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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月颜     引凰为后txt下载     引凰为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这一世选择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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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悦儿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她居然遇到了传说中的登徒子。

    一怒之下,她又一次抬起小肥脚朝袁谟踢去。

    袁谟的反应总算是快了一次,身子往旁边一闪躲过了慕悦儿的攻击。

    “你还敢躲?!”慕悦儿怒斥。

    袁谟对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了如指掌,忙打了个稽首:“姑娘,贫道方才一时情急,失礼了。”

    慕悦儿拧着眉头,这才发现此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道袍。

    原来是个道士,自己方才竟是错怪他了么?

    不对!

    谁说穿道袍的人就一定是道士?

    而且这世上沽名钓誉坏事做尽的道士和尚还少么?

    她双手环在胸前,抬着小下巴道:“你果真是个道士?”

    袁谟忙道:“做一名道士是贫道自幼的理想,虽然暂时还没能实现……”

    余下的话他真是编不下去了。

    一个入朝为官好几年,而且已经娶亲的人,还做什么道士。

    “呵呵……”慕悦儿冷笑道:“我就说了,真道士怎会像你这般没脸没皮的。”

    袁谟无奈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对你真的没有恶意,否则方才出手救你做甚?”

    慕悦儿依旧没有好脸色:“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你是怎么知晓我名字的?”

    袁谟暗暗咬牙。

    这小家伙应该糊涂的时候脑子向来清醒。

    此时他已经料定,自己和重熙一样,重生了。

    只不知这是哪一世。

    袁谟有些灰心。

    瞧着悦儿的模样,像是比大婚的时候还略高了一点点。

    也就是说,他的洞房花烛夜又泡汤了。

    “你倒是说呀?”慕悦儿催促。

    袁谟抿抿嘴:“不瞒姑娘,在下旁的本事学得不精,唯有排卦一事十分精通。”

    他不会忘记,上一世这小家伙最喜欢的便是排卦,而且还颇有天分。

    此时自己再提排卦,应该能让她对自己生出些好感。

    慕悦儿嗤笑:“你是想告诉本姑娘,我的名字竟是你算卦算出来的?”

    袁谟点头:“然也。姑娘若是不相信,可以当场考校在下。”

    “谁耐烦考校你?”慕悦儿翻了个白眼:“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就告诉我,算卦的都是大骗子!”

    袁谟差点哭了。

    岳父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他自己嘴上摸了蜜,时常背着岳母逗弄府里的丫鬟们,这才是真正的大骗子好么?

    袁谟忍着气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但我通过排卦不仅能够知晓姑娘的闺名,甚至还能知晓你的身份以及生辰八字。”

    慕悦儿当然不相信袁谟的话。

    她板着小圆脸道:“好!那本姑娘就考考你!”

    袁谟忍俊不禁。

    小家伙的事情他哪一样不知道,还需要排卦?

    他笑道:“既是要考校,总要有个彩头对吧。”

    慕悦儿做了个鬼脸:“难怪你做不了道士……好吧,只要你能答对,本姑娘便应你一个要求。

    若是你答错了,就做我三年的跟班。”

    袁谟道:“姑娘请出题。”

    慕悦儿想了想:“我姓什么?”

    袁谟毫不犹豫:“慕。”

    见他答得这么干脆,慕悦儿暗惊,又问:“我祖父是做什么的?”

    “大宋户部尚书。”

    “我娘姓什么?”

    “国姓。”

    “我爹今年几岁了?”

    “四十八。”

    慕悦儿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揪着袁谟的衣领:“说,你是谁派来的?盯着我们一家想要做甚?”

    袁谟求饶:“不带你这样的啊,姑娘。”

    慕悦儿重重哼了一声:“你别欺负我年纪小没见识,哪个算卦的人像你这样什么都不做,甚至连想都不想张嘴就来的?”

    袁谟道:“姑娘说的是那种普通人,我的水平怎么可能那么低……”

    “少贫嘴!”慕悦儿松开他的衣领:“那你再算一算,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好好在家待着?”

    这次袁谟回答得就没那么干脆了。

    他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番。

    有一次和重熙闲聊,无意中就提起了慕悦儿的上一世。

    重熙说直到他遭人暗害时,身处人杰地灵的苏州府,悦儿依旧没有寻到婆家。

    不是人家看不上她,而是她看不上人家。

    而小家伙此时早已经及笄,八成是被广元长公主和慕驸马逼婚了。

    袁谟有些心疼,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你是因为逃婚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慕悦儿耷拉着脑袋蹲了下去,有气无力道:“你这人真没意思,就不能故意答错让我高兴一下。”

    袁谟好笑道:“方才你可是说过的,如果我全都答对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慕悦儿抬起圆脸看着他:“本姑娘从不食言,说吧,你想要什么?”

    袁谟道:“姑娘该回家了。”

    慕悦儿笑道:“说了这么半天,你是想要劝我回家?”

    袁谟点点头:“女孩子家一个人在外不安全,不是每一次都能遇到我这样的好人的。

    你父母在家里一定急坏了,不要任性了,待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不。”慕悦儿小嘴一撅:“我才不要回去,他们看上的那个姓李的根本不是好人,可他们非要我嫁……”

    袁谟劝道:“他们就你一个女儿,只要你坚持,他们最终一定会妥协的。”

    若非如此,他们俩的婚事怎么能成。

    慕悦儿拾起地上的一根小棍儿划拉了几下:“我知道,从小到大他们什么事儿都顺着我。

    再大的事只要我一哭,就算是翻篇儿了。

    其实……”

    袁谟心尖颤了颤,小家伙这是要放大招了。

    慕悦儿把手里的小棍儿一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其实方才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只答对了一半。

    我离家出走可不仅仅是因为逃婚。”

    “那你是因为什么?”袁谟追问。

    “哎呀……”慕悦儿用力挠了挠头:“你才刚认识我多大会儿,怎么什么都想打听?

    再说了,那些事儿和人你都不认识,我说了你也听不懂嘛。”

    袁谟真想拉住她的小手,不让她继续折腾她那已经乱蓬蓬的头发。

    可最终他还是只能攥紧拳头,笑道:“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我听不懂你也可以解释。

    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拿个主意。”

第五章 死劫,还是死劫!

    送走慕悦儿,袁谟去了一趟车马行。

    用马车换了一匹脚力不错的马,他从西城门离开了苏州。

    心中记挂着正在京中遭受折磨的师弟,袁谟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路打马狂奔。

    直到马累得再也迈不动腿,他才寻了一家小客店用饭安歇。

    一觉醒来已是卯时,哗哗的雨声却让他心焦不已。

    江南多雨,但这个季节多的是那种绵绵的秋雨,一下半个多月都不奇怪。

    有许多人根本不把绵绵细雨当回事,照旧出门做事讨生活。

    但此时的雨却是瓢泼大雨,想要继续赶路是绝不可能了。

    袁谟背着双手在客房里转来转去,只觉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火一般。

    “客官”

    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一名小二哥跑了进来。

    袁谟急忙迎上去前去:“发生何事了?”

    小二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客官,您赶紧收拾一下行李,这里不能待了……”

    “为何?”袁谟上前一步扯住想要离开的小二哥。

    小二哥带着哭腔道:“昨晚雨太大,木桥被大水冲垮了……”

    袁谟有些不耐烦道:“说重点!”

    “方才那河水居然……居然是红的,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袁谟大惊,客栈附近这条河流经苏州城,这里恰是下游。

    这条河是江南水乡常见的那种河流,虽然算不上大,这个季节水量也算充足。

    而且昨晚这一场暴雨导致河水暴涨,水量又增加了几倍而且比平日浑浊。

    能把这么大水量且浑浊的河水染红,那得是多大的死伤?!

    他手上一用力,把小二哥捏得直呼痛:“客官您松一松手,小的还要去通知别的客官……”

    袁谟道:“除了河水变红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发现,比如说从苏州城逃出来的人。”

    小二哥道:“有的,就是不多……我们掌柜的亲自去打听了。

    那些人也不知道城里的具体状况,只是说太湖水匪进了城,洗劫了好些大户……”

    袁谟的脑子嗡地一下,连小二哥什么时候挣脱他的手跑出去都不知道。

    太湖水匪进城洗劫大户……

    不用问都知道,大户中肯定包括了慕家老宅。

    按规制,长公主可以配有一定数量的护卫。

    可这些护卫也就是看家护院的水平,对付一般都小毛贼不在话下,对付那些悍勇无比的水匪,完全是绵羊遇到了饿狼。

    上一世在重熙身边做事好几年,他对太湖水匪多少有一些了解。

    大宋立国之前,他们行踪诡谲,四处劫掠百姓和商户。

    大宋立国之后,他们明显收敛了很多,连湖区的百姓都很少受到他们骚扰。

    正因为如此,这些年住在周边的大户才会那样安心,根本没有危机意识。

    这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太湖水匪突然这般丧尽天良!

    袁谟完全失去了知觉,直到冒着大雨爬上马背,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客官,如今大家都往西边北边跑,小的看你怎的像是要折返回去?”

    袁谟低头看了一眼拽着辔头的马夫,冷声道:“撒手!”

    那马夫见他这般不识好歹,松开手骂道:“既然你想要去送死,老子才懒得拦着你!”

    说罢他狠狠冲地上呸了一口,也朝北边奔去。

    袁谟哪里顾得上计较这些,一夹马腹朝苏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雨大风急,距离苏州城还有七八里的地方,马累得腿一软跪倒,直接把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本就浑身湿透的袁谟直接摔进了一个泥坑里。

    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泥浆,整个人像是泥猴一般。

    袁谟就着大雨把脸上的泥浆冲干净,继续朝前跑。

    终于,大雨渐渐停了,苏州西城门也隐隐约约出现在他视线中。

    此时天色尚早袁谟不敢造次,一闪身躲进了路边的小树林中。

    靠在大树上喘了几口粗气,他的心中升腾起一阵悲凉,后悔得直想撞墙。

    小家伙明明想要去京城,是他费尽心思才把她劝回了苏州。

    直到分别时,她对自己还是依依不舍。

    虽不能和上一世的两情相悦比较,那情意但也足够动人。

    是他狠心剪断了两人这一世的牵绊,这才导致小家伙不甘不愿地回了慕家老宅。

    如果她真的遭遇不测,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状况,那时他还不如带着她一起去京城。

    即便广元长公主和慕驸马没有了,伺候她十几年的丫鬟婆子也没有了,她还有昌隆帝那个靠山。

    当然,此时昌隆帝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元后这一世定然也不会饶过他,肯定也用了手段给他下了药。

    没有主子赏赐的解药,昌隆帝恐怕离驾崩也不远了。

    不过,小家伙虽也是皇室中人,身份却完全不同于重熙。

    不管是谁登基为帝,应该都会好好照顾她。

    可这一切全都毁在了自己手上!

    袁谟越想越沮丧,在腿上狠狠捶了几拳,胳膊却无意间碰到了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没有金银,也没有零嘴儿,有的只是祖上传下来用于排卦的三枚古钱。

    袁谟狠狠吸了吸鼻子。

    他回到这一世好几日了,却连一卦都没有排过。

    既然此时不能立刻进城查看,不妨替小家伙算一算安危。

    伸手把那三枚古钱掏出来,他迅速为慕悦儿排了一卦。

    “这……”袁谟的眼睛红得吓人,像是要滴血一般。

    卦象显示死劫。

    这是他两世为人从未见过的卦象。

    因为这个死劫并非指的是这一两日,而是六日前。

    也就是说,慕悦儿应该在六日前就殒命了。

    袁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不顾袁家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又排了一卦。

    依旧是死劫,时辰也依旧。

    他颤抖着双手,又重复了一次。

    袁谟抱着脑袋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后,他像是渐渐回过味来。

    小家伙本该六日前就死了,是自己的重生导致她顺利度过了死劫。

    也就是说,此时的小家伙很有可能还活着!

    袁谟用湿哒哒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泪,拾起地上的古钱放回荷包中,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小树林边。

第六章 我只相信你一个

    袁谟是随着附近州府前来救援的军队进城的。

    两辈子都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的他,今日亲自操刀上阵与水匪厮杀,连手中都朴刀都卷了边。

    顾不上满身的血污和伤痕,他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赶到了慕家老宅。

    他从前并没有来过这里,但从岳父岳母以及慕悦儿口中,听过很多关于这座老宅子的故事。

    温馨雅致书卷气十足,见证了慕悦儿从女童成长为少女的地方,如今却成了遍地残骸的修罗场。

    袁谟浑身冰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因为宅子主人特殊的身份,随他前来的是一名姓武的正四品将军,负责附近四个州府的守备。

    饶是武将军久经沙场,见到此等情形后,脸色也是苍白如鬼。

    圣上的嫡妹在他镇守的地方惨遭灭门,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他看了看站在他身侧,据说是小郡主远房表兄的大脑袋青年,努力动了动嘴唇,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皇亲国戚的表兄,哪怕是远房表兄,也都是娇养着长大的。

    见到如此惨痛可怖的情景没有被吓晕甚至吓死,已经十分难得,根本不敢指望他能拿什么主意。

    一名副将来回话:“将军,属下带人已经仔细搜查了三遍,宅子中没有半个活口,就连主人家养的猫狗都没能幸免。”

    武将军的脸色更难看了,哑着嗓子道:“公子……”

    刚说了两个字,就见大脑袋青年突然拔腿朝后宅奔去。

    慕悦儿在老宅中的院子位于后宅东边,名曰“灼华”。

    袁谟根据慕悦儿从前的描述,很快就寻到了灼华院。

    院门早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一如袁谟此时支离破碎的心。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院子,十几具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全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齐嬷嬷、朱嬷嬷、胡婆子、张婶儿……

    再往里走几步,百灵、鹦哥儿、银鸥……

    终于,袁谟看见了倒在床边的大丫鬟彩雀。

    他紧走两步,目光如电般扫视了内室一遍,并没有发现慕悦儿的踪迹。

    袁谟紧张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噗通、噗通……一下比一下跳得快。

    小家伙究竟是逃跑了,还是被人掳走了……

    “悦儿……”袁谟不甘心地轻唤了一声。

    屋子里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他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大声喊道:“慕悦儿”

    袁谟彻底绝望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要小家伙还活着,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找寻她。

    可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就在他陷入绝望之时,似乎听到了小小的呼喊声。

    “大脑袋……”

    袁谟如同被针扎了一样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悦儿是你么,你在哪里……”

    他心里清楚,方才这声呼喊有很大的可能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可只要有一分希望,他就会付出万分的努力。

    “我在这里……”细若游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袁谟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四处摸索:“悦儿,你究竟在哪儿?”

    “床……”

    袁谟朝那张精美的拔步床扑了过去。

    三两下将床上的被褥掀开,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机括。

    咔嚓一声,机括被他打开,其中的一块床板翘了起来,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小圆脸。

    袁谟将床板掀开,凑到慕悦儿身边。

    “大脑袋……你怎么来了……”慕悦儿的力气几乎已经用光了,声音就像是蚊子哼一样。

    袁谟心焦不已。

    他们两人分开不过一日,就算小家伙不吃不喝躲在床下,也不至于虚弱成这个样子。

    除非她病了,或者是……受伤了。

    为了避免二次受伤,他不敢轻易挪动慕悦儿,只轻轻握着她的小手:“悦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慕悦儿呼吸有些急促:“大脑袋,彩雀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发出声音……

    可我听见你……听见你在唤我……我就忍不住了……

    这世上……除了爹娘和彩雀她们……我只相信你一个……”

    袁谟泪如泉涌,哽咽道:“小家伙,我问你哪里不舒服,你说这些做甚?”

    慕悦儿扯了扯嘴角,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大脑袋……我家里人……全都没有了……是么……”

    袁谟心如刀绞。

    慕悦儿是自小娇养的贵女,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其实比谁都怕吃苦,怕痛。

    就连学做针线不小心戳到手指,她都能在他面前哭半天。

    可她今日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和坚强。

    他吸了吸鼻子,道:“悦儿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

    “我知道……”慕悦儿的眼神有些迷离,像是要睡过去一般。

    袁谟硬着心肠用力拍了拍她的脸颊:“不要睡,快告诉我你哪儿受伤了。”

    “后背……我的后背好痛……”

    袁谟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探头朝她后背一看,后心处赫然插着一把极其小巧的匕首。

    凉意从脚后跟缓缓升起。

    小家伙能逃过一劫,说明那些水匪并没有发现她。

    那么谁能告诉他,这把匕首是怎么插到小家伙后心的?

    来不及多想,他将慕悦儿轻轻往怀里拢了拢:“悦儿别害怕,我这就带你去医馆。”

    慕悦儿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头一歪靠在了袁谟颈窝处。

    苏州城中的医馆早已经人去楼空,袁谟只能把慕悦儿带到了武将军处,请了一名军医来替她疗伤。

    那军医年过六旬,在武将军帐下效力已经十多年,治疗外伤的经验十分丰富。

    看过慕悦儿的伤情后,他捋着长须轻轻摇了摇头:“小郡主被匕首伤到了心脉,老朽虽然能把匕首取出,也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但……”

    袁谟气急,一把揪住老军医的衣领:“小郡主是广元长公主唯一的血脉,若是她丢了性命,谁都别想活!”

    一直候在屋外的五将军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府遭人血洗,他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可若是能救下小郡主的性命,他的家人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那老军医如何不晓轻重,忙道:“公子莫要着急,老朽擅长治疗外伤,却不擅调养。

    您可遍访名医,小郡主或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第七章 是因果,非报应

    所谓调养,除了医术高明的郎中,上佳的补药必不可少。

    长公主府已经被水匪洗劫一空,别说药材,连粮食都不剩半粒。

    幸好武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家底颇丰,袁谟和慕悦儿被安排住进了扬州的将军府。

    把补药当饭吃了半个月后,慕悦儿总算是稍微有了点精神。

    趁着天气晴好,袁谟让人在廊下支了一个躺椅。

    将慕悦儿安置在躺椅上,袁谟偷偷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珠。

    他虽然没能等到洞房花烛,但小家伙脸皮厚,平日里没少逼着自己背她抱她。

    她个头儿虽不算高,但身材一直都是圆滚滚的颇有些分量,背她抱她其实并不轻松。

    而如今,她那粉嘟嘟的小圆脸已经不足他巴掌大,病恹恹没有半分血色。

    整个人也轻飘飘没有多少分量,衣裙空荡荡的像是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兴许是后背的伤口还没有痊愈,接触到躺椅的一瞬间,慕悦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袁谟忙道:“是不是压到伤口了?”

    慕悦儿轻轻摇了摇头:“大脑袋,你陪我说说话吧。”

    袁谟替她盖上薄毯,又去搬了一个锦凳坐在她身边。

    “大脑袋,我爹娘……”话未说完,两只大得惊人的圆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袁谟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温声道:“我已经把长公主和慕驸马的灵柩安放在寺庙中。

    等我把你送回京城禀明圣上,他定会派人前来扶灵。”

    慕悦儿攒了攒眼泪,又道:“那彩雀她们呢?”

    见她故作坚强,袁谟的心如刀绞一般。

    他强忍着悲痛道:“你放心,所有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嗯。”慕悦儿应了一声,仰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良久后她才再次开口:“大脑袋,你相信因果报应么?”

    袁谟越发难过,小家伙那般单纯可爱活泼开朗的性子,如今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见他迟迟不答话,慕悦儿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你不要难过,我没有胡思乱想。”

    袁谟强行挤出一丝笑意:“凡事皆有因有果,但只有做了恶事的人才会遭报应。

    咱们都是好人,将来定会有福报。”

    慕悦儿脸上露出清淡的笑容:“大脑袋,你问了我好几次我后背是怎么受伤的。”

    袁谟道:“是谁伤了你,我定不轻饶。”

    慕悦儿道:“正如你方才说的,世间的事情都是有因有果,伤了我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袁谟大惊。

    关于小家伙受伤的缘由他想过无数种,唯独没有想到她是自伤。

    慕悦儿苦笑道:“爹娘三十多岁时才有了我,自小便娇惯得很。

    我床上的那个暗格,就是儿时同爹娘赌气,为了方便装失踪才请人弄的,只有我屋里的丫鬟们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任性?”

    袁谟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人都会有自己的脾气,似你这样出身的独生女大多都十分骄纵,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慕悦儿睨了他一眼:“大脑袋,你一定是上苍不想让我死得太难看,所以派来拯救我的。

    你不仅救了我两次,说的话也让我舒服。

    我方才的话不是乱说的,我十岁那一年突然对学武感兴趣,想要让娘替我请一位教习。

    可娘说我是郡主,将来会有无数的人保护,学武会显得人粗鲁,不符合我的身份。

    那时的我比现在还任性,心道娘不让我学,我难道不会偷偷学么?

    于是我趁着溜出去玩的机会,去书坊中淘了一本刀谱,又去铁匠铺子买了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

    如果是重生之前听到这样的事情,袁谟肯定会大笑出声。

    书坊里淘的刀谱都能学会武功,那大宋岂不每个人都是高手了?

    娇养的小贵女玩匕首,不把自己扎了才怪!

    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如何笑得出来。

    慕悦儿接着道:“没过几日,娘就听说了我买匕首的事。

    她让管事妈妈来我房间里搜,我就把匕首和那刀谱一并扔进了床的暗格中。

    咱俩相处了这些日子,我的性情你大概也是清楚的了。

    这件事过后,我很快就喜欢上了别的东西,再没有想起过那匕首。

    那一日水匪攻入老宅,慌乱中彩雀把我推进了暗格中。

    没曾想我却被当年自己胡乱扔在那里的匕首给扎了,你说这不是因果报应是什么?”

    袁谟轻叹了口气:“不要想那么多了,等你伤势好转,我送你去京城。”

    其实慕悦儿很清楚,她的身体这辈子是不可能恢复了。

    十几年来娘一直都在努力,想要把她培养成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

    可她能躲则躲能逃则逃,躲不掉逃不掉的时候就混日子,从来不愿意好好学。

    如今爹娘都走了,她却成了一个想跑都跑不了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大脑袋,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对袁谟而言,她的这个要求并不陌生。

    重生之前的那几年,他不知给她讲过多少故事。

    他柔声道:“悦儿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慕悦儿想了想:“你就给我讲一个小话本上那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我现在就想听那个。”

    袁谟道:“可我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书……”

    他的确是没有主动看过那样的书,但从前被她逼迫着念过很多。

    慕悦儿瘪着嘴巴巴儿地看着他。

    袁谟无奈道:“好吧,那我给你讲一个小郡主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慕悦儿浅浅一笑:“大脑袋,你该不会以为我爱上你了吧。”

    袁谟险些被口水呛到。

    无论哪一世,小家伙都是敢想敢说,从未改变。

    他故意板着脸道:“你还要不要听了?”

    慕悦儿嘟了嘟嘴:“好吧,我不说了。”

    袁谟轻咳了一声,耐心地讲述起来。

    不怪慕悦儿会那样想,他本就是打算把重生前两人的经历当作故事讲给她听。

    待他说到小郡主认错人,用扫帚把穷小子当负心人狠狠拍了一顿,慕悦儿的小嘴微微翘了起来。

    故事里挨打的穷小子,越听越像是大脑袋。

    而她分明就是那个义薄云天的小郡主。

    穷小子分明就是看上了小郡主,所以才会甘愿被她打而且不还手的!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大脑袋也有些喜欢自己呢?

第八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上)

    袁谟并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

    今日却因为说的是他和慕悦儿的往事,显得分外动人。

    及至说到大婚时,慕悦儿黯淡的双眸中都多了一丝亮光。

    “大脑袋,那穷小子和小郡主是不是从此以后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袁谟不忍心泼她冷水,勉强笑了笑:“是啊,他们的姻缘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如何还能不幸福?”

    “真好……”慕悦儿轻叹道:“自小我不管是听戏还是看小话本,只喜欢看圆满的结局,最恨棒打鸳鸯磨难离别……”

    袁谟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接话。

    却听慕悦儿又道:“故事里那小郡主容貌不算出色,性子也不够好,可她却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能够坚持到底,所以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幸福。

    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有了喜欢的人,可我却再不能了……”

    她的性情向来都是这般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虽然两人相处不足一月,但她心里很清楚,大脑袋就是她今生唯一喜欢的男子。

    可以她如今的状况,今生注定不能得到那样的幸福了。

    袁谟只能装作听不懂她的话,柔声劝道:“你才十六岁,这一生还长着呢。故事里的小郡主和你一般年纪一般可爱,她能得到幸福,你也一定能。”

    “大脑袋,我如今和你一样了……”慕悦儿终究还是精力不济,渐渐陷入了昏睡之中。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和故事里的小郡主竟成了一个人……

    转眼就到了十月底。

    天气开始变得寒凉,慕悦儿的身体依旧没有太大的起色。

    袁谟大概算了算,距离赵重熙逃出密室的日子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最好的兄弟即将遭逢大难,要他放手不管他肯定做不到,可慕悦儿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如何能把她一个人扔在武将军的府中?

    袁谟不是那种把心事写在脸上的人,但慕悦儿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和之前的不同。

    大脑袋曾经说过他要去京城,如今却为了她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万一他在京城里的事情非常紧急,那就成她的罪过了……

    这一日晚饭后,慕悦儿有些闷闷不乐道:“大脑袋,我不想在这儿待了。”

    袁谟道:“是不是将军府有人给你看脸色了?”

    慕悦儿摇摇头:“没有人敢给我气受,是我想回京城,想皇帝舅舅了。”

    说到想舅舅,她像只小奶狗一样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袁谟。

    袁谟被她看得心都快化了,却不得不硬着心肠道:“天越来越冷了,你身体这么弱,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

    慕悦儿抓着他的手晃了晃:“眼看着就是年底,我不想在外人家中过年……”

    袁谟看着那骨瘦如柴的小手,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

    “好吧,明日我请隋老郎中再来替你诊一次脉。如果他同意的话,我就带你进京。”

    第二日,袁谟果然把扬州府最有名的老郎中请到了将军府。

    经过老郎中仔细问诊,最终确定慕悦儿可以远行。

    但他还是反复叮嘱了各种注意事项,又留下了一大堆保养身体的药丸。

    又过了两日,袁谟带着慕悦儿登上了一条舒适的客船,沿大运河北上返京。

    重生前袁谟替赵重熙办了好些差事,大宋乃至大燕的许多州府都是去过的。

    几年间单是大运河就来往不下五六次。

    那时节,大宋和燕国停战好几年,加之风调雨顺没有严重的灾情。

    尤其是晋州私粮案后,世家手中的土地有一部分回归到了平民百姓手中。

    整个宋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国力也日渐昌盛。

    可如今,大运河还是熟悉的大运河,沿岸的景色也没有多大改变,却远不及他记忆中那般繁荣,和递降表之后的大燕倒有几分相似。

    田地荒芜无人耕作,却时常能见到逃荒的百姓。

    他心中越发焦虑了。

    看来重熙失踪这几年,昌隆帝的身体果然出了大问题。

    否则以他的勤政和能力,绝不至于让大宋变得这么萧条。

    带着满腹的疑问,袁谟和慕悦儿于冬月中旬回到了宋京。

    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安顿住处。

    最好的去处是皇宫,可慕悦儿身上没有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件儿,皇宫暂时是进不去的。

    袁谟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慕悦儿送到了慕府。

    慕尚书和慕老夫人见到幸存于世的孙女,联想到遭贼人杀戮的儿子和儿媳,双双病倒。

    袁谟和慕悦儿只能托慕驸马的长兄递折子进皇宫。

    慕大伯去了一趟皇宫,带回来的消息却不尽如人意。

    折子他已经托关系递了进去,但圣上已经一个月没有早朝,也没有召见过任何一名臣子,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答复。

    袁谟把慕悦儿安顿好,离开慕府去了赵重熙曾经同他提过的城西庆隆坊。

    和各州府的萧条相比,宋京还是很繁华的。

    庆隆坊一带以商户居多,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显得尤为热闹。

    没有花费太大的工夫,袁谟就寻到了赵重熙说过的那所宅子。

    然而,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

    那宅子看似同周围商户人家的宅院差不太多,远不及勋贵官宦人家的府邸高大阔朗,明面上也没有人把守,却无人敢靠近半步。

    袁谟很有自知之明。

    他本就不以武力见长,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胡闯,非但救不了重熙,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然而,放眼整座京城,他信得过且有权力调兵的人都有谁?

    换作重生前,朝中的官员他不敢说人人有交情,但全都脸熟。

    可如今他是初次入京,连苻溱微和司徒三爷都不认识,他信得过他们,他们信得过他么?

    袁谟咬了咬牙,看来他只能去勇义侯府。

    不管这一世的周夙有多渣,他都是自己如今不二的选择。

    袁谟顾不上多想,拔腿朝勇义侯府奔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袁谟来到了勇义侯府。

    他虽然没有备名帖,但男主人师兄的身份让门房不敢小觑。

    那门房一面吩咐小厮去内堂禀报主子,一面将袁谟迎进府中,安置在回事房旁边的厢房等候。

第九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下)

    勇义侯府的下人们对袁谟非常客气,茶水和点心都捡最好的上。

    袁谟无心吃喝,只向他们打听周夙的状况。

    那些人却像是有什么顾忌一般,简单含糊几句便混了过去。

    袁谟心道,虽说下人公然议论主子的事情不合礼数,但这些人的表现实在有些古怪。

    莫非周夙出什么事了?

    正疑惑间,就听厢房外传来一阵问安的声音。

    他举目望去,就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搭着一个小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见,必然会以为她就是勇义侯府谁都当家夫人。

    袁谟只感觉一阵天雷滚滚。

    来人居然是柳飘絮!

    虽然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这女人的样貌成熟了不少,衣着打扮和妆容也完全变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重熙和他说过,上一世柳飘絮很得周夙宠爱,甚至于左未的死都和她有直接的关系。

    他听了之后虽然唏嘘不已,却也没有想太多,小妾就是个玩意儿,周夙就是再喜欢,还能把她宠上天去?

    然而,瞧眼下柳飘絮这打扮和气势,可不就是像柳絮一样飘到天上去了么?

    袁谟终于能理解当初赵重熙为何一定要设计毁掉左周两家的婚约了。

    就柳飘絮这份张狂的模样,左未被气死那不是迟早的么?

    换作他是左未的表兄,恐怕直接提着刀子把这对狗男女砍死的心都有。

    左未亡故之后,周夙的母亲也一病不起,勇义侯府的掌家权落到了柳飘絮手中。

    离开侯府,没有人会把她这个勇义侯的小妾当回事。

    可在侯府范围内,她就是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像柳飘絮这样的女人一旦掌了权,用不了多久会忘了根本。

    管家两年多,她在心里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侯夫人。

    虽说已经听下人们回禀,今日的访客乃是侯爷的师兄,她却根本没有把袁谟当回事。

    两相一照面,见袁谟衣着朴素貌不惊人,原本的轻视又添了几分。

    袁谟被气笑了,也不搭理柳飘絮,只对一旁伺候茶水的下人道:“我今日前来拜会的是周师弟,贵府这是什么意思?”

    那下人为难道:“公子,这位是我们府里的柳姨娘……”

    袁谟道:“原来是个姨娘,本公子还以为她是你们府里的祖奶奶呢!”

    柳飘絮瞬间炸毛:“这位袁公子说话还请客气一点,知道的你是来我们府里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来挑事儿的!”

    袁谟嗤笑道:“客人登门拜访,你们就安排在这样的地点招待,还让个什么都不是的姨娘出来抛头露面,这便是勇义侯府的待客之道?

    待我见到周师弟,必定和他好生讲究一番!”

    “你……”柳飘絮气得心口疼,恨声道:“我们侯爷不在府中,公子请自便。”

    袁谟道:“本公子今日非见到周师弟不可,该怎么把消息传到他手中你们看着办。

    若是迟了一日,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柳飘絮见来硬的不行,只能软下身段道:“袁公子,方才的确是妾身礼数不周,可我们侯爷的确是不在……”

    袁谟道:“方才的话我不想再重复,柳姨娘若是想念花妈妈,本公子倒是可以帮你一回。”

    柳飘絮大惊失色。

    花妈妈是襄阳会春阁的老鸨,这人无端提起那老女人,就代表他知晓自己的底细。

    可自己的出身只有侯爷、侯夫人和老夫人知晓,这大脑袋的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侯夫人和老夫人不可能与外男互通消息,那便只有侯爷。

    她的心口越发疼了。

    侯爷果然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否则怎么可能连这种事情都拿出去和外人说?!

    袁谟嘴角微勾:“想清楚了么?”

    柳飘絮忍着气道:“公子想要见侯爷,那就随妾身来吧。”

    袁谟不再多问,站起身随着柳飘絮走出了厢房。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停在了一座僻静的小院外。

    柳飘絮指着那院门道:“袁公子,侯爷就在这小院里。没有他的吩咐,我们是不敢进去打扰的,您请自便。”

    这是柳飘絮今日第二次对袁谟说自便,但这一次的态度明显和上一次大不相同。

    袁谟也懒得同她计较,挥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去找周师弟说话。”

    柳飘絮带着丫鬟婆子退下了。

    袁谟轻轻推开院门。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让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循着酒气,不过十几步就走到了正房门口。

    正房的门虚掩着,袁谟伸手一推,浓郁的酒气夹杂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让他险些作呕。

    他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口鼻,强忍着胃里的翻腾走了进去。

    正房本是一明两暗三间房,此时的明间却是昏暗的。

    临窗的小榻上,一名身材修长却骨瘦如柴的男子侧躺在那里。

    若非他不时发出几声咳嗽,袁谟几乎以为那里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周师弟?阿夙?”袁谟试探着唤了两声。

    “是谁……”小榻上的男子略翻了翻身朝门口看了过来。

    周夙被他那瘦得脱相的容貌惊呆了,以至于连那腐臭的味道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放下衣袖,快步走到了小榻旁:“阿夙,你怎的变成这个样子了?”

    周夙定睛一看,惨笑道:“是袁师兄啊,这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修成仙人了。”

    袁谟哪里有心情和他开玩笑:“阿夙,你究竟是怎么了?”

    周夙道:“这事说来话长了……六年前咱们前后脚离开山庄,你自去云游,我和重熙回了京城。

    回京后我承爵、成亲,简直到达了人生的巅峰。

    谁知……”

    大约是不好意思提起内宅中的那些腌破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迅速转移到了别处。

    袁谟哪里有那闲工夫和他磨磨唧唧:“弟妹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就说自己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周夙叹了口气:“你知道了也好,省得我羞于提起……内子两年多前病逝,随后我背上竟生了一个疖痈。

    一开始只得蚕豆大小,稍有疼痛而已。

    后来却越长越大,太医名医请了不知多少,却怎么也无法治愈。

    袁师兄,如今我的整个背都快烂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第十章 逆得了天改不了命(上)

    短时间内两次被人问同样的问题,袁谟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面对慕悦儿,他能毫不犹豫地说出是因果,非报应的话。

    可面对周夙,那样的话他真是说不出口。

    放任小妾把妻子挤兑至死的男人,报应只是在背上长一个疖痈,老天爷也未免太过仁慈了好么?

    当然,他今日是来求人办事的,再不想说好话也得说几句。

    袁谟叹了口气:“周师弟莫要如此悲观,京城里医术高明的郎中多得很,况且你年轻力壮又是自幼习武,定然能够痊愈的。”

    周夙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京里的太医名医全都看过,我早已经不抱希望了……”

    袁谟有些不忍地劝道:“周师弟,为兄虽然不通医术,但你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宜饮酒。”

    周夙:“太医说我若是滴酒不沾还能活一年,沾了酒最多还有半年。

    然,醉酒能让我觉不出疼痛,如果袁师兄是我,你又会如何选择?”

    袁谟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周夙的确是对不住这一世的左未,可他从未做过对不起师兄弟的事。

    十年的同窗之谊,如亲兄弟一般的感情,不是说忘却就能忘却的。

    周夙大约是病得太久,许多事情早已经看开了。

    他惨淡一笑:“袁师兄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今次突然如今,总不会是为了来看望我吧?”

    袁谟有些赧然。

    这一世他只想修道,哪里想管那些俗事。

    况且在他看来,重熙继承皇位,周夙继承爵位,两个人的前程都十分明朗,荣华富贵都是妥妥的,需要他操哪门子的心?

    他轻咳了一声才道:“我是听说了重熙失踪的消息,所以才来京城的。”

    周夙道:“你一定在埋怨我,兄弟失踪了却不用心去寻找……”

    袁谟忙道:“你莫要多心,重熙是大宋皇长孙,他失踪对于大宋而言是天大的事。

    圣上和太子殿下都寻不到踪迹,更何况是你。”

    周夙苦笑道:“袁师兄有所不知,内子乃是元后的远房侄孙女。

    因为父母双亡,重熙对她这个远房表妹很是照顾。

    后来因为……因为一些原因,内子受了些委屈,重熙虽然不好干涉我的家事,却再也没有搭理过我。

    为官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皇长孙的心思时刻都有人琢磨。

    他不搭理我,朝臣们哪里还肯给我行方便。

    所以我回京这几年,日子过得是一年不如一年。

    最初时还在京营中混了个差事,后来连京营都混不下去,只剩下了一个勇义侯的名头。

    重熙失踪后,我也曾派人四处打探他的消息。

    可我手中能动用的只有侯府的几十名护院,又能起多大的作用?

    后来我就得了这个病,如今我已经是等死的人,还能帮得了谁。”

    袁谟只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周夙这里是没有希望了。

    重熙、周夙,甚至还有悦儿、左未……

    这一世他们没有好结果是他早就听说或者料定的。

    然而,听说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

    让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因为病痛或者别人的暗害离开人世,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可他还能去找谁帮忙呢?

    袁谟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重生前,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他都可以去找老主子。

    只要老主子同意,重熙一定能够安然无恙,周夙也能恢复健康。

    可如今……

    即便他寻到老主子,老主子也绝不会帮他的忙。

    因为这一世根本没有司徒箜,重熙他们的生死老主子又如何会在意。

    “袁师兄?”周夙见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唤了一声。

    袁谟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既如此,阿夙你好生将养身体,为兄先告辞了。”

    “等一下。”周夙拉住了他的衣袖:“方才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像是知晓重熙的下落?”

    袁谟一直都知道,周夙在师兄弟中算是很聪明的,因此并没有觉得惊奇。

    他点点头道:“是,我已经打探出他的下落,只是碍于手中没有可用的人,所以才来寻你帮忙。”

    周夙道:“你能肯定重熙就在那里?”

    “是。”袁谟回答得十分干脆。

    “那……”周夙想了好一阵才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宋如今时局不稳,只要银钱充裕,寻一些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不是什么难事。”

    袁谟有些惊讶。

    周夙方才虽然没有明言,但对重熙是有些怨念的。

    毕竟他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何愿意做一名没有任何差遣的闲散侯爷。

    可到了危急关头,兄弟之间的情谊还是占了上风。

    周夙如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不知道他下落也就罢了,知晓了还无动于衷,我周夙做不出这样的事。

    我侯府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但只要能把重熙救出来,即便是倾家荡产又如何?”

    袁谟大为感动:“阿夙,我果然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

    周夙道:“袁师兄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只是我如今行动不便,这件事只能让袁师兄多费心了。

    待会儿我就让管家把家中归置一下,尽快将银两筹措齐备。

    还有,从前我父亲和岳父大人麾下有一部分将士离开了军队,已经在市井中生活了十多年。

    他们虽不一定得用,但消息绝对比我们灵通,说不定认识一些能用的人。

    待会儿我拟定一份名单,你可以去找他们问问。”

    说罢他艰难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把名单写好。

    袁谟把名单折好放入怀中,抱了抱拳道:“那我这就出去办事了,你好好休息。”

    周夙简单还了一礼:“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咱们要尽快开始行动。”

    袁谟告辞离去。

    周夙强忍着背部的疼痛走出了小院,来到外院书房。

    他让人把管家唤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如今侯府是柳飘絮主持中馈,任何消息都瞒不住她。

    听闻周夙让管家筹措大笔银两,她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换过衣裳后,她急匆匆地赶到了外院书房。

    柳飘絮跟了周夙六年,对他的脾性极为了解。

    此时见他面色平静无波,她却丝毫不敢大意。

    行过礼后,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缓步走到了周夙身边。

    “侯爷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与袁公子见面的缘故。”

第十一章 逆得了天改不了命(中)

    左未病逝、仕途受阻、背上长疖痈……

    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遭遇了太多变故,让周夙从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侯爷,变成了一个形销骨立的颓废男人。

    尤其是几个月前太医们断定他只有一年可活之后,他终日便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人都不搭理。

    就连后院的那些女人也是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了。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曾经娇柔清纯的柳飘絮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庸俗且做作。

    还是说……自己从未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别大宋不提,单是这一身富丽华贵的装扮,是她一个侍妾够资格穿戴的?

    柳飘絮并不知道周夙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快笑不出来了。

    接近一个散发着臭酒味加烂肉味的男人,而且还要装出一副恋慕欣喜的神态,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周夙有心呵斥柳飘絮几句,又觉得自己精力有限,还是先把要紧事处理好再说。

    他收回视线淡然道:“你不好好待在自个儿屋里,来这里做甚?”

    柳飘絮掩口笑道:“夫人仙去后,老夫人把中馈交给妾暂时打理,适才听闻侯爷吩咐管家筹措大笔银两,所以想来问问侯爷,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儿?”

    周夙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什么时候本侯做事竟需要告知你了?”

    柳飘絮面色一僵:“侯爷……”

    周夙不耐烦地挥挥手:“既是母亲让你暂时主持中馈,你就好生把家事管好,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柳飘絮不甘心道:“妾哪里敢管侯爷的事,只是咱们府里这几年虽不至于寅吃卯粮,但也是有些……

    妾出身卑贱,自是什么苦都能吃,但老夫人和小少爷身子都弱,是万万不能亏待的。”

    周夙听她提起母亲和唯一的儿子,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几年他仕途不顺,府里单靠俸禄和田庄里的产出过日子,的确是比不上从前富贵。

    虽然没有人敢到他面前抱怨,但大家心生不满是肯定的。

    可那又如何?

    他已经是没几日好活的人了,如果这种时候还不能随着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他的母亲和儿子,只要大宋存在一日,不管是谁做了皇帝,都不会亏待先勇义侯的遗孀以及两位殉国侯爷的后代。

    他再次摆了摆手:“下去吧,那些事情我自有安排。”

    柳飘絮只知道周夙病得不轻,并不知晓他命不久矣。

    心知自己余生还得指靠这男人,万不能让他心生厌烦。

    “请侯爷好生爱惜身体,妾告退了。”她恭顺地福了福身,缓步走出了书房。

    侯府管家做事情十分利索,不到半日的工夫就把筹措到的十万银票交到了周夙手中。

    只是见侯爷竟丝毫不心疼地打算把银票交与旁人,管家忍不住念叨了几句。

    “侯爷,如今咱们府里连一千两现银都拿不出来了。”

    周夙却不在意地笑笑:“恒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件事我非做不可,所以你就不用劝了。

    今后咱们稍微俭省一些,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管家不敢再劝,只能依照周夙的吩咐把银票送去了指定的地方。

    袁谟在外跑了一整日,总算是联络到几个用得上的人。

    回到客栈没多久,勇义侯府的管家到了。

    捏着手中的银票,袁谟心里沉甸甸的。

    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于勇义侯府这样的人家而言,着实不算太多。

    重生之前几个月周夙迎娶阿依诺,单是婚礼的花销就不止这个数。

    更别提周秦氏为了娶儿媳妇准备的那些聘礼,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他丝毫不怀疑周夙的诚意,只是感慨世事无常。

    一步走错,人的一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身逢乱世,连雇佣死士的价钱都比袁谟预估的要低廉很多。

    五日后,他手中就有了三百死士。

    他从三百人中挑选了武功最好,头脑也最灵活的二十人负责打探消息。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腊月初。

    这一年的天气格外寒冷,但袁谟记得赵重熙说过,他从宅子里逃出来的那一日,冰冷刺骨的寒风,漫天的鹅毛大雪。

    但自从他进京以来,宋京还没有下过一场雪,认真排了几次卦,最近的一场大雪在半个月后。

    至于这场雪是不是重熙说的那一场,他也不敢肯定。

    他能肯定的是,此时赵重熙依旧被困在那宅子里。

    袁谟心中有些矛盾。

    他究竟是应该带领死士闯进那所宅子,把重熙直接抢出来;还是耐心等候重熙自己逃出来,然后在司徒三爷的马车到来之前把他救下。

    按理说,最有把握的选择是后者。

    毕竟那宅子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目前而言依旧是一无所知。

    一击不中便会打草惊蛇,重熙这几年的隐忍和努力便会付诸东流,再一次行动就更不可能成功了。

    可要让袁谟就这么干等着那一场大雪,他又有些不安。

    慕悦儿的死劫告诉他,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变化便足以改变整件事情的结果。

    那一日很明显就是重熙的死劫,万一到时他逃不出来,自己该怎么救他?

    恰在此时,负责打探消息的死士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那宅子周围的警戒又加强了数倍。

    袁谟心焦不已,看来是打草惊蛇了!

    这一世的青青果然有些手段,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他们最近的行动已经足够隐秘,却依旧引起了她的注意,所以这几日才加强了宅子的警戒。

    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袁谟想到了太子妃。

    重熙失踪两年,太子肯定不会惦记他,更不会为了这个摆在明面儿上的竞争对手着急,哪怕重熙是他的嫡长子也一样。

    但太子妃不一样。

    重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就算没有能力寻找他,也没有理由不帮自己。

    拿定主意后,袁谟又去了一趟勇义侯府,以周夙的名义向东宫递了一份拜贴。

    然而这份拜贴却如泥牛入海,完全没有带来任何消息。

    袁谟又试图联系赵重华,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就在他濒临绝望时,北风呼啸而至……

第十二章 逆得了天改不了命(下)

    北风刮了一昼夜,宋京终于迎来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事已至此,袁谟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不管这是不是赵重熙话中所指的那场雪,他都必须把它当做那场雪来对待。

    不管赵重熙能不能再次从那宅子里逃出来,他都必须做好他能逃出来的准备。

    为了避免上一世的悲剧重现,袁谟提前在庆隆坊做了周密的部署。

    入口和出口处各安排二十名扮作寻常百姓的死士,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拦住失控的马车。

    其余二百六十名死士,二百名埋伏在暗处应对突发事件,另外六十名则分布在庆隆坊的三家糕饼铺附近。

    他们的任务是,只要见到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人抢馒头,就直接把他带走。

    这一等又是一个昼夜。

    鹅毛般的大雪把宋京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袁谟虽然穿了厚厚的棉袍又裹了一件大氅,依旧冻得手脚发木。

    庆隆坊店铺林立,遇到这样的天气虽比平日冷清,还是能见到不少人在外走动。

    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清扫,路面上的积雪并不算多。

    临近正午,几家糕饼铺开始售卖热气腾腾的馒头胡饼等吃食,附近的很多居民和生意人都前往采买午食。

    宅子那边依旧平静,庆隆坊时有马车出入,却都是载客拉货的普通马车。

    袁谟却越发不敢大意,满是血丝的眼睛不停在各处扫视。

    死士们都是临时寻来的,自是及不上暗卫那般训练有素。

    在寒风中冻那么久却一直没有行动,难免就有人心生埋怨。

    一名扮作普通客商的死士不经意地走到袁谟身边,压低声音道:“公子,弟兄们冻得受不了了,您看是不是……”

    话未说完,就听见庆隆坊入口那边传来了一阵骚乱。

    袁谟忙吩咐那死士:“快去看看,是不是那马车来了。”

    死士不敢耽搁,迅速朝入口那边飞奔过去。

    袁谟的心却提了起来。

    假如那骚乱真是司徒三爷驾着马车来了,是不是说明重熙已经出现了呢?

    正想着,发生骚乱的地方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袁谟正待再派人去查看,只见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若旋风一般卷进了庆隆坊。

    骑兵人数不下千人,个个身上都带着浓烈的杀气,很快就把青青的那所宅院团团围住。

    袁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依照重熙的讲述,直到他逃出密室被马车撞死,也没有人知晓这宅子的秘密,更没有人敢对宅子的主人发难。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这个重生者,绝不可能有人知晓大宋皇长孙被困在这个地方。

    瞧这队骑兵的服色,的确是大宋的军队,可他们身上的杀气却是曾经跟随赵重熙上过战场的袁谟都从未见过的。

    这些杀气腾腾的骑兵究竟是谁派来的,目的何在?!

    在敌我不分明的情况下,纵然手里有三百死士,袁谟也无法与这些骑兵硬拼。

    他暗暗打了个手势,示意死士们莫要轻举妄动。

    喜欢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可庆隆坊今日这份热闹,却不是谁都敢看的。

    不过盏茶的工夫,街面上的店铺大都关了门,正在谈生意的客人也随着主人躲进了店铺中。

    那三家糕饼铺来不及关门,加之店面又小,根本容纳不下那么多的客人,好些排队买午食的人吓得四散而逃,哪里还敢在庆隆坊多做停留。

    袁谟等人也不得不寻了更加隐秘的地方藏身,

    不多时,他心中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一红一黑两匹骏马飞奔而至,两位少年将军翻身下马,庆隆坊的温度骤然下降不少。

    袁谟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司徒篌、涂浚。

    换作重生之前,这两人突然出现,他肯定会觉得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

    有这两人的帮忙,别说一所破宅子,就是攻入皇宫都不在话下。

    可这一世,他和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杀神、阎罗,他们两个同时出现,袁谟需要考虑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

    待会儿这所宅子里还能留下活口么?

    司徒篌和涂浚在家宅子门口停下了脚步。

    一名骑兵上前回话:“二位将军,咱们的人已经准备就绪。”

    司徒篌的身材样貌和袁谟记忆中一般无二,可他却觉得眼前这名年轻将军是那样的陌生。

    从前最喜欢插科打诨,时常被司徒箜唤作傻弟弟的少年,竟成为了一个目光冰冷霸气凌然的男人。

    涂浚相对好一点,但那张漂亮的脸上再也看不到活泼明朗的笑容。

    听了那骑兵的回话,涂浚对司徒篌道:“阿篌,咱们动手吧。”

    司徒篌并不答话,从另一名骑兵手中接过一柄铁锤。

    他继承了阮大将军的神力,看起来硕大无比的铁锤,在他手里却一点都不显得笨拙。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那厚重的大门上瞬间就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涂浚一挥手,数百名骑兵如狼似虎地扑进了宅子中。

    袁谟再也待不住了,他急匆匆从暗处跑了出来,大声疾呼:“司徒将军”

    可惜他没跑几步就被两名骑兵拦住了去处。

    司徒篌拧着眉转身,就见一名身材中等样貌普通的男子正冲他大声呼喊。

    袁谟稍微松了口气,用更大的声音道:“将军,在下有重要的事情与您相商。”

    孰料,司徒篌却根本不搭理他,转身朝宅子中走去。

    袁谟都快急哭了。

    从前司徒三夫人最喜欢骂这家伙熊孩子,没想到这一世的他能熊成这个样子。

    拦住他的一名骑兵冷声道:“你就知足吧,换作将军心情不好的时候,你的人头早就落地了。”

    袁谟哀求道:“两位军爷,在下的一位亲人被人困在这宅子里两年多,你们能否容我跟进去瞧瞧。”

    另一名骑兵道:“这事我们可做不了主,放你进去我们就得掉脑袋。”

    袁谟握紧了拳头。

    重熙师弟,重生这种逆天的事情发生在为兄身上,我本以为可以改变亲人朋友们的命运。

    看来我是高看自己了。

    重生的确是占了先机,但不代表事事如意。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点先机什么都不是。

    逆得了天未必改得了命。

    “公子,那人出现了……”

    恰在此时,身后一名死士大声喊道。

    袁谟顾不上欣喜,朝他奔了过去:“那人在哪儿?”

第十三章 总会得到最好的(上)

    袁谟用最快的速度随那死士来到了他说的那地方。

    这里距离青青那所宅子不算远,是一户普通民宅的后门。

    只见一个身着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半点生气。

    他的头发如杂草般乱蓬蓬的,一张脏兮兮的脸在乱七八糟的胡须遮挡下,完全看不出年龄和长相。

    袁谟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此人就是他的重熙师弟。

    不等死士们回话,他已经跑到了后门处,蹲了下来。

    仔细一看,袁谟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人的脖颈一侧竟插着一支黑漆漆的弩箭。

    袁谟伸出颤抖的手,微弱的呼吸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公子,这是咱们要找的人么?”一名死士忍不住问了一句。

    袁谟将那乱糟糟的头发掀开,露出了地上人那对独一无二的眉毛。

    “重熙……”他的眼泪喷涌而出。

    袁谟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吩咐几名死士:“先把他带回客栈。”

    死士们动作轻柔地将赵重熙抱起,随袁谟回了客栈。

    不多时,郎中也到了。

    看过伤情把过脉后,郎中摇了摇头。

    袁谟一把揪住郎中的衣袖:“我兄弟的伤情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郎中叹了口气:“恕老夫直言,这支箭并没有射中要害,但这位公子的身体太过虚弱……已经回天乏术了。”

    袁谟连计较的气力都没有了,手一松直接坐在了床边。

    郎中有些不忍,又道:“许是老夫医术不精,公子若是有办法请到更高明的郎中,兴许还能再试一试。”

    袁谟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复杂。

    这一世的重熙太苦,下一世的他却过得很不错。

    自己是应该尽力挽救他的生命,让他继续在这一世接着吃苦,还是应该让他早点去下一世?

    这个问题似乎不难选择。

    可万一……万一事情发生偏差,下一世不存在呢?

    “公子……”郎中又唤了一声。

    行医半辈子,同样的情况他经历过很多次,却从未见过病患的家属是这种反应。

    袁谟按了按眉心:“行吧,您看是不是再给我兄弟开个方子,能多几日也是好的。”

    郎中见他这般平静,心里无端地生出几分慌张:“其实……其实也不用开什么方子,公子寻那百年老参,切几片让病人含于舌下,或者熬成浓参汤让他服下,或许还能吊一吊……”

    袁谟已经不想继续听下去了,对一旁的死士道:“你去送一送这位郎中。”

    那死士陪着郎中走了出去。

    袁谟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另一名死士去最大的药铺买老参。

    经过简单的洗漱又刮了胡须,赵重熙基本恢复了本来的样貌,袁谟看着却越发心酸。

    在他们师兄弟中,重熙是身份最高长得也最好的一个,可他如今的模样,真的就是比死人多口气。

    还有周夙,相貌和身份仅次于重熙,他的状况也糟糕得很,不定哪一日就没了……

    他们都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如此年轻,为何会落得如此结局?

    “公子,王五他们回来了。”外间有人回话。

    袁谟又看了赵重熙一眼,站起身离开了内室。

    王五是负责打探消息的小头目,见袁谟出来了忙抱拳行礼:“公子。”

    袁谟端起茶抿了一口:“司徒将军他们走了?”

    王五道:“是,那宅子被踏平了。”

    袁谟的手微微一顿。

    司徒篌那么大的怨气,只能证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元后诈死、卓太后暗害元后、重熙被困于密室、圣上中毒、司徒三夫人中了噬心蛊、青青和两位皇子以及其他权贵那些腌事……

    他全都知道了。

    所以司徒篌这一次突然回京,纯粹就是来为母亲报仇的。

    这一世的重熙不是他的姐夫,大宋皇室与他的关系也不亲密,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端了青青的老巢后,他接下来肯定要去报复司徒家,甚至报复皇室……

    大宋的天下很快就要乱了。

    他把茶盏放在案几上,又道:“皇宫那边的有什么动静?”

    王五道:“皇宫守卫越发森严,小的有个远方亲戚是专门给宫里送蔬果的,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

    据说皇帝已经不行了,如今宫里是二皇子做主,太子和三皇子都被软禁了。”

    袁谟心道,太子懦弱无能,三皇子心思单纯,怎么可能是二皇子的对手?

    本想问一问韩家父子的状况,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兄弟和最喜欢的姑娘都救不了,他还有什么本事去管更多的人?

    他站起身道:“把人都撤回来,那些争斗不是我们管得了的。”

    “是。”王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去药铺买老参的死士回来了。

    见他空着一双手,袁谟拧着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死士道:“公子,小的跑遍了京里所有的药铺,别说百年老参,就连三五十年的都没有。

    那药铺的掌柜说,如今时局不稳,各地的好药材都运不进来,库存的药材则早被那些贵人买光了。”

    袁谟道:“你们好生照顾我师弟,我去去就来。”

    勇义侯府他是不好意思去了,只能厚着脸皮去了慕府。

    有孙女的面子,慕老夫人十分干脆地寻了两支老参交给袁谟。

    好几日没有见到他的慕悦儿却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

    不得已,袁谟只能把赵重熙的事情简单提了几句。

    慕悦儿沉默了。

    算起来,赵重熙还是她的侄儿。

    但他离京求学时,她只是个刚满一岁的小娃娃,对这个大侄儿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说有多深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听说他奄奄一息,已经到了需要老参吊命的地步,她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大脑袋,这究竟是怎么了?我爹娘没了,皇帝舅舅病了,太子哥哥一点消息都没有,如今我大侄儿又……

    我们一家人招谁惹谁了,为何一个个……呜呜……”

    袁谟温声安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好好在家将养身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不……”慕悦儿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你带我去瞧瞧重熙吧……”

    袁谟见她精神比前些日子略强了些,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两人乘车回了客栈。

    刚来到天字号房门口,就听一名死士说赵重熙醒了。

第十四章 总会得到最好的(中)

    其实赵重熙只是有了些知觉,并非真正的醒来。

    袁谟把老参切下几片,又把剩余的老参交与一名死士,吩咐他去找人熬参汤。

    慕悦儿轻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神看着陌生的大侄子。

    袁谟看了看案几上的小碗中剩余的米汤,问另一名死士:“这是我师弟喝剩下的?”

    那死士把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郎中交代过,这位公子不能吃饭食,小的们便去厨房取了些米汤喂他,这是第二碗了。”

    袁谟取了一片老参放入赵重熙舌下。

    慕悦儿吸了吸鼻子:“大脑袋,重熙能醒来么,他和我都还不认识呢……”

    袁谟道:“那是你年纪太小不记得了,重熙当年参加过你的周岁宴,还亲眼见过你抓周呢。”

    慕悦儿显然不太相信。

    “重熙和我说过,当年你第一把抓的是鸡腿,第二把是桂花酥,第三把是窝丝糖。”

    “那……你在扬州的时候为何从来没有对我提起重熙,更没有说过他是你的师弟?”

    袁谟苦笑道:“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将重熙救出来,和你说了岂不让你也跟着担忧?”

    慕悦儿抿了抿嘴:“大脑袋,重熙真的没救了么?”

    袁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切就看重熙自己的造化了。”

    慕悦儿有些茫然。

    不久前才刚经历过生死,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她对“造化”这个词的感觉比常人另有一番感触。

    她能活下来,根本原因是她放不下袁谟,想要和他在一起。

    否则,她绝不会想拖着半条命孤零零地活在世上遭罪。

    可重熙的情况比自己更糟糕,而且他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意志么?

    她终究还是太过虚弱了,没过多久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袁谟把她抱到屋子另一边的小榻上,又寻了一条薄被替她盖好。

    回到床边坐下,袁谟的思绪飞回了重生之前。

    司徒箜那时已经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重熙却没有半点要纳新人的意思。

    府里有适龄姑娘的朝臣们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有些人甚至还去太上皇耳边吹风。

    重熙平日看起来比太上皇温和,整人的手段却更加刁钻。

    从前太上皇在位时妃嫔众多,宫女的数量也十分庞大。

    太上皇退位后,除了皇太后外,其他妃嫔都搬出了从前居所。

    住的地方小了,自然也容纳不下那么多的宫女。

    重熙就把宫女们中容貌上等年龄合适的选出来一批。

    谁都以为他要像历代的皇帝那样,给重臣们赏赐美人。

    就算以他的角度来看,重熙的用意也不难理解。

    谁想让他的后院起火,他就先放火把谁家的后院点了。

    那时韩雁声和慕容离亭几人还觉得好笑。

    满朝文武重臣,绝大多数家中都是美妾如云,重熙这番动作,不是把肥羊往那些狼嘴里送吗?

    后来他们才知晓了重熙的打算。

    那些美貌宫女根本不是为重臣们准备的,而是打算赐给他们的女婿。

    只要他们再敢说宫里没有女子为皇后娘娘分忧,立刻就会有一群美人替他们的爱女分忧。

    袁谟略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他重生之前,重熙已经把美人挑选好,就等着哪个不长眼的先跳出来。

    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看到那样的热闹。

    “唔……”床上的男子轻轻哼了一声。

    “重熙”袁谟忙凑了过去。

    赵重熙的眼皮略掀了掀,断断续续道:“这……这是……什么……地……”

    “重熙,我是你袁师兄。”

    “袁……袁师兄?”

    袁谟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假牛鼻子老道。”

    赵重熙像是终于清醒过来一般:“你……是……袁……”

    袁谟哽咽道:“你身体太过虚弱,还是不要说话了,听我说。”

    赵重熙努力点了点头。

    袁谟道:“为兄在外云游时,听说了你失踪的事,所以打算进京来救你。

    可我在京里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只能去找阿夙帮忙。”

    赵重熙的手指动了动。

    袁谟握住他的手:“阿夙已经知错了,你就不要再怨他了好么?”

    赵重熙眨了眨眼睛,手指又动了动。

    袁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为兄就知道,重熙是最大度的。你问我怎会知道你的下落?

    我会排卦啊,来到京城后仔细排了几卦就知道你被人关在什么地方。

    只可惜被人乱了计划,还是晚了一步。

    幸好你还活着,咱们兄弟又能在一起了……”

    赵重熙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假牛鼻子……”

    袁谟忙道:“你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

    “我……皇祖父……如今……是谁……”

    袁谟用力捏了捏他的手:“重熙,咱们什么都不要去想了,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他们想怎么斗都随他们去,好么?”

    赵重熙说不出话了,一双眼睛里却满满都是哀求。

    袁谟叹道:“我真是怕了你……实话对你说吧,如今大宋已经乱了。

    圣上病危,太子和太子妃还有三皇子都被二皇子软禁。

    即便你恢复了健康,估计也是无能为力。”

    赵重熙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假牛鼻子老道的话的确是实情。

    如果是两年多前,他手中还有几个得用的人,朝中也有一群站在自己一边的臣子。

    而被软禁了这么长的时间,手下的那些人恐怕早已作鸟兽散。

    朝中那些支持他的人也早已另寻明主,谁还会巴巴儿等着他那一日能再回来?

    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真的是活不了多久了。

    袁谟强忍着眼泪道:“重熙,你别这样,无论到什么时候,为兄都陪着你。”

    赵重熙缓缓睁开眼睛:“师兄……你不该……来的……”

    袁谟道:“别胡思乱想,咱们是一起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呢。

    就是到了下辈子我也要跟着你,哪怕你嫌我烦了我都不走。”

    “下……下辈子……我真的……能有下辈子?”

    袁谟道:“为兄是懂先天命数的人,我早就替你算好的。

    你是天生的皇帝命,就算暂时有些挫折,最终也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赵重熙嘴角翘了翘:“谢谢……师兄……还愿意……安慰我……”

    袁谟正色道:“我可不是在安慰你,你听我说啊……”

第十五章 总会得到最好的(下)

    老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袁谟就是如此,有了给慕悦儿讲故事的经验,今日同赵重熙说起上一世的事,显得自如很多。

    几乎毫无停顿,他就把上一世赵重熙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讲述了一遍。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和,或许是故事太过动人。

    听到自己登基为帝,迎娶了心爱的姑娘为皇后,甚至还有了孩子,赵重熙那瘦得脱相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可笑归笑,他却很清楚这只是好兄弟用来安慰他的故事罢了。

    离开山庄六年多,假牛鼻子的变化真大。

    从前除了算卦修道,他什么都不感兴趣。

    不爱钱,不恋权,不贪色。

    这些年想要请他来京城给自己帮忙,用尽各种办法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尤其是被困在密室这两年多,赵重熙不止一次憎恨过袁谟。

    当初恩师培养师兄弟们,为的就是辅佐自己将来顺利继承大统。

    而深谙先天命数的袁谟,必将成为他身边的智囊之一。

    然而他学成之后却一心惦记着修道,别说辅佐自己,简直是音信全无。

    这样的人配做他的好兄弟么?

    可如今见袁谟冒着风险前来搭救他,还拿出这么大的耐心编故事安慰他,赵重熙心中的不满渐渐散去。

    说来说去袁谟也只是个假道士,一无人脉二无银钱,能为兄弟做到这一步,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况且人各有志,谁都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放弃梦想辅助自己。

    “假牛鼻子……”赵重熙缓缓睁开眼睛。

    袁谟又往前凑了凑:“重熙想说什么?”

    “我谢谢……你……给我讲……这么好的……故事……

    如果……真的有来世……我绝……不让你……离开……”

    袁谟不想辩驳,只是眼睛又一次模糊了:“嗯,就是你打我骂我,我也绝不离开。

    我要帮着你去追求世上最好的姑娘,还要带着师弟们辅佐你成为一代明君。”

    赵重熙笑了:“我相信……袁师兄……等我走了……”

    袁谟的眼泪流了下来。

    赵重熙动了动手指:“你别难过……等我走了……你不要……惊动别人……”

    “为兄绝不惊动别人。”袁谟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他们二人都清楚,以大宋如今的局势,皇长孙殁了,难道还去告诉二皇子么?

    那样恐怕真的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赵重熙缓了口气,又道:“还要麻烦……麻烦师兄……就给我寻……寻个清净……的地方……”

    袁谟哽咽道:“你放心,为兄旁的本事没有,看风水是天生的本事。

    待我寻个风水好景致也好的地方,咱们将来都在那地方安歇,下一世定会好好的在一起。”

    赵重熙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小榻:“那是你的……”

    袁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是广元长公主的女儿悦郡主,她听说了你的事后,让我带着她来探望你的。”

    赵重熙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原来这姑娘竟是他儿时见过的那个粉团儿一样的小表姑。

    小表姑和假牛鼻子的身份天差地别,他们俩能凑在一起,姑祖母一家定然也遭遇了不测。

    他收回目光:“师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表姑……”

    袁谟惨笑道:“你放心,她和你一样,总会得到最好的。”

    赵重熙实在没有精力去询问小表姑和自己为什么会是一样的,他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袁谟替他掖了掖被子,走出了内室。

    “公子,皇宫那边又有新消息了。”一名死士上前回话。

    “说吧。”袁谟有些意兴阑珊。

    那死士道:“百胜侯,也就是那位司徒将军包围了成国公府后,又带兵攻破了皇宫。”

    袁谟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瞧瞧人家这效率,真不愧是杀神!

    司徒明的老婆杨氏这一世并没有被休弃,司徒篌自是不会忘记她做过的那些恶事。

    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吕青青的入幕之宾。

    这些年她能在京里横行,甚至敢囚禁皇长孙,除却倚仗她主子的势力,两位皇子未必没有给她助力。

    司徒篌这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想要把他们这一群人一网打尽。

    可他这么做之后,大宋的皇位将会落到谁的头上?

    太子?重华?还是那些尚在年幼的小皇子?

    还是说……司徒篌索性自己当皇帝得了?!

    那死士见他的神色有些古怪,小心翼翼道:“小的还打探到,百胜侯不久前把燕国皇宫也端了。

    听说燕国皇帝被他一刀砍了,那位临朝听政的卓太后更惨,竟是被凌迟了……”

    袁谟险些被口水呛到。

    和杀神相比,自己的格局果然是太小了!

    司徒篌完全是一统天下的节奏,燕国的半壁江山哪里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司徒篌看他的那个眼神。

    冰冷、无情,完全没有半分悲悯怜惜。

    这样的人能当得了一个好皇帝么?

    ※※※※

    司徒篌此次回京足足带了二十万人马。

    因为昌隆帝病危,二皇子乱政,整个大宋朝堂陷入了一片混乱。

    四大京营以及守城的将士皆以为百胜侯此次乃是奉召回京,都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司徒篌分了一半兵力控制了四大京营,其余人随他进了京城。

    派了一营人马将成国公府团团围住后,他和涂浚先去踏平了吕青青的老巢,紧接着就去了皇宫。

    二皇子乱政后,守卫皇宫的换成了他的人。

    这些人在普通人面前耀武扬威,在久经沙场的将士们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司徒篌和涂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入了皇宫。

    二皇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绑到了司徒篌面前。

    司徒篌自幼离京,二皇子对他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但他一看这人眼中腾腾的杀气,瞬间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二皇子心中惶恐之极,但他转念一想,司徒篌是司徒箜的孪生弟弟,以他和司徒箜的关系,司徒篌怎么着也不该对他不利。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司徒将军,我与令姐彼此心悦,只要你愿意支持我,她马上就会是大宋皇后。”

    司徒篌听了他的话,眼神变得愈发冰冷:“是么?那太可惜了。”

    二皇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将军此话何意?”

    “你要和她做夫妻很简单。”司徒篌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宝剑扔到二皇子脚下:“只需用这剑在喉间轻轻一抹,你和她便能成为一对鬼夫妻。”

第十六章 你究竟是什么人

    二皇子见司徒篌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立时就懵了。

    “将军莫要玩笑……”

    司徒篌怒道:“谁他娘的和你开玩笑?要么你自己动手,要么本将军让人帮你,你自己选一个。”

    二皇子毕竟还是有些胆识,心一横破口大骂道:“司徒篌,你这是要造反?大将军对大宋忠心耿耿,怎么就培养出你这种……”

    司徒篌呵呵笑道:“造反的人不正是二殿下你么?”

    二皇子还待辩驳,又有人来报,寻到了太子一家和三皇子的尸首。

    司徒篌道:“二殿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太子殿下和三殿下是你的同胞手足,你竟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二皇子冷笑道:“司徒篌,皇家的事情要你操哪门子的心?你若是识时务,本皇子登基之后自有你的好处,否则……”

    “否则什么?”司徒篌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到了这种时候,二殿下居然还在逞强?实话告诉你,你那拜把子兄弟左谷蠡王耶律撒都而,此时正自顾不暇,恐怕是帮不了你了。”

    二皇子大惊失色:“你……你说什么?!”

    司徒篌不想再和他纠缠,吩咐一旁的亲兵:“把他押下去,待本将军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与他计较。”

    “是,将军。”几名五大三粗的亲卫把二皇子拖了出去。

    坐在不远处一直没吱声的涂浚开口道:“阿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司徒篌目光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涂浚险些被口水呛到。

    这些年他们二人并肩作战,拿主意的向来都是阿篌。

    此次也一样,阿篌说要为阮二姑姑报仇,自己二话不说带着兵就和他一起出发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跟着阿篌报仇而已,谁曾想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没怎么着呢,宋燕两国的皇室就都没有了,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阿篌就是想当皇帝都没人拦得住。

    “阿篌……”涂浚挠了挠头:“咱俩把事情搞成这样,要不还是回汾州去吧。”

    司徒篌道:“回去做甚?自从我娘没了,外祖父就像是没了魂一样。尤其是这一两年,明明才刚六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就像是八十岁一样。

    事情是我们搞乱的,难道还让他老人家出面摆平?”

    涂浚的头发都快揪掉了:“可咱们总得有个去处吧?”

    司徒篌想了想:“明日一早咱们去一趟英国公府,有韩相主持朝政,大宋乱不了。”

    涂浚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唯一的嫡亲外甥都没了,韩相还会想管这些破事么?

    司徒篌把地上的宝剑捡起来收回剑鞘:“咱俩去瞧瞧圣上。”

    昌隆帝对他们二人一直颇为欣赏,甚至不顾诸多重臣反对,破格给他们两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郎封了侯。

    这几年在粮草军械方面也从来没有亏了他们,否则他们哪里能立下那么多的军功。

    涂浚没有异议,站起身和司徒篌一起走了出去。

    二人沿着宫内的甬道走了大约一刻钟,就听身后有一名亲兵在大声呼喊。

    “将军,秦校尉说他有要事同您商议。”

    涂浚顿住脚:“阿篌,咱们进京前你不是安排秦威去大同府了么,这才几日他怎的又跟上咱们了?”

    司徒篌面色微变:“阿浚,你先去探望圣上,我待会儿就过来。”

    说罢也不等涂浚说话,急匆匆走了。

    涂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秦威那小子除了武功不错长得漂亮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何阿篌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有些奇怪。

    自己的武功也不比那小子差,论漂亮也不输他半分,也没见阿篌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亏得他们二人还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呢!

    涂浚重重哼了一声,加快脚步朝皇帝寝宫走去。

    再说司徒篌,他走到那亲兵跟前问道:“秦威在哪儿?”

    那亲兵躬身道:“秦校尉在东宫等您。”

    司徒篌浓眉紧锁。

    攻破皇宫后,负责守卫的人全都换成了他的人。

    那些人都是认识秦威的,把他放进宫里来倒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问题是秦威是第一次进宫,他怎会知道东宫在哪个方向,又为何会去东宫?

    带着满腔的疑惑,司徒篌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东宫。

    此时已是黄昏,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天色并不显得昏暗。

    远远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立在一颗大树下。

    一头乌亮的青丝披散,衬得那一身缟素愈发惨淡。

    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司徒篌却能肯定她就是秦威。

    “将军。”秦威转过身,目光凉凉地看向来人。

    司徒篌继续往前走,眼神中没有半分惊讶。

    秦威惨笑道:“原来你的早就知道我是女子。”

    司徒篌在她身前五尺处停下了脚步:“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英勇杀敌者均可到我麾下效力。”

    秦威道:“你都不好奇我是什么人吗?”

    司徒篌挑眉:“的确是有些好奇。毕竟你以前说过,自己乃是南方人,之前从未到过京城。

    可今日你却准确无误地寻到了东宫,甚至还能寻到合身的素服,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秦威,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威那双美若辰星的眸子瞬间被泪水淹没:“我是太子妃的嫡亲侄女苻溱微。”

    “苻……溱微?”司徒篌吃惊不小。

    女子从军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个事儿,但太子妃的嫡亲侄女从军,这事就有些非比寻常了。

    苻家乃是书香门第,太子妃的父亲生前还是圣上的老师。

    这样的家族同司徒家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女孩子可以不碰针线,却绝不能碰刀剑。

    况且她还拥有那般绝色的容貌。

    这样的女孩子必然是家族用来攀附皇室的。

    就算嫁不了皇室,也会用来同其他大家族联姻。

    苻家让她习武已经是不可思议,居然还让她去参军?!

    苻溱微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单膝跪地道:“将军,末将有一事相求。”

    “说。”司徒篌俯视着她的发顶。

    “东宫遭逢大难,姑母和表兄表弟的仇不能不报。”

    “你想怎么报仇?”

    “末将去往大同府途中听闻二皇子囚禁了姑母一家,所以才违抗军令改道入京。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第十七章 (上)

    司徒篌非常理解苻溱微。

    他们年纪都不大,却已经是身经百战。

    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杀过的人数不胜数。

    听闻亲人被人害死,最想做的便是手刃仇人,否则这一辈子心中都会有解不开的结。

    “我知道你想为亲人们报仇,二皇子已经被押入大牢。以你的身手,对付他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不。”苻溱微抬起头看着他:“二皇子已是插翅难飞,以他做过的那些恶事,将军头一个就不会饶过他。

    太子妃是末将嫡亲的姑姑,皇长孙和二皇孙是末将的嫡亲表兄弟。

    从前是末将太自私没能保护好他们,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恳请将军允末将带一队人攻打契丹乞颜部。”

    司徒篌眉头微皱:“你想去取耶律撒都而的人头?”

    “是。”苻溱微紧握拳头:“皇长孙遭人算计,耶律撒都而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末将绝不容他活着继续为祸中原!”

    “秦……苻姑娘,你参军也有四年多了吧?

    这些年咱们和契丹人交战不下数十次,有哪一次是在深冬的?”

    苻溱微道:“将军莫要欺瞒末将,你一个月前便暗中命人准备了厚实的冬衣和足够的粮草马匹,目的就是为了奇袭乞颜部。

    既然目的都一样,为何不让末将担任先锋?”

    司徒篌被逗笑了:“秦威,你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是谁准你耳朵伸这么长的?”

    苻溱微脸颊微微泛红:“总之,末将这次一定要去。”

    司徒篌越看越觉得她有些古怪:“如果本将军不允呢?”

    苻溱微道:“那末将就偷着去。”

    “你……”司徒篌只觉一阵头痛。

    一个敢背着家人女扮男装参军的姑娘,不管她说什么都必须当真。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去准备,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是,末将遵命!”苻溱微的脸上迸发出了别样的神采。

    ※※※※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来年的三月。

    宋京城郊落霞峰南坡,风景秀丽山花烂漫。

    本是踏青赏春的好去处,此时却是凄风阵阵落花如雨。

    一队黑盔黑甲的士兵抬着一具棺椁停在落霞峰脚下。

    “将军,南坡有人。”一名士兵上前回话。

    面容憔悴的司徒篌纵身下马:“是什么人?”

    那士兵道:“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可属下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老人。

    属下们同他搭话,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另一名士兵道:“将军,管他是什么人呢,属下去把他轰走。”

    司徒篌轻斥道:“这里又不是你家的地盘,还不准别人待了?”

    那士兵嘟囔道:“大师说了,未时一刻必须下葬……”

    司徒篌道:“现在还不到巳时,你们在这里稍等,我上去看看。”

    士兵们不敢多言,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司徒篌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上了南坡。

    之前听那大师说,京郊风水最好的地方就是落霞峰南坡,亡人葬于此处,下一世必将平安喜乐富贵荣华。

    他本以为这里是荒地,没想到这里不仅有主,而且已经有好几座坟墓。

    司徒篌虽被人称作杀神,却从不做欺凌百姓的事情,他走到那跪在地上的道士身侧,抱了抱拳:“这位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跪在地上的道士眼皮抬起眼皮道:“将军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几个月而已,竟不识得贫道了。”

    司徒篌神情微滞,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道士。

    须发、五官、身材……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对方那比常人大了一圈的脑袋上。

    他恍然道:“你是那日想要……”

    袁谟苦笑道:“贫道就是那一日有事和将军商议的人,可惜将军并没有给机会。”

    司徒篌略有些尴尬,扫视了他面前的几座坟茔一眼。

    没曾想第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名字——赵重熙。

    他惊呼道:“这不是皇长孙……你这道士究竟是什么人?”

    袁谟道:“贫道曾经和皇长孙在一起求学,是他的师兄。”

    关于皇长孙的事情司徒篌并不是很在意。

    本来就没有过交集,非要说他们有什么关系,那就是他与自己的“姐姐”有过那么一个婚约。

    可姐姐都是假的,更遑论姐夫?

    虽然母亲的死同那婚约有直接的关系,但皇长孙本身也是受害者,他再浑也不至于迁怒到他的身上。

    司徒篌把视线转移到另一个墓碑。

    爱妻慕悦儿?

    他自幼离京,京中贵女半个都不认识,只是有些好奇,这道士竟是娶过亲的。

    袁谟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军,贫道的师弟和妻子于你而言都是陌生人,可那里……”

    只见他抬起右手指向远处:“那里埋葬着你的父亲、母亲、姐姐,还有你父亲的忠仆。”

    司徒篌大惊:“你说什么?”

    几年前母亲病故时,他正在同契丹人作战,并没有回京。

    去年回京只停留了一日,根本没有来得及去拜祭母亲。

    他一直以为母亲葬在司徒家的墓地,没想到她会葬在此处。

    至于父亲……

    他们父子早已反目,只听说他和那假女儿关系非常不错,连国公府都很少回。

    一个没有爵位、没有官职,活到三十多岁还要别人养活的男人,完全没有存在感,自然也碍不着别人的事。

    这样的人也会被暗害?

    袁谟喃喃道:“将军一定想不到司徒三爷竟会那么早就没了吧?”

    司徒篌自嘲道:“道长说得一点不错,儿时我偶尔还会想起他,可母亲走了以后,我时常会忘记自己是个有父亲的人。

    他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道长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袁谟道:“其实落霞峰南坡这个地方的主人正是令尊,他不愿意把令堂和令姐葬入家族墓地,所以才买下了这个地方。”

    司徒篌嗤笑道:“他永远都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之后故作长情……”

    袁谟打断他的话:“将军不介意我把爱妻和师弟葬于此处吧?”

    司徒篌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人都没有了……多些人还能热闹一点不是么?”

    袁谟道:“方才听那些士兵说,将军今日也是来埋葬什么人的?”

    司徒篌叹道:“将军百战死,美人再不归……”

第十八章 (下)

    将军?美人?

    袁谟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莫非是苻溱微?

    正待询问司徒篌,却见他已经抬腿走向远处那几座坟茔。

    袁谟忙从地上站起来,也跟了过去。

    四座坟茔中,最小的一座便是司徒三爷为一出世便没有了呼吸的女儿修建的。

    司徒篌的大手在墓碑上轻轻摩挲。

    如果姐姐活着,今年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应该早已经嫁人生子了。

    可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他又看向紧挨着的那座坟茔,墓碑上的“阮”字将他的心脏刺得生疼。

    “娘——”九尺男儿的一声悲鸣,天地瞬间失色。

    “儿子已经将害过您的人全都灭了,您可以瞑目了……”

    袁谟暗暗叹了口气。

    报仇雪恨的确痛快,可接下来的日子并不会因此而好过。

    因为仇人死一万次,亲人们也回不来了。

    大约过了盏茶的工夫,司徒篌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他望着最新的那一座坟茔,沉声道:“道长,家父是如何遇害的,你又怎会替他……”

    袁谟道:“司徒三爷出逃途中,因为马车被人动了手脚,最终车毁人亡。”

    至于他为何会替司徒三爷收尸并且安葬于此,他并不打算提及。

    司徒篌果然如他所想那样并没有追问,只是喃喃道:“这就是养了白眼狼的下场……你说你忙碌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既然娘那么喜欢你,你就好好陪着她。

    只一点,你若再敢欺骗她,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袁谟唏嘘不已。

    幸好下一世的司徒三爷及时醒悟,成为了最好的丈夫和父亲,否则这位小爷一发狠,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司徒篌站起身看了看周围的空地:“道长是懂风水的人,你觉得这附近哪个位置最适合新起一座坟茔?”

    袁谟挑眉:“那得看将军想要葬的是什么人。”

    “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司徒篌显然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懂。

    袁谟道:“友人和家人自是有些区别的。”

    司徒篌抿唇想了好一阵才道:“她和我算不上朋友,也不能算家人……”

    袁谟轻叹道:“将军尚未看清自己的心。”

    “道长的意思是……”

    “将军青春年少,应该未曾经历过男女之情,看不清楚也不奇怪。”

    司徒篌嗤笑:“你这道长……”

    四个字后他就说不下去了。

    他怎的忘了,这大脑袋的道士是娶过亲的,男女之情什么的肯定比自己懂得多。

    袁谟道:“将军不妨仔细想一想,你身经百战,那一场战役不牺牲几个兄弟?

    若这位女将军于你没有特殊之处,你为何不就地将她掩埋,而是千里迢迢将她带回京城,还大费周章地为她寻一处风水宝地?”

    司徒篌立时便怔住了。

    属于苻溱微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大宋立国后战争不断,每年都要招募成千上万的士兵。

    新兵入伍是需要经过严格检查的。

    苻溱微当年为了参军真是用尽了手段。

    新兵训练结束后,她就被分到了他的营中。

    他不知道别的将军和士兵是不是眼睛和鼻子有问题,反正他才同她见了几面便发现了端倪。

    从那以后他对她就多了几分注意。

    不是忌惮女子参军,而是疑心她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他发现她作战勇敢为人正直,没过多久便彻底打消了对她的疑虑。

    然而,他却像是习惯了关注她一般。

    每次战役结束,第一个关心的都是她有没有受伤,立了什么功劳。

    甚至于在晋升的时候刻意对她进行打压,以至于她四年的军功只换来了一个小小的校尉。

    不是不想看她步步高升,而是担心她军功太盛引人注意,暴露了女子的身份。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子有多冷清,可不知不觉中却对她做了那么多的事。

    这……便算是男女之情?

    袁谟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都到这般时候了,将军连这一点都不敢承认么?”

    司徒篌挺直的腰背瞬间耷拉下来:“我喜欢她,可她却未必喜欢我。”

    要不是忌惮对方的武力值,袁谟真想暴揍他一顿。

    这臭小子的脑袋坏掉了吧?

    人家姑娘是不是对他有意思,这么多年他竟感觉不出来?

    缘分都是天注定,有些人就是恰好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

    就好比司徒箜之于赵重熙,左未晞之于荀朗,盛迎岚之于韩雁声,他这个大脑袋之于慕悦儿。

    不管到了哪一世,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遇到,只需一眼便可沦陷。

    这一世的苻溱微参军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追求司徒篌,但只要司徒篌出现在她面前,她的心便不再属于自己。

    重生前不就是如此么?

    若非情根深种,苻溱微岂会放着好好的皇长孙侍卫统领不做,舍弃了同好姐妹们朝夕相处的情谊,毅然随他前往汾州投军。

    司徒篌哑着嗓子道:“就算她也喜欢我又如何,她已经没有了啊……”

    袁谟的心一阵酸楚。

    是啊,他和司徒篌在这里分辩再多又有什么用?

    苻溱微没有了,慕悦儿也没有了。

    赵重熙、周夙、司徒箜、司徒三爷夫妇、广元长公主夫妇、谷雨、梧桐,甚至可爱的司徒笑、机灵的司徒篪,韩雁声家的昊哥儿,荀朗家的祥哥儿,他们全都没有了。

    没有了这些人,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道长?”好半天没有听见袁谟说话,司徒篌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袁谟抬眼看着他:“将军想说什么?”

    “你和尊夫人……”司徒篌担心戳到对方的痛处,言辞间有些犹豫。

    袁谟苦笑道:“我救了她,却也害了她。”

    那一日他只顾着和重熙说话,浑然没有注意到慕悦儿早已经醒了。

    听说他们的下一世那般美好,小丫头就犯了痴。

    就在重熙咽气那一日,她也选择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不了解内情的司徒篌自是听不懂袁谟的话,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道长害了他的爱人,苻溱微的死他同样要负一半的责任。

    司徒篌抬起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道长,你说人会有下一世么?”

    袁谟的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

    他的重生虽然没能破了亲友们的死劫,但也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

    天知道这一点改变会不会影响下一世?

    万一……

    他不要命地朝山下奔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司徒篌一跳。

    他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道长要去哪儿?”

    一道暗哑的男声传了回来:“我去寻找下一世——”

    是的,他不能在这里干等着下一世主动来临,他要去燕国寻主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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