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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月颜     引凰为后txt下载     引凰为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八章 黑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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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楚钰用力摇着头,表情既惶恐又痛苦。

    赵重熙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方才他走进内室时,皇祖母似乎在说梦话。

    而那梦话的内容,不仅与卓太后有关,而且皇祖母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特别怕黑……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他尚未掌握的情况?

    左楚钰过了好一阵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她咬了咬牙道:“我这条命几乎葬送在卓秀莲手中,难道我还不能找她讨要一个说法,还不能报复一下?”

    赵重熙的目光落在左楚钰的眸子上,试图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可惜她的眼皮就像七八十岁的人那样松弛,把眼珠子遮得只能露出一点点,哪里能看清楚里面的内容。

    赵重熙收回视线,依旧冷冷道:“祖母既是要求人,那便要拿出些求人的样子。

    一个小小的卓秀莲,也值得把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而且她有多少本事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即便你成了如今的模样,一旦没有了束缚,你依旧可以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上,何至于这般求人?”

    左楚钰见他根本不把卓秀莲放在眼中,不免有些着急。

    “重熙,你千万不要小瞧了那贱人!”

    “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人,只是那卓太后和我今生都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祖母为何这般紧张?”

    左楚钰只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真是进退两难。

    难道她能对孙子说,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换作从前,她根本不会把一个梦放在眼中。

    可这次的梦实在太古怪了。

    不仅重复了很多次,而且每次醒来都能记得清楚断在什么地方。

    而且,等他下次再做梦的时候,居然还能续上之前的内容。

    前前后后不下七八次,所有的情节构成了一个哀伤而凄惨的故事。

    左楚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晓那只是梦,同现实中的经历出入太大,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可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发生过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孙子解释,着急得五官都纠结成一团。

    赵重熙心中大骇。

    他是经历过重生的人,甚至还亲眼目睹过司徒三爷的重生。

    还有岳母和凰儿,她们又是另外一种遭遇。

    虽然皇祖母此时的表现和他们四人大不相同,但多少总能寻到一点踪迹。

    莫不是……

    皇祖母也重生了?!

    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皇祖母的性格和手段,若是真的重生了,她定然会借着先知先觉,把这天下都给搅乱,甚至毁灭。

    断不会在如今这么被动的情形下露出端倪,从而引起自己的怀疑。

    所以,赵重熙能肯定,皇祖母并没有重生。

    但她也一定有了非比寻常的经历。

    他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波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祖母,您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左楚钰哪里知晓方才长孙在想些什么。

    听了他的话之后,她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

    “重熙,我做了一个很长也很奇怪的梦……”

    赵重熙的呼吸有些许的急促:“什么样的梦?”

    左楚钰也不隐瞒,把梦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同样遭受了卓秀莲的算计,不过比如今早了近一年。

    在梦中,没有人搭救她,更没有人为了报复她而把她送到宋京。

    她被卓秀莲关在地牢中,暗无天日。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三年,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摧残。

    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卓秀莲告诉她,她的长孙和她一样,也被最信任的人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好几年。

    而且,因为他不听话,非要逃跑,已经被飞驰的马车给撞死了……

    左楚钰自顾说着,浑然没有注意到,长孙那一张铁青的俊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在这种情形下,赵重熙绝不会怀疑左楚钰在撒谎。

    因为上一世他经历过的事情,就连岳父和岳母也只知道一些皮毛。

    除了凰儿,没有人知道他那两年多究竟经历过些什么。

    而凰儿是绝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旁人的。

    所以皇祖母的确是在向他诉说她做过的梦。

    可这真的是梦么?

    时间地点人物,每一样都能对的上。

    活着的艰难,死时的凄惨,也和他上一世的经历一般无二。

    赵重熙握了握拳:“祖母,这个梦的结局是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把上一世彻底放下了。

    重活一世,他已经拥有了太多的美好和幸福,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赵重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把那段悲惨的经历给忘掉。

    尤其想知道他死了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那些害过他的人都有什么样的结局,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又会遭遇些什么?

    类似的问题,三年多前他问过司徒三爷,可他只比自己多活了十几个时辰,根本无法作答。

    没曾想今日还能有这样的机缘。

    说不定他能在皇祖母的梦境中得到答案。

    听赵重熙问及梦得结局,左楚钰长长叹了口气。

    “我也很想知道那些恶人究竟有没有遭到报应,可惜我那时已经是油尽灯枯,听说你的死讯后,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若非如此,她对卓秀莲的仇恨还不至于到不共戴天的地步。

    赵重熙只觉得自己像是迎面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比起上一次的失望,这一次大约只能用绝望来形容。

    他站起身淡淡撇了躺在床上的左楚钰一眼:“祖母,我先走了,等寻到合适的去处我再来寻你。”

    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室。

    “重熙”左楚钰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见没有人应答,左楚钰颓然地歪在了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重熙到底怎么了?!

    他只是听自己讲述,并没有真的见到梦里的那些场景。

    可她瞧重熙的反应,怎的像是比自己这个做梦的人还要大得多?

    就好像……呃……就好像那些事情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赵重熙的面色实在太难看,包括春桃在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不敢上前询问半个字。

第九十九章 不去想(上)

    见母亲又开始浮想联翩,周夙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等秦氏开口,他急忙道:“娘,我还得赶紧进宫去向圣上交差,有话等我回来后再说。”

    秦氏不高兴了,一张脸全都垮了下来,本就已经非常明显的法令纹,越发显得又深又长。

    她提高声音唤住周夙:“夙儿,你休要打着圣上的旗号敷衍母亲!

    圣上是明君,再要紧的差事也不可能把人往死里用,你问问自己都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她和圣上一共也没有见过几次,自然谈不上了解。

    可夙儿如今也算是朝中重臣,要是为了办差累出个好歹,圣上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所以夙儿这话就是在敷衍她,目的还是不想告诉她儿媳妇的事。

    周夙真是受不了。

    再和母亲纠缠下去,他这辈子真是什么事都不用做,净和她瞎扯了。

    “娘,您也看出我好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有些事情说起来话长。

    等我把差事了了,咱们俩好好坐在一起聊一整日,您看如何?”

    秦氏见儿子态度诚恳,总算是满意了几分。

    周夙哪里还敢耽搁,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被秦氏这一通折腾,他那原先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脑倒是清明了几分。

    本来打算稍事休息后再去承恩侯府寻阿依诺的,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再等。

    兄妹二人吃了那么大的亏,自然很想出口恶气。

    既如此,他再拖延就没意思了。

    周夙吩咐了一名小厮几句,不一会儿就骑着马出了府。

    ※※※※

    阮棉棉很喜欢阿依诺。

    加上凤凰儿之前说过的话,他们夫妻精心为两位贵客准备了住处。

    时间太紧,想要把房间布置得和书房那般精致不太可能,但风格相似却不难做到。

    当晚阿依诺就住进了精美雅致的客房。

    第二日早饭后,阮棉棉抱着司徒笑来探望阿依诺。

    见她今日穿的是汉人的衣裳,梳的也是汉人姑娘的发髻,阮棉棉赞道:“阿依诺,你装扮成这个样子果然挺好看的。”

    阿依诺有些不自然地拽了拽身上的衣裙:“阮姨,我还没有谢过您呢。不仅给我布置了这么别致的房间,还让人给我送了这么多的衣裳和首饰。”

    阮棉棉笑道:“这些都是你阮姨父去年替你箜姐姐添置的冬衣。

    他那个人就是个散漫的脾气,也不管女儿能不能穿得了,一股脑儿往箜儿那里送。

    如今她已经出嫁,又是那样的身份,这些衣裳虽然是全新的,但也不合适了。

    我瞧着你们俩身量差不多,索性暂时把这些衣裳拿来给你穿。

    待会儿让针线房的人再给你做几身新的。

    也就是你这孩子好脾气,竟一点不嫌弃。”

    这倒不是客气话,像阿依诺这个年纪的京中贵女,哪里肯穿别人的衣裳。

    即便这些衣裳是全新的,在她们看来也是二手的。

    阿依诺这小姑娘穿着这些衣裳虽有些不自然,但很显然是因为穿不惯汉人的衣裳,而不是嫌弃这些衣裳曾经是别人的。

    听她夸赞自己,阿依诺的小脸有些泛红:“阮姨说哪里的话,这些衣裳都是阮姨父亲自为箜姐姐挑的样式。

    以他的眼光,我哪里还挑得出毛病。

    谢谢阮姨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全。”

    阮棉棉怀里的司徒笑见二人只顾着说话不理自己,哪里还闲得住。

    小丫头扭着圆滚滚的胖身子,直往阿依诺身上扑。

    阮棉棉笑着松了手,她直接落到了阿依诺怀里。

    “笑笑这是喜欢你呢!”

    阿依诺看着司徒笑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只觉自己的心都化了。

    她也笑道:“笑笑只认衣裳不认人,见我穿成这样,大概以为我是箜姐姐。”

    阮棉棉噗哧笑道:“小东西哪儿有这么老实,你别看她说话晚,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

    说罢伸手点了点小女儿的小鼻尖,把司徒笑逗得直往阿依诺怀里钻。

    见屋里气氛这么好,阮棉棉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丫鬟们心领神会地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阮棉棉道:“阿依诺,阮姨瞧着周夙对你很不错呢。

    听说了你们兄妹的遭遇后,当日下午便启程去了陈留。”

    阿依诺眼中并没有流露出阮棉棉期盼的羞涩,说出来的话也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只听她坦然道:“周大哥听说我和表哥上当受骗多少和他有点关系,心里感到有些愧疚。

    加之他本就是个急性子,所以才恨不能早些将那骗子和县令绳之以法。”

    阮棉棉只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热情顿消。

    用千年之后的话来说,这小姑娘也是谈过一次恋爱的。

    虽然很短暂也没有什么结果,但她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四平八稳的。

    她到底是没听懂自己的话,还是说受了一次伤害后,对男子已经彻底绝望了?

    如果是前者还好,再是天真单纯的姑娘,总也有长大成熟的一日。

    如果是后者,问题就棘手了。

    纵然是千年之后,一个女子想要独身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古代。

    好吧,她也不是很清楚阿依诺他们族群里的规矩,但既然他们每年都举行那什么赛歌会,那就是不鼓励青年男女独身的意思。

    再说了,那周夙对阿依诺的那点小心思,恨不能直接就写在脸上。

    要是这小姑娘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他娶媳妇的打算岂不是又一次落空了?

    虽然那家伙从前也是个渣男,可他已经改过自新了。

    总不好抓着人家从前的小毛病一辈子都不放吧?

    阮棉棉只觉为难极了。

    果然保媒拉纤也是个技术活,像自己这样的生手加笨蛋,真是弄不了这个。

    正想着,就听阿依诺道:“阮姨,周大哥的母亲您认识么?”

    阮棉棉忙道:“见过几次,不太熟。”

    阿依诺抿了抿嘴,又道:“周大哥今年都二十了,听他的意思近期也不像是想成婚的,所以我想他母亲一定很着急吧?”

    阮棉棉是真想把周夙从前和左未的那些事情告诉阿依诺。

    可她还真不是自己认为的那种笨蛋。

    周夙对阿依诺如果是认真的,从前的事情是绝不能隐瞒的。

    可这种事情应该由他对阿依诺说,自己要是多嘴,反而误了大事。

第一百章 不去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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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楚钰用力摇着头,表情既惶恐又痛苦。

    赵重熙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方才他走进内室时,皇祖母似乎在说梦话。

    而那梦话的内容,不仅与卓太后有关,而且皇祖母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特别怕黑……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他尚未掌握的情况?

    左楚钰过了好一阵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她咬了咬牙道:“我这条命几乎葬送在卓秀莲手中,难道我还不能找她讨要一个说法,还不能报复一下?”

    赵重熙的目光落在左楚钰的眸子上,试图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可惜她的眼皮就像七八十岁的人那样松弛,把眼珠子遮得只能露出一点点,哪里能看清楚里面的内容。

    赵重熙收回视线,依旧冷冷道:“祖母既是要求人,那便要拿出些求人的样子。

    一个小小的卓秀莲,也值得把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而且她有多少本事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即便你成了如今的模样,一旦没有了束缚,你依旧可以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上,何至于这般求人?”

    左楚钰见他根本不把卓秀莲放在眼中,不免有些着急。

    “重熙,你千万不要小瞧了那贱人!”

    “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人,只是那卓太后和我今生都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祖母为何这般紧张?”

    左楚钰只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真是进退两难。

    难道她能对孙子说,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换作从前,她根本不会把一个梦放在眼中。

    可这次的梦实在太古怪了。

    不仅重复了很多次,而且每次醒来都能记得清楚断在什么地方。

    而且,等他下次再做梦的时候,居然还能续上之前的内容。

    前前后后不下七八次,所有的情节构成了一个哀伤而凄惨的故事。

    左楚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晓那只是梦,同现实中的经历出入太大,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可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发生过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孙子解释,着急得五官都纠结成一团。

    赵重熙心中大骇。

    他是经历过重生的人,甚至还亲眼目睹过司徒三爷的重生。

    还有岳母和凰儿,她们又是另外一种遭遇。

    虽然皇祖母此时的表现和他们四人大不相同,但多少总能寻到一点踪迹。

    莫不是……

    皇祖母也重生了?!

    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皇祖母的性格和手段,若是真的重生了,她定然会借着先知先觉,把这天下都给搅乱,甚至毁灭。

    断不会在如今这么被动的情形下露出端倪,从而引起自己的怀疑。

    所以,赵重熙能肯定,皇祖母并没有重生。

    但她也一定有了非比寻常的经历。

    他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波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祖母,您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左楚钰哪里知晓方才长孙在想些什么。

    听了他的话之后,她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

    “重熙,我做了一个很长也很奇怪的梦……”

    赵重熙的呼吸有些许的急促:“什么样的梦?”

    左楚钰也不隐瞒,把梦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同样遭受了卓秀莲的算计,不过比如今早了近一年。

    在梦中,没有人搭救她,更没有人为了报复她而把她送到宋京。

    她被卓秀莲关在地牢中,暗无天日。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三年,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摧残。

    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卓秀莲告诉她,她的长孙和她一样,也被最信任的人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好几年。

    而且,因为他不听话,非要逃跑,已经被飞驰的马车给撞死了……

    左楚钰自顾说着,浑然没有注意到,长孙那一张铁青的俊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在这种情形下,赵重熙绝不会怀疑左楚钰在撒谎。

    因为上一世他经历过的事情,就连岳父和岳母也只知道一些皮毛。

    除了凰儿,没有人知道他那两年多究竟经历过些什么。

    而凰儿是绝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旁人的。

    所以皇祖母的确是在向他诉说她做过的梦。

    可这真的是梦么?

    时间地点人物,每一样都能对的上。

    活着的艰难,死时的凄惨,也和他上一世的经历一般无二。

    赵重熙握了握拳:“祖母,这个梦的结局是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把上一世彻底放下了。

    重活一世,他已经拥有了太多的美好和幸福,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赵重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把那段悲惨的经历给忘掉。

    尤其想知道他死了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那些害过他的人都有什么样的结局,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又会遭遇些什么?

    类似的问题,三年多前他问过司徒三爷,可他只比自己多活了十几个时辰,根本无法作答。

    没曾想今日还能有这样的机缘。

    说不定他能在皇祖母的梦境中得到答案。

    听赵重熙问及梦的结局,左楚钰长长叹了口气。

    “我也很想知道那些恶人究竟有没有遭到报应,可惜我那时已经是油尽灯枯,听说你的死讯后,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若非如此,她对卓秀莲的仇恨还不至于到不共戴天的地步。

    赵重熙只觉得自己像是迎面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比起上一次的失望,这一次大约只能用绝望来形容。

    他站起身淡淡撇了躺在床上的左楚钰一眼:“祖母,我先走了,等寻到合适的去处我再来寻你。”

    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室。

    “重熙”左楚钰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见没有人应答,左楚钰颓然地歪在了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重熙到底怎么了?!

    他只是听自己讲述,并没有真的见到梦里的那些场景。

    可她瞧重熙的反应,怎的像是比自己这个做梦的人还要大得多?

    就好像……呃……就好像那些事情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赵重熙的面色实在太难看,包括春桃在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不敢上前询问半个字。

第一百零一章 黑历史(上)

    周夙暗暗握了握拳。

    他知道必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真的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像阿依诺这样的姑娘对他太有吸引力。

    她和他从前认识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不像自小就认定他的小晞,和他没有青梅竹马之谊,更没有那一纸婚约的束缚。

    不像那些看上勇义侯夫人这个位置的京中贵女,他的权势对她没有半分吸引力。

    不像府里那些巴结他的丫鬟,一心想要得到他的宠爱,从而改变自己甚至是全家人的命运。

    更不像当年的柳飘絮,纯粹就是因为别人的安排才刻意接近他。

    她救了他,却从不以救命恩人自居。

    她喜欢和他相处,却不见得有多少男女之情。

    她自小在南疆长大,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心思单纯得像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澈小溪。

    要想让这样的姑娘动心,唯有真心二字。

    他愿意付出真心,可他们二人相遇的时机不好,让整件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一个险些被人骗婚,接下来又被人逼婚的姑娘,短时间内要让她再对什么人动心,绝非易事。

    更别提自己的那些黑历史,一旦被阿依诺知晓……

    不,那些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少。

    只要她对自己稍微关心那么一点点,弄清楚前因后果不是什么难事。

    阿依诺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到时一定会用丝毫不加以掩饰的、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甚至把自己当作一堆……

    周夙想不下去了,呼吸再一次急促起来。

    阿依诺这次却没有立刻发现他的不对劲儿。

    她把衣角拧成了麻花,好半天才开口道:“周大哥,在小镇上养病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喜欢的姑娘,可她已经嫁人了?”

    周夙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微怔后才道:“是。”

    阿依诺手一松,衣角拧成的麻花立刻散开。

    她抬眼看着周夙的眸子:“那个姑娘一定就是左姐姐。”

    周夙小小吃了一惊。

    阿依诺能够接触的人当中,谁都知晓自己和小晞曾经有过婚约。

    但他能肯定,这些人当中没有谁会去管这种闲事,把那些事告诉阿依诺。

    也就是说,这是阿依诺自己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周夙艰难开口:“你竟连这都看得出来?”

    阿依诺连上却看不出半分得意:“周大哥,难怪那时你对我说有喜欢的姑娘时,语气会那般苦涩。

    我同左姐姐只见过几次,也谈不上有多了解,可我能看出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她虽不及箜姐姐那般让人移不开眼,但也非常漂亮。

    可……

    她的丈夫我见到了,的确是个很优秀的男子。

    但你也不比他差啊,难道真的是因为你不好意思表白,所以左姐姐才没有选择你?”

    周夙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阿依诺的眼光不赖,不过见了一两次,她就能看出小晞的美好、荀朗的优秀。

    而且,她说自己不比荀朗差,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目中,自己也算是优秀的?

    这般“优秀”的自己,却没能抱得美人归,原因竟是不好意思表白?

    他知道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哪怕事情真相破坏了自己在阿依诺心中的美好形象,也好过将来她把自己当作一个骗子。

    “周大哥,你在想什么?”阿依诺往周夙身边凑了凑。

    周夙轻叹道:“阿依诺,你的眼光很不错。小晞是个很好的姑娘,她的夫婿也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男子,

    甚至是重熙、司徒箜、袁谟,以及你在承恩侯府认识的这些新朋友,他们全都如你所见,是一群人品很好,也很优秀的人。

    可你依旧看错了一个人,那就是我。”

    “周大哥……”阿依诺显然被他的话弄得有些无措。

    她活了十五年,吹牛说大话的人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般往自己身上抹黑的人。

    周夙正色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也不是故意抹黑自己,从而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那一日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我便是你所形容的那种黑乌鸦。”

    阿依诺小嘴张得大大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那日不过是气急了,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

    周大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和南疆那个骗婚的混蛋是一样的嘛!

    见她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周夙几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捏一捏她圆鼓鼓的脸颊。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蜷了蜷手指道:“我没有骗你。小晞之所以没能成为我的妻子,并不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表白,所以错失良机。”

    阿依诺的小嘴终于合拢:“那是为了什么?”

    周夙道:“其实我和小晞曾经有过婚约……”

    既然已经开口,他就没有打算瞒着阿依诺。

    所以从两位父亲许下婚约开始,直到婚约被毁,周夙没有落下任何一个情节,也没有漏掉自己这些年的任何一个想法,把整件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阿依诺这次没有张大嘴,却是真正听呆了。

    直到两汪泪水汩汩而出,她才算是醒过神来。

    “周大哥……呜呜……你怎么可以……呜呜……”

    望着几乎是嚎啕大哭的姑娘,周夙心如刀绞。

    他本以为阿依诺听了自己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后会看不起他,甚至会痛恨他,再也不理他。

    却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是这个样子。

    周夙顿时有些无措。

    他和赵重熙一样,也是在问澜山庄长大的。

    虽然被赵重熙和袁谟等人冠以花心的名头,其实接触过的女子也就是母亲给他安排的两个通房以及柳飘絮。

    那三个女人在他面前,全是一副讨好的样子,一个比一个笑得娇媚,就算是流眼泪那也是为了争宠装出来的可怜样。

    像阿依诺今日这样会影响形象的嚎啕大哭,她们是绝不会让他看见的。

    至于毁掉婚约那一次,小晞根本没有让自己见到她的眼泪,更不用说哭声。

    因此今日这一遭,竟是周夙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女子哭成这个样子。

    那真是眼泪鼻涕纵横交错,哪里还看得出半分明艳娇俏。

第一百零二章 黑历史(下)

    阿依诺的表现完全在周夙的预料之外。

    面对这样在自己面前毫无忌惮大哭不止的姑娘,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他虽然是勋贵子弟,却不是那种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少爷,而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水军都督。

    今日他出门又比较急,因此身上连块帕子都没有带。

    情急之下,他只能捏着自己宽大的衣袖去给阿依诺擦脸。

    孰料,阿依诺似乎并不领情,周夙的衣袖还没有碰到她的脸,她轻轻一侧身就避开了。

    周夙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手一松袖子就落了下去。

    果然,黑历史是不可能洗白的,做错事的人想要重新得到别人的认可,简直难如登天。

    阿依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勉强把气喘匀了。

    她捂着脸道:“周……周大哥,你能去帮我拧个帕子么,那边有热水和干净的帕子。”

    周夙抬眼一看,果然暖阁的一角有让人净手的一应物事。

    他快步走过去拧了一个热帕子,又快步走了回来。

    “谢谢。”阿依诺接过帕子,快速把眼泪鼻涕擦得干干净净。

    睁开眼见到周夙依旧伸着的大手,她的一张小脸顿时臊得通红。

    周大哥真是的,沾了眼泪鼻涕的帕子,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碰嘛!

    阿依诺不敢再看周夙,自己捏着那帕子朝暖阁一角奔去。

    一阵哗哗的水响,她把帕子水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重新坐回椅子上,除了红肿的眼睛和红彤彤的鼻头,阿依诺的面色已经基本恢复了白净。

    周夙只觉她现在的模样,简直比方才更可爱。

    尤其是那个红彤彤的鼻头……

    不过他可不敢忘记,自己依旧是一只洗不白的黑乌鸦,哪里敢有半点奢望。

    他自嘲一笑:“阿依诺,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娶妻了吧?”

    阿依诺点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中原不比南疆,男子纳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左姐姐接受不了,不代表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以周大哥的条件,想要娶一位不比左姐姐差的姑娘,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夙道:“不,这件事并不容易。

    大周的女子何止千万,比小晞貌美的纵然不会太多,但也不是没有。

    于我而言,她的可贵之处从来不是外在的那些东西,而是她曾经对我的那份真心。

    我时常在想,那时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瞎了,所以才会看不见她对我的好,才会做出那些伤害她的事。

    你说,我上哪儿再去找这样的一份真心?”

    阿依诺道:“中原有一句老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我觉得你做错事也属正常,毕竟那时你还太年轻。

    可我还是接受不了。

    周大哥,你是这么优秀出众的男子,怎的对自己一点要求都没有呢?

    你怎么能像那些脑满肠肥俗不可耐的臭男人一样,什么女人都往身边拉。

    就好像那个时候在我家,袁大哥说小阿哥家中有七八房小妾十几个孩子,我也一样接受不了。

    明明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男子,怎么可以那般糟蹋自己?!

    幸好这些只是袁大哥为了替小阿哥挡桃花编出来的谎话。

    小阿哥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虽然贵为大宋皇帝,身边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而他的妻子更没有让我失望。

    只有如此出众的箜姐姐,才配与小阿哥并肩而立。”

    周夙长出一口气:“你同样没有让我失望,原来南疆的姑娘竟这般有见识,你比绝大多数的中原女子强多了。”

    阿依诺笑道:“说你的事儿呢,怎的又扯到了我的头上?”

    周夙哑然:“你的意思是我该像重熙一样,也去寻一位能和我比肩而立的妻子?”

    阿依诺道:“就算不能比肩而立,至少也该是一位能让你欣赏,让你真心喜爱的姑娘。”

    周夙目光灼灼:“如果我在大宋寻不到这样的姑娘呢?”

    阿依诺有些心虚地笑道:“那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有用心去寻找。

    大宋的姑娘千千万万。优秀出众的数不胜数,她们当中总有一个适合你。”

    周夙没有继续辩解。

    有些事情现在言之过早。

    阿依诺虽然没有明着说他是一只不可能洗白的黑乌鸦,但不代表她就愿意接受他。

    而他自己也需要一些时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他必须慎重对待。

    周夙离开没多久,王大勇突然回来了。

    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阿依诺疑惑道:“大勇哥,你不是要和盛姐姐学做生意么,怎的没去几日就回来了?”

    王大勇道:“我听人说周兄从陈留回来了,想着他定然是抓住了那昏官和骗子。

    我想着他定然会来承恩侯府知会你一声,所以才赶着回来见他,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阿依诺笑道:“周大哥把那昏官和骗子送到了京兆府,那位知府大人已经把他们关进了牢狱中。

    他还应承周大哥会尽快审理此案。

    周大哥说,到时他带着我们俩一起去。”

    王大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阿依诺这个傻丫头,究竟有没有感觉到周夙对她的那份特别啊?

    真不是他喜欢攀高枝,在他看来,周夙的一双眼睛都快长到阿依诺身上了。

    若非如此,他堂堂的勇义侯,大宋的水军都督,吃饱了撑着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那昏官和骗子也配他亲自出马去缉捕?

    明摆着周夙就是看上阿依诺了,所以才想亲自替她报仇,顺便也显摆一下他的本事。

    说句实话,比起南疆那个骗婚的混蛋,周夙各方面的条件都要优越很多。

    如果他肯真心对待阿依诺,倒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问题是谁能保证他对阿依诺是真心的?

    谁又能保证这份真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阿依诺是家中**,虽然不像中原的女子这般娇养,但也是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

    他的爹娘如何舍得她远嫁?

    说句不好听的,女孩子嫁得太远,和人吵架都寻不到帮手;被人欺负都没有娘家人撑腰。

    所以周夙再好,他也不是阿依诺的良人。

    单是她父母兄姐那一关就过不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不合适

    王大勇和阿依诺自幼相识,但他毕竟是男子,这些年又一直在外做事,对女孩子的心事真算不上了解。

    但他能肯定的是,就算阿依诺也是喜欢周夙的,这样的喜欢也未必就是男女之情。

    加之现下已是腊月,距离汉人最重视的节日已经不远了。

    过完年后他就会带着阿依诺返回南疆,用不了多久她或许就把周夙给忘了。

    他真有那个必要去插手这件事么?

    而且依照南疆的习惯,年轻人的婚事连父母都不干预,他不过是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表兄,又该怎么去管?

    不过……

    阿依诺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走上很有可能会再次受伤害的路么?

    不能。

    南疆人的确是不干预年轻人的婚事,但也不代表彻底放任自流。

    阿依诺的亲人们都不在,他这个做兄长的人即便不能替她做主,至少也应该提醒她几句。

    王大勇仔细斟酌了词句,这才道:“阿依诺,咱们离开南疆好几个月了,你觉得中原怎么样?”

    阿依诺敛住笑容,有些疑惑道:“大勇哥,你怎的突然想起来问我这个?”

    王大勇笑了笑:“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是随便问一问。”

    阿依诺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道:“中原也挺不错的,虽然这里的人不似咱们南疆人那般老实,不过也有很多好人啊。”

    王大勇见她完全不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不免有些头痛。

    想了想只好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让你一辈子都留在宋京,你愿不愿意?”

    阿依诺小脸微红:“你的意思是让我嫁到宋京来?”

    王大勇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依诺见他竟这般严肃,忙调整了坐姿,正色道:“大勇哥,我觉得你这话问的不对。重点不是愿不愿意嫁到宋京,而是愿不愿意嫁给宋京的男人。”

    王大勇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丫头自小就伶牙俐齿,只是她从来没有把伶牙俐齿用来怼他。

    没想到真被怼了一次,滋味真是不好受。

    阿依诺轻笑道:“我这话说得没问题吧,只要人好,我也喜欢,那就可以嫁,同他是哪里的人没有关系。”

    王大勇伸手在她脑门儿上轻弹了一指头:“谁和你说没有关系的?宋京离咱们南疆何止千里,来回一趟也要近三个月。

    你若是嫁到宋京,和家里人相隔万水千山,一辈子还能见得着几回?

    说句不好听的,家里的长辈有个头疼脑热,你连个侍奉汤水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你要是在婆家受了气,娘家人想给你撑腰都够不着,到时候我看你找谁哭去?!”

    阿依诺捂着脑袋,红润润的小嘴撅了起来。

    “大勇哥,我阿爹和阿娘总说你话不多是个老实人。

    可你这张嘴明明这么能说……”

    不仅能说,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让人根本无从辩驳。

    王大勇没好气道:“那你觉得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阿依诺道:“你的话的确是有道理,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打算嫁给宋京的男人。”

    王大勇笑道:“你可千万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这辈子要是真嫁给宋京的男人,看我怎么笑话你!”

    阿依诺赧然。

    她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周大哥对她的态度,她又怎会看不见感觉不出?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周大哥心里装着一个姑娘。

    虽然他说那姑娘已经嫁人生子,但她很清楚,这辈子他的心里都会有那姑娘的位置。

    那姑娘不会和周大哥将来的妻子争抢丈夫,可她的存在,始终都是埋在夫妻二人中间的一根刺。

    过得好的时候,那根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可要是过得不好呢?

    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哪对夫妻都会闹矛盾。

    这个时候,那根刺就会不断提醒他们,尤其是那男子,他其实曾经有过更好的选择。

    阿依诺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姑娘,她做不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哪怕那个别人早已经成为了其他男人的妻子。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在周大哥那里失了心。

    但谁能想到,她后来会遭遇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甚至被人抓进了大牢。

    谁又能想到,小阿哥竟是大宋皇帝,周大哥也有那般不俗的身份。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不用搭理自己这个普通的异族姑娘。

    可他们却根本没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小阿哥甚至愿意把她当亲妹妹一般对待。

    而周大哥更不可思议,竟冒着严寒亲自去陈留替她报仇。

    他事前事后都没有说过半句喜欢她的话。

    可要不是喜欢,哪个男子会无缘无故替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姑娘做那么多。

    单是为了报恩?

    阿依诺自嘲地笑了笑。

    中原的贵族她虽然接触得不多,但他们的一些秉性还是听说过的。

    报恩,最直接的就是用金银。

    反正这世上不爱金银的人几乎没有,而他们最不缺的东西也是金银。

    能用金银解决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算个事。

    周大哥如果不是喜欢她,早就用金银把她打发了。

    就算想要替她报仇,随便派几个人去一趟陈留,依旧可以把那昏官和骗子给办了。

    然而,他不仅亲自去了陈留,还把他从前对不起左姐姐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那些事情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他二十年的人生中最晦暗的一部分。

    他明明可以掩饰,可以不说的。

    毕竟她只是个异族的姑娘,不可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胡乱打听别人的过往。

    可他却毫无顾忌地说了,甚至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摆在了她的面前。

    听了那些过往,她嫌弃周夙么?

    并没有。

    正如她之前说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一个永远只会盯着别人过去的错处看的人,永远也不会快乐,更不会得到幸福。

    但要说她愿不愿意嫁给周夙,她也不清楚。

    并不是不喜欢他,也不是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好,而是单纯地觉得他们不合适。

    确切地说,是在与箜姐姐、左姐姐、盛姐姐她们这样的大宋贵妇接触之后,觉得她和周夙不合适。

第一百零四章 安肃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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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依诺的表现完全在周夙的预料之外。

    面对这样毫无忌惮大哭不止的姑娘,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他虽然是勋贵子弟,却不是那种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少爷,而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水军都督。

    今日他出门又比较急,因此身上连块帕子都没有带。

    情急之下,他只能捏着自己宽大的衣袖去给阿依诺擦脸。

    孰料,阿依诺似乎并不领情,周夙的衣袖还没有碰到她的脸,她轻轻一侧身就避开了。

    周夙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手一松袖子就落了下去。

    果然,黑历史是不可能洗白的,做错事的人想要重新得到别人的认可,简直难如登天。

    阿依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勉强把气喘匀了。

    她捂着脸道:“周……周大哥,你能去帮我拧个帕子么,那边有热水和干净的帕子。”

    周夙抬眼一看,果然暖阁的一角有让人净手的一应物事。

    他快步走过去拧了一个热帕子,又快步走了回来。

    “谢谢。”阿依诺接过帕子,快速把眼泪鼻涕擦得干干净净。

    睁开眼见到周夙依旧伸着的大手,她的一张小脸顿时臊得通红。

    周大哥真是的,沾了眼泪鼻涕的帕子,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碰嘛!

    阿依诺不敢再看周夙,自己捏着那帕子朝暖阁一角奔去。

    一阵哗哗的水响,她把帕子水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重新坐回椅子上,除了红肿的眼睛和红彤彤的鼻头,阿依诺的面色已经基本恢复了白净。

    周夙只觉她现在的模样,简直比方才更可爱。

    尤其是那个红彤彤的鼻头……

    不过他可不敢忘记,自己依旧是一只洗不白的黑乌鸦,哪里敢有半点奢望。

    他自嘲一笑:“阿依诺,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娶妻了吧?”

    阿依诺点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中原不比南疆,男子纳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左姐姐接受不了,不代表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以周大哥的条件,想要娶一位不比左姐姐差的姑娘,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夙道:“不,这件事并不容易。

    大周的女子何止千万,比小貌美的纵然不会太多,但也不是没有。

    于我而言,她的可贵之处从来不是外在的那些东西,而是她曾经对我的那份真心。

    我时常在想,那时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瞎了,所以才会看不见她对我的好,才会做出那些伤害她的事。

    你说,我上哪儿再去找这样的一份真心?”

    阿依诺道:“中原有一句老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我觉得你做错事也属正常,毕竟那时你还太年轻。

    可我还是接受不了。

    周大哥,你是这么优秀出众的男子,怎的对自己一点要求都没有呢?

    你怎么能像那些脑满肠肥俗不可耐的臭男人一样,什么女人都往身边拉。

    就好像那个时候在我家,袁大哥说小阿哥家中有七八房小妾十几个孩子,我也一样接受不了。

    明明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男子,怎么可以那般糟蹋自己?!

    幸好这些只是袁大哥为了替小阿哥挡桃花编出来的谎话。

    小阿哥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虽然贵为大宋皇帝,身边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而他的妻子更没有让我失望。

    只有如此出众的箜姐姐,才配与小阿哥并肩而立。”

    周夙长出一口气:“你同样没有让我失望,原来南疆的姑娘竟这般有见识,你比绝大多数的中原女子强多了。”

    阿依诺笑道:“说你的事儿呢,怎的又扯到了我的头上?”

    周夙哑然:“你的意思是我该像重熙一样,也去寻一位能和我比肩而立的妻子?”

    阿依诺道:“就算不能比肩而立,至少也该是一位能让你欣赏,让你真心喜爱的姑娘。”

    周夙目光灼灼:“如果我在大宋寻不到这样的姑娘呢?”

    阿依诺有些心虚地笑道:“那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有用心去寻找。

    大宋的姑娘千千万万。优秀出众的数不胜数,她们当中总有一个适合你。”

    周夙没有继续辩解。

    有些事情现在言之过早。

    阿依诺虽然没有明着说他是一只不可能洗白的黑乌鸦,但不代表她就愿意接受他。

    而他自己也需要一些时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他必须慎重对待。

    周夙离开没多久,王大勇突然回来了。

    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阿依诺打趣道:“大勇哥,你不是要和盛姐姐学做生意么,怎的没去几日就回来了?”

    王大勇道:“我听人说周兄从陈留回来了,想着他定然是抓住了那昏官和骗子。

    我想着他定然会来承恩侯府知会你一声,所以才赶着回来见他,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阿依诺笑道:“周大哥把那昏官和骗子送到了京兆府,那位知府大人已经把他们关进了牢狱中。

    他还应承周大哥会尽快审理此案。

    周大哥说,到时他带着我们俩一起去。”

    王大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阿依诺这个傻丫头,究竟有没有感觉到周夙对她的那份特别啊?

    真不是他喜欢攀高枝,在他看来,周夙的一双眼睛都快长到阿依诺身上了。

    若非如此,他堂堂的勇义侯,大宋的水军都督,吃饱了撑着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那昏官和骗子也配他亲自出马去缉捕?

    明摆着周夙就是看上阿依诺了,所以才想亲自替她报仇,顺便也显摆一下他的本事。

    说句实话,比起南疆那个骗婚的混蛋,周夙各方面的条件都要优越很多。

    如果他肯真心对待阿依诺,倒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问题是谁能保证他对阿依诺是真心的?

    谁又能保证这份真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阿依诺是家中幼女,虽然不像中原的女子这般娇养,但也是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

    他的爹娘如何舍得她远嫁?

    说句不好听的,女孩子嫁得太远,和人吵架都寻不到帮手;被人欺负都没有娘家人撑腰。

    所以周夙再好,他也不是阿依诺的良人。

    单是她父母兄姐那一关就过不了。

第一百零五章 议迁都(上)

    人的野心都是惯出来的。

    野心一次次变成现实,便会催长出更大的野心。

    朱皇后也不例外。

    她十五岁嫁与安肃帝时,还是个天真明媚的少女,想的只是如何拢住丈夫的心,得到一份人人艳羡的好姻缘。

    丈夫成为大燕皇帝完全在她预料之外,一国之后的新身份却让她尝到了高高在上的滋味。

    可安肃帝的懦弱无能,让她很快意识到,如果指望丈夫,自己这个皇后恐怕一辈子都只能仰人鼻息度日。

    身为卓太后的儿媳,朱皇后对婆婆所拥有的一切既佩服又艳羡,甚至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甚至还在心里不止一次想过,她的儿子是亲生的这一点比卓太后强得多。

    至少她的儿子不会像圣上对太后那样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只会是她永远的倚靠。

    她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论争斗十个她捆在一起也不是卓太后的对手。

    所以这些年朱皇后尽一切可能讨好卓太后、讨好宗室勋贵,甚至刻意拉拢了好些朝中重臣的妻子,目的就是保住儿子的太子之位。

    或许只有等到儿子称帝,她成为大燕皇太后的那一日,她才能真正过上舒心的日子。

    然而,安肃帝却是半点也不配合,几乎成了她通往成功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卓太后把持朝政的时候,他暗中拉拢宗室和一部分朝中重臣,想要逼迫卓太后放权。

    结果呢,三年前卓太后表面上的确是被撵下台了,没过多久却又卷土重来,把他这个白眼狼儿子挤兑得险些退位。

    正在最艰难的时刻,慕容离亭站出来稳住了局势,大燕却又多了一位摄政王。

    其实在朱皇后看来,摄政王比卓太后好多了。

    第一,他只管朝政不管后宫,大燕后宫如今已经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第二,他没有做皇帝的野心。

    身为楚王府嫡枝子孙,慕容离亭和历任楚王一样,忠于大燕,忠于名正言顺的大燕皇帝。

    可惜圣上看不清楚这一点,总疑心慕容离亭想要篡位。

    他怎的不想一想,大家身上流淌的都是慕容家的血液,如果慕容离亭对皇位感兴趣,还有他什么事儿?

    别的不说,皇室宗亲里,支持慕容离亭的人绝对比支持他的人多得多!

    懦弱无能的人往往都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

    安肃帝见妻子眼中满满都是鄙夷之色,越发怒不可遏。

    “贱人!你别以为朕不知晓你在打什么小算盘!

    告诉你,朕的子嗣虽不多,却也不是只有你儿子一个。

    把朕惹毛了,朕立刻就下旨废太子。

    你不是觉得慕容离亭忠心耿耿么,朕倒是要瞧瞧,他会不会违抗朕的圣旨,在朕死了以后硬要扶持你儿子上位!”

    朱皇后炸毛了!

    她可以容忍安肃帝一口一个贱人,也可以容忍他的各种谩骂。

    但“废太子”三个字,就像是被人用匕首在她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这是一个丈夫对妻子该说的话?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该做的事?

    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他简直和畜生无异!

    “圣上果真要这么做?”朱皇后的声音异常冰冷,眼神也没有半分温度。

    安肃帝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你想造反么?”

    朱皇后嗤笑道:“没那个必要!”

    安肃帝一噎。

    这死女人的意思是……

    莫非她已经和慕容离亭勾结在一起,打算对他下毒手了么?

    迁新都、立新帝,这种事情他们还真做得出来。

    安肃帝颓然地倒在了床上,他真的快要死了么?

    朱皇后还想继续嘲讽他几句,就听她身边的大宫女在外回道:“娘娘,摄政王来了。”

    “快快有情。”朱皇后提高生音应道,顺手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裙摆。

    躺在床上的安肃帝却发出了一阵桀桀的怪笑。

    “朱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朱皇后懒得理他,扭头朝门口望去。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慕容离亭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寝殿中。

    给帝后行过礼后,慕容离亭走到了床边:“圣上,听说您的身子又不舒坦了?”

    安肃帝冷哼了一声:“朕自幼便体弱,不比摄政王年轻力壮。”

    同样的话慕容离亭最近听得太多。

    他懒得和安肃帝掰扯,沉声道:“眼下的局势圣上非常清楚,宋国军队已经攻下了合中府,用不了多久就将兵临城下,圣上还是早做决断,以免到时追悔莫及。”

    安肃帝眼皮一番,厉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大燕最精锐的军队一直都在你楚王府中。

    就算这些年有所折损,也不至于全都成了只会吃干饭的废物吧?

    宋军兵临城下就只会跑,这次是顺利逃脱了,下一次呢?

    难道你们打算让朕逃到契丹,还是逃到西域?

    还是说你们打算拿朕的人头去向宋帝乞降?”

    被他这般连珠炮似的数落,慕容离亭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安肃帝的确懦弱昏庸,但方才这几句话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但凡有些血性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形都不应该逃跑。

    哪怕是和宋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好过逃跑。

    可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意气之争,而是关乎一个国家的存亡。

    大燕不是不可以和大宋决一死战,但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军覆没。

    那不是几个人、几十个人,而是上百万的鲜活生命。

    燕京的确是个好地方,但地势太过平坦,周围连个可以倚仗的险要关隘都没有。

    在如今这样的情势下,最好的选择是暂时避开宋军的锋芒,迁都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地方。

    当然,有些话他不想在安肃帝面前说。

    大燕气数已尽,就算迁都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无非就是把灭亡的时间往后再推移数十年,甚至只是数年、数月而已。

    可身为大燕皇室的人,即便知晓那样做也挽救不了大燕,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燕就这么被宋军毁灭。

    安肃帝见慕容离亭不回答他的话,嗤笑道:“怎么,说不出话了?大燕明明还有余力与宋军一战,朕为何要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奔逃?”

第一百零六章 议迁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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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依诺并不想隐瞒王大勇,更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

    她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所以大勇哥,我和周大哥不合适。”

    王大勇虽然也没有比阿依诺大几岁,可他一直都把她当作没长大的孩子。

    没想到他眼中的孩子,居然已经这般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王大勇轻轻揉了揉阿依诺的发顶:“合不合适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万一周夙就觉得只有你才合适做他的夫人呢?”

    阿依诺浅笑道:“大勇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中原和咱们南疆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中原的贵族,他们的婚姻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家族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周大哥要是娶了我这样毫无根基的姑娘,对他的仕途没有半点助力……”

    王大勇打断她的话:“阿依诺,你别忘了,宋帝已经认你做妹妹。

    勇义侯迎娶圣上的妹妹为妻,谁能说半个不字?”

    阿依诺噗哧笑道:“大勇哥你怎么了?”

    明明一开始是他先反对自己嫁给周大哥的,怎的突然间态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竟完全站在了周大哥那边,甚至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王大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不喜欢听你贬低自己。”

    阿依诺道:“我并没有贬低自己,只是实话实说。

    周大哥是一品侯,他的妻子应该像几位姐姐那样优秀出众。

    如果只凭喜好娶了我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姑娘,除了被人取笑之外,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阿依诺……”

    “你一定会说,周大哥既然愿意娶我,这些事情肯定是早已经考虑清楚的。

    的确,周大哥早已经过了冲动行事的年纪。

    可你别忘了,他在这世上并非孑然一身,他的家中还有一位母亲。

    他的母亲是地道的大宋贵妇,她是一定不会喜欢我的。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都是在家人的疼爱中长大的。

    我想象不出自己被人,尤其是被长辈们嫌弃是什么滋味。

    所以大勇哥你不要劝我了。

    咱们好容易来一趟大宋,又恰逢过年,就好好感受一下这里的热闹,其他事情就把它放下吧。”

    王大勇再一次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应了一声好。

    ※※※※

    和宋京的热闹喜庆截然相反,此时的燕京,尤其是皇宫,被一股凄凉而惶恐的气氛做笼罩。

    荆州水军和楚王麾下的百万铁骑一样,曾经都是大燕的倚仗和骄傲。

    自从那年楚王生了重病,百万铁骑的战力便大打折扣。

    尤其是经历了年初的楚王府惨案之后,百万铁骑七零八落。

    经过慕容离亭的不懈努力,如今也只剩下五六十万还具备与宋军抗衡的能力。

    水军那边的情况更加糟糕。

    本以为固若金汤的荆州防线,竟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宋军彻底攻破。

    荆州失守后,燕军节节败退,很快又损失了燕国南部的十几座城池。

    再加上东北方向阮家军的步步蚕食,如今燕国的疆域竟比年初时小了三分之一。

    更为可怕的是,阮大将军的嫡亲外孙司徒少将军,前几日率部攻破了河中府,距离燕京只有不足三百里。

    若非司徒篌行军速度过快,后续援军没能跟上,加之大燕其他州府驻军及时拱卫京畿,此时燕京说不定已经沦陷。

    生性懦弱胆小的安肃帝,早被一连串的坏消息吓破了胆,连每日去朝堂上做摆设的功能都已经彻底丧失。

    腊月本该是皇帝一年中事务最繁冗的时候,他却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扔给慕容离亭,自己缩在寝宫里装病。

    可惜他就算是装病,也挡不住各处的坏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

    皇后朱氏虽不是什么女中豪杰,但向来都比安肃帝有些胆色。

    此时看着在龙床上缩成一团,试图用枕头堵住耳朵的丈夫,恨不能用被褥直接将这窝囊废捂死算了。

    没有了他,摄政王自然会扶持她的儿子,也就是太子上位。

    太子年纪虽小,却是个极聪明极有分寸的孩子。

    他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却胜在听话。

    哪里像眼前这个窝囊废,自己没有本事,疑心病还特别重。

    若非他在卓太后和宗室之间摇摆不定,大燕何至于衰败得如此迅速?

    慕容离亭再有本事,他也只是一个人。

    面对若大厦将倾一般的燕国,他能做的其实也非常有限。

    力挽狂澜、一举击溃宋军收复大燕河山这些话,只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酸腐文臣拍马屁的时候才说得出来。

    现实是宋军已经攻破了距离燕京不足三百里的河中府,燕京沦陷不过是迟早的事。

    以慕容离亭为首的一干重臣,皆以为大燕应该立刻迁都,以避免被宋军围困,从而导致大燕亡国的结局。

    可眼前这窝囊废居然一口否掉了大家的提议,死活不肯离开燕京。

    朱皇后一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着胸中奔腾的杀气。

    或许是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恶意,安肃帝身子剧烈抖动着,一把掀开被子迅速翻过身来。

    见坐在那里的人竟是发妻,他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梓童,你来多久了?”

    朱皇后温声道:“差不多一个时辰了,臣妾见圣上睡得香甜,实在是不忍心吵醒您。”

    本是极为平淡的对话,却把安肃帝的怒火给点着了。

    他一把拾起枕头,朝朱氏的面门砸了过去。

    “你个贱人,分明是想要趁机谋刺于朕!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朕死?

    蠢妇!

    朕要是死了,慕容离亭便可以随意拿捏太子,甚至可以想让谁当皇帝便让谁当皇帝!”

    朱皇后也怒了:“圣上,你是不是睡昏头了?”

    也不知道这窝囊废哪里来的自信。

    他死了慕容离亭便可以随意拿捏太子?

    这简直是她三十多年来听过的最可笑的一句话。

    窝囊废登基近二十年,哪一日不在被人拿捏?

    先有卓太后,后有摄政王,大燕的事情什么时候是他说了算?

    不是她小看这窝囊废,就算人家真把权力还给他,他敢要么?又有那本事要么?

第一百零七章 用民心(上)

    在卖身入王府之前,阿宾和他表姐一家的关系非常亲近,两人幼时更是形影不离。

    因此他表姐外嫁这几年,给他写信捎吃食衣物也是常有的事。

    世人都以为慕容离亭身份尊贵风采绝世,私底下定然是个不太容易接近的人。

    然而事实上,慕容离亭在自己人面前甚少端着世子爷的架子,是个待下人们再和气不过的主子。

    他不仅知道阿宾的表姐时常给他捎信的事,甚至还十分赏脸地品尝过她捎来的小吃食。

    今日听说阿宾的表姐又给他捎信了,他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瞬间就品出了异样。

    阿宾的表姐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从前往燕京捎信不是什么难事,可如今还能这么容易?

    司徒篌是一员世间难寻的猛将。

    河中府距离燕京不到三百里,如果手中的兵力足够,他甚至敢一鼓作气拿下燕京。

    可惜他手头兵力不足,因此只能暂时以河中府为据点,等候阮大将军的下一步安排。

    如果有人认为司徒篌这几日什么都没有做,只在河中府干等着大将军的消息,那绝对是大错特错。

    身为司徒箜的孪生弟弟,他勇武过人的同时,头脑也是一等一的好。

    拿下河中府的时日虽短,他却已经把那里守得固若金汤。

    没有他的允许,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

    更别提河中府的百姓想要往外传递消息,那更是难如登天。

    而阿宾的表姐,却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民妇,她是怎么把信送回燕京的?

    世间从没有那么多的侥幸,这件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司徒篌故意为之!

    问话的同时,慕容离亭握紧了拳头。

    大燕的情形已经糟糕若斯,哪里还禁得起百般算计?!

    阿宾有些跟不上主子的思路,只能老老实实应道:“是,表姐信中说宋军攻占河中府后,对百姓秋毫无犯。

    那位司徒将军甚至还把官仓打开,把里面的粮食取出一多半分发给百姓。”

    宋军对百姓秋毫无犯,完全在慕容离亭的预料之中。

    收买人心从来都是宋军最擅长的。

    若非如此,赵家又怎么可能用短短的十年便占据了中原的半壁江山。

    只是这开仓放粮又是怎么回事?

    据他所知,今年河中府一带虽不是什么大丰年,但百姓们家中的口粮是有保证的。

    司徒篌平白无故给老百姓分发粮食,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

    慕容离亭对阿宾道:“你表姐还说了什么?”

    阿宾抿抿嘴:“表姐说,那位司徒将军说了,很快宋军就会集结大批人马攻打京城,届时百姓们的生活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

    所以他建议大家暂时迁往其他城池,待战事平息之后再回故土。

    那些粮食让百姓们当做迁徙路上的口粮,也算是给大家都一点补偿。”

    慕容离亭不可置信道:“百姓们这么容易就被劝服了?”

    他主政的时日虽然不长,却真是体会到了大燕的百姓有多艰难,同时也感受到了他们有多固执。

    自从宝应一朝后,几十年间大燕一直处于战乱之中,百姓们早已经受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宋燕之间停战三年,他们总算是重新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谁知好景不长,宋国突然对大燕宣战了。

    不过,绝大多数的大燕百姓并不知晓如今宋燕之间国力的差别有多大。

    他们总以为大燕依旧是强大的,这一次宋燕之间的战争,一定会像三年前那样,以和谈而告终。

    劝说他们放弃土地、放弃家园,这是慕容离亭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包括此次迁都,愿意追随安肃帝迁往新都的人中,几乎没有平民百姓。

    为此他连头发都快愁白了。

    新都需要发展,那里的土地也是需要人去耕作的。

    可那里自古以来便是地广人稀,不把燕京附近的百姓带过去,新都什么时候才能发展起来?

    河中府距离燕京不算远,按说百姓们的想法应该差不多。

    怎的他做不到的事,司徒篌这么容易就做到了?

    慕容离亭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阿宾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故土难移,河中府的百姓自然也不想离开家乡。

    可那位司徒将军说了,之前被宋军攻下的那些城池,多的是无人耕作的田地。

    宋帝已经颁下了圣旨,说那些城池的百姓一律免赋税三年,官府还免费提供品质优良的粮种,还有……”

    他还待继续说下去,却见慕容离亭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阿宾只好闭上嘴,老老实实立在那里。

    只见慕容离亭整个靠在椅背上,略显疲惫的双眸直视着前方,形状优美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原来司徒篌……不,应该说是赵重熙和司徒箜,他们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不阻止那些被宋军占领的城池的百姓写信回燕国,目的就是让他们把自己的生存状况一五一十地告诉那些燕国的亲人们。

    免税三年,免费的优质粮种,还有许多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优厚条件。

    让燕国百姓人心浮动,算是达成了一个小目标。

    更大的目标则是将燕国的百姓勾引到宋国去。

    这个计谋对于宋国而言,绝对是个上佳的计策,而对燕国来说,不可谓不毒。

    燕国的国库本就空虚,寅吃卯粮已经不足以形容燕军的现状。

    如果再把百姓吸引到宋国去,大片空置的燕国的土地由谁来耕作?

    慕容离亭有些心灰意懒。

    这种事情能怪谁?

    怪那些百姓?

    事实上,如果他是百姓,根本不用人勾引,早些年就投奔宋国去了。

    自宝应帝后,几十年来大燕经历了三代帝王。

    一个比一个昏庸,一个比一个奢靡,一个比一个无能。

    甚至整个大燕皇室中都很少有人真的关心过百姓的死活。

    他们只知道花天酒地,只知道附庸风雅。

    没钱了就进一步盘剥百姓,总之绝对不能降低他们的生活水准。

    似这般被欺压了七八十年的百姓,得知有了那样的好去处,不跑才怪了!

    “阿宾,去给我端饭。”

    慕容离亭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决定吃饱了再继续想这些糟心事。

第一百零八章 用民心(下)

    河中府。

    一脸疲惫的司徒篌也和慕容离亭一样歪在椅子上,看着亲兵阿山和阿望两个收拾碗筷。

    阿山端着碗筷走了,阿望忙给他沏了一杯茶:“少将军,这是那知府孝敬您的好茶,据说还是燕国秦王赏他的。”

    司徒篌嗤笑道:“你个臭小子拿人好处了?居然替人说起好话来了!”

    阿望也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哪里会怕这个。

    他笑嘻嘻道:“少将军莫要冤枉属下,这是那知府的老婆非要送给苻将军的茶叶,这些话也是她说给苻将军听的。

    要说拿人好处,那也是苻将军拿的,和属下无关。”

    司徒篌道:“既是知府的老婆孝敬苻将军的茶叶,怎的落到你手里了?莫非你小子是去苻将军那里偷的?”

    “少将军!”阿望不干了:“属下乃是堂堂七尺男儿,岂是那等偷鸡摸狗之辈。”

    “那这茶叶怎么来的?”司徒篌继续追问。

    阿望暗暗咧了咧嘴。

    哎……

    他家少将军打仗是越发厉害了,可人也是越发矫情了呀!

    这不明摆着是苻将军特意交待泡给他喝的么!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嘛!

    如此不解风情又矫情的少将军,居然能勾搭上那般美貌又本事的苻将军,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正想着,就听司徒篌冷声道:“又在瞎琢磨什么呢?”

    阿望一个激灵醒过神来,顺嘴道:“林子大了……不,属下在想,苻将军的伤也该好些了……”

    司徒篌的眉毛却已经竖了起来。

    自己是不是对这些臭小子太好了?

    一个个的都敢在他面前信口开河,还敢提苻溱微的伤?

    不过,自从那一日后,苻溱微就一直避着他,有什么想法也都是让人给他传话,就是不愿意露面。

    他们接下来还有许多大仗要打,总这么别扭着算怎么回事儿?

    女人就是麻烦!

    本以为苻溱微是最不麻烦的一个,没想到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就是……么?简直了!

    他也不喝那茶水,站起身道:“我去瞧瞧苻将军,省得你们背地里又说本将军冷血无情。”

    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阿望都快哭了。

    少将军,您这死鸭子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大将军和大将军夫人都承认苻将军是外孙媳妇了,您这个唯一的外孙……

    哦不,应该说唯一年龄合适的外孙,偏要一口一个“苻将军”,简直就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他倒是要好好瞧着,到时候苻将军怎么治少将军。

    司徒篌攻破河中府后,为了方便苻溱微养伤,索性直接住进了知府衙门。

    他住在前院处理军务,苻溱微住在后院养伤,若非刻意去找寻,两人想要见个面还真是不容易。

    司徒篌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后院。

    知府衙门里没有女眷,为了方便照顾苻溱微,他特意让人去牙婆那里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听到脚步声,忙从屋子里探出了小脑袋。

    见来人竟是司徒少将军,小丫鬟忙迎了出来:“奴婢给少将军请安。”

    司徒篌点点头:“姑娘可好些了?”

    小丫鬟道:“好多了,方才还让奴婢去寻了几本书,说是想要解解闷儿。”

    司徒篌摆摆手:“我去瞧瞧姑娘,你这几日也累了,回屋去歇一会儿吧。”

    “是。”小丫鬟哪儿敢多话,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司徒篌抻了抻衣角,这才伸手敲了敲那大开着的门。

    倚在床头正在看书的苻溱微,早就听见了司徒篌和小丫鬟说话的声音。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里的不适,装出一副完全沉浸在书中的模样,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司徒篌见她根本不搭理自己,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苻溱微还是不理他,脸颊却忍不住开始发烫。

    臭不要脸的司徒篌,居然这么多天都不来看她!

    司徒篌就好像听见了她在骂什么一样,三两步走到床边,一把将苻溱微手里的书本抽了出来。

    枕上花?

    一看书皮上的三个字,司徒篌的眼角剧烈抖动了一下。

    这三个字单独看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凑在一起怎的就这么怪呢?

    越看越像是那种,就是那种……

    苻溱微见他神情古怪,不用猜就知道他想歪了。

    她一把拽住书本一角,气鼓鼓道:“你这人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论气力,三个苻溱微绑在一起也不是司徒篌的对手。

    可他担心她一用力把刚结痂的伤口挣开,手一松,那书本回到了苻溱微手里。

    不过,不管是打什么仗,被动挨打从来都不是他司徒少将军的风格。

    他翻了个白眼道:“好好的姑娘家学人看这种书,苻溱微,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苻溱微炸毛了。

    “你有病吧?我看什么书了?明明是你自己不正经!”

    “我不正经?”司徒篌指着自己的鼻子,险些气个半死。

    苻溱微白了他一眼:“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这几日我一直没有出过房门,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一切可还顺利?”

    司徒篌听她询问公事,也把那些玩笑心思收敛起来,这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一切都很顺利。姐夫和司徒箜所料不差,百姓哪里会管皇帝姓什么,他们要的只是安稳的生活。

    听闻大宋给他们那么优厚的条件,百姓们自然清楚该怎么做。”

    苻溱微点点头:“民心是最要紧的东西,大宋之所以能够日渐强盛,和太上皇一直以来都重视民心有直接的关系。”

    司徒篌道:“这一点上我姐夫和司徒箜只会做得更好。

    你瞧咱们这几个月来打下的这些城池,百姓们过得可比从前好多了。”

    苻溱微点点头:“的确如此,他们从前在燕国,被各种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

    往往是辛苦劳作一年,全家人连饱饭都吃不上几顿。”

    司徒篌道:“我现在就等着司徒箜赶紧给我派几名能干的官员来。

    那燕国的知府浑身上下都是毛病,我一看见他拳头就痒。”

    苻溱微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人总是这样,正经话说不了三句就开始瞎扯了!”

第一百零九章 没看清

    苻溱微是正月十六那一日随司徒篌一起离开的京城。

    在军中摸爬滚打近一年,她的容貌和气质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但比起这些外在的东西,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心境。

    似今日这般的如花笑靥,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她脸上出现了。

    受了伤有些苍白的面色,也因为这一笑增添了光彩,整个人看起来明艳之极。

    性格向来有些大大咧咧,又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对苻溱微动了心的司徒篌,瞬间被这笑容给砸中了。

    他只觉一阵眼晕,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连她说了什么都没能听清楚。

    苻溱微早已经习惯了傲娇毒舌的司徒篌,突然间见他竟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顿时觉得别扭极了。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

    司徒篌猛然惊醒,赶紧转移了视线。

    苻溱微俏脸顿时爆红,一把扯过被褥挡在身前:“司徒篌,你……你往哪儿看呢?!”

    司徒篌醒过神来,赶紧把目光从苻溱微胸口处移开,也红着脸道:“胡思乱想什么……谁……谁看你了……我就是想问问……你的伤是不是……痊愈了。”

    原来此次二人率军攻打河中府时,苻溱微不小心被流矢射中了右胸。

    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那流矢上却布满了倒钩刺,让苻溱微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但她不是寻常的女子,中箭后居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依旧带着百人小队第一个攻入了河中府。

    等司徒篌得知她中箭的消息赶来时,她已经彻底昏厥。

    她没能见到司徒篌为了她急红眼的模样;没能见到他责罚她的那些属下;没能见到他凶神恶煞地逼迫军医和城里医术最好的郎中替她治伤。

    当然,她更没能见到司徒篌是如何替她挖出带着倒钩刺的箭头,又亲手给她上药包扎伤口。

    等她再次醒来,只觉得右胸的伤口疼痛中隐隐透着一丝清凉,显然是上了极好的伤药。

    只见一名全然陌生的、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正守在一旁伺候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简单询问了小丫鬟的名字和来历。

    至于涉及军情和自己伤情的那些问题,她确定这小丫鬟什么都不知道,索性什么都不问。

    但苻溱微的心中始终有些忐忑。

    在她看来自己的伤势并不算重,麻烦的是中箭的位置以及那带倒钩刺的箭头。

    自己动手拔箭不太现实,请别人帮忙就意味着自己的胸部将会暴露在那人眼前。

    究竟是谁替自己拔的箭?

    是女的还好,如果是男的……

    当时苻溱微的脸都绿了。

    心中诅咒了老天爷无数次。

    从京城带到汾州的那名医女,上一次战役中为了抢救伤兵自己也受了伤,因为伤势有些严重,此次就没有同她一起前来攻打河中府。

    她本以为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毕竟上战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也没有受过伤。

    谁知事情居然这么寸,带着医女的时候自己一直平安无事,就漏了这么一回,自己就中箭了!

    像这种带倒钩刺的箭头,绝对不能硬拔,只能用锋利的匕首轻轻割开皮肉,一点点将箭头取出。

    处理这样的箭伤,上过战场军医们最是有经验。

    反观寻常的郎中,一辈子也未必能遇上一回这样的箭伤,甚至及不上一些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兵。

    可不管是军医还是郎中,甚至是老兵,他们全都是男的!

    一想到自己的某些部位彻底暴露在男人眼前,人家为了替她拔箭甚至还用手碰到了自己的肌肤,苻溱微要死的心都有了。

    她带着一丝侥幸看着那小丫鬟:“你懂医术么?”

    小丫鬟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奴婢连大字都不识半个,怎么可能会懂医术……”

    苻溱微无奈地扯了扯嘴唇。

    这种事情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查。

    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把它忘掉。

    可尚未痊愈的伤口一直在提醒她,这件事情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还有司徒篌……

    两人相处日久,她对他的性格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了。

    他本来对她就没有多深的感情,不过是为了她能够在军中混得好一点,才对人说自己是他的未婚妻。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这个未婚妻就更不可把“未婚”两个字去掉了。

    苻溱微有些心灰意懒。

    她倒也不至于非要赖着司徒篌,就是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可这种时候,让她怎么面对司徒篌?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她以养伤为由,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

    让她有些不爽的是,司徒篌居然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

    虽然避免了见面时尴尬,可到底意难平。

    没想到他今日居然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来了,而且还敢用那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右胸!

    莫非……

    苻溱微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难道替自己处理伤口的人是司徒篌?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尴尬了!

    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司徒篌的神色可疑。

    苻溱微咬了咬牙:“司徒篌,那一日是不是你替我处理的伤口?”

    司徒篌脸上的红晕未褪,却也不愿意失了气势。

    他扬起脖颈道:“你还想以为是谁?”

    苻溱微怒道:“你乱说什么?!”

    司徒篌道:“谁让你心软来着?你那医女的伤势明明已经没有大碍了,她自己都说可以随你一起出发,是你自己让她别跟着来的!

    要是她在,本将军至于亲自动手?”

    苻溱微越发生气:“说得你好像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司徒篌冷哼道:“本将军是没吃什么亏,可也没占什么便宜!”

    “你再说一遍?”苻溱微真是快被气死了。

    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他把什么都看光了,甚至还碰了,就算不是有意的,那也是占了便宜!

    司徒篌翻了翻眼皮:“好话只说一遍,本将军是给你处理了伤口上了药,可我什么都没看清。”

    “司、徒、篌、你、去、死!”

    苻溱微拾起一旁的枕头,劈头盖脸地朝司徒篌砸去。

第一百一十章 抵万金

    苻溱微一时间用力过猛,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

    见她皱着一张脸,司徒篌把那枕头扔到一边,轻斥道:“你个恩将仇报的女人,早知道本将军才懒得管你,直接把你扔给那军医。

    到时我看你也拿着个枕头去找人家拼命?”

    苻溱微从来不是个小心眼的姑娘,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惭愧。

    女子的清白是重要,可性命显然更加重要。

    别说司徒篌还是她心仪的人,单凭他救了她一命,她就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苻溱微低垂着脑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和你说话,还有,我还要多谢……”

    司徒篌气笑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苻溱微的脸颊:“这么没有诚意的感谢,你竟说得出口?”

    苻溱微顾不上脸颊的微痛,抬眼看着司徒篌:“那你让我说什么?”

    司徒篌长出了一口气:“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说罢松开手,合上双目靠在椅背上,再不想搭理对方。

    苻溱微抿抿嘴,凑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司徒篌,我相信你了还不行么?”

    听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司徒篌把眼睛撕开一条缝:“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什么都没看清……”

    “这种鬼话你也信?”

    “你……”苻溱微羞愤不已,一张脸越发红得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司徒篌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既然是帮你处理伤口,总得睁着眼睛对吧?

    硬要说没看清,那岂不成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再说了,以咱们俩的关系,看清楚了也没啥,你说是不是?”

    “你闭嘴!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苻溱微真是听不下去了,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司徒篌吃痛,咧着嘴道:“你若不是我未婚妻,我怎么可能亲自动手给你处理伤口?

    我若不是你未婚夫,你会对我下这样的黑手?”

    苻溱微手一松,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司徒篌这厮嘴里从来没有一句好话!

    即便两人将来真的能成一家人,她也不指望这辈子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所谓的甜言蜜语。

    可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从司徒篌方才这两句话里感受到了别样的甜蜜。

    原来她不是一厢情愿,这坏家伙心里也是有她的!

    司徒篌揉了揉胳膊,嘟囔道:“好好的一个女将军,竟和司徒箜慕悦儿她们学这些不中用的招数,也不嫌跌份儿。”

    这次苻溱微不生气了,笑盈盈道:“这话说得给极有道理,今后你要是敢欺负我,咱们练武场上见真章!”

    司徒篌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

    见个屁真章!

    凭自己的武功,她下辈子都别想占到便宜。

    可事实上,家里所有人都站在苻溱微那边,他要真和她去了练武场,绝对只有挨打的份儿!

    他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苻溱微,你快一年没给家里写信了吧?

    要是写上那么一封,可不就是能抵万金了么?”

    苻溱微懒得听他耍贫嘴:“你少在那里掉书袋!多少事情还等着你处理……不过,怎的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司徒篌黑着脸道:“我所有的亲人都知晓你是我的未婚妻,可你那边呢?

    翻年你就十八岁了,万一你父母在老家给你定了亲事,那我算什么?

    难不成本将军还真要去和人抢亲?”

    苻溱微眼角直抽搐。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追在他身后,他常常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她一个姑娘家都没觉得委屈,他一个大男人倒还委屈上了?!

    不过,他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父母当初的意思,是想要让她嫁给重熙做长孙妃,所以十四岁那一年才同意她一个人进京。

    那时他们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她身上,对她的态度好到不行。

    可后来她选择做重熙的侍卫统领,而不是像那些贵女一样想要做皇长孙的侧妃侍妾,父母立时就翻脸了。

    若非碍于姑姑的面子,他们恐怕早就派人把她给“请”回去了。

    父母的想法并不复杂,就算要另寻高门,也得先教会她懂事乖顺。

    即便如此,这几年他们也没少写信训斥她,同时也从来不忘请姑姑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当然,如果他们知晓她的“未婚夫”是阮大将军的嫡亲外孙,大宋皇后的孪生弟弟,估计早就进京来会亲家了。

    姑姑正是因为拿不准她和司徒篌的婚事究竟能不能成,所以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母。

    她也一样,虽然挂了个“未婚妻”的名头,甚至得到了阮大将军夫妇的认可,依旧不敢真的把自己当司徒篌的未婚妻。

    直到今日,她才算是确定了司徒篌这家伙对她的心意。

    的确是应该写信告诉父母一声了。

    万一他们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可能寻到什么好亲事了,胡乱给自己寻个什么人家,那还真是麻烦了。

    见她面色松动,司徒篌走到书案前,亲自替她备好纸笔又研好了一池墨。

    苻溱微下了床,披了件斗篷也来到书案旁。

    见状笑道:“不过是一封家书,你研那么多的墨做甚,估计十封长信都用不了。”

    司徒篌也笑道:“咱俩一起写,能用得了。”

    苻溱微不再多话,挑了一支粗细适中的湖笔,蘸了墨汁后,坐到书案后十分认真地开始给父母写信。

    司徒篌却没有动笔,只立在一旁满含笑意地看着苻溱微。

    “喂——”苻溱微受不了了,抬眼看着他:“我说你看着我干嘛,还不赶紧写信。”

    司徒篌笑道:“我不急,家里人全都知晓你是我未婚妻,如今写信不过是安一安他们的心,顺便通知他们可以准备聘礼了。

    省得我爹娘和司徒箜总是念叨个不停,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正说笑间,就听阿望在屋外回话:“少将军、付将军,大将军的书信到了。”

    屋里的二人对视一眼,神情瞬间变得肃然。

    阮大将军极少写书信。

    平时是真懒得动笔,战时都是传军令,就连给圣上的奏折也是简洁明了,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

    为何他今日会选择写书信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替罪羊

    司徒篌站起身走出了正房。

    阿望忙把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他:“少将军。”

    司徒篌接过书信掂了掂,分量的确不轻。

    他一边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和标记,一边吩咐:“你且先回去,和阿山一起把那些公文分一分类,我待会儿就回来处理。

    如果有人找,就说我有事出去了,请他们明日再来。”

    “是,少将军。”阿望行了个礼退下。

    司徒篌捏着那厚厚的书信重新走进屋里。

    苻溱微停笔,抬眼看着他:“果真是外祖父的亲笔信么?”

    司徒篌嗯了一声,走到书案边坐了下来,顺手就把信封扯开了。

    苻溱微弯了弯唇,埋头继续写信。

    大约盏茶的功夫,她的家书写好了。

    苻溱微放下湖笔,仔细地将墨迹吹干,这才将书信折好塞进信封。

    而另一边,司徒篌好容易才把厚厚的一叠信笺粗略地看了一遍。

    苻溱微见他情绪十分平稳,实在很难看出阮大将军信中所书,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站起身凑到司徒篌身边:“外祖父都说什么了?”

    司徒篌笑着合上信笺,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叮嘱我们不要大意,河中府离燕京太近了,他担心我们年轻,上了慕容离亭的当。”

    见他一副半点都不想给她看那信的模样,苻溱微狐疑道:“就这些?”

    她才不会相信这厮的话!

    外祖父又不是碎嘴的老太婆,这么一点点事情也值当写厚厚一大叠信笺。

    再说了,以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如果信中写的只是交待这些事情,有什么不能给自己看的?

    司徒篌见她果然不相信自己的话,嘿嘿笑道:“就这些,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些絮叨……”

    话未说完,就见苻溱微已经把手伸到他面前:“既然信中没写什么机密事情,那便拿来我瞧瞧。”

    司徒篌怕她动作过大又扯到伤口,只好把那一叠信笺放在她手中。

    苻溱微打开信笺,刚看了几行就明白了司徒篌不愿意给他看信的缘由。

    她愧疚地看着司徒篌:“你好像是被我连累了,做了替罪羊。”

    “果真是个傻女人!”司徒篌笑骂了一句,这才敛住笑容,十分严肃道:“论公,你是我的下属。咱们一起出来执行任务,不管你立了功还是犯了错,都和我有直接的关系。

    论私,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就是把天捅个大窟窿,我也得赶紧替你堵上。”

    不等苻溱微有所反应,他又嘿嘿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特别感动?”

    原来,依照大将军的部署,他们是不应该这么早就打到河中府的。

    可这是苻溱微第一次以副将的身份和司徒篌一起出来执行任务,而且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苻溱微打得太过轻松,也没有和司徒篌商量就带兵攻入了河中府。

    单独来看,这也算是大功一件。

    可纵观全局,却是打乱了阮大将军进攻燕国的节奏。

    尤其是苻溱微还负了伤,这份功劳就更是大打折扣。

    阮大将军并不知晓他们二人攻打河中府的具体细节,但司徒篌身为主将,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况且同样的事情司徒篌从前做得太多了,所以阮大将军都懒得调查,直接就把这件事就安在了他的头上。

    那么厚的一封书信,一多半都是在骂他贪功冒进,骂他没有照顾好外孙媳妇。

    苻溱微自幼好强,从不因为自己是个姑娘就觉得应该受到特殊的照顾。

    尤其是把自己的错处安到别人头上,哪怕这个别人是她的未婚夫婿,她也绝对做不到坦然接受。

    她抿了抿唇,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

    见她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司徒篌这才意识到不对。

    只见苻溱微竟铺开了一张信笺,又重新执起了湖笔。

    “喂喂喂,你这是想要做甚?!”司徒篌从椅子上蹦起来,伸手就要去抢那湖笔。

    苻溱微一闪身避开了他的大手。

    “司徒篌,这件事你别管了,我不能让你做替罪羊。”

    “看起来这么聪明漂亮的姑娘,脾气怎的这么犟呢!”司徒篌只觉一阵头痛。

    他手上用了个巧劲儿,把那湖笔从苻溱微手中夺了过来。

    苻溱微气急,用两根手指夹住那湖笔的笔杆。

    两人就这么在书房里动起手来。

    一年的相处,两人交手也不是一两次了,对彼此的招数了如指掌。

    司徒篌力大无穷招式沉稳,苻溱微招式繁多身法轻灵。

    平日里两人在练武场切磋,不管是拳脚还是刀剑,最终胜出的都是司徒篌。

    今日则不然。

    书房地方本就狭窄,苻溱微那灵动多变的招式,在同司徒篌的交手中不仅没有吃亏,甚至还隐隐占了些上风。

    司徒篌气急,索性伸长双臂,一把将苻溱微紧紧抱在怀里。

    苻溱微用力挣扎,可惜司徒篌的胳膊像是铁棍一般纹丝不动。

    说起来他们二人虽然做了一年的“未婚夫妻”,却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举动。

    苻溱微只觉得这个比自己还小了一岁多的男子的怀抱,竟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而司徒曜也从未想过,打起仗来比男子还拼命的姑娘,竟是这般的柔软纤细。

    两人竟同时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苻溱微手一松,那湖笔掉在了地上。

    那声音虽然极其细微,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苻溱微红着脸挣扎了一下:“放手!”

    司徒曜哑着嗓子道:“别乱动,小心伤口又撕裂了,我可不想再替你包扎一回。”

    苻溱微的脸爆红,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不想再替自己包扎一回?

    这话可真是言不由衷。

    哪个男人不喜欢占便宜?

    就算司徒篌是个正人君子,可她敢肯定,他绝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你撒手!”她用指甲在他腰间的狠狠掐了一下。

    司徒篌吃痛,惊呼道:“你谋杀亲夫啊!”

    苻溱微道:“你少胡说八道,把手松开,我有话和你说。”

    司徒篌有些遗憾地松开手,只觉怀中的佳人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从他怀中跳了出去。

    “司徒篌,我很高兴你关心我,可我不喜欢你替我顶罪,错了就是错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闯禁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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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溱微一时间用力过猛,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

    见她皱着一张脸,司徒篌把那枕头扔到一边,轻斥道:“你个恩将仇报的女人,早知道本将军才懒得管你,直接把你扔给那军医。

    到时我看你也拿着个枕头去找人家拼命?”

    苻溱微从来不是个小心眼的姑娘,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惭愧。

    女子的清白是重要,可性命显然更加重要。

    别说司徒篌还是她心仪的人,单凭他救了她一命,她就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苻溱微低垂着脑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和你说话,还有,我还要多谢……”

    司徒篌气笑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苻溱微的脸颊:“这么没有诚意的感谢,你竟说得出口?”

    苻溱微顾不上脸颊的微痛,抬眼看着司徒篌:“那你让我说什么?”

    司徒篌长出了一口气:“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说罢松开手,合上双目靠在椅背上,再不想搭理对方。

    苻溱微抿抿嘴,凑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司徒篌,我相信你了还不行么?”

    听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司徒篌把眼睛撕开一条缝:“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什么都没看清……”

    “这种鬼话你也信?”

    “你……”苻溱微羞愤不已,一张脸越发红得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司徒篌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既然是帮你处理伤口,总得睁着眼睛对吧?

    硬要说没看清,那岂不成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再说了,以咱们俩的关系,看清楚了也没啥,你说是不是?”

    “你闭嘴!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苻溱微真是听不下去了,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司徒篌吃痛,咧着嘴道:“你若不是我未婚妻,我怎么可能亲自动手给你处理伤口?

    我若不是你未婚夫,你会对我下这样的黑手?”

    苻溱微手一松,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司徒篌这厮嘴里从来没有一句好话!

    即便两人将来真的能成一家人,她也不指望这辈子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所谓的甜言蜜语。

    可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从司徒篌方才这两句话里感受到了别样的甜蜜。

    原来她不是一厢情愿,这坏家伙心里也是有她的!

    司徒篌揉了揉胳膊,嘟囔道:“好好的一个女将军,竟和司徒箜慕悦儿她们学这些不中用的招数,也不嫌跌份儿。”

    这次苻溱微不生气了,笑盈盈道:“这话说得给极有道理,今后你要是敢欺负我,咱们练武场上见真章!”

    司徒篌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

    见个屁真章!

    凭自己的武功,她下辈子都别想占到便宜。

    可事实上,家里所有人都站在苻溱微那边,他要真和她去了练武场,绝对只有挨打的份儿!

    他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苻溱微,你快一年没给家里写信了吧?

    要是写上那么一封,可不就是能抵万金了么?”

    苻溱微懒得听他耍贫嘴:“你少在那里掉书袋!多少事情还等着你处理……不过,怎的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司徒篌黑着脸道:“我所有的亲人都知晓你是我的未婚妻,可你那边呢?

    翻年你就十八岁了,万一你父母在老家给你定了亲事,那我算什么?

    难不成本将军还真要去和人抢亲?”

    苻溱微眼角直抽搐。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追在他身后,他常常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她一个姑娘家都没觉得委屈,他一个大男人倒还委屈上了?!

    不过,他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父母当初的意思,是想要让她嫁给重熙做长孙妃,所以十四岁那一年才同意她一个人进京。

    那时他们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她身上,对她的态度好到不行。

    可后来她选择做重熙的侍卫统领,而不是像那些贵女一样想要做皇长孙的侧妃侍妾,父母立时就翻脸了。

    若非碍于姑姑的面子,他们恐怕早就派人把她给“请”回去了。

    父母的想法并不复杂,就算要另寻高门,也得先教会她懂事乖顺。

    即便如此,这几年他们也没少写信训斥她,同时也从来不忘请姑姑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当然,如果他们知晓她的“未婚夫”是阮大将军的嫡亲外孙,大宋皇后的孪生弟弟,估计早就进京来会亲家了。

    姑姑正是因为拿不准她和司徒篌的婚事究竟能不能成,所以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母。

    她也一样,虽然挂了个“未婚妻”的名头,甚至得到了阮大将军夫妇的认可,依旧不敢真的把自己当司徒篌的未婚妻。

    直到今日,她才算是确定了司徒篌这家伙对她的心意。

    的确是应该写信告诉父母一声了。

    万一他们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可能寻到什么好亲事了,胡乱给自己寻个什么人家,那还真是麻烦了。

    见她面色松动,司徒篌走到书案前,亲自替她备好纸笔又研好了一池墨。

    苻溱微下了床,披了件斗篷也来到书案旁。

    见状笑道:“不过是一封家书,你研那么多的墨做甚,估计十封长信都用不了。”

    司徒篌也笑道:“咱俩一起写,能用得了。”

    苻溱微不再多话,挑了一支粗细适中的湖笔,蘸了墨汁后,坐到书案后十分认真地开始给父母写信。

    司徒篌却没有动笔,只立在一旁满含笑意地看着苻溱微。

    “喂”苻溱微受不了了,抬眼看着他:“我说你看着我干嘛,还不赶紧写信。”

    司徒篌笑道:“我不急,家里人全都知晓你是我未婚妻,如今写信不过是安一安他们的心,顺便通知他们可以准备聘礼了。

    省得我爹娘和司徒箜总是念叨个不停,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正说笑间,就听阿望在屋外回话:“少将军、付将军,大将军的书信到了。”

    屋里的二人对视一眼,神情瞬间变得肃然。

    阮大将军极少写书信。

    平时是真懒得动笔,战时都是传军令,就连给圣上的奏折也是简洁明了,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

    为何他今日会选择写书信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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