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将就
司徒曜在门口踟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说来既可笑又可叹,给予他勇气的竟是闻音之前说的那句话。
——司徒三爷夫妇果然是伉俪情深,夫人方才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也是您。
伉俪情深他早已不敢奢望,但阮棉棉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是他,无疑给了他极大的鼓舞。
他刻意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用微微颤抖的手掀开帐子,阮棉棉静谧美好的睡颜映入他的眼中。
他轻轻在床边坐下,凝神望着同自己纠缠了两世的女子,眼睛几乎都舍不得眨一下。
犹记得他们二人初成婚时,她还是个才刚及笄的小姑娘。
大约是定亲后仔细打听过他的喜好,婚后的她看起来比初识的时候娴静了许多。
就连出身勋贵世家的母亲都暗暗称奇,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阮大将军家的野丫头竟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虽然距离大燕世家贵妇的标准还非常远,但在规矩想对松散的大宋,已经十分难得了。
然而,只有他这个做丈夫的人知晓,她改变的只是外表,骨子里依旧野性难驯。
这一点单看她的睡姿就知晓。
他们的婚床极其宽大,留给他的却只有两尺宽的地方。
甚至于有几次还被她直接挤下床。
那时他年轻又娇养,为此背地里还向母亲诉过好几次苦。
可如今再看她的睡姿,竟然已经变得如此规矩。
这或许也是她去一千年后生活那些年养成的好习惯。
一千年。
漫长到足以让人绝望很多遍。
幸好阮棉棉最终还是回来了……
闻音替阮棉棉解蛊耗费了不少精力,阮棉棉自己也累得险些虚脱。
而且,要不是解蛊之前做过的那个梦,让她多少有些准备,三魂合一之后她恐怕直接就精分了。
因为之前已经在床上躺了近十日,闻音怕阮棉棉睡不安稳影响康复,临走前给她喂了一颗能让她安睡两个时辰的药。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阮棉棉,刚到一个时辰,她便悠悠醒转过来。
司徒曜见她醒了,忙凑上前问:“夫人,感觉可好些?”
阮棉棉转了转眼珠子,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谁。
死渣男!
各种情绪瞬间一起涌上了心头。
见她只是打量自己,却不肯开口说话,司徒曜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阮棉棉还没有把所有的记忆融合在一起,依旧是三个魂魄各自为战?
他正想着,床上的女人突然唤了一声:“司徒曜……”
他赶紧凑上前:“夫人。”
“现下你满意了?阮棉棉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夫人,你想骂我便只管骂,千万不要把话憋在心里。”司徒曜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阮棉棉嗤笑道:“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女人了,这副装傻卖萌的嘴脸趁早收起来,我不吃这一套!”
司徒曜心里一阵难过。
他记得上一世阮氏是很吃这一套的。
可如今的阮棉棉……
果真是去一千年后历练了一番,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讨好她,让她对自己生出一点好感呢?
只听阮棉棉又道:“之前我觉得你的那些破事同我没有任何干系,所以不愿意发表自己的看法。
如今我……”
“阮棉棉。”司徒曜打断她的话:“一千年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阮棉棉一挑眉:“闹了半天,你就是想问这个?”
“是,我想知道你在那里的生活,想知道你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阮棉棉想了想:“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五年,每一日都有许多事情要做……”
二十五?
司徒曜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扔进了大醋缸里,酸得直冒水儿。
在他看来不管是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子都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
阮棉棉又是个如此美貌可爱,既有才情还有一手好厨艺的女子,在一千年后肯定也是备受欢迎。
想来媒人早都把她们家的门槛给踏平了。
她一定已经嫁了一名如意郎君,说不定还另外有了孩子……
阮棉棉那边正在慷慨激昂地诉说女子不需要依赖男子生存,是一种多么美好的体验。
余光却瞥见司徒曜一脸的酸涩。
她止住话题,收敛了一下情绪:“三爷觉得我说的话没有道理?”
司徒曜忙醒过神来:“夫人的话自是有道理的,只是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你问吧。”阮棉棉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夫人……夫人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五年,想来早已经有孩子了吧。”
阮棉棉:“……”
搞了半天,这家伙根本就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而且,自己根本什么就没有扯那些话题,他居然就吃醋了?
她故意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二十五岁的年纪,自然是有丈夫有孩子,否则成什么了?”
司徒曜只觉得自己的心缩成了一团。
有丈夫,有孩子……
见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阮棉棉嗤笑道:“真不知你在闹哪样?!都说了是一千年后,上一世的事情,有什么好计较的!”
司徒曜用力揉了揉脸颊:“我没有和夫人计较,我只是有些……
能让夫人喜欢的男子,一定非常优秀出众,是我比不了的。”
阮棉棉戏谑道:“向来十分自负自傲的司徒三爷,竟也会有这种时候?”
司徒雅苦笑道:“夫人莫要打趣我了,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渣男而已,哪里还敢有半分自负。”
阮棉棉被他的话逗笑了。
“三爷,你不要总把渣男这个词放在心上。
其实,你这人也算不得太渣。
毕竟这里是田舍翁多收三五斗都想纳妾的古代,以你的身份容貌,身边也只有自小便伺候你的两名通房,算不得过分。
而且你们也没有生出什么情意,不是么?”
司徒曜皱着眉头道:“古代?纳妾?莫非一千年后的男子是不兴纳妾的?”
阮棉棉嗤笑道:“你的反应倒也不慢!
不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一千年后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男子的确不允许纳妾。”
第六十一章 审阿林(上)
司徒曜的突然离开多少显得有些突兀,让留在偏厅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凤凰儿轻笑道:“幸好先生是自己人,否则就太失礼了。”
闻音把手里的茶盏放回桌上,也笑道:“小主子这般客气,真是折煞属下了。”
一声“小主子”,勾起了凤凰儿对昭惠太子的思念。
眨眼间,同父王分别又几个月了,也不知他一切都还好么?
她定了定心神,忙问道:“先生此次应我之邀前来大宋,父王可知否?”
闻音道:“属下临行前曾去向太子殿下辞行,只可惜殿下正在闭关,未能得见。”
“这样啊……”凤凰儿不免有些遗憾,眸中的神采也随之暗了暗。
闻音自小便随在师傅身边学习,从未接触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此刻见小主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其实凤凰儿哪里需要他安慰,不一会儿便已经恢复了平静。
“先生如此年轻,模样也像是中原人氏,没想到竟能拜到苗疆蛊王门下。”
见她神色彻底恢复了平静,闻音也松了口气,道:“属下同夏侯统领一样,曾祖父均是太子殿下从前的亲卫。
五岁那年恰逢恩师想要收徒,因觉我资质不错便收入了门下。
经过十数年的学习,属下也是略有小成,此次总算是幸不辱命。”
凤凰儿道:“先生太过自谦了,此次如果不是您来得及时,我娘可就危险了。”
闻音又笑了笑,倒没有再说客气话。
见他眼底有着明显的疲惫,凤凰儿忙道:“先生远道而来本就劳顿,接着又耗费心力替我娘解除了噬心蛊,您还是先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吧。”
闻音自是不会拒绝,又把吕阿林的事情交待了凤凰儿几句,这才依照她的安排随着谷雨去了客房。
凤凰儿略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头发,去了欧阳先生和赵重熙的住处。
自从那日把吕阿林交给赵重熙后,她和渣爹便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阮棉棉身上。
如今危机已经解除,该是和那吕阿林算一算总账的时候了。
赵重熙这几日也没有闲着。
除了负责看守吕阿林外,他还陪着欧阳先生去了好几处田庄。
今日听闻替司徒三夫人解蛊的人到了,他特意向恩师告了假。
“司徒箜。”他一见凤凰儿便迎上前去。
“阿福。”凤凰儿顿住脚,神情显得轻松而愉悦。
赵重熙像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一般,也笑道:“夫人已经大好了?”
凤凰儿点点头:“是,已经彻底好了。”
最近几日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话更是一句都没有说过。
此时甫一见面,两人心里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相对而立四目相接,竟都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还是凤凰儿先醒过神来。
她把视线转移开,微红着脸道:“阿福,咱们去瞧瞧那吕阿林。”
赵重熙的心脏微微颤了颤:“你是打算亲自审问他?”
“他是吕氏的儿子,青青的兄长,有些事情或许能够从他身上寻到突破口。”
赵重熙笑道:“他不过是个小卒子而已,你实在不需要在他身上浪费那么多的心力。
如今夫人已经大好,他这个人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是死是活就是你一句话都事。”
凤凰儿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歪着脑袋看着赵重熙:“阿福,小卒子身上寻到突破口的例子多得很。
而且,你从来都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今日怎的变了?
莫非上一世……”
在司徒曜和阮棉棉面前,赵重熙都可以十分坦然地提及上一世发生的种种。
唯有在司徒箜面前,他觉得好些事情,尤其是关于青青和他之间的那些事,他很难做到轻松自如地谈论。
倒不是他上一世和青青真的有什么,而是不想让司徒箜不舒服。
那一日阮氏虽然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意思却非常清楚。
如果他真的和青青有过什么,哪怕是上一世,他就没有资格再和司徒箜谈婚论嫁。
这样的条件已经不是苛刻,而是没有人性了。
当然,他不认为司徒箜会和她母亲阮氏一样不近人情。
所以,她既然这么想听,自己说一说又何妨。
他温声道:“司徒箜,上一世吕阿林并没有断腿。”
凤凰儿笑道:“我知道,这一世很多事都改变了,吕阿林自然也不能例外。
不过他本是先济安王的庶子,因为吕氏的缘故,在王府中肯定混得不怎么样。
这一世因为断了一条腿就更加艰难了。
可上一世不一样。
我娘并没有断他的腿,他混得必定比这一世强许多。你说给我听听,那时他是什么样子的。”
“他啊……”赵重熙微微顿了顿才道:“他上一世混在青青身边做了一名十分普通的仆从,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之间居然是兄妹。”
居然做了仆从?
那不是比这一世混得还要差喽?
凤凰儿抚了抚下巴:“看来他们一家所图不小。
青青嫁与你做长孙妃,你又那么喜欢她,她兴许就是将来的大宋皇后……”
赵重熙听不下去了,故意冷着声音道:“司徒箜,你还有完没完了?”
凤凰儿噗哧笑道:“我不过就是举个例子而已,阿福今日真是小气。”
赵重熙伸手拽着她的胳膊:“不要在这里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了,我带你去见吕阿林。”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关押吕阿林的柴房中。
凤凰儿抬眼看去,只见他被牢牢困在一张椅子上。
除了不能动之外,他整个人看上去还很不错。
尤其是那张脸,肤色白里透红,比起那一日的苍白惨淡,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样貌也更加俊美。
凤凰儿嘴角微抽:“阿福,你果真是说话算话,把他伺候得真是够好的。”
赵重熙笑道:“这厮从前大约是不肯好好吃饭,这几日我怕他故意不吃饭,想把自己饿死,所以让人一日给他塞五顿饭,而且都是非常好克化的吃食。
没想到竟把他给喂肥了!”
第六十二章 审阿林(下)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笑打趣,把正闭着眼睛养神的吕阿林给激怒了。
一开始他还打算忍着,可听见赵重熙说把他养肥的话,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父亲老济安王生性十分风流,身边的女人甚至比皇帝的妃嫔都多。
女人多子嗣也多。
他这个最小的儿子,排行已经到了二十三。
母亲被撵出王府时他还很小,父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替他取名字。
于是他这个王府公子,在府里沦为了所有人口中的“二十三”。
就连那些负责倒夜香的丫头小子都敢唤他一声“二十三”。
没过多久,他的好父王死了。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日子却随着嫡长兄赵启继承王爵渐渐好转起来。
只不过,他依旧没能拥有一个姓赵的名字。
“二十三”被母亲替他取的乳名阿林取代。
因为和母亲的关系非比寻常,赵启不仅让他吃饱穿暖,甚至还给他请了老师教他念书习字。
然而,就在吕阿林以为自己的人生总算有了点盼头的时候,皇帝召藩王入京了。
赵启把他们一家三口都带进了京城。
他本以为这一趟京城之行就是增长见识的,没想到却彻底毁了他的一生。
七年来,司徒阮氏把他腿踢断的场景似梦魇一般纠缠着他。
他发誓,就算是下阿鼻地狱也要拖着司徒阮氏一起!
他被抓到这里已经十日,也就是说司徒阮氏被噬心蛊折磨也已经十日了。
而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被捆住不让动弹还是其次,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像是填鸭一样往嘴里塞各种吃食。
皇长孙那臭小子太贼了,专挑那种好克化的吃食喂他,让他想装肠胃不适都装不了。
结果就是,他居然被养肥了一圈!
他刷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那一对依旧在说笑的少年男女。
“二位心真大,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凤凰儿和赵重熙停止了说笑,一起看着他。
吕阿林睨了凤凰儿一眼:“司徒六姑娘,你娘这么疼你,你竟一点也不着急么?”
凤凰儿咯咯笑道:“吕阿林,本姑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娘对陪着你一起下地狱半点兴趣都没有,那噬心蛊还是留着你自己一个人玩吧。”
同凤凰儿相识近一年,赵重熙第一次发现她还有这么俏皮的时候。
明明在欺负人,却让人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凤凰儿的话吕阿林半个字都不相信。
给司徒阮氏下噬心蛊的人已经死去很多年,哪里还有人去替她解蛊?
他讥讽一笑:“既如此,你们敢不敢给爷松绑?”
赵重熙嗤笑道:“有何不敢?”
一面又冲一名亲卫使了个眼色:“给他松绑!”
“是。”
那亲卫拔出腰间的长剑一挑,那麻绳结瞬间便散开了。
吕阿林把各种手法都用了个遍,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这……这……司徒箜,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凤凰儿冷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娘竟没有教过你么?”
吕阿林一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他怒斥道:“事已至此还费什么口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亲卫见他还敢放狠话,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赵重熙道:“吕阿林,看在我们都是赵家子孙的份儿上,我不杀你也不剐你,甚至还能让人替你把噬心蛊给解了。”
吕阿林桀桀怪笑了两声:“赵家子孙?你们赵家何曾把我当作自家的子孙!”
赵重熙道:“吕阿林,只要你肯同我们合作,一切都好商量。”
吕阿林低头不语。
皇长孙的话其实是可以相信的。
不同于济安王府那一家姓赵的混蛋,当今圣上这一支,是真正的优秀。
即便是传说中懦弱不堪的太子殿下,人品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
皇长孙既然做出了承诺,就定然不会食言。
只不过……
他一个早就不想活,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还要那样的承诺做甚?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赵重熙追问。
吕阿林长叹了一口气:“长孙殿下,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吧?但我人微言轻,未必能够回答您的问题。”
“这里环境不好,咱们去外面说话。”
说罢赵重熙携凤凰儿一起走了出去。
吕阿林无奈只好跟了出去。
天气太热,亲卫们索性搬了三把椅子安放在一棵大树下,三人很快便坐了下来。
赵重熙道:“你一到曹州便住进了陆家大宅,是因为你个人同陆家有交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吕阿林道:“殿下太看得起我了,陆家虽然并非官宦之家,却也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我怎么可能同他们有交情?
他们之所以对我还算客气,完全是看济安王的面子。”
这样的回答根本无关痛痒。
凤凰儿想起了之前渣爹说过的话,给赵重熙使了个眼色,嘴里无声道:“姚黄。”
赵重熙心领神会,道:“济安王府在蔡州,距离曹州不过三四日的路程。王府中一旦需要采买牡丹,应该不会舍近求远去别处,一定会到陆家来,是也不是?”
吕阿林道:“殿下说得是,济安王府中各房主子都十分喜爱牡丹,每年总要派人到曹州陆家牡丹园采买。”
赵重熙又问:“王府中最喜欢采买的名品有哪些?”
吕阿林微微一愣:“殿下竟对这些感兴趣?”
“你且回答就好。”
“是。”吕阿林应了一声,继续道:“这么对殿下说吧,陆家牡丹园中除却姚黄之外的所有名品,王府都会采买。
只不过并非每一种每年都采买。”
赵重熙和凤凰儿想问的只是姚黄,其他的他们并不感兴趣。
听吕阿林说完,凤凰儿道:“王府之所以不采买姚黄,是因为元后么?”
听她提起故去多年的元后,吕阿林不由得看了赵重熙一眼。
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元后的嫡长孙。
司徒箜能在他面前很平静地提起元后,可见他们二人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看来是自己之前低估司徒箜在皇长孙心中的地位了。
思及此他赶紧回道:“是,姚黄是元后最爱的花,王府如何敢僭越。”
第六十三章 求收留
昌隆帝从未下明旨禁止民间私自种植姚黄,所以大宋很多爱牡丹的人家都有姚黄。
这些姚黄出自各地不同的牡丹园,但绝没有哪一株是出自陆家牡丹园。
原因很简单,因为元后最喜欢陆家牡丹园的姚黄。
这一点在大宋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该知道的人家,譬如宗室勋贵官宦世家全都知道。
所以这些人家非但不敢去陆家牡丹园求购姚黄,甚至于在府里根本就不种植姚黄。
牡丹花名品那么多,每一种都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又何必非得拘泥于那花王呢?
万一因此被人揪住小辫子不放,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显然济安王府在这一点上也是随大流,每年都向陆家牡丹园购买一批牡丹名品,却从不买姚黄。
然而,赵重熙和凤凰儿都十分清楚地记得欧阳先生和司徒曜那一日说过的话。
元后薨逝前,陆家每年都会向她觐献一株精心培育的绝品姚黄。
元后薨逝后,陆家不再向皇宫里觐献,可每年依旧会送出一株绝品姚黄。
那么问题来了。
能让陆家每年都送出一株绝品姚黄的人,怎么可能是平民百姓。
既不是平民百姓,定然有所忌惮,又怎么可能去种姚黄呢?
这一株姚黄究竟被送去了哪里?
之前他们便分析过,还以为是送去了距离曹州不算太远的济安王府。
如今听吕阿林话里的意思,他们竟是猜错了。
有些话赵重熙不好在吕阿林面前说。
他沉吟片刻后道:“吕阿林,此次派你到曹州来的人是谁?来此处做甚?
为何会这般凑巧,恰和我们遇上了?”
吕阿林的神色十分坦荡:“我王兄一名侧妃院子里的一株二乔遭了虫害,所以遣我把花送来给陆家的老花匠救治。
至于为何会遇上长孙殿下一行人,只能说是凑巧了。”
这话凤凰儿和赵重熙如何肯信。
且不说那侧妃的二乔是不是真的遭了虫害。
单是那一句凑巧就让人生疑。
要知道这家伙不久之前还派人刺杀过阮棉棉。
如果不是准备充分,他从哪里寻得那十名武功高强,显然是暗卫的男子?
凤凰儿冷嗤道:“吕阿林,本姑娘奉劝你还是老实一点!”
吕阿林辩驳:“我的话句句属实……”
赵重熙打断他的话:“既如此,那噬心蛊你也不需要解了,刺杀一品襄国夫人,按律本就当斩。
怎么死不是死?反正你又不在乎。
你母亲和妹妹都是有本事的,估计也不至于被你牵连。
司徒箜,我们走!”
说罢两人站起身准备离去。
“等一等……”吕阿林近乎哀求地唤了一声。
二人顿住脚,一起看着他。
赵重熙冷声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因为这些事情于我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你不说,我自会让别人说,到那时也就没你什么事了。”
吕阿林忙道:“此次遣我到曹州的人的确是济安王赵启。
替侧妃送二乔这件事也是真的,只不过……
司徒三爷奉旨离京,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我王兄却是知道的。”
凤凰儿凤眸微微一眯:“莫非是济安王想要报复我父亲?”
听她说出“报复”二字,赵重熙嘴角抽了抽。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那一日他带着司徒曜去柳条巷抓奸的情形。
堂堂的郡王被人搞得灰头土脸,还损失了五十一万两银子,换了谁会甘心?
既然不甘心,那肯定就要报复。
十名花了大价钱精心培养的暗卫,用来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可见赵启心里有多恨司徒曜。
只可惜十名暗卫最终落得了那样的下场。
他再一次仔细看了凤凰儿一眼。
阮大将军留给她的暗卫,竟这般厉害?
那边吕阿林听了凤凰儿的话后,忙躬身道:“姑娘说的是。自从年初时王兄在司徒三爷那边吃了大亏,回来之后生了好几个月的闷气。
他在京中也是有些人脉的,所以司徒三爷才刚准备离京,我们这边就知道了。
王兄十分清楚我对司徒三爷也是心怀怨念,便把十名暗卫交与我,让我伺机将三爷做掉。”
凤凰儿冷笑道:“结果你却没有听你兄长的。知晓我娘此次也随行到了曹州,便立刻动了杀意。
刺杀不成,竟想要鱼死网破,用噬心蛊来谋害我娘!”
她握了握拳头,真恨不能自己也有阮棉棉和司徒篌那样的神力。
赵重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为了这种人不值得生气。”
凤凰儿道:“是不值得,想来在那些人心目中他连一颗棋子都算不上,我要是同他生气,能气得过来么?”
这话吕阿林越听越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司徒箜这些话是不是太过侮辱人了?
“司徒箜,想要同我合作的人是你们,为何说话竟这般难听?”
赵重熙道:“合作?你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凭你一个连幕后主子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拿什么来同我们谈合作?”
吕阿林气不打一处来,可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
他们只是想让自己老实交待而已。
如果交待的内容让他们满意,自己可以继续活下去。
如果不满意,他们就会让自己自生自灭。
赵重熙睨了吕阿林一眼:“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司徒箜,咱们走!”
吕阿林急眼了,一把拉住赵重熙的袖子:“长孙殿下,我把该说的都说了,您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凤凰儿对赵重熙道:“他八成是想投靠你呢!”
“是么?”赵重熙淡笑着看向吕阿林。
吕阿林不顾自己的瘸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十名暗卫都没有了,济安王府我是回不去了,往殿下收留。”
赵重熙嘴角微勾:“你这个人既没有本事又没有忠心,本殿下收留你能有什么用?吃闲饭?”
吕阿林重重磕了一个头:“殿下,我的确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忠心可昭日月!
您若不相信,便无须替我解除那噬心蛊,且看我表现再说!”
第六十四章 诉心事
赵重熙负手而立,迟迟不作应答,吕阿林只好一直匍匐在地上。
凤凰儿略微有些尴尬。
论辈分,吕阿林还是阿福的堂祖父。
祖父跪求孙子收留,这吕阿林也真是豁得出去。
不过她可没打算出声调停。
人家祖孙两个闹腾,自己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僵持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赵重熙才低下头俯视着吕阿林:“本殿下实在想不出,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能有什么用?”
这话并不是他在故意羞辱对方。
如果吕阿林没有把济安王给他的差事彻底办砸,哪怕十名暗卫还剩下一多半,他还能厚着脸皮回到蔡州济安王府。
那样的话,他至少还能做一名卧底,替自己打探济安王府的某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
可如今他已经回不去了,卧底也做不成了,他留在自己身边还能有什么用处?
当小厮使唤还嫌他伺候不周呢!
吕阿林道:“我的确已经回不去济安王府了,但我娘和我妹妹同济安王时有来往。
她们对我虽然不好,但终究还是骨肉血亲,总不至于彻底弃我不顾。
我这便动身折返回蔡州,替殿下打探济安王府的动静。”
赵重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求了本殿下这么半天,竟不为那噬心蛊?”
“无功不受禄,等将来我办成几件事情后,想来殿下自会替我解除这噬心蛊。”
赵重熙并不想就将来的事情发表什么意见,依旧淡淡道:“带上你的那名小厮,去吧。”
吕阿林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殿下保重,我去了。”
说罢一瘸一拐地朝柴房那边走去。
赵重熙见凤凰儿似要离开,笑道:“差不多也该用晚饭了,不如我们坐下来说说话?”
凤凰儿想了想:“好吧。”
两人在方才的椅子上重新落座。
赵重熙见她眼底似有些暗沉,温声道:“这几日辛苦了,幸好夫人已经没有大碍,接下来只需好生调养即可。”
凤凰儿刚想表达一下谢意,就见一名亲卫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属下见过殿下、六姑娘。”
“起来说话。”
“是。”
这名亲卫是赵重熙派去陆家询问姚黄一事的。
见他面色有些凝重,赵重熙忙道:“他们父子不肯说?”
亲卫道:“说了。”
“那你还……”赵重熙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说的?”
“陆家父子一开始不肯说,是属下用了些手段才说的。
他们说这几年的绝品姚黄都送去了密州。”
“密州?!”赵重熙大吃一惊。
父王和母妃虽是被贬谪到密州的,但贬谪不是废黜,他们依旧是大宋的太子和太子妃。
可以说整个密州,除了太子府外,没有任何一家府邸敢收陆家的姚黄。
可……
赵重熙也不知怎么搞得,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父王遭皇祖父厌弃的原因是性格太过懦弱,不像个储君的样子。
可他不是外人,虽然和父母分离十一年,有些事情他还是知晓一些的。
与其说是父王遭皇祖父厌弃,不如说是皇祖父厌恶皇祖母,父王不过是受了牵累而已。
可父王明明知晓原因,偏还冒着触怒皇祖父的风险,每年都收下一株陆家的姚黄,他究竟想要做甚?!
赵重熙把怒意强行压下:“你下去歇着吧,这件事情莫要同别人提起。”
“是。”亲卫退了下去。
赵重熙虽然面色如常,凤凰儿又怎会感觉不出他胸中已是怒火奔腾。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阿福,太子殿这么做,是想故意触怒圣上么?”
赵重熙苦笑道:“这么做除了能触怒皇祖父,还能有什么用?”
“或许……”凤凰儿轻叹道:“或许是太子殿下太过思念元后娘娘,所以才……”
其实她就是想安抚一下赵重熙,不想让他为此太过气苦。
赵重熙伸手在脸上重重揉了一把:“司徒箜,你不用替他说好话。
他不是三岁,不是十三岁,他三十了!
纵然心有不满,纵然再思念母亲,也没必要全都表露出来。
凤凰儿把他的手拉下来,温声道:“我知道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可这件事……
阿福,你能告诉我,圣上和太子殿下之间究竟怎么了?”
这件事也已经困扰她许久了。
确切地说,自从猜出了阿福的身份,知晓他就是自己的准未婚夫,她就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上一世,皇祖父因为父王太有本事,声望太高,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从而设下毒计暗害父王。
这样的父亲无疑是让人恶心厌憎唾弃的。
但从一个皇帝的角度去想,帝位遭到威胁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看不懂的是大宋的皇帝。
长达十几年的时间,他一共只有太子殿下这么一个儿子。
父子之间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
可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儿子性格懦弱,难道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人失职么?
难怪棉棉姐对他说,成婚不宜太早。
大宋皇帝只比太子殿下大十三岁,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
太子殿下的成长期,又何尝不是大宋皇帝的成长期?
一个自己都还在忙着成长的男孩子,如何顾得上教育另一个男孩子?
听她这般询问,赵重熙闷声道:“皇祖父把他对皇祖母的不满全加在父王身上了。”
凤凰儿恍然,原来这里面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我倒是听人说过几回,说是元后娘娘太有本事了,甚至于在朝堂中都有许多官员是她的人。
想来,做皇帝的人都不能容忍朝堂之上派系林立,更不允许有人说话比自己更管用。”
赵重熙道:“皇祖母已经走了,皇祖父有再多的不满也该放下了。
可父王总在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挑衅皇祖父。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父王他……就从来不会为我考虑一下么?”
他虽是在抱怨,语气却非常平和。
一旁的凤凰儿却听出了他的惆怅和心酸。
是啊,太子殿下总这么不管不顾地胡闹,他想过阿福么?
阿福虽然在山庄里求学,却从未脱离大宋皇帝的掌控。
他难道不怕圣上把不满全都发泄在阿福身上么?
第六十五章 同病怜
凤凰儿同赵重熙相识即将满一年。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事很重。
但查实了他的身份之后,她对此也就释然了。
皇室子弟,尤其是很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室子弟,背负着那么大的压力,心事怎可能不重。
不过他的性情似乎有些有些太过沉稳了。
除却打雪仗那一回,浑然不似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直到赵重熙重生一事暴露,这一切才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一名已经及冠,又遭人幽禁了几年的男子,怎可能还像寻常的少年那般明朗活泼。
想到这里,凤凰儿不免对上一世的赵重熙多了几分怜悯,看向他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探究之意。
见她突然凝神注视着自己,赵重熙有些赧然:“司徒箜,我只是听说了陆家绝品姚黄的去处后,心里有些不舒服,并不是想要以此博得你的同情。”
凤凰儿打趣道:“以此去博得别人,尤其是女孩子的同情,不是很多男孩子经常用的手段么?”
赵重熙自嘲一笑:“我这个人是不是太过无趣了?”
答案是肯定的。
他是大宋身份最尊贵的少年之一,却不是在贵族子弟的圈子中长大的。
讨好女孩子的手段,其他少年运用得十分纯熟,他却觉得太过肉麻,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所以上一世他虽然把青青当作未婚妻,对她也曾有过一些好感,但却从未真正做过讨好她的事情。
想来这也是青青对他下毒手的时候竟没有丝毫犹豫的原因。
一个木讷不懂情趣的未婚夫,又怎及那些满嘴甜言蜜语的男子惹人喜欢。
凤凰儿噗哧笑道道:“阿福,你是不是对有趣这个词有些误解了。”
“怎么说?”
“各花入各眼,你所说的那种‘有趣’,的确有许多人喜欢,但也有一些人觉得无聊得很。
巧的是,我恰好就是后一种人。
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不去努力学习提升自己,整日围着女孩子说些听起来甜蜜,实际上却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这才真是无趣!”
赵重熙耳根有些微热。
司徒箜虽然没有明说,可……
凤凰儿一心惦记着赵重熙上一世的事情,很快就把这个话题放下了。
她眯起眼睛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轻声道:“阿福,上一世你们一家人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赵重熙微微一愣。
不是在谈论男孩子么,怎的突然就转移话题了?
他忙收敛住情绪,道:“昌隆二十年的冬月,父王和母妃奉旨回京。”
“昌隆二十年?上一世他们竟是去年冬月便返京了?”
“嗯。”赵重熙点点头:“上一世我离开山庄后没有耽搁,很快便回到了京城。
皇祖父十分重视对我的培养,虽然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带我上朝,却在御书房里专门给我设了座。
大约是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皇祖父便下了一道圣旨,宣父王和母妃年前返京。”
凤凰儿又道:“你和父母分别了十年,见面一定有些不太习惯吧?”
赵重熙道:“的确是很不习惯,包括重华那小子,儿时分明最是喜欢黏着我,重逢之后却总是寻各种借口躲着我。”
凤凰儿见他的眼神明显暗了暗,只好劝道:“这也很正常,二皇孙毕竟年纪还小。”
“司徒箜,重华和你一样大,回京的时候已经满了十二岁,可他比起你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凤凰儿暗暗好笑。
自己和赵重华根本不是一样大。
人家的确是十二岁,自己却实打实是一名已经及笄的少女。
她浅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二皇孙天真烂漫,自然惹人喜欢。”
凤凰儿的一番客套话却让赵重熙有些惆怅。
他叹了口气道:“司徒箜,我是个没有父母缘的人。十年不见面,父王看我的眼神竟满满都是疏离。
母妃虽然抱着我痛哭了一场,过后却只记得她的小儿子。”
“阿福……”凤凰儿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要说没有父母缘,世间谁还能及得上曾经的自己?
阿福至少还能亲眼见到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至少还能给他一个拥抱。
而自己呢?
她用力攥了攥衣角,是自己着相了。
阿福的情况和自己本就不同,有什么可比性?
赵重熙苦笑道:“我早已经看开了,只是想到再过几个月,同样的场景又要经历一遍,觉得真是有些……”
凤凰儿陪着他苦笑了一下。
可不是么?
这一世和上一世相比,的确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太子殿下对待阿福的态度分明一点没变。
那绝品姚黄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再过几个月,圣上召太子殿下一家返京,阿福同父母和弟弟相见,同样的戏码定然又要再次上演。
她不免又想起了阮棉棉对渣爹和阿福这一对准翁婿的评价。
这俩真就是一对倒霉蛋。
都不得父母亲人喜欢,都被人算计至死……
赵重熙抬眼看着她:“司徒箜,你本就对嫁入皇室不感兴趣,听了这些事情后,恐怕更加避之不及了,对么?”
凤凰儿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嫁入皇室她的确不想,但也没有那么排斥。
毕竟阿福和她印象中的皇室子弟不一样,同他在一起并不难捱。
可如同太子殿下夫妇这样的公婆,她是真不喜欢。
不是对付不了他们,而是觉得烦。
他们不喜欢阿福,自然也就不会喜欢阿福的妻子。
难道她还要像那些不受婆家欢迎的女子一样,一步步示弱,一步步讨好,苦熬多年后却始终换不来一个好脸色。
说不定人家一个不高兴,立刻就给自己寻一大群“好姐妹”。
她越想越别扭,一张小脸都有些扭曲了。
赵重熙心里颤了颤。
果然!
方才自己真不该说那些话的。
司徒箜再厉害再聪明,她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们最怕的就是所嫁非人,更怕遇见可怕的公婆。
尤其那一对公婆还有时间最尊贵的身份。
她该不会又打退堂鼓了吧?
第六十六章 月影下
凤凰儿同赵重熙相识即将满一年。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事很重。
但查实了他的身份之后,她对此也就释然了。
皇室子弟,尤其是很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室子弟,背负着那么大的压力,心事怎可能不重。
不过他的性情似乎有些有些太过沉稳了。
除却打雪仗那一回,浑然不似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直到赵重熙重生一事暴露,这一切才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一名已经及冠,又遭人幽禁了几年的男子,怎可能还像寻常的少年那般明朗活泼。
想到这里,凤凰儿不免对上一世的赵重熙多了几分怜悯,看向他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探究之意。
见她突然凝神注视着自己,赵重熙有些赧然:“司徒箜,我只是听说了陆家绝品姚黄的去处后,心里有些不舒服,并不是想要以此博得你的同情。”
凤凰儿打趣道:“以此去博得别人,尤其是女孩子的同情,不是很多男孩子经常用的手段么?”
赵重熙自嘲一笑:“我这个人是不是太过无趣了?”
答案是肯定的。
他是大宋身份最尊贵的少年之一,却不是在贵族子弟的圈子中长大的。
讨好女孩子的手段,其他少年运用得十分纯熟,他却觉得太过肉麻,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所以上一世他虽然把青青当作未婚妻,对她也曾有过一些好感,但却从未真正做过讨好她的事情。
想来这也是青青对他下毒手的时候竟没有丝毫犹豫的原因。
一个木讷不懂情趣的未婚夫,又怎及那些满嘴甜言蜜语的男子惹人喜欢。
凤凰儿噗哧笑道道:“阿福,你是不是对有趣这个词有些误解了。”
“怎么说?”
“各花入各眼,你所说的那种‘有趣’,的确有许多人喜欢,但也有一些人觉得无聊得很。
巧的是,我恰好就是后一种人。
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不去努力学习提升自己,整日围着女孩子说些听起来甜蜜,实际上却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这才真是无趣!”
赵重熙耳根有些微热。
司徒箜虽然没有明说,可……
凤凰儿一心惦记着赵重熙上一世的事情,很快就把这个话题放下了。
她眯起眼睛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轻声道:“阿福,上一世你们一家人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赵重熙微微一愣。
不是在谈论男孩子么,怎的突然就转移话题了?
他忙收敛住情绪,道:“昌隆二十年的冬月,父王和母妃奉旨回京。”
“昌隆二十年?上一世他们竟是去年冬月便返京了?”
“嗯。”赵重熙点点头:“上一世我离开山庄后没有耽搁,很快便回到了京城。
皇祖父十分重视对我的培养,虽然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带我上朝,却在御书房里专门给我设了座。
大约是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皇祖父便下了一道圣旨,宣父王和母妃年前返京。”
凤凰儿又道:“你和父母分别了十年,见面一定有些不太习惯吧?”
赵重熙道:“的确是很不习惯,包括重华那小子,儿时分明最是喜欢黏着我,重逢之后却总是寻各种借口躲着我。”
凤凰儿见他的眼神明显暗了暗,只好劝道:“这也很正常,二皇孙毕竟年纪还小。”
“司徒箜,重华和你一样大,回京的时候已经满了十二岁,可他比起你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凤凰儿暗暗好笑。
自己和赵重华根本不是一样大。
人家的确是十二岁,自己却实打实是一名已经及笄的少女。
她浅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二皇孙天真烂漫,自然惹人喜欢。”
凤凰儿的一番客套话却让赵重熙有些惆怅。
他叹了口气道:“司徒箜,我是个没有父母缘的人。十年不见面,父王看我的眼神竟满满都是疏离。
母妃虽然抱着我痛哭了一场,过后却只记得她的小儿子。”
“阿福……”凤凰儿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要说没有父母缘,世间谁还能及得上曾经的自己?
阿福至少还能亲眼见到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至少还能给他一个拥抱。
而自己呢?
她用力攥了攥衣角,是自己着相了。
阿福的情况和自己本就不同,有什么可比性?
赵重熙苦笑道:“我早已经看开了,只是想到再过几个月,同样的场景又要经历一遍,觉得真是有些……”
凤凰儿陪着他苦笑了一下。
可不是么?
这一世和上一世相比,的确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太子殿下对待阿福的态度分明一点没变。
那绝品姚黄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再过几个月,圣上召太子殿下一家返京,阿福同父母和弟弟相见,同样的戏码定然又要再次上演。
她不免又想起了阮棉棉对渣爹和阿福这一对准翁婿的评价。
这俩真就是一对倒霉蛋。
都不得父母亲人喜欢,都被人算计至死……
赵重熙抬眼看着她:“司徒箜,你本就对嫁入皇室不感兴趣,听了这些事情后,恐怕更加避之不及了,对么?”
凤凰儿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嫁入皇室她的确不想,但也没有那么排斥。
毕竟阿福和她印象中的皇室子弟不一样,同他在一起并不难捱。
可如同太子殿下夫妇这样的公婆,她是真不喜欢。
不是对付不了他们,而是觉得烦。
他们不喜欢阿福,自然也就不会喜欢阿福的妻子。
难道她还要像那些不受婆家欢迎的女子一样,一步步示弱,一步步讨好,苦熬多年后却始终换不来一个好脸色。
说不定人家一个不高兴,立刻就给自己寻一大群“好姐妹”。
她越想越别扭,一张小脸都有些扭曲了。
赵重熙心里颤了颤。
果然!
方才自己真不该说那些话的。
司徒箜再厉害再聪明,她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们最怕的就是所嫁非人,更怕遇见可怕的公婆。
尤其那一对公婆还有时间最尊贵的身份。
她该不会又打退堂鼓了吧?
第六十七章 雨泽村
凤凰儿并不认为自己的志向不如苻溱微。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的志向太过“远大”,总放在嘴边说未免显得有些空泛。
所以,即便是在自己人面前,她也从不提及。
此时听阮棉棉提起太子妃,她便把之前赵重熙同她说的那些话捡重点说了几句。
阮棉棉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大宋皇室全都是些专门坑儿子的人!
昌隆帝坑太子,太子坑阿福。
还有那个济安王府更加不堪,完全是老子儿子互相坑。
“小凤凰,太子和太子妃是那个样子,你就更不能嫁进他们家了。
他们夫妻连儿子都不喜欢,更何况是儿媳?”
凤凰儿道:“大宋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把皇位传与太子殿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剩下最合适的继承人有三个,阿福、二皇子和三皇子。
他们三人中,阿福年岁居长,自小又最得圣上重视,大约有六成的机会……”
“等等。”阮棉棉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小凤凰,你是不是太乐观了?圣上早就对元后不满,因此连太子殿下都厌弃了。
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凭什么还把位置传给元后的孙子,太子的嫡长子?
和那两位皇子相比,我觉得他根本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
凤凰儿道:“如果圣上不是想要把位置传给阿福,他就不会处心积虑地把他和太子夫妇强行分开。
他为的不过是让阿福同父母没有太深的感情,尽量冲淡元后对他的影响。”
阮棉棉呵呵笑道:“显然他的计谋并没有完全得逞,阿福始终记得自己是元后的嫡长孙。
不过……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一直在闹腾,阿福的胜算或许还能大一些。”
凤凰儿笑道:“这倒未必。太子越是闹腾,阿福对他的不满只会与日俱增,岂不是正中了圣上的下怀?
所以我说,六成的机会是属于阿福的。”
阮棉棉道:“那剩下的两位,嫡出的三皇子的机会定然超过庶出的二皇子喽。”
凤凰儿笑道:“如果根据嫡庶以及皇子们身后的实力来看,三皇子自是远超二皇子。
但我瞧韩相和韩雁声父子二人的态度,不像是想扶持三皇子上位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阿福最应该提防的人是二皇子?”
“原先倒不觉得,只是那一日在蒋家村,我听蒋姑娘说,他们村的土地近八成都归了温家。
而那温家的主母乃是贤妃娘娘的远房表姐,据说两人幼时便非常要好,丝毫不亚于嫡亲姐妹。
曹州不过是大宋的一个寻常州府,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却已经这么不寻常。
可想而知,如温家之流,在大宋的土地上又会有多少?
贤妃母族的确不如韩皇家那般显赫,可一旦罗家各地隐藏的实力显露出来,同样不容小觑。”
阮棉棉叹息道:“皇室就是世间最大的麻烦,偏生你……”
“不想这些了,你才刚解了噬心蛊,还是好生调养身体,早些休息吧。”
“嗯。”阮棉棉重新躺回床上:“你也回去歇着吧,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知道了。”凤凰儿替她盖好被子,轻轻走出了内室。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好才刚躺下,只听得窗外又响起了一阵刷刷声。
又下雨了!
凤凰儿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然而,大约是最近太累的缘故,她居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同样的雨夜,雨泽村。
村子里的人忙碌了一天,也早早就歇下了。
整座村子在大雨的冲刷下,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然而,就是这样的雨夜,雨泽村大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一条黑色人影。
他正打算趁着大雨偷偷溜进村子里,脚下却突然被重重绊了一下。
他反应不及,直接一头栽倒在一滩泥水中。
就在这时,四条人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几人也不说话,一起用力把他从泥水潭中拽了出来。
他刚想说话,嘴巴却已经被堵住,接着身子一轻,他被那四个人抬了起来。
只是四五个呼吸,五人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雨夜中。
半个时辰后,蒋家村蒋老二家。
一名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堵得严严实实的青年男子被安置在堂屋一角。
另外四名男子则把湿透了的衣裳脱下,换上了干燥的粗布衣裳后,围坐在桌旁吃热汤面。
那青年男子又累又饿又害怕,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那几湾面。
蒋老二正是那四名男子中的一个。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对另外三人道:“等天一亮,咱们就把他塞进拉菜的牛车里,直接送去城里给我杨大哥。”
其中一名男子道:“蒋二哥,你那位杨大哥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管曲家的事儿?”
另一名男子也道:“是啊,万一被曲家知道咱们动了雨泽村的人,会不会……”
蒋老二笑道:“哥几个放心,我那杨大哥可不是寻常人,曲家在他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一趟咱们也算立了功,他是绝不会亏待哥几个的。”
地上那名青年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凉,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蒋老二站起身,把一件平日里下地干活穿的破衣裳披在他身上。
“这位兄弟莫要害怕,杨大哥只是想请你去问几句话,没有恶意的。
我看你年轻力壮的,想来也不至于就生病,就这么将就一下吧。”
一面又吩咐人端来一碗热汤面,给那青年喂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蒋老二几人把牛车和菜备好,吃过早饭后便出发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顺利来到了小宅子门口。
欧阳先生听说他来了,亲自迎了出去。
简单寒暄了几句,蒋老二等人把那名青年交给了侍卫们。
蒋老二等人不敢多问,拿了赏钱后便离开了。
欧阳先生则让人去请司徒曜和赵重熙。
不一会儿那两人都到了,三人在椅子上落座。
“把人带上来。”欧阳先生沉声道。
第六十八章 问缘由
侍卫们很快就把那名青年男子带了进来。
欧阳先生又吩咐道:“给他松绑。”
侍卫们把堵在青年男子嘴里的粗布和捆住他的麻绳一并除去。
那青年男子本就只是一名普通的农汉,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他腿一软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几位大爷,小人真的不是坏人,求求你们放了我……
小人家里还有刚满月的儿子,小人都还没有见过他……”
他越说越凄惨,最后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司徒曜见不得他那副样子,开口道:“好了,我们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们绝不会为难你的。”
那青年男子用依旧潮乎乎的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大爷想问什么就问吧,小人绝不敢欺瞒。”
赵重熙等三人对视了一眼。
欧阳先生道:“你先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家中是怎样的情形。”
“小人姓皮,在家行三,村里人都唤小人皮三儿。
小人今年整二十,家中尚有老母和浑家,还有才刚满月的儿子。”
“你既说自己在家行三,为何又说家中止有老母和浑家,你那两名兄长呢?”
“回大爷,小人的确有两名兄长,只是他们都在幼年时便夭折了,所以老母膝下止得小人一个儿子。”
司徒曜道:“你母亲膝下止得你一个儿子,加之妻子又正值生产,你为何不在家中孝敬老母照顾妻子?”
见对方换了人问话,皮三儿赶紧道:“回大爷,小人也是没有办法,不出去找事情做,家中老母和妻儿就得饿死。”
赵重熙接过话头:“既是出门找事情做,那也该是光明正大的。
你为何趁雨夜偷偷摸摸溜回雨泽村,莫非是心中有鬼?”
皮三儿见他年纪虽不大,气势比之前那两位大爷丝毫不差,小腿不由得抖了抖。
但他一想到那些人,暗暗咬了咬牙:“回少爷,小人不敢,昨夜……实在是凑巧了。”
“凑巧?”赵重熙呵呵笑了起来。
“你是看小爷年纪轻好糊弄是么?”
“小人不敢……实是凑巧。”
赵重熙的声音变得有些阴冷:“那好,小爷便问你,你在哪个地方做工,做的什么工,东家姓甚名谁,工钱几何啊?”
皮三儿的脸色变得煞白,吱吱呜呜道:“小人……小人……不能说……”
赵重熙眉头一挑,对欧阳先生和司徒曜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大宋竟已经到了这等小事都不能对人言的地步么?”
欧阳先生道:“皮三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如若你老实交待,我们一定保证你和你的家人安全无虞。”
皮三儿哪里敢相信这样的话:“大爷,不是小人不信您几位,实在是那些人……”
“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说,不论那些人是谁,我们都能替你做主。”
“不……不论是谁?”
欧阳先生用更加沉稳的语调:“不论是谁。”
皮三儿握了握拳头:“其实,小人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
赵重熙和司徒曜险些一起骂人。
这厮是特意来消遣他们的么?!
欧阳先生也有些无奈:“你不知道东家是谁,总该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做工,干的都是些什么活吧?”
皮三儿忙道:“这个小人自是知道的,小人在晋州给人种粮食。”
这下连欧阳先生都迷糊了。
曹州大片的土地荒芜着,青壮年劳力却远赴晋州去种粮食,这是疯了么?!
当然,他们三个的头脑都是非常清楚的。
赵重熙略一思索后道:“恩师,晋州同汾州一样,都位于燕宋边境,有人在那里大肆种粮食,为的究竟是哪国?”
这件事情牵连甚广,谁都不好轻易下结论。
欧阳先生看着皮三儿,又问:“同你一起在那里干活的人有多少?”
皮三儿想了想才道:“具体有多少小人也不清楚,不过好些人说话小人都听不明白。”
司徒曜道:“既是听不明白,想来便是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可见那种植规模定然不小。”
赵重熙又问皮三儿:“他们给你多少工钱?”
皮三儿道:“一月一两银子。”
“一两?也不算多啊!”司徒曜插了一嘴。
欧阳先生道:“的确不多。如果是在本地干活,一月一两银是不算少,可离乡背井去那么远的地方就有些不值得了。”
皮三儿苦笑道:“几位爷乃是外乡人,不知晓我们本地人,尤其是曲家佃户的难处。”
欧阳先生道:“你且说说看。”
“几位爷既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曹州,又刻意寻到了我们雨泽村,一定看到了我们村从前的那些好地。
不是小人夸口,就我们村从前那些地,侍弄好了粮食收成能是晋州那些地的两三倍。
可惜……”
欧阳先生之前早已经把实情打探得差不多了。
但他还是故意问道:“你们本就是曲家的佃户,为何放着好地不租种,偏要舍近求远,为的还是那区区一两银子。”
皮三儿道:“大爷有所不知,哪里是我等不愿意租种?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地原先就是我们家的,不过是被曲家用各种手段占了去的。
可曲家就是奇怪得很,按说买地就是为了多打粮食,他们却宁可让地荒着。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清楚状况,还想去租种那些地,没曾想曲家答应得很干脆,并且还立下了租赁文书。
可等开春准备春播时,他们却不允许我们下地干活。
双方扯皮,有那胆大的便拿着租赁文书去告官,谁知官府的人根本不搭理,一顿板子把告状的人撵了出来。
我们是在是无法了,没有地种,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赵重熙道:“结果你们就被那一个月一两银子给弄去了晋州。”
皮三儿道:“要不是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就是给二两也懒怠去。”
赵重熙见他依旧穿着湿衣裳,道:“昨晚也是事急从权,他们怕你闹将起来惹人注意,所以才没有给你松绑换衣。
你还是赶紧随着我的侍卫去换一身干净衣裳。”
皮三儿却不肯走。
“这位少爷,小人皮糙肉厚,穿一穿湿衣裳也不打紧,只是小人的老母和妻儿还在家中等候。
您几位如果没有别的事,小人便要告辞了。”
第六十九章 美人计(上)
皮三儿十分惦记家中的亲人,尤其是尚未谋面的儿子。
他巴巴儿地看着三位“爷”,就盼着他们能赶紧放自己离开。
欧阳先生浅笑道:“你不要着急,待会儿问完话,我让人用马车送你回去,保证不会耽误你的事情。”
听闻自己可以乘马车回去,皮三儿焦躁的情绪有所缓和,不过他还是急匆匆道:“几位爷只管问,小人定不敢隐瞒。”
欧阳先生道:“眼看着地里的庄稼就要成熟,秋收就要开始了,晋州那边如何肯放你回来?
还是说你是自己偷跑回来的?”
皮三儿有些结巴道:“小人……小人的确……是自己……偷跑回来的。”
司徒曜道:“想来你是估摸着妻子的产期到了,因为不放心,所以才偷跑回来的?”
皮三儿道:“正月底小人出发前往晋州,那时小人的浑家已然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村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婆子说定然是个小子,产期是五月底,可惜小人最终还是没能赶上……”
见他这般重视妻儿,司徒曜的声音愈发柔和:“你是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才打算趁着雨夜混进村里?”
“是,小人只是打算偷偷回家看一眼,今日一早就折返回晋州,所以不想惊动旁人。”
赵重熙道:“你既是偷跑回来的,就不怕回去之后那些人对你不利?”
“小人自然是怕的,所以才想尽快赶回去,只要不耽误秋收,那些人应该……”
“应该?”赵重熙嗤笑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四处征召青壮劳力去晋州秘密种粮食,如何肯让消息走漏?
你要是就这么回去了,焉能有命?”
“我……”皮三儿的身子抖了抖,一时语塞。
隔了一会儿他才像是醒过神来,给三人重重磕了一个头:“望三位爷给小人指点一条活路。”
三人对视了一眼。
打蛇随棍上,这厮倒也不笨!
欧阳先生道:“皮三儿,晋州种粮一事迟早事发,届时你可愿出来作证?”
皮三儿愣了愣:“作证……大爷的意思是……”
欧阳先生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你也无须担心,就算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依旧会帮助你。”
“小人愿意。”皮三儿赶紧又磕了一个头:“一切都依照几位爷的安排。”
欧阳先生唤过两名侍卫,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带他下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
你们二人带着我的亲笔书信跑一趟问澜山庄,把皮三儿一家人送到那里交与我夫人,让他们暂时在那里居住一段时日。”
“是,先生。”两名侍卫抱了抱拳,带着皮三儿走了出去。
“恩师……”
“先生……”
三人的身影刚一消失,赵重熙和司徒曜就不约而同地一起看向了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笑道:“难得你们二人竟如此同心,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直接问老夫便是。”
赵重熙给司徒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问。
司徒曜不好退让,笑道:“当初是先生择定曹州作为此行的目的地。那时我等皆以为是曹州各方面都符合要求,所以才中选。
如今看先生行事,曹州之行似乎早在您的计划之中。”
欧阳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原本平平无奇的长相竟平添了好几分神采。
他看向弟子:“重熙和司徒大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赵重熙道:“正是。”
欧阳先生捋了捋长须,点头道:“你们二人猜得不错。早在两年前我就听人说起过曹州的一些情况,那时便有了来这里亲自勘察一番的计划。
此次借着司徒大人的东风,算是把曹州这潭死水搅一搅。”
司徒曜道:“皮三儿从晋州偷跑,想必用不了几日便会被人察觉。
万一那边有了准备,咱们要想查清此事就不容易了。”
赵重熙道:“三爷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司徒曜道:“晋州和汾州相邻,那里虽不是阮大将军亲自镇守,但守将也隶属大将军麾下。
我这便给岳父大人写一封书信,请他立刻派兵去晋州,定能打那些人一个出其不意。”
欧阳先生道:“书信还是太慢,老夫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给六姑娘,她一定能尽快把消息传到大将军手中。”
赵重熙和司徒曜深以为然,索性一起去寻凤凰儿。
他们走后,欧阳先生用最快的速度给他夫人写了一封信。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名侍卫护送着皮三儿离开了小宅子。
然而,就在他们的马车离开不久后,又有两辆马车朝小宅子这边驶来。
两辆马车不管用料还是款式,皆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尤其是拉车的那两匹马,四蹄乌黑通体雪白,一看便不是普通马匹。
因为小宅子门口不够宽敞,两辆高大的马车根本无法一起停放。
两名车夫只好将马车停在距离小宅子大约五十尺开外的宽敞处。
其中一名车夫跳下吗马车躬身道:“周大人,老太爷,您二位请下车吧。”
被唤作周大人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鼻直口方相貌端正,倒是生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听车夫说地方到了,他对身边须发花白大腹便便的男子道:“岳父大人,您稍候片刻,小婿这便派人去递贴子。”
被他称作岳父大人的肥胖男子正是曲家如今的家主曲老太爷。
听了女婿的话,他微微睁开眼睛道:“去吧,告诉俩丫头一声,让她们做好准备。”
“是。”周大人微微颔首,把曲老太爷的话原原本本吩咐下去。
而另一辆马车中端坐着两名少女。
一个身着鹅黄色裙衫,年纪大约十六七岁,容貌十分清丽雅致。
另一个身着红衣,却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年纪虽然还小,五官却异常精致媚眼,一双眼睛水波潋滟十分勾人。
黄衣姑娘一路行来都是愁容满面,马车停下之后更是哀叹连连。
红衣姑娘生性活泼,最听不得她唉声唉气。
她笑着凑到黄衣姑娘身侧:“芷兰姐姐,听说那位司徒大人才华横溢风流潇洒,俊美若谪仙下凡,年纪也不算很大,你又何必如此?”
第七十章 美人计(下)
红衣女孩子的话并没有让曲芷兰展颜。
她伸手揽着对方的肩膀:“若茹,就算司徒大人真如传说中那般出色,也抵不过他有一个那样的夫人。
听说她……一旦她容不下我,我还能活么?”
曲若茹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世间大妇厉害的多了去了。
姐姐看咱们曲家就知道,从祖母那一辈儿算起,哪个正室不厉害?
可不论她们有多厉害,她们的丈夫又有谁不纳妾的?
规矩放在那儿呢,她们再不喜欢也得接受。
姐姐只需想想,要是都不准纳妾,世上还会有我们姐妹么?”
曲芷兰被她的话逗笑了。
是啊,都说曲家出美人,可最美的从来都是庶女。
她们二人便是从数量庞大的曲家美貌庶女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只要司徒大人能看得上她,想来那位一品襄国夫人也不能真的把自己怎么样。
她笑着打趣道:“你个小丫头一张小嘴儿能说会道的,就不知那位皇长孙是什么样子的人,合不合你心意。”
曲若茹有着和她外表截然不同的成熟。
她淡淡一笑:“他是什么样子的又有什么要紧。
左不过我这辈子就是与人做妾的命。
既然是做妾,为何不挑一个身份最尊贵的,将来说不定还能有一份好前程。”
曲芷兰吃了一惊。
“妹妹,你竟有这么多的想法……”
曲若茹道:“可惜我如今只有十二岁,离那一日还早得很。”
姐妹二人说话间,谷雨已经把曲老太爷和周大人的拜贴送到了司徒曜面前。
他打开拜贴浏览了一遍,冲赵重熙撇撇嘴:“殿下去陆家抖了一次威风,把咱们彻底暴露了。”
赵重熙道:“三爷这是在怪我?”
司徒曜把手里的拜贴一合:“殿下似乎又忘了。”
“忘了什么?”赵重熙一挑眉。
司徒曜冲正在书案后写信的凤凰儿努了努嘴:“那是我女儿!”
赵重熙噗哧笑道:“是你女儿不假,可她的事儿你做得了主么?”
言下之意就是想娶司徒箜,需要讨好的人从来不包括司徒曜。
司徒三爷怒了:“你——”
凤凰儿写完最后一笔,把手里的湖笔扔进笔洗中。
她抬眼看着不远处吵吵闹闹的两人:“你们俩够了啊,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们竟还有闲心斗嘴。”
司徒曜剜了赵重熙一眼,这才问谷雨:“来人只有周大人和曲老太爷?”
谷雨道:“听侍卫大哥们说,外面一共来了两辆马车,后一辆装饰格外精致华美,像是女眷的马车。”
赵重熙呵呵笑道:“曲家出美人,想来这是专门给三爷挑的。”
司徒曜剜了他一眼:“我看未必,人家八成是送美人来伺候殿下的。”
凤凰儿把信封封好口,笑道:“那周大人乃是曹州通判,品级和父亲相当,您不好让人家久等的。”
赵重熙也笑道:“我早就听闻,三爷当年在衢州任通判时,拒绝了很多次送上门的美人。
想必您处理这种事情早就得心应手,多一次应该不难吧?”
司徒曜被气笑了:“合着殿下竟连面儿都不想露一下么?”
赵重熙摆出一副傲娇的样子:“本殿下身份贵重,岂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烦请司徒大人去把他们打发了吧。”
听他一口一个“本殿下”、“司徒大人”,司徒曜忍了忍气道:“微臣谨遵殿下之命。”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带着谷雨去了偏厅。
凤凰儿走到赵重熙身侧,抬眼看着他笑道:“阿福,你这是在欺负我父亲?”
赵重熙摸了摸鼻子:“莫非姑娘觉得我应该去见一见那些美人?”
“去你的!”凤凰儿一甩衣袖,拿着书信找夜枭去了。
小宅子实在太小,不一会儿客人们便到了。
行礼厮见后,曲、周二人坐在了司徒曜下首。
这样的场合自然轮不到女孩子插嘴,司徒曜又故意不问二人身份,她们只好立在了曲老太爷身后。
见司徒曜容貌竟是这般出众,姐妹二人不免小小吃了一惊。
曲家虽以美人著称,男子的容貌也相当出众。
况且曲陆两家乃是世交,陆家那些所谓的“玉郎”她们也见过不少。
可所有的俊美男子加起来,似乎也及不上司徒三爷的温润一笑。
曲芷兰的心脏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跳动,清丽的容貌平添了几分艳色,一双美眸频频看向那俊美无双的男子。
司徒曜活了三十年,这样的目光不知承受过多少,他又怎会在意?
不过……
以他为官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这种事情是不能拖的。
一旦被人家缠上,要想摆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尤其他们现下还不宜立刻同曲家翻脸……
那边周大人见他似不为美色所动,笑道:“听闻襄国夫人也到曹州了?”
司徒曜道:“是,只是夫人有些水土不服,最近一直在休养。”
曲老太爷忙道:“曹州的名医草民都十分相熟,大人如有需要尽管开口。”
周大人也道:“这小宅子虽也精美雅致,但还是太过仄逼了,与贵人们身份也不相符。
下官手头倒也有几处私宅,虽不及大人京中的高屋广厦,也能让夫人好生将养。”
司徒曜对二人表示了一番谢意。
一面又叹道:“此次出行下官本不欲招摇,只能辜负周大人的一番美意了。
不过下官也有一事相求。”
曲、周二人十分殷勤道:“请司徒大人直言。”
司徒曜笑道:“也是因为不欲招摇,因此下官未曾多带伺候的下人。
如今夫人身体不适,人手就有些不足。
下官在曹州人事不熟,一时间竟不知去哪儿寻可靠的人伺候夫人。
二位如有那等可靠的经纪,不妨替下官介绍一二。”
“哎——”周大人假意嗔道:“司徒大人又生分了不是,何必去寻什么经纪,我们府上多的是会伺候人的女孩子。”
说着就指着曲芷兰和曲若茹道:“这两位最是聪明机巧,今日便留下伺候夫人,不好用了咱们再换。”
见对方果然入彀,司徒曜暗暗好笑。
两位姑娘鼻子都气歪了。
她们什么时候成丫鬟了?
就算要伺候,她们也只想伺候这小宅子里的男主子,谁想去伺候那只闻名天下的母老虎?!
第七十一章 做厨娘
多年来,作为“礼物”的美貌少女为曲家带来的好处数不胜数。
这固然是因为曲家的姑娘们容貌确实出众,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各花入各眼,每个男人的眼光不一样,喜欢的女子类型自然也各不相同。
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曲家在“送礼”之前,总会对他们想要拉拢的对象进行一番仔细的研究。
对方的出身、喜好、经历……
这些看似已经十分详尽,但还不算什么。
最要紧的是他妻子的底细,譬如说家世、容貌、脾性、好恶等等。
把一切都打听清楚后,曲家的人才会根据对方的情况挑选最合适的女孩子。
这才是曲家美人特别受欢迎的根本原因。
曲芷兰和曲若茹也是同样的情况。
据说襄国夫人生了一副特别艳俗的容貌,行为举止又粗鲁不堪,当年是倚仗大将军威势才顺利嫁入了成国公府。
因此曲家人为司徒三爷选择了样貌清丽气质脱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曲芷兰。
想必被人称作“琴书双绝”的司徒三爷,定然会需要一名佳人红袖添香。
至于那位皇长孙。
虽然出身皇室,但毕竟在外求学十年,想必没有接触过几个女子。
像曲若茹这样明艳娇俏,看起来又格外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最容易引起他的好感。
或许是这些年行事太过顺利的缘故,曲家人根本没有想过世上还有男人会不愿意收下自家精心挑选的姑娘。
当然,司徒三爷也并没有拒绝,至少在曲老太爷和周大人看来,今日这份“礼物”已经送出去了。
他们本就没打算让自家姑娘去做司徒三爷和皇长孙的妻子。
小妾本就是伺候人的,和丫鬟又有多少区别?
自家精心调教出来的姑娘最擅长的就是伺候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司徒三爷和皇长孙就会非常习惯她们的存在。
两位姑娘的想法和曲、周二人完全不同。
听说要像丫鬟一样去伺候襄国夫人,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可惜这样的场合,她们连开口说话都资格都没有。
司徒曜冲曲、周二人拱了拱手:“既如此,下官便替夫人谢过二位的美意了。”
曲、周二人见事情这般顺利,客气了一番后相视而笑。
这位司徒三爷果然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随便用一点小手段就解决了。
周大人笑道:“司徒大人此番奉皇命前来我曹州巡查田亩……”
“欸——”司徒曜摆摆手,笑道:“此处乃是私宅,二位与下官又是初识,公事咱们改日再议如何?”
周大人忙堆起笑容:“是下官考虑不周,公事改日再议,改日再议!”
曲老太爷也赶紧附和了几句。
三人就这么天南地北风花雪月地聊了起来。
曲、周二人都是常在外行走应酬的,知晓今日不便多做停留。
大约半个时辰后,二人起身告辞。
司徒曜也不挽留,亲自把他们送了出去。
等他带着谷雨折返回偏厅,两位曲姑娘依旧站在原处。
谷雨把嘴凑到他耳根,小声嘀咕:“三爷,您这是惹火烧身呐,好不容易夫人那边……”
司徒曜弯起手指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瞎想什么!”
说罢拢了拢衣袖,带着得体的笑容朝两位曲姑娘走了过去。
曲芷兰被他的笑容弄得晕晕乎乎的。
曲若茹赶紧拽了她一把。
两人一起给司徒曜福了福身:“三爷。”
司徒曜依旧在方才的椅子上坐下,这才道:“你们方才也听见了,此次出行本官不欲张扬,加之夫人水土不服,因此才缺了伺候的人。
方才周大人太过客气,把你们二人送与了本官。
可本官瞧你们二人,似乎也不像寻常的丫鬟。
这样好了,你们先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会做些什么。”
见他竟真的把她们当丫鬟,两位姑娘气得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可惜司徒曜根本不看她们,又怎会怜香惜玉。
曲芷兰拉住曲若茹,调整了一下呼吸,冲他福了福身:“我们二人乃是曲家的姑娘。”
她本以为亮明身份后,司徒三爷定然会有所动作。
孰料,听了她的话之后,司徒曜却是连眼睛都懒得多眨一下。
曲若茹不乐意了。
她上前一步道:“司徒三爷,我们二人不是丫鬟,是……”
司徒曜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本官知道,你们是曲家的姑娘,不是那等卖身为奴的丫鬟,否则周兄为何不把你们的身契交与本官?”
两位姑娘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然而,司徒曜话锋一转:“本官也不想把二位当丫鬟使唤,可周兄方才说得分明,让你们留下来伺候夫人,所以只能委屈二位了。”
他顿了顿又道:“还是方才的话,二位既然是要伺候夫人的,还是先说一说自己的名字和特长。”
曲若茹还想争辩几句,却又一次被拽住了。
曲芷兰道:“小女名叫芷兰,妹妹叫作若茹。
我们二人都是自小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虽不敢称精通,但伺候夫人笔墨应该能够胜任。”
司徒曜挑了挑眉:“只会这些?”
两位姑娘面面相觑。
隔了好半天曲若茹才十分不满道:“我们都会女红,姐姐还会厨艺。”
“你会做菜?”司徒曜饶有兴致地看着曲芷兰。
曲芷兰俏脸一红:“小女略微会做几道家常小菜。”
司徒曜在腿上拍了一巴掌:“这敢情好!此次出行我们没有带厨娘,夫人又吃不惯酒楼的饭菜,因此才病倒了。
既是芷兰姑娘擅长厨艺,从今往后厨房就交给你了。”
想了想又道:“若茹姑娘同你感情甚好,让你们分开也不妥当。
不如若茹姑娘也一并去厨房里陪伴芷兰姑娘,有什么杂事还可以搭把手。”
曲若茹一噎。
她打小儿就没有进过厨房,司徒三爷居然……
竟真的让她们做厨娘?!
司徒曜也不等她们答复,冲候在偏厅门口的谷雨招了招手。
谷雨赶紧走进来,躬身道:“三爷。”
“你陪同这两位姑娘去一趟厨房,今后厨房的活儿就交给她们了。”
谷雨应了一声,冲两位姑娘一抬手:“二位请。”
曲家姐妹敢怒不敢言,只能认命地随着谷雨离开了偏厅。
第七十二章 辣椒到
马车刚一离开小宅子门口,曲老太爷和周大人就同时笑了起来。
周大人不屑道:“岳父大人,圣上何等英明,竟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
似司徒曜这样的绣花枕头,只适合放在一些闲散衙门装点门面,哪里是办实事的材料!”
曲老太爷敛住笑容:“谁让人家是大将军的女婿,圣上就是再不喜欢,也得给大将军几分薄面。”
周大人叹道:“是啊!不过这样也好,换个精明的人来,岂能这么好糊弄。”
曲老太爷道:“司徒曜也就罢了,老夫是担心那位长孙殿下。”
“岳父大人也太谨慎了些,不过是个半大毛孩子而已。陆家那是得罪了他,咱们却给他送美人示好,他岂会好赖不分?
况且若茹是咱们府里最聪明的姑娘,得到他的欢心应该不难。”
听他说得有理,曲老太爷点点头:“但愿吧。”
※※※※
把两位美人打发走后,司徒曜去了正房。
今日阮棉棉的精神好了许多。
躺了十多日,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红翡伺候她洗漱换衣后,她正打算去屋外走一走,就见凤凰儿笑嘻嘻走了进来。
阮棉棉抚额:“小凤凰,最近你怎的总露出这种笑容。”
她都不忍心说了。
宝贝女儿喜欢笑本是件好事。
可阮棉棉不得不承认,她那秀美绝伦的脸庞并不适合大笑,更不适合傻笑。
而这几日因为自己的缘故,小凤凰傻笑的次数已经太多,在她看来都不如从前有气质了。
凤凰儿哪里会去想那些,快步走到阮棉棉身侧,笑道:“娘,您猜谁来了?”
阮棉棉捏了捏她的小脸:“还是你告诉我吧,我可猜不出来。”
凤凰儿遂把曲家人主动上门拜访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侍卫们说,随行的有两个女孩子。”
阮棉棉好笑道:“这曲家消息倒是灵通,你父亲还没有正式露过面,他们的礼物都到了。”
“曲陆两家同气连枝,陆家的事情如何瞒得过曲家?不过……”凤凰儿打趣道:“你就不担心父亲?”
阮棉棉轻哼一声:“我担心他做甚?他要是被那两个小美人把魂给勾走了,我正好有借口休夫呢!”
凤凰儿对站在妆台旁的红翡道:“快去偏厅那边打听一下,看看父亲怎么处理这件事。”
“是。”红翡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阮棉棉道:“你这是不相信司徒曜?”
凤凰儿笑道:“怎会,从前的父亲都不曾收过别人送的美人,更何况是如今。”
曲老太爷和周大人前脚刚离开古宅,红翡后脚就回来了。
小丫头踢踢踏踏地跑了进来:“回夫人、姑娘,三爷把那两个美人收下了……”
“什么?!”母女二人同时惊呼。
红翡缓了口气才道:“不是的,不是的,三爷把那两个美人送去厨房做厨娘了!”
“什么?!”母女二人又是同时惊呼。
不等红翡解释,司徒曜已经走了进来:“夫人且听为夫慢慢道来。”
凤凰儿和红翡一起给他行了礼。
阮棉棉道:“三爷可真是暴殄天物,那般标志水灵的小美人,竟忍心送去厨房!”
“夫人莫要玩笑,咱们正好缺两个厨娘使唤,人家就送上门来了,岂不便宜?”
“少贫嘴!”阮棉棉啐了他一口:“这宅子本就不大,咱们的人都不够住,你打算让她们两个住哪儿?”
司徒曜笑道:“既是厨娘,就在厨房里搭一个临时的床铺,哪里有那许多讲究!”
阮棉棉忍不住替那两名小美人哀叹了两声。
司徒曜又道:“夫人可别只顾着说为夫,年岁小的那一个可是人家专门送来伺候长孙殿下的!”
阮棉棉冷笑道:“这曲家是不是活腻了?!”
凤凰儿笑道:“娘又何必同他们计较?不过是为了稳住曲家,父亲不得已才把人留下的。
我已经让夜枭把书信送出去了,只要外祖父他们一得手,咱们就不用再和曲家人周旋了。”
阮棉棉忿忿道:“曲家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绝不能轻易放过!”
几人正说话间,就听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夫人,段妈妈来了。”
话音刚落,史可奈带着段云春媳妇走了进来。
段云春媳妇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这才福了福身:“奴婢给二姑爷、二姑奶奶、六姑娘请安。”
阮棉棉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段云春媳妇笑道:“二姑奶奶只管问二姑爷就知道了。”
见她有些神神秘秘的,阮棉棉只好看向司徒曜:“三爷?”
司徒曜笑道:“夫人竟忘了么?咱们离京那一日,你不是说田庄里的辣椒已经打花苞了,生怕回去晚了吃不上青椒炒肉?”
阮棉棉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伸手直接把段云春媳妇身边的那个小篮子上盖的花布揭开。
满满一篮子的青椒,看得她险些热泪纵横。
“段李氏,这么远的路,你居然把青椒给我送到这里来了。”
段云春媳妇早在半年前对司徒曜的态度就改变了许多。
此时听自家二姑奶奶问起,她更是愿意往二姑爷脸上贴金。
“回二姑奶奶,您离京半月后,奴婢便收到了二姑爷的信,说是等青椒能吃了便摘一些送到曹州来。
奴婢不敢耽搁,见那青椒能摘了便亲自去摘了这一小篮子,您且看看合不合适?”
阮棉棉简单估计了一下,这一小篮子辣椒大约有两斤,足够她做好些菜了。
她拿起一个青椒嗅了嗅。
“阿嚏——”
一股熟悉至极的辣味刺激得她直接大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阮棉棉非常满意。
看来她之前估计的一点没错,这些辣椒至少也能算是中辣,实在太合她的口味了。
“段李氏,你估计一下,今年咱们田庄里辣椒的产量会有多少。”
段云春媳妇道:“那辣椒树上一直在开花,奴婢可估计不出来。
不过听那种辣椒的老汉说,今年的辣椒长势非常好,应该足够夫人吃到明年了。”
阮棉棉把手里的青椒放回篮子里,笑道:“今日晚饭我亲自下厨,请你们吃青椒炒肉!”
第七十三章 闹矛盾
司徒曜外任六年,诸如今日这种送美人一类的事情不知经历过多少回。
他从未想过要留下那些美人,
为了不得罪人,六年间他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拒绝这些“美意”。
伺候他多年的小厮谷雨,对这些办法也早已经见怪不怪。
但今日三爷直接把曲家送来的两位美人打发去做厨娘这件事,还是让他又涨了不少见识。
三爷整人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娇花软玉一般的美人送去做厨娘,这一招是怎么想出来的?
见曲家的两位姑娘一副立刻就能哭出来的模样,谷雨暗暗撇撇嘴,半分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三爷又没有逼着她们签下身契,觉得做厨娘委屈可以走呗,谁也没有硬逼着她们留下来。
说来说去,她们之所以选择隐忍,一方面是不敢忤逆曲家的长辈;另一方面是贪图荣华富贵。
尤其是小的那一个,明摆着就是曲家特意为长孙殿下准备的。
谷雨重重哼了一声。
自家六姑娘和殿下的婚事还没有定下呢,居然就有人想来插上一脚!
他不禁想起了同样是十二岁的红翡。
同这个格外美貌的曲若茹相比,还是那个样貌普通头脑简单的小丫头更招人喜欢。
不一会儿,曲家姐妹俩就随着谷雨来到了厨房。
两人更想哭了。
曲家虽不是官宦之家,但也是曹州数一数二的巨富。
即便是她们这样的庶女,也是娇养着长大,一点苦都没有吃过的。
似这般又脏又乱又狭窄的地方,该怎么待下去!
谷雨指着厨房的一角:“待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一张小木床并一些铺盖,你们暂时就在这里将就几日。”
曲家姐妹忍着气,违心地表示了感谢。
谷雨一本正经道:“夫人最近身体欠佳食欲不振,郎中说一定要少食多餐。
你们俩就辛苦一点,替夫人做一些点心备着。
夫人用得香,身体自然也就恢复得快,到时自有你们的好处……”
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废话后,谷雨终于走了。
曲芷兰像是精气神被人抽走了一般,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曲若茹推了推她的胳膊:“姐,你没听见谷雨的话?咱们还是赶紧把点心做好,免得到时候……”
曲芷兰一把拂开她的手,冷笑道:“曲若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些什么!”
曲若茹怒了:“曲芷兰!大家都在盘算,端的看谁的手段高明,你又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你要是真不愿意在这儿待,谁也不会拦着,你只管离开便是!”
曲芷兰说不出话了。
是啊,她又没有卖身为奴,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走。
问题是,走出这小宅子后,她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曲家是回不去了,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比在这小宅子里做厨娘还要惨上一百倍。
她拢了拢衣袖,闷声道:“都怪你,方才司徒三爷问咱们有什么特长,你干嘛要说我会做菜?”
曲若茹依旧冷笑连连:“说你会做菜,咱们勉强还能留下来,否则你以为凭着那些琴棋书画,襄国夫人能容得下你?”
可……
被比自己小几岁的妹妹呵斥,曲芷兰感觉非常不爽。
她咬了咬牙,走到一旁用力打开了橱柜。
只见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食材。
她挑了几样自己经常用的,走到案板前准备开始做点心。
曲若茹见她顺服,也走过去准备搭把手。
曲芷兰睨着她:“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里添乱。”
曲若茹收回手,这次并没有表现出不满。
曲家的庶女都是为别人准备的礼物。
所以自小她们就会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
除却每个人都得学习的琴棋书画之外,还可以选择几样自己感兴趣的。
譬如说曲芷兰的厨艺。
曲若茹见自己插不了手,只好笑道:“早知当初我也和你一样学一学厨艺。”
曲芷兰道:“学这个有什么用,妹妹要是真能去长孙殿下身边伺候,将来自有享用不尽的好处。”
曲若茹弯了弯唇:“借姐姐吉言,不过……”
“不过什么?”
“我方才看姐姐的样子,似是真的对那司徒曜动了心?”
曲芷兰的手顿了顿。
“他除了岁数大点,你还能从他身上挑出半点毛病?
我没有妹妹那么大的志向,我只想寻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托付终身。”
曲若茹讥讽道:“你喜欢他,可他喜欢你么?
方才祖父和大姑父同他提起咱们的事儿,你看他总拿他夫人说事,根本没有一句肯定的话。”
曲芷兰继续揉面:“我会让他喜欢的。”
曲若茹还想再劝她几句,阮棉棉等人到了。
一群人有男有女,曲家姐妹见过的只有司徒曜。
两姐妹赶紧迎上前,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并不敢抬眼随意观看来人。
只听司徒曜那温雅的男声在厨房中响起。
“夫人,这便是曲家送来专门伺候你的两个女孩子。”
两姐妹同时握了握拳。
司徒曜果然是个惧内的男人。
什么叫专门伺候他的女孩子?真把她们当厨娘和丫鬟了!
阮棉棉轻笑道:“曲家有心了,我这里正缺人使唤,他们就把人送来了。”
一面又对曲家姐妹柔声道:“你们方才在做点心?”
曲芷兰忙道:“回夫人,小女听闻您身体欠安食欲不振,所以想给您做几味点心。”
阮棉棉嘴角微微抽搐。
她身体欠安不假,可食欲不振?别开玩笑了。
她现在恨不能立刻就把段云春媳妇带来的辣椒全都做成各种好吃的菜,然后添满满一大碗白米饭。
白米饭配青椒炒肉,白米饭配青椒酿肉,白米饭配虎皮辣椒,白米饭配……
曲家姐妹半晌没等到她的回答,忍不住把头抬了起来。
曲芷兰第一眼就看见了只比司徒曜矮半个头的阮棉棉。
她凝神朝对方的脸看了过去。
这便是传说中的母老虎?
她方才说话的声音分明特别柔和。
这便是遭众人鄙夷的艳俗长相?
分明是英气勃勃,艳而不俗。
而且,她的行为举止看起来的确和其他贵妇人不太一样,但绝对和粗鲁沾不上边。
第七十四章 事已成
襄国夫人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让曲芷兰有些难以接受。
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从未用正眼看过自己的司徒三爷,竟用那般温柔的目光看着襄国夫人。
不是说他们的姻缘是女方强逼的么?
不是说他们夫妻不合已久么?
可见流言误人!
曲芷兰的眼眶渐渐红了,视线也有些模糊。
而另一边,曲若茹的注意力却全都在凤凰儿身上。
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有人不停地夸赞她的容貌。
即便是在美人扎堆的曲家,她的美貌也是数得着的。
而且她才十二岁,容貌还没有完全长开,可想而知将来会如何绝色。
因此她一直都是自傲甚至是自负的。
然而今日……
眼前这名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竟和司徒三爷长得一模一样。
很显然,她就是司徒三爷和襄国夫人的女儿,司徒家的六姑娘司徒箜。
女孩子容貌肖父的她见过不少,一模一样的却并不多见。
最让人诧异的是,这样的一副容貌竟是宜男宜女。
司徒曜不显得阴柔,司徒箜不显得刚硬,怎么看都是风华绝代。
单论五官,她并不觉得自己比他们父女差,但气质……
她年纪尚小阅历不足,多少显得有些稚气,气质及不上司徒三爷很正常。
可司徒箜……
她也不过比自己大了一岁而已,为何会这般贵气优雅?
曲若茹的眼眶也渐渐红了。
她强行把视线从凤凰儿脸上移开。
然而,她很快又被吸引了。
站在司徒箜身后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样貌和气质也格外出众。
莫非……
不及深想,少年身上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粗布衣裳映入她的眼帘。
曲若茹眼中划过一丝鄙夷。
是她想多了,尊贵如皇长孙,又岂会做这样的打扮。
想来他就是司徒家的一名下人,不过是样貌生得好些罢了。
以凤凰儿的观察力,怎会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
她略偏过头压低声音道:“阿福,人家好像没看上你呀。”
赵重熙并不打算引起大家的注意,暗暗伸出脚轻轻踢了踢凤凰儿的脚后跟。
然而,如此这般隐蔽的动作,却正好被司徒三爷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狠狠瞪了赵重熙一眼。
臭小子愈发放肆了!
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对箜儿动手动脚的!
阮棉棉浑然没有注意他们这些小动作。
她好容易才把注意力从青椒和白米饭中拔了出来。
见厨房里的气氛似有些不对,她笑道:“曲大姑娘一看就聪明灵慧,想来你做的点心一定是非常可口的。
只是今日我们要做别的吃食,还是改日再品尝你的手艺吧。”
“是,夫人。”曲芷兰此时哪里还有做点心的兴致,迅速把案板上的食材收拾干净。
青椒炒肉、青椒酿肉、虎皮辣椒……
家常菜的做法都不复杂。
阮棉棉又是个无辣不欢的人,这些菜从前是做惯了的。
史可奈捅了捅灶膛里的火,红翡洗辣椒,段云春媳妇切肉剁肉,几道辣菜很快就出锅了。
厨房里的人却从一群变成了一个。
阮棉棉把最后一道菜装盘,急匆匆奔出了厨房。
接触到屋外的新鲜空气,她憋了好半天的喷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阿嚏——阿嚏嚏——阿嚏……”
一连打了二十几个,她才彻底安静下来。
其他人离得远远的,见此情形只觉得好笑,唯有司徒三爷一直举着丝帕守在她身边。
“夫人,快擦一擦。”
阮棉棉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清爽。
这一连串的喷嚏,像是把她最近郁积在胸中的闷气全都喷了出来。
她接过丝帕擦了擦,笑道:“三爷竟不嫌弃?”
司徒曜道:“咱们是夫妻。”
阮棉棉一翻眼皮:“谁说夫妻就不会嫌弃了?”
司徒曜最怕她胡搅蛮缠,忙道:“这青椒好是好,就是炒的时候味儿太刺激,夫人今后还是别弄了。”
阮棉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可我就是非吃不可,不让我弄,难道你弄?”
他弄?司徒三爷咧了咧嘴。
不是他不想替夫人分忧,实在是那辣椒的味道太刺激了。
就好比方才,他本来是不想像其他人样迅速逃离,而是想和阮棉棉同甘共苦的。
可最终还是受不了那辣椒的刺激,做了逃兵。
见他不敢接话,阮棉棉打趣道:“怎么着,怂了?”
“谁怂了?”司徒三爷最受不了这话,一拍胸脯:“从今往后,夫人的辣菜我包了!”
阮棉棉大笑不止。
司徒曜这家伙真是……她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了。
打喷嚏虽然痛快,但一想起方才炒辣椒的滋味,她也有些发怵。
没有油烟机的时代,炒辣椒果然等同于作死。
当然,以她如今的身份,寻几个厨娘厨子替她炒也不是不可以。
但厨娘厨子也是人,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口腹之欲就让别人遭罪,她还真是有些做不出来。
唉——
在这个年代吃一口辣椒真是不容易。
青椒做的菜对于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而言的确是有些辣了。
但今日的几道菜还是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就连最不能吃辣的凤凰儿和司徒三爷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
第二日,阮棉棉把晒干辣椒的事情仔细交待了段云春媳妇,亲自把她送上了回京的马车。
二十日后,凤凰儿收到了阮大将军的亲笔信。
她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性,直接把尚未拆封的信送去给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让人把司徒曜和赵重熙请来,这才把信封上的火漆挑开。
他取出信笺递给赵重熙:“重熙给大家念一念。”
“是,恩师。”赵重熙接过信笺。
阮大将军的信里写的正是晋州的事。
虽然早就料定这件事阮大将军一定能做成。
但听见“事已成”三个字从赵重熙薄唇中清晰地说出来,几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激动起来。
欧阳先生道:“此事涉及二十几个州府,上万青壮劳力,钱粮不计其数。
如果再继续下去,于大宋而言将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司徒曜也道:“先生,如今人证物证俱已周全,咱们可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