,如今又差一点悲剧重演。其实站在他的角度,她能理解他的感受。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忽而一笑,道:“不过我命硬,没死成,也算是因祸得福。你虽然愤怒生气,不过总该是高兴欢喜多一点吧!”

    公孙展看着她顾自不正经的欠揍表情,忍不住的一巴掌举起来。

    君悦害怕的脖子一缩,大眼睛委屈巴巴。

    公孙展那一巴掌最后还是落了下来,却是轻推了一下她的脑壳而已。

    君悦松了口气,嘻嘻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可告诉你,我现在虚弱得很,你要真把我给打蒙了,小心我的人饶不了你。”

    公孙展看着她微微苍白的小脸,眼里染上了心疼。

    然而被她欺骗的气愤还是没有完全消散,便没好气道:“那还不快上车去,外面很凉快啊!”

    说完,拉着她就往马车走去。

    君悦有些委屈的摸了摸鼻子,她本意也是为他好嘛,不想让他担心而已。可结果,她反倒成了坏孩子。

    房氐很识趣的,替两人撩起了车窗。

    君悦为解掉眼前尴尬的气氛,于是岔开了话题去:“哎,话说我不在赋城的这段时间,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公孙展还是语气不悦,“你本事不是挺大的吗?难道不知道?”

    话说着,他已经先上了车,君悦后脚也跟了上去。车帘放下,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不知道啊,我最近都在养病,他们什么都没告诉我。”

    “我看就该永远也别告诉你。”

    “别呀,我现在活着呢,就还得知道情况,为姜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以后不准在提这个‘死’字。”

    “你不让我提我就不提啊,那还是我君悦吗?我就提,你是我死他死大家死,死死死死...”

    “......”

十八章 旧人

    回到赋城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

    进了城门,公孙展以为马车会一路直达宫门的。然而君悦却是想自己下去走走,名曰:“想呼吸一下赋城熟悉的气息。”

    公孙展只好也下了马车,跟着她一路步行。

    赋城还是像离开前的一样,热闹非常。城门口卖茶的还在卖茶,十字路口卖鞋垫的还在卖鞋垫,哪家打儿子的父亲还是在打儿子......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身上穿的衣裳轻了些。

    只不过,赋城又有了新的话题。

    就比如,吃饱喝足了的几个壮汉没事可干,手拿着扁担倚着街角的拴马石聊天。

    一号壮汉道:“你说咱王爷这回带个什么样的小童子回来?会有当年永宁王那样美吗?”

    二号壮汉道:“鬼知道啊,就算比那永宁王还美,你有那命见到吗?”

    三号壮汉道:“这说不定哪天咱王爷把人带出来,咱也长长眼呢!”

    四号壮汉道:“切,你就不怕长了针眼啊!”

    然后一号壮汉又道:“长了针眼也值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子,配得上咱们英勇的王爷。”

    君悦点点头,嗯,这位大哥说得没错。她君悦气宇轩昂,年轻貌美,身份尊贵,也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二号道:“哎,驿馆里面那几个人我见过一回,啧啧,真的是美,比我家女娃子还美。那身段,比春香院里的姑娘还软哩!”

    君悦摸着下巴想,这话得取决于你家女娃子是个什么档次的。

    还有,楚帝要是知道他送的人被拿来跟青楼女子比较,估计会气得扛着大锤从南楚冲到这来。

    不过听着听着,君悦总觉得哪不对劲。

    按这个时代人的精神文明的进步程度,应该还接受不了同性恋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怎么他们几个倒是聊得津津乐道,完全没一句骂她的?

    三号道:“也不是谁美就能入了咱王爷眼的,那可是南楚送来的,再美也不敢要啊!要给你个蛇蝎美娘你要不?!”

    四号道:“那可不吗?你们不知道,这上面的大人也正在姜离范围内寻找美人呢,要跟那五个南楚美人比个高下。”

    君悦抚额,兰若先这货,还真是脑回路清奇。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走吧!”公孙展在她耳边道,“这些我都告诉你了,没什么好听的。”

    他真怕那几个壮汉,接下来就会聊到南楚的五个美男子跟青楼女子比床技的事。

    君悦道:“你告诉我的是一回事,亲耳听着又是另一种感觉。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亲耳听到,更接地气。”

    不过说归说,她也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小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离不开首饰衣服胭脂水粉,在单调无聊之中,又自有他们的乐趣。

    “南楚的事,你怎么解决?”公孙展问。

    君悦说的却是:“太安那边派来的人,应该到了吧!”

    此前王昭礼他们越过三个司正、私自留下南楚使臣和那五个美男之事,被那三个司正一状告到蜀帝那里。蜀帝多疑,应该已经派人来查了吧!

    公孙展道:“查这种事,必定不会明目张胆,而是暗中查证。我猜蜀帝会明的暗的都派了人,明的你自然会见到,暗的你见不到。”

    “见不到更好,省得来的人多了,浪费我家粮食。”

    公孙展嘴角抽抽,翻了个白眼,说得她好像穷得揭不开锅似的。

    白眼往回翻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整个人都震惊得连脸上的表情都忘记了隐藏。

    君悦一直往前走,见他没跟上来,好奇的转头回去看他。“怎么了?”

    公孙展不答,视线还是直直的看向前方某处,震惊之色不减反增。

    君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正在从扎成圆柱的草垛上取下一串糖葫芦,交给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妇人将手上的铜板交给老大爷,老大爷收下后收入钱袋中。

    “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复又回头来,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吃糖葫芦啊!”

    “哦。”公孙展回过神来,敛去了脸上的震惊之色,道:“不是。”

    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将视线往刚才那一处看去,那老大爷收了钱后继续扛着糖葫芦垛子吆喝,身边往来的都是普通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仿佛刚才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只是他的错觉。

    君悦正色问:“看见谁了?”

    公孙展已恢复神情,不确定道:“许是看错了吧!”

    公孙展是谁,他曾是一国帝王,现在是心思细腻的世家子弟,岂会有他看错的时候。而且他刚才的脸色,可不像是看错了的样子。

    “到底看到了谁?”君悦逼问。

    公孙展只好道:“一个已经消失了好几年的人。当年连昊逼宫之后,他就离开了,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我也是觉得不太可能,所以才以为是看错了。”

    “齐国旧人?”

    “嗯。”

    君悦心里顿觉不妙。

    这有幸参与当年连昊逼宫造反的人,可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这隐姓埋名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在南楚送来五个美男的档口上出现,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她摸着下巴道:“你说我这小小的姜离,怎么总是这么热闹。”

    公孙展笑道:“姜离若没有君悦,怕也是闹不起来的。”

    君悦眼睛贼亮贼亮的看他,“你这是在夸我喽!”

    公孙展但笑不语,不想说什么好听的话让她飘飘然了去,回归正题道:“如果刚才不是我看错,那那人就应该在城里了,你还是查一下的好。”

    “你不说我也会查的。对了,那人叫什么?”

    公孙展微微蹙眉,“叫什么记不太清了,但应该是姓耿吧!”

    “行,知道了。”

    两人再走了一段路,便分开了各回各家,各吃各饭。

    ---

    兰若先见这座城的正主终于回来,像见到亲妈一样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脸垮得跟倭瓜似的,却不见一滴泪。

    “你怎么才回来啊,你这都走了快三个月了。”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差点就被人拿着斧子砍了。”

    “南楚那个王八使臣天天跑宫里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有朝廷派来的人,天天审我们,好像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死王八蛋你怎么瘦了?”

    “死王八蛋你该不会带了什么美男子回来吧!”

    ......

    君悦听着他哭丧似的嚎叫,真想抱着碗到角落里去清静。

    南宫素寰也觉得聒噪,道:“你先别说了,让她把面吃完了再说。”

    兰若先立马转换了张愤怒的脸,一巴掌阻止了她继续将面条往嘴里送的手腕,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给我放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君悦无语的拿眼看他,微微用力就挣脱开了他的束缚,道:“站在几丈之外的都能听到,我能听不到的。”

    说完,又低头哧溜着碗里的面条,叫道:“香雪,给我倒杯白水。”

    香雪听话的倒水去了。

    兰若先两手臂横放在桌上,上身凑近了她些。“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君悦喝了口汤,全身暖烘烘的,满足道:“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你是说找美男的事?”

    “是啊,做得很好啊!”

    兰若先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办法不靠谱呢!”

    君悦很认真道:“没什么不靠谱的呀!这老鸨选妓女,肯定是选最漂亮的那个,我当然也是选个最漂亮的啊!哎,不过你刚才说什么差点被人拿斧子砍了,怎么回事?”

    兰若先于是将如何和王昭礼策划的此事,如何发现了竹林里那个美男子的存在,如何去邀请人家,如何被人家赶出来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君悦听着听着,皱眉道:“你说你们进去,中途的时候听到了琴声,然后就做梦了?”

    兰若先想到了自己做的梦,略略心虚。“是啊!所以我觉的那地方很邪门。我都跟王昭礼说了不要进去,可他偏不听。我能怎么办,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人在走路的时候,不可能会睡着,也就不可能会做梦。

    君悦想,他们大概是中了主人的迷药之类的了。

    兰若先又说起了那个林子的主人用药让那个富豪流泪的事,君悦听罢,倒是感兴趣道:“倒也是个妙人,有机会的话真想认识一下。”

    兰若先嗤了声,“你可拉倒吧!小心被人拿斧子劈了。”

    “那是你们方法不对。”

    “反正那姓耿的就是个变色虎,在林子外面斯斯文文的,到了林子里面就凶神恶煞,恨不得杀了我们似的。”

    君悦眸光一凛,将脸从碗中抬起来。“你刚说什么,姓耿?”

    兰若先嗯了声,“我当时出来的时候,好像是听到院子里的那个小女娃就叫他耿大哥,那应该就是姓耿了吧!”

    公孙展刚才说的齐国旧人,也是姓耿。

    君悦正了脸色,肃声道:“你还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兰若先回忆了下,道:“好像那个穿黑衣服的主人叫那个小女娃巧兰。剩下的,就没了。”

    巧兰...

    君悦手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面碗的边缘,“叮叮”的一声接一声,思绪飞转。

    巧兰,巧兰...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南楚送来了美男子,于是兰若先想找什么美男子与之赛比,于是竹林里就冒出了个美男子,于是兰若先去找人家。

    那个林中主人的侍卫姓耿,公孙展口中的那个曾参与过造反的齐国旧人也姓耿。

    这看似是顺其自然的事,到底是真的顺其自然,还是有人安排的顺其自然?

    然而还不等她想到些什么,梨子已进来禀报,说是南楚使臣求见。

    君悦骂了声妈的,吃个面都不能安心。

十九章 罪名

    君悦不耐烦道:“你去告诉他们,我才刚回来,赶了一路,累得很,能不能先让我休息一下啊!明早再来。”

    梨子应了。

    南宫素寰却阻止道:“等等。”

    对君悦道:“君悦,你别任性。那是南楚使臣,就算你不喜欢他们,明面上也不要表现得太明显。要不然会影响两国邦交。”

    君悦扒拉了碗里最后的两口面,囫囵道:“咱们跟他们,哪来的邦交?”

    “话不能这么说,虽说政事上没有,可民间还有商业往来呢!”

    君悦咽下了最后一口面,舒服的打了个饱嗝,不耐烦道:“真是会没事找事。”

    她看向梨子,道:“既然他们要见我,那你就去把朝廷的官员,还有方尚术那三个司正也一并都叫来,我都见了。免得他们又说我偷偷摸摸见了人家南楚,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梨子应下,下达命令去了。

    正好绫罗阁的宫女过来找南宫素寰,她正好跟着梨子一起走了。

    兰若先十分不解,“你说这南楚,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你研究了他们那么久都不知道,我这刚回来的哪知道。”

    君悦拿清水漱口,又拿白布巾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和手,道:“对了,你刚才说那竹林里,有个穿黑衣服的,长什么样?美吗?”

    兰若先撇撇嘴鄙视,“色鬼。”

    “色你个头啊!”君悦将手中的白布巾砸过去,“他要是比南楚那五个男的还美,那这事不就结了吗?”

    “那要是人家真美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你还真把人家留在宫里啊!”

    “那当然。”君悦站起身,离开了饭桌,走向门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男人啊!”

    兰若先屁颠屁颠的跟上,“可那都是人云亦云,你又不是真的......”

    “谁说不是真的。”君悦打断他的话,“你说我今年也二十出头了吧,也该找个心意相通的人暖床了。你难道要我孤枕难眠一辈子啊!”

    兰若先嗫嚅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君悦是女人,也知道君悦知道他知道。可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捅破,双方都装傻充愣的过了这么些年。

    可是,君悦随着年纪见长,终究是需要个男人依靠的。

    而这个依靠的人,不会是他兰若先。

    她刚才最后一句话,就是在变相的拒绝他。

    君悦知道她刚才那话有些残忍了,但她对兰若先,就真的只把他当兄弟而已,无关男女之情。

    空气突然沉默,气氛有些僵硬。

    好在香雪端了药过来,“王爷,药熬好了。”

    君悦嗯了声,右手端起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热乎乎的暖气穿过碗壁传到她手心上,渐渐发烫。

    “你病了?”耳边传来他略微担心的声音。

    君悦道:“回来的时候有点受寒了,大夫开的药。难喝死了。”

    “难怪你脸色看着不太好,也瘦了。”

    君悦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她这个整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在过去的两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忍受了什么。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差一点就跟他们永别了。

    可她还是不想告诉他们,过去是,将来也是。这不仅是保护他们的方式,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她吹了几下,一口一口的喝完,将空碗递给香雪。然后往殿外走去。

    兰若先没有跟上,怔怔的望着香雪手中的空碗发呆。

    君悦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哦对了,刚说到心意相通,我倒是忘了件事。你不是有个未婚妻吗?你出来这么多年,她还在等你?”

    兰若先闷闷道:“哪里还会等啊!我第一次出来没多久,人家就嫁给了隔壁的种田汉了。”

    “是嘛!”君悦一怔。

    兰若先的那个未婚妻,她虽见过一面,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早不记得它的样子了。“那还真是可惜。”

    “可惜个屁,她不要我,我还不要她呢!”

    他说这话时很气愤,又像是赌气似的。

    这番语气君悦又岂会听不出来,就差没指名道姓说“君悦,你不要我,老子还不要你哩!”

    她笑了笑,“那改天我给你找个更好的,走吧!去思源殿。”

    语毕,转身欲走。

    兰若先在她背后道:“你先走吧,我有点饿了,先回去吃点东西。”

    “饿了?”君悦有点惊愕,又纳闷转头来看他。

    兰若先愤愤,“怎么的,就许你吃面,不准我饿呀!”

    君悦挑挑眉,没再说什么,转身先走了。

    等君悦的身影走远了,香雪才笑道:“兰公子也不必回去吃,刚才做的面还有,奴婢去盛来给你。”

    “不用。”兰若先阻拦道,“我自己去吧,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吃。”

    香雪皱眉,“可那是厨房...”

    “厨房怎么了?我以前在家不也天天下厨房。”

    香雪只好不再劝,领着他去了。

    ---

    君悦在思源殿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要等的人这才陆续到来。

    南楚使臣,朝廷官员,司正,副司正,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人,本也不算太宽敞的书房里更加显得拥挤了。

    君悦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远来的使臣,也不说找他们来有什么事,而是:“美人呢?”

    众人包括南楚使臣在内,都没有意料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还真是...急迫呀!

    南楚使臣立刻欢喜道:“在驿馆呢,王爷想现在就见见吗?不是本使自吹,吾皇送来的这五个美男子,那都是个顶个的美,而且技艺不俗,王爷见着了一定会爱不释手。”

    兰若先嘟囔了一句:“色鬼。”

    “爱不释手?”公孙展嘲讽道,“南楚这是美人计吗?想让我们王爷做汉哀帝?”

    南楚使臣嘴唇上的八字胡抖了抖,瞥向说话的臣子,见很陌生。印象中好像之前并没有和此人打过交道吧!

    他道:“这位大人说的本使可就不爱听了,王爷文武双全,励精图治,自制力强,是个英雄。美人只是他的锦上添花而已,怎会成为他的毁名之刀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要是王爷以后把持不住,终日沉迷美色,那南楚可敢担了这祸人的罪名?”

    “这...”南楚使臣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这货谁啊,竟如此巧舌如簧,那之前怎么没见说过话啊!

    王昭礼等几个副司频频点头,狐狸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三两句话就怼得人家无言以对。

    南楚使臣气哄哄道:“这么说姜离是不打算收我南楚的礼,一定要拂了吾皇的美意了?”

    君悦终于说话,道:“使臣大人别急,我虽说是姜离之主,可说到底也只是个臣子而已。这收与不收,还得取决于我朝廷官员的意思。

    贵国的美意君悦不敢拂,可你们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正好,吾皇派来的两位使臣也在这。李大人吴大人,你们说说,这礼我该收吗?”

    李吴两人,就是蜀帝派来调查三位司正告状之事的。

    也不知道方尚术等人的密折里,都告了些什么状?

    李吴二人没想到君悦会把锅甩给他们,有些为难。

    要是他们真说了,真替君悦决定了南楚礼物的去留,万一不合皇帝的心意,岂不成了他们的罪过?

    可是临来前太子殿下也交代过,要多帮帮这位姜离王。哎,还真是左右为难啊!

    李大人笑道:“王爷,这算是姜离自己的事务,我等不便插手吧!”

    君悦小声切了声,怕事的老家伙。

    她看向告状的那三个司正,“方大人,那你来说说?这礼本王该收吗?”

    李吴两人可以不回答君悦的问题,但是方尚术等三人却不能回避,毕竟他们可是姜离的臣子。

    可是正如南楚使臣所说的,退回去,得罪南楚。留下人,又不妥。这件事的确不好解决。

    方尚术道:“听闻王副司和兰副司不正在召集姜离美人吗?不如等些日子,等找到了人,咱们两方正式的比一比。若是南楚胜出,人自当留下。若是姜离胜出,想必使臣也是没有意见的吧!”

    南楚使臣不屑,“这可是吾皇的礼物,姜离难道真的千方百计的不想要?”

    公孙展道:“南楚泱泱大国,怎么的,连这点都不敢比吗?”

    “你......”南楚使臣既气又反驳不了。

    这激将,他们还真不得不应。

    若是不比,证明南楚还真是怕了他们姜离。若是比了,万一比输了,也是丢了颜面。

    不过下一刻,他又自信道:“好,我们比。”

    君悦挑眉,“好,为表示公允,这比法由你们南楚来定。届时诸位都到场,亲自做裁判。

    不过我首先声明,无论是南楚赢了还是姜离赢了,我最后只会留下一人,其他的你们带回去。

    还有,为示两国友好,无论是谁输谁赢,都不准有怨言,更不准破口大骂打起来。形象还是要顾及的。”

    李吴二人点头,这话没毛病。

    南楚使臣也同意,来时皇上也没指望君悦全收了。“那时间定在何时?”

    君悦想了想,道:“我刚回来,还有点累,想休息一下。而且这还有一堆的折子等着我处理,就定在三日后吧!”

    “好。”

二十章 离间

    君悦站在距离顶楼山山口不远的地方,看着前面被高约数丈的乱石堵住的山道,不免悲叹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距离那么远,都能闻到来自乱石下发出的阵阵腐尸味,乌鸦盘旋其上久久不散,发出一阵阵阴冷的哀鸣。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流星赶回来道:“少主,密道那边有人看守,光凭我们过不去啊!”

    君悦转身往回走,沉声道:“不用,我让人送我们过去。”

    “送我们过去?”流星不解,也转身跟上主子的脚步。

    身后是被堵住的顶楼山,前面是蜀吴的军营。此时两国将领应该是在谈判,商量着怎么瓜分齐国土地吧!

    君悦的脚步一顿,目光森冷道:“就让他们送我们过去。”

    她话音刚落,便被身侧突然出现的巡逻的吴兵一喝,迅速地被围拢其中。

    流星象征性的跟他们过了几招,而后遵照主子命令的“被擒”,被带到了蜀军和吴军的军营中。

    权懿和啟麟同时很是惊讶于她的出现。

    这场战争到现在已经大半年过去了,姜离始终保持着不参与的态度。除却上次吴国有意的骚扰一阵外,他们两国也并不怎么再为难于他。如今姜离王出现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难道姜离后悔了要掺和进来吗?

    啟麟让人松开了他俩,凝眉问道:“姜离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我没什么意思。”君悦揉着自己的手腕,漫不经心道,“我只是想进山而已。”

    啟麟和权懿对视一眼,后者道:“姜离王好本事,一路走到这里竟如入无人之境。要不是进山的路只有那条密道,只怕你还不会现身吧!”

    瞧他一脸云淡风轻的,完全没有身在险境的不安和恐惧,好像这里不过是一个吃饭的饭馆而已。就算是求人,也求得理所当然,高傲自满。

    他还真是佩服他这份心态。

    “那是我君主,难道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也不该吗?”君悦视线看向他,“你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不想放我进去吗?”

    权懿暗自点头,老实说,不想。

    这个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还真怕他一进去,就会横生枝节。

    君悦嘲讽:“蜀吴六十万大军围困恒阳已有三日,你是觉得我有三头六臂,还是有洪荒之力,可以扭转乾坤?”

    啟麟虽然自负,但对于这个人,这个几次三番在他手上逃脱的人,他还真的不敢轻视。

    于是吩咐一个兵士道:“姜离王远道而来,想必是又饿又累。去准备一桌饭菜来吧!”

    trycatch那兵士拱手领命,走了出去。

    君悦微微躬身,道了声:“多谢。”

    啟麟侧身,让君悦坐下。君悦也不客气的走过去,撩了裙摆端坐,自个倒茶自个喝了,好像不是来做阶下囚,倒像是上门做客似的。

    流星始终站在她身后的五步距离,手指扣着自己的衣袖,一刻也不放松。

    啟麟和权懿也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按理说恒阳还未拿下,齐帝还是姜离王的主子,姜离王想去见自己的主子也是在情在理。可眼下那边局势紧张,唯恐伤了姜离王,所以委屈你还是留在此处吧!该见的时候自然就能见着的。”权懿道。

    君悦定定地看着他,很想扇他一个巴掌。

    有那么忌惮她吗?

    ---

    六月的雨,像大姑娘的脾气,断断续续,忽阵忽阵。

    君悦在蜀吴大营中,一呆就是三日。

    虽然她很着急,但是没有办法,没有啟麟和权懿的允许,她过不了顶楼山一关。若是绕远路,只怕半个月也进不去。

    君悦负手站在距离大帐十几步距离的空地上,凝望着顶楼山的方向。

    这座上呈三角下呈四方的顶楼山,百年来始终像一座宝塔一样守护着里面的人。百年过去了,住在里面的人也放松了警惕,麻木的认为只要有这座山在,敌军就永远打不进去,他们永远不会受伤害。

    他们不知道,能守住他们的从来就不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大山。

    “放心吧!”

    身后有人走来。君悦没有回头,听声音知道是权懿。“三日后,姜离王就可以进去了。”

    君悦幽幽道:“也就是说,你们三日后攻城了吗?”

    权懿嗯了声,也不怕告诉他计划。“耗了他们这么久,也该差不多了。”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喜欢打仗?”

    权懿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道:“谁生下来就喜欢打仗啊!若不是为了天下一统,百姓安宁......”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君悦转身对他,打断道,“若不是有仗可打,你骠骑大将军会有今日?若不是打仗,你如何光耀门楣建功立业?

    天下一统是真的,百姓安宁也是真的,但这不是你实现野心的借口。你说你是为了百姓,可你们这一路打过来,可算过齐国死了多少百姓?

    那些被你们夺去粮食,生生饿死的就不是百姓了吗?那些被你们抓来当军妓的齐国女子,就不是百姓了吗?那些被你们抓来当靶子的齐国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

    trycatch待天下一统之后,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新国的功臣,是开创新世纪的元老,是披着英雄外袍的勋贵。到那时,你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忽略掉自己曾做过的一桩桩畜生行为,抹掉自己曾经丑陋的面孔。

    我说得对吗?”

    权懿越听到最后,脸色越阴沉。

    狼一般的眼睛紧盯着他,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当掩盖的丑陋被人当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的时候,可想而知此时他内心的狠毒。

    他固执地解释:“本将治军严明,从未从百姓身上要过一斗粮食。”

    “可你默许了。不是吗?”君悦嘲讽道,“你在打着算盘,不是吗?”

    她笑意盈盈,就像一只一眼看穿他心思的蛔虫,道:“蜀吴一同攻打齐国,打到最后就是分赃。你故意默许啟麟去抢百姓的粮食,无非就是让齐国的百姓恨上蜀国。就算他日他们成了蜀国之民,也会记住这个仇,不服教化,暗中报复。”

    她啧啧两声,突然敛了笑意,冷声道:“所以别说什么是为了百姓。在你们这些杀人像砍萝卜的人眼里,百姓就是个屁,为了一己之私可以牺牲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他啟麟强抢是不光彩,可你也好不到哪去。”

    权懿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到喉咙口的那口怒气,平静道:“姜离王不必在这里离间我两国。就算你再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齐国将亡的事实。”

    君悦淡淡一笑,双臂环胸转身走进大帐,意料地看到站在帐门口的啟麟。

    她不发一语的,越过他进了帐内。

    权懿转身看向啟麟,面无表情道:“鄂王信姜离王的话?”

    啟麟不回答,也不反问“将军以为呢”,而是岔开话题道:“三日后攻城,将军还是做好准备吧!”

    说完,折身返回了自己的大帐。

    权懿狼一般的眼睛扫向前面的营帐,恨不得那目光能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把将他烧尽。

    聪明人有时候真的很可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016/ 第一时间欣赏凰君最新章节! 作者:罗弘笙所写的《凰君》为转载作品,凰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凰君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凰君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凰君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凰君介绍:
穿越来的君悦运气不太好,被当作人质困在别人屋檐下。
一天,追求她的人问她:“你想要这天下吗?我打来给你?”君悦嗤之以鼻:“不能吃不能喝的,还得担心别人来抢地盘,要来干嘛?”
她老爹问她:“孩子,你想要这天下吗,想要自己去打。”君悦赶紧摇头:“太累,而且容易死死翘翘。”
后来,再没有人问她要不要天下了,君悦仰天长啸:“老子要这天下。”凰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