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惜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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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将军去成国公府商讨女儿的婚事时,司徒箫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
那年阮大将军回京,压根儿就没有再登成国公府的大门。
而且司徒箫是文官品级又太低,连上朝都资格都没有。
因此他只是远远地见过一次阮大将军。
所以他虽也为对方那一身铁血气质所折服,却并不觉得阮大将军有多可怕。
见平日里十分威严的祖父面色有些发白,双脚也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司徒箫多少有些好奇。
未免惊吓到祖父,他小声提醒道:“祖父,咱们要不要去迎一迎大将军?”
司徒恽长出了一口气:“当然要去,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大将军。”
祖孙二人整理了一下衣冠,一起去了会同馆大门处。
大约盏茶的工夫后,阮大将军一行二十几骑停在了会同馆门口。
阮大将军已经年过花甲,花白的头发和皱纹堆叠的古铜色面庞,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这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单论外表,保养得宜的司徒恽看起来自是比阮大将军年轻很多,可论起这份蓬勃的朝气,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
走到近前,阮大将军那高大健硕的身躯瞬间给众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司徒箫仰头看着阮大将军,总算明白祖父方才为何会那么紧张了。
司徒家的男子皆是修长的身材,个头比一般人要高不少。
可这位大宋的战神,生生比他和祖父高出了一个头。
更别提他那蒲扇一样的手掌和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胳膊,简直太可怕了!
阮大将军之所以放弃行宫选择会同馆,就是想来见一见司徒恽。
两亲家一照面,阮大将军哈哈大笑起来。
司徒恽忙施了一礼:“大将军风采更胜从前,可喜可贺。”
阮大将军却一点面子也不想给司徒恽,只听他朗声笑道:“成国公却是比从前老多了!”
司徒恽那完美的面具瞬间龟裂,隐隐现出了怒容。
阮大将军却根本不理会他的变化,笑道:“成国公不请老夫进去坐坐?这么多的人堵在大门口,实是不雅。”
司徒恽压了压火气,抬手道:“大将军远道而来,请随下官进去歇息。”
阮大将军向来懂得见好就收,况且他本来也没打算把司徒恽气死,于是便顺着大家的意思进了会同馆。
司徒恽这时才看清阮大将身上穿的是崭新的袍子。
见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袍子上停留,阮大将军笑道:“为了同成国公多些时间叙旧,老夫可是提前把自己拾掇干净了!”
司徒恽嘴角抽了抽。
阮大猷这老匹夫,从前一见到他,一张老脸立刻绷得死紧,就像自己差他几十万银子一般。
今日他变得这般热情欢脱,难道是又给自己挖个大坑?
司徒恽不敢怠慢,笑道:“承蒙大将军如此看得起老夫,大将军请。”
其余人等早已经散去,二人分宾主落座。
司徒恽道:“与大将军做了近二十年的亲家,总算是有机会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
阮大将军丝毫不加以掩饰,直接道:“那是因为我家二妮子这几年在司徒家过得不错,否则谁有那个耐心和你瞎聊!”
司徒恽抚了抚额头,这还怎么聊下去?
阮大将军道:“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宋人,竟还是过去的老毛病!
知道老夫今日为何要专程来和你见上一面么?”
司徒恽放下手,笑道:“委实不知大将军今日为何这般给面子。”
阮大将军道:“帝后此次前往岷州,在秦州停留了几日,小妞妞把你同她说的那些话都对我说了。”
司徒恽微微一愣。
难怪今日阮大猷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原来是六丫头把那一日同他在老宅中说过的那些话告诉了阮大猷。
阮大将军笑道:“司徒家的人记性都好得很,你可别告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司徒恽笑道:“那一日虽是有感而发,却真的是肺腑之言。”
虽然其中有利用阮大将军与六丫头套近乎的打算,却是句句属实。
阮大将军笑道:“你的话是不错,但对老夫却没有什么用。
因为我早已经打算好了,只要宋燕之间的战争结束,我立刻交出兵权,从此安心在家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司徒恽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阮大将军。
因为父亲早逝,他十几岁时便承了爵,从此以后便步入了官场。
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他见过各种各样舍不得放权的老臣和老将。
尤其是后者。
失去了兵权的武将如同没有了牙齿的老虎。
从前随意宰割别人,如今任别人随意宰割。
这样的结果谁能接受?
阮大将军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别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老夫。
实话对你说,老夫在军中混了一辈子,一日不去军营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兵权算什么,舍不得老夫一手带出来的那些兵才是真的!”
司徒恽老脸微红,阮大将军的境界果然不是谁都能达到的。
阮大将军又道:“可这样的话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为了小妞妞,老夫可以带着儿孙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同样是为了小妞妞,老夫可以舍弃所有碍了别人眼的东西,只求他们小夫妻能一生顺遂。”
司徒恽大为感动。
同阮大将军这个皇后娘娘的外祖父相比,他这个皇后娘娘的祖父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每日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光耀门楣,如何延续司徒家的富贵。
却从未想过要如何做好皇后娘娘的后盾,如何替她铲除各种隐患。
“大将军……您把兵权彻底交出去,就不怕有人欺负六丫头么?”
这次轮到阮大将军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司徒恽了。
果真是没有在军中待过一日的勋贵之家的大少爷。
难道他以为凭着一道圣旨或者一道兵符,几十上百万的军队就会听他指挥?
不是他阮大猷吹牛说大话,他才是宋军中真正的兵符。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振臂一呼,就会有无数的将士愿意簇拥到他麾下。
没有这个能力,他拿什么护着阮家所有的人,护着他的小妞妞?
第二百零三章 当年事
不该同对方说的话,阮大将军自然不会说。
他睨了小案几上那精美的茶具一眼,笑道:“国公爷还是这般讲究,今日招待老夫的又是什么茶?”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直接戳中了司徒恽的心事。
当着阮大将军的面,他的思绪竟不由得回到了十八年前。
经过他的精心设计,老三在城外遇到了带着丫鬟们去骑马的阮氏。
不出意外,阮氏的一颗芳心立时便遗失在了老三身上。
他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却又有些犯愁。
虽然阮氏已经对老三一见钟情,但提亲向来都是男方该做的事。
他当然巴不得立刻就遣媒去阮家提亲,但他真是不敢。
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阮氏动心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阮大将军能答应这桩婚事。
老三容貌才华都是顶尖的,虽然不一定合阮大将军眼缘,但打动他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问题是老三不愿意。
他和卢氏的确可以用手段逼迫老三去给阮家人相看,但却无法让他做到心甘情愿。
阮大将军何等人物,岂会连一名十六岁少年郎的真正想法都看不出来?
如果可以,司徒恽也不想逼迫儿子,可同阮家联姻这件事,对那时的司徒家而言实在是重中之重,甚至能够影响整个家族的运数。
而且据他所知,当时想要同阮家联姻的人家数不胜数。
那些人家和他一样,根本不介意阮家的背景,更不在乎阮氏的容貌性格,只在乎阮氏是谁的女儿。
区别只在于,人家的儿子上门提亲都是自愿的,他的儿子却是被逼的。
整件事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此时,阮大将军竟亲自登门求见。
司徒恽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那一刻有多激动。
他不仅亲自出迎,还用自己珍藏的茶叶招待阮大将军。
老三和阮氏婚事很快就定下了,他珍藏的茶叶却并没有得到阮大将军的赞赏。
味道太淡,阮大将军撂下四个字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成国公府。
如今想来,他形容的不仅仅是茶,还有人。
在性烈如火的阮大将军看来,司徒家,或者说是所有自诩清贵的世家子弟,可不就是淡而无味的么?!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迎来了同阮大将军第二次深谈。
茶叶,自然还是他几十年来喝惯的口味,却依旧无法赢得阮大将军的青睐。
司徒恽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亏他还自诩记性好,这么严重的失误居然又来了一回。
阮大将军看着他懊恼的模样,笑道:“老夫幼时家徒四壁,从不知茶是什么东西。
成年后四处征战,战事最艰难时连口水都找不到,谁还会惦记着喝茶的事。
所以老夫根本不懂茶,什么味淡味浓全是胡诌的,也值当你琢磨这么些年!”
司徒恽惦记的本来也不是茶叶,听了他的话后陪着勉强笑了几声。
孰料阮大将军的面色却突然一沉:“司徒恽,当初你听说老夫登门拜访,提在嗓子眼儿处的心是不是落回了实处?”
司徒恽眼神有些慌乱。
他一直以为阮大将军打仗虽然无人能敌,但平日里却不是个精明的人。
所以当初设计了阮氏,并且成功让她嫁入成国公府后,他并不觉得这件事会被阮大将军察觉。
可照他方才的语气……似乎他早已洞察了一切?
阮大将军冷声道:“司徒恽,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真可谓是机关算尽!
二妮子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家里人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
嫁进你们家十多年,她真是把人世间的凄冷苦涩都尝了个遍,好几回甚至还险些丧命!”
见势头不对,司徒恽忙道:“大将军误会了……”
阮大将军大手一挥:“老夫绝对没有误会!
二妮子自小便随我在军中,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都不为过。
你就是打听到这个消息,所以才精心设计了她和善夫的相遇。
否则,以善夫的性子,岂会一大早就在城外瞎晃悠?
老夫当年不是不想揭穿你,只是看二妮子对你们家臭小子用情太深,不忍心拒绝她罢了。
那些年他们夫妻反目,甚至害得小妞妞不愿意说话,你可知老夫有多后悔?!”
他越说声音越大,一双大眼也像是要瞪出眼眶一般。
司徒恽的心肝颤了颤:“大将军,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嘛……如今我的儿女们,就数老三他们这一房最是风光,夫妻感情也最好……”
阮大将军冷哼:“当初联姻一事,虽然是你一手操纵,但我阮家也有错,不该强逼着善夫接受这桩婚事。
若非如此,你以为老夫还能容你们家蹦到现在,而且还越蹦越高?”
司徒恽不敢吱声了。
阮大将军又道:“司徒家传承千年,你也是在朝堂中混迹半辈子的人,有些事情应该比老夫看得更清楚。
既然小妞妞做了大宋皇后,身为后族的司徒家就不要再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司徒恽忙道:“大将军莫要误会,若是我有那样的想法,又如何会对六丫头说那些话?”
阮大将军嗤笑:“你一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奢望。
可你那些儿子、孙子们呢?
还有司徒家旁支的那些人呢?
有些事情老夫不挑明,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今后你要亲自把这些事情管起来,千万不要给小妞妞拖后腿。”
司徒恽哪里敢辩驳。
他是司徒家的族长,可这些年一直忙于在朝中钻营,族中的事务都交给了其他人打理。
尤其是举家来到宋京后,他把旁支都分了出去。
虽然银钱上基本没有短了那些人,但说到实心实意的关怀是早就没有了的。
甚至于那些人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惹出祸事,他丝毫都不关心。
此时听了阮大将军的话,他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阮大将军不是那种喜欢捕风捉影的人,既然他刻意提及了,就说明那些人真的是惹出乱子了。
司徒恽暗暗吸了口气,站起身给阮大将军行了个大礼:“谢大将军提点,我回京后一定把这些事情处理干净。”
第二百零五章 得与失(上)
凤凰儿本来也很生气,但听了司徒篌的话后,不觉又有些好笑。
她做了大宋皇后,司徒家成了后族,按规矩的确是应该受封。
但真正能得到好处的其实也只有她的直系亲属。
比如说父亲受封承恩侯,母亲在襄国夫人的基础上又多了一重身份。
就连尚在幼年的司徒笑和司徒篪也得了封赏。
而成国公本身已经是一等公,爵位自然不可能再升,府中各房只得了一些实物赏赐。
剩下的那些旁支,除了借着成国公府的风光能多吃几顿酒,日子和从前一般无二。
至于国舅爷这个称号,除了她的两个嫡亲的弟弟,其他的堂兄弟和表兄弟都是没有资格的。
然而,旁支那些人借着国舅爷的名头四处炫耀甚至欺男霸女,寻常百姓谁知道他们是真是假?
人家恨的骂的是国舅爷,脏水却全都泼在了皇后娘娘的嫡亲兄弟身上。
司徒篪只有几个月大,连走路说话还不会呢,真正坏了名声的只有司徒篌。
凤凰儿看着高大俊朗的孪生弟弟,浅笑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同情。
一个十二岁起就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少年将军,被家族中那些不成样子的家伙泼了这么大一盆脏水,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
司徒篌被凤凰儿看得有些羞恼:“司徒箜,你这是在同情我么?
多大点事情啊,今后我大概也是无仗可打了,正好拿他们打发一下时间。”
凤凰儿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眼看着就要娶妻的人了,还是这副没个正形的模样。
小心微姐姐悔婚,我看你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媳妇儿。”
“成了亲的女人太可怕了!”司徒篌揉了揉肚子:“我说司徒箜,这么长的时间没见面,你也没说心疼一下你弟弟。”
凤凰儿也懒得揭穿他,笑道:“瞧你那副样子,就好像一年多在军营中都没吃过饱饭似得。”
司徒篌鼓着腮帮子道:“军中的饭从来只管饱不管口味,难吃得要死。
你打小儿就挑食不好好吃饭,此次前来燕国,姐夫一定带了好厨子。
正好我还没有吃饭,你赶紧让那些厨子给我做几道拿手菜,最好是娘做的那种辣菜来给我解解馋。”
凤凰儿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能亏待了你?
昨日我就吩咐下去了,只要你一到,厨房那边就立刻动手。”
说罢朝屋外吩咐了一声:“红翡,让人把特地给五少爷准备的饭菜送来。”
不多时,红翡便带着几名丫鬟提着食盒鱼贯而入。
水煮牛肉、辣子鸡丁、香辣虾、回锅肉……
一共八道菜,倒有一多半是辣的,还基本都是荤菜。
最让司徒篌惊喜的是,红翡竟还让人给他准备了一大海碗米饭。
在自家姐姐面前,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客气。
净了手后直接端起大海碗,就着辣菜迅速吃掉了一半碗的米饭。
这时他才像是缓过劲儿来,对凤凰儿道:“辣菜就是要配米饭才过瘾。这一年多我们基本都在行军打仗,每日都是馒头胡饼,偶尔换个口味也是吃面条,我都快忘了米饭什么滋味了。
还有这辣菜,我都快馋死了!”
凤凰儿道:“你可别蒙我!户部筹措粮草的事情都是雁声世子亲自负责。
那些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每一笔我都是看过的。
虽然大部分的军粮都是麦和粟,但稻米也是有的。
还有,外祖父亲自给母亲写信,说遇到大雪天,干辣椒加上葱姜煮的水喝了能暖身子,比喝酒强多了。
为此娘差不多把田庄去年收获的干辣椒全都送去了户部,让那些押送军粮的人一并送去了军中。
你说你没有辣菜和米饭吃,骗鬼呢?!”
司徒篌瘪瘪嘴:“就你最厉害!你以为军中那些老伙夫能有多好的厨艺?
还辣菜,能给你有口菜吃就不错了!
幸好偶尔还能吃上一顿娘送去的腊味,否则我早就饿坏了。”
说罢又夹了一块肉,埋头苦吃起来。
凤凰儿有些心疼,另取了一只小碗给他盛了一碗汤:“小心噎着了,喝口汤润润嗓子。”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着依旧像个半大孩子的弟弟,竟想起了阿福和爹爹说过的上一世的司徒篌。
同样是十二岁上战场,他却很早就得了一个杀神的名头。
不到十八岁,就因为赫赫战功被昌隆帝封为百胜侯,让契丹人和燕军闻之丧胆,威名甚至超过了阮大将军。
而这一世的阿篌,虽然也立了很多的战功,也被视为阮大将军的继承人,却依旧只被人称作司徒少将军。
没有杀神,更没有封侯。
而且照如今的态势,大宋的国力只会越来越强。
契丹人固然是贼心不死,但顶多是偶尔骚扰一下两国边境,绝对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
也就是说,阿篌这辈子能打的仗不会太多,也就意味着他能立下的功劳不会太大。
或许也会有封侯的一日,但再也不会是上一世那个威风八面,让敌人胆寒的百胜侯。
如果把这些事情都告诉阿篌,他会相信么?
如果相信,他会遗憾么?
几乎只是一瞬间,凤凰儿立刻便有了答案。
阿篌当然不会遗憾。
上一世的他虽然年少成名,却更像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与他倾心相爱的姑娘。
虽然凤凰儿也不知晓上一世的司徒篌最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但一个人到了那样的境地,即便是拥有了世间所有的财富,甚至是拥有了整个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反观这一世的阿篌。
十七八岁了还是个贫嘴的臭小子,除却打仗之外,他还关心各种各样的事情。
甚至包括操心哥哥们的婚姻大事。
他化解了对父亲的怨恨,他依旧拥有母亲的关爱,甚至同祖父的关系也有所好转。
他有姐姐和姐夫,有可爱的弟妹,有一大群可以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最重要的是,他拥有了世上最勇敢最美丽的未婚妻。
将来,他还会拥有更多。
第二百零六章 得与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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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同司徒恽的谈话后,阮大将军亲自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司徒篌,让他送去行宫。
凤凰儿正盼着外祖父的消息,见来人竟是司徒篌,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不是她不关心外祖父书信中都写了什么,而是与分别了一年多的孪生弟弟相比,其他事情只能暂时靠后了。
十六七岁正是一个人从少年转变为青年的关键时期。
一年多不见,凤凰儿长高了差不多半个头。
她本以为自己与弟弟的身高差应该能缩短一些。
没想到司徒篌比她长的还多,居然高出赵重熙和韩雁声他们半个头去了。
这么一来,两人站在一起,更没有人相信他们是姐弟,而且还是孪生姐弟了。
司徒篌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家姐姐的发顶,笑道:“司徒箜,听说姐夫不在京城的时候,你还上朝处理朝政呐!”
凤凰儿仰头看着他:“你这是不相信听到的消息,还是在嘲笑你姐姐我呢?”
司徒篌笑嘻嘻道:“我哪儿敢呐,你那么多厉害的靠山,我要是嘲笑了你,还不得被人把腿打断七八回。”
凤凰儿捶了他一拳:“又贫嘴!说白了你就是看不起女子对吧?”
司徒篌忙道:“冤枉啊,如今咱们大宋,厉害的女子那么多,谁还敢看不起你们?”
凤凰儿笑道:“想夸赞微姐姐就夸呗,我又不会取笑你。
偏生还要扯出那么一大堆!”
司徒篌一本正经道:“这一年来,苻溱微是如何从一名小小的什长成为了大将军的副将,我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她那么拼命,立下了那么多的功劳,难道还夸不得一句?
还有,盛迎岚的生意做得那么大,左未她们抚恤伤残士兵和阵亡将士家属的事也做得像模像样。
就连慕悦儿和赵云妍的点心铺子都开遍了大宋各个州府,你就不提了……”
司徒篌夸赞的全都是自己的好姐妹,凤凰儿自然是高兴的,可这最后一句……
什么叫做自己就不必提了?
她从来不是个虚荣的人,可自家弟弟的话也太气人了!
凤凰儿手上加了力,又狠狠捶了司徒篌几下:“你个臭孩子,专门等着调侃你姐姐!”
姐弟二人笑闹了一阵,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司徒篌道:“姐,我有件事儿想问你,你必须老实回答。”
凤凰儿笑道:“这得是多大的事儿啊,我们家阿篌都知道叫姐姐了?”
司徒篌神情特别严肃:“姐,那凤凰台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你为何要让我带人认真守护?”
他问起这件事,凤凰儿并不意外,她十分坦然道:“那里就是燕国昭惠太子为他的女儿修建的一座高台,并没有什么秘密。”
司徒篌嘟了嘟嘴:“要是真没有秘密,你为何要让我带人守住进出之路?”
凤凰儿道:“那里是燕国的禁地,从前一直都是楚王府负责守卫的。
因为燕帝递了降表,楚王府的人马从那里撤走了。
我担心会有人去那边破坏,所以才让你去守卫的。”
司徒篌道:“那你让袁谟进去做甚?我还是你亲弟弟呢,你都不让我进去瞧瞧。”
凤凰儿无奈道:“你以为那里面是什么好玩的地儿?
袁真人学的就是那些,所以我才让他进去的。
换作是你,还不定惹出多大的祸事。
司徒篌总觉得姐姐的话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摆摆手道:“不去就不去!对了,阿篪都好几个月了,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听说他长得像爹爹,是么?”
凤凰儿笑道:“果然有些当哥哥的样子,知道关心弟弟了。
咱俩打小儿一起长大,我小时候的的模样你应该记得吧?阿篪就是那个样子。”
司徒篌白了她一眼:“你就直接回答不就得了!咱俩一样大,你几个月时的模样我也几个月,能记得什么?”
“好了啦,笑笑和你一个样,阿篪和我一个样,如今也算打了个平手,再也不用争了。”
听她提起司徒笑,司徒篌免不了又详细问了小妹妹的情况。
姐弟二人差不多说了一个时辰,这才把家里人这一年多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
凤凰儿这时才想起外祖父的书信。
她一面把书信打开一面问道:“阿篌,外祖父怎的突然想起来去会同馆寻祖父说话?”
司徒篌摇摇头:“我哪儿知道啊,反正俩老头儿凑在一起说了好半天话,又不让我听。”
凤凰儿不再言语,把外祖父的书信看了一遍。
一开始司徒篌见她面带笑容,也懒得问信里写了些什么。
外祖父最喜欢司徒箜,想来是写了些有趣的事情逗她开心。
到了后面,凤凰儿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司徒篌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凤凰儿把信笺塞给他:“自己看吧!”
司徒篌直接看向书信的末尾,立时火冒三丈。
他把信笺往小案几上一拍,怒道:“这些混账东西,简直该死!”
凤凰儿道:“是我们疏忽大意了。
成国公府一百多年屹立不倒,旁支那些人虽然手中没有实权,也是锦绣堆中长大的,从来没有吃过半分苦头。
二十多年前跟随祖父从燕京搬到宋京,他们本就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逼无奈。
要是不跟随祖父远走他乡,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到了宋京之后,他们见祖父保住了爵位,还得了偌大的一座府邸,以为自己还能像在燕国时一般富贵尊荣。
谁知祖父却干净利落地分了家,连府邸都没有让他们迈进半条腿。
那时他们恐怕才真正明白过来,成国公府已经风光不在,所以老老实实夹着尾巴过了二十多年。”
司徒篌冷笑道:“直到你和皇长孙定了亲,他们的心又活回来了。
孰料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你连半日长孙妃都没做,直接就成了大宋皇后,甚至还在太上皇的授意下入朝参政。
这下他们更了不得了。
一个个都以国舅自居,学着人家欺男霸女。
书中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看他们就是想升天了!”
第二百零七章 归降宴(上)
燕国宫宴向来以盛大奢华著称。
鼎盛时期自不必提,即便是到了安肃一朝,国家面临国库空虚、军队缺饷、百姓无粮等状况,宫宴的数量和规模也从未缩减。
宋国皇室则完全相反,素来提倡节俭。
每年举行宫宴的次数非常有限,规模也一般。
这些情况燕国的贵族们自然是听说过的,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太相信。
在他们看来,世间绝对没有不喜欢奢华热闹的人。
况且宋国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刚立国时那个不讲究礼仪,国力也不够强盛的新生国家了。
如今的宋帝正值青春年少,迎娶的皇后又是从前大燕成国公府的姑娘,绝对没有不爱热闹、不喜欢享受的道理。
所以此次的宫宴虽然由燕国官员主办,燕国贵族们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宫宴一定不会逊色于他们曾经参加过的任何一次宴会。
只有那些参与了宴会筹备的燕国官员才知道,宋国的宫宴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燕国的贵族们并没有真的忘记,这一次的宫宴的主题是归降。
说白了就是燕国的皇帝要借此机会正式宣布归降宋国。
按理说,这件事对于每一个燕国人都是巨大的屈辱。
可事实上,燕国有血性的人,尤其是有血性的贵族已经少之又少。
比起被宋军提铁骑踏破燕京,他们宁愿和安肃帝一样选择归降。
所以他们自动忽略了归降两个字,只把这一晚的宴会当成一次他们在宋帝面前表现的机会。
尤其是府中有年龄合适容貌出众的女孩儿的人家,难免暗暗有所期待。
同年近四旬懦弱无能的安肃帝相比,年轻俊美权柄在握的宋帝实在太有吸引力。
在众人的期盼中,终于到了举行归降宴这一晚。
整座皇宫金碧辉煌,处处张灯结彩。
离开宴尚有半个多时辰,燕国的宗室勋贵和燕京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携家眷陆陆续续抵达了兴圣宫。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此次随宋帝出使的官员们也悉数到达。
兴圣宫在燕国皇宫中是占地面积比较大的宫殿之一,而且此处三面环水,显得既风雅又凉爽。
安肃帝这些年就时常在此处举行宫宴,因此燕国贵族们对这里十分熟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熟悉的地方,今日却给了他们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并没有如从前那样做太过奢华繁复的装饰,却显得更加大气沉稳。
官员们心中一凛,看来他们判断有误,宋帝和司徒皇后虽然年轻,却不见得喜欢热闹喜欢享受。
年轻女孩子们隐隐有些失望。
在这样的环境中想要生出某种念头,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宋帝不生出某种念头,她们还有机会飞上枝头么?
然而,姑娘们眼中很快又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原因无二,正殿中突然出现了两名身着华服的俊美青年。
燕离亭,宋雁声。
这两位久负盛名的世子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大燕贵女们面前。
若非长辈们都在,场面险些失控。
两位世子爷同两国官员们寒暄了一阵,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又过了一刻钟,殿外一阵钟鼓齐鸣,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宋国帝后到”
“燕国帝后到”
所有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跪下行了大礼。
两国帝后携手前来,让整个兴圣宫的气氛骤然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叫起后,乐声再起。
殿内众人皆松了口气,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燕帝站起身冲赵重熙深施一礼,这才转身面向殿中所有人。
随侍的总管太监心领神会地提高声音:“肃静,圣上有话要说。”
大殿中所有的嘈杂立刻戛然而止。
安肃帝环视四周一遍,这才道:“今日对于燕国、宋国,对于整个中原而言都是一个大日子。
中原统一,需要的是有道明君。
吾自知德行有亏能力不足,决定于今日退位。
从今往后,吾将视宋国乾宁帝为中原之主。”
※※※※
凤凰儿想着弟弟的前世今生,眼圈忍不住就红了。
或许孪生姐弟真的是心灵相通,司徒篌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对。
他抬起头一看,十分诧异道:“司徒箜,你这是怎么了?”
凤凰儿抽出丝帕擦了擦眼睛:“没怎么,就是被这辣味熏得想流眼泪。”
她和赵重熙都吃不了辣,司徒篌自是知道的,倒也没有多做怀疑。
他笑着打趣道:“若非我知晓你是真不能吃辣,肯定会怀疑你因为我吃得太多,心疼得都流眼泪了!”
“赶紧吃你的!”凤凰儿笑骂道:“真搞不懂微姐姐怎会受得了你!”
司徒篌道:“我还想不明白姐夫怎会受得了你呢!”
凤凰儿白了他一眼:“不和你扯这些了!你方才去会同馆没有见到微姐姐?”
司徒篌道:“外祖父和祖父说话虽是不让我听,我也不好乱跑啊。
万一俩老爷子有事儿吩咐,也得有人支应不是?”
凤凰儿笑道:“你个傻小子!从前看你帮哥哥们找媳妇儿,觉得你还挺机灵的。
怎的轮到自己就这么笨呢?!
和微姐姐分开了几个月,回来了你居然不去找她,还敢四处瞎跑?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司徒篌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你才笨呢,苻溱微和普通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她才看不上那种整日黏黏糊糊的男人。”
凤凰儿噗哧笑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
微姐姐和普通的女孩子再不一样,她也还是个女孩子。
你是他的未婚夫,分别了几个月你难道就不想立刻见到她么?
就你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比那黏黏糊糊的还惹人嫌!”
司徒篌想了想,这话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他挠了挠头:“我当然……想见她,可人家未必想见我……”
凤凰儿挑眉,合着这里面还有事儿?
她往司徒篌身边凑了凑:“喂,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司徒篌分辩:“谁吵架了,你当我们俩是那种整日闲着没事做,用吵架打发时间的人啊?”
凤凰儿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了,道:“可我想见微姐姐了,阿篌,帮姐姐个忙呗?”
第二百零八章 归降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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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儿想着弟弟的前世今生,眼圈忍不住就红了。
或许孪生姐弟真的是心灵相通,司徒篌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对。
他抬起头一看,十分诧异道:“司徒箜,你这是怎么了?”
凤凰儿抽出丝帕擦了擦眼睛:“没怎么,就是被这辣味熏得想流眼泪。”
她和赵重熙都吃不了辣,司徒篌自是知道的,倒也没有多做怀疑。
他笑着打趣道:“若非我知晓你是真不能吃辣,肯定会怀疑你因为我吃得太多,心疼得都流眼泪了!”
“赶紧吃你的!”凤凰儿笑骂道:“真搞不懂微姐姐怎会受得了你!”
司徒篌道:“我还想不明白姐夫怎会受得了你呢!”
凤凰儿白了他一眼:“不和你扯这些了!你方才去会同馆没有见到微姐姐?”
司徒篌道:“外祖父和祖父说话虽是不让我听,我也不好乱跑啊。
万一俩老爷子有事儿吩咐,也得有人支应不是?”
凤凰儿笑道:“你个傻小子!从前看你帮哥哥们找媳妇儿,觉得你还挺机灵的。
怎的轮到自己就这么笨呢?!
和微姐姐分开了几个月,回来了你居然不去找她,还敢四处瞎跑?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司徒篌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你才笨呢,苻溱微和普通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她才看不上那种整日黏黏糊糊的男人。”
凤凰儿噗哧笑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
微姐姐和普通的女孩子再不一样,她也还是个女孩子。
你是他的未婚夫,分别了几个月你难道就不想立刻见到她么?
就你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比那黏黏糊糊的还惹人嫌!”
司徒篌想了想,这话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他挠了挠头:“我当然……想见她,可人家未必想见我……”
凤凰儿挑眉,合着这里面还有事儿?
她往司徒篌身边凑了凑:“喂,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司徒篌分辩:“谁吵架了,你当我们俩是那种整日闲着没事做,用吵架打发时间的人啊?”
凤凰儿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了,道:“可我想见微姐姐了,阿篌,帮姐姐个忙呗?”
司徒篌如何不知道她的用意,笑道:“别总把我当小屁孩儿。”
凤凰儿揪着他的衣袖:“既然不是小屁孩儿,那还不赶紧的!”
正说着,赵重熙推门走了进来。
“你们姐弟俩这是在闹哪一出呢?”
凤凰儿松开司徒篌的衣袖:“我让他去帮我把微姐姐请过来,他在这里推三阻四的!”
司徒篌笑道:“谁推三阻四了,你们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凤凰儿见桌上杯盘狼藉,对赵重熙道:“咱们出去走走吧,这里乱七八糟的。”
赵重熙握着她的手:“方才我听雁声世子说花园西北角的那几株老杏树开花了,咱们去瞧瞧。”
两人携手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四月,花园里春光正好。
说是去看杏花,其实处处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赵重熙见凤凰儿眼角微红,轻笑道:“是不是阿篌说错话,惹得你伤心了?”
凤凰儿道:“他那一日不说错几句话,我要是连这个都计较,日子还过不过了。”
“那你这是……”
凤凰儿顿住脚,双手扶着赵重熙的胳膊:“阿福,方才阿篌用饭的时候,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你了你和爹爹说过的阿篌上一世的那些事。”
赵重熙道:“是不是觉得阿篌不能像上一世那般风光,有些遗憾了?”
凤凰儿摇摇头:“我才不觉得遗憾呢。
上一世的阿篌活得太辛苦了。”
赵重熙道:“那时我手中也没有实权,但皇祖父让我每日都去御书房,就像半年前他让你去御书房一样。
甚至于他为我们俩寻的老师都是韩相。
那时宋燕之间的局势和现在不太一样。
既没有和谈之后双方各自休养生息的三年,也没有立刻攻破荆州。
燕国楚王在我离开山庄之前便已经病故,而外祖父因为女儿的早逝,身体也不如这一世硬朗。
所以阿篌很早的时候就独当一面,因此成就了他的杀神威名。
我虽然没有机会同他见面,但每一日的军报中必然能见到他的名字。
他一直没有回过京城,但京里关于他的传闻从未断过。”
凤凰儿叹道:“以他杀神的名声,想来那些传闻也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的确不是什么好话。”赵重熙嗤笑道:“那些人知道什么?就拿青青来说,需要弟弟替她撑面子的时候,就一口一个阿篌。
可背地里却没少说阿篌杀戮太重,其实就是怕影响了她的名声。”
凤凰儿道:“可惜咱们没有机会知晓,上一世的阿篌是怎样的结局。”
赵重熙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你是在担心阿篌吧?”
凤凰儿弯了弯嘴角:“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阿篌上一世的确是杀戮太重了。
我担心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这样的人伤害的绝不仅仅是别人,还有他自己。
如果能有一位像微姐姐这样的好姑娘陪在他身边,或许还能化解一些他的戾气。
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赵重熙道:“那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没有你,我也已经亡故,咱们就不操心了行么?”
凤凰儿笑道:“我就是这么一问。阿篌还是像现在这样好。
虽然没有上一世的成就,至少身边所有人都好好的,而且活得很不错。”
赵重熙握着她的肩膀道:“有些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
阿篌还不满十七岁,身边又有苻溱微这个好帮手,凰儿怎可料定他的成就一定会不及上一世?
外祖父已经年过花甲,不可能一直执掌兵权。
他和我的想法一致,都觉得将来由阿篌和周夙各执掌一半兵马最为妥当。”
凤凰儿道:“这个想法很不错。阿篌善陆战,由他统领大宋北军,契丹人必不敢有大的动作。
而周都督善水战,由他统领大宋南军,南方水匪必不敢轻举妄动。
加之他的夫人出自南疆,于他而言又多了一份助力。”
第二百零九章 旧梦现(上)
“殿下醒来,御书房快到了。”
一道难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把凤凰儿惊醒。
还不等她睁眼,就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
“今儿圣上心情不太好,您自个儿加些小心……”
那人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凤凰儿一个字也没听见,因为她彻底被惊呆了。
这把嗓音好多年都没有再听见过,她却依旧非常熟悉。
他分明就是在皇祖父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的田公公。
因为事涉父王被害死的秘密,每一次皇祖父召她去御书房挨骂,都是这位田公公亲自护送。
可皇祖父分明已经被她弄死,她自己也死了,甚至还重活了一世。
她方才明明和阿福一起出席了归降宴,怎的突然就……
还不等她想清楚,他们已经在御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在田公公示意下,几名宫人把御书房的门轻轻推开。
只听那田公公又吩咐那几名宫人:“还是老规矩,你们都去廊下候着,别打扰圣上和殿下说话。”
“是。”同样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宫人们并不感到意外,躬身退了下去。
田公公收回视线,用极低的声音道:“方才老奴的话殿下可记住了?”
凤凰儿虽没有从震惊中彻底清醒过来,还是赶紧应道:“谢公公提点。”
这位田公公虽是皇祖父的心腹,对待她的态度也算不上有多好,但凤凰儿很清楚,他对她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他偶尔会用力推搡她,却从来不会真的伤害她,更不会把她推倒。
只听田公公嗯了一声,推着她走进了御书房。
行至里间门口,他再次停下脚步,十分恭敬道:“圣上,公主殿下到了。”
“进来!”里间内传出了宝应帝那低沉嘶哑且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重生好几年,凤凰儿早已经习惯了能跑能跳的生活。
若非她生性安静沉稳,方才恐怕就直接做出从轮椅上跳起来的动作了。
但被惊醒的一瞬间,她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她居然是能动的!
不仅仅是经过努力练习多年的左手,就连她那从来没有知觉的双腿也充满了力量。
她趁田公公不注意,偷偷打量了自己的双腿。
果然,两条腿依旧比寻常人细一些,但绝非她记忆中那细到让人不忍直视的畸形双腿。
根据两世的经验,她能确定自己此时肯定是能走路的。
凤凰儿越发迷糊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下究竟是哪一日?
凤凰儿用力咬了舌尖一下,疼痛让她恢复了清明。
她努力保持镇定,控制自己不去想下一世。
不去想棉棉姐、渣爹、阿篌、笑笑、阿篪以及好姐妹和亲友们。
不去想那个把她捧在心尖呵护的男子。
这里是皇祖父的地盘,瘫坐在椅子上的她,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的情况下,替父报仇后还能全身而退。
一旦被人知晓她其实是能走会动,那便只有和皇祖父同归于尽一条路。
如今的她可是舍不得死,毕竟父王很快就打回来了,不是么?
田公公并未意识到凤凰儿有什么不妥。
他轻轻推开里间的门,如同之前很多次做过的那样,将凤凰儿推了进去。
御书房里间针落可闻,萦绕在耳边的只有宝应帝那有些不正常的呼吸声。
凤凰儿暗喜。
皇祖父发出这样的呼吸声,就说明此时是他中风之后。
而他中风之后只召见过自己一次。
也就是说,今日恰是自己打算对他下手的那一日。
凤凰儿的心脏加快跳动了几下。
父王很快就会打回京城,他们父女很快就能见面了!
因为早已认定嫡长孙女完全不能动,宝应帝对她从不设防。
最近几次召见,他已经允许田公公把凤凰儿的轮椅推到距离龙椅不足三尺的地方。
凤凰儿抬眼望去,一张口眼歪斜皱纹堆叠的老脸跃入她的眼帘。
瞧着他那顺着嘴角流淌的口水,凤凰儿只觉得胃部一阵翻腾。
老东西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恶心了。
田公公赶紧抽出丝帕替宝应帝擦了擦口水。
宝应帝满脸嫌恶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他中风之后抢救及时调养得当,恢复得还算不错。
但因为时日尚短,行动不便不说,口水也完全控制不住。
他微微抬了抬手,田公公赶紧退了出去。
凤凰儿暗暗捏了捏左边衣袖中的暗袋。
毒药十分妥当地藏在那里。
以自己如今的情况,弄死老东西不费吹灰之力,比上一回容易多了。
可父王……
凤凰儿默默松开了手。
老东西今日恐怕没有那么好的口福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把今日这一顿臭骂顺利忍过去,自己很快就能见到父王了!
正如昭惠太子所言,宝应帝是个暴君,却不是个蠢货。
他的身体虽然没有恢复,脑子却十分清醒,甚至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敏感。
他抬手指着凤凰儿:“你……你今日像是有……有些不一样……”
凤凰儿淡淡道:“您看走眼了,没什么不一样的。”
见她的神态和语气和平日一模一样,宝应帝的疑虑稍微减轻了一些。
他抚了抚胸口,突然骂道:“全都是……是一些……不……不肖子孙!
朕……朕都成……成这个样子……你的气……气色……”
凤凰儿暗暗好笑。
这老东西是想说,他都快病死了,自己的气色居然还比从前好?
凤凰儿懒得搭理他,垂下了眼帘。
宝应帝越发生气,浑然不顾自己身体不适,破口大骂起来。
依旧是上一世的那些废话。
骂祖宗、骂先帝、骂已故的皇后、骂各宫妃嫔、骂皇子皇孙公主郡主、骂伺候他的宫人。
骂完人又骂老天爷,虽是说话不够流畅,词汇量之丰富却令人叹为观止。
骂了一大圈之后,他终于想起了被自己害死的嫡长子。
“呜呜呜……炎儿……朕的炎儿……呜呜呜……
父皇想……想你……要是你……你还在……朕不会这么……痛苦……
你那些……兄弟……全都是废物……一个个……都……盼着……盼着朕……早些死……”
凤凰儿用力攥着袖子。
即便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依旧觉得自己无法忍受眼前这个无耻的老东西。
第二百一十章 旧梦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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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儿强忍着将宝应帝一把掐死的冲动,继续冷眼看着他。
宝应帝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越发恶心了。
他并没有去管自己脸上的脏污,再次用浑浊的老眼盯着凤凰儿。
“你就是……是个扫把星……
克父克母……如今终于……克到……朕的头上……
接下来……你还打算……克……克什么……
克朕的……江山……”
凤凰儿暗道,这老东西还真是先知先觉。
大燕最终归降大宋,而自己是大宋的皇后,克他的江山这一点,说得倒也不错。
见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宝应帝更怒了:“你……你个妖孽……也配长……长得……和炎儿一……一样……”
凤凰儿听得烦了,反唇相讥道:“幸好长得不像你!”
“你……竟敢……”宝应帝的脸更歪了。
凤凰儿有些后悔同他呛声。
自己方才太冲动了。
这种时候把他惹毛了,对自己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她再次提醒自己,父王很快就回来了,不值当和这个老东西拼命。
※※※※
安肃帝连皇位都可以放弃,却无法接受亲王变国公。
不是在乎那个亲王的名头,而是在乎亲王那一年两万银子的俸禄。
他做皇帝时别说国库,连自己的私库都已经精穷了。
皇宫里值钱的物件儿很多,但退位之后那些东西就不再属于他。
更何况那些东西都有标记,想要换成现银还真是不容易。
至少凭他的本事肯定做不到。
离开皇宫之后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银子少了真就没法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日是不是猪油蒙了心。
明明慕容离亭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他偏还抱着一丝侥幸。
最后险些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给毁了。
所以当他听见赵重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封他做汉王,他真是激动得都快哭了。
赵重熙不想再搭理他,又道:“原楚王世子慕容离亭,赐封楚王。”
慕容离亭同样跪下谢恩:“谢圣上。”
气度高华,举止从容。
同样是受封亲王,慕容离亭的表现压了安肃帝何止一头。
安肃帝是燕国皇帝,归降后受封亲王,在所有人都预料之中。
可慕容离亭……
欣赏他的燕国人虽然多,但对于他的地位能与安肃帝并肩,还是有很多人接受不了。
而燕国皇室宗亲们的想法又不一样。
尤其是以秦王为首的辈分比慕容离亭高的几位亲王,目光殷切地看向赵重熙。
个个都保留亲王爵不太可能,只盼着宋帝顺嘴也给他们封一爵位。
别说国公,就是伯爵子爵都行。
那样他们一大家子人也算有个出炉
只可惜赵重熙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封了两位亲王后便坐回了龙椅上。
大殿中立刻响起了乐曲声,一队舞姬踏着节拍翩翩起舞,气氛变得轻松写意。
见此情形,秦王等人哪里还敢纠缠,只得作罢。
凤凰儿再次暗暗叹气。
慕容皇室嫡枝虽然凋零,旁支却十分兴旺,单是今晚出席归降宴的就有几百人。
可放眼望去,这么多人中除了一个慕容离亭,竟是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人了。
赵重熙听见她叹气的声音,低低笑道:“如若这些人全都是离亭兄那样的人才,咱们俩还能坐在这里么?”
凤凰儿被他逗笑了。
一个朝代的灭亡有各种各样的因素。
但皇室中人才凋零,绝对是最重要的原因。
她轻笑道:“我就是觉得秦王他们几个可笑得很。
从大宋立国至今,姓赵的人一共也没有封几个亲王,他们居然敢想。”
说起来那秦王就是慕容晓芙的亲爹,他们还没有找他寻仇,他居然还敢送上门来?!
赵重熙见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疑惑道:“我记得你一口酒都没有沾,怎的脸这么红?”
凤凰儿暗暗扯了扯自己的衣裳:“穿太多热的。”
今日出席归降宴,身为大宋皇后的她穿齐了一整套的大礼服。
热都是其次,她觉得自己都快累垮了。
赵重熙笑道:“这问题以后我想办法给你解决。”
凤凰儿假意嗔道:“说得好像你会做衣裳似的!”
不远处,楚王慕容绯和阮大将军竟坐在了一起。
服用解药后又精心调理了近一个月,慕容绯恢复得很不错。
虽然行走还是需要人搀扶,但整个人气色很好,也长胖了一些。
比起之前瘫坐在椅子上,已经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起来这还是两位战神的初次会面。
虽然都是统兵百万的帅才,两人从外表到性格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慕容绯儒雅,阮大猷豪迈,但观之都让人心折不已。
阮大猷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笑道:“王爷能够恢复健康,真是可喜可贺!”
慕容绯道:“在下久仰大将军威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这一生无憾了!”
阮大将军道:“老夫还有事想求王爷成全,您可千万别着急归隐。”
慕容绯笑道:“大将军言重了,您但凡有所差遣,在下一定尽力。”
阮大将军冲身后的司徒篌和苻溱微招招手:“你们两个小家伙赶紧过来!”
两人不敢怠慢,忙站起身走了过来:“外祖父。”
慕容绯闪目看向二人。
男孩子高大俊朗,女孩子美貌英气,两人看起来般配极了。
他的消息非常灵通,一听二人的称呼立刻便猜出来他们的身份。
大将军的外孙司徒篌和准外孙媳妇苻溱微。
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他刚想开口,就听阮大猷笑道:“篌哥儿、微儿,还不快来见过楚王。”
虽然是参加宫宴,两人依旧是一副武人装扮。
干净利索地抱拳行礼后,慕容绯赞叹不已,丝毫不掩饰对这两个年轻人的欣赏。
阮大将军最擅长把握时机,趁机道:“楚王既然是觉得这俩孩子合眼缘,不妨让他们在你身边多留几日。”
慕容绯何等聪明,又怎会不明白阮大将军的用意。
如今宋燕已是一家,他当然不介意指点宋国的年轻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凤凰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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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儿强忍着将宝应帝一把掐死的冲动,继续冷眼看着他。
宝应帝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越发恶心了。
他并没有去管自己脸上的脏污,再次用浑浊的老眼盯着凤凰儿。
“你就是……是个扫把星……
克父克母……如今终于……克到……朕的头上……
接下来……你还打算……克……克什么……
克朕的……江山……”
凤凰儿暗道,这老东西太无耻。
父王是他害的,母妃是他赐死的,中风也是他自己作的。
可他居然把这些事算到自己头上?!
不过他也算是先知先觉。
大燕最终归降大宋,而自己是大宋的皇后,克他的江山这一点,说得倒也不错。
见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宝应帝更怒了:“你……你个妖孽……也配长……长得……和炎儿一……一样……”
凤凰儿听得烦了,反唇相讥道:“幸好长得不像你!”
“你……竟敢……”宝应帝的脸更歪了。
凤凰儿有些后悔同他呛声。
自己方才太冲动了。
之前那么难听的话都忍了,还缺最后这一下么?
这种时候把他惹毛了,对自己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她再次提醒自己,父王很快就回来了,不值当和这个老东西拼命。
凤凰儿把目光从宝应帝脸上移开。
这张老脸真不能再看下去了……
“混账!”
宝应帝突然暴起,枯瘦的大手一把捏住了凤凰儿的脖颈。
凤凰儿只觉呼吸一滞,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些年老东西经常召见她,虽然骂得一次比一次狠,却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
没想到自己一个没忍住,倒是着了老东西的道!
看来老东西病得根本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么重。
见她没有反抗,宝应帝虽然没有松手,却也没有再继续用力。
“朕最……最厌恶……就是这副模……模样……
你们一……一家三口都……都是混账……
朕当年……当年……能弄死两个……如今也不多……多你一个……”
这并不是宝应帝当着凤凰儿的面承认自己对儿子下毒手,却是他第一次承认儿媳早就被他害死了。
这件事情凤凰儿几年前就知道,但见宝应帝这般厚颜无耻,她抬手冲那张恶心的老脸重重甩了一巴掌。
宝应帝真是被他吓到了,脸上挨了巴掌都没觉出疼。
他松开手难以置信道:“你……你……居然……”
凤凰儿用力咳嗽了几声。
宝应帝突然惊醒,再次朝她的脖颈捏去。
凤凰儿如何还会让他得手。
她一把挥开他的手,并一脚将他踢开。
宝应帝见势不妙,扯开嗓子就想喊人。
凤凰儿情急,一把抄起龙书案上的一方砚台,朝宝应帝那张老脸上狠狠拍去。
“老东西,老祸害,你去死!”
一连拍了十几下,宝应帝的老脸变得血肉模糊,渐渐没有了气息。
凤凰儿犹不解恨,木然地拿着砚台继续之前的动作:“去死!去死!去死!”
“娘娘别吓唬奴婢,快醒醒”
红翡皱着一张小圆脸,试图按住躺在床上挥舞着胳膊的凤凰儿。
终于,凤凰儿停止了呓语,渐渐恢复了平静。
“娘娘?”红翡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唔……”凤凰儿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用手挡了挡窗外刺眼的晨光。
“娘娘,您吓死奴婢了。”红翡扑到她的身侧,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凤凰儿定了定心神,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身边的人又是谁。
“红翡,我怎的会在这里?”
红翡吸了吸鼻子:“昨晚的宫宴上,汉王妃带着好几位贵妇给您敬酒,您不好拒绝就喝了几杯,结果就醉了。
圣上怕您不舒服,索性就把您带到东宫这边休息。”
凤凰儿只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像是要炸了一样。
但她很清楚这和喝醉酒没有多大干系,主要还是因为之前做的那个梦。
拍死果然比毒死解恨,却不得不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这么看来,究竟是哪个合算就不好说了。
她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嘴角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住在自己几十年前的屋子里,难怪方才会做那样的梦。
红翡听她说话嗓子有些哑,忙为她兑了一杯温水:“娘娘,您先坐起来喝口水。”
凤凰儿依言坐起,接过茶杯喝了好几口才道:“圣上一大早去哪儿了?”
红翡忙道:“圣上本来是想多睡会儿的,是小袖子来传话,说有客人前来拜访。
圣上看了那拜贴后,脸色都变了。
奴婢们也不敢打听,只好赶紧伺候他洗漱换衣。
圣上临行前说不让打扰您休息,所以奴婢把其他人都遣走了,自己一个人留下来伺候娘娘。
没想到娘娘却做了噩梦,力气也大得出奇,把奴婢吓坏了。”
凤凰儿抚额:“你个傻丫头,不会多叫几个人来帮忙么?”
红翡嘟着嘴道:“奴婢才不会让别人看娘娘的笑话!”
凤凰儿心下感动:“我们家红翡行事越发稳重,回京后一定好好赏你。”
红翡一张小圆脸红彤彤的:“奴婢只要娘娘好好儿的,其他什么都不要。”
“傻丫头!”凤凰儿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去打听一下圣上在什么地方陪客?”
红翡道:“奴婢还是先伺候您起床吧。”
凤凰儿笑了笑:“让其他人来伺候我起,你还是去圣上那边瞧瞧。”
“哦。”红翡站起身走出去。
凤凰儿脸上的笑意顿收。
这里是皇宫,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一大早就来拜访,说明这人有进出皇宫的自由。
阿福的举动也有些奇怪。
究竟是什么样的客人,也值当他连觉都顾不上睡?
凤凰儿只觉自己的脑袋又一次痛了起来。
不一会儿容云带着几名宫女走了进来。
凤凰儿不好继续胡思乱想,在宫女们的伺候下很快便收拾妥当。
红翡这一去却是好半天。
等她回来时凤凰儿已经用过了早膳。
她行了个礼后走到凤凰儿身侧,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娘,圣上在昭惠太子从前的书房里招待贵客。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凤凰结(上)
直到很多年后,赵重熙依旧无法忘记自己看见那帖子时的感觉。
激动、紧张,甚至还有些无措。
这不是他第一次拜见岳父大人,却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初次与心上人的父亲会面的惶恐。
世间的岳父大抵都不待见女婿。
比如说司徒三爷,若非仗着他们二人前世的那点“缘分”,即便他是大宋皇长孙,也别想在他那儿讨到什么好处。
可再怎么说司徒三爷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女婿再不满,也就是甩几个脸子,顶多背地里再骂上几句。
只要女婿脸皮够厚嘴够甜,很快就能把他哄好。
可给他下帖子的这一位呢?
几十年前就名满天下,有能力让早逝的女儿重生,视万里江山如无物,培养出如夏侯伊、闻音、时雨时晴姐妹这样的人物……
天知道他还做过多少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在这种优秀到已经不是人的岳父大人面前,无论什么样的女婿都肯定会被秒杀。
他嘴里默念着从岳母大人那里听来的新词,满心忐忑地来到了昭惠太子从前的书房。
挥退小袖子等人,他深吸一口气,这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书房里传出的声音虽然苍老,却一点也不难听。
赵重熙略整了整仪容,推门而入。
这间书房他陪凤凰儿来过,对里面的布局并不陌生。
联想到昭惠太子的年纪和身体状况,他直接朝书案的方向看去。
让他意外的是,书案那边竟是空无一人。
“重熙,到这边来。”
依旧是苍老的声音,却让人如沐春风。
赵重熙循声望去,只见书房最东边的窗前,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长身玉立风姿卓然,如果不是那没有一丝杂色且长及膝盖的须发,没有人会认为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年过九旬的耄耋老人。
赵重熙暗暗咋舌。
如果说司徒三爷是谪仙,这一位便是真正的神仙了。
他丝毫不敢怠慢,行至昭惠太子身后五尺,躬身施了一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昭惠太子指了指一旁的白藤椅:“坐。”
说罢他自己轻撂衣摆坐了下来。
赵重熙在他身旁落座,之前的紧张情绪淡去不少。
这位岳父大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出众,却出乎预料地温和。
而且他脸上虽然是皱纹堆叠,却一眼就能看出来,样貌的确是和司徒三爷非常相似。
昭惠太子并不介意女婿对他的打量,赞道:“重熙果然是个守信用的人,随凰儿唤我父王吧。”
赵重熙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只身前来赴约的事,忙道:“父王,您的帖子上写了让我独自一人前来赴约,自是不能让凰儿知晓。”
其实守信用只是一方面。
方才他被唤醒时凰儿睡得正香,无论如何他也舍不得把她吵醒。
昭惠太子轻叹了一口气:“四年前在凤凰台,我已经同凰儿说得很清楚,上一世早已经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可她实在太过长情,这些年虽然不敢主动来探望,却一直托人给我送东西。”
这话的意思不难理解。
一位年过九旬的老人,随时都有逝去的可能。
他担心与凰儿的关系太过亲密,届时她无法承受他的离去。
赵重熙涩然道:“您本来是不打算再同凰儿见面的,是么?”
“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昭惠太子点点头:“你们二人抵达燕国后,凰儿让阿伊给我送了好几封信,还让袁谟那孩子去凤凰台询问我的意思。
可我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凰儿,怕她心生怨念,所以还是来了。”
赵重熙道:“我认为您的决定非常正确。凰儿对您的感情那么深,岂会因为您的拒绝就把您放下。”
昭惠太子道:“为了这件事,我这几年一直都非常纠结。”
“父王……”赵重熙能听懂他在纠结什么,却不知自己该怎样劝解。
昭惠太子却突然笑了:“幸好凰儿遇到了懂她的人,否则我一定会后悔当年的选择。
重熙,你的确不错。”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赵重熙有些难以招架。
“父王,您指的是当初逼迫成国公府迁往宋京一事?”
昭惠太子非常满意女婿的反应速度。
“你应该能看得出我对皇室有多么厌恶。
花费那么多的心血才让凰儿重获新生,我如何舍得让她再入皇室?”
这话说到了赵重熙的心坎上。
他一直觉得奇怪。
昭惠太子登基为帝与让女儿重获新生这两件事其实并不矛盾。
可他不仅彻底放弃了皇位,甚至还放弃了大燕中兴的希望。
这说明昭惠太子对皇室的厌恶已经到了极致。
可他后来做的一系列事情,却分明是把凰儿一路往皇后的位置上推。
这是不是太矛盾了?
昭惠太子苦笑道:“照我一开始的意思,只需寻一个样貌同我相似的人给凰儿做父亲便已经足够。
加之成国公府底蕴深厚,凰儿不至于吃苦受累。
可大师们推演出来的命数却彻底推翻了我的计划。
凰儿是天生的凤命,如果不能成为皇后,她这一生难以顺遂。
身为司徒家的嫡女,又有那样的容貌才情,凰儿成为大燕皇后的几率也非常大,我甚至都不需要从中做任何手脚。
可惜我很早的时候就清楚,大燕气数已尽。
凰儿若是做了大燕的皇后,这一世也不可能有好的结局。
所以我看中了冉冉升起的宋国。”
听到这里,赵重熙的后背冷汗直流。
依照昭惠太子的说法,自己同凰儿的姻缘还真不是天定,而是他定的!
见他面色有异,昭惠太子道:“重熙不必如此紧张。”
赵重熙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父王,如果当初您没有那么做,凰儿也成不了大燕皇后吧,毕竟安肃帝的年纪……”
昭惠太子有心逗一逗他,笑道:“如果我想让凰儿做大燕皇后,当初就不会容端康帝上位,而是会扶持九皇弟慕容敏修。”
赵重熙被弄得哭笑不得。
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家,居然还有精力和心情开这样的玩笑。
他口中的慕容敏修,不就是慕容离亭的曾祖父么?
也就是说,他打算让凰儿嫁给慕容离亭?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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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惠太子挑眉:“慕容离亭做了皇帝,迎娶成国公的嫡亲孙女为后,你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存在?”
赵重熙真是快给这一位仙人岳父跪了。
他苦笑道:“父王,凰儿是带着记忆重生的,您口中的九皇弟慕容敏修年纪比她还小。
让她嫁给慕容敏修的重孙,您觉得可能么?”
昭惠太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他最初的打算只是让凰儿应天命做大宋皇后。
至于她的夫婿……
若是个好的,他就全力扶持。
若是个孬的,他也有的是办法把他变成好的。
没想到大宋的皇长孙竟对凰儿这般痴情,而且还这么有意思。
赵重熙的后背还湿着呢,哪儿能笑得出来。
他暗暗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裳,问出了压在心底很久的话。
“父王,我听凰儿说……她的重生已经是第二次了?”
昭惠太子道:“是,第一次因为某些原因失败了,所以才有了第二次。”
“那……第一次失败后,发生在我们身上的那些事,您都知道么?
“知道。”昭惠太子回答得很干脆。
“知道?”赵重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委屈。
仙人岳父上下嘴皮那么一碰,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他们悲苦无尽的一生。
昭惠太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想什么呢?凰儿重生失败,其他人不得继续活着么?
你逃不了,我同样躲不过。”
赵重熙的委屈瞬间散去不少,可脑子却有些迷糊。
“父王,上一世的我死了,其他的人……他们现下都在哪儿呢?”
这下轮到昭惠太子哭笑不得了。
活了近一百年,各种各样的人他都见得多了。
可像女婿这么执着的,还真是不多见。
你都重生多少年了,日子过得也非常不错,还去想上一世的那些破事做甚?
他打趣道:“听你这意思,是想求我把你再送回去?”
“咳咳咳……”赵重熙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就是让他再想一万次,他也想不到昭惠太子会是这个样子的。
昭惠太子如何看不出女婿在想什么。
“重熙,人活到为父这个岁数,如果不懂得在平淡的生活中寻找快乐,是不是太惨了?”
赵重熙也笑了起来:“父王说得对,人不能总是纠结于过去,否则永远都活不好。”
昭惠太子道:“听得进去别人的劝告,是你小子身上最大的好处。
尤其是作为一国之君,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谏言,这一点尤为难得。”
赵重熙心念一动,抬眼看着他:“父王,其实我和凰儿最需要的是您的提点。”
昭惠太子靠在椅背上,须臾后才道:“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学过的东西不仅多,而且还非常杂。
琴棋书画武功骑射,都是十八岁之前学的,后来为了复仇,这些东西就算是扔下了。
为了让凰儿重生,我花了大量的精力研究佛法、道法,甚至是巫术。
这些东西讲究天分,更讲究传承,学起来着实不易。
凰儿重生有望后,我的时间就变得富余了。
琴棋书画早已经失了兴趣,武功骑射都教给年轻人了,自己也懒得再练习。
于是就开始研究医术药理,再后来又对排卦生出了兴趣。
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记性变差了,反应也慢得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学的。
只能寻些凰儿她们小姑娘家喜欢的那种小话本打发时间。”
赵重熙险些被口水呛到。
小话本和昭惠太子,两者真的能往一块儿凑么?
他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荡:“所以您对我说这么多的意思是……”
昭惠太子捋了捋长须:“我的意思是,这辈子为父因为活得太久,所以学会了许多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里面,并不包括治国理政。
而你方才所说的提点,指的恰是我没有经历过,或者说没有学过的东西。
所以你们的路只能靠你们自己去走。”
昭惠太子不懂治国理政?
这绝对是赵重熙听过的最可笑的说法。
不过,昭惠太子的态度却一点也不可笑。
他的确是再也不愿意掺和政事了。
赵重熙抿抿嘴,不再说话了。
昭惠太子笑道:“咱们俩说了这么半天,我最想同你说的话还一个字没提呢!”
赵重熙无奈道:“那您请说,我洗耳恭听。”
昭惠太子又拍了拍女婿的肩膀:“你对凰儿的心意我全都知晓了,那些话就不提了。
我估摸着她也该起了,咱们俩去落胭湖湖心的那座亭子里等她。”
赵重熙暗暗抹了一把汗。
合着仙人岳父今日本来是想警告自己一番的,后来看自己对凰儿是一片真心又放弃了。
他身边就凰儿一个,俩岳父也算讲道理,应付起来都如此艰难。
真不知那些今日爱这个,明日宠那个的男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小妾虽然不比妻,她们的父亲也不能称作岳父,可一旦爱妾的娘家有什么事,那些男人会不管?
赵重熙忙伸手扶起昭惠太子:“凰儿时常提起落胭湖,我们就去那里等她。”
至于昭惠太子出现在东宫一事会不会泄露,他真是一点也不担心。
有夏侯伊那个牛人在,世上根本不会有意外发生。
昭惠太子的年纪毕竟是太大了。
虽然看起来精神矍铄,其实行动远不及年轻人灵活。
书房距离落胭湖并不算特别远,二人却足足走了近两刻钟。
待他们在湖心亭落座,凤凰儿却已经赶到了书房。
见书房中根本没有人,她气鼓鼓地瞪着身侧的夏侯伊。
“夏侯统领,是你告诉红翡圣上在书房会客的,贵客呢?圣上呢?”
为了不让红翡脑子迷糊,她并没有挑明贵客的身份。
可能在燕国皇宫进出自由,而且还能支使得动夏侯伊的人,不是父王又是谁?
夏侯伊难得脸上带着笑容:“属下方才打听过了,圣上和贵客去了湖心亭。”
“什么?”凤凰儿真是快被气死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凤凰结(下)
夏侯伊的心情非常不错,向来很少在人前露出笑容的他,脸上笑意竟一直没有消散。
凤凰儿却顾不上多言,提起裙摆就朝落胭湖那边跑去。
“娘娘”
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红翡稍微愣了愣神后赶紧追了上去。
孰料她刚跑了四五步,就被夏侯伊挡住了去处。
红翡虽不清楚他的来历,却知晓他的本事有多大。
见闯不过去,她只能小声嘟囔:“夏侯统领,皇后娘娘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夏侯伊道:“东宫安全得很,娘娘今日也不需要人伺候,你先回去歇着吧。”
红翡不敢执拗,福了福折返回去。
凤凰儿一路小跑到落胭湖边才停下。
她虽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但一口气跑了这么远还是有些累了。
顾不上调整呼吸,她举目朝湖心亭那边望去,果然见那里面坐着两个人。
着玄色锦袍的是阿福,而另一个……
白衣白发白须,即便是坐着,也像是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仙人。
凤凰儿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她用力挥舞着绣着木芙蓉的墨绿色披帛:“父王,阿福”
不等亭中翁婿二人应答,凤凰儿已经若一朵浅碧色的轻云,沿着曲栏朝湖心亭快速飘去。
赵重熙怕她摔跤,急忙从亭中掠出。
他伸手接住凤凰儿,顺势在曲栏上一借力,很快就将她稳稳送进了湖心亭中。
“父王”凤凰儿跪在昭惠太子面前,扑在了他的双膝上,呜呜哭了起来。
昭惠太子轻轻抚着她柔亮顺滑的青丝,温声道:“凰儿莫哭。”
凤凰儿抬起头,一双凤眸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亮:“父王,您怎的到这儿来了?”
“为父想凰儿了,所以来看你。”
说罢,昭惠太子又对跟在后面的赵重熙道:“重熙快把凰儿扶起来,这亭子的地面格外潮湿,别让她受了凉。”
赵重熙本就打算上前搀扶凤凰儿,听了岳父大人的话后动作更加利索了。
凤凰儿坐在昭惠太子身侧,眸光只在他脸上停留。
比起四年前,父王的须发彻底变成了纯白,整个人的状态却保持得非常不错。
她的眼眶热热的,眼泪险些再次流出来。
昭惠太子叹道:“为父就是怕惹你伤心难过,四年前才说出那样的话。
如今看来……
为父果真没有看走眼,我的凰儿果然是个小哭包。”
“人家才不是呢!”凤凰儿有些赧然,大声辩驳。
昭惠太子笑道:“湖心亭和朝露殿这么近,你怎的这么半天才到?”
凤凰儿挽着他的胳膊,道:“我以为您和阿福还在书房,所以就去了那边,谁知你们却又来了湖心亭,两下里走岔了。”
昭惠太子无奈道:“谁让你这么晚还不起床,为父只好请重熙去书房了。”
凤凰儿吸了吸鼻子,道:“那你们在书房中都说了些什么?”
昭惠太子道:“女婿和岳父初次见面,还能说什么?”
见父王口风这么紧,凤凰儿偏过头看向赵重熙:“阿福?”
赵重熙笑道:“岳父大人初次召见,就是简单认识了一下。”
翁婿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就好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父子一般。
凤凰儿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宋京的司徒三爷。
他和阿福这几年的关系一直不错,比寻常人家的翁婿融洽多了。
可她却不会忘记,他们两人最初的时候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所以今日定然是父王率先放下身段,阿福也愿意配合,这才有了这么好的结果。
昭惠太子之前对赵重熙说了自己几十年来是怎么学习的。
那些话固然有玩笑的意思,但他的确是花费过许多精力来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
譬如说医术和药理,他花费的精力是最多的。
以昭惠太子的学习能力,花费那么多的精力,自然会有好的回报。
所以他学成之后,论医术不比如今的任何一位名医差。
还有药理,他学得比医术还要精。
就连本来无药可解的燕国皇室秘药,也被他研制出了解药。
学医的人都喜欢替亲人把脉。
上一次在凤凰台同凤凰儿初次会面,他见女儿太过柔弱便有些担心,趁她不备暗中替她把过脉。
结果自然是虚惊一场。
今日见凤凰儿眉宇间似有些倦色,他边说话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凤凰儿完全沉浸在也
※※※※
“殿下醒来,御书房快到了。”
一道难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把凤凰儿惊醒。
还不等她睁眼,就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
“今儿圣上心情不太好,您自个儿加些小心……”
那人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凤凰儿一个字也没听见,因为她彻底被惊呆了。
这把嗓音好多年都没有再听见过,她却依旧非常熟悉。
他分明就是在皇祖父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的田公公。
因为事涉父王被害死的秘密,每一次皇祖父召她去御书房挨骂,都是这位田公公亲自护送。
可皇祖父分明已经被她弄死,她自己也死了,甚至还重活了一世。
她方才明明和阿福一起出席了归降宴,怎的突然就……
还不等她想清楚,他们已经在御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在田公公示意下,几名宫人把御书房的门轻轻推开。
只听那田公公又吩咐那几名宫人:“还是老规矩,你们都去廊下候着,别打扰圣上和殿下说话。”
“是。”同样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宫人们并不感到意外,躬身退了下去。
田公公收回视线,用极低的声音道:“方才老奴的话殿下可记住了?”
凤凰儿虽没有从震惊中彻底清醒过来,还是赶紧应道:“谢公公提点。”
这位田公公虽是皇祖父的心腹,对待她的态度也算不上有多好,但凤凰儿很清楚,他对她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他偶尔会用力推搡她,却从来不会真的伤害她,更不会把她推倒。
只听田公公嗯了一声,推着她走进了御书房。
行至里间门口,他再次停下脚步,十分恭敬道:“圣上,公主殿下到了。”
“进来!”里间内传出了宝应帝那低沉嘶哑且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重生好几年,凤凰儿早已经习惯了能跑能跳的生活。
第一章 喂!那个大脑袋的男人!
乾宁元年八月十八日。
广元大长公主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荣乐郡主慕悦儿出嫁了。
慕悦儿是独女,依大长公主和慕驸马的意思,是想要招赘养老女婿的。
可四年前女儿看中了当今圣上的师兄,出身寒门且相貌普通的袁谟。
夫妻俩多次阻止无果,最终只能应允了这桩婚事。
唯一让二人欣慰的是,袁谟名分上虽不是上门女婿,却因为心疼悦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不仅同意在公主府中举行婚礼,婚后小夫妻二人也将在公主府居住。
婚礼热闹非常,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人家基本都到了。
衣鬓香影觥筹交错,酒量不怎么样的袁谟很快就顶不住了。
他向来不喜欢要人伺候,因此平日里连个小厮跟班都没有。
与他有十几年交情的梧桐自告奋勇充作他的小厮,搀扶着他回新房。
其实袁谟并没有真的喝醉,只是头有些晕罢了。
等待了四年多的洞房花烛夜,他可不想在醉酒中度过。
梧桐哪里知晓袁谟心中的想法,只觉得靠在肩上的人死沉死沉的,累得浑身直冒汗。
喧闹声渐渐远去,梧桐只觉身上一轻,耳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袁真人你没喝醉?”他懊恼地看着身边的男子。
袁谟按了按眉心:“醉了,没醉透,不敢醉透啊……”
梧桐险些笑出声来。
原来是担心醉透了耽误事儿,袁真人果然是个假牛鼻子老道!
袁谟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本真人记得从前和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要在能掐会算的人面前耍心眼!”
梧桐哪里还敢多话,依旧架起了袁谟的胳膊:“小的还是赶紧把您送到郡主手里,省得又闹出什么乱子。”
袁谟并不拒绝他的搀扶,叹道:“都说危难关头见真心,本真人如今总算是看清楚了,你是个有良心的人。
他们几个都寻借口不肯替本真人挡酒,真是不够朋友!”
梧桐嘟囔道:“小的谢您夸赞,但几位爷真不是没有良心,谁让您成婚这么晚呢?
人家要么就是孩子太小,要么就是媳妇儿怀着身孕,自然不能喝太多嘛!”
“歪理!”袁谟笑骂了一声。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新房所在的院子。
袁谟吩咐梧桐去替他备热水准备沐浴,自己则在丫鬟们的指引下走进了新房。
大约是听见了外间的脚步声,大丫鬟彩雀亲自迎了出来。
“奴婢给郡马爷道喜。”
袁谟笑道:“待会儿你带着丫鬟们去账房那里领赏。”
彩雀知晓他的情况,忙道了谢。
袁谟又问了慕悦儿的情况。
彩雀笑道:“小郡主今日累坏了,方才用了好些点心……”
袁谟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去看看小郡主。”
“是。”彩雀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红着脸招呼着众人离开了新房。
与慕悦儿相识四年多,他对她的性格和习惯都非常了解。
可推开里间门后,他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捧着点心盘子吃得欢畅的新娘,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的小姑娘。
瓷白中透着粉红的小脸,均匀的呼吸声,让人根本舍不得打扰。
袁谟心道,他还是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让这累坏了的小家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
他默默打量了慕悦儿一阵,转身走出了里间。
净房里,梧桐已经把热水注入了大浴桶。
袁谟示意他退下,自己宽衣解带后泡进了热水中。
这一场婚礼虽是岳母岳父一手操办,他这个新郎其实也不轻松。
似这般惬意地泡在热水中放松筋骨,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
袁谟本来只是想泡个澡舒缓一下,没曾想竟很快就没有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浑身冰凉黏腻,打了个冷颤后竟身子控制不住哆嗦起来。
梧桐那个臭小子,洗澡水都变得冰凉也不知道来唤他一声,简直太不像话了!
袁谟努力把眼睛撕开一条缝,看见的却不是屋顶,而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饶是这些年什么离奇的事儿都听说过,他也没想明白好好的净房屋顶什么时候就没了?
而且大婚这一日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气,什么时候竟多了那么些乌云?
还有,自己怎的会是平躺在地上,这姿势完全不对啊……
袁谟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没穿衣裳。
我滴个天,他会不会被人当做……
他迅速瞄了自己身上一眼。
还好,衣裳虽然很普通而且有些潮湿脏污,却把身体遮掩得严严实实。
“喂!那个大脑袋的男人!”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熟悉之极的声音。
袁谟大惊,悦儿!
可悦儿向来都唤他“大脑袋”,什么时候竟多了几个字,变成了“那个大脑袋的男人”?!
“喂!我说你怎的不理人呐?”
熟悉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袁谟顺着她说话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名身着红衣的圆滚滚的小姑娘被卡在树杈上,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张小圆脸憋得通红。
虽然是发髻散乱衣裳也脏兮兮的,那样貌却被袁谟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慕悦儿还能是谁?
见她如此难受,袁谟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么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快朝慕悦儿奔去。
“悦儿别害怕,我来了”
有了他的帮忙,被卡在树杈上的慕悦儿很快就被放了下来。
看着她那惨兮兮的模样,袁谟心疼极了,伸手就想将她揽进怀中。
“你想干什么?!”慕悦儿炸毛了,抬起脚狠狠踢了对方的小腿一下。
袁谟吃痛,捂着小腿跳了起来:“你这是想要谋杀亲……”
夫字尚未说出口,袁谟的脑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那里还顾得上腿伤,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了眼前的小姑娘一番。
慕悦儿快被气死了。
她活了十六年,见过的男子并不算少。
好色之徒也见过,却没有哪一个像这个大脑袋男人这般不要脸的。
而且她很有自知之明,在没有郡主身份加持的情况下,这世上愿意认真打量她的男人寥寥无几。
不是她不够漂亮,而是完全不符合时下人们的审美。
第二章 算卦的都是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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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儿向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可此时的激动情绪却让她有些难以控制。
昭惠太子笑着安抚道:“凰儿莫要着急,为父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有舒适的住处。”
他真是不忍心往女儿头上泼冷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他真的任由女儿女婿的安排,就这么大喇喇地住进大宋皇宫,定然会有无数的麻烦等着他们。
对于一个早已经超然世外的人而言,虽不怕麻烦,却也不想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
赵重熙捏了捏凤凰儿的手:“去哪儿住这种事情,咱们还是应该听听父王的意见。”
凤凰儿已经恢复了清明:“父王,阿福说的是,我应该先问问您的。”
昭惠太子道:“你们不要把为父当寻常的长辈一般对待。
我虽是答允随你们去宋京居住,却不代表我要困在府邸中等着你们孝敬。
衣食住行我自己都能解决,你们只需每隔一段时间去同我见一面即可。”
“父王……”好容易能有机会对父王尽点孝心,凤凰儿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安排。
昭惠太子笑道:“不要忘了你们如今的身份。
如今大宋已经一统中原,需要你们做的事情还很多。
千万不要忘了燕国的前车之鉴。
既然做了帝后,就要把江山社稷和天下子民放在首位。
想要缔造一个人人称颂的盛世,你们俩的日子绝不会清闲,身边的亲友们又能顾得上几个?
所以,我的建议你们再仔细考虑。”
凤凰儿和赵重熙都不是感性的人,说服他们其实并不困难。
午饭后,落胭湖上微风渐起。
无数花瓣因风而落,在湖面上洒下点点涟漪。
鼻端花香萦绕,眼前俪影成双。
那些尘封了几十年,在昭惠太子的记忆中只剩下一点点影子的往事,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彼时,他是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她是豆蔻年华的小少女。
他惊才绝艳俊美无匹,她娇俏可人明艳无双。
红墙下,碧瓦边,也曾情话缠绵,只羡鸳鸯不羡仙。
风波起,霜雪寒,黯然形销骨立,徒留人间富贵花。
“父王,您怎么了?”
察觉到昭惠太子的异样,凤凰儿挽起他的胳膊,十分关切地望着他。
“凰儿……”
昭惠太子凝视着女儿的脸庞,似乎想要看出些许不同之处。
可惜,这张脸同自己年少时几乎一模一样,完全寻不到半分那人的影子。
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春日。
“炎哥哥,周院判说我怀的是个女孩儿。”
看着妻子撅起的小嘴,那时的慕容亓炎只觉得好笑:“女孩儿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只是娘说有福气的女孩子不做长姐。
你看我就知道了呀,娘生了两个哥哥后才生了我,打小儿什么好处都紧着我,是不是特别有福气?”
“致儿……”慕容亓炎将妻子揽进怀中,温声道:“我们的孩子,永远都是最有福气的。”
“炎哥哥,我怕……”
“怕什么?”
“我的命已经够好了,竟还能得到这么好的姻缘。
我怕自己将福气都占完了,孩子……”
“尽说傻话!”
“炎哥哥,你说孩子会长得像谁?”
“如果真的是女孩儿,还是长得像你比较好,有福气。”
“可好多人都说你比我长得好看。”
“别听他们乱说,连父皇都说你是人间富贵花,还有谁能比你好看?”
“不,我想要生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孩子……”
昭惠太子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女儿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唇边勾起一抹清淡如烟的笑容。
致儿,你的福气的确是比谁都好。
就连孩儿的长相都随了你的心愿。
他温声道:“凰儿,时间过得真快,你都成婚半年了呢。”
凤凰儿小脸微红。
父王明明只是感慨时间过得快,可她却分明听出了别的意思。
寻常男子,三十多岁便能见到孙辈。
可父王已经快满百岁,外孙的影子还不知道在哪儿。
她鬼使神差地看向一旁的赵重熙。
赵重熙被她这一眼看得也有些不好意思。
凰儿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在怪他不够努力?
昭惠太子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他的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竟会引得女儿和女婿这一番眉眼官司。
他拍了拍凤凰儿挽着自己胳膊的小手:“凰儿,为父有些困了,想要回屋小憩一番。”
凤凰儿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尽。
“那我扶您回去休息,您的腿……”
昭惠太子笑道:“今年为父腿疾未曾复发,自己能走回去的。
你们小夫妻难得有这般闲暇,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落胭湖的美景,这可是当年为父和你们母妃最喜欢的地方。”
凤凰儿不好太过执拗,只能松开了他的胳膊。
昭惠太子冲两人挥挥手:“重熙好好照顾凰儿,我走了。”
“是,父王放心。”赵重熙握住了凤凰儿的手。
大约走出二三十尺,昭惠太子突然顿住了脚步。
赵重熙和凤凰儿心里一紧。
父王是哪里不舒服了么?
二人刚想迈步追上去,却见昭惠太子转过身子看着他们:“好生休养,两个月后为父随你们一起启程回宋京。”
夫妻二人都是聪明人,却愣是没听懂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昭惠太子笑着摇摇头,提高声音道:“凰儿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本王要做外祖父了!”
夫妻二人又一次懵了。
啥?一个月的身孕?
还是赵重熙先醒过神来,他也提高声音道:“父王,您没开玩笑吧?”
他不懂医术,可今日昭惠太子的表现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一个整日看小话本的老头儿说出来的话,究竟靠不靠谱啊?!
不久前凰儿疑似有孕,仁心堂那位据说医术着实了得的老郎中可是说过的,妇人怀孕一个月时,把脉根本确定不了。
昭惠太子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女婿是高兴傻了。
“好好照顾凰儿。”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凤凰儿对父王的话是绝对信任的。
第三章 方向跑偏的逃婚
慕悦儿心里有点乱。
虽然自己的问题这大脑袋的假道士全都答对了,她却依旧不相信是他算卦算出来的。
但非要说他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她又觉得不像。
离家已经六七日,她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要说一点也不想念爹娘,不想念家中的温暖舒适,那肯定是假话。
但一想到离家的目的,慕悦儿那有些动摇的心再次变得坚定。
看着她神色间的变化,袁谟的心脏再次颤了颤。
很明显,眼前的小家伙和他熟悉的慕悦儿并不完全一样。
她看起来虽然大了一两岁,却明显更加单纯幼稚。
而他熟悉的那个慕悦儿,十一岁便回了京城,之后便结交了一群非比寻常的好姐妹。
从那以后,她便开始学着经营店铺,看模样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其实远比同龄人厉害多了。
即便是让她独自一个人出远门,他也不会太过担心。
可眼前这个小家伙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和家里人闹了点小脾气就离家出走,如果遇到真正的坏人,后果不堪设想。
袁谟尽量把声音放柔:“姑娘这般不管不顾地离家出走,莫非是想要去找什么人?”
鉴于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他实在不愿意往某些事情上想。
毕竟小家伙眼光独特,轻易是不会看上什么男子的。
慕悦儿点点头,情绪却变得十分低落:“你猜的不错,逃婚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我是想要去一趟京城。”
“你独自一人想要去京城?”袁谟真的快给这位姑奶奶跪了。
慕悦儿垂下头,一串大大的泪珠直接砸在了地上。
袁谟着急了:“一个字还没说,你别光顾着哭啊。”
慕悦儿吸了吸鼻子,这才将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几日前我听说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我幼时的玩伴,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竟在两年多前就没了。
所以我想要回京去替她讨要一个说法。”
袁谟的险些惊叫出声。
慕悦儿所说的好友,只可能是左未。
她年纪轻轻便已经亡故,这分明是重熙说过的上一世发生过的事。
也就是说,自己这一回正是回到了上一世。
而这个“上一世”,对于自己来说或许不算太糟,可于重熙而言简直是惨绝人寰。
袁谟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致。
天气虽不算寒凉,但树上的枝叶已经开始枯败,显然已届深秋。
左未两年多前便已经亡故,也就是说,重熙被困在那密室里也已经两年。
他记得很清楚,重熙逃出密室是在一个大雪天。
也就是说,此时的重熙依旧被困在那密室中,距离他逃出密室被应该还有几个月。
袁谟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必须尽快赶去京城。
就算没本事改变什么,他也要帮助重熙度过劫难。
可他必须阻止慕悦儿。
这一世的大宋并没有那么强大,带着她一起回京,绝对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袁谟平复了一下纷乱如麻的思绪,道:“两年前便已经亡故,中间究竟有没有什么问题,谁都不得而知。
姑娘一没有证据,而没有计划。似这般急匆匆去讨要说法,在下觉得有些不妥。”
慕悦儿气呼呼道:“你知道什么?!小姐姐很早便父母双亡,家族中也没有人能替她撑腰。
她都已经走了两年多,却没有人替她说半句话,更没有人去查一查她的死因。
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人彻底遗忘……”
袁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他为之放弃所有理想,世上最可爱的姑娘。
她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聪明的,却天然生就一副热心肠,连长公主都阻止不了她那喜欢替人出头的脾性。
可这一次袁谟却不得不阻止她。
他故意问道:“姑娘,你的母亲出身尊贵,这种事情你何不请她助你一臂之力?”
慕悦儿嘟着嘴道:“我娘说京城这一两年不太平,她不方便回去,也不准我回去。”
袁谟挑眉:“什么叫做不太平?”
慕悦儿撇着嘴道:“我就说嘛,算卦的都是大骗子!
你想知道京里发生了什么事,算上一卦不就知道了?”
袁谟被她怼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慕悦儿却没有继续和他过不去,道:“两年前,大宋的皇长孙突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还能不能回来。
所以我娘不想回去,因为怕被人纠缠。
可她明明也是很喜欢小姐姐的,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于冷漠了。”
广元长公主的打算,袁谟自然能够理解。
她是圣上唯一的嫡妹,兄妹俩关系一直很好,在圣上跟前儿她的话是有一定分量的。
皇长孙没有了,圣上再是难过也得重新选择储君。
长公主这个时候若是回京,那些对皇位有想法的皇子皇孙,自然不会放过来她这里拍马屁的机会。
可她是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人,完全不需要考虑儿孙们当初前程,吃饱了撑的才去趟那潭浑水。
袁谟道:“长公主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才不准你回去的,并不是你说的冷漠。
等京里的局势恢复安定,她一定会同意你的要求。”
慕悦儿道:“我……反正我不回去!你……”
她从袖中摸出一小叠银票:“若是你肯带我回京,这些全都是你的。
如果你还不满意,见到我皇帝舅舅后,我让他给你封个官做做。”
袁谟瞥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银票。
小家伙平日最爱偷买零嘴儿吃,难为她上哪儿去弄了这么多的银票。
慕悦儿以为他嫌少,指着最上面的一张道:“单是这一张便是一百两,你可不要太贪心了!”
袁谟好笑道:“所谓财不露白,你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把家底全都亮出来,不太好吧?”
慕悦儿道:“本姑娘有一双识人的慧眼,岂会上这种当?”
说罢她拿起那一百两塞进袁谟手中:“这算是定钱,其他的等回到京城再给你。”
袁谟无奈道:“我是从来没有去过京城的,万一走错方向……”
慕悦儿重重哼了一声:“你可休想骗我!我打听过了,从楚州到京城,就是走陆路也只需半个月。
再说了,你们这样的游方道士,会走错方向才怪!”
袁谟好笑道:“京城在苏州的西北方,楚州却在北方,你这逃婚是不是方向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