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0二章 空城
这场雨,一直下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也没结束。只是雨势小了点,也没了雷电交加。
房氐推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空空如也,哪有主子的身影。他微微有些担心,召集流星等人去寻找。
大致找了一刻钟,人没找到,却隔着雨幕听到了串熟悉的音乐声传来,那是《隔忘川》。
只有姜离人才会吹的隔忘川。
姜离的习俗,如若是身边有亲人逝去,生者可以寻找一处高处,吹一曲“隔忘川”,阴阳想送。
如今这皇宫里,有心吹这曲子的也只有主子了。
几人寻着声音找去,果然在揽月台上,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消瘦,孤寂,落寞。
雨沾湿了她的乌发,眉眼,衣裳,往日张扬自信的一个人,此刻看起来却有着狼狈。
几人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直到一曲终了。房氐走上前去,手中雨伞遮在了她头上,劝道:“少主,回去吧!淋了雨怕是要生病。”
君悦手握横笛,望着前方雨幕之后空空落落的恒阳城,淡淡道:“这场雨,是我该受的。”
三十万军民,据说啟囸屠了三天三夜,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在昨夜一场大雨后,冲刷得干干净净。
所有人,所有事,都冲了干干净净。
君悦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沉沉道:“查到了吗?到底是谁下令的屠城?”
房氐的视线同她一样落在远方,道:“据说蜀军奉了鄂王的命令,以阻止恒阳城内疫情扩散为由,飞虎营为先锋,大开杀戒。
啟囸又让人在城内之人饮用的水源里下了药,导致齐军毫无反抗之力。吴军不想让蜀军独占这份功劳,所以也参与了进来。”
君悦嘲讽,“既然你已经把药送了进来,那疫情肯定得到了控制,又何来的疫情扩散。况且啟麟当时是跟我在一起的,他下的令,为什么人却没有到场?”
“这中间的事属下也暂时还不清楚。只是世人眼里,屠城之事就是鄂王所为,只怕这牵扯到蜀国内部的帝位之争。”
君悦声音冷冷,“一个皇位,就让三十万军民做了牺牲品,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如果一个连城加一个连琋,不足以让她对这世道的恨,那三十万也足够了。
她恨,恨这些无视人命的刽子,恨这乱糟糟的世道,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身边多出了个人影,却不是房氐。
她微微侧头看去,没好气道:“你又来做什么?”
权懿站在她旁边与她齐肩,俯视着揽月台下的地面,幽幽道:“我想上来看看,你昨日跳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
君悦冷声道:“我说我是失足的你信吗?”
权懿笑了笑,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略微惋惜地道:“这恒阳,以后就是一座空城了。”
空城?
可不是嘛!连琋,寻你至此,怎奈一座空城。
胸口突的一阵疼痛,好像被一把铁杵插了一下,疼得她大雨天里生生冒了两滴冷汗,脸色煞白。
“你没事吧!”权懿感受到她呼吸的变化,转头担心地一问。
君悦咬牙忍着那痛楚过去,而后跟个没事人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五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这里。这里有我认识的朋友,牵挂的爱人,敬重的君主。如今,不过一夜之间,半生回忆,半生认识的人,说没就没了,你觉得我能没事吗?”
“半生?”权懿不解此为何意?
君悦嗤笑道:“你不知道我以前是个傻子吗?五年前才醒来,不算是人生的开始吗?”
权懿哦了声,原来是这个解释。
这么说倒也是,一个人的半生就这么一夜之间被抹干净,好像从来不存在过一样,搁谁谁都不好受。
他岔开了话题去,“今日晋安帝下葬,你要不要去送?”
君悦遥望着雨幕,幽幽道:“人都死了,要这死后形式来做什么,我就不去了。我还是收拾一下自己,明天回我的姜离。”
“明天?”权懿皱眉,“这么着急?”
“不然呢?留下来看你们分赃吗?”
这话带刺,权懿不受听。“姜离曾经是齐国的地界,如今齐国亡了,这恒阳王爷想来就来,想走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君悦转身看他,讽笑道:“怎么的,屠了恒阳还不够,还要屠了姜离吗?”
“那倒不至于,倒是王爷你...”他话只说三分,余下的却让君悦自己去体会。
君悦勾了勾唇角,给他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而后转身离去。
她不仅要离开,还要完好无损地离开。
她恨,她要报仇,为那些被当成萝卜一样的无辜百姓报仇。她要让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下十八层地狱,偿还他们所欠的人命债,一个都逃不掉。
她要这天下。
走下台阶,君悦往回走的时候,好巧不巧地就碰到了那嘴脸阴笑得丑陋的啟囸。
“哟,这不是姜离王嘛!”啟囸拦住她去路,“今天你相好的下葬,你怎么不去送送呀?”
君悦攥紧手中拳头,克制道:“蜀太子请慎言,留给死者一点尊重吧!”
啟囸“呀”了声,似是苦恼道:“难道不是吗?又是殉主又是吐血的,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一切吗?”
他啧啧道:“姜离王真是有本事,一个男人,竟然引得两个男人对你倾心踏地,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哎,昨天我那弟弟还英雄救美了一回,他是不是也看上你了呀?”
君悦忽而的一笑,之前的克制愤怒好像被风一吹,瞬间烟消云散。
一个脑子不健全的人,才会用这种话去嘲讽别人。
而啟囸越是这样,她越是乐意见成。
“蜀太子有心在这嘲笑我,还不如想想自己吧!鄂王打下齐国,又立了一大军功,恐怕以后无论是皇上还是百姓,心中只有鄂王没有你蜀太子了。”
这话可真是戳到了啟囸的痛处,只见他刚才还是阴笑的脸瞬间跟这雨一样阴郁起来。
他道:“拿下恒阳的是本宫,有他啟麟什么事?”
“你?”君悦斜了他一眼,“蜀太子可别忘了,充当先锋的是飞虎营,屠城的是蜀吴两国士兵,他们可都是鄂王的人。你说在陛下面前,他们是承认鄂王是他们主子,还是承认你是他们主子?”
“你……”
“就算你硬要把这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也行。可你揽得住功劳,揽不住军心。说句可笑的话,就算你把蜀国的军队划到自己名下,他们就服你了吗?”
君悦上前一步,双臂抱胸,强势道:“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还有心思来嘲讽我?我不过一个小小藩王,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是占用一块土地而已。你呢,你要是死,只怕会比连城更惨。”
不理会他越来越阴郁的一张脸,君悦像只胜利的孔雀般,摇尾而去,留啟囸一个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房氐跟在身后,不解地道:“王爷,你这么跟他说话,不怕他恼羞成怒而对你不利吗?”
“不会。”君悦铁定道,“怒是一定的,但不会对我不利。相反,他会救我。”
“可能吗?”
“可不可能很快才知道。”
“少主这是拿自己的安危在堵。”
“就算是堵,也是我做庄。”
一百0三章 剜目
“本宫这辈子还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羞辱,简直可恶至极。”
啟囸盯着那瘦小的白衣身影离去,咬牙切齿道。
这个男人,胆子可真一点也不像他的身材。
杨一修撑着雨伞,道:“他不知天高地厚,言语冲撞了太子,太子息怒。不过太子,他有一句话却是对的。”
啟囸知道他说的是哪句。“没错,啟麟在军中的威望,那是本宫远远不及的。就算他啟麟背上屠城的恶名,父皇夺了他的兵权,整个西蜀的军队也不会听本宫指挥。”
“所以您的敌人,不是姜离王。”
啟囸眉头一皱,回头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护卫。“你怎么帮那个断袖精说起话来了?不会是受了他什么好处吧?”
“臣不敢。”杨一修不卑不亢道,“臣的衷心,太子心里有数。臣只是觉得,这屠城的恶名既然是他鄂王来背,那您觉得姜离王会不恨鄂王吗?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这位姜离王,您之前也跟他打过交道,此人胆大心细,心思玲珑,有勇有谋,他的本事想必太子心里也有数。不如趁此机会帮他一把,让他记得您个人情。”
啟囸更是不解,“帮?他需要我帮他什么呀?”
杨一修道:“姜离王的聪慧,天下皆知,如此人才人人相争,鄂王定也是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姜离王是永远都不可能跟鄂王站同一阵地的,所以太子觉得鄂王会怎么做?”
啟囸“哦”了声,明白了。“得不到的,便会毁去。我那弟弟,是不会允许他君悦活着回到赋城的。”
“一定是这样。”
“本宫如果此次能帮了他,那就是救命之恩,这恩情他一辈子都还不完,这么说来日后岂不是好拿捏。本宫还就不信,我们两个人联手,还怕斗不过他一个啟麟。”
他啟麟不就是仗着身上有军功手里有兵权吗?可这统治天下又不仅仅是靠武力。
兵,只是君王手里一把维护权利的刀而已。
杨一修在主子视线不及的地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同时深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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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屠后的空城,像一座千年废弃的死宅,了无生气。
蜀吴军整整收拾了两夜三日,这才将满城的尸体处理完。恒阳的郊外,百里之地的地下,尽是死人坑。乌鸦盘旋其上,久久哀鸣不去。
满城的玉兰花瓣在经过一场大雨后,零落成泥碾作尘,那香也随着这座城的主人的离去而飘散远去了,一丝味道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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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场雨在经过一夜一日后,于昨天傍晚停了。
大雨冲刷后的恒阳,那股死亡的腐朽之味终于减淡了些。
君悦如她所说,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东西后,率先离开了皇宫,准备回姜离。
然而事情总是不顺利,刚出了皇宫庆辉门不远,啟麟便已经带着人在前面等候。
君悦驱马过去,到他三十步距离之外停下,朗声道:“看来今天,我是不能这么轻易地走了?”
啟麟站在蜀兵最前面,嘴角邪笑道:“姜离王如果答应放弃姜离,剜去双目,本王今日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庆辉门城墙上,权懿和啟囸并立而站,视线紧盯着城墙下不远处的两队人。君悦加上他的手下也不过七八个人,而啟麟人多势众。
双方今日若是硬拼,君悦毫无胜算。
“蜀太子还不下去英雄救美吗?”权懿调侃道。
啟囸阴笑,“不急,所谓英雄救美,总是恰到好处。话说回来,权大将军难道就没有这打算吗?”
权懿笑了笑,“吴国就不参与这场纠葛了。”
姜离王要是这么好收买的一个人,当年吴国也不会三说服四说服还说服不了此人了。
君悦这个人,别看着人瘦小,也不是多贵的身份多大的官,然而身上总有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正气,令人钦佩的傲气。
就像一个小人物放在人堆里,你也总能一眼就看出他的与众不同。或许真应了那句话:是金子,无论深处金光璀璨中,还是深处污秽泥藻里,都掩藏不住它的光华。
只是不知道,这光华于他,是福是祸?
君悦嗤笑一声,问道:“请问我得罪过你吗?”
不要这姜离王之位可以,然而自剜双目,她君悦没那么大的正气和海量。
啟麟目光沉沉道:“姜离王没得罪过本王,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请原谅啟某的不敬,本王也是身不由己。”
君悦嘲讽,“这世间如果所有的事都可以用身不由己来一语带过,那还要所谓的秩序、律法、道德来做什么?
如果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是一道免罪金牌,那我这辈子一定会在临死之前把所有的罪大恶极的事都做过一遍。
我不用感到内心不安,不用害怕死后入不了轮回,因为我会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说出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以这道免罪牌抵消掉我所有的罪恶。”
啟麟扭头嘲笑,“姜离王什么时候也相信这些轮回的无稽之谈了?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本王也不再否认,你今天就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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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再试试吧!看看今天老天是否还是在帮我。”
她话刚说完,啟麟手一挥,他身后的蜀兵就像开阀的水一样涌了过来。
“少主,你放心,我们兄弟几人就算拼着一死,也会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君悦的身后房氐说完这句话,不等她回答,已先拔剑脱离马背,冲向涌过来的敌人。一时间兵戎相见,刀光四起。
君悦右手紧紧握住寒光剑,深邃的目光直直盯着隔着一众正胶着打斗的人。冰冷的黑眸中渐渐的涌出了股令人后背发寒的气息。
“他怎么还不打啊?”
城墙上,啟囸不耐烦地嚷道。
权懿不可思议,“蜀太子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杀气。”
啟囸翻了个白眼,“废话,都杀起来了能没有杀气吗?”
权懿无语地摇头,跟这个武功白痴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
然而他看向城墙下人群中那个依旧端坐马上的白衣身影,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不假。但这阴冷的杀气中似乎又有点迟疑和克制。
迟疑,克制,说明他在想对策,他不想硬拼出去。
因为就算硬拼,加上他的几个手下,只怕也飞不出恒阳城。
“都住手。”君悦依旧握着手中的寒光,突然地朗声喊道。
她人不大,声音却是充满穿透力,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纷纷停了下来。
权懿转身看向啟囸,笑道:“蜀太子,你刚才不出手,现在估计是没机会了。”
啟囸皱眉,“你什么意思?”
权懿但笑不语。
真正有能耐的人,从来不会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一百0四章 保护
君悦手握寒光,一个利落的身影翻身下马来,上前两步,对前面的啟麟道:“让他们都退下,我跟你打。”
手臂上挨了一刀的流光急道:“少主不可,你快走。”
“是啊少主,我们为你断后。”流星也道。
房氐虽没说什么,但他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本来就是她的死士,为她而死是理所当然,也心甘情愿。
君悦不理会他们,直视着啟麟挑衅道:“打不打?”
啟麟眉头一皱。他知道这只狐狸精又在打狐狸主意了,就像当年在金沙城一样。
“你觉得,这次本王还会上当吗?”
城墙上,啟囸看着都停下来了的两方人,郁闷道:“怎么不打了?”
要是不打了,他还怎么救人家命,还怎么让人家欠他人情?
他的疑问,很快的就得到了答案。
一直在城墙下观察动静的一个蜀兵跑上城墙,将下面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报了上来。
啟囸嘲讽,“姜离王脑子没病吧!他真以为啟麟这个大将军之称是虚的吗?”
别的不敢说,但他不得不承认啟麟的确武功高强。他可是曾经徒手杀过老虎大熊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断袖精,也曾经徒手杀过豹子吧!
可这豹子和老虎大熊,总是有差距的吧!
耳听权懿道:“咱们下去看看吧!也许蜀太子还是可以达成所愿的。”
两人下了城楼,到了君悦和啟麟之间,站在一侧。
啟囸笑问:“这是怎么了?皇弟,是你不让人家姜离王回去吗?”
啟麟冷声道:“他的命,今天必须留在这。”
啟囸一副长兄教育幼弟的口气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姜离王又没招你惹你。你屠了人家君主,难道还要屠了他姜离不成?”
“放他回去,就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你是说他会为了连城找你报仇吗?”
啟麟笃定道:“他一定会,而且不是找本王报仇,而是找整个蜀国报仇。所以他今天,必须把命留下。”
权懿笑道:“鄂王这么对姜离王,可就不公平了。”
啟麟看向他,“难道你以为他不会找吴国报仇吗?”
权懿倒是无所谓道:“本将军这一生杀人无数,仇家无数,难道要一个个地杀了?姜离王若要报仇,大可寻来,权某接下便是。如果权某不幸死在他的刀下,那也是权某无能。但权某绝不会行小人行径,以多欺少。”
啟麟的脸色有点菜,这不明摆着说他小人行径,以多欺少吗?
可事实,也的确如此。
管他呢,反正能达目的就行,何必在乎是用什么手段。等几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这点小事。君悦这个人,不容小觑,等他的姜离羽翼丰满,未必不成祸患。
“……”他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被权懿打断了。
权懿道:“姜离王应该不会甘心死在这吗?”
君悦投给他一个眼瞎的表情,这不明摆着吗?谁说要杀她她就得甘心受死,那她都死了几十回了。
她道:“鄂王,老规矩,我们来玩个游戏。”
“游戏好啊!”啟囸不给啟麟说话的机会,无缝衔接君悦的话。“不知姜离王怎么个玩法?斗文,斗武,还是斗兽?”
君悦看着啟麟道:“斗武。我跟鄂王比武,赢了,放我和我的手下离开。输了,我君悦今天把命留给你,你放我的手下离开。”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这听着好像她不是主子,她的几个手下才是主子一样。无论她是生是死,她都要她的手下活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们。
“少主...”
“不可...”
“我们不值得...”
“少主快走。”
房氐流星流光等人急急喊道。
君悦看也不看他们,依旧直视着啟麟,目光沉沉道:“怎么样?打吗?”
啟麟看了看眼前的白衣男人,又看了看他的手下,眼睛里是十分不解。如果换做是他,一定会让他的手下替他杀出一条血路然后逃出去。哪有把危险留给自己把生路留给别人的道理。
“为什么?”他竟然没说打也没说不打,脱口而问。
他这一问,同样也是所有人想问的。包括权懿和啟囸,也包括房氐几人。
君悦一直深沉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放松,看向房氐几人道:“有些东西,像你们这样与生俱来就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会懂。
在你们的三观里,手下就是奴才,就是死士,是可以替你们办事的人,是可以替你们去死的人。可是在我眼里,他们不一样。
我跟他们名为主仆,但我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把他们当仆人。我把他们当手下,当兄弟,当战友,不只是嘴巴上随口说说的兄弟,是可以出生入死的兄弟。
主仆也好,君臣也罢,我们都是一体。既然他们能在我危难的时刻舍命相护,我又为何不能护他们?!
一直以来,他们总是在保护我,为我上刀山下地狱,毫无怨言。我是他们的少主,是他们的主子,既然我担了这主子之名,享了这主子之福,那也该尽到一个主子该尽的职责。”
她将目光正回去,继续看向啟麟,声音又恢复到了深沉,甚至更加坚定地道:“这一次,换我保护他们。”
这一次,换我保护他们。
不到十个字,掷地有声,声声如雷滚动,惊世骇俗。
自古,从没听说过有主子甘心以命救奴才的道理,还是为了所谓的……责任?情义?
在他们看来,这姜离王就是脑子有病。
房氐和流星几人,他们也不懂这位主子突然冒出来的这惊世骇俗的想法是为什么?但不得不说,他们此刻有点想哭的冲动。
有一种被在乎,被尊重,被保护的感动。有一种他们不是死士,是堂堂正正被当做一个人的感动。
可不是吗?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的人,突然有一天被当成了人,还是主子愿意以命相护的人,能不感动吗?
“无稽之谈。”啟麟凉凉道。
君悦道:“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理解。你们永远不会懂得什么是人生来而平等,不分高低贵贱,人人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你们现在估计还有人会觉得我是不是什么妖孽鬼附身之类的,不用否认,我知道你们就是这么想,反正我也不在乎。
一句话,打不打?你敢不敢打?”
啟麟还是一如既往,受不得激。“你以为本王会怕你吗?别的不说,单论武功,本王绝不会输。你的命,今天留定了。至于他们...”
他看向房氐几人,“至于他们,一群奴才罢了,没了你这个主子,他们掀不起什么大浪。”
君悦暗自嘲讽,啟麟可真是看走了眼,房氐几人的本事,可比她大多了。“好,记住你的承诺。”
一旁权懿道:“姜离王大可放心,此处有千军旁听,我跟蜀太子作证,不会欺了你去。今日若你输了,命留下。若你赢了,放你等一行人离开。”
啟麟不悦地抖了一下眉尾,权懿这话是在重复,怕他到时不认账吗?
他还真是看得起这个瘦不伶仃的娘娘腔,断袖精。“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就算是平局,也算你赢。”
一百0五章 戏耍
清晨的阳光初照在清冷的街市上,似乎想要冲淡一些街市上冷凝的气氛。只可惜冷凝非但没有缓和,而且更加的胶着。
啟麟为表公平,同样选择了和君悦一样的武器--剑。剑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然而对付眼前这个绰绰有余。
啟麟右手持剑,冲过来后一剑自君悦头顶劈下,凌厉劲风直劈得她头发衣袂凌乱,君悦侧身躲过。
啟麟一招不中,接着剑锋再次向她横砍过来。他动作之快,君悦速度比不上,躲闪不及只能抬剑抵住他的杀招,应生生接上。
两剑相撞,自剑柄处一直摩擦滑到剑尾,“叮...哗...”火光四射。君悦双手持剑,自两剑滑到剑尾后猛一个转身,剑锋围绕着身体转了个三百六十度,打算将啟麟拦腰横切。
她打算是好,然而啟麟的动作比她更快。她剑锋还未触及到啟麟的衣袖,左肩上已挨了他一掌,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腾空飞了三步才落地,君悦刹不住的再后退了四五步。左肩上钻心的疼传来,握剑的左手隐隐发抖。
“少主。”流星忍不住地喊了一声。
房氐却迅速抬手止住了他的叫喊。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她分心。
他投给流星他们几人一个眼神,微微点头。无需言语,几人默契地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握住手中的武器渐渐收紧,蓄势待发。
少主不是啟麟的对手,他们要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拼死也要把少主安全送出城去。这是他们作为下属该做的,也算是报了少主的知遇之恩。
另一边,权懿悄悄转头对身后的手下道:“迅速点一千精兵,速到此处隐蔽埋伏。”
那手下应了声“是”,而后悄悄退了去。
场中,君悦狠狠看着前面的啟麟,静待着左臂上的痛劲过去。
她自认自己也是天天好好学习勤于锻炼,武功虽算不上绝顶怎么的也算上层,对付个毛贼刺客绰绰有余。然而此刻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楼外青山,她在啟麟这个绝顶面前,简直弱得跟只蚂蚁一样。
他妈的。
“你在我手下连三招都过不了,你觉得你能赢吗?”啟麟单手持剑,一手背后嘲讽道,“不过你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勇气,本王还是佩服的。”
君悦嘀咕一句“真他妈废话”,然后双手握紧剑柄再次向啟麟杀去。
啟麟一直讽笑着,看着他像个垂死挣扎地死狗一样冲过来,身体不屑移动。直到对方的剑尖在准备刺到他的时候,才懒懒地抬手一接。
这一次,两人过招的时间长了些。不再只是两招,而是八招...十招...十二招...
然而不仅周围的人,就连君悦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她能坚持到十几招,不是因为她武功有多高,而是对方故意在戏耍她。
每次她要伤到他的时候,他总能轻而易举地避过。而啟麟又会出招似是要伤她,逼得她不得不腾出手来接招躲避防守。
就像猫和老鼠一样,他是猫,她是老鼠。
“生气吗?”啟麟邪笑问道。
君悦不答,能不气吗?气煞老娘也。
啟麟继续道:“记得当年你戏耍本王的游戏吗?本王当年就跟你一样,气得想杀了所有人,恨不得一巴掌把你的小脖子给你拧断。”
君悦怒瞪他,一剑横扫过去,“小气。”
啟麟不知怎么的,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突然心情大好,不怒反笑。“是,本王小气得很。你的命,是本王救的,今天本王要收回来了。”
“自作多情。”谁要他救了。要不是因为他,那天她就可以接住连城的手了。
啟麟邪笑的嘴脸突然阴沉下来,不再有耐心地一脚将她给踢出老远。“不识抬举。”
君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像只没有线的风筝一样自由飞翔,然后自由落体,“砰”的一声后背撞上了街道一侧的某间商铺的木质墙上,掉到地面。在地面上滚了两圈,吐出一口鲜血来。
“少主。”房氐这次也控制不住了,担忧地喊了她声。人想要上前去,又被蜀军给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君悦吐了口血,就算全身从里到外的痛,脑袋被砸得晕乎乎,却还是撑着寒光剑硬是半跪了起来,粗鲁地吐了口嘴里混血的唾沫。“噗……”
身上的白衣被她一滚,沾了不少地上的灰尘,头发凌乱,有的还粘上了她嘴角,狼狈至极。
反观啟麟,半片衣裳都不褶一下,风度翩翩地走过来,站在距她五步之地,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他,仿若捏人命运的魔鬼。
“服吗?”
君悦强撑着站起来,服你妹。
你丫心里是不是变态?要杀一个人还要人家打心里服你,有病。
“当年,我都能救了我的姜离百姓,现在不过几个人,难道还救不了了?”君悦冷笑道。
当年为了能让齐国出兵帮助姜离,她连金钱豹都能斗赢。今天这只鳄鱼,就不信斗不赢。
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
“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啟麟不再磨蹭,提剑纵身一跃,势要一剑将她从中间均平分开。
君悦闪身,将地上掉落的一根大腿粗的木棍踢了过去。啟麟的剑锋没劈到她身上,而是劈中了木棍。“哐啷”一声,木棍一分为二。
君悦心里一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那木棍一样的下场。
她再次踢过去原本在商铺里而此时却出现在外面廊下的一条短蹬,啟麟像刚才一样,举剑毫不犹豫劈开。
然而短蹬一劈开后他就发现了不对。随着木块落地,面前一只利箭也随之袭来,正中他眉心。利箭已到他眼前,避闪已来不及,他迅速地抬手去挡。
利箭被挡,前进的力道受阻,转了个方向钉在了木质墙上。同时的君悦腾空一跃到他眼前,手中剑直直往他头顶上劈下去,用尽全力,杀气十足。
这一次,换啟麟被迫举刀,抵住君悦的杀招。
一刀被阻,君悦也不纠缠,毫不犹豫地退出半步,同时旋转身体,带着头上的乌发也跟着飞旋起来,劲风强悍。
众人眸色一凛,只见那日光下乌黑的发尾上,竟忽闪忽闪的反射着闪闪磷光。
“那是什么?”啟囸惊道。
没有人回答他,众人的视线紧盯着面前交战的两人。似乎心脏也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揪了起来,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的攥紧。
啟麟眸色一凛,上身后仰躲过了她甩起的头发上的暗器。
君悦深邃的双眸一闪,就是这一刻。
她迅速地抬腿,毫不客气地朝他因为后仰而微微弯曲的两腿之间,用尽吃奶力气地踢了过去。
妈的,爽。
她发现,她很钟情于这一招。
哇哦!众人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地别了眼睛去,感觉自己的都跟着疼。这一招直捣黄龙简直他妈的……太不雅观了。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踢人家那里,太没节操了。
啟麟不可思议地后退两步,虽然人还能笔挺站稳,但是眼睛还是忍不住地朝自己的下半身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比菜色还菜。
他感觉自己的腿在发抖。
拿着剑的手也在发抖。
一百0六章 输了
“你……”
啟麟脸色阴沉,大庭广众之下被踢那里,他妈的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然而他刚说了一个字,君悦却已经不给他任何机会地再次冲了过来。一鼓作气的像刚才一样,整个人手握寒光腾空一跃,两手握剑高举过头顶,直直从他头顶上劈下去。
两腿间的疼痛令啟麟无法移动脚步,只能应生生地握剑横过头顶,接下了她的一劈。
“叮”两剑相击,火花四射。
好在两人手中的都是名剑,要不然这一次次的相击,早就断了,不断也缺了牙了。
啟麟能感觉到,他这次接招的力道已经明显比刚才的弱了。手中的剑被君悦的力道压下了不少,一直到他的肩膀上。自寒光剑上散发出来的冷冷寒气,吹得他脸皮发冷。
“卑鄙。”他还有空骂人。
君悦冷笑,“你今天的所为,就正大光明了吗?”
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亏他还敢说别人卑鄙。
那就卑鄙到底吧!这年头,人不卑鄙,活不了。
君悦这一劈,虽占了点点上风,但到底对方是绝顶武功高手,就算那...地方受了点伤,也影响不了他多少。所以她能压下他的剑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她果断地后退一步,再次像刚才一样迅速旋转身体,利用旋转的力道带动了头上的乌发再次炫飞起来。
众人一怔,怎么还来这一招?
如果说刚才这一招是出其不意,那再重复用这一招,就不是明智之举了。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他的路数,肯定能轻松应付了,甚至是利用他的招数,反将他一军。
果不其然,啟麟这次没有身体后仰躲过她发尾处的暗器,而是足尖一点宁愿忍着两腿间的痛后退一步,也不愿意再次将自己的两腿间这个死门再暴露给她。反而的,他将手中的剑作为暗器,毫不犹豫地往君悦空空如也的后背射去。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房氐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禁不住地叫喊:“少主。”
君悦背对着啟麟,头上的乌发已经落下,然而又再次被飞射过来的剑带起的厉风吹起。
她不慌反倒一笑,后背像长了眼睛般,足尖一点腾空一翻,那剑自她的身体下面射空了过去,插进了前面的一根廊柱里。
啟麟猛的眸色一凛,上当了。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重复那甩秀发的一招,她只是以自己的后背空门为饵,诱使他主动将手中的武器抛出去而已。
他妈的。
权懿淡淡一笑,所以说就算武功天下第一,没有谋略智计,也只是一个武夫而已。
这一局,他突然很期待了。
然而就算君悦手中有剑,对上赤手空拳的啟麟,也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虽然不再被他戏耍,但也伤不到他。
她秀气的眉头一抖,退出一步来,看着前面终于正色看她的男人。
正是这个空档,啟麟的手下突然向他抛去一柄剑:“将军,接着。”
君悦和啟麟同时转头看去,那剑已经被人扔到了半空中,向着啟麟而去。
君悦迅速抬起右臂,同时的一支利箭自隐藏的袖子中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空中的那剑。
剑受到外力击打,偏了方向,落在了地上。
“少主小心。”
房氐几人异口同声地惊喊。
剑是击落了,然而啟麟同时也利用她击落剑的这一瞬间迅速冲到她面前,对着她的胸口就踢一脚。
没有剑,他照样能杀了他。
君悦快速侧身一躲,险险躲过了他的致命一脚。
然而她快,啟麟的动作比她更快。君悦还没来得及站定,啟麟已经来到她身后,左臂缠过她带暗器的头发就往后扯去。
却因为他这一扯,用以固定住她头发的发簪掉落在地,三千青丝全部散落。
权懿和啟囸同时的一怔,青丝散落的男人,白皙的皮肤,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尖细的下巴,真真像极了个女人。
不,不是像,如果忽略去他脖子下的喉结,他就是个女人。
世人皆言北齐五皇子连琋俊美无双,风华绝代。眼前这人与之相比,竟也毫不逊色多少。
有一种感情,叫惺惺相惜。或许他们两人都是风华绝代,所以才会...喜欢上彼此吧!
此时的君悦,可没心思理会旁观者心里的那些千回百转。她只觉得,他妈的她的头皮快被啟麟扯掉了。
她被迫的往后退去,后背撞上啟麟坚硬的胸膛,然后一鼓作气地将啟麟的胸膛也往后推去,一直到啟麟的后背撞上木质的墙壁。
如此,啟麟被君悦和木质墙壁夹在了中间。他手中扯着君悦的头皮,处于上风。
他高傲地看着她头顶,邪笑道:“你真以为我在乎那把剑吗?”
说着,手中的力道又往后扯了几分。
君悦疼得眼泪差点飘出来,心里直骂娘。
她右手中的寒光剑迅速转到左手,抬起右臂弯曲高举,做成一个敬礼的姿势,手背向上掌心向下。而后手指往手腕处扣起,摁住了手腕处的一个按钮,紧接着一支利箭便从她的窄袖内飞射而出。
啟麟眼疾手快,抬起右手迅速地抓住了近在喉咙处的利箭。同时惯性的,头部往左偏去。
君悦黑眸一冷,杀气迸发。
她左手握住寒光剑,然而剑尖却是对准自己,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锁骨下扎了进去。
“少主。”房氐几人吓住了。
权懿和啟麟也同时的吓了一跳。
他妈的够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君悦再次用力的,将自己锁骨下的剑再用力推送几分,一直穿透后背,扎进了她背后啟麟的胸口。
她身高本就比啟麟矮,她锁骨的位置,却正好是他心脏的位置。
啟麟脸色一变,他后悔刚才说最后那一句了。
然而寒光剑也只推送进啟麟胸口的皮肉,君悦就停止了力道。额头上冷汗涔涔,咬紧牙关忍着极大的痛楚。来自寒光剑上的阴冷寒气噬咬着她的血肉,就像人带着伤口被冰冻一样。
“鄂王。”
权懿负手缓缓走了过来,站在两人面前道:“你输了。”
啟麟右手握着君悦的一只利箭,然而君悦的手指仍然摁在手腕上的某个地方,只要手指一用力,另一只利箭便会从她袖中飞出。他接得住一支,接得住第二支第三支吗?谁知道她袖子里到底有多少支箭。
而啟麟的左手却还放在她的头发上,就算他放弃她的头发改为阻止她扎寒光剑的左手,也来不及了。因为寒光剑已经扎进了他心口的皮肉。
如此右有利箭,左心被扎,就算啟麟一掌把君悦拍死,也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同归于尽,视为平局。
啟麟可是亲口说过的,平局也算他输。
啟囸笑嘻嘻地过来,道:“二弟,以后呢要打架就打架,千万不要再说什么大话了。这被逼急了的狗,咬起人来那可真是不要命。”
又对君悦道:“好了姜离王,你赢了,快放开鄂王吧!”
君悦却是一动不动,一刻也不敢放松。
啟囸等了一会也没见君悦有动静,于是叫了啟麟一声:“二弟。”
啟麟不甘不愿地松开了她的头发,双手举起做了个投降状,咬牙切齿道:“你赢了。”
君悦这才放下右手,脚步向前一步,刺进啟麟皮肉的寒光剑顺势抽了出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凰君》,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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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0七章 离开
“少主。”
房氐几人冲到主子面前,看着她被染红的半边身子,止不住的心疼。
她是个女娃子啊,她是主子啊,她怎能变得如此狼狈,比他们还狼狈。
“对不起少主,是属下们无能。”
君悦冲他淡淡一笑。然而因为疼痛,她这笑竟比哭还要难看。
但她还是轻声安慰道:“与你们无关。人自己的命,不能总是交给别人守护,因为你们守护得了一时,守不住一世。有些伤,总要我自己去受,有些难,总要我自己去扛。”
她声音不大,却正好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权懿不禁佩服,“没想到姜离王年纪不大,道理却懂得不少。”
君悦冲他笑笑,不接他这话。而后对啟麟道:“鄂王,我可以走了吗?”
啟麟脸色阴沉,“可以。今日本王输,输得心服口服,你可以走了。”
君悦朝他微微点头,“多谢鄂王今日手下留情,君某就此告别。诸位,后会有期。”
而后转身,就着房氐的搀扶,肩上插着一把剑,走向了自己的马匹。
她脚步虽有些踉跄,却走得异常坚定。给人的感觉,她虽然走得不稳,却也不会倒。
到马下时,房氐看着她肩上的寒光,沉声道:“少主忍着点。”
君悦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那你可得悠着点,我可怕疼了。”
流星扶着她另一边肩膀,似责备道:“少主也知道怕疼啊!那刚才扎进去的时候怎么就不犹豫一下的?”
君悦嘿了声,转头拍了他一掌。“你以为我喜欢扎啊,我有病啊拿把剑自个扎自个,你扎一个给我看...嗷...”
一声狼嚎直冲上空,惊得还在原地的啟麟权懿等人纷纷转头望去,就见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某人此刻像个被针扎的小孩一样跳脚。
君悦看着趁她不注意拔出剑的房氐,又气又恼。“你胆子大了是不是,竟然趁我不注意来这一招,你知不知道我还没准备好呢,我疼死了你知道吗?你看看我这血流的,要吃多少猪血才补回来啊!快点给我包扎啊!”
流星流光对视一眼,眼里尽显无奈。
这主,有时候深沉得让人发寒,有时候又欢脱得让他们应接不暇。
房氐任她恼着骂着,有条不紊的替她简单的缠着伤口。好在是锁骨处的伤,不算是要命。
伤口包扎好了,几人扶着她上了马,而后房氐也跟着坐了上去,坐在她后面,将她散落下来的乌发随意的一拢,不知从哪抽出来一根发带,将它固定住。
然后策马一奔,就往城门口而去。
君悦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任由房氐将她带去哪都行,卖了她她也不管了。
权懿看着他们几人绝尘而去的身影,悠悠道:“这位姜离王,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啟麟一双眼睛几乎要蹦出火来,压着怒气道:“放虎归山,终成大患。”
啟囸反驳道:“什么患不患的,二弟你也太危言耸听了。不过一个小小姜离,他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权懿附和道:“蜀太子说的是。只不过恒阳到姜离,距离遥远,姜离王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回到姜离。”
这话一出,啟麟立马刺过去一记冷眼。
然而啟囸却是好像人家跟班似的应和,“权大将军说的是。”
他回头吩咐身后的杨一修道:“派一队人马,安全护送姜离王回到赋城。”
“是。”杨一修领命安排人去了。
“既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啟囸再道,“那诸位,咱们是否该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了。”
“当然。”权懿道,“是该好好商量一下了。蜀太子请。”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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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顶着一身伤,一直到三七镇,房氐找到了蜂巢本营,作为暂时的栖身地。
流星又找来了大夫,好好处理了一遍主子的伤口,知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会留下疤后,这才松了口气。
君悦半躺在床上,喝着药,听着房氐的汇报。
“连飞凤母子已经救下了,幸好蜂巢出手及时,不然就晚了。缄睿郡王那里应该也没什么事,不日便抵达赋城。另外啟囸派了一队人来保护我们,说是会安全送我们回到赋城。”
君悦喝完了碗中药,然后将空碗递给他,道:“看来这位蜀太子,还是挺重视我的。”
“此人奸诈狡猾,诡计多端,少主不得不防。”
“你说的没错。明日我们走的时候,甩掉那伙人吧!蜀国灭了齐国,而我回去的时候却是蜀**队护送,这事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戳我脊梁骨呢!”
“是。”房氐应下,叫没什么事了,于是准备出去。“那少主先好好休息吧!属下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
房氐拿起空碗,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声音:“房氐。”
他回头看去,“少主还有吩咐?”
君悦顿了一会,才道:“能不能别走太远?”
房氐一怔,而后又忽而明白了什么,道:“少主放心,属下们守着你。”
君悦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你们。”
不是你谢谢我们,是我们该谢谢你。...房氐心里如是想到。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说这句话来了。
他心里隐隐有股自私的火苗窜起,主子越是依赖他,越好。
“睡吧!”他发现了自己这点可恶的小心思,不自然地丢下这两句话,有点落荒而逃地出了房间。
君悦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发觉地调了姿势躺下去,拉上被子望着房顶。
离开了恒阳,待一切归于平静,君悦这才不得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生生死死的事情。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世界仿佛颠倒了一样,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她自己。
连城在她面前跳下揽月台,连琋化为了一堆焦骨,恒阳成了一座空城,齐国被瓜分为二,她差点被啟麟杀死……
尸骨累累,鲜血横流,硝烟不散,乌鸦徘徊。
“呵!”
君悦猛的坐了起来,额头冷汗直冒,急喘着粗气,心口处微微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地皱眉。
“少主。”房氐听到动静,推门冲了进来,到她床边坐下。“做噩梦了吗?”
君悦轻轻点头“嗯”了声,梦里的场景是那么的真实,仿佛那尸体就横在自己的脚尖前,血还是热的,她能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在渐渐地变冷。
她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头看向室内。
室内此时已经大亮,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尽,残留一点余烟袅袅升空。
“天亮了。”
房氐道:“是,天亮了。见少主还睡着,不忍叫醒。”
君悦掀开被子下床来,道:“去准备吧!吃过早饭后我们就离开,得尽快回到赋城。”
“是。”
“最近要密切注意蜀国和吴国,看看他们对齐国是个怎么分法?还有朝堂动向,以及各国臣子的明争暗斗,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房氐心里一咯噔,少主这是要介入两国朝堂了吗?
她想做什么?
然而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他会是她最忠诚的一个信徒,永远支持她的一切,上刀山下地狱,死生相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凰君》,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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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0八章 坚强
君悦是在八日后回到赋城。
此时已经是七月初。
赋城依旧繁华热闹,人流涌动,喧嚣火热。或许齐国的灭亡,齐帝的死亡对他们也有着一定的影响,但影响不大。姜离山高皇帝远,小老百姓只想着自己的小日子,真正哀思故国的又有几个?
最多人们在嘘嘘蜀吴两国的残暴的同时,关怀一下姜离的何去何从,此后是属蜀还是属吴?
君悦坐在马车上,遥望着窗外的熙攘人群,不免感叹世事无常。有种无论是谁死了,世界照样转的感觉。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房氐在外面道:“少主,是公孙展。”
君悦稍稍探头出窗外,便见前面一身红衣的公孙展正站在路中央,似乎是特意在等她。
君悦下了马车来,公孙展站在原地,等着她走近。不待她说话便已先道:“才几日不见,你瘦了好多。”
乍听这一句话,君悦微微蹙眉。这话听着他俩有多熟有多好似的。他一开口就是“你”,以前公孙展都是尊称她王爷的。
不过看在人家替她挡过一刀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这称呼了。“公孙副司也瘦了不少。怎么样,伤好点了吗?”
“哦。都好了。”他淡淡道。
不知道是不是君悦的错觉,他感觉公孙展有点……不高兴?他这句话明显就比前面一句冷淡了好多。
不高兴?
为什么?
她关心他的伤他不高兴?难不成是后悔替她挨了一刀?
“那就好。”君悦道,“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只要不伤到姜离百姓,我都答应你。”
“我不需要你还我人情。”公孙展忙道,“你不欠我什么。只要以后,你别把我拒之千里就好。”
君悦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瞧你说的,你是姜离的栋梁,我要把你拒之千里,那我找谁帮我管理这姜离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君悦忙打断他道,“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转身就走。
她不傻,也不是个神经死板的人,她能感觉到公孙展对她有意思。
不是谁,都可以不顾自己性命地去替别人挡刀。且这一刀挡了,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等等。”她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声音。
君悦头没回,脚步却是停下了。
他在身后道:“恒阳之事,还请节哀。逝者已矣,还望你坚强。”
君悦望着眼前惨淡一笑,不坚强又能如何?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她今年不过二十,还有很长的一辈子呢!
也真是可笑,她竟然嫌弃这一辈子太长了。
“多谢。”
她道完谢,然后继续迈步走向马车。
距离马车还有一步距离,房氐已经替她掀起了车帘。君悦右脚已经踏上了脚蹬,却是不知怎么的,又忍不住地回头看一眼,仿佛有个无形的声音在告诉她,身后有她想见的人。
她忍不住地回头看去,不远处除了人来人往中依旧站立默默注视着她的公孙展,哪有她想见的人。
她自嘲一笑,想是出现了幻觉吧!那些人,他们都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她正回头去,就着房氐的搀扶上了马车,继续往王宫而去。
马车到了宫门口并没有停下,而是直直进了王宫。君悦从车窗看出去,那块当年由齐帝让人从恒阳运过去的刻有“钦呈上命”地石碑依然毅力在王宫大门之前,象征着姜离永远成为了齐国的属地,永远受齐国的压迫。
然而如今齐国没了,这块石碑却依旧还在,就像一面旗帜一样,任你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年有为迎了过来,“王爷回来了。”
君悦嗯了声,问道:“宫里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他道,“王爷放心。”
“那便好。”
马车进了王宫,一直到后院,君悦这才下了马车来准备往含香殿走去。
哪知还没走到几步,远远地便听到一串熟悉的喊声传来,“君悦君悦”的喊,像叫魂一样。
君悦寻声看过去,就见王宫的甬道上一身黄嫩嫩衣裳的人滚过来,后面还跟着一条肥硕的摇着尾巴的大黑狗。
“君悦君悦,你可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兰若先疯癫疯癫地跑到她面前,张开手臂就要抱她。
君悦却是抬手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的男女授受。大黑狗见到了主人,撒欢的扬起前蹄就蹭上了她的大腿,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尾巴摆得跟钟摆似的。
君悦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啊!”兰若先说着,“不过我回来的时候你都不在。这都快一年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啊?有没有忘了我啊?
我告诉你我不是故意这么久才回来的,我奶奶把我关起来了不准我乱跑。我是逃出来的,费了老大劲了,我都……”
君悦实在没那个心听他的啰嗦,于是打断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去刑司那报道吧!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越过他就走。
“哎我还没说完呢!”
“兰公子。”房氐阻止道,“少主心情不佳,让她好好休息吧!”
兰若先撇撇嘴,“我正是因为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才跟她说话想让她高兴的。”
“眼下这个情况,你说什么她都不会高兴的。”
兰若先不乐意,“这屠的又不是她姜离子民,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啊!”
房氐微微蹙眉,兰若先这话可真是有点惊到了他。若换作是少主,她定会说一句:恒阳的子民,就不是人了命吗?
然而他只是君悦的手下,他只要牢记这一点就好,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不危害到主子,她都不会过问。
君悦一进了含香殿,就一头扎进了床上,睡他个昏天暗地,雷打不动。大黑狗发财尽职尽责地趴在她床边,将自己的脑袋前伸耷拉在地板上,跟主子一样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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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展回到府邸之后,便去了书房,也不处理公务,也不看书会客,只是安静地坐着发呆。
萧婧婻端了茶水进去,笑意盈盈地道:“听说相公去迎了王爷,王爷可还好吗?”
公孙展只是淡淡嗯了声,没说话。
萧婧婻有些怯怯的,边给他倒茶边状似随意地道:“相公救了王爷一命,想必王爷对您必定是感恩戴德的。想来这一次也真是凶险,相公都差点挺不过来了,就连神医也说了回天乏术,妾身当时可真是吓得魂儿都没了。好在老天保佑,相公福大命大,总算熬过来了。”
公孙展依旧不说话,只是端着她倒的茶闻了闻。
萧婧婻摸不透丈夫的心,于是试探地问道:“王爷回来了,不知可有提及刺客的事,可有说要如何处置那批刺客?”
公孙展放下茶杯,淡笑道:“依着我对她的了解,估计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他看向妻子,道:“那人心胸小得很,睚眦必报,这一刀要不是我替她挨着,可就落在她身上了。你觉得她会放过那些人和他们背后的主谋吗?”
“主谋?”萧婧婻一怔,“他们背后还有主谋?”
“应该是有吧!”公孙展说得模棱两可。“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
说完,抽过了桌上的一本书翻开来看。
萧婧婻见他不欲多说的样子,也只好退出,心里七上八下的始终不能平静。
王爷到底知不知道那刺客背后的主谋是父亲?还有相公,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些什么?
应该是知道些的吧!自从他醒过来之后,对她的态度都冷淡了不少。如果他知道捅他一刀,差点要了他命的是自己的岳父,他还会一如既往的对她好吗?
可就算不再对她好了她又能如何?错的是自己的父亲,竟然冒着大不韪去刺杀王爷,他是脑子坏了吗?
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自己的父亲,她到底该如何?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凰君》,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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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0九章 喝酒
君悦是在傍晚的时候醒来。
香雪替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君悦便一一召见了各位大臣。
先是见了见年有为,了解了下宫里的情况,知道没什么大事后,这才又见了梅书亭。
“均田令执行得很是顺利。”梅书亭道,“虽说受战争的舆论影响,很多世家又以为时机到了蠢蠢欲动。但只要没打到姜离,他们也还是得乖乖地听朝廷调遣。”
君悦嗯了声,说起了另一事。“我不知道蜀国那边会不会趁势找你麻烦,但你得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你别怪我无情,如果他们真的不打算放过你,这次我不会再救你。”
这话听着残忍无情,然而梅书亭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事情如何他比谁都清楚。
“承蒙王爷庇护多年,又冒死将我从太安救出,这份恩德在下终身难忘。”
“不怪我吗?”
梅书亭淡然一笑,“怪谈不上,失落倒是有的。可我终究不是姜离的人,身份又摆在那,能怪得了谁呢!恒阳已然成了一座死城,难道还要让这天下再多一处人间炼狱吗?
比之恒阳,当年的蓝韶已然幸运太多,至少啟麟杀的只是轩辕氏,没有殃及整个蓝韶百姓。只是不知道,这样没完没了的杀戮,何时是个头?天下百姓,何时才能休养生息?”
君悦看着渐暗的天色,幽幽叹道:“我突然觉得,人生真的很难熬。”
“这芸芸众生,天地为炉,何处不是人间炼狱,谁又不是在苦苦煎熬。”
君悦正视他,无奈一笑。“到底是你比我看得透彻。”
梅书亭道:“臣只是比王爷早经历这人间炼狱而已,最初的时候臣也跟王爷一样,感叹人生难熬。可是熬着熬着,三五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如今再看别人,只会庆幸至少自己还能活着。”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有多难啊!夜里的孤独,噩梦的缠绕,不把人逼疯已是万幸。
“王爷若没什么事,臣便先告退了。关于均田令的诸多事宜,臣会以奏折的方式上报,届时还请王爷示下。”
君悦点头,“好。”
梅书亭行了一礼后,后退三步,这才转身出去。
刚走了几步,人又停下来,转身道:“王爷可见过公孙大人了?”
君悦问道:“公孙展吗?”
“是。”
“白天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怎么了?”
梅书亭顿了会,摇头道:“没事,那臣先退下了。”
如果是平时,君悦一定会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然而此刻,她心情低落,脑子里想的都是恒阳之事,所以并没有发现他举止的不妥。
等人走了,梨子让人传了晚膳进来。
君悦吃不下,让他去弄坛酒来。
“酒多伤身。”梨子劝道,“还是不喝了吧!”
君悦坚持,“我今晚就想喝酒,梨子公公,你就依了我一回吧!”
梨子叹了口气,也就不再阻止。“哎,喝酒喝吧!醉一场也好。”
君悦不想待在含香殿里,便将喝酒的场地转到了琅玕居。发财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做个忠诚的护卫。
琅玕居里空无一物,空无一人。楼前的玉兰花树已经长得比人还高,正随晚风轻轻翻动着绿叶。散发着属于它特有的植物香气。可惜它还未开花,若是加了花香,想必会更加的美妙。
连琋曾说过,待到花开之时,他就会来找她。如今,怕是再也无可能了。
此时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带密度将暗不暗,倦鸟归巢,昏鸦啼叫。
君悦直接上了三楼,到了走廊上,从上往下远望着整个赋城的夜景。夜灯浮动,道不尽的虚华。
她灌了口酒,哗啦啦的酒精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烧得舒服。
当年,她也曾经和连琋这般,夜下私会,赏月饮酒。
往后,怕是再没人陪她喝酒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梨子上来禀报,说是公孙展求见。
“这天都晚了,他来做什么?”君悦疑惑。“来了也好,正缺个人陪我喝酒。去把他叫来吧!另外再去拿两坛酒来。”
公孙展没一会就上三楼来了,还是一身红衣,狐狸似的眼睛在昏暗中看得并不真切。
君悦仰躺在摇椅上,见他到来,打了个招呼,“来了。”指了另一边的位置,“坐吧!”
等他撩衣优雅地坐下,君悦这才问道:“此刻你不在家吃晚饭陪妻儿,跑来我这做什么?”
公孙展不等她发话,径自揭开了一坛子酒的封布,同她一般仰躺下喝了一口,而后道:“陪...王爷喝酒。”
君悦笑了笑,一手枕着脑后,视线望向还有一点点蓝的上空,笑道:“陪我喝酒,那你可得悠着点,小心趴得快。”
“王爷对自己的酒量这么自信?”
“别的不说。”她晃一晃自己手里的小坛子,“这里少说也有一斤吧!要不然咱们每个人先来五坛试试?”
公孙展挑眉,“那就试试。”
君悦来了兴趣,偏头对梨子道:“去,拿酒来。”
梨子看看自己主子,再看看那只狐狸,到底没说什么,那酒去了。
君悦灌了口酒,问道:“齐国没了,你觉得蜀吴两国会怎么对咱们姜离?”
公孙展拿酒的手臂搭在摇椅把手上,食指中指夹着酒坛子口,自然垂着,一派优雅悠闲。
他视线同她一般,望向墨蓝的天空,声音仿佛隔着一层东西似的悠远。“姜离如果没有你,没有矿山,只怕他们两国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君悦嗤笑了声,“你可真看得起我。”
“王爷本就是光芒四射,是你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光芒而已。”
公孙展再道:“不过矿山,王爷在里面埋了五百斤炸药,只要这两国还贪心这几座矿山,便不会随便对姜离动手。如果他们想要的是王爷,那无论姜离被划为哪国,您都会有危险。”
假设姜离被划为蜀国,吴国必定不甘。不仅蜀国独占了矿山,而且还得了君悦这个人才。吴国必定想方设法夺去,要么毁去。
反之,亦然。
“所以王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必定有场仗要打。臣说的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是姜离与蜀国或者与吴国兵戎相见的较量。”
“那你觉得跟哪国打,姜离能有胜算。”
“都没有。”
君悦也知道,她这话等于白问了。姜离有多少军队,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她道:“那如果是你,这二者必得选其一的话,你会选择跟哪国打?”
“蜀国。”公孙展平静无波道。
“为什么?”
“军力上,蜀兵要比吴兵稍弱,这算是一个优势。第二,蜀国刚...屠了恒阳,齐国百姓对他可谓是恨之入骨,姜离占了民心。反观吴国,兵强马壮,君臣一心,很难攻破。”
所以,他是希望姜离能够划为吴国的领地。
可是,她道:“现在难攻破,以后就更难了。”
公孙展眉头微蹙,稍稍偏头看向另一端的人。灯光下她的脸难得的柔和,像晚秋的朝阳一样,柔和中又染了几分朝露的清冷。
君悦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偏头去看他,却正好撞进了他卷卷的、清冷的眸色中。
她胸中一震,脑中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人有些恍惚,嘴巴不由自主地开口:“连城。”
公孙展搭在摇椅把手上的、握着酒坛的手一紧,两瓣嘴巴蠕动了两下,道:“王爷叫我什么?”
君悦猛的回过神来,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刚才认错人了。”
那双眼睛,清清冷冷的,仿若冬日里的寒雪,像极了连城。
连城就始终是那样一双眼睛,高冷孤傲,那种冷是与生俱来的,冷得不可方物。
“这狗一直跟着你吗?”耳边公孙展突然地岔开了话题去。
君悦看了眼睡在她脚边的大黑狗发财,嘴角笑了笑。“这是若先给我找来的,给我做试菜太监。也不知道它原先的主人是谁,能把它养成这个样子还不舍得宰了?”
她微微弯腰,顺了一下它的背,发财懒懒的趴着,别提多舒服。
“以后吧!就只有它跟我作伴了。”
公孙展很后悔,他找了个错误的话题。
“喝酒吧!”他突然强硬地插话道,“人生苦短,能享受一时是一时。今夜臣陪着王爷,只谈风月,不论风云。”
君悦一怔,有些搞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不得她对一条狗好吗?
也是,公孙家的家主,在别人面前还没有一条狗有存在感,是挺没面子的。
“好,喝酒。”她酒瓶子伸向前,跟他的碰了碰。漫漫长夜,一醉方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凰君》,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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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章 旁阙
君悦是被清晨的阳光刺醒的。
她本想拉个能遮住眼睛的东西,打算往脸上一盖,然后再继续会梦周公的。谁知身体刚动一下,就觉得全身骨头都酸疼。
“嘶...”她忍着那酸痛微微撑起身子来,抬手架在额头上挡住刺眼的晨光,只觉得脑袋疼得好像有几百根针在扎着。
她很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宿醉的感觉。
“唔...唉...”君悦吐了一个长长的鼻音,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锤了锤细腰,等眼睛适应了光亮,这才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来。
地上摊了好几个酒瓶,有的已经空了,有的却还在滴着酒液,脚边睡着壮硕的大黑狗发财。发财见她醒来,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高傲地垂下去继续睡觉。
君悦看了看身后,香雪和梨子两人各挨着一边的门框睡着。另一张摇椅上,公孙展也还在沉睡。公孙展睡得很端正,头微微歪着,两手臂搭在腹部,修长的两条腿伸直交叠,发出轻微的呼吸。
他也算是个容貌英俊的男人,风华正茂,少年有成。尤其是一双斜飞入鬓的狐狸眼睛,睁开的时候总觉得里面满是精明算计,闭上的样子还是挺安详的。
君悦深呼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咱们两个啊,互不信任,你对我不怀好意我也算计你。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在一起喝酒,还喝得烂醉如泥,也真是难得。
可惜啊,你酒量真是太浅,一坛不到就倒了。还五坛呢,切,装什么大爷啊!不过当然,有可能你也是装的。你们这些人,花花肠子最多,对付起来真是伤脑筋。”
她自言自语了一大堆,然后再深深吸了口凉气,站起身来,抖了抖两腿,绕过他前面走进门内。
发财见主子走了,也跟着站了起来,抖了抖它健壮的身材,然后跟上主子。
到门口时,她看了看香雪,又看了看梨子,最后还是决定把脚踢向梨子。
梨子的大腿被她一踢,人仿佛坠入深渊般的清醒了过来,见主子站在自己面前,忙一骨碌站了起来,急道:“王...”
“嘘。”君悦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阻止了他的叫喊。然后径自往楼梯口走去,梨子弓着腰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发财最后。
到了二楼,远离了上面两人,君悦这才问道:“我们昨晚喝了多久?”
“差不多到子时吧!”梨子道,“公孙副司醉得早,早早地就睡了,您却还喝着。”
君悦有印象,公孙展酒量是真不行。可她喝到最后什么时候睡着了,就不记得了。
到了一楼,出了门。清晨的凉风徐徐,吹得楼前栽种的玉兰更加生机勃勃。叶子上沾染着晶莹的露珠,颗颗晶莹剔透,被风一吹就落了地,浸入了泥土,消失不见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三层高楼的建筑,金顶的琉璃瓦,黄白镶嵌的漆饰,精致的雕花窗棱,大门之前镂空的牌匾书写“琅玕居”三字,尽显此处的与众不同与精致。
这个地方,原本她是留给连琋来住的。只可惜,它永远等不来它的主人了。
“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吧!以后我空闲时,会来这里小憩片刻。”君悦吩咐道。
梨子有些意外。这琅玕居,之前王爷也叫人打扫过,还专门找来了玉兰花种植,他以为她是要搬过来住的。但后来也没见她有想搬的打算,以为她是准备给别人住的。
可如今,怎么的又自己用了呢?
不过他也不会多问,应了声“是”。
“还有,”君悦继续道,“这楼虽好,然而‘琅玕’二字终究太过于张扬了,还是换掉吧!”
“那王爷想换成什么?”
君悦想了一会,道:“就改成旁阙楼吧!”
“是。”梨子恭敬地应下。
又道:“既然王爷说到要收拾这里,老奴便也提一句。广元殿历来是姜离王居住之所,之前王爷说为了对老王爷的尊重,不宜过早的搬过去。如今老王爷故去也两年了,王爷要不要搬?”
君悦转身,继续往前走去。“那就择个好日子搬吧!既然我是姜离王,那就住在该住的地方,做该做的事,走我该走的人生。”
“那老奴晚点就让人去安排。王爷既已回来,可是要召集众臣议事?”
“明天再说吧!今天我出宫一趟。”
---
清晨的街市还不是很热闹,清冷的晨光照射下来,蒸发掉地面上夜里留下的寒气,唤醒天地一切的生灵。
君悦出了宫,出了城,骑马行进了一段路程后,到一处荒野。
荒野中早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玉胤带着蜂巢几人站在马车前保护。
君悦走近,到马车前下马。“一路上还顺利吧!”
玉胤微微颔首,“拖少主的福,还算顺利。”
君悦嗯了声,“辛苦你们了,晚些时候再说你们的事吧!”
“君悦。”
车帘子一掀,连飞凤熟悉又憔悴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她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来,冲到她面前,不顾“男女”之别的一把抱住了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依赖一般呜呜的大声哭了出来。
君悦一开始有些僵硬,她自己很久没有抱过人也没被人抱过了。她也不太懂得如何安慰这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欲绝的女人,因而抬着双手无措的举着。
“君悦,齐国没了,皇兄没了,什么都没了。”
这一句话,再次像一把刀一样地扎进了君悦的胸口,令她好不容易愈合上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淋,痛彻心扉。
家国,朋友,爱人,都没了。
连飞凤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沾湿了她肩上的衣裳,整个人跟着哭泣颤颤发抖。
车上还有另一妇人,也是二十几年纪,比连飞凤略年长些,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边上还坐着一个。见连飞凤哭了,她也忍不住地低头落泪。小孩子不明所以,见大人们都哭了,也跟着神情悲切起来。
君悦也想哭,然而自从离开恒阳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次也哭不出来。大概哀到极致,便是心死了吧!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你还能好好的,就是万幸。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上马车吧!我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连飞凤在她半托半拽之下,这才抽搭抽搭地上了马车。
君悦也跟着坐了上去,而后玉胤牵着马车,继续往前走去。
马车不算宽广,也不算华丽平稳,五个人坐着很是拥挤。因而连飞凤只能抱着自己的孩子,那妇人也抱着自己的儿子。
君悦朝对面抱着大点小孩的妇人歉道:“时间紧迫,顾不得男女有别了。还请...夫人见谅。”
“哪里的话。”那妇人微微颔首,“是我应该感谢姜离王的救命之恩才是。若不是您的人及时赶到,只怕我们母子此刻已经命丧黄泉了。”
“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君悦正色道,“眼下你们两位,是连氏一族...”
她顿了一会,接下来的话虽是残忍,却也不得不说。
“...最后的嫡系血脉,蜀吴两国必定掘地三尺也会将你们找出来。我虽然救下了你们,却不能将你们明目张胆藏在王宫里。所以委屈你们先暂时到一处安全之地藏身,先躲过这阵子再说,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那妇人微微颔首,声音温润道:“一切听姜离王的安排。”
“既然夫人信任我,可否听君悦说两句?”
那妇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悦于是继续道:“我将带你们去的地方,虽说是安全,但也还有伺候的下人。所谓人多嘴杂,他们或许没有歹意,但说话稍不留心也会要命。所以还请你们以后抛弃现在的身份,隐姓埋名。”
连飞凤和嫂子对视一眼,自嘲笑道:“我们如今,也没有什么身份了。”
国没了,家没了,属于他们的荣耀也没了,还有什么身份可言?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凰君》,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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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章 过命
公孙展醒来的时候,君悦早已离开了,只剩他一人在阳台的摇椅上睡得不省人事。
他按了按突突猛跳的太阳穴,看着脚边还没收拾的酒瓶,无奈地摇摇头。他酒量没那么浅的,昨晚却醉得那么快,大概是这身体...还没好吧!
“公孙大人醒了。”
耳边传来一个甜甜的女生。公孙展转头看去,是她的贴身宫女香雪。
香雪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笑道:“这是王爷吩咐的,让您醒来了就喝。王爷还说,放心,没毒的。”
公孙展一怔,而后又一笑。这个女人,还真是嘴巴毒辣,逮着机会就刺一下。
他毫不犹豫地端过碗,一口喝尽,而后看着地上的酒坛问道:“这些都是她喝的?”
香雪边收拾酒瓶边道,“是啊!公孙大人就喝了一坛不到,剩下的都是我家王爷喝的。”
公孙展眉头一蹙,“她经常喝这么多酒吗?”
“没有啊!王爷虽然能喝,但也很少喝那么多。王爷还经常说,酒多了误事呢!”
公孙展眉头这才重新舒展来,她倒是个自我控制不错的人。“王爷在哪?”
香雪站起身来,“出宫去了?”
“出宫?”公孙展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出宫去做什么?”
香雪仍是笑意盈盈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公孙展也知道,这宫女只管君悦院子里之事,对于她在宫外的事一般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作为君悦的心腹,也断不会随便告知他人。
“公孙大人,”香雪道,“我送您出去吧!”
“好。”公孙展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而后在香雪的指引下下楼。
到了楼下,却看到有宫人正在忙碌整理布置着里面的物什,不禁疑惑。昨晚来的时候,好像里面还是空的吧!
既然之前是空的,说明以前这里没人住。今天布置了,难道是有人要住进来?
出了一楼大门,却正好碰到大门两侧搭着梯子,有人正站在梯子上将门上的牌匾卸下来。正前方梨子公公抬手叮嘱着他们“慢点慢点”。
梨子公公见公孙展出来,忙迎上前,礼道:“大人醒了。”
公孙展嗯了声,指着后面正忙碌的人道:“这怎么回事啊?”
梨子哦了声,“是王爷让人收拾出这里来,说是以后得闲了就来小憩赏花,当个放松之处。”
赏花……赏玉兰。
公孙展负手背后,不动声色地道:“那也挺好。那这匾不是挺好的吗?为何要卸下来?”
“是这样,王爷说之前的那匾太过于张扬了,于是换掉一个。”
“哦,那我倒好奇,换成什么?”
梨子道:“王爷亲自更名,旁阙楼。”
旁阙。
公孙展背在身后的手猛的紧了一下。
阙与缺谐音。她是在告诉自己,还是要告诉谁,她的旁边永远缺了这么个人吗?
“那你们先忙着吧,我先回去了。”
梨子哎应了声,“那大人慢走。”又吩咐香雪,“送送公孙大人。”
“是。”香雪应下。
公孙展走出了老远,还能听到身后梨子忙碌地指挥着众人的声音。那声音他以前也是听惯了的,却不知怎的现在听起来竟这么刺耳。
---
兰若先屁颠屁颠地进宫来找君悦。正主没找到,却碰到了个不速之客。
前方远远地就看到一只红狐狸走过来。
“今天又不议事,他一大早的进宫做什么?”兰若先纳闷。
随身跟随的小方子挠挠头,“看那样子好像是从内宫里出来的。”
兰若先的反应是:“不可能。”
这一大清早的,一个外臣从内宫走出来,多让人误会啊!
等那只红狐狸走到了跟前,兰若先没好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忽而又闻到来自他身上的浓浓酒气,娃娃脸更是黑沉。“说,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拉着君悦喝酒去了?”
公孙展莫名其妙,“兰大人,我的所作所为,似乎无需向你汇报吧!”
兰若先噎了口,有点窘迫。跟人家较量,还没两句话就败下阵来,太没面子了。
他将话锋转向一旁的香雪,“说,他干什么来的?”
香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这气氛有点...她说不上来,总感觉有点酸酸的感觉,又有股火药的味道。
“说啊!”见香雪支支吾吾的,兰若先急了。
香雪如实道:“公孙大人昨夜来找王爷说事,后来两人又一起喝酒。公孙大人喝醉了,所以就留宿一晚。”
“留宿一晚?”兰若先扯了嗓音问,“宿在哪?怎么是从那边过来?”
公孙展出来的方向,明明是内宫的方向。就算他喝醉了出不了宫,也应该是宿在外院才是。
香雪声音小了些,“在琅玕居。”
“琅玕居?”兰若先几乎是不可置信地跳脚吼出来。
那地方君悦宝贝得很,怎么可能允许个外人住在那?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兰若先气道,“说,这次又想算计她什么?你今天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
公孙展淡淡一笑,当人家是小孩的不理会,直接越过他往前走去。
“你给我站住。”兰若先被忽视,气得七窍生烟。“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我警告你,我不允许你伤害她一根汗毛。”
去路被阻,公孙展敛了笑意,冷冷地直视着他,道:“是王爷允许我同她喝酒的,你若有疑问就去问她。你现在质问我,就算我说了,你信吗?既然不信,那又何必拦住我去路。”
“你……”
公孙展打断他道:“还有,别总说我算计她,她不算计别人就不错了。”
“你……”
公孙展再次打断道:“我最起码替她挡了一刀,有过过命的交情。你呢,你表现得很在乎她的样子,那敢问,她最需要人帮助安慰的时候,你又在哪?”
“我……”
这一次,公孙展没有再打断他的话,然而兰若先却是语绝,被堵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公孙展也没再说什么,再次越过他往前走去。经过他旁边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他一下,仿佛一只高傲的狐狸般翘着尾巴而去。
兰若先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空中踹了他几脚,举止看起来更像个小孩了。
嘴里叽里咕噜地嘟囔:“妈的好不容易没了一个又来一个,气死老子了。”
小方子站在他身后,没听清他说什么。“爷说什么呢?”
“说什么?”兰若先气得猛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才离开多久啊!她就又招蜂引蝶,真是一天不看着都不行。”
小方子挠挠头,“爷你到底都在说什么呀?还有你离开都一年,已经很久了,这天下都变了咱王爷还能不变吗?”
“变什么变。”兰若先再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像是自我催眠道,“她不会变的,她一直是那个有情有义,聪明睿智的君悦,她不会变的。”
小方子暗自摇头,国都亡了怎么可能还不变呢!就连爷自己都变了,难道他没感觉出来吗?
一百一十二章 避难
佟太妃坐在堂上,看着面前的大的大小的小,一个妇人手里牵着个小孩,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疑惑的眉头紧皱。
同大多数的人反应一样,她问:“她们是?”
君悦在一旁解释道:“她们是我认识的两个朋友,丈夫因为战乱都去世了,只剩下孤儿寡母。”
她指着年纪大点的妇人道:“这是王张氏,她儿子王小虎。”
又指着连飞凤道:“这是薛胡氏,她儿子薛乔。”
两个女人带着儿子,向佟太妃曲身一礼,年长些的“王张氏”道:“给太妃娘娘添麻烦了。”
“快起来吧!”佟太妃抬手虚扶了一把,叹道,“也是个可怜人。既然到了这里,就安心地住下吧!”
她回头吩咐贞嬷嬷道:“带她们下去休息吧!山里寒冷,记得给孩子们弄着厚点的被子。还有吩咐厨房,赶紧做点吃的来。看她们一路风尘仆仆的,想必是还没吃饭呢!”
“是。”贞嬷嬷应下,而后走到两位客人面前,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请随我来。”
“王张氏”和“薛胡氏”再次曲身一礼,而后“王张氏”牵着小孩,“薛胡氏”抱着小孩,齐齐出去了。
等她们都走远了,佟太妃这才看向女儿,正色道:“你老实告诉我,她们到底是谁?”
“母妃...”
“你不用骗我。那两个女人气质出众,言谈举止得体,必定不是普通人。”
君悦走过去,在堂上的另一边椅子上坐下,也不再隐瞒,如实道:“年纪大点的那个小孩,是齐国的缄睿郡王,牵着他的那个妇人是他母亲。那个年纪小点的妇人,是齐国的嘉德公主,她抱着的那个是她儿子。”
“郡王,公主?”佟太妃眉头高皱,“皇室中人,怎的沦落至此?你带她们来这里,是避难吗?”
君悦点点头,“是,是避难。”
“为什么?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她住在这大荒深山里,便是避世。每天只知道种种菜念念佛,外面的事一概不问,包括自己的女儿。
君悦转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悲切。“母妃,齐国没了。”
“啊?”
齐国没了?...佟太妃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齐国没了?
齐国那么强大,怎么可能没了啊?
耳听女儿进一步解释道:“蜀国吴国联合,发兵齐国,战争自去年秋季一直延续到今年夏季,百姓死伤无数。到今年上月,齐国不敌,大败。蜀吴两国围困恒阳多日,最后以屠戮整个恒阳三十万军民而宣告结束。至此,齐国亡。”
佟太妃一字一句听她说完,好半响才叹了口气。
大抵人住在这深山里与世隔绝久了,心境也跟着平淡了,听到这翻天覆地的消息,也不过是叹息一声而已,其他的再没有。没有伤心,没有痛苦,没有悲愤,没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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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究是到来了。”佟太妃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问,“那姜离如今是被分去了哪国?”
君悦正回头来,道:“还不清楚。”
“非蜀既吴,我们都是亡国奴。”
“亡国奴”三个字,真的刺痛了君悦的心口。
她来自现代社会,四海升平,国泰民安,那些所谓的战争所谓的硝烟都只是手机里的一则新闻而已,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也真正成了亡国奴。
真正到了没有家国的那一刻,才真正体会到一根浮萍是多么的弱小,卑微和无力。
君悦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绿水青山,小桥流水。有人正在赶鸭子,有人正在施肥瓜果,有人正在洗衣裳,有人正在挑柴。这山里的生活,大多自给自足,无忧无虑。
平静,祥和。
君悦背手,沉沉道:“母妃,我决定了,我要这天下。”
佟太妃看着女儿的背影,这回倒是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端着茶杯的手都有点发抖。
然而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缓了好一会,才道:“哦,是嘛!你以前不是不想的吗?”
“现在不一样了。这天下就是一滩浑浊的水,我早已深陷其中。以前我总觉得等我把姜离治理好,然后交到连城手里,也算全了对父王的承诺,功成身退。可如今,我志未完,国先亡,君身死,就算我把姜离交到蜀国或者吴国的手里,我也走不了了。”
在恒阳,啟麟宁愿杀了她也不会放她离开,吴国心思只怕和他也是一样的。她走不了了,除非死。
既然逃不掉,那就争一把吧!
以前每个人都问她想不想要这天下,她都说不要。如今再没有人问她了,她却坚定地说:“我要这天下。”
乱世争锋,谁厉害谁就能赢到最后。
就算到最后她还是输了,也不枉此生。至少,她努力活过,奋斗过,挣扎过。
而且,她总要为连城,为连琋,为那些枉死的三十万军民讨一个公道。如果连她都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那么两三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他们的枉死,谁还会记得他们曾经存在过。
佟太妃低下头来,喃喃道:“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她声音很小,路离又远,这句话君悦没有听到。
她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见她低着头看不出神情,她想可能是佟太妃一时间太震惊了吧!既如此,就给她点时间好好消化一下吧!
她微微躬身,两手向前抬起深深作了一揖,而后退了出去。
刚出了堂门,就看到站在廊下不知多久了的缄睿郡王的母亲。妇人看到她,也并没有惊慌,沉稳地朝她施礼。
君悦走过去,道:“这里条件可能没有你以前住得好,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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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的话,”缄睿郡王母亲道,“妾身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如今还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妾身已经别无他求了。刚才听王爷说要...”
余下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君悦明了,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不量力?”
缄睿郡王母亲摇摇头,“若照目前的实力来看,的确如此。可王爷人中龙凤,若没有把握,也断不会说这话的。
妾身这么说并不是奉承,只是妾身虽身处后宅,也听说过一些关于王爷的事。
在妾身看来,王爷是个聪明,也十分有毅力、坚强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才是真的有本事。”
她从袖中抽出一个东西,那东西用块帕子裹着,看不出是什么。
她连东西带帕子地递过来,道:“这是缄睿郡王的印鉴,凭此印鉴可调动沧州之地五万军队。我知道这东西随着齐国的灭亡,也变成了块废铁。但这或许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还望王爷能收下,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君悦看着她手上的东西良久,到底还是伸手接过。
接过了,就算是接了对方的报答之情。虽然这东西拿在手里,也真的没什么用了。
齐国重新划分领土之后,各地军队必定重组,尤其是像皇亲国戚的封地这些地方,更是严加管制,哪里还能允许以前的旧制存在。既然如此,那这印鉴能调动五万军队的事也就不做数了。
缄睿郡王母亲明显的松了口气。“多谢王爷。”
堂内,佟太妃听着廊下的对话,无声地转身,进了后面的内室。
内室里东西很简单,除床衣柜,桌椅外,就只剩下靠墙的一张方桌了。
方桌上有糕点水果,有柱香蜡烛,还有一块刻着她丈夫的排位。
佟太妃进去后,先是拿起三根柱香点燃,而后插在了正中的炉鼎中,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排位道:
“你当年说不逼她,可你看,她总有她的命,有的是人逼她,世道逼着她。世安啊,你在天上,好好保佑咱们的女儿,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了。”
内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回答她。山风自敞开的窗户飘进来,吹起了炉鼎中香烟袅袅,蜿蜒升空。
一百一十三章 可怕
离开了佟太妃住处,仍然是玉胤将她送回来。
马车上,玉胤充当车夫在前面赶着马车,君悦撩起车门问道:“恒阳一劫,我们在那还剩多少人?”
玉胤回道:“除却几个武功高强的兄弟外,几乎都全军覆没了。还有几个兄弟,至今下落不明。”
君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他们,他们为我做事,我却没能保护好他们。”
“少主严重了,这是我们该做的。况且谁也没料到,啟麟突然下令屠城,很多兄弟根本来不及撤离。”
“这是我欠他们的命,总有一天我会一一讨回来。”
玉胤没有说话,专心地赶车。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话他也只是以为是主子为了安抚下臣的心而随口一说而已。但是现在他不会了。
在恒阳时,主子以自身性命救了房氐等人性命之事他已知晓。这个主子,他是个说得出就必定做得到、做不到就不会承诺的主子,是个真心诚意将他们当做战友,当做兄弟,当做朋友的主子。他们护着这个主子,在某些情况下,这个主子也会反过来护着他们,用性命相护。
人生,遇到一个这样的主子,足够了。
没一会,身后传来主子的声音:“连城的那个儿子,还没有音讯吗?”
玉胤摇头,“没有。属下最后一次收到宫里的消息,是屠城的前一天,然而在那之前连城就已经命人将小皇子送出宫。之后蜂巢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战事上,也就少有关注了。”
君悦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想必连城对孩子已有了妥当的安排,也无需我们费心了。至于失散的兄弟,他们可能找不到组织,还劳烦你派人继续寻找。”
“属下会的。”
“恒阳那边你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所以我想把你继续安排到那边去,你看怎么样?”
玉胤微微颔首道:“属下听少主安排。”
君悦道:“齐国覆灭,再加上啟囸屠城之举,必定引起齐国各方爱国势力的反击。你回去替我留意那边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遵令。”
要想反击,必得有旗杆。而连城的儿子,缄睿郡王,甚至是连飞凤这些嫡系皇室,便是最好的对象。
所以只怕不仅蜀吴两方势力在找人,会有越来越多的势力也加入进来。
佟太妃那个地方,虽说隐蔽,可她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保不齐哪天就被发现了。
一旦被发现,姜离就是窝藏...前朝余孽。这个前朝余孽跟梅书亭可不一样,无论是蜀还是吴,都不可能放过她,放过姜离了。
---
君悦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好是中午,香雪正好摆了午饭。
然而吃饭之前,房氐进宫来了。
“之前东西两境突然失踪的那十几万齐军找到了。”
君悦没多大的兴趣,“如今找到了还有什么意思。”
房氐摇头,“不,是找到了尸体。”
“尸体?”君悦吓了一跳,“你没搞错。”
“不会,蜂巢的人还在尸体里找到了岑家的大公子。而且蜂巢还发现了个东西,恐怕会吓您一跳。”
“什么东西?”
房氐从身后拿出东西来,是一只箭支。箭羽赤色,健身黑色,箭头银色。箭头之上,有一图案,一个红色的圆圈,圆圈内是一个五星的形状。
君悦在看到这个图案时,深邃的黑眸猛的惊涛骇浪,震惊不已。
“五星赤羽箭。”
“是。”房氐道,“这支箭,是在尸体堆里找到的。属下当时看到它的时候,也是吓得不轻。
当初这五星赤羽箭的主人曾经在我赋城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后来被主子端了巢,没想到又出现了。”
君悦攥紧了手里的箭支,语气沉沉道:“不仅出现了,而且来势更凶猛了。之前在赋城,他们还遮遮掩掩的怕人发现。如今连尸体和这箭都不清理了,说明他们在告知世人,他们要现世了。”
“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君悦低头看着手上的箭支,冷声道,“能无声无息地一口气吃下十几万军队,我也很想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会不会是楚国的人?”
当今天下,蜀齐吴楚,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蜀吴齐三国可谓是胶着连战,而楚国却是不动声色隔岸观火,不出一兵一卒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确实有点反常。
可是那死去的不是十几个人,是十几万军队,而且是镇守东西两境、经验丰富、战斗力不弱的军队。他楚国不说派出同等数量的十几万,怎么说也得派出几万才能拿下吧!
几万军队出动,她就不信一点动静也不闹,一点风声也传不出来?
“像是他们做的。”君悦皱眉道,“可是仔细分析起来又觉得不是。”
“那十几万齐军,应该是被岑家的大公子带走的,至于要带去哪要做什么还不得而知,然后中途出了意外被人所灭。对了,尸体就在栗松山以北的三十里处,距离我们姜离很近。”
距离姜离很近?
君悦右手拿着剑尾,箭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左手手心,凝眉沉思。
蜀吴对齐的这场战争,好似并没有那么简单。这突然冒出来的五星赤羽箭,他们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如果不是楚国干的,那又是谁干的?蜀吴?
应该不是,蜀吴所有的军力重心都放在了恒阳,应该无暇顾及被岑家带去的这部分军队。
当初这五星赤羽箭她只查出一个杨一修,杨一修是啟囸的护卫,而啟囸又正是屠了恒阳的罪魁。
难道,恒阳被屠,也跟着五星赤羽箭背后的人有关?
君悦后背无端地冒出一股冷汗,这支背后的冷箭,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越想越觉得脚底发寒。
如果她的推断是对的,先是赋城的腥风血雨,再是十几万军队被杀,又教唆啟囸屠了恒阳满城,这桩桩件件可真是惊天地灭神明,太可怕了。
而且到现在,她连人家的门都还摸不到,更不知道门里都是些什么人。
这就好像你知道背后有一把刀,却不知这把刀要对你做什么何时落下先砍哪里、它是只砍你一个人还是砍你全家一样,太煎熬了。
“告知斗虚,全力追查杨一修,看看恒阳屠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还有你亲自去一趟栗松山,查查这五星赤羽箭。雁过留痕,一下子杀了十几万军队,我就不信没留下一点痕迹。得尽快将这伙人揪出来,否则我们以后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是。”
“当然也不排除楚国的可能性,也还是查一查吧!况且三国大战,楚国一直没有动静,也不太正常。”
“是。”房氐言简意赅地应下。
正说着,院子外面便传来某人“君悦君悦”地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嫩黄色的娃娃脸活蹦乱跳地跑进来,一张脸灿烂得跟秋日的向日葵似的,似乎在他身上永远看不到一丝不开心的影子。
君悦将手中的五星赤羽箭背在身后,问道:“你来做什么?”
兰若先见到房氐,扬手打了个招呼,房氐微微颔首一礼,而后退了出去。
兰若先拉着她的胳膊道:“当然是来找你吃午饭的啊!姐姐又不在宫里我就只能来找你了,你还没吃吧?”
南宫素寰去寺里为姜离祈福,至今未归。
“没有。”君悦微微挣扎,抽出了手臂,走到桌案边将手中的箭放下,问道,“刑司的事还顺利吗?你这么久没回来,吕济生没给你臭脸色看?”
兰若先瞥了桌上那箭一眼,道:“哪能啊!他现在悲伤自己成了亡国奴还来不及呢,哪有空管我?”
这话一出,君悦明显的脸色一冷。
兰若先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于是忙道:“我...我不是那意思啊!”
“没什么。”君悦人往饭桌走去,“你说的也是事实。”
兰若先摸了摸鼻子,真想抽自己一个巴掌,叫你嘴贱。
这顿饭两人吃得很安静,兰若先之后无论再提起什么,君悦都兴致缺缺,索然无味。
一百一十四章 托孤
饭后,兰若先见她心情不是很好,这不好的原因还是他捅的,哪还有脸留下,寻了个由头一溜烟地跑了。
君悦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盯着手中两块碎成两半的玉玦发呆。
香雪替她端了茶过来,见主子手里原本只有一半的玉玦竟找齐了,不由疑惑:“咦,王爷这是从哪得来的另一半?”
君悦拿着两块玉玦,歪着头将它们对着阳光,声音平静无波道:“死人身上。”
“哈!”香雪吓了一跳,“王爷真会开玩笑。”
君悦想说“我没有开玩笑”,然而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义。
耳听香雪道:“不过之前那个宫绦已经散了,改日奴婢再给王爷结一个吧!”
“不用了。”君悦收回手,站起身来往殿内走去。一直进了内殿,到梳妆镜前,将这两块玉玦放进了空着的一个盒子中。
香雪疑惑,“王爷这是不戴了吗?”
以前可宝贝着了,被王妃调包去了还专门跑去拿回,甚至为这事禁足了王妃一年呢!怎的现在又不宝贝了?
“不戴了。”君悦看着盒子里静躺的两块白玉,语气里满是无奈。“人都不在了,戴着做什么,睹物思人,徒添烦恼罢了。”
语毕,她毫不犹豫地盖上了盖子,转身出去。
香雪想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只好跟在后面道:“广元殿那边梨子公公都收拾过了,说是两日后就可以搬过去。”
君悦嗯了声,“这些事你们看着办就是。”
“另外今儿早上宫里各处的管事都来找王爷,说是郡主不在,各处开销都没办法批条子,问王爷待如何是好?”
君悦顿了一会,才道:“姐姐在寺里祈福只怕还有一段时间,把账本送到欣兰殿去吧!让王妃来管。”
“这...”香雪犹豫道,“王爷也知道王妃和郡主的关系,倘若郡主回来,知道你把后院之权交给了王妃,只怕会影响您跟郡主的关系。”
“她既然不在,这些事总要有个人来处理的,难不成还要我来处理不成。”
香雪也不好再说什么。其实这后院之事,本就该是王妃来管,严格上来说王妃才是这王宫的女主人。只是之前碍于王妃的身份,加上王爷和郡主更亲,所以才有未嫁女当家的事。
可如今郡主不在,总不能整个王宫就不运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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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是怎么也没想到,蜀吴两国就姜离的归属问题还没商量出个一二来,已死了的连城就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她回来后的第五日,有陌生人找上门来。
半夜的广元殿里,君悦看着突兀出现的五个陌生男人,还有他们怀里抱着的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你是说连城让我帮他藏他儿子?”
抱着小孩的男人道:“我们都直属皇家黑羽卫,受皇上所托,将小皇子送来给您。皇上说,这世间如果还有能一心一意对待小皇子的人,只怕只有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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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嘴角冷笑,“他可真看得起我。”
连璋雪长得真的是像他父亲。且先不说这圆圆的小脸,就这双眼睛真的是像极了连城,轻轻冷冷,像一块冰凉的黑玉,在烛光下泛着干净明亮的光泽。至于这嘴巴,倒是有点像连琋,厚薄适中,两边嘴角微微向上弯曲。
即便是恨极了连城塞给了她一个大麻烦,然而当看到这孩子的轮廓的时候,她的心也不由得一酸。
稚子无辜。
他都不知道,他父亲母亲都死了。
“我抱抱吧!”
君悦从那男人手中接过连璋雪,小孩子也不认生,到了她怀里还没心没肺地咯咯笑着,捉着她的头发不放。
小孩子手劲本不大,然而扯着她脆弱的发丝,还是感觉都点疼。
“咯咯...呼咣...”
君悦笑了笑,摇着他的小手道:“什么呼咣啊?”
面前几个陌生男人对视一眼,刚才抱着孩子的男人道:“王爷,他是在叫...父皇。”
君悦摇着他小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直视着前面的几个男人。“他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还是那男人道:“也就这几天的事。”
刚开始他们也听不懂,只是听多了就猜出来了。
君悦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怀里还在不断“呼咣呼咣”的孩子,道:“可惜,你叫晚了。”
你的父母,甚至都来不及听你叫一声父亲母亲。
她复又抬起头来,道:“即便我再不愿意,这也是连城临终托孤,这孩子我会替他藏好的。你们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眼,道:“我们一辈子的职责,就是保护好陛下。现在陛下不在了,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小皇子。”
君悦摇头,“你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跟在这孩子身边反而更加显眼。所以,要么你们带走这孩子,去哪里我不再管。要么把这孩子交给我,你们离开。”
“这...”几人再次互看一眼,拿不定主意。
蜀吴两国翻遍了恒阳也找不到这孩子,想必一定会大肆搜索。他们一路躲藏,能到赋城已经不易,如果孩子继续跟着他们,只怕以后会更加艰难。
倒不是他们怕苦,只是怕这孩子会被杀害。
这可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了。
过了一会,还是负责说话的那人道:“既然是皇上所托,属下必定遵从,小皇子还是交给王爷。但恳请王爷将在下留在小皇子身边,在下必定敛去功夫,只做一个普通人,守护着小皇子。”
君悦沉思了一会,道:“可以。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只是想保护他平安长大我不介意,但你要是想在他身上看到些什么,请恕我断断容不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一次他倒是答得飞快,“皇上也说过,只希望小皇子做个普通人,平安健康的长大就好。”
“那就好。”
没想到连城一生追求皇位,追求权利,到头来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做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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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到最后,他也看淡了吧!
权势地位,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君悦看着怀里“呼咣呼咣”奶音奶气的孩子,干净得就像刚从天上掉下来的雨珠,温声道:“既然你父亲只希望你平安健康的长大,不若以后,就叫你长安吧!愿你一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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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蜀吴瓜分齐国的协议已经达成。
南至姜离,北至落雁关,以这两地为两端,从中间一刀切断,东归东吴,西归西蜀。而前齐国之都恒阳则归吴国所有,姜离归西蜀。
七月底,两国班师回朝,一时风光无限。
街市上喧嚣热闹,百姓议论纷纷。
“都说当年蜀帝求娶齐国...哎,如今该叫前齐国了。蜀帝求娶前齐国的皇后岑筱若,结果被拒。这下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灭了人家国不说,还屠了人家城。听说这岑筱若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啊!”
“果然是红颜祸水,要我说这种女人一生下来就该掐死,不然齐国哪遭这一劫。”
“还有先帝那是什么眼光,竟然让连城继位,可真是瞎了眼。”
“可不是嘛,若是永宁王继位,齐国哪会有今日。”
“当真是物以类聚,这都什么一家子啊?”
“哎,听说晋安帝不是有个孩子吗?蜀吴两国的人还没找到吗?”
“应该是没找到吧!哎,你可多留意一点啊!那可是一万两黄金呢!”
......
街市的某一角,年有为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的主子,开口道:“王爷,要不要臣过去制止他们?”
“没必要。”君悦转身就走。止得了一个,止不了天下悠悠之口。
年有为话本就少,既然主子都不在意,他也不会再三多言。
君悦走了几步,忽而的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去,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召唤她似的。
茫茫人海中,她好像看到了那抹熟悉的淡蓝色身影,干净如流云。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玉兰香气,沁人心脾。
他静静地现在那,一双桃花琉璃目越过众人落在她身上,仰月唇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在说:“君悦,过来。”
然而当她眨了一下眼睛,再定睛看去时,又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仿佛刚才那一瞥不过是自己的恍惚而已。
“王爷在看什么?”年有为不解地问道。
君悦自嘲地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一百一十五章 民心乱
夏天的早上,天亮得很早,辰时还未过,阳光就已经洒遍整个太安城的大街小巷。
今日的太安与往日的不同,人们都起得很早,大人小孩纷纷跑到街上来观望驻足,将整条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辰时一过,便见皇宫方向整齐有素跑来一队队身披盔甲、手持长枪的士兵。挤在中间的百姓害怕地站到两边去,让出中间大道。
士兵手持长枪,五步一岗,从东城门一直延续到皇宫城墙之下,威凛赫赫,目光如炬。
“怎么还不来啊?”
人们削尖了脑袋地往前望去,一双眼睛看着前面的大道可以说是望眼欲穿。就像一只驴一样,拼命地伸长了脖子想要吃吊在前面的苹果。
“是啊!这都等了多久了怎么还不来?哎你别踩我啊!”
“怕踩啊,怕踩你回家去啊,来这看什么。”
“废话,当然是来看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将军啊!听说人家把恒阳三十万人都砍了,那脑袋啊好几个大坑都没装下哩!”
“可不是嘛!我张屠户杀了一辈子的猪,也没杀到三十万的。哎你们说那魔鬼将军是不是长得虎背熊腰、三头六臂、力大无穷啊?”
“三头六臂那是瞎掰,虎背熊腰估计是真的,不然怎么砍了这么多人手都不酸一下的。”
“哎,其实说实在的,这国与国打仗,那也该是战场上见真章,关老百姓什么事啊?”
“可不是嘛!听说啊恒阳城一到晚上就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却又寻不到人,我猜那是冤死的百姓回来喊冤呢!”
“别瞎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个傻书生,懂什么啊!”
“你们懂什么,我听说是因为恒阳闹瘟疫,魔鬼将军是为了不让瘟疫散播出去,这才屠城的。”
“切,鬼扯吧你,当我们真傻没脑子啊!谁不知道做错了事得找个开脱的借口。”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锣鼓喧天,旌旗抖动,铠甲铮铮,铁蹄踏踏。人们远远地就看到大队人马缓缓而来,为首的两人铠甲铮亮,目光炯炯威严,不怒而威。
边上围观的百姓疑惑,有人道:“这两个人,谁是那魔鬼将军啊?”
自有人应道:“看清楚了,左边挥手的那个是咱们蜀国的太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吧!右边那个就是鄂王,他就是魔鬼将军。”
“这长得跟咱们也没什么区别啊!”
“废话,当然有区别啊!人家干得出屠城的事,你杀只鸡给我看看。”
啟囸和啟麟两兄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个微笑友好地朝四周百姓挥手示意,一个目光冷冷地直视前方。
“二弟不要那么冷漠嘛!”啟囸边挥手边道,“你看这些百姓都是在议论你,好歹露出个笑脸什么的。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皇室不惜百姓呢!”
啟麟不动声色,沉沉道:“这些事有太子做就好,我就不凑热闹了。”
啟囸笑得如沐春风,“我刚才好像听到他们有人说你是魔鬼将军,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二弟杀伐果敢,勇猛威武不假,可怎么的也不会是魔鬼吧!嗯,定是为兄听错了。”
“太子没听错,他们说的就是魔鬼。”
“不会吧!”啟囸故作惊讶,“难道是因为恒阳之事?”
“恒阳之事,太子比谁都清楚。”
啟囸无辜道:“本宫不清楚啊!本宫只是按照鄂王的将令行事而已。啊哈你瞧,有个小姑娘喜欢你耶,看到你都害羞地低下头去了呢!”
低下头去的小姑娘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暗道:“魔鬼将军真是名不虚传,实在是太可怕了。那双眼睛好像能隔空吃了人一样。”
啟麟顺着啟囸所指的看过去,姑娘没看到,却正好的有道刺眼的白光从他眼前掠过。
“小心。”
他话音刚落,紧接着就听到大道两侧的商铺二楼或三楼窗户齐齐打开,从内跳下十几人来。个个身手矫健,武功不凡,手持刀刃,刃尖直取啟麟的眉心。
“有刺客。”
身后紧随的副将大惊喊道,同时刷刷地抽出随身兵器,冲在主子前面护主。
“啊......”
人群一阵惊慌,鸟兽惊散,哪里还有刚才看热闹的心思,全都是逃命地奔跑。
然而因为人多,刺客出现得又很突然,导致场面失控。人踩人的,人推人的,弃了妻子的丈夫,丢了孩子的母亲,惨痛声,臭骂声,惊叫声,哭喊声,一片混乱。
大道中间,啟麟并几个飞虎营之人全力对敌。刀剑相撞,乒乓打斗声完全被周围混乱的百姓声所掩盖。
啟囸由杨一修护在一边,冷眼旁观着场上打斗的弟弟,嘴角勾起的阴笑越来越大。
“我这二弟啊,还真是到哪里都有仇家。只不知这一拨的又是谁?”
杨一修道:“不管是谁,对太子都是有好处的。”
“那倒是。”
徐进茶楼的三楼上,斗虚从半开的窗户往下看去,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起,眉头紧蹙。
“大人。”阿六匆忙推门进去,本想禀报楼下刺杀之事的,却见大人也正在看着楼下,心知也没有禀报的必要了。
斗虚收回视线,看向大道上后面长长的人马,只说了两字:“找死。”
阿六暗暗点头,这帮刺客可不就是在找死。
大军班师回朝,所经之路必定层层戒严,兵马护卫。他们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么多兵马的阻拦?
再者,人家班师回朝,本就自个带着千军万马,这些个刺客估计是有个脑子不好使的上司,才会做出这等以卵击石的蠢事。
斗虚转过头来,沉声吩咐道:“这些刺客里,刚才有人是从咱们茶楼出去的,事后朝廷必定会来调查。吩咐下去,近日茶楼里的事先停一停,所有人隐匿行迹。”
“有这么严重吗?”阿六疑惑道,“这么多商铺,想必他们也只是走一下过场而已。”
“你忘了柳荨的事了吗?这个啟麟,可不是那些庸碌饭官。”
阿六猛地醒过神来。他怎么忘了,柳荨就是因为低估了啟麟,才会露了行迹。
做他们这一行的,任何风险都冒不起。“是。”
楼下的打斗,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结束了。刺客死的死,被擒的被擒。
一切归于平静后,啟麟看向周围混乱的场面,眉头紧凑。刚才还是人山人海的大道,此刻只剩下混乱狼藉,被推倒的摊子,散乱的物品,跑丢的鞋子,踩伤的百姓,还有茫然哭泣的婴孩......
本来是风风光光的一场回朝,竟搞得死伤血流,真是晦气。
他回头对啟庚道:“救人。”
“是。”啟庚应下,指挥着将士救人。
哪知那些将士刚靠近受伤倒地的百姓,就被嫌弃地驱赶:“你别碰我,你别杀我......”
搞得一众将士莫名其妙,啟麟脸色阴沉。
有将士不解地对那受伤的百姓道:“我们不是要杀你,你受伤了,我们想救你。”
那受伤的百姓边往后挪着屁股边惶恐地道:“你...你别靠近我,你杀人跟砍萝卜一样,看着太可怕了。”
那将士愣在当场,脸上的表情不知该如何形容。有不解,有愤恨,有委屈,有不甘,那种明明是保家卫国却被自己的国人当成是刽子手的感觉,真的是五味杂陈。
“既然他们不需要,那就甭管了。”啟麟冷声道。
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而且比自己的将士更委屈。
可委屈又能如何,又不能杀了那无知的百姓,于是只好将视线转移到被擒的刺客上。
刺客并没有蒙面,想来也没有想隐瞒身份的意思。
“你们什么人?”啟麟冷声问道。
那刺客“呸”吐了口血水,瞪着一双仇恨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我也不怕告诉你,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齐国温炳是也。你灭我大齐,杀我君王,屠我百姓,此仇此恨,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啟麟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直爆。“你们是齐国人。”
“哼,今日我们落你手上,我们无话可说。但是啟麟你给我听好了,”他突然的梗了脖子,大声喊道,“蜀国的百姓你们听好了,你们的将士抢我齐国百姓的粮食,屠我齐国百姓三十万人,此仇此恨,我们齐国世代不忘。你们造的孽总有一天会得到报......”
“应”字未出,喊声戛然而止。
有百姓从门缝中看出去,便看到那传说中的魔鬼将军正高举着大刀,刀尖上正滴下两滴血。晨光之下,那刀泛着刺眼的亮光,而刀刃上的鲜血,仿佛红杜鹃一般的鲜艳。
而刚才说话的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喉咙处一滩血色。眼睛仇视瞪圆,死不瞑目。
魔鬼将军,真是可怕。
徐进茶楼之上,斗虚换了一种语气,自语道:“的确是来找死。”
却是有目的的赴死,不是愚蠢的以卵击石。
他们不是来刺杀啟麟的,他们是来告诉蜀国百姓:齐国百姓恨蜀国百姓,蜀国造下的罪孽,总有一天会有人来讨。
搅乱人心,自然是在人最集聚最多的地方,还有比今日此道最好的机会吗?
民心乱,则国乱。
高明。
一百一十六章 释兵权
即使路上出了一点意外,啟囸和啟麟还是能顺利的进了宫,到了朝殿。
解了腰间佩剑交给门口的内侍,啟囸和啟麟以及此次出征的各位将领,按照身份高低依次进入殿内。
朝殿尽头的正中央,依然是身着龙袍龙气蒸蔚的蜀帝,下是文武百官,肃穆以待。
到御阶之下,众人纷纷行礼:“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蜀帝抬手,虚扶了一下,声音威严中又透着欣慰道:“都平身吧!”
等人都起来之后,啟麟这才向前一步,抬手礼道:“启禀父皇,儿臣奉命领我蜀国百万雄兵,与东吴联合,一同伐齐。幸不辱命,历时一年之久,最终拿下齐国,献于父皇。”
蜀帝连点了三下头,连说了三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真的是很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有希望一统天下,当真是好。
“两位皇子都辛苦了,尤其是太子。太子之前从未上过战场,这一去就是一年,人黑了不少,也壮实了。”
啟囸倒是谦虚道:“儿臣只是去给二弟打下手而已,毕竟战场之上,二弟还是比儿臣有经验的。”
啟麟也道:“太子不必谦虚,此次能拿下齐国,太子可是功不可没。”
他这话是真心的诚恳。
“好了。”蜀帝笑道,“自家兄弟就不要相互谦让了,你们这样让身后的诸位将士还怎么领功。”
这是一句玩笑话,众人都听得出来。因而有拍马屁的大臣也应和几句,大抵是夸太子贤德鄂王勇武之类。
马屁拍了好一会,话题渐渐进入正题。
蜀帝问道:“这一路回来还算顺利吧!”
啟麟刚想说“顺利”,不料却被啟囸捷足先登:“父皇,此次儿臣能有机会上战场,这才知道二弟平时有多不容易。不仅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还得时刻提防着别人的报复。这不,刚才进宫的半道上,就有几个齐国刺客,二弟险些还伤着了呢!”
“是吗?”蜀帝哦了声,“齐国的刺客?可有受伤?”
啟麟鼻子一个冷气喷出,冷笑刚才啟囸不是说“二弟险些伤着”了吗?这会何必装模作样又重复地问一遍。
但既然问了,他也不好不答,道:“儿臣无碍。”
“那就好,刺客呢?”
啟囸快速接话道:“已经被二弟当街斩杀了。”
蜀帝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斩杀了?”
啟麟也不否认,“那几个刺客,分明就不是来刺杀儿臣的,他们的目的是来妖言惑众的。所以儿臣当场斩杀了,以免他们说出更多不利于蜀国的谣言来。”
“谣言?”蜀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回事?”
啟囸于是将街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不添油不加醋,有什么说什么,包括百姓们对啟麟的“魔鬼将军”的称号,包括百姓们不要将士的救助,包括那几个刺客最后的扬言。
殿上众臣因为早早进宫来等候,因而得不到街上的消息。此刻听太子说出来,不免惊讶,好奇,议论。
“看来屠城一事,在齐国百姓的心里是种下了不小的仇恨啊!”
“何止不小,没听那刺客说吗?世代不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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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万无辜百姓啊!此举太过于血腥残暴了。”
“这会击起齐国百姓的仇恨的。”
殿上议论纷纷,啟麟看向啟囸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啟囸倒是无辜的微笑,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挑衅十足。
待殿内的议论声退却,尤尚书出列道:“鄂王殿下,虽说此次您能拿下齐国功不可没,但关于屠城一事,您是不是应该先问过陛下的意见?毕竟这关乎三十万百姓的性命,关于我蜀国的名誉,您私自决定未免太过草率了。”
他话刚落,站在上司身后的邬骐达便急着辩解道:“禀皇上,王爷从未下过屠城的命令,是有人偷了王爷的印鉴和兵符,仿冒了王爷的笔迹下的命令。”
邬骐达本以为这话能够还上司一个清白,却没想到蜀帝反而怒道:“堂堂掌管百万兵马的大将军,印鉴兵符竟然轻而易举被偷,你是觉得朕好糊弄吗?”
“可是陛下,这事千真万确。”
“放肆。”蜀帝猛地一拍龙椅把手,怒气更胜。
邬骐达一个大老粗,平日里大嗓门习惯了,习惯了与人争辩,即便是到了这朝堂上也改不了臭脾气。
他扯着嗓门道:“皇上,臣说的都是事实,屠城的时候王爷还在顶楼山外面,根本就不知情。”
尤尚书道:“将军说鄂王不知情,那屠城这么大的事将军难道就不怀疑一下吗?就不先派人回去问一下鄂王真假吗?”
“这...”邬骐达当时可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们行军打仗自有规矩,认手令认兵符,哪管什么人啊!”
“呵,那要这么说,有人给你们兵符和鄂王的印鉴,要你们攻打太安,你们也毫不犹豫地打了?”
“这......”
“尤尚书。”啟麟及时打断了邬骐达的话,“您这是什么意思?”
尤尚书轻挑了下眉,“没什么意思,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那尤尚书这个比方,可就有点过了。”
啟麟再次抬手,微微躬身道:“父皇,此次屠城,的确非儿臣本意,也的确如邬将军所说,是有人偷了儿臣的兵符和印鉴,又仿冒了臣的笔迹下的命令。儿臣不想辩解什么,此事的确是儿臣的过错,儿臣甘愿受罚。”
“王爷。”邬骐达惊得一喊。
“住口。”啟麟微微侧头,朝他轻吼。
邬骐达哼了声,不情不愿地闭嘴。瞪向啟囸的眼光那叫一个不善,都是这厮搞的鬼。
苗尚书出列道:“陛下,屠城之事非同小可,如今已惹得齐国百姓民怨沸腾,仇恨甚深。天下众人谈起蜀国,无不言残暴血腥,视人命如草芥。如若咱们不能给齐国和天下人一个交代,只怕咱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国土,也是不得安宁啊!”
蜀帝不紧不慢道:“那依卿之见,当如何?”
苗尚书看了站在前面笔挺的啟麟一眼,低头道:“一,拿飞虎营问罪,毕竟屠城先锋是他们。二,王爷卸下兵权,不再过问军中事。”
邬骐达一听这话,立马忍不住的又要开口,好在一旁的啟庚及时地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噤声。
陛下和朝臣要夺王爷兵权之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屠城之事便是最好的借口,陛下岂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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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囸当真是走了一步好棋,也走了一步残忍至极的一招。用恒阳三十万军民的性命,要换王爷手里的兵权。
不等蜀帝抉择,啟麟已先一步跪下请道:“父皇,儿臣自愿交出兵权,以自惩儿臣所犯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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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皇宫大门的时候,邬骐达还是气哼哼地为自家将军感到不值。
“凭什么咱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下的齐国,没有功劳不说,反而成了罪过。百姓们不了解咱们也就罢了,陛下可是九五之尊,凭什么他也不分黑白?王爷十几年战场上的打下的基业,陛下说夺就夺,还有没有天理了?”
“嘘,你小声点,别被人听了去。”与他同出来的啟庚提醒道,“这里还是皇宫的范围呢!”
邬骐达才不怕,“老子就要说,难道不是这么个事吗?他瞧瞧那位太子都干了些什么,什么也不干就是左夸又奖的,咱们王爷还落了一身轻,这公平吗?”
“是不公平。”啟庚道,“可那又能如何?这是陛下的决定,谁能反抗。况且王爷这么做,也是在救咱们。”
“什...什么意思?”邬骐达不解,“救咱们什么?”
“你忘了吗?刚才苗尚书说有两条选择,一是拿飞虎营问罪,二是要王爷交出兵权。”
啟庚边往前走,边给这大老粗解释道:“如果王爷不这么做,陛下必定拿飞虎营问罪,甚至有可能拿几个人出来杀了,以堵天下悠悠之口。毕竟屠城这件事太大了,也发生了,总要有个人出来...顶罪。不是飞虎营和王爷,难道你指望陛下会拿太子问罪吗?”
“可这事明摆着就是太子的阴谋。要不是太子早先给城里的人投毒,齐军能不堪一击?”
“证据呢?”啟庚摊手,“没有证据我们就是污蔑,那是太子,可不是一般人。太子的背后是皇上和满朝文武,咱们王爷连个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邬骐达气得爆粗口,“他妈的真憋屈。”
啟庚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咱王爷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不会就此甘心的。等着瞧吧!就算陛下夺了王爷的兵权,蜀国的大军,他也控制不住。”
“那倒是,真以为咱们会在意那一块又臭又硬的兵符吗?要我说,反了他得了。”
“嘘!”啟庚吓了一跳,忙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松了口气。责备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由得你口无遮拦吗?”
邬骐达自知口误,心虚道:“我也就随口一说而已。”
“随口也不行。我可警告你,以后管好你的嘴巴,不然你随便一句话,都会给王爷惹来麻烦的。”
“哎知道了知道了。”邬骐达不耐烦地应答。真是憋屈,说个话都不能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