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乔迁喜(上)
条件基本谈妥,周夙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碗,亲自伺候母亲服了药。
没过多久,秦氏就有些昏昏欲睡。
周夙扶着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这才嘱咐了丫鬟婆子们几句,迈步走出了母亲的房间。
抬眼看了看天色,他连随从都没有带,直接去了马厩。
没过多久,勇义侯府侯府侧门处跃出了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到两刻钟,周夙便已经来到了安定侯府。
他勒住马缰,抬眼看着这座和自己家一般熟悉的府邸。
曾经他以为,这里会是自己的另一个家。
后来他又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
可如今,这里成了荀朗的家,他站在这里,一颗心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周夙十分肯定,自己和小的那一份青梅竹马之谊,已经彻底翻篇了。
从今往后,她只是自己的妹妹,这座府邸也只是妹妹和妹夫的家。
周夙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安定侯府的门房听见动静,忙小跑着迎了出来。
他是安定侯府的老仆,是看着左未等人长大的。
见来人竟是自家姑娘曾经的未婚夫,好几年都没有登门的勇义侯,门房的脚步渐缓,在距离周夙八九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夙知道对方是因为几年前的事情不待见自己,哪里会和他计较。
他脸上堆起笑容,朝那门房仅走了几步:“谢大叔。”
门房面色不自然地行了个礼:“侯爷。”
周夙依旧笑道:“我是来看一看阿朗和小的,他们现下在府里么?”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姓谢的门房见位高权重的勇义侯对自己竟是这样的态度,语气有所缓和。
“我们侯爷今日一早就出门了,夫人在呢。”
周夙道:“烦劳谢大叔替我传个话,就说周夙求见。”
堂堂一品侯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而且自家侯爷和夫人也从未说过不准他登门。
他一个小小的门房,没有主子的示下,也不好把客人给得罪了。
姓谢的门房态度恭敬地接过周夙手里的马鞭和马缰,把他请进了府中。
左未听芸香说周夙求见,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在处理信件的黎展颜。
这姑娘倒是个沉稳的,听见周夙来了,竟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倒是弄得自己这个局外人不尴不尬的。
左未想了想,扬声道:“请侯爷在偏厅稍候,我这就过去。”
芸香福了福身:“是。”
她想了想又道:“侯爷是小少爷的舅舅,今日登门他定然是想要见一见外甥的。”
左未轻轻拍了拍怀中正在呼呼大睡的儿子:“好吧,就带祥哥儿去给他周家舅舅瞧瞧。”
芸香退了出去。
左未把儿子递给乳娘:“去给祥哥儿换身衣裳,待会儿随我一起去偏厅。”
乳娘抱着小男娃自去换衣,左未却走到了书案前:“展颜,要不要随我去见一见周夙?”
黎展颜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她:“我和侯爷本是陌生人,今后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还是不见了吧。”
见她对周夙真是半分兴趣都没有,不免有些可惜。
周伯母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但看人的眼光却还是不错的。
展颜要是做了勇义侯夫人,定能把周家的内宅和府里的产业都打理得十分妥当。
而如今已经洗心革面的周夙,也定然能做一名合格的丈夫。
可惜人与人之间是要讲究缘分的,一个好男子和一个好女子凑在一起,也未必能做好夫妻。
“好吧,你继续看账本,我去换身身衣裳。”左未笑着吩咐了几句,转身去了内室。
说是换衣,左未也只是把身上太过家常的衣裙换成稍微正式一点的,并没有做太过繁琐的装扮。
大约两刻钟后,她带着芸香以及抱着儿祥哥儿的乳娘来到了偏厅。
远远忘着比之前丰腴了不少,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的左未,周夙只觉自己心情越发明朗。
荀朗果然没有食言,这些年把小照顾得很不错。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从前那个混账的自己,是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么好的。
小嫁给他,一定会受尽各种委屈,哪里能得到如今这样的幸福。
所以,重熙当年用的手段的确很不光明,但结局却是最好的。
只有对小一往情深一心一意的荀朗,才配得上做她的丈夫。
周夙站起身迎上前去:“小。”
左未笑着福了福身:“阿夙。”
听她还是用过去的称呼唤自己,周夙心情大好。
忍不住就开了个玩笑:“小,我瞧着你可是比从前胖多了。”
左未的笑容瞬间凝滞,一张俏脸微黑。
要说她如今的生活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生了儿子之后多出来的这十几斤肉。
虽然荀朗不嫌弃,姐妹们也说不难看,可肉长在她身上,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有她自己知晓。
难不难看另说,行动间笨拙了不少却是事实。
周夙从前不是挺会哄女孩子的么,怎的如今竟一开口就只会得罪人?
还是说他会哄的从来只是别的女子,对自己从来就只会说伤人的大实话?
周夙见她面色不虞,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
他摸了摸鼻子,朝左未身后的小男娃望去。
因为换衣裳,本来睡得很香的祥哥儿被吵醒了。
他虽然是个很乖的娃娃,但被人无端地扰了睡眠,还是非常不高兴。
此时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盯着他瞧,甚至还朝他伸出了一双大手,小家伙小嘴一瘪就哇哇大哭起来。
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周夙一跳。
已经伸出了一半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左未把儿子接过来轻轻拍着,安抚道:“祥哥儿,这是舅舅呀,他可喜欢你了……”
小男娃不过三个月大,哪里听得懂这些,哭得更伤心了。
周夙收回手讪笑道:“说不定是我长得太吓人了。”
左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哪里是你长得吓人,我们祥哥儿分明是嫌你说话不好听,懒怠理你!”
第八十四章 乔迁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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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距离年老体衰还远得很。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后,她果真如周夙所想的那样,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
但她的身体十几年来亏空太多,想要彻底恢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祭祀结束后,周夙亲自把她送回房。
秦氏虽然浑身乏力,精神却还不错,她歪在炕上唤住了想要离开的儿子。
“夙儿,留下陪娘说说话。”
从荆州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紧接着又是冬至祭祀,加之不久前那一场重病还没有来得及仔细调养,周夙真正是身心俱疲。
可面对寡居多年的母亲,拒绝的话他那里说得出口。
周夙强打精神坐到床边,笑道:“这次回京,我瞧着娘的身体像是好了些。”
秦氏叹道:“这还不是多亏了小。那孩子最近时常来探望我,还请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医术高明的女医给我把了脉又开了方子,虽然时日还短,药也只喝了两服,身上倒是觉着有了些气力。”
换作从前,听母亲提起左未,周夙除了伤心还是难过。
可今日听闻左未还愿意照顾母亲,他心中涌上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感激。
还来不及深想,阿依诺那张活泼明丽的俏脸突然跃入脑海中。
自那日在小镇分别,差不多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也不知那丫头和她表兄有没有依照他的吩咐去安定侯府寻小……
见儿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秦氏心里一紧。
这孩子莫不是还在惦记小吧?
要真是这样,她得什么时候才能娶到儿媳抱上孙子?!
一想到那白白胖胖的祥哥儿,秦氏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周夙却已经醒过神来。
他轻咳一声道:“等我见到小,一定好好谢她。”
秦氏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又不像是放不下左未的样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周夙却又想起了那一日袁谟同他说的那件事。
他的心沉了沉:“娘,您是不是去找皇后娘娘了?”?u
秦氏并不打算推脱:“是,儿子不肯听话,二十岁了还是孑然一身,我将来有什么脸面去见他父亲?”
周夙只觉自己的脑仁有些抽痛。
他按了按眉心道:“娘,您一向稳重,怎的此次竟然做出威逼皇后娘娘的事儿?”
秦氏道:“我不过是请小去皇后娘娘那里探一探口风,哪里就算得上威逼了?”
周夙道:“您好好想一想,如果您委托的人不是小,如果皇后娘娘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咱们府里今后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孰料秦氏赌气道:“你不肯娶妻生子,周家的香火算是断了,咱们府里还要什么好日子?!”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周夙拧着眉望着秦氏:“娘”
秦氏冷哼一声,不为所动道:“那黎三姑娘母亲是亲眼见过的,模样好性格也好。
你是不知道,如今京城里想要求娶她的人家有多少。
就连太后和贵王妃都有心将聘给荣亲王和二皇孙殿下。
就算娘的眼光你信不过,总不能连皇后娘娘也会看错人吧?”
周夙头一次觉得自己完全找不出话来辩驳。
母亲的确是仗着父亲的军功和自己如今的一点点权势去求皇后娘娘赐婚。
可她也是因为信得过皇后娘娘的眼光,才看上那黎三姑娘的。
只是,母亲却忘了一点,同她的儿媳过一辈子的是她的儿子。
单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者是帝后的赐婚,就能把日子过好么?
或许很多人都能,可他不能!
周夙恳切道:“娘,这些年儿子的确是做了许多荒唐事,甚至于把您早就认定的儿媳都弄丢了。”
一席话让秦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岂止是丢了儿媳,还丢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周夙从枕下抽出一条丝帕替母亲擦了擦眼泪:“儿子这几年钻了牛角尖,让娘担忧了。
如今我已经替父亲报了仇,压在心上十多年的大石头也算是搬开了。
儿子今后会好好过日子,让娘不再为我担忧。”
秦氏打了个嗝,泪眼朦胧地看着周夙:“你的意思是愿意娶妻生子了?”
“是。”周夙重重点点头:“不过儿子也有个不情之请。”
秦氏用丝帕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你说。”
周夙温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味道:“我的妻子只能是我自己愿意娶的姑娘。”
秦氏的手微微一顿。
夙儿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可若是如此,他为何不愿意同自己直言?
莫非那姑娘的身份……
她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导致左未取消婚约的缘由那个青楼女子柳飘絮。
秦氏脸色剧变:“夙儿,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污了周家的门第!”
周夙道:“娘请放心,儿子不是那等没有分寸的人,保证给您娶一位身家清白的儿媳。”
秦氏松了口气:“母亲知晓你是个有本事的,所以也不求你一定要娶什么高门贵女来光耀门楣,但必须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周夙道:“儿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秦氏有些狐疑:“还有什么?”
周夙抿了抿嘴:“儿子希望您今后不要干涉我房里的事。”
秦氏神情微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夙知道自己这么说肯定会让母亲有些难以接受。
但他一想到从前发生过的事,知道自己现在若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将来未必不会重蹈覆辙。
“娘,儿子一定会找一个很好的姑娘给您做儿媳,但请您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往我屋里塞人。”
秦氏有些犹豫:“可咱们周家只剩下你一根独苗……”
周夙道:“妻妾不宁乃乱家之本,内宅之事娘比儿子清楚得多。
真正兴旺的人家,从来都不是因为多纳妾多生庶子。”
有些话他怕说得太直接伤了母亲。
当初赵重熙逼迫他毁掉和左未的婚约,母亲塞给他的那两个通房也是原因之一。
不把事情对母亲挑明,同样的戏码隔三差五地上演,他就是娶个九天仙女回来也留不住。
秦氏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只要你给我多生几个孙子,我绝不干涉你房里的事。”
第八十五章 乔迁喜(下)
左未的答案是肯定的。
事实上,最近这几年,成国公府三房已经成了他们这一群人时常聚会的地方。
周夙表情微凝。
勇义侯府和成国公府从无来往。
加之他和赵重熙一样,也是幼年时就去问澜山庄求学,所以他对京城里各家府邸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
至于那些年时常处于流言中心的司徒三爷夫妇,刚回京的时候他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若非三年多前阮大将军晋爵,在护国公府的宴席上他认识了司徒曜,恐怕直到现在周夙都不知道他是阮大将军的女婿。
正因为如此,他和司徒曜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都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在柳条巷偶遇的那一次,周夙如今想起来都觉得难堪。
本以为这辈子他们二人不会再有什么关系,这一点难堪倒也算不得什么。
可听小方才话里的意思,司徒曜夫妇竟是专门喜欢和年轻人交往。
而且他们交往的这些年轻人,几乎囊括了他所有的兄弟和朋友。
也就是说,只要他今后不打算过与世隔绝的日子,和司徒曜夫妇交往就不可避免。
左未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好奇道:“阿夙,你是不是担心自己才刚回京,阮姨和阮姨父漏了你的帖子,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承恩侯府做客?”
周夙被她这么直接的回答弄得更说不出话了。
因为取消婚约的缘故,他觉得自己在师兄弟和朋友们面前丢了面子,所以才顺着先帝的意思去了辰州。
这几年训练水军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让他没有闲心去胡思乱想。
可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军营里。
只要回到京城,他就不可避免地要和旁人接触。
而这一次承恩侯府的聚会,无疑是一把让他开启正常生活的钥匙。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我都好多年没有参加这样的聚会了,就算他们真的给我下了帖子,我恐怕也不一定去。”
左未也笑道:“凡事总有第一次,你是圣上和袁真人的师兄,和阮姨阮姨父的子侄也是一样的。
我待会儿派个人去成国公府同阮姨知会一声,如果真的忘了给你下帖子,请她补一份就好了。”
周夙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笑着应下了。
事实证明,阮棉棉做事还是很靠谱的,她并没有忘了给勇义侯府下请柬。
周夙一回到家里就从管事那里得知,襄国夫人邀请他三日后去承恩侯府参加聚会。
他看了看那精美的请柬,吩咐管事替他准备一份合适的礼物。
管家满心欢喜地退了下去。
侯爷此次又立了大功,他们勇义侯府在大宋的地位愈发稳固。
要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就是府里的主子甚少和旁人来往。
偌大的府邸,自打先侯爷殉国后便冷清了十多年,是该重新热闹起来了!
周夙却顾不上想这些。
他心里挂念着一直没有消息的阿依诺和王大勇,把手底下最能干的几名随从唤来,吩咐他们去打探兄妹二人的消息。
两日后,周夙刚用过午饭,就有一名随从来报,他们已经寻到侯爷要找的人了。
周夙只觉得压抑了好几日的心,瞬间就敞亮了。
他忙追问:“他们兄妹二人现下在何处?”
那随从道:“五味楼。”
周夙瞬间无语,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然这么傻!
在那小客栈时,阿依诺明明和他说过,赵重熙让她抵达宋京后,要么就直接去成国公府寻司徒三爷,要么就去五味楼寻李掌柜。
可他一直以来就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
在他看来,重熙的安排远不及自己的妥帖。
司徒三爷和李掌柜都是男子,阿依诺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怎可能愿意去寻他们?
而他的安排就要好很多。
小是个女子,年纪也不比阿依诺大多少,加之她又是自己的妹妹,比什么岳父掌柜关系都要亲近很多。
没想到阿依诺的选择却是在他看来最糟糕的那一个。
来不及多想,周夙甚至连衣裳都顾不上换,直接穿着家常的袍子如风一般跑了出去。
那随从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们家侯爷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
在他们印象中,侯爷从来都以沉稳大气的形象示人。
就是在他未满十岁的时候,也没有过方才这样的举动。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随从并不笨,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那位名叫阿依诺的异族姑娘,定是侯爷的心上人!
随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侯爷已经及冠,是早就该成婚生子的年纪。
事实上,如果他能按照先侯爷的意思迎娶左大姑娘为妻,他们府里早就有小主子了。
可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好好的婚事就这么没了。
左大姑娘嫁给了荀家少爷,甚至还有了儿子。
自家侯爷却孑然一身,别说迎娶侯夫人,身边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他们几个私底下议论过不止一次,侯爷是不是被左大姑娘的婚事刺激得有些不正常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一门心思都在练兵上,居然对女人半分兴趣都没有。
如今看来,侯爷知道关心女子,说明他还是很正常的。
可……
那个阿依诺分明就是个异族女子。
侯爷手中掌握着大宋十万水军,他想要迎娶异族女子为妻,圣上能同意么?
就算圣上同意,老夫人那边能答允么?
想着自家老夫人那最喜欢挑剔的性子,随从只觉自己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突然又想起自家侯爷只穿着单薄的袍子就跑出去了。
形容不整也就罢了,如今已是深冬,万一侯爷着凉生病,他们这些人就是该死了。
随从忙进屋取了一件紫貂大氅,急匆匆朝马厩那边追去。
这个时辰恰是京城里最热闹的时候。
周夙不敢打马狂奔,只能按捺着性子缓缓前行。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来到了五味楼。
刚准备下马,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疾呼。
“侯爷,等一等”
他转身望去,只见方才那名随从骑着马在远处冲他挥手。
第八十六章 托儿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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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儿终究不是个喜欢哭闹的小娃娃。
窝在母亲香软的怀里,他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一双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周夙,把他的心都看化了。
周夙不敢再去抱他,而是试探着去拉了拉他的小手。
别看他那手指像肉虫子一样软乎乎的,小手的反应却是极快,一把就攥住了周夙的食指。
周夙笑道:“你这小家伙力气真是不小,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左未白了他一眼:“每个小娃娃攥人手指都这么紧,个个都是习武的好苗子?”
“小……”周夙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芸香暗叹,其实周小侯爷对自家姑娘也是极好的。
可惜当初的他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更不懂得珍惜,以至于错失了良缘。
见周夙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左未笑道:“咱们也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的?”
说罢就把祥哥儿递给他的乳娘:“带哥儿去歇着吧。”
“是。”乳娘福了福身,抱着又快睡着的祥哥儿退了出去。
芸香则是给两人上了茶后,恭顺地立在了左未身侧。
她是自小就在左未身边伺候的,和周夙也非常熟悉,因此两人说话也没打算避着她。
周夙本想先问一问阿依诺的消息,但一想到那颗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才拿到的人头,他又忍住了。
再重要的事情,也无法同这件事相提并论。
他敛住笑容,沉声道:“小,此次在荆州,我不仅替父亲报了仇,也查出了当年左叔叔的死因。”
左未的身子晃了晃。
周夙手刃燕国龙虎将军樊坤的事,她之前听荀朗说过。
这是压在周夙心上十多年的仇恨,此次得以了结,她和荀朗都替他松了口气。
可……什么叫做父亲的死因?
周夙拍了拍她的肩膀,把曹醇当年暗算左泽云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左未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阿夙,那曹贼如今在何处?”
周夙道:“既然我知晓了此事,如何还会容他在这世上逍遥?”
左未微怔,狐疑地看着周夙的眼睛。
阿夙的意思是,他竟已经替自己报了仇?
周夙点点头:“是,我已经取了他的首级,本来想要带回来的。
后来又觉得那么腌的东西,又何必带回来污了你的眼睛。”
又过了一阵,左未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芸香赶紧抽出丝帕塞进她手里。
左未狠狠哭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才抽泣道:“阿夙,我要谢谢你,否则我父亲的冤屈永远都无人知晓……”
周夙道:“不哭了,左叔叔盼着你能过得好,而不是总为这些事情所累。”
左未重重点点头:“是,咱们是得好好活着,以告慰早逝的亲人们。”
周夙见她的情绪恢复了平静,吩咐芸香打水来给左未净面。
等左未收拾好后,周夙才把阿依诺的事情问了出来。
“小,最近可有一位叫做阿依诺的姑娘前来寻你?”
左未摇摇头:“没有。”
听她回答得这么干脆,周夙的眼神暗了暗。
照那马车行驶的速度,阿依诺和王大勇半个月前就该抵达京城。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未大为好奇。
这几年左周两家虽然没有什么来往,但周夙的事情她一直都是关心的。
尤其是他一直不愿意娶亲的事,不仅是秦氏的心病,也让她始终难以释怀。
周家人丁一直都不旺,尤其到了周伯父这一辈,只剩下了他一个男丁。
虽然他成婚后很快就有了阿夙,自己却又战死沙场。
于是阿夙便成了周家的最后一条血脉。
如果周家的香火真断在阿夙这里,那才是……
她脸色又一次变了:“阿夙,之前我听箜儿说了你在战场上失踪的事。
你给我句实话,是不是为了替我父亲报仇?”
周夙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就算是要报仇,我也会先顾好自己的性命。”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是轻松,像是在叙说一件最普通的事情。
左未心有余悸道:“你还是早些成婚吧。”
周夙呼吸一窒。
小这话的确似为自己好,可听起来很怎的这么别扭呢?
早些成婚就能早些有儿子,周家也就有了继承香火的男丁。
然后自己就算是完成了使命,死活就不重要了?
左未见他钻了牛角尖,轻斥道:“胡思乱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娶妻生子后你身上就多了一份责任。
下次再遇到危机时就会有所顾忌,再不要去轻易冒险!”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周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生气骂人的模样。
他弯了弯唇:“小,原来你也有这么厉害的一面。”
左未道:“你少东拉西扯的,方才你提起的那位阿依诺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夙面上有些许的不自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他说完事情经过,左未忍不住又念了他几句。
还说什么要报仇也会先顾好自己的性命!
此次若非人家阿依诺姑娘和她表兄,你这条小命就交待了!
周夙双手合十作求饶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左未暗忖,这家伙分明是对人家姑娘有那么点意思,偏生不肯承认!
她倒是要瞧瞧,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正说话间,侯府大管家拿着一张精美的请柬走了进来。
“大姑娘,承恩侯夫人给你下的帖子。”
左未接过帖子打开一看,笑道:“原来是阮姨要搬进承恩侯府了,所以下帖子请我们几个去玩一日。”
周夙抚了抚下巴:“这算是乔迁宴?”
左未笑道:“也算也不算吧。”
周夙笑道:“你这话好生奇怪。”
左未道:“你不了解阮姨和阮姨父。
他们虽说是大宋皇帝的岳父岳母,却最不喜欢那些虚热闹。
搬入新府,他们未必会举行盛大的乔迁宴,但邀请三五好友在一起聚一聚是肯定的。”
“好友?”周夙越发吃惊。
司徒三爷夫妇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他们的好友居然是小他们这些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第八十七章 小误会(上)
玩笑归玩笑,盛迎岚终究还是心疼儿子,从乳娘怀中把他抱过来温言抚慰。
只见眼泪还挂在小脸儿上的昊哥儿立时便收了哭声,那小模样简直比祥哥儿还要乖巧。
盛迎岚哭笑不得,在儿子的嫩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你个小坏蛋,整日只会欺负娘亲!”
昊哥儿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凤凰儿看着母子二人的互动,眼波比最和煦的春风还要温暖。
左未看着她那比盛放的鲜花还要娇美的容颜,打趣道:“喜欢就自己赶紧生一个呗!”
凤凰儿赧然:“这种事急不来的。”
左未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荆州防线已经攻破,重熙表兄应该不会再离京了吧?”
凤凰儿道:“这可不好说,一切得看燕国那边如何应对。”
左未轻叹道:“是啊,如今燕国由摄政王主政,以慕容离亭的本事,谁知道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长时间。”
凤凰儿端起茶抿了一口,没有再说话。
元后当年诈死和她如今的下落都是绝不能随便与人分享的秘密。
盛迎岚是没有办法,谁让慕容离亭的小厮把昏迷不醒的左楚钰送到了韩雁声手中?
所以这件事不仅没能瞒住盛迎岚,甚至还借由她的手,把左楚钰送进了凤翔宫。
而左未这个元后的侄孙女,恰是最不能知晓左楚钰下落的人。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左字,天知道左未得知此事后会怎么想。
凤凰儿不想让左未为难,更不想为难自己。
盛迎岚抱着昊哥儿走过来,见二人不说话,笑着问凤凰儿:“圣上他们怎的还没有到,该不会是又被什么事儿拖住了吧?”
凤凰儿抚了抚昊哥儿毛茸茸的小脑袋,:“重熙没当几日皇帝就御驾亲征,朝中好些人和事都需要尽快熟悉,晚到一会儿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说话间,阮棉棉带着凤凰儿的四位表嫂说笑着走了进来。
“我说你们三个一直窝在这里也不嫌烦啊?”阮棉棉笑着打趣坐在了女儿身边。
大约是见娘亲们回来了,正和慕悦儿一起玩耍的几个小娃娃都叫嚷起来。
尤其是司徒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娘,看笑笑……”她直接扑到了阮棉棉身边。
阮棉棉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你怎的这么黏人呢?娘不过是偷懒去看了一会儿梅花,你就不乐意了。”
听她提起梅花,几位表嫂忍不住赞道:“这里的梅花不过百八十株,倒是颇有些年份。”
凤凰儿笑道:“之前我和圣上给爹娘挑宅子,这里却不是首选。
恰是因为这几十株老梅才下定决心。
爹爹善书画,尤其喜欢画梅,这几十株老梅正合了他的心意。”
阮棉棉假意嗔怪:“所以说你们孝敬我都是假的,对你爹好才是真的!”
盛迎岚笑道:“这宅子宽敞阔朗,我倒是觉得更适合阮姨这样大气爽朗的性格。”
阮棉棉听得高兴,笑道:“不过是和你们开个玩笑,那些梅花虽然一多半还只是打了个花苞,却真是好看。”
左未等人听得有些心动:“不如咱们也去瞧瞧,屋子里虽然暖和,终究是有些气闷。”
很快小娃娃们就被乳娘们包得严严实实,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游戏室,朝花园那边走去。
而此时承恩侯府侧门处,两辆相对而行的马车,竟前后脚停了下来。
其中一辆是四轮马车,车身十分高大,却是黑黢黢的没有半分装饰。
可一瞧拉车的那两匹神俊无比的骏马就知晓,车里坐着的绝不是普通人。
另一辆则是宋京里官宦人家最喜欢用的马车样式,车厢上有明显的徽标,写有“勇义”二字。
两辆马车停稳之后,车帘子几乎同时被人掀开了。
四轮马车上跳下了一个大脑袋的青年,正是假牛鼻子老道袁谟。
他看清楚那徽标上的字后,大声笑着朝另一辆马车小跑过去。
“阿夙,你怎的像是和我们约好的一样,也是这个时辰……”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位面生的青年从那马车上跳了下来。
袁谟顿住脚,有些狐疑地看着那青年男子。
那男子却顾不上搭理他,伸手把一名女子扶下了马车。
从袁谟的角度根本无法看清楚那女子的脸,可她那一身色彩艳丽的衣裙,却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
那随从很快就来到了周夙身边。
他把紫貂大氅捧到自家侯爷面前:“您赶紧把这个披上,小心着凉。”
周夙哑然。
他并没有立刻去接那紫貂大氅,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
虽也是八九成新,却真的是太过随意了。
那随从索性把大氅抖开,直接给他披上。
一面又小声建议:“侯爷,这附近有几家很不错的成衣铺子,要不您抓紧时间去换一身,不会让姑娘等太久的。”
周夙这才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这是在做什么?
阿依诺是他的恩人不假,可他这副可以说是有些猴急的样子,究竟是想要做甚?
他定了定心神,对那随从道:“好好的又换什么?难道爷身上这一件衣裳见不得人?”
那管事见他嘴硬,又不敢揭穿他,只好哄道:“侯爷人长得好又有气势,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对这样的马屁周夙并不在意,正色道:“待会儿见到人姑娘,你给本侯争气一点,别露出形迹让人家产生不好的想法。”
随从一噎。
侯爷这话太伤人了!
他一个儿子都好几岁的人,又不是那种急色鬼,能露出什么样的形迹?
那随从不敢为自己分辩,只好哑着声音道:“小的知道了。”
“走吧。”周夙迈步走进了五味楼。
自从开始经营辣菜,五味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已经是京城里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
和辣菜一样出名的,还有小二哥们对待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的态度。
就好比此时,周夙虽然是初次登门,穿着又非常普通,小二哥的态度依旧十分热情地把他们引进了二楼的雅间。
那随从知晓自家侯爷不是个耐心很好的人,忙对小二哥说明了来意。
第八十八章 小误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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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随从很快就来到了周夙身边。
他把紫貂大氅捧到自家侯爷面前:“您赶紧把这个披上,小心着凉。”
周夙哑然。
他并没有立刻去接那紫貂大氅,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
虽也是八九成新,却真的是太过随意了。
那随从索性把大氅抖开,直接给他披上。
一面又小声建议:“侯爷,这附近有几家很不错的成衣铺子,要不您抓紧时间去换一身,不会让姑娘等太久的。”
周夙这才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这是在做什么?
阿依诺是他的恩人不假,可他这副可以说是有些猴急的样子,究竟是想要做甚?
他定了定心神,对那随从道:“好好的又换什么?难道爷身上这一件衣裳见不得人?”
那管事见他嘴硬,又不敢揭穿他,只好哄道:“侯爷人长得好又有气势,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对这样的马屁周夙并不在意,正色道:“待会儿见到人姑娘,你给本侯争气一点,别露出形迹让人家产生不好的想法。”
随从一噎。
侯爷这话太伤人了!
他一个儿子都好几岁的人,又不是那种急色鬼,能露出什么样的形迹?
那随从不敢为自己分辩,只好哑着声音道:“小的知道了。”
“走吧。”周夙迈步走进了五味楼。
自从开始经营辣菜,五味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已经是京城里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
和辣菜一样出名的,还有小二哥们对待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的态度。
就好比此时,周夙虽然是初次登门,穿着又非常普通,小二哥的态度依旧十分热情地把他们引进了二楼的雅间。
那随从知晓自家侯爷不是个耐心很好的人,忙对小二哥说明了来意。
小二哥微微怔了怔才道:“二位稍待片刻,小的去知会那两位客人一声。”
周夙点点头:“你只说周夙求见即可。”
“是。”小二哥行了个礼退出了雅间。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那小二哥果然把阿依诺和王大勇带了过来。
阿依诺依旧是一身色彩艳丽的异族装扮,因为天气寒冷,比之前添了一件厚厚的斗篷。
王大勇换了一身汉人的装束,和寻常的大宋青年并无二般。
比起一个月前,两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尤其是王大勇,蜡黄着一张脸,整个人病恹恹的,哪里还看得出半分之前的精气神。
阿依诺的面色倒还正常,依旧是瓷白的小脸红彤彤的嘴唇。
就是那张小脸比之前小了一大圈,眉宇间是掩藏不住的憔悴。
和周夙一照面,阿依诺的泪珠就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周夙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插了一刀,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二人面前。
“阿依诺、王兄,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随从听自家侯爷音色都变了,忙上前道:“侯爷,您还是请二位坐下来说话吧。”
周夙十分抱歉道:“是该请你们坐下说话,王兄、阿依诺,请。”
三人很快在桌边坐下。
周夙亲自给两人倒了茶,这才开始询问两人的遭遇。
※※※※
承恩侯府占地非常广阔,成规模的院子就有十几座。
因为时间太紧家里人口也有限,司徒曜只让人修缮了主院和其他三座布局精妙的院子。
如今太上皇自己都不上早朝不处理公务了,司徒三爷这个代笔的人自然而然地也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所以他才有空亲自指挥下人们布置自己的新家。
如今的承恩侯府主院依旧沿用了从前的名字琴瑟居。
因为是整座侯府真正的主院,如今的琴瑟居占地是从前的四五倍。
相应的,不管是屋子还是花园,都比从前阔朗很多。
司徒曜除了替阮棉棉布置了一间风格相似却更加宽敞舒适的音乐室,还依照她的意思,布置了一间颇有童趣的游戏室。
游戏室比音乐室更加宽敞,平日里专门供司徒笑和司徒篪姐弟玩耍,以及招待年纪相仿的小娃娃。
一开始司徒曜还觉得这间游戏室实在太大了。
毕竟他们夫妻早就商量好,今后不再要孩子了。
单是司徒笑和司徒篪姐弟,两个小娃娃在这么大的屋子里玩耍,难免太过空旷,显得宽敞有余而温馨不足。
然而,到了聚会的这一日,司徒曜才意识到妻子是多么的有远见。
阮大将军的五个重孙,最大的不过三岁,最小的尚不满周岁。
韩雁声和盛迎岚的儿子昊哥儿,左未和荀朗的儿子祥哥儿,以及司徒篪,三个都只有几个月大。
八个小男娃加上司徒笑这个小女娃,一共九个小娃娃凑在一起,直接把司徒三爷布置的游戏室变成了托儿所。
大一点的几个小娃娃凑在一起玩游戏,小的躺在各自乳娘的怀里或吃或睡或哭或闹,像是把空旷的游戏室都给填满了。
慕悦儿最喜欢小娃娃,今日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娃娃,她的心情只能用亢奋来形容。
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抱抱那个,一会儿又和大一点的几个捏面团儿玩,一会儿又给他们喂水喂点心,一会儿又给他们讲故事,简直忙得不亦乐乎。
凤凰儿和盛迎岚左未三个在游戏室一角喝茶聊天,真是被她那旺盛的精力给征服了。
左未抚额:“平日里我带祥哥儿一个,还有丫鬟婆子乳娘一大群人,我都觉得忙乱得很。
若非是自己的孩子,我早就烦了。”
盛迎岚叹道:“你就知足吧,你们家祥哥儿从在娘胎里那会儿就是个乖巧懂事的。
除了吃喝拉撒,他什么时候烦你了?
你一个连孕吐都很少有都人,哪里知晓我的艰难。
我们家的这个小东西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太能折腾了。
小小的人儿什么都不懂,却让你觉得他已经会耍心眼了。
雁声他堂兄,也就是韩家二房长子家的儿子璋哥儿,明明大了昊哥儿几个月,和他在一起却经常吃亏……”
她话音刚落,昊哥儿就像是知晓娘亲在揭他的短,在乳娘怀里突然尖声哭嚎起来。
第八十九章 诉缘由(上)
十四岁的慕悦儿虽比三年前长高了不少,却依旧是个圆滚滚的女孩子。
但这显然并不影响她奔跑的速度。
还不等周夙和袁谟想明白,她已经跑到了阿依诺和赵重熙面前,用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二人。
被人这般近距离地盯着看,换谁都不可能舒服。
幸好阿依诺不是中原的贵女,倒也不计较这样的失礼。
只是见这一群年轻女子中,唯有这个脑袋最大的前来迎接他们,便认定慕悦儿是赵重熙的妻子。
于是阿依诺也学着慕悦儿的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
小阿哥的妻子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模样生得很不错,尤其是那雪白细腻的皮肤,和自己相比竟也不差什么。
可……
阿依诺越看越觉得别扭。
小阿哥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他的妻子怎的会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女娃娃?
至于对方那明显是未婚女子的发髻和装扮,她彻底忽略了。
“重熙”
“小阿哥”
两个姑娘一起看着赵重熙,又一起开口唤了一声。
袁谟对慕悦儿非常了解,见她是这样的表现,心知这事儿要糟。
周夙挖的小坑没能坑到重熙和司徒箜,倒是把自家小郡主给坑了。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自家这个小傻瓜的表现却和三年前一般无二,依旧是那么冲动。
只要一听说她的好姐妹们有可能被欺负了,她不辨真假二话不说就要去替她们出气。
那年在吉祥酒楼,自己不就是替周夙挨了那扫帚么?
袁谟暗暗瞪了周夙一眼,每次和这家伙扯上关系,倒霉的总是自己!
他伸出手就想去拉慕悦儿,却见她已经板着圆脸道:“重熙,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儿,居然叫你小阿哥?!”
阿依诺也是个直性子,见她这么不客气,也板着脸道:“他本来就是我的小阿哥,为什么不能叫?”
两个小姑娘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赵重熙道:“你们误会了……”
“我们没误会!”两个小姑娘异口同声道。
袁谟用力把慕悦儿拉到自己身边,笑着对阿依诺道:“阿依诺姑娘,对不起啊……”
慕悦儿见他笑得这么狗腿,伸出小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大脑袋,你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了?”
正吵得热闹,凤凰儿和左未盛迎岚也到了。
赵重熙明知自家媳妇儿定然不会像小表姑这般误会自己,心里却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他拉起凤凰儿的手:“凰儿,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南疆那位姑娘么?”
“当然。”凤凰儿看着阿依诺笑道:“这位便是阿依诺姑娘,果然和你说过的一样漂亮大方。”
阿依诺愣住了。
小阿哥的妻子不是方才和自己吵嘴的那个,而是眼前这个?
慕悦儿见她不说话,嘟着嘴道:“见到我箜姐姐,说不出话了吧?”
凤凰儿有些哭笑不得。
本以为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悦儿早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那个行事莽撞的小姑娘。
没想到她遇事还是这般冲动。
不过,她为自家姐妹什么都豁得出去的这个劲头,永远都是她身上最吸引人的品质,永远都值得自己珍惜。
她把手从赵重熙手中挣脱出来,一手一个拉起两个小姑娘:“你们真的是误会了。”
两个小姑娘依旧不愿意服软。
凤凰儿先对阿依诺道:“阿依诺姑娘,我是重熙的妻子司徒箜,你可以叫我一声箜姐姐。”
阿依诺道:“你是小阿哥的妻子,那她们……”
她冲左未等人努了努嘴:“她们就是小阿哥的那些侍妾?还有那些……”
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那一群小娃娃:“他们都是小阿哥的孩子?”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一大半黑了脸,另一小半则红了脸。
凤凰儿红着脸瞪了赵重熙一眼。
这家伙真是的!
出门在外没有四处招惹桃花,的确值得夸赞。
可掐桃花的方法各种各样,他却选择了最简单有效,却也最容易留后患的一种。
赵重熙顾不上解释,冲袁谟黑着脸道:“死牛鼻子,这次爷真是被你害死了!”
慕悦儿也黑着一张圆脸:“大脑袋,你究竟做了什么?”
袁谟不得已只能解释道:“阿依诺姑娘,那个时候我们有要务在身。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才对你撒了谎。”
阿依诺也黑着脸道:“你那时对我说了那么多的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袁谟十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能说自己那时为了替重熙掐掉她这朵小桃花,说出来的话全都是假的么?!
阿依诺抬眼看着赵重熙,眼圈渐渐红了:“小阿哥,很小的时候,我们寨子里的老人就对我们说过,中原人读书明理,很多方面都是我们南疆人及不上的。
可中原人,尤其是中原的男子,有一点却永远都及不上我们南疆的男子,那就是诚实。
我承认,那个时候对你是有些好感,可我也没想和你有什么瓜葛,你又何必用这些借口来骗我呢?”
袁谟忍不住道:“阿……阿依诺,这些话都是我说的,和重熙没有关系。”
阿依诺道:“我又不是傻瓜……这些话虽是你说的,却也合了他的本意。”
赵重熙正色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阿依诺往他身后探了探脑袋:“大勇哥,这儿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去吧。”
瞧着她一副颓唐的模样,王大勇心疼不已。
他冲周夙抱了抱拳:“周大哥,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周夙一噎,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果然经王大勇提醒,阿依诺的脑子立刻转过弯来。
她咬着下唇看着周夙:“周大哥,你又是为了什么要骗我?”
周夙忙道:“我……我没打算骗你,只是……”
阿依诺冷声道:“你明明和小阿……赵重熙那么熟,那时却对我说你们只是认识,却并不熟悉,可结果呢?”
赵重熙道:“阿依诺,这件事不能怪周师兄。你若是肯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对你解释清楚。”
第九十章 诉缘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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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阿依诺一路追着赵重熙问这问那,其他人倒是不好跟得太紧了。
袁谟扯着周夙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给为兄老实交待,这是怎么回事儿?”
周夙莫名道:“什么怎么回事儿?”
袁谟一本正经道:“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可不兴故意算计自家兄弟!”
周夙嗤笑:“死牛鼻子,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他之所以落得如今这般凄凉的下场,除却自身的错处,难道不是故意被自家兄弟算计的?!
重熙也就罢了,毕竟小是他的表妹。
为了表妹的终身幸福,身为表哥的人就算做得过分一点,似乎也无可厚非。
可这死牛鼻子呢?
大家都是师兄弟,就算他自小和重熙更加亲近一点,也没有必要偏帮至此。
袁谟略有些心虚,讪笑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周夙攥着拳头轻哼道:“我没想怎么样!但你今日要是敢再偏心眼儿搞破坏,我说不定就真想怎么样了!”
袁谟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而且重熙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咱们还是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万一他翻脸不认人,倒霉的还是咱俩,你说是不是?”
他才不愿意承认,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想看重熙吃瘪了。
只是那厮太狡猾,自己总是寻不到机会,反而还总是被他利用。
今日他就借着阿夙挖的坑好好瞧一瞧,阿依诺这朵已经被自己掐了的小桃花能让重熙吃多大的瘪。
两人这般古怪的行径,王大勇和荀朗两个性格直爽且不知内情的人倒不觉得有什么,韩雁声却看得好笑。
这异族姑娘来得是有些蹊跷,和圣上以及周夙似乎都有那么点关系,却又不像是男女之情。
周夙和袁谟这两个家伙胆子的确够大。
可两人大概是忘了,他们想要算计的人有一位怎样的妻子。
大宋的皇后娘娘连那些在权力场中浸淫了半辈子的老臣都能摆平,又岂会上这种当?
韩雁声从来不是个老实人。
他自然不会出言破坏周、袁二人的计划,但并不妨碍他在一旁看个热闹。
如今的承恩侯府还不算正式开府,并没有大肆采买丫鬟仆从,因此府里的下人依旧是从前在国公府三房的那些,数量并不多。
加之承恩侯府占地很广,下人们分布在偌大的府邸中,几乎看不见人影。
赵重熙等人来到主院门口,这才遇到了两个丫鬟。
丫鬟们和那门房一样,见自家姑爷身边竟有一个美貌的姑娘,直接就吓傻了。
姑爷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呃,是她们错了,以姑爷的身份,不管做什么都不需要吃那些玩意儿。
可他要是真看上其他的姑娘,自家六姑娘的地位还能稳固么?
赵重熙自是不会同她们计较,只简单询问了女眷们的去向。
其中一名丫鬟指着花园的方向,结结巴巴道:“梅花……娘……娘……和夫人们去看……看梅花了……”
赵重熙偏过头对阿依诺道:“花园里的梅花开了,我的妻子去赏梅花了。”
阿依诺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要见一见赵重熙的妻子,忙笑道:“那我也要去看看那梅花。”
赵重熙笑着点点头,带着一行人去了花园。
距离梅林大约五六十尺的地方,随风传来了一阵年轻女子说笑的声音。
赵重熙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们果然在赏梅。”
阿依诺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好几个月前她分明对小阿哥说过的,只想见他的妻子,不想见他家里的那一大群小妾。
可听方才这说笑声,分明是好几位年轻女子一起发出的。
小阿哥真是……
阿依诺的小嘴撅了起来。
五六十尺的距离,走路也就是几十步。
一阵梅花香气盈满鼻端,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阿依诺深吸了一口气,随赵重熙走进了梅林。
大约又走了二三十步,阿依诺的脚步顿住了。
她一直无法想象,似小阿哥这般年轻的男子,居然已经是十几个孩子的爹。
可她方才看到了什么?
地上跑的加上被人抱在怀里的,这里的小娃娃足有八九个。
中原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有乳娘,她是听说过的。
所以这些下人装扮且抱着孩子的女子,想来应该就是这些孩子的乳娘。
可其余几位呢?
除了那为身材最为高挑的年纪不太合适,其余七八个皆是衣着华丽且年轻漂亮的妇人。
想来她们中有一位是小阿哥的妻子,而其他的就是那些小妾。
“小阿哥,你……”阿依诺气鼓鼓地瞪了赵重熙一眼:“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他们的出现,凤凰儿等人早已停止了说笑,梅林中显得格外安静。
因此阿依诺那一句“你为什么要骗我”被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情况?
凤凰儿抬眼看向来人,神情居然十分愉悦。
她是真没有多想,就是觉得阿福身侧的这名身着异族服饰的姑娘长得是真漂亮。
几个月前她听阿福提过,说在南疆认识了一位寨主的女儿,好像叫做阿依诺。
想来就是这位漂亮的小姑娘了。
左未和盛迎岚,还有四位阮家少奶奶的面色都不好看。
从不和女子多来少去的圣上,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
瞧这姑娘的穿着打扮,分明是个异族女子。
莫不是此次御驾亲征,圣上在外遇见的?
阮棉棉则是呆住了。
原因无二,这小姑娘的身上穿的衣裙,和千年后南方的某些少数民族的服饰颇为相似。
而且这姑娘的模样也真是生得好看,是和小凤凰的秀美以及苻溱微的英气完全不同的一种美丽。
见阮姨居然在发愣,身侧的慕悦儿不高兴了。
重熙这是吃错药了?!
带着一个漂亮姑娘来岳父大人府上,他是瞧阮姨和阮姨父好欺负么?!
果真是做了大宋皇帝就不知天高地厚,开始放飞自我了?!
她一跺脚,怒气冲冲地朝赵重熙和阿依诺飞奔过来。
跟在赵重熙身后的周夙和袁谟都觉得看不懂眼前这一幕。
坑是挖好了,可人家司徒箜竟是重熙究竟是掉没掉下去啊?
第九十一章 一般黑(上)
做了几个月的辅政皇后,凤凰儿真是有些倦了。
每日接触的都是那些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朝中重臣。
每日处理的都是那些非常重要却也枯燥乏味的事情。
她并非不能胜任,也不是想撂挑子,就是想要找些新鲜有趣的事情换一换脑子。
譬如说逗弄今日的那一大群小娃娃,再譬如说遇到郎有情妾有意的事。
凤凰儿不由得暗暗观察了周夙和阿依诺一番。
可惜阿依诺只顾着与赵重熙和阮棉棉说话,连周夙用那样的眼神看她都没有发现,凤凰儿不免有些着急。
自从与左未解除婚约之后,周夙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仅把那柳飘絮给打发了,就连他母亲秦氏给他安排的那两个通房也都配了人。
曾经酷爱拈花惹草的勇义侯,竟成了一个不近女色的冷情男子。
这样的变化,以凤凰儿这个外人的角度来看,不一定是坏事。
毕竟周夙还年轻,迟早他总会想明白,等他遇到真心喜爱的女子时再考虑婚事,一定能收获幸福。
可站在他母亲秦氏的角度,已届及冠之年的儿子身边连个伺候人都没有,对京里的适龄的贵女们也根本不感兴趣,她又怎可能不着急。
所以秦氏以先勇义侯的战功和周夙如今对大宋的重要性“逼迫”她给儿子赐婚,凤凰儿并没有同她计较。
虽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将黎展颜指给周夙,却也派人暗中留意京里哪家有样貌性情都不错的姑娘,打算等周夙回京后替他牵个线。
没想到她那边还没有寻到合适的人,老天爷却把阿依诺这么好的姑娘送到了他面前。
可周夙要想抱得美人归,光是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人家姑娘怎么够?
真没见过这种年少时流连花丛,成年后却变得这般木讷的男子。
凤凰儿真是恨不能把周夙拖出去,让人好好帮他回忆一下追女孩子的手段。
赵重熙对凤凰儿的变化最是敏感。
意识到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
看来自己这些年的努力还是很有效果的。
凰儿不再是从前那个性格冷清的姑娘,如今连她曾经最厌恶的周夙,也成了她关心的对象。
午饭后,夫人们带着小少爷们去客院午歇,赵重熙和凤凰儿有心询问阿依诺的伤心事,便邀请她和王大勇去了司徒三爷的书房。
夫妻二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没有搭理周夙,就是想要试探一下他对阿依诺的心思。
果然,他们才刚走了几十步步,周夙就一把拽着袁谟急忙追了上来。
“重熙,袁师兄也想去丈爷的书房参观。”
袁谟快被周夙给气死了。
这厮还要不要脸了?
明明是他自己舍不得和阿依诺分开,更想听一听她在南疆的遭遇,所以才厚着脸皮追了上来。
可他对人家姑娘感兴趣,也别拽着自己啊?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还打着自己的幌子!
袁谟用力挣扎了几下,可惜他不管武力值还是力气,比起周夙这个水军都督差得都不是一星半点,只得认命地被他拽到了赵重熙身侧。
赵重熙和凤凰儿见此情形,越发肯定了周夙对阿依诺的心思。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朝书房走去。
司徒三爷的书房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面积却比从前大了好几倍。
阿依诺活了十五年,不仅没有见过布置如此雅致的房间,更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书。
不由得赞道:“箜姐姐,你父亲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除了王大勇之外的其余四人嘴角暗抽。
司徒三爷容貌清绝气质若仙,又有琴书双绝的名头,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可他们能肯定,阿依诺所说的“大人物”和他们理解的“大人物”,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意思。
不过,他们显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和阿依诺分辩。
赵重熙笑道:“岳父今日一早临时有点事情出去了,晚饭时你一定可以见到他。”
阿依诺点点头。
凤凰儿也笑道:“你在京里多留些时日,我让人给你布置一个不比这里逊色的房间。”
阿依诺道:“那样不会太麻烦么,我始终是要回南疆的。”
凤凰儿拉着她的手:“些许小事,哪里就麻烦了。只是让你随着我们住进宫里,难免拘着你难受。
不如你们兄妹二人就住在我娘家,家父家母都是热情好客的人,你们一定会喜欢承恩侯府的。”
阿依诺和王大勇对视了一眼。
他们抵达京城不过五日,一直都住在五味楼附近的客栈里。
虽然不及侯府这般舒适,却胜在方便。
但事到如今,皇后娘娘放下身段这般盛情邀请,他们要是再拒绝,就有些不识相了。
阿依诺一口应下,随着凤凰儿一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旁的周夙却有些失落。
他不是不想邀请阿依诺和王大勇去勇义侯府落脚,却又怕母亲心里生疑。
可他已经让人把自己手里的一座宅子收拾好了,打算让他们暂时去那里居住。
既方便他们出入,也方便自己时常过去探望。
如今被司徒箜这么一搅和,自己还怎么开口?
承恩侯府自然比那宅子好得多,自己也未必有本事替阿依诺布置如此风雅的房间。
问题是,阿依诺住在这里,他岂不是不能时常见到她了?
他一个大男人,整日往丈的府上跑,算是怎么回事?
可惜在座的人谁都没有顾及勇义侯心中的酸楚,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丫鬟们上了茶和点心后,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赵重熙喝了一口茶,这才道:“阿依诺,我记得咱们在秀城分别时,你说一个多月后要去参加赛歌会,莫非那赛歌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阿依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圈又一次红了。
不得已,赵重熙等人只能看向王大勇。
王大勇重重叹了口气:“阿依诺,你自小就是个勇敢的姑娘,再说这件事又不是你的错,有什么不好说的?”
阿依诺伸手抹去腮边的一滴泪水,这才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第九十二章 一般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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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他们一次。
王大勇毕竟比她大了几岁,又是在外闯荡过的,自然多了些见识。
这几人的确是撒谎骗了阿依诺,可仔细想一想,他们却从未伤害过她。
既如此,听听他们的解释又何妨?
他温声道:“阿依诺,咱们万里迢迢来到此处,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灰溜溜地回去。”
阿依诺想了想,再次看向赵重熙:“好吧,我就听一听你们怎么说。”
赵重熙冲凤凰儿使了个眼色。
凤凰儿本就还握着阿依诺的一只手,她笑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暖和的屋子坐下慢慢说。”
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琴瑟居的正厅。
凤凰儿依旧拉着阿依诺的小手,向她和王大勇一一介绍在座人的身份。
阿依诺听说阮棉棉是凤凰儿的母亲,不禁有些迷糊。
她忍不住问赵重熙:“我记得小阿哥对我说过,你的岳父大人是成国公府的三爷,怎的你的岳母不是成国公府的三夫人,却是承恩侯夫人,还是什么一品襄国夫人?”
赵重熙知道阿依诺不是喜欢攀龙附凤的姑娘。
反而她很有可能因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退缩,不愿意和他来往。
但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不说真话是不可能了。
他正色道:“阿依诺,我的岳父岳母的确是成国公府的三爷和三夫人。
只是他们的女儿,也就是说的妻子嫁给我之后,便有了承恩侯这个爵位。”
阿依诺汉话说得很好,但不代表她就懂得中原所有的规矩。
她拧着眉道:“我听说中原的将军们因为军功卓著而封侯,可嫁给小阿哥就算是立军功么?”
阮棉棉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单纯了,忍不住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阿依诺,你箜姐姐的父亲之所以有了承恩侯这个爵位,是因为她的夫婿,也就是你的小阿哥是大宋的皇帝。”
“大宋皇帝?!”阿依诺和王大勇同时惊呼。
他们想过赵重熙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但也从未把他和大宋皇帝联系在一起。
可知晓真相后再来细想,这才发现他们的确是忽略了很多的细节。
第一,赵重熙姓赵,这本来就是大宋的国姓。
是他们自己没有敢往那个方向想,所以才产生了误会。
第二,几个月前大宋出兵帮助南疆的二王子夺位,带兵前往南疆的正是大宋皇长孙。
同样也是因为他们没有敢往哪个方向相,所以才没有把赵重熙这个名字和大宋皇长孙联系在一起。
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之前好多需要解释的事情,似乎都已经有了答案。
包括那大脑袋的假道士袁谟撒谎骗阿依诺这件事,也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堂堂的大宋储君,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南疆百姓能够高攀的。
他们也是为了不招惹南疆的姑娘,所以才撒了谎。
不愿意到处惹风流债,其实恰好证明了他们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阿依诺是个心无杂念的姑娘,很快就把事情的原委想了个清清楚楚。
“小阿哥。”她抬眼看着赵重熙:“你不用解释,我全都想明白了。
不过,我还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赵重熙笑道:“你说。”
“就是……就是方才那些小娃娃,应该不是你的孩子吧?”
“当然不是,我九月十二大婚,如今才刚满三个月,哪里会有孩子。”
阿依诺把视线转移到凤凰儿脸上:“小阿哥有箜姐姐这么漂亮温柔的妻子,一定要好好珍惜。
虽然你贵为大宋皇帝,也别学中原历朝历代的那些皇帝,后宫有那么多的妃子,更不要有一大群庶子庶女。”
赵重熙紧紧握住凤凰儿的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凤凰儿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极有好感,笑道:“谢谢你,阿依诺,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阿依诺那清亮的眸子却划过一丝黯然:“世上最好的姑娘,遇到的却未必都是好事。”
赵重熙和凤凰儿对视了一眼。
南疆的寨主和中原的村长、里正是不一样的。
他们手中有兵勇有实权,与手握兵权的中原武将无异。
权力大小、兵力多寡,只看他们的族群有多少人口,占据了多大的地盘。
就好比阿依诺,她家的族群在南疆不是最大,却也是排的上号的。
所以,阿依诺虽只是寨主的女儿,却也算是南疆的贵女。
南疆不似中原,就连女孩子的婚事都是自己做主。
所以,一个不愁吃喝、自己做主婚嫁的十五岁姑娘,能让她黯然神伤的事情只可能是男女情爱。
赵重熙心里一紧,两人几个月前在秀城客栈分别时,阿依诺说过的话他记得十分清楚。
小阿哥,既然你已经安全了,那我也要赶紧回家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我们这里的赛歌节,我要去找那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阿哥了!
那时的阿依诺,纯澈的眸子中满满都是自信和愉悦。
莫非是那赛歌节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事情自然不好直接问阿依诺。
赵重熙只能给一旁的王大勇使了个眼色。
王大勇微微点点头,满是担忧地看着阿依诺。
此时正厅里虽然全都是自己人,但事涉阿依诺的隐私,自然不好公开谈论。
凤凰儿轻轻捏了捏赵重熙的大手,温声道:“阿依诺,你和勇义侯,也就是周师兄又是怎么认识的?”
阿依诺的眼中重新有了光彩。
她看了坐在赵重熙下首的周夙一眼:“我和大勇哥打算来宋京寻小阿哥,半路上遇到了昏迷不醒的周大哥。”
周夙笑道:“若非阿依诺和王兄搭救,我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和大家说笑了。”
凤凰儿有些好奇。
在今日之前,她和周夙一共也没有见过几回。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她对从前的周夙没有半分好感。
只记得他样貌虽然长得斯文俊秀,却满身满眼都是戾气,像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欠了他一样。
哪怕是面对左未,那样的戾气也依旧存在。
可今日的他,尤其是看向阿依诺的眼神,是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温柔。
莫非他看上阿依诺了?
第九十三章 不食言
阿依诺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南疆虽然也有王,那个王和中原的皇帝却是不一样的。
百姓们承认他是王,却没有赋予他皇帝般的待遇。
为了维护南疆的稳固,抵御外敌入侵,他们愿意听从南疆王的调遣,但他们绝不会像中原的臣子那样把皇权看得高过一切。
所以,像阿依诺这样的小姑娘在父母的影响下,对南疆王也少了一份敬畏。
可如赵重熙这样的上国皇帝,在他们看来却像是神佛一般遥不可及无法触碰。
见阿依诺有些犹豫,赵重熙笑道:“你若是觉得不够郑重,朕便下一道册封你为皇妹的圣旨。”
“不不……”阿依诺旁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哪里敢和大宋皇帝扯上关系……”
好半天没有吭一声的王大勇也道:“圣上执意如此,阿依诺回去之后,恐怕会挨表舅和表舅母骂的。”
赵重熙也不为难阿依诺,笑道:“那就等宋燕之间的战争结束,朕再去你们家一次,依照你们南疆人的风俗,与你结拜为兄妹。”
阿依诺吃惊不小,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凰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们大家都替你记着重熙今日说过的话,他保证不会食言。”
王大勇道:“阿依诺,还不快谢过圣上,他这是想要替你撑腰呢!”
阿依诺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再一次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滴落。
她脑子又不笨,怎会看不出小阿哥的用意。
自家阿爹得罪不起那人的父亲,即便心中再是不满,也无法替自己出气。
而且他们已经放了狠话,整个南疆恐怕再也没有人敢娶她为妻。
她自己是无所谓,就算留在父母身边过一辈子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可阿爹和阿娘会心疼,整个族群的人也会为她难过。
那样的日子她一日都过不下去,更何况是一辈子。
可有了小阿哥这个上国皇帝做自己的靠山,别说那人的父亲只是一族之长,就算他是南疆王也不敢再欺负自己分毫。
赵重熙笑道:“多大的一点事情,也值当你掉眼泪?”
凤凰儿从袖中抽出丝怕替她擦了擦泪。
阿依诺性情本就开朗,不一会儿就止住哭泣,嘴角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
赵重熙这才放下心来,对王大勇道:“王兄,你们二人和周夙分开后便来了京城,按说应该在我们之前抵达京城,可为何你们俩却耽搁了那么些时日?”
王大勇看了周夙一眼,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也是憋屈得很,身为阿依诺的表兄,我要负一半的责任。
至于那另一半……”
王大勇和阿依诺迟迟没有入京的缘由,那一日在五味楼中虽然对周夙说过。
却因为两人都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丢人,所以并没有说清楚。
此时见王大勇看着自己,周夙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周夙用辨不清喜怒的声音道:“王兄,你不该对我好好解释一番么?”
这一次却是阿依诺抢在前面,道:“周大哥,这事儿都怪我。我那日对你说的话并非全都是实情。”
周夙轻轻嗯了一声:“现在说也不迟。”
浑然没有意识到到自己的神情瞬间变得多么的柔和。
阿依诺这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和周大哥分开后,我和大勇哥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抵达了陈留。
谁知我们在陈留城外又遇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我和大勇哥不久之前才刚救过周大哥,先入为主地觉得这人应该和周大哥一样,是因为生病所以才这么落拓。
所以我们带着他一起进了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谁知那人却是个骗子!
他竟然趁我大勇哥照顾他累得睡着了的时机,偷了我们所有的盘缠!
这还不算,他还想把我给拐了……”
周夙哪里还听得下去,一抬手朝身侧重重拍下。
他浑然忘了,身侧的小案几之前就已经被他给拍碎。
因为用力过猛,他险些把自己给掀翻了。
坐在他上首的袁谟想笑不敢笑,忙伸手稳住他的身形:“阿夙,你今日火气可真是不小!”
国丈大人书房的摆设,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案几,那也是出自大师之手的名品,和这些椅子都是成套的。
平白无故地毁掉一个,国丈大人向来都那么龟毛,这一套大约都不肯再用了。
这损失……简直无法估计哇!
※※※※
根据阿依诺他们族群的习惯,每年七月间都会举行赛歌会。
赛歌不过是个形式,目的还是给未婚的青年男女提供一个互相倾诉衷肠的机会。
每年的赛歌会后,总会有不少年轻人寻到终身伴侣。
但赛歌会也有严格的规定,男子未满十八,女子未满十五,是不允许参加的。
赛歌会上,最受欢迎的男女只会是长得好看的、歌唱得好听的,或者是有本事的。
出身、权势、财富……
这些中原人议亲的时候最在乎的东西,根本没有人在乎。
青年男女看对眼后,带着心上人回家告知父母一声,很快就会举行婚礼。
这样的结亲过程在中原人看来太过随意,可事实证明,南疆人婚后,夫妻二人过得幸福的却占了大多数。
所以在秀城和赵重熙分别时,阿依诺才会用那样肯定的语气说,她能在一个多月后的赛歌会上寻到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阿哥。
然而,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十五岁的阿依诺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加之性格又活泼开朗。
豪不夸张地说,等着她参加赛歌会的青年,少说也有好几百。
阿依诺从秀城回到家中,简单休息了几日便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并没有刻意为了赛歌会做什么特殊的准备。
可见那时的她是多么有自信。
很快就到了赛歌会的正日子。
阿依诺和寨子里其他适龄的未婚姑娘一样,盛装打扮载歌载舞。
果然有数不清的青年向她表示了好感。
第九十四章 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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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阿依诺他们族群的习惯,每年七月间都会举行赛歌会。
赛歌不过是个形式,目的还是给未婚的青年男女提供一个互相倾诉衷肠的机会。
每年的赛歌会后,总会有不少年轻人寻到终身伴侣。
但赛歌会也有严格的规定,男子未满十八,女子未满十五,是不允许参加的。
赛歌会上,最受欢迎的男女只会是长得好看的、歌唱得好听的,或者是有本事的。
出身、权势、财富……
这些中原人议亲的时候最在乎的东西,根本没有人在乎。
青年男女看对眼后,带着心上人回家告知父母一声,很快就会举行婚礼。
这样的结亲过程在中原人看来太过随意,可事实证明,南疆人婚后,夫妻二人过得幸福的却占了大多数。
所以在秀城和赵重熙分别时,阿依诺才会用那样肯定的语气说,她能在一个多月后的赛歌会上寻到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阿哥。
然而,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十五岁的阿依诺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加之性格又活泼开朗。
豪不夸张地说,等着她参加赛歌会的青年,少说也有好几百。
阿依诺从秀城回到家中,简单休息了几日便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并没有刻意为了赛歌会做什么特殊的准备。
可见那时的她是多么有自信。
很快就到了赛歌会的正日子。
阿依诺和寨子里其他适龄的未婚姑娘一样,盛装打扮载歌载舞。
果然有数不清的青年向她表示了好感。
然而,或许是自小便接触中原文化的缘故,阿依诺属意的一直都是那种斯文守礼、带着一点点书卷味的男子。
就算不能像中原的才子那般博学多识,至少也该对中原文化有所了解。
就算做不到这些,至少也应该像她一样,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可就是这个在阿依诺看来并不苛刻的条件,却挡住了绝大多数的爱慕者。
看着平日相处得不错的小姐妹们一个个都寻到了心上人,阿依诺并不觉得失望。
她毕竟只有十五岁,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她依旧是那个自信满满的漂亮姑娘。
目送着最后一个小姐妹和心上人一起离开,阿依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回到篝火旁,打算同那些和她一样没能寻到心上人的青年男女痛痛快快地舞一晚。
然而,欢快的曲调才刚想起,一道温润的男声唤住了她。
再次提起那名气质和声音一样温润的男子,阿依诺自嘲一笑:“我那时一定是魔怔了……”
赵重熙和周夙袁谟是男子,这个时候不太好接话,三人一起看向凤凰儿。
凤凰儿微微颔首,伸出胳膊轻轻揽着阿依诺:“他也是你们族群里的人么?”
“他是南疆人,但和我们不是一个族群……”
阿依诺顿了顿,抬眼看着凤凰儿:“箜姐姐,我一直以为南疆的男子不似中原的男子,对心上人都是一心一意的。
没想到……”
凤凰儿只觉心疼不已。
女孩子的成熟是件好事,可她不希望这份成熟是她们用情伤换来的。
正想安抚她几句,却听阿依诺恨恨道:“我是真没想到,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凤凰儿略有些尴尬地抬眼看了看屋里的四只“乌鸦”。
只见王大勇面色如常地喝着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阿依诺话中的“乌鸦”之一。
赵重熙和袁谟也没有把阿依诺的话当回事。
在他们看来,花心风流的负心汉自然就是黑乌鸦。
而他们两个都是对心上人一心一意的好男儿,和乌鸦有半文钱的干系?
唯有周夙,整个人有些僵硬地靠在椅背上,脸上血色尽褪。
凤凰儿暗暗叹了口气。
人果然是不能做坏事的。
这一世的周夙在阿福的干预下,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左姐姐。
可上一世呢?
明明那个害了左姐姐一辈子的男人并不是眼前这一个,可该他承受的报应却依旧躲不掉。
因为阿依诺的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却是周夙打破了这份沉默:“阿依诺,那人究竟是谁?”
发泄了几句后,阿依诺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听周夙发问,她抬起头朝他看去,这才发现他面色非常难看。
阿依诺不禁想起了当初他生病时的情形。
“周大哥,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见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关心自己,周夙觉得异常惭愧。
虽然他对不起的人是小,而不是眼前这个单纯可爱的姑娘。
可自己这样的黑乌鸦,根本不配让她关心。
凤凰儿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忙道:“阿依诺,周师兄和我们一样都是在关心你,并没有生病。”
阿依诺有些狐疑地看着周夙:“是这样么,周大哥?”
周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皇后娘娘说的不错,我的身体好着呢。
方才我的问题,你是不是不好回答?”
阿依诺道:“也没什么不好回答的。那人是另一个族群的,他的父亲和我阿爹一样也是一位族长,母亲却是汉人。
他明面上是没有娶妻,实际上他家里的那些婢女全都被他……
我那时不知道,只觉得他就是我喜欢的那种人,结果就和他交换了定情礼物。”
赵重熙道:“你父母那般疼爱你,难道他就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骗么?”
阿依诺道:“他们是南疆势力最大的族群,连南疆王都要忌惮几分。
我阿爹上门去讨要说法,他父母倒是态度十分诚恳地道了歉,还送了不少东西作为赔礼。
本来我阿爹都不想和他们计较了,他父母却托了媒人到我们家求亲,说他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娶。
我阿爹阿娘自然不愿意,他们家就放出话说,谁要是敢娶我,就是和他们整族群作对……”
“简直无法无天!”周夙一掌将身侧的小案几拍成了碎片。
赵重熙冷笑道:“南疆如今是我大宋的附属国,居然有人不长眼敢欺负朕的妹妹!”
第九十五章 有所梦(上)
赵重熙寒凉的声音如同一冷雪被突然放在滚烫的额头上一般,让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左楚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她努力抬起耷拉着的眼皮,露出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几个月不见,祖母竟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妪。
赵重熙心里并非毫无波动。
可一想起她曾经做过的那些恶事,他真是连半分同情心都生不出来。
左楚钰努力转了转有些麻木的眼珠,好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男子是谁。
她有些结巴道:“重……重熙……你怎的会在这里……”
赵重熙凉凉道:“不是你让箜儿给我捎个信,说是有些话想要当面对我说么?”
左楚钰露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司徒箜说你去辰州了,是真的么?”
赵重熙用脚将一个锦凳勾了过来,一撩衣摆坐下:“您觉得自己如今还有值得别人撒谎的价值?”
“重熙……”左楚钰用哀伤的眼神看着长孙。
赵重熙依旧不看她:“我是去了辰州。”
“那……”左楚钰用力拽着床单,急切道:“你果真打算攻打荆州?辰州的水军……”
赵重熙呵呵笑了起来。
“皇祖母是日子过得太好了,竟不知晓此时已是深冬了么?
而我率军攻打荆州,那已经是发生在秋末的事了。”
“那……”左楚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把持大燕朝政二十年,她自然知晓荆州水军的底细。
重熙此次究竟是铩羽而归,还是……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想下去了。
那年左泽云和周建宁率大宋水军攻打荆州时,她正处于在燕国朝堂中与那些顽固的朝臣周旋的关键时期。
大宋水军几乎全军覆没,左、周两位年轻的侯爷阵亡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燕京。
左楚钰那时是非常心痛的。
左泽云虽然出身左家旁支,却是那时的左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人物。
他阵亡了,大宋损失了一员虎将,左家却是垮了整个天。
可她已经不是大宋元后,而是把持了大燕朝政的太后娘娘,已经没有立场去关心安定侯府的存亡以及左家人的反应。
那一战是大宋的耻辱,却是宋燕两国几十年的交战史中燕国最值得骄傲的战绩。
她近乎麻木地看着庆功宴上那些欢欣鼓舞的燕国将士,心里的痛楚也像是麻木了一般。
从那以后,她的手段更加毒辣,心理也更加矛盾。
她恨不能一手把燕国毁掉,却又不得不耗费精力和财力尽量维持住燕国的现状。
因为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失去了燕国,她还有什么资本与赵雍对抗?
荆州对于燕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于是她在从前的基础上,又给荆州水军添了三成的物资和军械。
为此户部和兵部的官员,以及各处的军队都多有抱怨。
尤其是楚王慕容绯,为了这件事同她直接撕破脸皮,从此势不两立。
本就强大无匹的荆州水军,从那以后更是难寻对手。
左楚钰并不想质疑长孙的能力。
但要说他能率领大宋水军在短短的几个月间攻破荆州防线,她绝对不相信。
她的各种想法在脑海中百转千回,赵重熙脸上的讥讽之色愈发浓郁。
“皇祖母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朕既然回来了,就说明荆州防线已经被我宋军攻破。
而你辛苦维持多年的大燕已经危在旦夕,大宋一统中原指日可待!”
左楚钰涩然道:“你没有必要这般讥讽于我,一统中原也是我的梦想。
我这辈子无法做到的事,我的孙儿却做到了,这是大好事。”
赵重熙哪里会在意这样的恭维话,眉头一挑道:“除了阻止我攻打荆州,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左楚钰道:“祖母的本意是想要让你迎娶阮家的姑娘,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反而成全了司徒家。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能力阻止得了,只是想要劝你一句话。”
赵重熙嗤笑道:“如果您想要劝我多找些女人充实后宫,那还是把嘴闭上的好,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万一一个不小心做了不肖子孙,倒霉的还是您。”
左楚钰苦笑道:“原来祖母在你心目中,竟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么?
我向来都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如今的我已经沦落到吃饭喝水都要人喂进嘴的地步,哪里还有资格去管你们小夫妻的事。
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希望你能看在祖孙一场的份儿上,送我离开大宋皇宫。
说句不太吉利的话,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想把生命中最后的时光留在这个让我厌倦的地方。
重熙,你会成全祖母的,是么?”
赵重熙不想去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
送祖母离宫,本就是他和凰儿的打算,既然双方都乐见其成,还有什么必要揪着不放。
他淡淡道:“这件事朕会尽快安排。不过你最好记住,不要试图挑战朕的底线。
如果你离开皇宫后,还想着东山再起什么的……”
左楚钰忙道:“我连路都走不了,怎会……”
赵重熙抬手制止了她的话:“这件事就算是敲定了。我会替你择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养老。
如果你还想继续作恶,我就把你送去给自己看守陵寝。”
左楚钰脸色剧变。
果然做皇帝的人就没有心软的。
大宋元后二十年前就薨逝了,皇陵的棺材中躺着的是她精心寻觅的替身。
虽然她还活着,却永远要不回自己真正的身份,死后也没有资格葬入皇陵。
这也就罢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和赵雍葬在一起。
可让她去给那替身看守陵寝?
她的身子剧烈抖动了几下:“重熙,你千万别把我送到那个地方……”
赵重熙道:“知道害怕就好,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保证你活着一日都能舒舒服服,死了之后入土为安。”
“重熙……”左楚钰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赵重熙拧着眉:“你还想说什么?”
左楚钰有些犹豫道:“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能把卓秀莲那个贱人弄到我身边么?”
赵重熙嗤笑:“你这是和她待在一起几十年,一日都舍不得分开么?”
第九十六章 有所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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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夙只觉自己心疼得都快没法呼吸了。
难怪那一日在五味楼见面时,他们兄妹二人形容会那般憔悴,原来又是险些被人害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们放心,我明日……不,今日下午就亲自去一趟陈留,把那县令和骗子都抓来替你们出气!”
阿依诺抿了抿嘴,这屋里宅子里的人全都是中原人,可也全都是好人。
可出了这间屋子,出了这座府邸,她却觉得到处都是坏人。
南疆却恰好相反,除却那一家子混蛋,她身边的人却全都是好人。
想起最近这一个月的种种遭遇,她突然特别想家,特别想疼爱她的爹娘和亲人们。
凤凰儿心思细腻,怎会看不出她这份小儿女心肠。
她不由得又替周夙捏了把汗。
骗子、县令、南疆那一家子恶霸,阿依诺这小姑娘的仇家还真是不少。
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勇义侯,要想把这一群人给办了也不是三两日的事。
毕竟宋燕之间决战将至,他身为水军都督,也不能只打一仗就算完事儿了。
最重要的是,她真没看出人家小姑娘对他有心动的迹象。
他就算是耗费心力把这几件事都办得妥妥当当,也未必能赢得美人心。
要知道他身上还有那个大隐患……
人家阿依诺小姑娘对将来的夫婿要求可高着呢。
像他这一款心里曾经装着别的女子,身边也有过别的女子的,人家小姑娘还真未必买账。
凤凰儿只觉脑仁儿一阵抽痛。
这事儿还真轮不到自己操心。
周夙如果真的想要抱得美人归,该他去做的事情别人替不了,该他坦白的事情也轮不到别人说。
她拍了拍阿依诺的小手:“不用担心,你是我们的妹妹啊,妹妹有事,兄嫂自然是要为你讨回公道的。
如今已是深冬,天气这般寒冷,沿途积雪覆盖路也不好走。
你就安心待在家里,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和我们说。
不到一个月就该过年了,中原的风俗和你们南疆有很大的不同,你肯定也不想错过,对吧?”
阿依诺心里一阵暖洋洋的,方才那些思家的情绪淡了不少。
“箜姐姐,我都听你的。等来年春暖花开我再回去。”
凤凰儿笑着点了点头。”
安顿好兄妹二人的住处,赵重熙和凤凰儿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凤凰儿想起之前周夙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凑到赵重熙身边道:“阿福,周夙还真的今日就要赶去陈留啊?”
赵重熙见她面带倦色,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温声道:“你以为呢,阿夙自小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你别看他一遇到情爱之事就爱犯迷糊,单比办差连袁谟都及不上他。”
凤凰儿叹道:“如今他也算是洗心革面了,不管哪个姑娘做了勇义侯夫人,都一定能安稳地过一辈子。”
赵重熙道:“阿夙可不是个愿意将就的人,他好容易从阴影中走出来,自然是要寻一位真心喜爱的女子为妻。”
凤凰儿仰脸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周夙对阿依诺的感情到哪一步了?”
赵重熙忍俊不禁:“这我哪儿能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事儿旁人帮不了,还得他自个儿去努力。”
凤凰儿点点头:“那是自然,周夙这样的人,谁要是插手帮他,说不定还要落下埋怨。
就让他自己去慢慢磨,我估摸着他要把阿依诺的那些仇家全都解决了,才有机会和人家小姑娘说别的。”
赵重熙笑道:“你好容易才有了些闲工夫,也没说好好歇一歇,他们这些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做。”
凤凰儿深以为然:“如今你回来了,谁还去管那些……”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依旧关押在凤翔宫的左楚钰。
“阿福,你要不要去见见她?”
赵重熙的胳膊微僵。
皇祖母是他离京之后才被慕容离亭送回来的。
这几日事忙,加之他也有些累了,哪里想费心费力地去想那些事情。
但这种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老是把她关在凤翔宫,他们的日子还怎么过?
“解决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待会儿回宫后我就去看她。”
“也好,省得我还得让春桃去她那里盯着,我这边的事情都没人管。”
赵重熙笑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凤凰儿十分干脆地摇了摇头:“我才不要去,皇祖父说再也不想见她,这才把皮球踢了回来。
我同样是再也不想见她了,所以还是把皮球踢给你吧。”
赵重熙捏着她的鼻子:“都说夫妻二人要同甘苦,共患难,你这算什么?”
大约是他怀里太过温暖,凤凰儿有些昏昏欲睡,咕哝道:“我不管,反正遇到难事的时候你必须冲在前面。”
赵重熙笑着合上了眼睛。
回到凤翔宫已是黄昏时分。
赵重熙把凤凰儿送回寝殿,换了一身衣裳后去了关押左楚钰的小院。
春桃听说他来了,忙迎了出来:“奴婢见过圣上。”
赵重熙道:“最近辛苦你了,她还好么?”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那人一切都好,就是行动不便,需要人贴身伺候。”
“你退下吧。”
“是。”
赵重熙走进正房,抬手推开了内室的门。
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暗。
赵重熙年轻目力好,一抬眼就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老妇人。
听见脚步声,那老妇人尖声道:“哀家乃是大宋新帝的嫡亲祖母!不过就是想要多点几盏灯你们都不愿意!
你们都给哀家等着,等我孙儿回来……”
话音未落,她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身子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别把灯拿走,我怕……
重熙,害你的人不是皇祖母,是那卓秀莲啊……
你乖乖待着别乱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赵重熙狭长的眸子中划过一道冷光。
他加快脚步走到床边,昏黄的灯光被他一挡,在床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左楚钰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你不要灭了我的灯……不要过来……
卓秀莲,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第九十七章 好媳妇
春桃还算沉得住气,另外两名小宫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赵重熙的身影完全消失,其中一名小宫女才小心翼翼道:“春桃姐姐,圣上这是生气了么?”
春桃收回视线:“圣上也是人,自然会遇到烦心事,待会儿娘娘劝一劝就好了。”
她嘴上这么说,眉宇间却有着散不尽的忧愁。
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世上的夫妻又哪儿有不闹矛盾的。
就拿大将军和大将军夫人来说,老夫妻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偶尔还闹别扭好几日互相不搭理。
二姑奶奶和二姑爷也不例外。
不提夫妻二人险些闹掰的那些年,就是最近几年日子过得跟蜜里调油一般,不时还口角几句呢。
可春桃就从来没有见过圣上和皇后娘娘闹矛盾。
不管是几年前的小厮和姑娘,还是后来的皇长孙和准长孙妃,亦或是如今的大宋帝后。
他们二人不仅从来没有闹过矛盾,似乎连小小的争吵都没有。
她记得很清楚,就连那年在夫人陪嫁田庄的河堤上,皇后娘娘无故将圣上踢下河那一回,圣上也没有真的和娘娘计较。
她自然不会盼着主子们闹矛盾,就是觉得他们二人性子也太稳了,浑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夫妻。
但今日真见到了圣上生气的模样,却又忍不住替娘娘担忧。
圣上肯定不是在生娘娘的气,可世间不是还有“迁怒”一说么?
他毕竟还年轻,万一把在元后娘娘这里受的气,撒到皇后娘娘头上,那该如何是好?
两名小宫女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相互对视了一眼,再不敢多话。
再说赵重熙。
刚来到正殿门口,就瞥书房门口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只见红翡提着一个大食盒正准备推门。
他提高声音道:“等一下。”
红翡转头一看是他,忙收回手躬身立在一旁。
赵重熙快步走了过来,道:“娘娘方才不是回寝殿了么,怎的又来书房了?”
红翡见圣上对自己的态度虽然和平日里一般无二,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明显的阴郁之色,她立刻打起精神,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圣上而不自知。
“回圣上,娘娘说您晚饭用得不多,担心您回来得太晚了肚子饿,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吃食,说待会儿陪着您一起用。”
赵重熙伸出手:“食盒留下,你回去歇着吧,明儿早些过来伺候。”
红翡不敢多话,把大食盒塞进他手中,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赵重熙见小丫头目光有些闪躲,心知肯定是自己面色不好看,所以吓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推开了书房门。
书房里十分温暖,淡淡的沉水香扑面而来,让人的心情无端地好了许多。
赵重熙抬眼望去,只见身着藕粉色家常裙衫的凤凰儿正歪在摇椅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他几乎不忍心发出响动,生怕惊扰了她。
可凤凰儿还是很快意识到有人进来了,合起书本朝门口看了过来。
见来人是赵重熙,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站起身迎了过来。
“阿福,你这么快就回来……咦,红翡呢,让她去弄些吃食,怎的到了你的手里?”
像是被她温煦的笑容感染,赵重熙的心情瞬间好转了许多。
“我在门口遇见红翡,索性就让她回去歇着了。”
凤凰儿拉着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窗边的茶案前。
打开食盒把吃食一样样取出来,凤凰儿笑道:“我瞧你晚饭只顾陪着爹爹说话,一共也没吃几口,所以就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些你爱吃的点心。”
赵重熙看着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凤凰儿,只觉鼻子酸溜溜的直想掉眼泪。
“凰儿……”他握着凤凰儿的小手,稍微一用力将她带到怀中。
凤凰儿也不问他怎么了,任由他紧紧抱着自己,任由他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头。
良久之后,靠在自己颈窝出的男子气息渐渐平稳。
凤凰儿这才轻声道:“是不是祖母说了什么话让你难过了?”
赵重熙把头抬起来,用红红的眼睛看着她:“凰儿,祖母对我说她做了一个梦。”
凤凰儿眉头微蹙:“她梦见什么了?”
赵重熙十分耐心地把左楚钰方才的话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
“……我一开始觉得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重生了,可后来一想又不是这么回事儿。
可她的梦境和我上一世的经历完全是一模一样,所以我相信她的话。
上一世真正谋害我的人,不是我一开始认定的青青和那几位皇叔,也不是后来以为的皇祖父皇祖母,而是卓秀莲。”
凤凰儿显然吃惊不小。
世间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
元后左楚钰虽然没有他们一家人这般离奇的经历,却也有属于她自己的遭遇。
这么一来,倒是解了阿福多年来的困惑和心结。
谁都不想被人谋害,可谋害自己的人从至亲变为毫无相干的人,总是会好受一点。
可她瞧阿福的模样,却像是更不好受了。
凤凰儿轻轻捧着赵重熙的脸:“阿福,相比于至亲,谋害你的人变成了卓秀莲,你就不觉得稍微轻松些么?”
赵重熙嗤笑道:“就算是卓秀莲动的手又如何,根源始终还是在皇祖母身上。
你觉得假如她没有被卓秀莲算计,又会轻易放过我么?”
凤凰儿摩挲着他的脸颊:“祖母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你。就好比这一世,她不也用计把你诓到南疆去了么。
我之所以觉得你应该放轻松些,不是让你忘了那些仇恨,而是让你不要为难自己。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假如,上一世害你的人就是卓秀莲,而不是皇祖母。
我知晓你不甘心,恨不能立刻回上一世去报仇。
可你想过一件事么?”
“什么?”赵重熙凝视着凤凰儿的俏脸。
凤凰儿笑道:“如果可以选择,你真的愿意选择回到上一世,而不是留在这一世么?”
赵重熙一噎。
是啊,他真的要为了替上一世的自己报仇雪恨儿放弃了这一世如此美好的生活,如此可爱的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