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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弘笙     凰君txt下载     凰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七十七章 菊花酒

    “王爷。”

    启庚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主子侧坐在桌案后,身子歪斜,一边手搭着圈椅的椅背,一只手搁在桌上,压着下面厚厚的一沓卷宗。

    “查得怎么样了?”启麟姿势不改,面色沉沉的问。

    启庚恭敬道:“太子近日的确跟尤尚书往来频繁,似乎跟军中的几个将领,也往来密切。”

    “看来这次去前线,他收获了不少啊!”

    启庚愤道:“这些个老家伙,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好歹他们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一看到王爷失势,转头就投了太子的门下。”

    启麟倒没有多大的愤慨,低头看向手下的那一沓卷宗,粗糙的掌心滑到卷宗的边缘,将它们整得平平整整。

    道:“他说的是对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质。他们的身后,还有亲人家族。跟着我,未必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启庚咬牙切齿,“话虽如此,可一想到他们之前还跟王爷并肩作战,转眼就跑去太子那告发王爷的不是,真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们。”

    “算了,人各有志。”

    启庚义愤难平,然而看着主子都不气,他也没必要继续牢骚下去。视线落在主子手下的那一沓资料上,皱眉道:“王爷真的打算将此事上达天听?”

    启麟道:“我在京中并无作为,太子想抓我把柄也无从抓起,便只能从军中下手。既然他已出手,我何不借此事正中他下怀。

    一旦他插足军中事,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届时受损的还是我蜀国军队。

    况且借由此事,也能让父皇知道,他的臣子们都在干些什么,都瞒了他些什么。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牵连无辜百姓。我若是做了此事,等同于为那些百姓申冤,赢得民心。”

    启庚还是担忧,“可属下还是觉得,咱们还是留在京中的好。一旦离京,前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咱们呢!况且姜离的那位也不可全信,他肯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本王从未信过君悦,但眼下形势已由不得我们选择。京中我们是呆不下去了,以退为进,避其锋芒,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他的视线落在手下的那一沓卷宗上,掌心处的力道加大了些,下定了决心。

    君悦,我虽不信你,但也希望你不要骗我。

    否则...

    ---

    君悦走出太学,并没有急于回宫,而是在街上游荡起来。

    虎丘之战的热度尚未退去,如今姜离的疆域又扩大了十城,一时间关于她的赞美之词那是满天乱飞。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茶坊酒肆里说书的滔滔不绝,甚至于有人还画了她的画像,每日焚香供着。

    君悦额头猛跳,老娘还活得好好的呢,可不想吃什么香灰。

    年有为作为她的忠诚护卫,只要一出宫,他必跟随。

    “王爷,王爷...”

    君悦听到有人叫她,回头看去,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拎着个小篮子,正利落飞快的向她跑来,气喘吁吁的到她面前时停下。

    君悦皱眉看着面前到她胸口的小孩,陌生中又带了熟悉。

    她皱眉“你你你”想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道:“你是...大牛?”

    “是啊是啊!王爷你忘了我了?”小孩两眼晶亮。

    君悦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么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想当初,你还这么点而已呢!”她比划了一下,“这小屁孩窜得够快的啊!还有这肩膀...”

    她捏了捏他的肩,“也壮实了很多呀!看来在善缘堂过得还不错。”

    君悦在姜离各处建了善缘堂,专门收留这些因为各种原因无父无母的孩子,派专人教他们读书习字,骑射武艺等等。

    而大牛,就是第一批孩子中的其中一个。

    “善缘堂还好吗?”

    “好啊,都好,兄弟姐妹们都好。”大牛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苏姐姐还让我给您送来菊花酒呢!”

    “菊花酒?”君悦看向他手里的小篮子,“是这个吗?”

    “嗯。”大牛点头,掀开篮子的盖子,里面正是两个小坛子,正幽幽散着酒香,还有淡淡的菊花味。

    君悦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大牛继续道:“这是我们自己酿的,本来是打算重阳那天送来的。不过听说那时王爷不再城里,所以今天才送来。”

    君悦笑了笑,“你们倒是知道我的喜好。”

    大牛嘿嘿闹着耳腮傻笑了两声,道:“还有两碟糕点,都是堂里的姐姐们自己做的。”

    君悦示意年有为接过篮子,而后背手笑问道:“看你们今儿高兴的,又是送酒又是送糕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王爷真是料事如神。”

    “书读得不错,成语都会用了。说说吧,让我也高兴高兴。”

    大牛道:“今天先生们给我们起名字了,二花叫无落,小铁头叫弋阳,还有......”

    君悦听着他一一报出的名字,发自内心的替他们高兴。她之前只想到收留他们,倒是忽略了名字的问题。总不能将来他们出人头地了,还二花大牛的叫吧!

    “那你呢,你叫什么?”君悦问。

    “我叫耕耘,牛耕耘。”大牛高兴的回答。

    “牛耕耘?”君悦呢喃了一遍。名字很好,寓意也很好,而且这姓还是取自他原来名字里的字。“那二花是不是叫花无落,小铁头叫铁弋阳。”

    大牛惊讶,“王爷这都猜到啦!先生们都说要我们好好读书,将来像王爷一样聪明,文能治国,武能护疆。”

    君悦没想到,自己都成了老师们教学的教材了。

    还好是正面教材。

    她摸了摸他的头,鼓励道:“好,你先生教的不错,也希望你将来能像先生说的那样,文能治国,武能护疆,做一个顶天立国的男子汉。”

    “是。”小孩子腰杆更挺直了些,又问,“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去报名参军了?堂里好多人都想去参军的,像王爷一样威风凛凛,把敌人杀得屁滚尿流。”

    君悦摇摇头,“那不行,你年龄还没到呢!”

    “就不能破例一次吗?”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你不能只有满腔热情,还得有过硬的本事。你现在就像还在成长的小鹰一样,翅膀还没硬。如果强行飞翔,就会摔下悬崖,伤了自己的。等再过两年,你本领练到家了,何愁没有实现愿望的机会呀!”

    大牛想了想觉得有理,郑重的点头。“先生也是这么教的。那我一定学好本领,将来我替王爷守护姜离。”

    君悦笑了笑,这小孩人虽小,志向倒不小。“好,我等你。回去吧!”

    “行,那我走了。”

    “嗯,记得好好读书,好好练功。”

    大牛,嗯如今应该叫牛耕耘,他信誓地应下,而后转身往来时的路跑回去了。经过锻炼的小小少年脚步轻快,后背直挺,跑在人群中很是醒目。

    她突然想到了当年说过的一句话:少年强,则国强。

    就算如今姜离的青壮年严重减少,但看到这些充满朝气的孩子,总是能带给人无限的希望。

    她微微抬头看向头顶的阳光,灿烂得夺目,光耀得刺眼。

    “看够了还不过来?”

    她微微偏头,朝街道一侧正站在一瓜子摊前的红衣男子看了一眼。

    公孙展笑了笑,走了过来。

    年有为识趣的后退几步,距离他们远了些。

    公孙展走近,笑道:“没想到你不仅得那些大人们赞颂,连小孩子都喜欢你,还以你为榜样。”

    君悦骄傲的撩了一下头发,“没办法,人有魅力,挡都挡不住。”

    公孙展翻了个白眼。

一百七十八章 另一国

    君悦凉凉给了他一句:“白眼翻多了小心翻不回来。”

    又怀疑地看向他,“我最近每次出宫都能遇上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派人监视我了?”

    公孙展也不否认,“之前是的。不过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就觉得没必要了。这次碰到你,真的是偶然。我正准备去太学找你呢!”

    “什么事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去,一个红衣,一个白衣,两人又都是俊秀青年之辈,自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路过的大娘和年轻女子,那眼珠子里有着打量有着娇羞。

    公孙展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建个什么医疗后援吗,我正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君悦负手道:“我其实没什么计划,只是上次去了军营才知道,整个军营几万人,大夫都不到三个,加上打下手的学徒也不过十个。

    这一场仗打下来,其实有一部分伤者是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死的。所以我才想着加大军医的人数,减少这些不必要的伤亡。”

    公孙展道:“可医者本来就不多,愿意做军医的人就更少了。你也总不能强迫人家吧!”

    “这倒是个难题,所以我就想着得增加医师从业者的人数。就算不能上手术台操刀开药方,但清洗伤口包扎什么的应该不难学。”

    公孙展对于她连连蹦出来的新词那是一概不解,但她的意思他倒是明白了。

    就是增加打下手的人数呗!

    他道:“可如今依姜离的情况,家里该上战场的男丁都上了战场,你难道要把那些传宗接代的独子抓来当军医?”

    “这当然不行,截流可以,但不能截源啊!不然可就断代了。”

    “那难道你是要从那十城的百姓里征人?”

    君悦摇摇头,“他们如今刚刚纳入姜离,我要是这么做的话,必定会令他们人心惶惶,所以还是自愿为主吧!”

    “若是自愿,我敢肯定没几个人愿意的。”公孙展道。

    军医虽不同于将士,不用提刀上战场杀人,只需在后方医人。可到底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那也都是战场。万一被敌军端了巢穴,一样丢了性命。

    “如今姜离妇孺多壮年少,你总不能让女人带着绣花针去缝合伤口吧!”

    君悦“嗯”了声,右脑上的电灯泡忽的一闪,幽黑的双眸亮晶晶的看着他,笑容诡谲。

    公孙展心里一咯噔,“你......不会真有这打算吧!”

    君悦抬手攀上他的肩膀,笑意盈盈。“我倒觉得,你这提议真心不错。你看现代,护士大多不都是女的吗?女的细心,学东西也快。

    而且这古代也不用他们打针注射什么的,只需要她们帮忙止血,清洗伤口,换药等等之类的,应该很容易学的。而且这也不是白做,吃公粮的。”

    公孙展还是忍不住地翻个白眼,“且先不说你这提议大臣们会不会同意,你觉得会有几个女人愿意去做?”

    “这倒也是哦!”

    这古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碰个嘴牵个小手那都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这要是碰了很多个,那岂不是水性杨花了。

    而且在礼教森严的古代,女人都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说跑到风沙云涌的战场上去了。

    “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君悦道,“观念总是一点一点的改变,事情也是得一点一点来做的。且先看看我这告示一贴,会有多少人来报名吧!”

    公孙展知道她的性子,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只能任由她去了。

    又说起了另一事,“对了,有件事想麻烦你帮我查一查。”

    君悦“哟”了声,调侃道:“公孙家的势力也不小,你都查不到,我未必能。”

    “试试吧!”

    “嗯,行,什么事啊?”

    公孙展目视着前方的人群,淡淡道:“当初蜀吴围困顶楼山时,宋江和陈金烈各自带了兵马回援。但仍有一部分人留在了边境,应该有十几万左右。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知被谁带走了,这也是让东西两境无人镇守,蜀吴军队直越边境的原因。

    我猜他们应该是被岑家的人带走了,但带去了哪,我至今仍一无所知。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

    毕竟她有蜂巢。他查不到的事,未必她查不到。

    君悦忽而停下脚步,放下搭在他肩上的手臂,转身深深望着他。

    公孙展立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怎么,难道他们......”出事了吗?

    君悦轻轻点了两下头,“你还记得我曾给你送去一封密信,信上让你留意一个圆圈环绕五星的图标吗?”

    “记得。”那图标他查过,好像并没有什么信息。

    “你说的那十五万军队,在栗松山以北的一座山谷中,全军覆没了,包括岑家的人。”

    “怎么可能。”公孙展的讶异完全来不及掩饰,一颗心悬着差点停止跳动。“谁做的?吴国还是蜀国?”

    君悦道:“不是他们,也不是楚国,是这个图标背后的黑手。”

    “怎么可能,那可是十五万军队。”

    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十五万军队,不是十五个也不是一百五十个。

    君悦道:“起初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在现场,我的人找到了一支带着那个图标的箭支。况且据我了解,当时蜀吴两国的军队,注意力全集中在恒阳,根本没有分出军力去对付被岑家人带走的军队。

    恒阳之后,他们就各自班师回朝,也没有再继续停留在齐国。而且从现场和尸体来看,他们被害的时间,应该是和恒阳被攻破的时间是一致的。所以,我怀疑,在这场三国之战中,应该还有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在插手。”

    公孙展还是不敢相信,“那不是十五个人,是十五万军队。就算这个图标背后存在着某个组织,他们有那么大的力量不声不响的杀掉十五万军队吗?”

    君悦道:“可是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多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

    连城,我跟你说实话,这个背后黑手,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令我后背不寒而栗的东西。

    当年我刚回姜离时,他们就曾在赋城掀起了一股腥风血雨,这点相信你有公孙展的记忆,应该有所了解,不然你也可以去问吕济生和兰若先。后来我将他们在城内的势力铲除,他们这才消停了。

    不仅栗松山的那十五万军队,就连我们此次去太安,杀死张王两人的,也是这个背后黑手。至于他们的目的为何,我不得而知,但确实是他们无疑。

    你想想,他能在姜离安插人,能在太安安插人,那其它地方也肯定有,甚至于势力不亚于我的蜂巢。说明他们的存在已经非一朝一夕了。

    而且要杀掉十五万大军,就算他们没有十五万也肯定有七八万。如此庞大的人数,来去自如,几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沉沉道:“连城,我其实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说在这东泽大陆,会不会还有一个我们并不知道的国家存在?”

    仿佛是一道惊雷般,轰地炸响。

    公孙展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另一个国?”

    君悦点头,“对,另一个国。他们有自己的百姓,有自己的军队,能自产兵器,不与外界联系。他们躲在这片大陆的某一个角落,伺机而动。”

    除了这个解释,她想不到其它的。

    单单是杀死十五万军队的力量,就足以令她背后冒冷汗了。

    且从他们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并不甘心只局限于一方天地,他们也想要这天下。

    搞不好哪天,她就会死在他们手里。

一百七十九章 当殿控

    公孙展是如何也相信不了君悦的推测。

    若说这天下还有另一国的存在,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定国亡了之后,天下几分,经过长达几十年的演变,变成今天的三足鼎立。那些诸如蓝韶姜离等地,在过去的确也是一小国,但后来都被吞并收服,剩下的就是吴、楚、蜀三国了。

    如果这天下间还有另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国家存在,那他们藏在哪呢?

    能称得上一国的,必定人数不少,他们有自己的君主,有自己的制度,有自己的百姓,有自己的文化和风俗等等,这岂是说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清晨的雾霭笼罩着还在沉静中的太安城,为即将到来的骄阳清洗着天地万物的最后一层尘埃。

    重重雾霭中,一辆辆的马车自各大宅邸的角门驶出,嗒嗒地马蹄踏在坚硬的青石板路上,传来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马蹄声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到了宫门口,马车内主人纷纷下车,而后往朝殿的方向而去。

    朝殿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穿着统一的服饰。文官圆领宽袖,武官铠甲加身,泾渭分明。

    唯太子和鄂王两人服饰大有不同,一个是太子朝服,一个是亲王朝服。

    “二弟看着心事重重的,可是昨晚睡得不好?”太子关心的问道。

    啟麟恭敬道:“多谢太子关心,本王睡得...不错。倒是太子,看着如沐春风,想必一定是做了好梦。”

    “是,是好梦。”啟囸挑眉,“想必今天应该有什么好事发生吧!”

    啟麟淡淡一句,“但愿吧!”

    空气中的雾气散了些,将啟囸嘴角流露出的神秘莫测显露得更加清晰。

    朝殿一侧鼓声两响,传来司礼太监纤细而悠远的喊声:“陛下上朝。”

    众臣以太子和鄂王为首,分成两队缓缓进入朝殿,到御前停下,而后跪下三呼万岁。

    蜀帝像往常一样抬手虚扶,待众臣起来后,崔公公在一旁重复着他那句每日必说的话:“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于是各大臣有本的依次站出,陈述,而后众臣一起商量,拿出主意。

    来时外面的天还是朦朦胧胧的,雾霭沉沉。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殿外的天亮了,雾气也散了。

    快要结束时,蜀帝问了一句:“还有事要说吗?”

    啟囸偷偷斜了一眼对面的啟麟,而后转身面向蜀帝,正要抬手说话时,已被那边的啟麟抢先了去。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啟囸被抢了话头,略微不悦,只得按捺住开口。

    蜀帝倒是意外,自从这二儿子被剥夺了兵权之后,每次上朝来就很少主动说话了。多数时候若是他不问,他会一个字都不说。

    今天竟然主动要说事了。

    “说吧!”他道。

    啟麟直起上身,武人的腰杆挺拔,两腿稳健,微微斜视着上方道:“父皇,您久居深宫,不知是否听到了近日街上的某些传言?”

    蜀帝皱眉,“什么传言?”

    “自从吴国亡后,吴国百姓人心惶惶,民怨沸腾。近日在太安城中,出现了一大批的原齐国百姓谋逆作乱者,上至耄耋,下至幼儿,统统被视为反贼。”

    他此言一出,殿上一众朝臣脸色均不好起来。

    耳听啟麟继续道:“仅两个月的时间,太安城内就发生了百起反动事件,京兆尹、刑部、大理寺等就抓获了将近千人的罪犯。

    这些罪犯,有的是衙门的人亲自抓获的,有的是亲朋好友举报的。

    据儿臣所知,城南有一家做木匠工艺的人家,邻居举报他们是齐国人,于是在当天夜里,这一家老老少少八口全部死于火灾。而在京兆尹的卷宗中,写的却是抓捕时犯人拒捕,被乱箭杀死。

    还有城北一家,也是原齐国百姓,以替人挑水为生,大字不识。被指控参与谋逆造反,一家四口全部被诛杀,尸体丢于乱葬岗。

    如今京中流行着这样一句话,不管你杀没杀人,不管你放不放火,只要你是原齐国的人,你就一定干了杀人放火的事,就一定是罪犯。

    上次姜离王被污蔑成杀人犯,被带往京兆尹府。京兆尹不问缘由,不问姓甚名谁,不给姜离王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就下了结论,只因他是原齐国之人,凶手便一定是他。这是当初京兆尹的原话,父皇可以传唤当时的衙役询问。

    换句话说,这城内不管是谁人犯事,只要找个原齐国的百姓顶罪,便可以逃之夭夭。

    父皇,儿臣以前只知道打打杀杀,对于内政不慎明白。可儿臣看着最近的这些事情,是更加不明白了。难道只要是原齐国的百姓,就一定有罪了吗?”

    蜀帝脸色沉沉,目光如炬。

    他扫了殿上众人一圈,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刑部尚书出列道:“鄂王此话差矣,无论是京兆尹府还是刑部,断案都是讲究证据的,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是吗?”啟麟转身看了他一眼,突然朝殿外喊了一声,“带进来。”

    啟庚领着几个人,抬了三个箱子的东西到殿上来,而后一个个打开,展示出里面一份份的卷宗。

    “这是何物?”蜀帝问。

    啟麟面向蜀帝,伸手指着殿上的三箱子卷宗,道:“这些,就是近两个月以来,所有原齐国百姓图谋不轨,屡屡犯案的卷宗。其中一箱,是太安城的,另外两箱,是蜀国各地的。还请父皇一一查阅。”

    蜀帝看了崔公公一眼,崔公公会意地走下台阶,每个箱子都拿了几分,送到蜀帝手里。

    蜀帝斜了二儿子一眼,每一份都打开来,随意地看了看。

    看完之后,依旧是目光如炬,脸色沉沉。

    啟麟有些吃不准,不知道父皇此时是什么样的内心?

    待看完之后,蜀帝抬起眼来,看向啟麟,“你今天送这些来,是什么意思?”

    “父皇,您难道还看不出蹊跷吗?”啟麟朗声道,“所有被定为意图谋逆的人,都活不过三日,不是在抓捕时反抗而死,就是在狱中自尽而亡。

    而且死的不仅仅是他本人而已,而是全家皆亡,甚至八十的老妇、四岁孩童都不放过。为什么?

    因为这些人中,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因为曾经是齐国的百姓而已,就遭来家破人亡的横祸。

    因为我们朝廷的官员懒得去捕获真凶,所以随便找个齐国百姓就可以充数结案。

    因为朝廷的悬赏,是按人头算的。举报一个人头,得三两银子的赏钱。那些百姓为了自己的私利,胡乱举报自己的邻居,朋友。而我们的官员为了给自己的政绩添上一笔,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杀人,弄得满城风雨,人心不安。”

    “放肆。”

    蜀帝低喝,“你这是在指责朝廷的官员吗?”

    “是。”啟麟竟不卑不亢道,“儿臣是为蜀国着想。父皇对于齐国的百姓,一直是秉持怀柔之策,希望通过朝廷的宽恩,能够让齐国的百姓们甘愿臣服。

    而如今,近至太安,远至州府,竟然出现了清剿齐国百姓的场景,父皇难道不觉得可怕吗?

    谁家八十老妇会谋逆,谁家四岁小儿会谋反,就因为老妇人给小孙子买了个小弓箭玩具,就是谋逆了吗?”

一百八十章 齐得罪

    “鄂王这话是在同情那些谋反的逆贼吗?”

    刑部尚书道:“不管是八十老妇,还是九十太爷,只要他们参与了谋反,就该诛杀。

    鄂王和太子曾经被当街刺杀,应该知道这些人对我们蜀国的仇恨有多深。当然这点,还要拜鄂王所赐,屠了人家满城。

    这些个老妇太爷,若不是他们阻碍公差或者拒捕,官兵何至于为难他们?至于四岁小孩,误伤难道不存在吗?”

    啟麟嘲讽,“误伤?误伤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这误伤了好几百个,也真是难得了吧!这要是再继续这么误伤下去,那些齐国的百姓只怕不想谋反也得反了吧!”

    另一个大臣跳出来,厉声道:“鄂王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们逼着他们反不成?”

    啟麟道:“难道不是吗?如果你的族人被一个个迫害,一个个含冤而死。你会不悲不忿,不反抗吗?

    好,就算你心胸宽广不反抗,那么举报完齐国的人,杀完齐国的人,是不是该举报自己人了?

    因为没有齐国人可以举报,不举报就领不到赏钱了呀!而你们这些人没了谋逆造反的对象,你们的政绩怎么提上来呢?”

    又一个大臣跳出来,吼道:“胡说八道。我们身为朝廷命官,岂会拿百姓的性命来提升我们的政绩,简直是诬陷。”

    “我诬陷吗?你有个侄子吧!上个月因为奸污一个二八女子,致使那女子跳河自尽。结果你找人陷害了一个齐国男子,结果那男子一家全死了,而你侄子如今还逍逍遥遥地逛青楼。我说的没错吧!”

    “你...”那大臣吹胡子瞪眼,“简直就是诬陷,下官一向严格约束族人,怎会有这等事?下官不知哪里得罪了鄂王,竟遭此构陷,请陛下做主。”

    “做主?呵,你是要父皇包庇你吗?”

    “放肆。”蜀帝冷厉喝道,“鄂王,你若有证据就呈上来,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说八道。”

    啟麟梗了脖子,一副豁出去的神情,慷慨激昂道:“儿臣没有证据,但这是整个太安城都知道的事。这殿上的大臣,他们也都知道。

    可是他们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官官相护,谋取私利。有些州府官员,为了巴结上级官员,专门抓了齐国百姓来送给他们,或赏玩,或猎杀,或贩卖,从中谋取暴利。”

    这一通指责,可是把全场官员都得罪了。

    当然,有些真正清白的倒也无所谓。事情不牵扯到自己身上,他们也不至于愤怒。

    甚至他们觉得,鄂王这样不顾一切地将事情的真相当殿道出,还有几分可值得欣赏的勇气呢!

    啟囸静静的站着,眼睛始终看着自己的斜前方,不反驳也不附和,由着他们吵。

    啟麟有了今日这一出,恐怕他也没必要说出他收集来的那些证据了。

    殿上众臣怒目而瞪,“鄂王,你说话可是要有证据的,没有证据就是诬陷。”

    “就是,鄂王你如今无官无职,凭什么指责诸位大臣。”

    “我等对陛下那是忠心耿耿,岂会做这等藏污纳垢之事。”

    “皇上,依老臣看,鄂王做下屠城之举,本已是泯灭人性。陛下只是收了他的兵权还是轻的,应当重重的罚。”

    ......

    “你们说本王没有证据是吗?”啟麟悠悠道,“那如果现在就查,你们这些个一直嚷嚷的,当真敢让人查吗?”

    殿上一时寂寂,众臣一时语噎。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陆陆续续道:“臣清清白白,不惧一查。”

    而后又有几人附和,只是声音却比之前吵吵嚷嚷的小了很多。

    啟麟并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转身对蜀帝道:“父皇,这种肮脏事,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你不知道这些人,为了私欲,竟然拿蜀国江山在玩戏。再这样下去,搞得天怒人怨,民心不稳。

    我们刚得到齐国,若是不好好安抚他们,反而不是抓就是杀,会更激起他们的反抗之心,倒时定是内战不断,动摇国本。”

    他拱手请求道:“还请父皇,彻查此事。”

    蜀帝胸口的气不小,这个儿子,最近一直不怎么说话,一说话就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

    彻查什么,彻查满朝文武吗?

    满朝文武还要他重重的罚这个儿子呢!

    “今日之事先议到这里,退朝。”

    最后,他拿不定主意,只能先开溜了。殿上众臣只能无奈的看着他扬长而去。

    难道今天被鄂王白白污蔑了一通,就这么算了吗?

    做梦。

    啟囸看向自己的弟弟,投过去一个“佩服”的眼神。

    啟麟却之不恭,也回: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

    蜀帝回后宫用了早饭后,便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

    只是还没批上个把时辰,便有小太监来禀报,说是尤尚书等几位大臣在殿外求见。

    蜀帝大概也猜到了他们想说什么,于是挥手:“不见,让他们回去。”

    小太监出去回禀了几位大人,那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人非但没离去,反而跪了下来,道:“陛下,臣会跪在这儿,直到您愿意见我们为止。”

    蜀帝被威胁,气得不轻,喝了两口茶后,冷声道:“他们爱跪就跪着。”

    于是这几位大臣,只能从上午跪到正午,又从正午跪到下午。

    秋日的骄阳,虽说不毒也不辣。然而晒得久了,头皮还是觉得灼灼的烫。尤其是对于养尊处优的这些大臣来说,哪里受得了长久的煎熬。

    于是到了下午时,崔公公来报,说是有两位大臣支撑不住,已经晕过去了。

    蜀帝这才无奈的站起来,走了出去。“这些个大臣,就是爱逼朕。”

    崔公公笑容可掬,“几位大人也是为陛下着想。”

    “哼,他们是为自己着想。”

    老太监不敢再答话,跟在身后出去。

    到了殿外廊下,蜀帝背手站立,看着秋日烈阳下还剩下的三位大臣,叹了口气,转身示意身后的几位小太监,道:“把他们都扶起来吧!”

    几位小太监依令走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三人都是一大把年纪,再加上跪了那么长时间,水米未尽,形容可算狼狈,脸色又白又红。

    “你们几个,是来说早上的事的?”蜀帝问道。

    尤尚书道:“陛下,鄂王今日所为,实在是嚣张狂妄,欠缺考虑,有损皇室之风。陛下不得不对鄂王做出惩罚,以安众臣之心。”

    “可他难道说错了吗?那些卷宗朕都看了,连朕都觉得有问题,你难道不觉得吗?还有大理寺刑部,他们就是这么给朕办案的?”

    “陛下,臣不是说鄂王所说的不属实,臣的意思是他不能空口无凭,只凭道听途说就这么诬陷了满朝文武。就算满朝文武真的做了那些事,陛下难道真的一个个查了吗?”

    “那难道就这么放任,任由他们打打杀杀,动摇国本?”

    另一位大臣道:“陛下,尤尚书的意思是鄂王所说之事不得不阻止,但是鄂王本人,也不得不罚,否则不足以凭众怒。”

    蜀帝就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当时他在殿上时,便为难的散了朝。

    他的朝廷大臣,竟已经糜烂至此。为了赏银,为了政绩,竟然拿无辜的人命来填补,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了?

    可即便愤怒,又能怎么样,难道把所有大臣都革职下狱吗?那还有谁来帮他治理国家?

    还有啟麟,这小子也不知道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跑上来疯狗乱咬人?罚他,怎么罚?杀了不成?

    尤尚书见蜀帝为难的神情,想着入宫前太子的话,反复思量,最终还是道出:“陛下,鄂王此举,虽说是正义之举,可未免太过草率,完全得罪了满朝大臣。

    这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常年埋首军营,养出了草率莽撞的性子,对于这官场之事完全是一窍不通,才闹出了今日这样的莽撞之举。”

    蜀帝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不若还是让鄂王担个官职吧!也好学一学处理政务,学一学这官场的人情世故。毕竟,太子殿下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弟弟,他也不能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啊!”

    “可如今他得罪了满朝文武,谁还敢跟他共事?”

    尤尚书道:“所以臣的意思是,不如将他外放出京。

    一来王爷可以出去历练历练,增长见识。二来也不用和京中的官员起冲突,待时间久了,事情淡了,再把他召回来。

    到那时,估摸着也没有谁还记得这点小事情,王爷在政务上也上道了,倒也能替陛下分担,一举两得。”

    蜀帝眼睛一亮,频频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反正这儿子现在在他眼前,也着实有点碍眼。

    他虽然收回了兵权,但军中大多老将,根本不会听他的,还是以啟麟马首是瞻。

    如若啟麟离开京中,离那些将士远远的,时日长了,谁还会记得他。

    “准了。”

    尤尚书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一跪,还跪值了。

    太子这一招倒是厉害,只要啟麟出了京,接下来就该着手暗杀之事了。

一百八十一章 新孝

    飞鸽传书:蜀帝以鄂王缺乏处事经验为由,将其派往兖州之地担任府官,无召不得回。

    君悦将手中的纸笺置于火上,任火舌将其一点点的吞噬。

    啟麟,你既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比起啟囸,你更难对付。

    君悦派古笙前往蜀帝赏赐的十城之地的征兵之行,很快就有了结果,五万大军已经征集完毕,迅速派往前线。

    双方有模有样的打了几个回合,各自损失了不少的武器马匹粮草,胶着了将近一个月。

    君悦的医疗后援诏令贴出去了半个月,前来报名的寥寥无几,总共也不过五个。

    两个四十岁死了丈夫没了儿子的寡妇,一个十三岁无父无母的小女孩,还有两个竟然是姑子。

    哎,真是身份迥异啊!

    她的目标是一百个,这实际的数量跟预期的数量相差甚远啊!

    用兰若先的话说就是:什么医疗后援队,估计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军妓的别称。

    君悦无语的都不知道从何解释,都准备要放弃了。

    这天里,知道君悦的挫败后,南宫素寰到思源殿找她,道:“我是来报名的。”

    君悦惊讶不小,“姐姐,外面的人都那样认为我这所谓的医疗后援就是......军妓,你怎么还...”

    “可我知道不是啊!”南宫素寰道。

    “可你要知道,这毕竟对你名声不好。而且如果真去了战场,风沙走石的的,你未必能扛得住。”

    南宫素寰这个郡主,虽说不像皇帝的公主一般尊贵,可到底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小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像那两个四十岁的寡妇出家的姑子。

    南宫素寰笑道:“你说过,人生来而平等,不该分高低贵贱。既然别人做得的,我为何做不得呢?”

    君悦一愣,她何时对她说过这话?

    什么人生来而平等,不过是一种无奈的时候安慰自己的理想主义罢了。

    耳听她继续道:“再说,我如今在宫里,也是无事可做。倒不如趁着空闲,也能帮帮你。”

    君悦眼睛微眯,语气里多了丝歉疚。“姐姐,我一直忙于政务,很少过问后院之事,也忽略了家人的感受。

    我想问你,你想加入这个医疗队,是不是因为我把后院的主事权交给了王妃,你跟我赌气来着?”

    自从三国之战起,南宫素寰就以祈福的名义出宫,去了寺里长住。可她走了,这王宫还得运转着,宫里的各项事务总得有个人来处理,所以君悦就把这后院之权交给了房绮文。

    房绮文也不负她望,管得井井有条的。

    “你想多了。”南宫素寰释然道,“一开始我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毕竟一直在我手心里的东西突然给了别人,我怎么可能甘心。

    可我也知道,房绮文再不得你宠,她名义上始终是你的妻子。外人眼里,本就应该是她来管你的后院才是正理。”

    如果君悦没有“娶妻”,她管这后院也是理所当然。可君悦已经有了王妃,她再继续握着掌家权,就会让外人议论纷纷。

    毕竟她始终是要嫁出去的,房绮文才是这王宫的女主人。

    南宫素寰一直是个识大体的人,她这么说,君悦也没有多想。

    她犹豫了一会,才道:“姐姐,我这后院看着占地虽大,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管的。你其实,应该去管管别人的后院。”

    这话,南宫素寰听得明白。

    “君悦...”

    “姐姐。”君悦打断了她的话,“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这赋城里,像你这般年纪的孩子都不止两个了。当然我也不是说嫌弃你一直不嫁,我是真想为你好。

    我哥他都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就算是守孝也该守完了,总该去找下一段幸福,毕竟你还有很长的后半生。

    其实你如果要加入这个医疗队,也挺好。多出宫去走走,多见见外面的人,你会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好。你放心,我和宫外的一个药铺商量好了,安排了孟医正在那教学,还安排了人保护,会很安全的。

    这赋城里的青年才俊你要是看不上,咱们就往赋城外找去,总归能找到的。”

    南宫素寰这回没有立即拒绝,沉默了好一会,终究是应了声“好”。

    君悦互击了下两掌,“这才对嘛!”

    虽然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句话有点不厚道,可是逝者已逝,活着的总还要坚强。

    南宫素寰喝了口茶,看向她,岔开了话题去。“那你呢?”

    “我什么?”

    “过了今年,你也有二十一了,难道要穿着这一身男装继续过下去吗?”

    君悦不解,“不然呢?”

    南宫素寰道:“你就没想过恢复女儿身,然后找一个男人,生儿育女,过一个女人该过的日子吗?”

    君悦敛了脸上的笑容,垂眸淡淡道:“现在不行,我在守孝。”

    “可到明年,你这孝也守完了,总该有自己的打算吧!”

    君悦不答她这话,却在心里呢喃了一句:旧孝未完,新孝又始。

    南宫素寰见她沉默,猜测道:“还是你怕朝廷容不下一个女人做王爷,会废了你的王爷身份,所以不敢公布出去?”

    君悦抬头看她,“姐姐,你知道我的,我从不眷恋这权位。可是这天下的风云已经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我回不了头了。

    换句话说,无论我是男人女人,这个姜离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丢弃了。要么,我带着这个身份荣耀的死去,要么身首异处。”

    南宫素寰摇摇头,“我不明白。”

    君悦也不再解释,“那还是不要明白了吧!”

    她既然下定了决心要争这天下,结局便只有两种,成王,败寇。

    她也要在这乱世中,争一争,抢一抢,杀一杀,搏一搏。在这个所知的并不存在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一本属于自己的名簿,看这天地间,谁主沉浮?

    那些抛弃一切归隐山林看风景吃美食的人生理想,不过是昨日醉时的一句呓语,无关紧要了。

    夺天下,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开了头,就不可能停下来了。

    ---

    兰若先知道君悦允许南宫素寰加入医疗后援队后,气冲冲的跑来质问她。

    “你为什么要让姐姐去什么劳什子的后援队,她一个女孩子,去那种漫天风沙的地方,周围全是男人,她的名声怎么办,她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

    君悦打量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她弟弟啊!”

    “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兰若先气急,“她是你姐,你不劝阻也就算了,还允许她去,你有没有真正关心过她啊?”

    “我问过她啊,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我尊重她的选择。”

    “哼,我看你还巴不得她去吧,好凑个人数。果然不是亲的就不在乎,她要是跟你一母同胞,你还会允许她去吗?”

    君悦沉了脸,冷声道:“请你注意你的措词。”

    兰若先梗了脖子,“难道我说错了吗?”

    君悦道:“就算你没说错,然后呢?骂我吗?鄙视我吗?将我的行径公告天下吗?

    兰若先,你当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以为你该懂得了些人情世故,什么事情能管什么事情不能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由得你胡说八道妄自揣测。我家的事,我做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

    她胸口的气不小,语气也不是那么的和善,带了隐隐的怒气。

    兰若先好像还是第一次被她这么责骂,一时间有点适应不了,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娃娃脸都炸毛了。

    急了眼的吼:“姓君的,你简直乌龟王八蛋。哼,你是厉害,你厉害得不得了啊!

    你堂堂姜离王,让十五万大军抱头鼠窜,能让皇帝赏赐十座城池,你厉害啊,你了不起啊,我哪敢跟你说三道四。哼,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当军医也好当军妓也罢,说到底干我屁事。”

    吼完,转身就跑。

    跑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娃娃脸气鼓鼓嚷道:“以后你的事,老子再也不管了。还有这破官,老子也不做了,你爱找谁做找谁去。”

    然后,又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跑出了大殿。

一百八十二章 美男

    君悦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胸口的一口气堵着上不来下不去,气得摔了手里的一根狼毫。

    梨子跪坐下来,给她倒了杯茶,劝道:“主子别动怒,兰公子小孩心性,他不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君悦轻叩着桌面,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道:“我不是在气他,我是在气我自己。”

    他口无遮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以前也从未生气,然而今天她却是真的气了。

    或者,正因为被他骂中了心思,所以气恼了吧!

    梨子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没有接这话。

    君悦后仰自己的上身,靠坐在圈椅内,后脖颈正好枕在圈椅把手上,怔怔的望着斜前方的房顶。

    兰若先话虽不中听,但是他的意思表达得一点也没错。

    她的确利用了南宫素寰。

    如果她招不上来人,医疗后援队就组不成。那么每一场仗打下来,就会有很多的士兵死在等待救治的过程中。

    而招不上来人,主要是因为很多人认为这个所谓的医疗后援队,其实不过是军妓的另一个名称而已。

    而如果南宫素寰能加入到其中,以她郡主的身份,很容易让那些人推翻之前的想法,打消军妓的猜测。

    因为南宫素寰是她的亲人,人们会认为就算她想送军妓入军营,也不会送自己的姐姐进去。

    所以这个医疗后援,真真是学医术救死扶伤的一个团队。

    君悦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为南宫素寰能够自愿加入而欢喜,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利用了她而内疚。

    她很害怕,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她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连自己的亲人都利用了。

    今天是利用了南宫素寰,明天又会是谁?

    今天利用她去招人,明天又会利用她去做什么?

    她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因为经常握剑而生了厚茧的双手,好像已经没有之前的那么白净了。

    ---

    兰若先回去之后,当真像他自己说的一样,解了官袍,扔了乌纱帽,卷铺盖出宫,回他之前的住处去了,第二天也没来承运殿议事。

    君悦任由他去了,不问也不闻。

    南宫素寰去找过他一次,跟他说了实情。

    兰若先知道去医疗后援是她自己的意思,知道自己冤枉了君悦。可当日在她面前话也说了,官帽也扔了,如今让他再巴巴的夹着尾巴回去,他才做不到。

    “让我回去也可以,你让君悦来接我。”

    南宫素寰无语,“若先,虽然你和君悦关系密切,可你永远不能忘了,你是臣子,她是你主子,有些界限你是永远不能跨越的。”

    兰若先咕哝问:“什么界限?”

    “尊卑。”

    兰若先怔怔。

    南宫素寰正色道:“她是尊,你是卑,永远不要在自己的主子面前肆无忌惮。她跟你要好,不代表你就能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指责她,质疑她,反对她,更不要说什么让她来接你回去的话。”

    “可明明就是她错了。”

    “她没有错。”南宫素寰继续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君悦是一个尊重别人的人,她从来不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

    兰若先沉默了一会,才嘟嘟囔囔了一句,“你跟她做姐妹久了,自然向着她。”

    南宫素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向着自己的亲人,有错吗?而且,这件事君悦本就没有错。

    ---

    因了南宫素寰的加入,她又积极的解释了这个医疗后援队的主要职责,再加上她人长得端庄大气,和蔼可亲,说起话来很有说服力,让不少人放下了戒心。

    至于肌肤相亲的事,简单,止血包扎的时候戴上副手套,隔着一层橡胶皮革,还哪来的相亲。

    所以不出半月时间,君悦的医疗后援队就从原来的五人变成了五十几人,其中还不乏本就略通医理的医婆。

    当然,人多了就挑了。君悦再三思量,觉得还是有必要把那十三岁的小女娃和那两个姑子给退了回去。

    南宫素寰每天都会出宫,到医馆去学习。她人聪明,学得也快,草药病理也记得快。

    到十月中时,蜀帝派到姜离的四位官员到位了,按照他们每个人从蜀帝那里领的官职,一一就位。

    户司司正是方尚术,四十多岁,心思缜密,显然是其他人的头头。他在太安时,是户部侍郎,很得蜀帝赏识。

    吏司司正是苗斐,苗尚书长子,二十多岁。

    兵司司正是陆执深,也是二十多的年纪。

    宁县县官,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叫秦阚泽,在太安时官拜大理寺少卿。

    既然蜀帝亲任了宁县县官,君悦就只好将贺子林召回。同时派人去告诉还在闹别扭的兰若先:“告诉他,要是不想做这刑司副司了,我就安排贺子林上去。如果还想继续做,就滚进宫来见我。”

    传话的人一字不漏的传到了。

    兰若先一听到这话,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可要让他就这么灰溜溜的去见她,他又拉不下这个脸来。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个进宫去见她的理由。

    送礼。

    ---

    君悦让年有为负责安排新来的几位大人的府邸,自己则偷了点闲的在后花园里,躺在躺椅上晒秋阳。

    香雪则在一旁煮茶,仔细的看护着面前的小炉子。旁边睡着一条大黑狗,发财。

    十月中的天,那是秋高气爽,微风徐徐吹来,轻扬了衣袂。人也好,狗也好,好不悠闲。

    兰若先带着礼物到的时候,就看到了她们两人一狗的悠闲样,心里老大不爽。

    他不爽的走过去,在距离她三步之外停下。

    香雪见他到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起身,朝他行了个礼,而后微微弯腰对躺在躺椅上的主子道:“王爷,兰公子来了。”

    君悦随便嗯了声,道:“我还以为你真舍得那副司之位,一辈子都不进宫了呢!”

    “谁说我进宫是为了那破官的。”兰若先不屑道。

    君悦好奇,“那是为什么?”

    “送礼。”

    香雪上下看了他一眼,没见着他捧什么礼物,不解问道:“兰公子,礼呢?”

    兰若先指了指后面,老大不高兴道:“这么大个礼你没看到啊!”

    香雪看向他身后的所谓的礼,一开始还不怎么明白。待脑子反应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抬起手指指了指那礼物,又指了指他,结结巴巴道:“这这...你...”

    她想说:你大胆。

    君悦耳听香雪结结巴巴的,疑惑的睁开眼睛来,看向兰若先带来的所谓的礼物,眼里也不由得闪过惊讶。

    “这就是你要送的礼?”

    兰若先侧身一步,好让她能够看清他后面的礼物,理直气壮道:“是啊!喜欢吗?”

    喜欢...

    ...你个鬼。

    兰若先摸着下巴道:“我在赋城的这段时间,确实受你多方照顾,也应该有所报答才是。这几天我思来想去,想着该送你什么好?

    你看送你钱吧,你肯定看不上,觉得俗。送你稀奇玩意吧,只怕你也不稀罕,毕竟以你的身份,什么稀罕物没见过。

    想帮你处理政事吧,又觉得能力不足,老是给你添麻烦。不能帮你分忧解难也就算了,还惹得你生气。

    所以我觉得吧,不如就送你几个美男得了,你不是好这口吗?怎么样,我是不是很知你心。”

    香雪眼巴巴的听着他喋喋不休,君悦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自话自演。

    发财趴在地上,下巴搁在腿上,半眯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状态。

    兰若先指着最靠近自己的一位白衣美男道:“你看他,身材瘦弱,腰比女人还细,长得俊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是不是楚楚可怜。”

    君悦和香雪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冷颤。

    兰若先再指着第二个,“这个会跳舞,刚才那个会弹琴。他会斗蛐蛐,爱说话,你可以留着平时逗你开心。”

    又指着第三个,“这个会武功,身材一级棒,伺候你保护你两不误,人长得俊,带在身边也有面子。怎么样,不错吧!要不要他们现在就给你表演一番?”

    这三人,倒也算是姿色俱佳,各有千秋。也不知道兰若先是通过什么狐朋狗友,竟然搜罗到这三人来。

    君悦手指轻敲着躺椅的把手,巧笑望之。还别说,在这不是宫女就是太监的王宫里,这三个秀色可餐的人物,就算不吃,看着也挺养眼。

    她刚想说话时,斜刺里瞥到了一抹红色,视线别过那三人望了过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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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章 纵横

    公孙展一身红装翩翩走过来,经过那几个美男身边的时候,看也不看一下。倒是经过兰若先面前时,瞥了他一眼。

    兰若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缘故,只觉得公孙展的那一眼虽然平淡无波,却仿佛暗含着破涛汹涌的杀意。

    君悦正回头去,继续仰躺闭着眼睛。秋日阳光虽不毒辣,但光线还是很刺眼。

    “你也是跑来送我礼物的?”

    公孙展在桌边撩衣顾自坐下,香雪奉上了新煮出来的热茶。

    兰若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什么时候这自来熟的特权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享受的了?

    他蹬蹬的跑过来,动作幅度很夸张的在公孙展面前坐下,朝一旁的香雪吼道:“我都来了这么久了你也不给我倒茶,对他倒是殷勤得很。”

    香雪一脸的无辜。

    拜托,你一来就送这礼,惊都被惊住了,还哪来的心思给你倒茶啊!

    兰若先盯着对面的人不怀好意,嘀嘀咕咕:“这年头狐狸精就是臭,就算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裳也掩盖不住臭味,花枝招展像只公鸡似的,难看又辣眼。”

    君悦一个鞋底踢过去,气道:“要骂给我滚一边骂去,听得我耳朵受污。”

    兰若先被她这么一踢,身体歪了歪,气得抬手拍了一下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脚。

    “死王八蛋,老子是为你好。你最近是吃错了什么药,跟他走得那么近?他以前坑你的那些事你全给忘了?”

    “我乐意。”

    “老子还不乐意呢!他不就长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吗。呐,那边有三个比他还好看的,你以后看他们得了,离这只狐狸远点。”

    “然后哩!”

    “什么然后?然后当然是跟我亲近啊!我才是你可以推心置腹真心以待的人。”

    公孙展听着他们俩来来回回的对话,毫无顾忌,不藏不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经过大脑。不禁有些羡慕。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跟一个人这么说过话。

    就算是君悦,他们之间虽说关系非同常人,却也不会像兰若先这般,像小孩子一样没有任何顾忌没有任何负担的玩闹。

    “你怎么不说话啊?”君悦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对面两人的对话已经结束。

    公孙展放下茶杯,哦了声道:“不想打扰你们。”

    兰若先哼了声,小声嘀咕:“算你识相。”

    君悦坐直了上身,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而后呷了一口,问他:“有事找我?”

    “嗯。”公孙展点了下头,“已经快要进入冬季了,所以我觉得边关战事还是速战速决吧!这样能够减少不必要的物资消耗。”

    兰若先凉凉道:“你说的轻巧,这战事是你说能结束就能结束的啊!”

    君悦不理会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想来这一仗打得应该也差不多了。”

    姜离和吴国的开战,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而已,目的是向蜀帝施压,她好拿到那十城。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这两国前前后后打了将近一个多月,也该够了。

    而且士兵们连续作战,也应该累了。正好趁着冬季,能够休养一番。

    “对了,人口统计得怎么样了?”她问。

    公孙展道:“最迟也要到十一月中才会有结果,这事急不得。”

    “这事其实不急。”君悦道,“姜离因为多年的穷苦,天灾**不断,人口较之十年前已经是大大的减少。所以我在想,可不可以将某些城的人给移到姜离来?”

    公孙展眉目挑了挑,抬头看向她。

    却见她也正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他们彼此很有默契的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她知道他已经意会了她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笑。

    移民,可以将姜离境内一个城的百姓移动另一个城。可同时,也能将姜离之外城的百姓引进来。

    君悦这三年里的所作所为,众人都看在眼里。整肃吏,修运河,收政权,扩军队,施新策,行科举,揽人才。文有王昭礼梅书亭、兰若先杨白山等等,武有黎魏吴刚、郭怀玉古笙。

    王宫仪卫司由年有为牢牢把控,后宫由房绮文全权掌管。就算新成立的医疗后援队,若他没猜错,也定是由南宫素寰负责,谁都插手不了。

    蜀帝就算派了三位监督大臣来,也不可能像赵之岩吕济生那般,能把控她的朝堂了。

    她将姜离从过去的贫穷混乱,改造成了现在的稳定局面,正朝欣欣向荣发展。

    尤其是现在的她名声大噪,英勇无比。能打仗的人,总是无形中给人一种安全之感。

    且姜离现在施行了均田令,老百姓有自己的土地,虽说短时间内还不能富裕,但最起码衣食无忧。

    她在抛出一支橄榄枝,将她需要的人招揽进姜离来,尤其是那些原齐国的百姓。

    朝廷官员对于原齐国百姓大肆的虐杀,搞得人心惶惶。对于那些站在蜀国的刀口下,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的原齐国百姓来说,在姜离境内活着和在姜离境外活着,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被划为姜离的十城百姓,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原齐国的百姓。

    在他们眼里,做蜀国百姓,和做姜离百姓,那是截然不同的。虽然,姜离在管辖上也是属于蜀国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

    君悦,她想要这天下了。

    也好,他得不到的,那就让她去得到吧!他会助她一臂之力,让她纵横万载无双。

    兰若先一只手在两人之间左右摆了摆,隔断了他们的对视,不悦道:“干什么,大白天的眉目传情,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君悦无语,“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跟个怨妇似的。”

    兰若先猛拍了一下桌子,道:“怨你个大头鬼,老子是为你好,小心被他的魂给勾了去。”

    君悦呵呵两声,“那我谢谢你。行了行了...”

    她挥手赶人道:“没事就先回去吧,我困得很,想睡个觉。”

    兰若先瞪眼,“我刚来你就要赶我走?”

    “不然哩!”君悦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要在旁边看着我睡吗?”

    兰若先撇撇嘴,咕哝了句什么,而后站了起来。眼角瞥到一旁耷拉眼皮睡着了的大黑狗,语气忿忿。

    “老畜生,要是没有我,你还在看大门呢!是我把你带离苦海,你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谁有骨头你就冲谁叫,简直忘恩负义。”

    发财感觉到好像这话是对它说的,懒懒的半睁开一只眼睛,斜了他一眼而后继续闭上,从鼻孔里吐了口气。

    “我去。”兰若先气得抬脚想踩死它。可想想君悦的小命以后还得靠这畜生来保护,又生生的停下了。

    这畜生看着虽平淡无奇,但狗鼻子却很奇特,能够闻出毒气。

    君悦这到处得罪人的死王八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呢!

    “嗳,别忘了把你那些礼物也给带走啊!我这家里穷得叮当响,可没有余钱供养这些精贵的人。”

    躺椅上传来她懒懒的声音。

    兰若先低声咒骂一句:“有眼无珠。”不过心里倒是喜滋滋的。

    “还有,明天就给我上班去,再旷工小心我真撤了你的职。”君悦再道,“作为惩罚,你这个月的月银没收了。”

    兰若先瞪眼,“那你让我喝西北风啊!”

    “反正你在我家吃饭也从来没付过饭钱,正好抵消了。”

    兰若先只觉得自己的耳尖冒红耳孔冒气,气哄哄地扭头就走。

    多跟她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自己会折寿。

    公孙展也站起身,整了整衣冠随他而去。

一百八十四章 错意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王宫,一个一脸臭气,一个云淡风轻。后面跟着兰若先带进去的三个美男礼物。

    路上刚好碰到了进宫的古笙。

    三人各自见了礼。古笙纳闷的看向兰若先身后的那三人,“这是?”

    兰若先有点囧,怎么也说不出这是他准备要送给君悦的礼物。怎么看都有种巴结谄媚的意思。

    倒是公孙展笑道:“王爷最近有点累了,所以兰公子找了些能人异士来,给王爷表演绝活解闷的。”

    古笙的视线再扫了那边一眼,眼里闪过怀疑。

    表演绝活的?

    蒙谁呢!这一个个的不是英俊就是清秀,能表演啥绝活,脱衣舞啊?!

    就那个穿白衣服的,感觉一阵风都能把人吹走了,表演他细腰的柔韧度啊!

    他呵呵的打哈哈,也不拆穿。“那表演完了?王爷不留下?”

    “你这不废话嘛!”兰若先道,“要是留下了我还能带他们出来。”

    古笙哦了声,也是。

    可王爷不是好这口吗?这么些个漂亮的人儿竟然不留下?

    还是说大白天的不好意思留?

    应该不是吧!他家王爷脸皮还是挺厚的。再说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好这口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啊!

    古笙瞥向公孙展,想着或许是王爷最近还是钟情于公孙展吧,旁的人暂时还不感兴趣。又或者公孙展是个妒......夫,不允许王爷有旁的人。

    公孙展被古笙那一眼瞥得浑身不自在,清咳了下嗓音,岔开了话题去,“古副司这是刚进城吗?”

    “哦是。”古笙挥去脑中的各种猜测,道:“正要去向王爷复命。”

    “那快去吧!她应该还没有睡着。”

    古笙微微颔首,道别他们两人走了。

    兰若先也继续往宫外走去。刚出了宫门,正准备登上马车时,却被公孙展叫住了。

    “兰副司。”

    兰若先翻了个白眼,“干嘛?”

    “你今天实在不该这样。”公孙展在他身后道。

    兰若先转过身来,没好气道:“我要怎么样关你屁事?你别以为你有钱有势就可以教训我威胁我。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别以为跟她去了趟蜀国就了不起,当你自己是谁啊!”

    公孙展真是无奈,“你真的是误会了。”

    “哼,是不是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就算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你不觉得你今天做得有点过分了吗?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带着他们三人进宫,外人看着会怎样想?是觉得王爷败坏风气,贪图享乐,还是骄奢淫逸?”

    兰若先心虚的将脸撇向一边,“她本来就是这样,还怕人家说吗?”

    公孙展正色道:“兰公子,世人传是一回事,世人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你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吗?

    今天你送美人的事情若传出去,你信不信明天会有一堆的美人排在宫门口。你当这王宫是什么地方,你又当她是什么人了?”

    “我......”兰若先梗了脖子,突然间没了反驳的底气。

    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他欠考虑了。

    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进宫去见她而已,却没想过会引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他好像又给她惹麻烦了。

    “还有,”公孙展继续道,“你跟她相处了那么长时间,难道还不清楚她的为人吗?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连你一个外人都真心相对,处处维护,又怎会让自己的家人去做冒险的事。”

    他说完,叹了口气,略显失望的走了。

    有时候他很嫉妒兰若先,像他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都能时刻呆在她身边,说笑玩闹。而他一个与她默契十足之人却只能控制的远距离的看着她,老天实在不公。

    兰若先怔怔的站在原地,微微抬头望着眼前巍巍高耸的宫墙。

    公孙展一席话点醒了他,一直以来他都把君悦对他的纵容当成了是理所当然,却忽略了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有义务的对另外一个人无条件的纵然。

    ---

    古笙进入后花园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王爷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一旁是他的贴身侍女和一条大黑狗。

    虽然他不想打扰,可正事总是要禀报的。

    好在香雪识趣,起身唤了君悦两声,她就醒了过来。

    “哎,睡个觉都不得安心。”

    君悦转头看了古笙一眼,很随意的问候一句,“回来了,坐吧!”

    公孙展在小桌边坐下,香雪取出干净的杯子,给他倒了杯茶,而后站在君悦身后伺候。

    “前线都还好吧!”君悦问道。

    古笙“嗯”了声,道:“好倒是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比如呢?”

    “比如双方交战,除了损失一点马匹弓箭之外,毫无人员伤亡。就好像双方气势冲冲的开打,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像闹着玩一样,玩累了各自收兵。”

    他这次负责到蜀帝赏赐的那十城去征兵,而后带往前线。也去过两次战场,却只是远远观战。

    观着观着,就观出不对劲来。

    君悦嘴角笑了笑,“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若是连这点都看不出,那我以前还真是高看你了。”

    古笙眉头一皱,“难道真的就只是在闹着玩的?可这怎么可能呢,吴国只怕恨不得卷土重来踏平我们姜离,怎么会愿意打假仗,而且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

    君悦道:“他们就算想打,也得有力气才行。蜀吴联合攻齐,打了整整一年,粮草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人马也一定疲乏。

    然而他们甚至都没有歇一歇就又转头攻打我们姜离,不过是仗着姜离势弱,认为能速战速决罢了。

    却没想到,这一仗是速战速决了,却是我结果了他们,令他们十五万大军有来无回,令他们引以为傲的骠骑大将军,如今还在养伤呢!

    你想想,在这样的不利条件之下,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的整军卷土重来?不过是我跟吴帝的一个交易,让他派十万大军压境,做做样子罢了。”

    她这么一说,古笙再联想起此次太安之行的种种,再笨也理出了个因果来了。

    “可是。”古笙还是不解,“吴国跟咱们,那可是死仇啊,怎会同意和我们演戏?”

    “仇还在,总有一点天是要清算的。可是利益这个东西啊,有时候真的是令人抓摸不透,它能够在重重的仇恨中开出一朵花来。有谁不喜欢娇艳美丽的花朵呢!反正眼下仇也报不了,不如先赚了利益再说。”

    她没有明说,然而古笙却是听懂了。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可是,”他还是担忧道,“皇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恨您?”

    君悦双眼望着斜前方的上空,天空中一片蓝净,一片云彩也没有。有排一字型的大雁正在往南飞行,去寻找属于它们的冬天。

    她声音缓缓道:“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古笙听着她的语气,总感觉哪里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然而他聪明的也不问主子到底跟吴帝做了什么交易,因为这不是他该问的事。

    他岔开了话题去,“王爷,臣有件事,至今都想不明白。”

    “何事?”

    “在太安时,您曾说过,皇上赐您逐日弓,实为试探。可臣始终不明白,他要试探您什么?”

    君悦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自己中指的指尖。那日因为那逐日弓造成的裂痕已经愈合,皮肤平平整整,还能清楚的看到上面的纹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当时那股麻痹了她整条手臂的力量,却钻进了她的血肉里,再也抽不出来了。

    她声音极轻极轻,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那不是试探,我会错意了。姜还是老的辣。”

一百八十五章 饺子

    君悦在太安时告诉蜀帝自己之所以会引雷电,是因为在恒阳皇宫看了本什么星象术。原本不过是胡诌的而已,却没想到蜀帝真的派了人去寻。

    只可惜,齐皇宫的藏书阁已经在恒阳破的当日,被一把火给烧光了,什么都没找到。

    蜀帝并没有放弃,还专门派人到姜离来,让君悦将所看到的内容默写了一遍,带回去研究。

    听说还研究成功了,成功的让雷劈到了一棵树,举国欢庆。

    君悦听闻后翻了个白眼。“傻逼。”

    到十一月时,吴国与姜离这打打闹闹了将近一个月的战争,终于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轰轰烈烈的结束。吴军因后续粮草不足,不得已退兵,姜离军也退回到边境之内。

    十一月底时,君悦的医疗后援队终于组团完成,共计两百人,皆是女子。

    百人之中分十个小队,每小队二十人,每小队又由一人任队长。总队长,则由南宫素寰担任。

    蜀帝派下来监督君悦的三位司正,倒也还算老实。除了在议事时提出自己的意见外,也没有太多为难他们。

    总之,如果没有战争,日子过得还算顺畅。君悦所规划的一步步,所进行的一项项,也都能顺顺利利进行。

    这顺顺利利的就又到了新年。

    君悦披着一身玫红色的斗篷从宫外溜达回来,手里提着个红色的小椭圆形灯笼。领口的白色狐狸毛将她的笑脸衬托得更加白润精致,双目炯炯。

    “你这一整天的都跑哪去了?”

    刚进入王宫,就在甬道里碰到了同样披着厚重斗篷的兰若先,蔫不拉几的毫无精神。皱着一张脸,喷嚏要打又打不出来。

    君悦扬了扬手中的小红灯笼,道:“出宫去了啊,好不容易不用上班不用去议事,当然想去哪就去哪。哎你这又是从哪来的?”

    兰若先直了下脖子,“哈咻”一声,喷嚏打了出来,抬手揉了揉鼻尖,有气无力道:“去找你了呀!”

    “找我干什么?你生了病就该在房里好好休息,跑出来吹什么风?”

    小年夜那晚,这娃娃脸多喝了几杯酒,据说回去的时候大跳脱衣舞,结果晚上受了风寒,就病倒了。

    这一病,到现在也没好。

    兰若先道:“本来想找你去包饺子的,结果你却不在,那我就只好走了。”

    “包饺子?”君悦纳闷,“厨房没人了吗?需要我这个堂堂王爷去包饺子?”

    “嘿自力更生阖家团乐你懂不懂,王妃和姐姐都在厨房呢,你要不要过去?”

    君悦想他说得也没错,除夕夜就该大家围在一起,包饺子聊家常。“那行,走吧!”

    两人又改道去了厨房。

    “你这小灯笼哪来的?”兰若先问。

    君悦随意道:“路上一个小朋友送的。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有名了...”

    她神采飞扬的讲述刚才出宫时的情景,“全赋城的人都认识我了,夸我是好王爷大善人大英雄,还送了我不少鸡蛋啊鱼啊鸡啊之类的,幸好我没拿,要不然今年的年货咱都不用置办了。”

    “你少臭美了你。”兰若先嗤之以鼻。又打了个喷嚏。

    “我没有臭美啊!我说的都是事实,没必要谦虚。”她感慨道,“嗳想不到我上辈子籍籍无名,死了都没人知道,这辈子倒做了名人,做了英雄。这种被众人追捧的感觉,啧啧好像也不错。”

    她没有说假,她如今真的可以用“众星捧月”来形容。

    老百姓有地了吧!可不就得感激她。

    这家国保住了吧,不仅老百姓感激她,连将士也都崇拜她呢!

    兰若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缩了脖子道:“我可提醒你啊,别太膨胀了,要不然站得高摔得惨。”

    君悦白了他一眼,“真扫兴。”

    可到底,他的提醒她还是听进去了。

    距离膨胀,还远着呢!

    厨房里,南宫素寰和房绮文正围在桌边,其乐融融的包饺子。

    如今南宫素寰也挂了个医疗后援队头头的名了,有事情可做,她也不在乎后宫的那点权力了。

    兰若先刚进了厨房,就被里面的暖气给熏得鼻子痒痒的,连打了三个喷嚏。

    “回来了。”南宫素寰看了她一眼,问候了声。房绮文站起身来,想要替她解下斗篷,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都是面粉。

    “不用了。”君悦阻止她道,“坐着吧!”

    她自行解下了斗篷,然后到一旁的水盆里洗手,再坐到桌边拿过饺子皮,夹了馅有模有样的包起来。

    兰若先挨着她坐下,也跟着有模有样的包。

    房绮文看着君悦包好了一个,又重新包另一个,不可思议道:“要不是亲眼所见,妾身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王爷竟然会包饺子。”

    君悦随意道:“以前在恒阳为质的时候,我也经常溜到御膳房去吃东西。在那认识了一个厨子王胖子,是他教我的,想想那个时候,还挺怀念的。”

    房绮文在听到“恒阳”二字时,手上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眸来。“这么说,王爷在恒阳的时候,应该过得很辛苦。”

    “再辛苦也都过去了。其实也不算太辛苦,至少还能穿得暖吃得饱。”

    南宫素寰道:“是啊!人如果只为吃穿而烦恼,那生活就会简单很多。”

    兰若先奇怪,“嗳君悦,你干嘛把自己的放在一处啊?”

    君悦包的饺子,并没有和大家的混在一起,而是单独放在一处。

    她解释道:“我乐意啊,不行吗?”

    “那我也要把我的单独放在一处,然后单独煮单独吃。”他说着,还真把自己刚才包过的一个个捡出来,单独放在一处。又回头吩咐厨子,“记得啊,我的自己煮。”

    厨房内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君悦讽他,“幼稚。”

    兰若先不甘,“怎么就幼稚了,哦就你能搞特殊我就不能吗?”

    南宫素寰笑道:“行行行,你爱放哪就放哪,没人阻拦你。”

    “嘻嘻,还是姐姐好。”

    君悦拿过一块饺子皮的时候,想了想又问他们几人:“你们谁有铜钱的?”

    房绮文道:“刚才已经放过了,统共放了五个。”

    “再给我一个吧!”

    房绮文回头看了自己的侍女一眼,灵儿便将一个铜钱放到了君悦的手上。

    君悦接过,将铜钱放进饺子皮里,填了馅,而后一点一点的包了起来。

    “那我也要。”兰若先是要跟君悦杠上了,也要了一个铜钱,包进自己的饺子里。

    一屋子的人齐齐无语。

    到了晚上,吃了年夜饭,君悦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去祠堂上了香后,回到住处跟一家子守岁。

    殿内灯火通明,炉火旺盛。殿外漆黑寂静,大雪纷扬。

    “哎呀你这两个眼睛都歪了。”兰若先在一旁唧唧歪歪。

    君悦蹲在地上,回头瞪了他一眼,“再啰嗦,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兰若先可不信,指着她面前的雪人道:“本来就是啊,你问问其他人,真的是歪的。你看看我们几个,就你的最丑了。”

    君悦皱眉,有那么差吗?

    她站起来,看了一院子的一二三三个雪人,香雪的最漂亮,这是她必须承认的。

    可她看了看兰若先的,再看了看自己的,对比之下,不服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那鼻子都快长到额头去了。你三眼怪啊你。”

    “胡说,”兰若先看着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我这正得很,你才是歪的呢!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姜离王,堆个雪人眼睛都是歪的,这说出去多丢面子啊!”

    “堆个雪人就丢面子了,那你十岁还尿床岂不是更丢人。”

    “死王八蛋,你胡说什么呀,你才十岁了还尿床呢!”

    “哎呀尿都尿了,别不好意思。”

    “你简直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你啊!”

    “生气喽生气喽,说明我猜中喽!”

    “死王八蛋。”

    “你们别闹了,进来吃饺子吧!”房绮文走到廊下喊了一声。

    兰若先拍了拍身上的雪沫,朝君悦做了个鬼脸。“我才懒得理你,我要吃我的饺子去了。”

    君悦也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在身后刺激他,“怎么的,被我说中了要逃啊!”

    兰若先边往殿内走去,边气道:“逃你个头。”

    “你明明就是在逃。”

    “我没有逃,我要去吃饺子。”

    “就有。”

    “没有。”

一百八十六章 亲人

    相较于王宫中的嬉笑玩闹来说,公孙府显得安静了太多。

    公孙展和家人吃过年夜饭,去祠堂给祖宗上了香之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连萧婧婻提出要和他守岁他都没答应。

    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他遣退了所有下人,关门熄灯,像是要早早歇息。

    然而人进了内室,他拆了玉冠散了头发,以一根黑绳束于脑后,换了一身素黑衣裳站在床榻之前,却没有要上床的意思。

    他走到床头,拿下博古架上的一个青花瓷瓶,露出下面的一个小暗格来。他摁下暗格里的一个小梅花形按钮,立时床榻之后的墙面就缓缓开启了道门来。

    他矮身走进门内,等身影消失之后,门又自动关上了。

    门后是一间密室,密室内陈设很简单,两边墙壁燃着烛火,中间是一张供桌,一张蒲团。供桌上摆了瓜果糕点,还有烛台柱香,以及一块无字的牌位。

    公孙展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柱香置于烛火上点着,而后后退两步,弯腰连拜三拜,将手中的柱香插到了桌上的鼎中。

    而后,他再后退,退到蒲团之前,双膝直直跪了下去,连叩了三个响头。

    密室内空间不大,又是封闭,因而他额头撞在地面的声音,十分的沉闷和清晰。

    三个响头之后,他直起身,怔怔的望着前面的无字牌位。从香烛之上升腾的白烟袅袅糊糊,氤氲仿似蒙了一层水雾,水雾之后好像有影影灼灼的身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其实,也真的什么都没有。

    或者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从密室出来的时候,公孙展正好听到了叩门声。他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关月,撑着一把伞遮雪,提着一个食盒,道:“公子,这是宫里送来的。”

    公孙展的视线落在那食盒上,那上面的确有王宫的标记,问:“什么东西?”

    “说是王爷亲自包的饺子,赐给您的。”

    “给我吧!”

    关月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从宫里送出来的,想必已经凉了,要不属下拿去让厨房的人热一热?”

    “不必了。”公孙展接过食盒,“还有事吗?”

    关月摇摇头,“没有了。”

    “那就回去吧!”公孙展淡淡说完,抬手合上了门,转身走向内室。

    关月看着比平常更加冷漠了的自家公子,皱皱眉头十分疑惑。

    今儿是除夕,公子竟然不跟夫人守岁,本就不正常。再加上他穿着一身黑色,怎么看都有点......丧。

    大晚上的穿黑衣服睡觉吗?

    公孙展提着食盒走到桌边,悠悠地跪坐下来,打开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一叠饺子端了出来。

    饺子白白的滑滑的,上面还有包时的褶皱,像个小扇形又像个小元宝。

    他看着眼前一盘白嫩嫩的饺子,想象着她戴围裙坐在桌边包的样子。嘻,还真想象不出来。

    “这样的天,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他伸手捏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饺子的确已经凉了,唇舌能感觉到油油的腻感。然而他吃着一个又一个,却觉得这是他两世里,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比鱼翅人参都要好吃。

    吃进嘴里的东西是冷的,然而流到胃里的东西却是暖的,暖得他眼泪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

    年初一,基本上没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人到府里来。

    年初三,府上开始来了访客,都是正月里拜年的亲戚朋友,以及同僚。

    年初三天还没亮时,公孙展就被君悦身边的侍卫房氐早早的叫了起来,带出了城。

    城外的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房氐将他带到马车之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公孙展上去之后,自己也坐到了车橼前,驾着马车往前走去。

    “这是去哪?”

    马车里,公孙展看向窝在自己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君悦。她眼睛惺忪,好像还没睡醒。

    君悦懒懒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公孙展也不会再问。若是她没知道他身份之前,可能会担心她会把他卖了。但她既已知道,就绝不会卖了他,这点他可以肯定。

    “谢谢。”他道。

    君悦睁开疑惑的眼睛,“谢什么?”

    公孙展道:“饺子。”

    君悦哦了声,了然一笑。“除夕那天被兰若先拉着进厨房,包了不少。”

    公孙展笑了笑,“我真想象不出来,你包饺子的样子。”

    “是不是觉得我拿刀杀人的样子更好看啊!”

    “那倒也不是,只是我更熟悉你侃侃而谈、运筹帷幄的时候。”

    “我也更怀念你以前表面云淡风轻,内里果断狠辣的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又聊到了其他去。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宽道上,在灰蒙的清晨,往它的目的地行驶而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停止了摇摇晃晃。外面传来房氐的声音:“少主,到了。”

    君悦伸了个懒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来。公孙展也跟着下来,茫然的望着四周的山景。

    君悦对他道:“还没到,要走一段山路。”

    公孙展没有埋怨,只应了声“好”,而后跟着他们一起上山。马车又由另一个人继续往前驶去,隐匿行迹。

    到了一处山脚下,公孙展看着面前被堵住去路的山石,一脸疑惑的看向君悦。带他到这里来做什么?拜山神吗?

    君悦朝他神秘一笑,“看好了,只演示一次。”

    她朝房氐点点头,房氐会意的走到山石前,集中全身力量,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重重的压了下去。

    随着石头的压下,面前刚还是紧密闭合的山石,突然从中间裂出一条缝来。裂缝一点一点撑开,两边石头像是被人推着似的向两边开去,直到可以容纳进两个人,这才停止。

    公孙展惊讶,“想不到这里竟有一道门。”

    “进去吧!”君悦率先一个人进了密门,公孙展随后。

    进去了才知道,为什么刚才外面那块石头不过是拳头大,而房氐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却原来那块石头后面顶着的竟然是一块百来斤重的石板。

    “为何要在这里建一道密门?”他问。

    君悦边往前走,边道:“这不是我建的,是我父王还在的时候建的。他料到我做了姜离王之后会有诸多危险,为了不连累家人,所以打通了这座山,将我母妃安置在了这座山之后。”

    “原来如此。”

    难怪他从未见过佟太妃。

    那么她,带他来是为了见她的母亲吗?

    而当公孙展真的见到佟太妃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住了。这山后面,不仅有佟太妃,还有他的二嫂母子,以及他的妹妹母子,更还有他的......儿子。

    这种隔世见到亲人的感觉,惊喜得他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他当初是让人带了儿子来找君悦,只是他醒来之后,却从未见过她身边有任何孩子。他甚至去善缘堂查过,也跟踪过她,却也从未见她去见过什么孩子。他以为是当初的人没能将孩子送到她手中,已经遭遇了不测。

    却原来,孩子根本就不在赋城,而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至于连飞凤和他二嫂,在听说蜀吴两国找不到人之后,他就猜到是她将人藏起来了。

    顶好,真的顶好。

    君悦抱来了连璋雪,送到公孙展面前。

    一开始是他们三人一起玩的,但玩了一会,君悦就识趣的走开了,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子。

    佟太妃见女儿竟带了外人来,有些不太高兴,而且据闻这个公孙展还是一个满脑算计的人。

    “你怎么带了外人来这里?”佟太妃不赞同道,“你看我们这有这么多的齐国人,万一他把我们出卖了怎么办?”

    君悦看向外面,公孙展正在试图跟连璋雪沟通交流。虽然看着有点别扭,但不难看出他在努力的想和他玩。

    “不会。”君悦肯定道,“这个地方之外,如果还剩下一个我能相信的人,便是他无疑。任何人都可以出卖你们,唯独他不会。”

    这里的人,是他最后的亲人了。最亲的亲人。

    佟太妃眼光一扫,“莫非你们...”

    “母妃别多想,我们就只是朋友。”或者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是很好的战友。

    连飞凤笑道:“看他们俩相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子呢!”

    “你就当他们是父子吧!这小孩子长得可真是快啊,上一次我见他的时候才刚会爬,如今连路都能走得稳了。就是有点可惜,他们在这里的朋友少了点。”

    连飞凤叹了口气道:“少点也好,他们原本就不适合有太多的朋友。”

    佟太妃眼里盛满浓浓的笑意,“要不是有这几个孩子啊,我在这里不知道过得有多寂寞呢!”

    君悦不曾提过外面的俗事纷纷,住在里面的人也不会主动多问一句。这里里外外,本就是两个世界。

    外面世道纷扰,战争频频,里面安安静静,祥祥和和。站在外面,不要说里面的事。进了里面,也不要说外面的事。

    能在这混乱不堪的天地间寻找到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就当好好珍惜,享受着这片刻的安俞。

一章 难画神

    冬去春来,花落花开。

    时光荏苒,物转星移间,又是一年的二月春风似剪刀。

    香雪正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擦拭满屋,换掉容易泛潮的幔帐。又让两个小宫女在屋子的四处安置火炉,以备不日用着。

    兰若先蹬蹬跑上二楼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几人忙碌的场景。

    他疑惑,“干什么呢这是?”

    香雪见他到来,曲身行了一礼,答道:“王妃说今年的梅雨时节可能会提早来,所以让奴婢赶紧来收拾一下这旁阙楼。”

    旁阙楼全是由木质材料所搭建的阁楼,每年到了梅雨天,木质受潮,总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所以需要在楼内四处烧上火炉祛潮,同时也把容易受潮的东西收起来。

    兰若先走过去,道:“她又不在,收拾了也用不着。”

    “总是得备着的,万一王爷提前回来了呢!”

    兰若先鼓鼓嘴,“就她矜贵,整个王宫的人都围着她转。”

    正月过后,君悦就以体察民情为由,搞什么微服私访去了,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

    走了也不带他一起。

    更气愤的是,她竟然带了公孙展那只精明的狐狸去。这两年,她是越来越信任那厮了。

    香雪看着他不解,“嗳兰公子,王爷不在,你跑这来做什么?”

    “哦,刚从姐姐那出来,本来打算出宫的,路过这里时见你们忙里忙外的,就上来看看。”

    香雪哦了声,也没有多想。

    兰若先跟王爷是顶好的朋友,人活泼热情,善良友爱,又住在宫里,因而所有人都当他是这王宫的一份子,去哪都是自由的。

    兰若先举步走到阳台上,从上往下俯视着前面的玉兰花树。

    此时还是二月,春寒料峭,面前的玉兰花树还只是光秃秃的枝丫几条,没有绿叶,也没有白花。

    “这玉兰,今年应该开花了吧!”他喃喃道。

    香雪刚好走出来,也刚好听到他的话,笑道:“去年就开了,只是比较少。王爷还摘下来,做了两块香皂呢!”

    “香皂?”兰若先不解,“什么东西?”

    “是种沐浴的时候洁肤的东西,丝丝滑滑,嫩嫩香香的。王爷以前也经常做的,只是后来有段时间又不做了。去年得了些玉兰花,这才重新做了两块。”

    说来也奇怪,她以前也见王爷用玉兰花做了香皂,却不知之前那玉兰花是从哪来的。反正做了也从来没见她用过,好像是送人了。

    兰若先撇撇嘴,“有好东西也不分给我。”

    香雪笑道:“王爷自己都不舍得用呢!让我包了起来存着,现在还放着呢!”

    “是吗,在哪,给我看看。”

    “看是可以,但是你不能抢了去。兰公子也知道王爷的脾气,要是擅用了她不允许的东西,她会生气的。”

    兰若先不耐烦的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去拿出来我看看。”

    香雪于是转身进了房内,去储室里寻找那两块香皂。

    兰若先也跟了进去,却没有跟随香雪去翻东西,而是往卧室对面的书房走去。

    旁阙楼的书房,并没有像广元殿那样堆满书籍奏折,只是挂了几幅字画,几件摆件,还有一张案桌一张圈椅,桌上放了些平日所用的笔墨纸砚而已。

    他走进去,微微弯腰拿起桌上的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本册子他见过几次,每每想知道里面的的内容的时候,总是被君悦阻止。

    他便是专挑她不在的时候过来,想要看看这册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内容。

    翻开第一页,是一张人物画,短头发,穿着奇怪的衣服。人虽然画得有些模糊,却一眼能看出是个男子。

    “白齐。”他喃喃念着右下角的字,“谁啊?还有这什么东西画的?”

    看着不像是毛笔,倒像是木炭似的。

    第二页,也是人物画,第三页也是......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

    比如公孙倩,王德柏这些人他认识,而桂花啊连城啊齐晴啊这些人,他则是不认识的。

    很显然,这是一本画册。

    “不就是本画册吗?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翻到了下一页,看着画上的人,再看右下角的名字,嘴角一计冷笑。“连琋,不得不说,人长得是真的美。只是可惜啊,红颜薄命。”

    这册子里,有卑微的太监,有她的敌人公孙柳轩,还有她的忠臣姚千逊,甚至有帝王连城......他们身份不同,性别不同。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是--死人。

    能死后被她以这种方式怀念,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可惜啊!无论生前是尊贵还是卑微,死后也不过是她的一张画像而已。

    “公孙展?”

    兰若先翻动的手指一顿,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疑惑。“看来这不是死人画册集啊!”

    不知道她后面有没有画他,又会把他画成什么个样子?

    他正想继续往下翻时,身后传来香雪略微责备的声音:“兰公子,你怎么乱翻王爷的东西啊?”

    兰若先吓了一跳,顺势合上了手里的画册,转过身来,不悦道:“你吓我干什么,要把我吓出病来有你好看的。”

    “嘿是你先乱翻东西的好不好。”

    “不就是本画册嘛,有什么看不得的。”

    他将手里的画册嫌弃的扔回桌上,走到香雪面前,看向她手里的东西。“这就是你说的香皂吗?”

    香雪嗯了声,打开了手里的木质小盒,露出里面隔开存着的两块香皂。“就这么两块。”

    兰若先捧过来左看右看,又拿起一块闻了闻,喜道:“还别说,还真挺香的,有花香味还有奶味。哎这东西怎么做的?”

    香雪赶紧从他手里夺回来,宝贝的放进盒子里盖上盖子保护着,就怕一个不留神这货就抢走了。

    “兰公子若想要,改天我做几块送去给你。”

    兰若先撇撇嘴,防他跟防贼似的。

    不过听得香雪要做了送给他,立马喜笑颜开。“好啊,那我等着。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收拾这里啊!”

    “兰公子慢走。”

    等人走了,香雪又将那两块香皂放回原处,而后出去继续指挥着几个宫女太监收拾。

    “香雪姐姐,这些画......”书房那边传来一个小宫女的声音。

    香雪走过去,道:“这些画由我来吧!你们去收拾一楼。”

    这些画,都是王爷平日里画的。一开始只是用眉笔画,后来找了个画师跟着学,也用毛笔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画她见过,真真是个俊美的男人,仿若是不食烟火的仙人,不染一点俗尘。一双眼睛干净清澈,仿佛是琉璃一般流光灵动。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偶尔听王爷也提到一两句,好像是什么“倚梦绘新画,画形难画神”。虽猜不出他的身份,但想必是送她那半块玉玦的人吧!

    只是她从未见那人出现过,后来王爷连那半块玉玦也不戴了。她猜应该是两人相守无期,相忘于江湖,又或者已经死了吧!

    最近王爷再画那人时,经常失望的摇头,说:“越来越不像了。”

    她家王爷虽然看着果断冷静,精明睿智,有时候还狠辣无情。可其实只有她知道,王爷是一个用情至深、感情细腻的人。

    只有她知道,王爷在每一个的暗夜里,过得有多孤独。

    她经常呆在这阁楼里,躺在摇椅上,望着上方的天空,一望就是一晚。

    ---

    孤独的人此刻正站在顶楼山前。

    恒阳的天比别处的要冷,此时冰雪尚未融化,天地仍是一片白色。

    白中出现了两点黑。

    素黑斗篷裹身,帽子的边缘缝制了绒绒的皮毛,包裹着她的小脸,衬得她的两只眼睛更加幽黑明亮。

    与她并肩而战的公孙展也是一身黑色的斗篷,却没有戴上帽子。犹如一只尊贵的狼王,凝望着眼前的高耸山脉。

    当年蜀吴齐三国大战,顶楼山一役,齐军以两万人为饵,将蜀吴联合的十五万大军炸死在了这顶楼山山道中。层层山石下面,埋葬的是累累白骨。

    恒阳划为吴国之后,吴帝也没有下令重新开通此道,就这么留着,任乱石堆下的尸体腐烂,任野草爬满头。

    而进入恒阳的通道,则是之前君悦挖的那条密道。

    “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挖这条密道,今天的天下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象?”

二章 二月祭

    当年以为是为自己准备的后路,却没曾想成了齐国走向灭亡的绝路。

    公孙展背手而立,清冷道:“万物都有它的命运,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介入而出现偏差。就算没有这条密道,齐国也避免不了它的结局。只不过,是你加速了他走向结局的步伐而已。”

    由是如此,君悦还是内疚。“可我始终,也是间接的凶手。”

    公孙展转头看向她,冷天里呼出的气息都是白色的。寒风肆虐下,连眼睛上的睫毛都在颤抖。

    他道:“君悦,这份内疚你也背负了两年多了,该放下了。这两年里你善待齐国的百姓,为他们构筑一个安定的家园,也早已抵消了那份本与你无官的罪孽。”

    “罪就是罪,不能因为我做得多,就能心安理得的抵消。三十万人啊,我都没有进去的勇气。”

    公孙展呼吸一滞,正回头去,怔怔的望着前面的雪山。

    是啊,三十万人啊!

    “走吧!”君悦叹了口气。

    她终于决定了要来,总不能都到了山门口还没勇气进去的。

    密道门口有重兵把守,检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路引翻行李,问来处问去往,任何一点可疑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君悦和公孙展出示了路引,又一一回答了守卫的盘问之后,才得以放行。

    进入密道,君悦无奈一笑。“我自己挖的密道,却是第一次走,可真是够讽刺的。”

    这密道应该是加宽了也加固了,里面不仅能够容纳两辆马车同时并排而行,而且两面的墙壁还砌上了石柱,用以顶住顶头的重量。

    且两边还挖出了兵器室,休息室等等。墙壁上还点了火把,用以照亮密道内的黑暗。每隔百米,就有士兵持刀站岗,维持秩序。

    俨然就是一座地下城门。

    君悦和公孙展是坐着马车经过的,出了密道,一路往恒阳城而去。

    ---

    恒阳城还是原来的恒阳城,却已经没有了之前作为一国之都的繁华和气派了。

    城外埋着三十万冤魂的尸骨,城内人口寥寥。很多房舍无人居住,有些小巷杂草乱丛。

    被大火烧过的地方,至今还留下灼烧刀斧的痕迹,残檐断壁,碎瓦空府。即便从未目睹当日的那一幕,从这些残留的痕迹也能想象到,当时是怎样的惨烈。

    烽烟漫天,鲜血遍地,尸横遍野。乌鸦盘旋,尸蝇乱舞,一片死寂。

    自那以后的恒阳,就是一座空城。

    君悦和公孙展各自掀起自己一边的车窗,眼睛默默地看着外面的街景。面色虽沉静,然而内心是个什么样的,就不得而知了。

    城内的人,大多是附近迁过来的,少部分是当日不在城内逃过一劫,后来回来的。但真的少之又少,一路过去也就见几个卖东西的摊子,以及沉默行走的路人。比一个繁华的小镇还不如。

    当年皇帝出行,万人空巷的场景,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到底这片土地下埋的是三十万的冤魂,没几个人敢来住的。而非要住下的,一是真的有胆子,二是生活所迫。

    “少主,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传来房氐的声音。

    君悦放下车帘,看了公孙展一眼,他也正好转头来看她。

    “下去吧!”她率先跳下车来,抬头看着面前的客栈--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的对面,是回味茶楼,都是蜂巢的据点。

    出来迎他们的,是一个干净的店小二。店小二眼光不错,看出眼前两人非富即贵,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努力的介绍着本店的客房和菜色。

    君悦和公孙展各要了间上房,而后命小二烧来热水沐浴。之后两人吃了个饭,便各自在房内休息。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需要独立的空间,来抚慰各自身上那道此生磨灭不去的伤口。

    下午时房氐进来,禀报道:“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君悦嗯了声,问道:“可有人注意到我们?”

    “暂时还没有,客栈的周围都安排了人,一旦发现不妥,他们会立即发出警报。”

    “嗯,记住,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你们一定要护住公孙展。”

    房氐微微皱眉,少主对公孙展的态度,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好像就是两年多前从太安回来之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之前是完全防备,后来是完全信任,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说他们彼此喜欢上了吧,又不太像。因为他知道,少主心里还是放不下永宁王。

    这种信任,是发自内心的,不用考虑的,无条件的,能把自己的弱点展示给对方,也能把自己的命交给对方的信任。

    “少主...”

    君悦沉声道:“你按我的意思去传达就是了。”

    当年她没能救得了他,如今她不想再失去他一次。他是连琋的哥哥,她已经再经不起第二次失去了。

    “另外,你安排一下,我要见玉胤,有些事需要他去做。”

    准备了两年多,也是时候了。

    房氐应了声“是”。

    “对了,公孙展回来了吗?”

    房氐道:“臣刚才问过小二,好像还没回来。少主要不要去找他?”

    君悦摇头,叹了口气。“不用了。”

    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在这里的回忆太多了,每一寸土地都是故事。曾经美好的,如今却千疮百孔的故事。

    到晚上,君悦去见了玉胤回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期间公孙展的房门一直都是关的。

    她除了知道他的行踪外,也没见过他一面。

    ---

    到了第二天一早,三人下了楼,用过早饭之后,就退了房。重新踏上马车,往城门口走去。

    马车一路往前,顶着二月寒风,往目的地而去。

    距离恒阳大概十里处的城郊,便随处可见平坦的地面上,错乱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铜盆,香炉,糕点,瓜果等等。

    铜盆有的被打翻,有的里面还有纸灰。香炉有的还燃烧着柱香,瓜果糕点有的已经腐烂,有的还是新鲜的。丧幡斜插,随风狂扬。

    这城郊了无人迹,比之城内更加的清冷,甚至还带了股幽深诡异的气息。

    “就是这里吗?”公孙展平静的问。

    君悦嗯了声,“大概是吧!想必不止一处。”

    三十万军民被屠了之后,蜀吴军就在城外挖了好几处大坑,专门处理这些尸体。有些尸体埋得浅的,被大雨一冲刷,就露了出来。被鹰狗食了血肉,就只剩下骸骨,触目惊心。

    那些幸免于难的人,也不可能把这坑重新挖出来,找出自己的亲人。便将所有的人,都祭拜了。

    既同难同穴,那就同食了这香火供奉。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马车停下来。

    还是君悦率先下了车,公孙展随后。房氐将车上的东西一一拿下来,纸钱香烛,元宝祭品等等。

    君悦回头看了公孙展一眼,见他面色怔然,轻轻唤道:“过去吧!”

    “好。”公孙展迈步,一步一沉地走过去。

    两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回来祭拜他自己,以及自己的亲人。

    当年权懿和啟麟对待连氏的遗体还算尊重,并没有将他们随那些军民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而是隆重的葬入了这皇陵之中,立了碑文。

    只是,君悦皱眉,“这有人来过。”

    皇陵之前,供桌上有新鲜的水果和糕点,有未散尽的纸灰,香炉里的香灰还是散的。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明显有人打扫过。

    房氐过去,看了看铜盆里,又将指腹往墓碑上一擦,一点灰尘也没有。

    “应该是昨天或是前天来的。这未烧完的纸钱上面一层虽然是湿的,但下面一层还是干的。”

    公孙展转身,看了看四周。茫茫白雪之中,除了天地之色,并没有看到任何身影。他狐狸眼睛微微眯起,瞳孔中闪烁着某种复杂的神色。

    “你知道是谁?”君悦问他。

    房氐在一旁很是疑惑,听主子这语气,怎么感觉来祭拜连家的应该是公孙展,而不是她啊!

    按理不是公孙展陪着她,到这来祭拜连氏皇族,主要是祭拜晋安帝和永宁王的吗?

    他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两人了。

    公孙展正回头来,摇头道:“不知道,许是像你一样,对连家有感情的人吧!”

    君悦想想也是。就算当年连氏一族遭屠,也应该会有漏网之鱼的。或者是某些忠于连氏的下属,回来祭拜了吧!

    她点了白烛,点了柱香,摆了供品,而后拿出纸钱来,一张张的点燃,放进了铜盆中。

三章 疑点重

    “连琋啊,我来看你了。”

    两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你都腐烂完了没有,投胎去了没有?

    公孙展垂在身侧的手,在听到她这话后,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你如今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君悦无奈一笑,“有点模糊了。我最近画他画像的时候,是越来越不像了。”

    她自嘲,“说来也真是奇怪,那样一个仙般的人,按理只要见过一面,就会终身难忘才对。可你看,还不到三年时间,他在我脑中就已经是模糊的了。”

    “人的记忆总是有限的,就像水缸中的水一样,旧的总是在不断流失,新的不停地填进去。”

    “可我呀,脑子里是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心里却还是装着他。甚至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还活着,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而已。”

    她这话,是真心话,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她知道公孙展对她的心意,过去现在,从未变过。

    可过去,她有连琋,他已有家室。而现在,他这个身份也有家室,永远不可能了。

    便像如今这般,继续做知己,挺好。

    这世间,总有比儿女情长还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做。

    火焰吞噬了黄纸,一点一寸的烧尽,落地成灰。凛风吹起了烧尽的纸灰,盘旋空中,纷纷扬扬,像下了场黑色的雪。

    有两片纸灰飘落到她斗篷帽子边缘的皮毛上,轻轻翻动了两下,却是没有飞走,像一只蝴蝶一般煽动着翅膀。

    公孙展见了,想也不想就伸手过去,轻轻拨动了下她的皮毛。那两片纸灰便很轻易地被拨落,又随风盘旋飞走了。

    君悦回头一看,不以为意。“没事。”

    公孙展再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斗篷帽子立起来,戴在了她头上,顺便整了整。

    君悦捻了两下手中的黄纸,微微低头笑道:“没那么冷。”

    “还说不冷。”他道,“瞧你小嘴都发白了。”

    君悦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僵硬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公孙展为她戴上帽子之后,也伸手拿过一旁的黄纸,若无其事的一张张与她错落地扔进铜盆中,任火焰吞噬。

    小小铜盆因为有火燃烧,散发着微微的暖气,在寒冷的二月中,竟令人不可抗拒的靠近取暖。

    君悦盯着呈橘黄色的火苗,平静的道:“有些话,两年前我不敢问,想着或许会让你不舒服。这经过了两年多的时间,想来你心里已经平静了很多,所以觉得也是时候了。”

    公孙展平静的道:“什么?”

    “我心里有个疑问,当年太清宫为何会炸,好好的一座宫殿被夷为了平地?”

    公孙展没有看她,也是盯着火苗,不答反问:“那你认为是我炸的吗?”

    “我不知道。”

    “那如果是我炸的,你会恨我吗?”

    君悦自嘲一笑,“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恨你做什么。”

    公孙展想也是,如今连齐国都没了,能恨什么呀?恨他这个缩在别人躯壳里的一缕残魂吗?

    “是岑太妃炸的。”他道,“结局已然不可逆转,便只能以身殉国。与其留着一句完整的尸体任贼人蹂躏,倒不如尸骨无存,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些人最后的一点自尊。”

    “可我真的怎么也想不明白,她那么宝贝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容忍连琋变成那样一副模样。”

    公孙展丢进铜盆的黄纸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怔怔地转过头来看她。“也许这便是她想要的结局吧!”

    “或许吧...小心...”

    公孙展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疼痛,本能的松开了手里的黄纸。

    原来就在他刚才怔怔地看着她时,盆里的火舌触到了他手中的黄纸,黄纸烧着了而他却不自知。若不是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腕,只怕这会都烧到他手指了。

    君悦见他没伤着,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来皱眉责备道:“你怎么了?”

    公孙展清冷一笑,“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事,走神了。”

    “小心点。”君悦便也信了他这话,正回头去继续投放着手中的黄纸。

    继续道,“还有件事我不明白。我回来之后,又让蜂巢去查了城破之前你的部署,发现你曾经调北境七万大军回援。然而却未等到他们到来,恒阳便已破了。

    之后,那七万大军便消失匿迹,寻无所踪。我想问你,他们是知道齐国亡了,所以自个散了逃了,还是被你藏起来了?”

    她曾经怀疑过岑家的人,但后来这个猜测被否定了。因为当时岑家的人只怕已经在姜离以北之地,被害了。

    而那七万大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得不让她怀疑,他们被重生之后的连城藏起来了。

    公孙展清冷道:“我如果说我不知道,你会信吗?”

    君悦摇头,“我不知道。有时候我挺矛盾的,觉得应该信你,信你不会骗我。可另一方面理智告诉我,你曾经是他们的帝王,你最清楚他们的情况。就算换了重身份,你也有那个理由,有那个能力聚集他们,统领他们。”

    “真不是我。”公孙展坚持道。

    君悦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火焰,冷风吹动下,火影晃动,视觉上感觉火影之后的墓碑也跟着晃动。真真假假,到底是哪个动,有时候也分不清楚。

    寒风呼啸下,冰天雪地里透着刺骨的冷。

    “你要报仇吗?”

    良久,她才轻轻问一声。

    “不该吗?”公孙展却道。

    君悦再问:“那你要怎样报仇?”

    公孙展却没有回答,“我们可以不聊这个话题吗?”

    君悦无奈,也不再追问。对于连城这样城府极深的人,追问是没有用的。

    她只道:“你是死过一次的人,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理解,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也不要辜负了这一世。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替我好好守护好姜离。”

    公孙展不解的看向他,“这话什么意思?”

    “当然是交代遗言啊!”君悦轻松一笑,“万一哪天我突然死在了战场上,连说句遗言的机会都没有,可不是得先交代清楚。”

    公孙展不悦,“这种事,不要随便拿来开玩笑。”

    “好,我听你的。”她乖乖的听话,岔开了话题去。“还有件事我也不明白。当初恒阳爆发疫情,我不是已经将药送去给你了吗?为何疫情还继续爆发?”

    啟囸下令屠城,打的就是“防止瘟疫外散,需彻底消灭”的名义。如果瘟疫的事已经解决,啟囸则应该会找另一个名头的。

    公孙展不解,“都是过去的事了,提来做什么?”

    “想要...”她顿了一下,“走前弄个明白。”

    疑问梗在心里,始终是难受的。

    公孙展道:“这件事我也不明白,后来想去查,也无从查起了。我只知道那些染疫的病人吃了药之后,已经有所好转。但没过多久,又有越来越多的人染疫。当时已经是兵临城下,我也无暇顾及这事了。”

    “这么说来,那场疫情,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了。”

    君悦叹了口气,凝望向前方冷冰的墓碑,沉重道;“两年前的齐国之亡,其中到底有多少隐情,有多少方参与,又有多少幕后黑手在推动啊?”

    “所以你的那条密道,真的是微不足道。有与没有,结局都是一样的。天下欲乱,不为任何人所左右。”

    “或许吧!”

    不重要了。

四章 看你走

    两人在皇陵前呆了将近半个时辰,便离开了。踏上马车,往顶楼山而去。

    “要回姜离吗?”

    路上时,公孙展问。

    君悦摇头,“你先回去,我去一趟漠北。”

    公孙展微微惊讶,“你要去见啟麟?”

    君悦也不否认,“不光是去见他,我自己也有点私事。”

    漠北,是蜀国偏西北之地,黄沙漫漫,干燥荒凉。当年蜀帝就是将自己的二儿子鄂王,给贬去了漠北去做节度使,远离了太安都城,也远离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军队。

    公孙展实在想不出,君悦在那样荒凉的地方能有什么私事。

    “漠北之地已经是临近塞外,人口混杂,局势混乱。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吧!”

    君悦态度坚定,“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而且,我另有事交给你去做。”

    “什么?”

    君悦神秘一笑,“你回了赋城,去一趟旁阙楼,香雪会告诉你是什么的。”

    公孙展微微皱眉,神神秘秘的,搞什么?

    但既然她都已经有所安排,他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君悦这人看着虽是好相与,却是个倔强的性子。她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到了俞安城时,两人分道而驰。

    然而君悦却是坐在马车内,通过车窗遥望着外面马背上的公孙展,定定的注视着不肯移开。

    公孙展挥挥手,“走吧!”

    君悦咧嘴一笑,“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了再走。”

    公孙展狐狸眼尾一挑,“怎么突然间矫情起来了?”

    “你就当配合我一下吧!这次让我看着你走。”

    公孙展心尖上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流过,这种感觉他形容不出来。仿佛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还带了点不安。

    直到他人回到赋城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种不安,是要失去了她的不安。

    只是这个时候,他被她的这句“这次让我看着你走”喜得有点晕头转向,自动忽略了那一点点的不安。

    他喜道:“那好吧,我先走了,你一路小心。”

    君悦朝他点点头。

    公孙展便拨转了马头,带着护卫往三岔路的其中一条奔去。冷风鼓起了他身后的黑色斗篷,如一匹黑狼一般在山中奔驰,张狂而迅速。很快的,那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她视线中。

    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君悦这才收回视线来,喃喃道:“如果不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少主。”车外传来房氐的声音。

    君悦咳了两声,声音微弱道:“走吧!”

    房氐在挥动马鞭之前,信誓道:“少主放心,下个月月圆之前,咱们一定能赶到漠北。”

    君悦只觉得有点冷,整个人缩在了被中,蔫蔫的道:“到了再说吧!”

    ---

    兰若先应南宫素寰的吩咐回到宫里,进了某处专门待客的房间之后,却正好看到王昭礼古笙和房绮文都在。

    他纳闷,“干什么啊这是,宫里出事了吗?”

    若不是宫里出事了,王妃郡主怎么同时集聚。而若不是大事,又怎么同时把他们几个君悦最信任的人都找来。

    房绮文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有人欠了她十万八千两似的。

    南宫素寰则是十分为难,是难以启齿。

    王昭礼和古笙两人比他早到一步,显然也是知道怎么回事,脸有点菜色。

    他更纳闷了,“这都怎么了?哪又起战事了吗?”

    不应该啊,最近没听说哪有战事啊!天下太平。

    南宫素寰叹了口气,下巴指了指他的右手边。

    兰若先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看之下立马眼睛瞪圆倒吸凉气,“我靠”二字脱口而出。

    面前竟然是五个貌美天仙的美男。

    “这哪蹦出来的啊这是?”

    这五个美男,个子高皮肤白,头发黑长明眸皓齿,全身都是飘逸的白色,美得连他都想要了。

    难怪房绮文拉了一张长脸,自己的丈夫被人塞了几个男人过来,她脸色能好才怪。

    房绮文隐忍着怒气道:“南楚送来的,说是楚帝花了两年时间又搜罗又调教,然后送来的。”

    负责送人来的南楚使臣笑容可掬道:“这五人,个个都身家干净,既能歌善舞,又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正好可以陪王爷聊天解闷。”

    兰若先仿若脚踩了铁钉的蹦起来,“他有病吧他,君悦如果想要美男,轮得到他来送。再说,君悦又不是真的好......男风。”

    后面两个字,他声音压低了些。

    听在众人的耳里,则有心虚的意思。

    古笙想,这王爷对公孙展那还真是真爱啊!这都两年多了还是不腻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君悦,在被窝中连打了三个喷涕。她摸摸鼻子,难道是感冒了?

    南楚使臣温怒,“这位大人请慎言,辱骂我南楚皇帝,姜离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嘿你......”兰若先急了眼。

    “使臣大人。”王昭礼截断了他的话,道:“贵国皇帝的一番好意,姜离心领了。只是我们王爷如今到各地体察民情去了,并不在赋城。此事我们可做不得主,您还是将人带回去吧!”

    使臣脸上的温怒这才稍减了些,“这还像点人话。”

    “你说谁不是人呢!”兰若先气得再次跳脚。

    古笙忙拉住这只随时会暴跳如雷的娃娃脸猫,略表歉意道:“使臣大人别介意,我们这位大人口无遮拦惯了。等王爷回来,我一定会让他好好说道说道他。”

    他觉得,南宫素寰把这货叫来就是错的。

    楚国打什么主意尚不得知,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把关系闹得太僵总是不好。

    “算了。”使臣大手一挥,大度道,“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既然你们王爷不在,那本使臣便先在这住下,等王爷回来了再行商量。”

    “不行。”兰若先立马否决。

    这么五个美人儿,都快赶上当年的那个永宁王了,说不定君悦还真的把持不住看上了呢!

    “或者本使臣直接把人留下,现在就回去交差。”

    “你...”兰若先见自己的话被忽视,气道,“你强买强卖啊你。”

    这也不是强买强卖,是强塞啊!

    使臣狐狸般笑道:“这怎么会是强买强卖呢,这是我们皇帝的一番心意。再说你们王爷去体察民情,难道不是为了搜罗民间美男吗?”

    “哈?”房内众人齐齐目瞪口呆。

    这谣言又是从哪飞出来的?

    王昭礼最先反应过来,道:“使臣大人,且先不说这事本就是无中生有,你我可都是分属两国。姜离是蜀国的地界,若是明目张胆的收了贵国的礼,那让我国皇帝又做何想?您这不是让我们姜离遭来怀疑吗?”

    使臣道:“这位大人多虑了,不过是普通的礼物而已,有什么收得收不得的。蜀帝生辰的时候,不也收了我国皇帝所赠的礼了吗?”

    “这哪能一样?。”

    “这哪不一样。我们是光明正大的送礼来,又不是偷偷摸摸。依本使看,诸位就先替王爷收下吧!我国皇帝的一番心意,难道姜离要拂了不成?要真是这样的话,就是你们姜离看不起我们楚国了。”

    “这......”

    这帽子扣得,罪过可真是大了。

    姜离几斤几两,敢看不起楚国。

    依着朝廷对姜离的态度,两年前吴国兵临城下蜀帝都拒不出兵。若是这回楚国也来个兵临城下,那刚刚缓过气来的姜离,岂不是又要战火纷飞。

    王昭礼看了看兰若先,又看了看南宫素寰。

    南宫素寰只是个后院女子,对于这种家国大事根本就拿不定主意,而兰若先只知道嚷嚷。

    哎,要是公孙展在就好了。那只精明的狐狸,一定能很好的解决了这事。

    所以,他只能看向古笙。

    古笙小声道:“此事,依我看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反正就算要拒不收货,也应该是王爷来拒才对。

    这关系到两国和平的国事,他们可做不得主。

五章 烦上烦

    南宫素寰命人将南楚使臣,以及那五个碍眼的美人给带到驿馆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等君悦回来后再行处置。

    兰若先气恼,“姐姐你干嘛要把他们留下啊?”

    这万一君悦真看中了他们可怎么办?

    她今年也有二十好几了吧,虽扮作男子,不能嫁人,可这不影响她想找个男人做伴的**啊!

    一想到以后有好几个男人围着她转,他心里就不自在。

    “你还好意思说。”南宫素寰瞪向他,“这种事归根究底,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这关我什么事啊?”

    “还不关你的事。”南宫素寰朝他怒道,“要不是你两年前开了头,哪来后面的人争相效仿。你自己数数,这两年来有多少人往这宫里塞美人了。

    今天这个大人明天那个小吏的,这边搞个完美邂逅那边来个英雄救美,花样那是层出不穷。当我们这王宫是什么地方,随便个人都能进来的。

    这回倒好,人家楚国明目张胆的送来了,咱们还不能理直气壮的把人扔出去。若是收下了,皇上那里会怎么想。若是不收下,岂不又得罪了楚国?”

    她越说越气,“你说说你,当官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能不能干一件靠谱点的事。这大家都是为君悦做事的,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怎么就偏你惹出祸来。”

    古笙和王昭礼在一旁静静的站着,听着她这话,频频点头。

    对的,你又惹祸了。

    这大家都是当官的,偏他这官当的,尽干些不靠谱又惹麻烦的事。

    房绮文虽然也是恼火这兰若先,可到底没有说什么。以她的地位,还不足以教训王爷的信臣。

    兰若先撇撇嘴,脖子缩得跟只鹌鹑似的,娃娃脸委屈得不行,嘟囔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嘛!”

    自从两年前他给君悦送了三个美男子之后,就有很多人纷纷效仿,千方百计的往君悦身边塞美人。上至司正,下至地方官员,有的明目张胆的送,有的私下里送。这前前后后的人数加起来,估计都能组成一支医疗后援队了。

    幸好君悦定力不错,来者皆拒。

    王昭礼见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也差不多了,于是道:“郡主,事已至此,您再气也无济于事。当下之急,还是先查清楚王爷在哪吧!得先把王爷叫回来,主持大局。”

    南宫素寰为难,“君悦行踪不定,姜离这么大,谁知道她在哪?”

    君悦走的时候也只笼统的说去体察民情,至于先去哪里后去哪里,却没有明说,大有走到哪就是哪的意思。

    这万一她跑哪个犄角旮旯里去,鬼知道上哪去找。

    正说着,外面便有人通禀,说是年有为求见。

    南宫素寰传年有为进来,问:“什么事?”

    年有为言简意赅道:“刚才城门的人来报,说是见公孙展回来了。”

    “公孙展?”兰若先一喜,两掌互击了下,喜道,“这么说君悦也回来了,那可太好了,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

    房内的人,也是个个皆是松了口气。

    有王爷在,他们就觉得无比的心安。

    然而年有为却摇头,“城门的人之所以来报,是因为他们只见到了公孙展,却没有见到王爷。”

    房内众人的一脸惊喜,就这么僵住。这重磅消息砸下来得太突然,他们连个缓冲的阶段都没有。

    房绮文更是慌了的站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是啊,怎么会没回来?”

    “不回来她去哪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公孙展和君悦是一起走的。如今公孙展回来了,而君悦却没回来,这不得不让人胡思乱想,想着君悦是不是......遇害了?

    公孙展此人野心勃勃,又精明狡猾,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觊觎王位,偏偏君悦还跟他走得亲近。

    简直是在玩火。

    这下好了吧,把自己玩完了吧!

    “大家别太着急。”古笙迅速冷静下来。“王爷没有跟着一起回来,或许是他另有什么安排。不如咱们先把公孙副司找来问问,等问清楚了再说。”

    兰若先嚷道:“还有什么好问的,指不定他都把人害死了。我就说这人危险,偏她还不听,简直是鬼迷了心窍。我找他去。”

    王昭礼忙拦住了他,“这不过是你的猜想而已,你这么冒冒失失跑过去质问,万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岂不伤了同僚和气。”

    “谁跟他同僚谁跟他和气啊,整天围着君悦转,以为自己是谁啊!赶都赶不走的死苍蝇。”

    王昭礼抖了抖眉尾,话说你不也是整天围着王爷转?

    人家公孙展要是苍蝇,你又是什么?

    南宫素寰同意王昭礼的提议,“还是先问清楚吧!”

    她是郡主,算起来也是他们的主子。她发了令,众人也得遵从。

    于是公孙展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喝上口茶,就又被南宫素寰给叫进了宫里。

    听了他们的疑问之后,公孙展如实道:“君悦说还有些私事需要去处理,便让臣先行回来了。”

    “她要去哪里,处理什么私事?”南宫素寰急问。

    公孙展道:“既然是私事,王爷又怎会告知与我。”

    兰若先急嚷道:“死狐狸,你别跟我打哈哈。说,你是不是把君悦怎么了?”

    公孙展皱眉,一脸莫名其妙。“兰大人怎会这么问。王爷好端端的,我能把他怎么了?”

    “哼,你少装蒜。谁不知道你想坐这王位,指不定你就趁着这次出行,暗中把君悦杀了,你好自己坐上去。”

    公孙展无语,“兰大人,你想象力可真是丰富。且先不说我没想过要这王位,就算我真想要,我也不会把王爷杀了的。

    再说,此次出去,就我和她两个人,要是我把她杀了,岂不是也脱不了凶手的嫌疑。朝廷若追究下来,我难逃一死,还怎么坐王位啊!

    这算来算去,我把她杀了,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众人被他这三言两语说得一愣一愣的,听着好像也有道理哦!

    如果他们是公孙展,想要杀王爷,也不会挑在出行的时候。那样的话就太明显了,自己也会牵扯其中。

    哎,都被兰若先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物种给牵了鼻子了,连带着自己都变得弱智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没明白。

    兰若先垂死挣扎,“那万一你正好利用这一招来摆脱自己的嫌疑呢?”

    公孙展摊手道:“若你不信,等过一阵子王爷回来了,那我的嫌疑不就自然而然洗清了吗?

    兰公子,请不要把我想得那么狠毒,也不要把王爷想得那么简单。王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并非天生就有。

    她敢单独跟我出去,就有把握我不能对她做什么。她真的只是去办了私事而已,不日将归。”

    这话,倒也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君悦是谁,是凭一己之力收了世族大权的王,是能让吴军闻风丧胆的魔鬼,是敢跟蜀帝讨要十城面不改色的小臣子。要说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她怕的,他们暂时还真想不出来。

    她总是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样子,好像万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敢这么做,就不怕那引来的后果。

    高傲,自负,讨厌得很。

    更讨厌的事,眼前这个红衣的男子也老是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样子,跟那个高傲自负的臭女人简直一个鼻孔一个脾气。

    公孙展说完,又说起了另一事。“倒是诸位,你们却是该好好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吧!

    刚才进宫的时候我已经听说了,楚国送来了五个美男子,而你们却把人留下了。这份礼物王爷不可能会收,你们还是想想怎么退回去的好。

    另外,虽说王爷信任咱们几个,对皇上派来的三位司正多有防范。可说到底,他们才是王爷之下最高的行政官。

    楚国送人来,这是国与国之间的事。凡涉及国事,你们不第一时间找他们商量,反而跳过他们私自做了决定,你觉得他们三个会怎么想?

    在他们呈给皇上的密折里,又会怎么形容姜离现在的所作所为?”

    一番话,仿若一个晴天霹雳,劈得他们全身麻木。

    是啊,怎么把他们三个给忘了。

    虽说他们不待见那三个司正,可无疑的,他们是带着尚方宝剑来这监督王爷的人,身份职权摆在那。凡事都不能越过了他们去,否则就是意图不轨。

    如今南楚送人来这么大的事,他们却浑然不知,那可就有的话说了。

    公孙展说完,丢下一众呆愣的人,转身施施然的走了。

    到了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微微转头看了上首的南宫素寰一眼。

    也只一眼,他又正回头继续走出了房门。

    房内,南宫素寰自责道:“都怪我,太过着急了,只想着找你们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商量,倒把那三位司正给忘了。”

    王昭礼道:“郡主也不必自责,是我们做臣子的考虑不周。”

    兰若先蔫蔫道:“完了,南楚的事还没解决,如今又多了他们三个麻烦,这可真是烦上加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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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君介绍:
穿越来的君悦运气不太好,被当作人质困在别人屋檐下。
一天,追求她的人问她:“你想要这天下吗?我打来给你?”君悦嗤之以鼻:“不能吃不能喝的,还得担心别人来抢地盘,要来干嘛?”
她老爹问她:“孩子,你想要这天下吗,想要自己去打。”君悦赶紧摇头:“太累,而且容易死死翘翘。”
后来,再没有人问她要不要天下了,君悦仰天长啸:“老子要这天下。”凰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