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4、十年6月29日 晴
端午节到了,泰山底下的气氛也达到了最顶点,因为场馆人数容纳极限的问题甚至开辟了三个分场馆。
买卖的东西也在不断更新,赵性这几天没见到人,估计是去勾搭戏班里来的那些小姑娘了,毕竟人流密集程度这么大的地方,要是没有几个戏班子来活跃气氛那可是太压抑了。
而戏班里的小姑娘大多都是些十五六、十七八的嫩妹子,赵性这种骚鸡公绝对是能干的出来的。
倒是宋北云就有点惨了,毕竟佛宝奴怀孕了嘛,而且她又易怒,而且这段时间也正好是辽国未来规划的关键时间点,所以宋北云除了参加了个开幕式之外,全程都没有去交易会的现场看上一眼。
“这几天官家去哪了?”
宋北云今天抽空回到了宋国那边的办事处,本来只是说办点事情,登记一下关于长安那边的物资交易和补充情况,正巧看到赵性的内侍也在那填表,便上前问了一声。
“这……官家不让说。”
“你说,他骂人我给你顶着。”
那内侍看到宋北云这样说了,也不敢再搪塞,只好支支吾吾一阵后说道:“官家……官家在分会场支了个摊。”
“哈?”
宋北云一听,当时是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的,什么叫在分会场支了个摊?
也就是说这几天没见着赵性的人,他没有去找戏班里的小姑娘而是去卖货了?
这狗东西是真的抓到什么就玩什么,一点没把皇帝的身份给当回事。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的意义有多大,如果让人给认出来了,往外头一传说“大宋皇帝摆摊经商”,那下头人很可能就会曲解这里头的意思,然后出现很多本不会出现的问题。
现在宋北云终究是明白《亮剑》里赵政委看到李云龙那个德行时该是有多头疼了,这个赵性啊……
“他都卖什么玩意?”
内侍沉默了许久,却是闹了个大红脸。
“你说啊,红什么脸。”
“官家说……这天底下最好挣的钱是女人钱,再往下便是孩子钱,再往下是狗的钱,而那男人却是不如狗。所以官家说他要赚就赚女人钱,所以卖的都是些女儿家的物件。”
“比如呢?”
“肚兜……亵裤……胭脂首饰,还有……”
“好好好,够了够了。”宋北云到底是明白了赵性在买什么了,他就是开了个女装专卖店,专门去赚女孩的钱:“行吧,等会带我去一趟看看那人到底在干些什么。”
等双方都办完了事,宋北云出门时候就发现内侍已经在等着他了,二人结伴便上了马车,直奔向了两公里之外的分会场。
分会场相比较主会场基本都是私人业主、手艺人之类的,很少有商会入驻其中,所以大多都是一些零售的物件,来逛的人也大多都是年轻人,没什么钱又想追一把时尚,看不上也买不起汝窑的茶盏、也没法子去买成匹的丝绸。
这时候这些零售商就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纺织机现在普及之后,成衣业务已经非常成熟,除非是体型特别奇怪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可以找到适合尺码的衣服。而一些不那么昂贵又颇有意思的工艺品也是年轻人之间交际的上好礼物。
赵性选在这里,一来是最大限度的避免被认出来,因为主会场那边涉及到大宗买卖还有不少的刺史之类的人,很容易被认出来,而这里小打小闹也就没几个人认识他。
再一个就是赵性没那么多本钱,他现在的身份是赵三爷而不是赵性,做买卖的钱都是从身边几个随从、护卫和内侍身上集资来的,到时候赚了钱是要均摊的。
最后还有一点,赵性更加喜欢这里的原因就是这个地方小姑娘特别多,那些个娇滴滴水润润的小姑娘,其实最好的距离就是隔着几十厘米细细打量。用赵性的话来说就是“再好看的娘们,看看也就够了,不然进了被窝一个闷屁下来什么美好都随风而逝了”。
宋北云来到分会场,看到这个地方的第一感觉就是有一种时空穿梭了的错觉。
因为赵性在那整的新文化运动已经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了,年轻人恰好又是最能够接受这些东西的人群,加上棉麻、纯棉的纺织技术都上来了,那种轻薄的白衬衫、黑色的直筒裤配上牛皮带已经成为了时尚年轻人的标配。
白衬衫、黑皮鞋加上一身寸头,这怎么看都是一种时空错乱,而让宋北云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这种错乱却并不是他造成的而是在里头卖女士内衣的某个皇帝一手促成的。
而随着男孩子们的审美变化,女性的审美体系却还是没太大的变化,裙子、绣花鞋和对襟衫仍是她们的钟爱,只是新文化运动带来的女***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她们会把膝盖露出来了。
只不过让宋北云觉得不妥的是她们穿上了这样时尚而新潮的裙子的同时,安全裤居然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
对于宋北云来说,他始终认为安全裤绝对是让人类之间信任荡然无存的罪魁祸首。
“果然啊,难怪人类的科技会无限趋同。”宋北云下了马车之后看到这里的完全不同的画风后感慨了起来:“原来世界的通路也就是那么几条。”
这件事是当初他和妙言讨论的内容,原本是宋北云问妙言说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诞生出完全不一样的科技、文明模式,妙言回答说是绝对不可能,因为科学和文明在某种方面都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追逐安逸和方便。
只要两点间直线还是最短的、电流还是会挑选电阻最小的地方流过,那么两个世界的科技和文明就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
走入这个分会场,这里的布置一看就很年轻化,少了很多工业制品的展台多了很多游乐区,比如投球游戏、捞小鱼、抓蚱蜢然后拿去换丑丑的玩具。
旁边时不时有女孩的惊叫声和欢呼声传来,看到她们那欢呼雀跃的样子,宋北云就知道每当她们摆出这样的姿态时就一定会有一个男孩子为此沉沦,然后智商-30%、勇气+100%、整洁+100%、口才+50%、反应速度-50%,获得增益勇往直前、获得减益无法自拔。
来到赵性的摊位,他正坐在那手上握着一个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女孩的手,半闭着眼睛念叨着什么:“岁末本有重逢日,别时恨月惊鸟飞。”
那个女孩子当时就哭了出来:“先生,那我该怎么办?还能见到他么?”
“见时自能见。”赵性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站在那的宋北云,连忙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咳嗽了一声:“走走走,再问就是泄露天机了。”
那个女孩子哭哭啼啼的拎着一个小包走了,而宋北云则往赵性面前一坐:“先生,给我也瞧瞧呗,我都三十了,还没来过月事,是不是不行啊?”
赵性斜了他一眼:“没救了,等死吧。”
“哈,看来你是没办法。”宋北云双手撑在那张台子上:“怎么?看不出来您还有算命这一手啊。”
“哎呀,略懂略懂。”赵性起身走到后头一点的地方,开始给货架上上货:“雕虫小技。”
看着赵性熟练的上货、记账、分拣,宋北云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皇帝是他娘个全才。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被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给掩盖住了,但其实仔细看下来,他在每一个岗位上都是合格的,很多领域里他都甚至可以称得上内行。
他是皇帝,会开军舰、会种地、粗懂数理化、会做买卖、有一定的军事能力、性格好、沟通能力极强,甚至还会绣花、织布、裁剪衣服。
之所以他总是会表现出那种想要逃跑的样子,其实是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想要去尝试所有他能接触到的领域。
如果光是接触也就罢了,但如果回头看去会发现,他所有接触的领域其实都干的很不错。
赵性是个全才啊。
“今日毛利四十五贯七百二十文。”赵性拿着账本炫耀着:“抛开我今日的伙食,三十五文,场地租用七贯、管理费两贯和一些零零碎碎的耗损,今天纯利大概是三十六贯半。本金大概在四十贯左右,也就是收益基本上达到百分之百了。”
宋北云走入他这个小小的摊位后头,发现里头堆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还有一辆板车:“这都是你一个人拉过来的?”
“对啊,四更天就要起来装货,然后拉到这里来摆货。还是很辛苦的。”赵性点头道:“不过这个收益还是很可以的。”
“为什么不让人帮你一把?”
宋北云的问题让赵性笑出了声来:“让人帮那有什么意思?我打算想个法子,回去之后在院子里种点什么,然后再在城里开个铺子,我要看看全年收益怎么样,怎样才能让收益最大化。”
看着赵性兴致勃勃的样子,宋北云本来有一句“你折腾这个有什么用”的话却是没有能说出口。因为就他对赵性的了解,赵性这么干大概就是他人生的意义了。
“唉,你去打听一下斜对面那家店,他卖的东西跟我差不多,我看看他今天赚了多少。”
宋北云叹了口气,转身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对面今天纯利十五贯左右。”
“差这么多?”赵性摸着下巴沉默片刻:“容朕三思,朕到底干了什么才能超过他一倍多。”
看到他的样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三天之内赵性就能成为这一片的销冠了,因为在所有人都闷头买东西时,只有他会认真思考自己为什么比别人多。
“你看啊,朕在门口摆了几张凳子,还免费给他们烧了茶水。而且还免费算命。”赵性来回踱步道:“这应该就是关键了。”
说完他在掌心一锤:“朕明白了!”
宋北云大概能知道他明白了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自己注意安全。”
“放心。”
之后的几天,宋北云都没有时间再来,等到差不多展会进程到了中段时,他终于抽出了点空,问清楚之后发现赵性还在这里做生意,于是他挑了个时间再次来到这里。
这次一来,他整个人为之一震,因为跟上次来的情况完全不同,这次赵性已经把周围几个已经离开或者倒闭的展位全部都盘了下来,他把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摆在了不同的区域里,甚至还请了专门的小姑娘在这里卖东西。
而赵性在干什么?赵性现在正坐在一个空的展位里头教人绣花雕皮,外头还挂着一块牌子叫体验区。
这个昂贵的展位里头什么都不卖,只是摆上了桌子椅子和各种各样的工具,来这里的人可以免费体验掉皮具雕刻、丝绸绣花等一系列的手艺,如果不会还有专人教导。
赵性自然就是这个“专人”了,他的绣花手艺高超,雕皮要差一点,但宋北云记得几天前他都是不会雕皮的……
而每位客人还面前都还摆放了茶杯,里头有外头卖的糖水,甚至还是冰镇过的,丝丝冒着凉气。
“姐妹,看你脸色不好,最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那这凉的可就不能喝了。”赵性将一个顾客面前的茶杯拿走,不多一会儿就换了一杯温热的红糖水来:“喝这个吧。”
宋北云在外头看到这些,人都傻了,他此刻坚定不移的认为赵性绝对是老天爷降下来拯救这个即将破碎的山河的人……因为他的逆向思维能力太强了,强到令人发指。
而在这个展位的后头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木头玩具,木马、木椅之类的,但尺寸都是小孩子才会用的,还有一个小门,门前站着两个金甲侍卫而门口则是好几个不过两三岁的孩童正在里头爬来爬去的玩耍。
相比较其他的摊位,赵性这个摊位的浏览人数绝对是恐怖的,宋北云站在那看了很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能再教给这个鬼东西的了,他是真的把社会机制玩明白了……
885、十年7月9日 晴
交易会已经接近尾声,而赵性显然已经成为分会场最靓的崽,他从一百贯起家,只用了二十一天就让自己手里头的价值翻了三百三十五倍。
那一片最后基本上都让他全部盘下来了,顾客只要进了那个区域就可以享受到一站式服务,完全可以说是经营天才。
不过他好像对什么东西都容易腻,很快这经商对他就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把摊子这么一分,然后把赚来的钱按股份再这么一划拉,最终所有股东人均分红有五千五百多贯。
而赵性因为投资最多,所以净利润达到了一万三千七百多贯,也就是说人家毕生都难以实现的家财万贯到了赵性这里只用了二十一天。
虽然说是乘着交易会的东风,但不得不说这人真的是个通才选手。
而且要知道他全程没有利用自己的皇帝身份来进行强买强卖,一切都凭自愿,就连要求金甲护卫来站岗都是以摊贩的身份写信给主办方,说最好能让他们照顾一下带孩子的顾客。
“你还写心得啊?”
宋北云万万没想到的是赵性不光做买卖,他还写心得,上头从选址、进货、雇佣、服务等多个方面总结了自己这次例行胡闹的内容。
“那是自然,世上有那三百六十行,除了婊子朕当不得,其他的行当要是可以朕都想试试。”
拿着心得体会的宋北云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你要真的想,也不是不可以。”
“使不得!”赵性厉声拒绝:“恶心。”
“写的不错,不过你这个还是有点片面,你要知道这里有个东西你没有考虑进来,那就是耗损。你没有计算耗损也没有计算意外和竞争,你卖的东西都是人家倒闭或者撤摊剩下的物件,整个市场都算是独一份,而且食物之类的也都是直接在其他区进货,如果真的是在一个地区稳定经营的话,可能……”
“知道,等回金陵之后,朕就去开一个杂货铺,一针一线都自己来。”赵性说着,抬头默默看着天上:“不过朕心中最大的念想还是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不可能,别指望了。”
赵性悠悠一声叹,却也是没有辩驳,他其实心中也是明白,身为皇帝有些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自由。
“最后阶段会有一个评比。”
一听到评比,赵性就来了兴致,他直起身子问道:“什么评比?”
既然是打算办成博览会性质的展会,那肯定是要为各地打出一个品牌效应,商标的概念现在其实已经有了,但商品质量却很难得到保障,所以现在可以利用现成的资源来一场评选活动。
活动内容么,其实也就分那么几大类,主要是日用品、食品、酒水等等四五个方面吧,评选出三个等级的水准。
评选分三个步骤,第一步是组委会筛选,这一步会把那些一眼看着就普通的、劣质的产品给筛选出去,最终只会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产品。
接着这百分之十的产品会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也就是复选之中,到时将会由宋辽两国户部以及随机选中的百姓共同进行评选。
过了这道坎,可能每个类别可能也就会剩下十几样东西了,这最后一关就是赵性和佛宝奴进行评选,分别选择三样东西成为贡品,接着再由他们两个人定下这三类东西的名次。
等到这金银铜三级的规格定好了之后,业界也自然就有了标准,然后逐渐削减这个标准就可以成为一个行业的量化指数,接着逐渐让商业正规化、规范化。
赵性觉得这件事好玩,但同时也觉得宋北云这辈子活的好累,什么事都得往后想好几步。不过他不敢说,因为说了是要挨骂的。
之后的事情么,也就相对简单了,工作量也不像之前那么大,主要是这个评选的问题实在是有点难。
因为这里东西多好东西自然也多,就比如赵性,他看中了山西的一款酒,但问题是贵州也有一款酒很好,他两个都想选为第一,所以纠结了好一阵子。
而相对于赵性,佛宝奴就好很多,她没那么多需求也不喝酒,唯独喜欢苏绣、日本扇和福州的漆器。
但问题是她不管怎么样也要选出最好的东西,不管是食物还是日用品,所以她这几天每天看着那些她都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时也和赵性没有本质区别。
倒是宋北云这几天格外清闲,他把事情交代了一番后也就准备收拾东西回长安了,毕竟他这次的身份只是个参展人员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
“你把最难的事情交给我,你自己跑掉了?”
面对佛宝奴的质问,宋北云倒也是好一通解释,毕竟怀了孕的佛宝奴和没怀孕的佛宝奴不是一个概念了,所以他还是非常温声细语的。
而与此同时,正在宋国洽谈战争赔偿问题的韩琦也准备动身返回了,这次谈判的结果比较让人满意,因为每个俘虏可以以十贯的价格赎回并且宋国也会赔偿这次战争造成的全部损失,一来一回怎么的也得赚了有个一千万贯上下吧。
虽然结果并不是所设想最好的结果,但当下却是最好的结局了,唯一的变化就是争统的话语权回到了大宋的手里,严格说起来大宋输了却又没有完全输,因为话语权被夺了下来,而辽国赢了却也没完全赢,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大宋去干什么的,所以宋国占了个义字。
这个时代啊,半新不旧的,年轻的时代和年迈的传统交融在一起,真正脑子聪明的人百不存一,大多数百姓是一群只会跟风的人,只要占了个义字,土匪也能被他们说成是英雄。
所以现在辽国境内的士气很低落,即便是赢了也很低落,因为读书人们对辽国的所作所为有些失望反倒对宋国的行为钦佩有加。
一支千里奔袭拯救孔圣家底的义军居然被辽军连打带撵,这件事真的不好意思说出口,说出去了脸上都无光。
韩琦再一次见识到了宋北云的厉害,他这一手的后劲太足了,纵观历史也见不到哪个国家打赢了反而挨骂,这没道理也不应该。
不过韩琦到底也是个宰相之才,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原有,因为话语权本身就掌控在宋国的手中,而现在他们更是控制了孔家唯一一支正朔,辽国在舆论战场上更是占不到半点便宜了。
更关键的是现在宋辽两国的互相渗透太厉害了,辽国本源的契丹文化已经所剩无几,恐怖的汉文化已经从各个方面开始侵蚀契丹文化里的好战基因,在面对这种明摆着风口不正的对抗时,即便是辽国人也会本能的去维护他们认为的正义的一方。
韩琦有些不甘心,但他没办法,因为他见识了什么叫天下大势,在这种大势之下,只要宋国不突然侵略辽国,那么等待辽国的命运就是再也分不出谁是辽国谁是宋国了。
而且现在宋北云在推行的两国通用制度,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之法,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胡闹,但这却是朝堂上、市井中无数人的希望,他们都希望这样,因为只有这样辽国才能更繁华而辽国的读书人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没了,辽国没了。
韩琦站在大宋的钟楼上眺望,突然明白宋北云对他说的目之所及皆为中国的意思了。
那个人根本就不需要大宋赢也不需要大辽输,他需要的把原本泾渭分明的界线给搅合到一块,而到了那一步输赢已经无所谓了。
韩琦突然萌生了想要退出朝堂的心思,因为那种莫名的无力感。
倒不是因为宋北云有多可怕,其实那个人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这天下之势,这个势头让他看不明白,而恰好那宋北云就站在那滔天巨浪的浪头,高高在上。
韩琦从小接受的世界就是一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格局,而如今有一个站出来对他说他所有的想法都是错的。
他自然是不服的,既是不服那就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宋北云是错的。
可是他努力了呀,很努力了。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一日只睡一个或者一个半时辰,可即便是陛下对他信任十足,宋北云也没有利用和陛下的关系来掣肘,但不行就是不行。
就像宋北云在山东对他说的那样,这个时候放弃抵抗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时代的巨浪排山倒海,能够掀翻一切不信邪的倔强少年。
韩琦斜靠在砖石墙上,怔怔的看着金陵城的万家灯火,他知道自己已经输给了这个时代,没有任何转机了。
突然,他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双手捂着脸蹲坐了下来。
钟鼓楼上的士兵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毛病,辽国宰相?就这?
但出职责,他们还是派人去通报了正在下头等候的晏相国。
晏殊快步的走上来,好奇的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韩琦,好奇的问道:“韩相,这是怎的了?”
“我输了……我输了……”
他嘴里反复嘀咕,鼻涕流进嘴里他全然不顾甚至还咂摸了一下滋味。
晏殊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突然就崩溃的辽国二品宰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说他输了,但他到底输哪里了啊?这不是刚拿到赔款么?还俘虏了宋国一万多人,这是一场光辉的胜利啊,怎么就输了呢?
但现在问他肯定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因为他心态崩了,车轮话来回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他冷静。
等了好一会,韩琦的情绪逐渐平复,他抹去眼泪用手拍在城墙上,叹气声一声连一声,整得旁边的晏殊都有些烦躁了。
“抱歉,晏相,失态了。”
“无妨,韩相定是想到什么悲切之事吧,我常在家中写词,一想到我这辈子可能都超不过宋北云宋大人二十岁时做的词了,我也哭。”
韩琦愕然的看着晏殊,晏殊默默的摊开手,无奈的说:“男人嘛,输了就输了,也没什么丢人的。”
“你也输给他了?”
晏殊愣了片刻:“我没太懂韩相的意思。”
“唉……”
韩琦长叹一声,将在山东时宋北云对他说的话给晏殊说了一遍,然后感叹道:“天下大势无可匹敌,无可匹敌啊!罢了,这次回去我便辞官返乡,好好当一个闲散书生罢了。”
“别啊,韩相。”晏殊摆手道:“你非跟宋北云较劲干什么?”
韩琦不明所以的看着晏殊,而晏殊倒只是笑了笑说道:“我认识他时十八岁,那时他也十八岁。从认得他那一天开始,便是我这辈子的噩梦开始了。你可知我的,临川乃至大宋第一才子,但自从他出现之后,谁再与我说晏殊是天下第一才子,我上去便是要跟人打架的。”
韩琦听到晏殊说的有趣,不禁笑了出来:“为何?”
“丢人啊!”晏殊苦笑道:“前头站着那么一个怪物,人家再说出来就跟指着我鼻子骂没有区别了。”
“那之后呢?”
“争又争不过,打也打不赢,那就同流合污好了。”晏殊的扇子打在砖石墙上发出笃笃的声音:“争不过的东西就无需争了,就像你说的,天下大势如此,你非要逆势而为,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晏相的意思是?”
“打不过就加入呗。”晏殊双手撑在墙头眺望远方:“宋北云曾在醉酒后喊过我一声同志,那时我也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呢,跟你并无二致。我也不想去挖祖宗坟啊,但他喊我同志唉。”
“同志?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嗯。”晏殊抿着嘴想了想:“后来我问他同志所为何指,他可能是早有准备也可能是胡编乱造的告诉我,同志者是为共同理想事业而奋斗的人,是切切实实,脚踏实地,为着现在以及未来中国和中国人的生存而流血奋斗者,得引为同志,是以为光荣。”
“中国者……”
“中国者不分宋辽金之流。”
韩琦突然有些懵,但能感觉艹踏马莫名的燃起来了。
886、十年9月14日 晴
宋北云清晨离开了山东,最后的评选他也就不参加了,因为长安那边的机械展也要开始了,他得回去还得跟家里说清楚情况,然后再去洛阳照顾佛宝奴。
好像他真的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好像总想要找点事情干,难怪赵性说他是属驴的,一天不拉磨浑身难受。
但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就是太无聊了,这个时代太无聊了,一个曾经在信息爆炸时代的人在这个贫瘠的世界里,真的干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
那种凌驾于这个时代之上的认知和见识,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到痛苦。
以往还能说是靠美色来稳住心思,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表现出来的淡漠和孤高却是愈发明显。
他愈发不喜欢跟人交流沟通了,并不是因为他看不起这些原住民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话可说。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去一趟省城都是一件不小的事,要是去一趟金陵或者长安,甚至可能会成为他们后半生的谈资。
诸如“你爷爷我早年间也是去过金陵的人,还和XX或XXX同吃过一家馆子店”。
这种感觉就像是曾经听父亲抱怨说单位里的同事每天聊的话题大多都是麻将一样,因为贫瘠啊,刻骨的贫瘠。
所以宋北云此一生为了摆脱那种忧愁,他必须无时无刻的动起来,就像是阿飞正传里没有脚的鸟一样,落地之日便是死亡之时。
把长安的事情完全操持完毕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这日他终于落了个清闲,正坐在院子里把菊花摊平在簸箕上晒着,就听无忧快步跑进来说外头有人找他。
宋北云过去之后发现竟是许久没见的王家少爷,也就是那个命途一波三折,但现在却重登辉煌的孔家嫡系赘婿。
人家现在的身份很不得了,可谓是遗老遗少们的领军人物,靠着一身孔家的光环熠熠生辉。
但他么,怎么说呢,也算是个厚道人,始终记得宋北云的一块馒头一方小院,对宋北云的态度出奇的好,听说逢年过节也都会专门派人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还有专门给家中的孩子们弄了一整套孔家签名盖章版的论语。
不得不说,这份心是真的到位了。
“王兄,你这般拜访也不怕有人说你的是非?我宋北云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的人。”
那王家公子却哈哈大笑一声:“老弟,当年哥哥我落难,天下人嫌我做那狗屎味道,唯独你替我出头,赠我宅子,容我喘了一口气。如今哥哥再次起来了,虽说老弟你看不上,但哥哥知道这世态炎凉之下还有那么个人值得我去交他一程,至于名声简直就是笑话,我在牡丹园门口受尽凄凉时,他人也没给我半点好处。莫要说老弟你位高权重,哪怕你是个江洋大盗、杀人放火,但凡你对我好,那你在我这就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宋北云也是哈哈大笑:“好好好,这杯酒算我敬王家哥哥的。”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王家公子说道:“听闻老弟将要动身前往辽国了?”
“有些公务得去办,毕竟得面见陛下。”
“那老弟帮我行个方便,转增个礼物。”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砚台,砚台上雕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定睛一看竟然是十年前的左柔……
“当年哥哥我不争气,成了个废物。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种种也都该随风而逝了,如今她已成辽国皇后,再见面也不合适了。这放砚台当年是我准备的定情之物,放在身边也毫无意义,倒不如赠了罢了。”王家公子爽朗一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给别国皇后送信物,哥哥好大胆子。”
“哈哈哈哈,雅物罢了。辽皇总归不至于心胸狭窄至于此。”
“嘿,哥哥还真错了,辽皇的心胸比你想的狭窄多了。”宋北云接过砚台:“不过哥哥放心,我定然亲手交于荣德皇后手中。”
“多谢!好了,此事已了,不再提之。”说着,这王家公子从怀中掏出一份包裹好的物件递给宋北云:“这是哥哥给你老弟的礼物,前几次你都不在家中,此物么……怎么说呢,倒也是珍贵,亲手交到你手中才算安心。”
宋北云好奇的打开包裹,里头赫然便是一套竹简,竹简明显被修复过,他打开的极小心,而等他看清楚之后,大惊。
“这……这是孔圣手书?易经注!”
再仔细探查,这赫然就是孔圣原稿《十翼》。
世人都知论语,却不知孔圣对人间最大的功绩便是承上启下之德,他一生致力于编撰翻译和注解先秦上古典籍,这才使得中华文化连绵不绝,千秋万代。
而这东西的意义,天下间只有传国玉玺能与之媲美。这个、加上那个,站在那就是中华正统。
宋北云是见过风浪的麻雀,可在捧着这玩意的时候却仍然感觉自己的手在哆嗦。
王家公子也许看出了宋北云的虚,他倒是再次给宋北云倒了一杯酒:“哥哥是个苦命人,历经十载风霜,见惯了世态炎凉。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道理,这东西放在哥哥这里,引来的只会是灾祸。而在老弟手中,哥哥不说功名利禄了,至少一个福泽子孙万载不变却是可以的吧?”
宋北云抿着嘴,手哆嗦的厉害,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缓说道:“哥哥说什么呢,孔家正统,历朝历代皆为中环正源。”
“曲阜老家如何无的,我是心知肚明。金陵的亲戚如何没的,我也是知根知底,这便是命吧。”王家少爷苦笑摇头道:“如今我入赘孔家,王家那头也还望老弟也能照应一番……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奈乎无奈已。”
“哥哥放心,我不知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绝非小人。”
“为老弟这句话,哥哥心中甚欣慰。话不多说,哥哥祝你一路顺风。”
一顿饭吃完,那王家公子也将《十翼》全卷都交给了宋北云,看着那一箱子东西,宋北云特意找了牛车来拉它,因为牛慢且稳,而且它在车上,宋北云在旁边伺候。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那东西拉到了西北联合大学之中,那天下午……西北联合大学炸了。
《十翼》啊!那可是孔圣亲手所书的《十翼》啊!这就是华夏的图腾和信物。
全校的师生如临大敌,放置竹简的那间屋子别说人了,就连猫狗耗子都被严防死守,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那间屋子给保护的死死的。
西北联大校长、各分院院长、化学院、工程院和宋北云围着这个东西直发憷。
之前它没有来的时候,大家都不担心,而它如今来了,如果让这玩意坏在了自己手里,那就是民族的罪人,谁也担待不起这个罪名。
所以就怎样保存它,各方大佬开始热烈的讨论了起来。
油浸法、干燥法、密封法等等,各种方案层出,所有人吵得一团糟,甚至工程院还为这件事跟化学院差点干了起来。
“最好的方法是惰性气体。”宋北云用力敲了敲桌子,在不透光的盒子里充入惰性气体,然后每隔七天重新充入一次。这件事要成常例,永远这么干下去,这样可以极大的延缓竹简的风化、氧化速度。
化学院那头很早就有惰性气体的概念了,只是因为制备困难加上现在并没有合适的应用场景,所以项目一直搁置,而今天宋北云提起,他们顿时来了兴致。
其实他们现在已经能够使用过水法、燃烧法、碳吸附法来去除空气中的氧了,所以在他们的概念里惰性气体就是除掉氧的空气。
但宋北云却提出了新的概念,那就是氦的概念。
他甚至画出了一整个从火井气中提取氦气的示意图。
“你们按照这个发展,这种气体绝对可以有效抗氧化。”
这件事还真的得化学院和工程院一起干才行,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院一下子又成了好哥们……
“给你们时间试错,它一时半会也烂不了。”宋北云说完退出门外,然后让人将大量的生石灰粉搬到了屋子里,然后密封起门窗,不让一丁点阳光射进去。
“还真是送了一份大礼。”宋北云跟几个院的院长往外走时感叹道:“但是也给了一个大麻烦。”
“嗯,是啊。麻烦,这要是毁在咱们手里,死了没脸见祖宗。”
中国人最大的恐惧来源其实并不是死亡毕竟有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一个的说法,而死了没脸见祖宗却让人无端恐惧。
即便是宋北云这样一个异乡人,提到这句话时也不经的打了个冷颤……
“反正让他们加快进度吧,至少得保守让一千年之后的子孙能见到孔圣的手稿。不然既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后代。”
对不起祖宗也就罢了,现在再加一个对不起子孙后代,这简直就是终极折磨了……
这几天宋北云每天都是折腾这件事,等他差不多折腾完了,也就到了出发去洛阳的时候了。
对于他又要走这件事,其实他并没有说是去照顾佛宝奴生孩子而是说是被公派出去的,这种事嘛……不好说透的,因为终究女人还是会吃醋的。
不过聪明如金铃儿却已经大概看出了个端倪,但她聪明就聪明在看破不说破,只是嘱咐一声照顾好佛宝奴便再没有说什么了。
这反倒整得宋北云挺不好意思的,但的确也不好说太多……
现在长安到洛阳的路已经基本竣工,路上的行程没怎么变但平均速度却上来了,原本因为山路多,五六百里的距离最少都得七八甚至十来天,而现在两天多三天差点就能够抵达。
而在路上时宋北云就想着如果有了汽车,三百公里那一个下午就到了,要是有了火车……
不过很快他就开始安慰自己很快就会有了,也不过就是十年的事……
在抵达洛阳之后,他自然也不可能去皇宫,毕竟他又不是真的公务,要去也只能去到那个金屋藏娇的地方,只是不太巧,他是那个被藏的娇。
而在宋北云忙忙碌碌,东奔西跑的时候,赵性此刻正戴着一顶草帽在和尚的十多万亩试验田之中,经过半年的栽培,现在整个田地都是绿绿的一片,而很快第一次试种的作物都要开始收割育种了。
赵性在这干了三天活了,他就是一副农人的打扮,肩上搭着毛巾,头上带着草帽,地头上还摆着水壶和干粮。
“他娘的,这天气见鬼了,都快中秋了还这么热。”
正坐在旁边休息的和尚掰下一块干馍就着凉水吃了下去,听到赵性的话后他抬起头说道:“官家。今年春日天气寒冷,一直到清明前才抽芽,足足耽误了十日左右,今年粮食减产可能会达到两成甚至三成。”
“这么多?”赵性瞪大眼睛:“那不是要糟?”
和尚摇头道:“储备还够,但若是明年还是如此,如果没有高产作物,可能就有麻烦了。”
这种地是一件懒惰不得的事,哪怕是耽误了一天,收成时也可能天差地别,农学可是一门大学问,要不宋北云也不会主张开设农学院。
而如今赵性在这种田只三天,所以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最快要几年可以推广?”
“边种边推吧,选种育种,要有稳定种和特异种,然后把稳定种逐渐进行杂交改良,特异种则进行二次筛选,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
赵性长出一口气:“这种地可是真不容易。”
“官家要是累了便去歇歇,万金之躯不可干这个的。”
“不成。”赵性直起身子指着前方十万亩的试验田:“这虽然不是朕亲手种的,但朕要亲手采摘,然后当着天下人的面吃下去。不然人家不肯种的。”
“那直接吃便好了,不用亲自耕种。”
“哎呀,你这秃驴。”赵性骂道:“怎么这么老实呢?”
和尚哈哈哈的笑出了声:“官家可要多多注意身子,莫要过度操劳。”
“放心吧。”赵性抹了一把汗,来到地头坐下拿起水壶:“不知道宋北云现在在干什么,听说长安那边的试验田也要出成果了?好像是种的是暹罗米和天竺米对吧?”
“麦……米都在南方和东北那边试种。”
“东北那边……那么冷怎么能种呢?奇怪。”
“黑土地。”和尚目光深邃的说道:“肥力是黄土的十倍。”
887、十年11月19日 晴
江山社稷,江山与社稷从来都是并列而提的,粮食自古便是国家的重中之重。
赵性今日起了个大早,从农夫的衣裳换成了龙袍,因为身边没有个使唤人伺候,连龙袍的带子都绑错了位置,但他丝毫不在意的命侍卫把满朝文武都喊到了紫金山南侧的试验田之中。
广袤的良田,被命名为玉黍的新粮食茁壮成长,一眼望不到头。
周围还间隔播种着土豆之类的作物,这些作物长势良好,用和尚的话来说,这应该是大宋的舰队用最温良的方法才能换来的宝贝,因为如果不是土人自愿的话,谁也得不到这样优秀的已经选育过的种子。
选育过的种子本身就已经经过了数十代的选种,虽然还达不到和尚的预期效果,但绝对比野生种要来得更加美妙万倍。
“秃驴,朕问你。这一亩地能产多少?”
和尚有些不满的看了赵性一眼:“官家……等会可切莫叫草民秃驴啊……”
“嗨,多大点事,你说一亩地能产多少就好。”
“因是精细耕种,加上化肥、粪肥足够,试验田一亩地产量约为一千五百斤,土豆大约能有两千斤左右。”
“咱们的麦子、稻子多少来着?”
“试验田均在六百到七百之间,若是普通百姓种的话,五百上下已是丰收。”
“这可太牛逼了……”赵性深吸一口气:“朕去掰一根看看。”
赵性说着也不顾龙袍的下摆沾染了泥土,跳下田垄就去掰了一根玉米下来,分开外头的皮,拽掉上头的须,露出里头金黄色的米棒子,赵性也不顾那许多,上去就是咬了一口,咀嚼一会之后抿着嘴:“不好吃……”
“官家,生的它能好吃么……”
赵性沉默片刻,挥手召了旁边的侍卫过来,指着一块空地说:“来来来,这里搭个灶台,起锅烧水!”
不多一会儿,开水正咕嘟咕嘟响时,文武百官就已经到了,赵性此刻正蹲在锅边上吃着熟玉米,毕竟早晨没有吃东西,现在多少是有些饿了。
群臣看到赵性在这也不敢多说话,只是人数挺多,站在那里的确不太方便。
“你他娘的别踩庄稼!”赵性看到户部侍郎已经站在了土豆田里,当场暴怒了起来:“没种过地吗!”
群臣互相看了看,户部尚书铁青着脸指着那侍郎呵斥了起来,而赵性这时拍了拍手:“这次让你们来呢,就是跟你们说个小秘密,之前都是保密的。”
说完,在群臣的面面相觑之时,赵性咳嗽了一声:“秃……和尚,说说,这亩产多少?”
和尚清了清嗓子,拱手行礼道:“回官家,玉黍亩产千五、土豆亩产两千,红薯之数草民也不太清楚,但大抵是玉米与土豆之和。”
这话一出来,田间地头的官员之间嗡的一声就讨论开了,他们都觉得这事绝对不可能,这和尚怕是失心疯了,当着面居然也胆敢欺君罔上。
果不其然,赵性眉头一皱:“和尚,你可不要乱说话,若是到时查证不及这个数,你可知下场如何?”
“草民愿用人头担保!”
赵性点头,对着群臣说道:“诸爱卿可都听见了,这和尚说愿用人头担保,那咱们群臣就一起来见证一番。来人啊!采样。”
赵性在这段时间种地可不是光卖力气,他不光学习耕种之法,更是把田间地头的术语给弄了个门清。
一般统计产量的方法便是随机采样法,在一亩地之内随机取十到十五株样本称重,取平均值后再乘以单亩植株数,便是一个相对精准的产量了。
所以赵性这一开口,就是老农民水准了。
不过百官可知道的不多,他们大多是一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出身,即便是知道也只是因为猜了个大概,而真正种过地的官员在看到赵性的模样之后,大概也是心知肚明了,今天就是作秀……官家可能早就知道产量如何了。
侍卫开始在田间采摘作物,除了玉米和地瓜之外,还有红薯和花生也都开始采摘了起来。
很快地上就堆积了许多农作物,赵性指了指户部主管耕造司的侍郎:“你,去称重。”
那侍郎吞了个唾沫,接过旁边全新的称开始走到那些食物旁边开始称重,每称一个数都会报一个数,旁边就会记录在本子上。
等到称完之后,这么一计算,这侍郎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他连忙放下秤走到赵性面前,双手一抱拳:“禀官家,玉黍亩产一千五百三十五斤。”
看着群臣百官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赵性亏了是没有尾巴,不然他尾巴一定得甩飞了起来。
“继续!”
接下来便是土豆,经过了刚才玉米的冲击,土豆已经让这侍郎没有太多的吃惊了,不过当计算得出亩产两千二百三十三斤时,他还是有些错愕和激动的,百官也惊讶的不行,甚至有些人已经错身上前看看究竟是不是造假了。
直到那侍郎来到红薯面前,这个东西甚至要比土豆和玉米更加恐怖,因为同样的采集点,这东西堆的要比土豆和玉米看起来还多。
人是没有办法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的,即便是跟耕种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耕造司也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画面,一株藤蔓下面居然有近十个拳头大小的果实,这夸张的场面让他在称重时手都哆嗦。
“秃驴,这玩意怎么比土豆玉米还吓人?”赵性侧过头小声问道:“这玩意如果当主粮,那根本没饥荒了啊。”
“天生的种吧……感叹造物神奇。不过这东西似乎不如玉米和土豆细腻,当主粮……若是饥荒时还行,平时吃多了要烧心的。”
“哦……这样啊。”
赵性点了点头,他还真没吃过,不过等会他必吃一次试试。
“禀……禀……禀官家。”那侍郎此刻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说话已经不利索。
“说数!”
“红薯亩产四千七百七十五斤!”
轰的一声,场面立刻炸了开来,即便是赵性在场也压制不住旁人的讨论声。
四千多斤的粮食亩产!什么概念?
而正在这时,和尚再次上前:“若是能妥善育种,加强田管,亩产可达六千至一万斤。”
这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众人的心上,光是亩产四千就已经是一亩顶过去十亩了,若是这万斤……那岂不是一亩顶过去二十亩?
一个人平均产粮超二十倍?那干什么不行?大牲口能喂更多,鸡鸭鱼也能有更大的规模,不用再担心天灾也不用再担心饥荒。
这可是粮食!粮食就代表着富足!天下有此神物,不多叭叭,在座各位都能被写进青史之中,天下盛世,亘古为新!
啥玩意盛唐、啥玩意强汉,都是狗屁!从今日起,这大宋便是自古以来唯一的盛世。
赵性叉着腰,看着面前的粮食,抿着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这时,百官之中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接着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叩首高呼:“恭喜陛下,启明盛世,开中华之太平!”
声浪一阵接着一阵,赵性站在着深秋的凉风之中,感觉浑身上下血脉喷张。
“他妈的。”赵性对着光芒的天地骂了一句,深呼吸几下之后他一甩袖子:“开大赦,普天同庆。祈我中华,千秋万代。”
接下来的事就是大家吃吃喝喝了,农场之中的东西可不少,不过这次主要还是吃这些新作物,经过几轮试吃下来,人们对土豆广泛肯定,因为烂糊、香甜,不管是蒸煮、炖烤还是当做主粮和配菜都可以。
特别是一道加醋加那个被命名为狼椒的香料制成的酸辣土豆丝,既下饭又管饱。
最不好吃的便是红薯了,因为不管是怎样烹饪,其中的丝丝拌拌都非常多,口感粉而干,咽下去时捶胸瞪眼。
但要说管饱么,其实还是很管饱的,就是吃完之后人不是很舒服,可若是用来喂牲口或者是当成灾荒年的储备却是极好的东西,哪怕是灾荒年现种,那也只需要三两个月便可以缓解灾情。
而之后就是庆典的准备工作了,大赦天下本来就是一件非常难得出现的事情,非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大赦的,而这次大赦不光是大赦,还有一个大宋全境之内的盛大庆典,以庆祝大宋得到了济世救民的宝贝。
而伴随着庆典,赵性则需要亲自下场推广这东西,这个工作大概要持续一个月左右。
不过庆典还没正式拉开序幕,民间就已经传开了,什么万斤之粮、什么一亩当二十亩这样的小道消息已是满天飞。
这可不是一个坏消息,再结合即将而来的千年大庆,哪怕是最底层的贩夫走卒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这件事的风头甚至压过了一切其他的消息。
粮食啊,终究是不用再为粮食发愁了,也再也不用担忧灾荒之年了。
这是压在中华民族身上几千年的大山,当它被推翻之时,无人不是欢欣鼓舞,哪怕平时再愤世嫉俗之人,此刻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
就在庆典进入倒数阶段时,城头的皇榜和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刊登了这个消息。
里头说的很详细也很具体,就是大宋终于有了亩产四千斤和两千斤以上的粮食,未来五年之内会广泛开始种植,并且从此宣告中华大地再无饥荒。
当天晚上即便是庆典还没有开始,满城的烟花却也是绽放了开来,百姓发自肺腑的快乐将整个金陵城渲染成了一片喧闹的海洋。
站在宫墙上的赵性静静的看着城中蒸腾而起的朵朵烟花,脸上却是平静无比。
很多人觉得以赵性的性格,现在应该在大宴群臣不醉不归,但谁也没有想到现在的赵性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官家,天寒了,注意身子。”
身旁的内侍呼唤了一声,赵性摇了摇头:“我在想一件事,为什么早在十年前宋北云就能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他跟朕说的时候,朕之觉得是他对天下最美好的祝愿,而当如今那东西就生生摆在朕面前时,竟与他说的一般无二。”
“微臣不明白官家的意思。”
“呵呵,没什么。”赵性摇了摇头:“他许真的不是凡人吧,是天上派下来救国救命的星宿。他曾说过,每当国破家亡、生死存亡之际,便会有英雄豪杰挺身而出,救天下于水火、治万民于苦难。”
说到这,赵性摇了摇头:“罢了,不想了,天底下的事太经不起琢磨了,琢磨多了人是要疯的。”
说完,他转身:“给宋北云写信,让他抽空回来一趟,协助朕主持大典。”
“是……”
一个月之后,大典举办前一日,宋北云还真的满脸疲惫的站在的赵性的身边。
他哈欠连天,形容枯槁,就像是被女鬼吸了阳气一般。
“你这副死样子,是在辽国纳了妾啊?”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耶律大兄如狼似虎。”宋北云揉了揉眼睛:“我出发的前两天还跟我闹,说为什么宋国有那些宝贝他辽国没有,我说都会有都会有,她不信,非说我骗她,还说要过来当面质问你。”
“可让她别来……”
“怀孕的女人就是这样。”宋北云又一次打了个哈欠:“明天大典,我要干点什么?”
“跟我去金陵广场,做宣讲。你今天早点休息,明天给老子精神饱满一点。”
宋北云扬起手挥了挥:“让东风给我准备稿子,我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
“是南风南风。”
“哦,南风。”宋北云摆了摆手:“不管那许多了,我得赶紧去睡一觉。”
“就睡皇宫里呗,反正屋子多,你也熟,年头不还住了几个月么。”
“那你妈是我想住的啊?”宋北云骂骂咧咧的说道:“我不是住了几个月,我是差点死在里头。”
看着宋北云的状态,赵性哈哈大笑:“对了,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我。”
“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提前十年就知道这些东西啊?”
“你又知道了?”
“嗨,不是跟你解释过么。”宋北云不耐烦的摆着手说道:“我那年九岁,晚上做梦的有个白胡子老头告诉我的。”
“你他娘的放屁,前几年还说是在村口救了一个老头,这几年又变成做梦了?你糊弄你爹呢?”
宋北云快速的眨巴了几下眼睛:“我是那个样子说的?”
“嗯。”
“哦,那年我九岁,在村口救了个老头,他告诉我的。”
“滚滚滚!”赵性骂道:“欺负我不聪明是吧?”
“这事你让我怎么解释嘛,说真话你说我怪力乱神,说假话你说我糊弄你。”
“那你说真话会死?”
“哦,我来自一千年之后。”
“滚啊!胡说八道你是真的信手拈来。”
宋北云摊开手:“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那么只能是因为我师门传承了,当年徐福……对对对,徐福你知道吧。徐福其实已经去过新大陆了,但他没能回来但把这个种子的事给记录在了书中,成了师门典籍。”
“嗯,这应当是真话了,合情合理。”
“你是真的有毛病……”
宋北云说完便钻到自己熟悉的偏殿里睡觉去了,而赵性在那门口喊道:“红薯粥喝不喝?”
“我不要啊!我要睡觉你别烦我了。”
赵性沉默了片刻:“一千年后什么样?”
“我要睡觉!!!”
“那你起来了告诉我。”
赵性揣着手手走了,而宋北云则闷着头睡了下去。
他晃回了上书房,看到晏殊正在喝红薯粥,便坐在龙椅上絮叨了起来:“宋北云那家伙不老实,问他怎么知道的,他一会儿说自己仙人指路,一会儿说自己来自一千年后,一会儿说什么徐福典籍,你觉得哪个是真的?”
“都不是真的。”晏殊想也没想的说道:“我觉得大概就是猜的。”
“猜?猜能猜的这么准?哦,知道新大陆、知道红薯、知道玉米,甚至知道这些东西在哪里怎么种。你猜个我看看。”
“那官家听说过他父母么?”
赵性一愣,好像的确是没听说过,人家再怎么孤儿也会有个由来,但宋北云好像真的是天生天养的一样,以他的地位和能力,巧云那种不记事时的父母都能找到,他那会儿被红姨发现时已经七八九岁了,怎么可能连找也不找?
“天生天养,仙人下凡。”晏殊吸溜了几口粥,抿了抿嘴:“日本国有个传说,就是有个男人娶了个婆娘,婆娘跟他说‘你干啥都成,别打听老娘的来历’,后来男人好奇啊,就去偷看他婆娘换衣裳,看到他婆娘从身上脱下一件鹤羽衣,然后他婆娘知道了,就变成鹤飞走了。”
“你的意思是让朕别打听呗。”
“打听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晏殊笑道:“难不成官家要把他定个奸细还是说要干点什么?”
“是这么个道理……那就不打听了。”赵性翘起二郎腿:“红薯粥好喝不?”
“得多加糖,不然真不好吃……”晏殊抬头说道:“对了官家,辽国使臣过来抗议了,抗议我们为何不给他们种子。”
“你去回复一声,就说现在还未推广正在育种,等育得良种必有辽国一份。”
888、十年11月20日 晴
这个庆典究竟有多盛大,光听数据就能够知道。
首先它一次性联动了南京、金京,两京。拆路并省后一共十七省,其中包括归附的西夏、大理等地的行省,辽国十九省,南草原诸部、日本三国、朝鲜、吕宋七岛、西域三十六国之中的二十九国。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横贯整个东亚、东南亚、一部分中亚。
直接参与人数粗略估计近四千万人,调集粮食、水果、蔬菜、生鲜、肉蛋,数以亿计。
这样规模庞大的庆典,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前所未有的,但好像并没有人在意。
因为宋国发布了一条消息,那就是只要参加的地区都可以获赠一部分种子回去试种。
这是粮食,粮食在任何一个文明体系下都是生存的重中之重,可以说有了粮食就等于有了未来。
就为了这点东西,吐蕃都红了眼,但他们那地方实在是种不动……
祭典开始时,长城第一道烽火被点了起来,接着从东到西,一座城市一座城市逐渐就被烽火所笼罩,从连云港到成都,跨过了琼州海峡也跨过了阴山。
天下只要有名有姓的王侯将相,全部身着盛装宣布庆典开始,每个地区都开始以他们独特的文化模式开始庆祝这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典礼。
佛宝奴本来是不乐意的,因为这段时间她身子比较疲乏,但得到宋国那边肯定的答复后,她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他们育种究竟要多久?”
在祭祀的过程中,佛宝奴好奇的问从宋国赶回来的使者,那使者小声道:“陛下,我私下问了宋侯爷,侯爷说快则三年慢则五年,第一批改良种就能广泛种植了。”
“他不是骗你的吧?”
“回陛下,我们已和宋国户部和屯田司签了协议,这个种子的事陛下大可放心。”
“嗯……”佛宝奴听着下头念着祭天的祭文,有些不满的说道:“要说这种宝贝,给辽国也就罢了,为何连那些弹丸之国也要给?”
“这是宋侯爷的主意……微臣不知道微臣也不敢问。”
那倒也是,宋北云的想法从来都是天马行空,一个小小的使者的确是不敢随便去问他,毕竟他宋北云在这里是个临安侯,可在宋国他是三公之臣,地位高的吓人。
而与此同时,赵性那头也在问同样一个问题,而宋北云只是笑了笑,刚要解释时就轮倒他上去讲话了。
祭典嘛,就不用搞的那么复杂了,稿子是南风写的,倒也是慷慨激昂的很,只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等到宋北云回来,他坐在赵性身边凑到他耳旁小声道:“虽然我这个人是小心眼的人,但这玩意真的是属于全人类的。咱们可以不停的育种提高产量,但如果把这些东西锁死在了自己这边,会遭天谴。”
“你信这玩意?”
“信不信无所谓,你得敬。国运二字不是说说而已,而且饥荒也不光是大宋饥荒,这个世界都在饥荒。你吃的特别肥,人家会把你当猪宰的,你环顾世界,现在但凡是还能存在的国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靠武力讹诈,人家认怂一时,但一旦人家逆风翻盘,那就是末日来临。”
赵性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翻看起分配的清单来:“乖乖……巴蜀之地你这么看重?他们其实跟自治没啥区别,你这个重点建设……不怕到时候巴蜀之地拥兵自重?”
“川人从未负国。”宋北云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从有记载以来,巴蜀之地就没有造反投降的记录,相反每到咱们这个民族危急存亡时,那边都是扛到最后保留火种的地方。你担心这个是多余的。”
赵性现在的皇后其实就是个正经的川妹子,他的父亲正是如今的川陕王,不过现在因为长安遭了宋北云,所以他现在只能说是四川王,坐拥四川盆地,承上启下。既是遏制吐蕃的桥头堡又是联系鄂豫皖湘赣的关系纽。
那老头子宋北云只见过两次,不过两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是大宋的臣子不假,但实际上在那片地方他就是土皇帝,而且是皇家允许的土皇帝。
不过这个土皇帝跟其他地区的也不太一样,他们那个家族几乎可以说是无条件忠诚于大宋,即便是当初辽国去找他们商讨瓜分大宋的事情时是被他们把使者给宰了,头挂在城门上示众。
要知道那是近三十年前,大宋都快臭了,而金辽如日中天之时。
所以下个阶段宋北云的发展重心就会逐渐往四川盆地那边推进,然后逐渐吃掉吐蕃,经略雪区。
对于宋北云来说,版图上多一点不要紧,但要是少一块他都觉得自己这趟白来了。
“对了,说起来皇后有个亲妹妹,二十四五了还没嫁人,要不我把她弄过来嫁给你,到时候你经略四川时也好办一些。”
宋北云一愣,愕然的看着赵性:“不是吧,大哥……什么年代了还得靠联姻办事啊?”
“那你不这么办怎么办?不是我说你,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你那些七零八碎的女人都可以不要,金铃儿一个、耶律大兄一个,再加一个四川的小郡主,你一辈子就齐全了。”
赵性的话说的很难听,但他毕竟是个皇帝,这样说来无可厚非,毕竟哪怕他再新派,对婚姻可始终没有什么好感,哪怕现在的皇后跟他关系不错也是如此,毕竟对皇家来说,婚姻就是维系关系的纽带,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感情之类。
而当年的宋北云没有这方面的忧愁而现在的宋北云可不一样了,他也到了要考虑政治效果的地位,每一次联姻给他带来的可能都会是一笔巨大的政治财产。
“不了。”宋北云摇头道:“身体吃不消。”
赵性不屑的摇头:“这亲事可不是我提的,是皇后提的,她的意思其实也大概相当于她家老爷子的意思。人家都有这个想法了,你居然拒绝?你还能吃亏不成?我跟你讲,皇后那个幺妹儿我见过一次,美的很。”
“哎呀!说了不要就不要。”宋北云啐了一口:“以后这种联姻最好能少就少,不然旧贵族干趴下了,新贵族又起来了。”
正说着话呢,上头的丁相也讲话完毕了,就等着赵性上去压轴了,赵性整理了一下衣裳缓缓走上台前。
不得不说,赵总这个声望真的没谁了,宋北云上去的时候反响平平,晏殊上去的时候也是没什么风浪,丁相上去的时候大家甚至都不敢呼喊。
唯独这赵性上台的一瞬间,外头的百姓山呼海啸、震耳欲聋,什么五万人演唱会都弱爆了,百姓的状态近乎疯狂,不少人挥舞着手在人群中声嘶力竭的高喊万岁。
“这架势。”宋北云笑着摇头对旁边的丁相说道:“这要是有谁蹦出来说要造反,头天晚上集会说几点动手,天不亮就要遭人给举报了。”
“哈哈哈哈……”丁相爽朗大笑起来:“我们这位皇帝,许也是千古一绝吧。”
“嗯。”宋北云点头道:“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皇帝了。”
宋北云是很搞不懂赵性的脑回路的,他从来不管什么皇家威严,他就干他觉得对的事情,然后坚持贯彻的干下去,也没有什么脾气,而且更让人惊奇的一点就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凌驾于法权之上。
这是一个神奇的皇帝,虽然个人的德行一塌糊涂,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说他是君子更谈不上,但他就是受人爱戴,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戴和拥护。
“别说那个了,就问你这次你怎么回事?”晏殊这时突然抬起头质问道:“突然做出这个决定,然后让他们找晏殊详谈?你知道这几天我经历了什么?”
不用知道,猜都能猜的到,一听到这亩产几千甚至能上万斤的粮食未来会免费赠送,那他娘的各国使节不得疯了?估计晏殊拉个粑粑都会有人从茅厕上头探出个头来问上一句“哟,晏相,这么巧啊”。
“忙完这一阵就好了。”
“好个屁!”晏殊着急上火的说道:“我现在不敢去上朝、不敢去衙门、不敢去外头吃饭,他们就恨不得按个帐篷在我家门口住下,只要我出门就会有一堆人围过来。”
“哎呀,人家为了自己的国家又有什么错呢?”宋北云哈哈大笑:“你这个人啊,不能懒政。”
“行啊,那我去转告他们,宋北云也是实职宰相,让他们找你去啊。”
“哎!使不得。”宋北云连忙摆手:“我公休呢。”
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那些使节,种子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极珍贵的生产资料,别说为口粮了,他们为香料都能发动战争,可想而知这些东西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代表着什么。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烦人?他们比谁都清楚,只是这件事涉及到他们国家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张嘴吃饭的问题,有些时候一些小国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他们难啊,吃口饭都必须要仰仗着大国的脸色。
那些使臣哪个不是读书人?哪个不是骨子里清高的人?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谁愿意厚着脸皮给人当孙子呢。
“不过你这次可是真大气啊,倒给我大宋长脸了。”晏殊冷着脸讽刺道:“那么金贵的东西你说送就送?”
“十年,不用太久,十年。”宋北云比划了一个十字:“十年之后,你肯定得发自内心的说‘宋北云真牛逼’。”
晏殊不明所以,看向丁相,丁相抚弄长须悠哉一笑道:“近者悦远者来,同文同种之下,统一大业指日可待。”
“不信。”晏殊抿着嘴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
“赌。”宋北云掏出一枚铜板:“来。”
晏殊则掏出一张十贯的钞票:“来,大你。”
“这玩意你都要争个赢?”宋北云也摸索了一阵,掏出了身上仅有的五贯钞票:“跟了,剩下的五贯欠着。”
“堂堂宋北云混成这样了?”
宋北云一时语塞,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有钱的,但他的钱都拿去开创各类奖项了,这几年技术井喷,每年奖励都要好几百万贯,他真的是拿不出什么钱了,现在他都不敢随便出去玩,身上穷的叮当响,零花钱都得厚着脸皮问佛宝奴或者金铃儿要,妥妥的混到了吃软饭的地步。
而且他基本上也用不上什么钱了,国家基本都给承包了衣食住行,又不豢养家奴也不包养花魁,久而久之身上自然也没有放钱的习惯了。
不过今天竟然遭到晏殊这样挤兑,他很是不开心……
“晏相,你就莫要调侃他了。”丁相笑着摇头道:“这几年他的花销的确是大了一些。”
“就是。”宋北云在旁边附和道:“你那个晏殊文学奖都是我出钱的,你还好意思挤兑我。”
而这时赵性也讲话回来了,庆典也因此正是拉开了帷幕,外头的潮水声逐渐褪去,赵性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咕嘟了一大杯水:“你们两个玩什么呢?”
丁相把他们两人的爱恨纠葛这么一说,赵性顿时就乐开了花:“我当是什么呢,这主意其实是朕提出来的,倒不全怪宋北云,他只是帮朕传个话。天朝上国当以恩威并施,这几年光威了,恩典差了一些。其实朕还真巴不得养出个白眼狼。”
赵性这句话说出来,要是有哪个国家的使节在场,那可是要打哆嗦的,虽然后头半句没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他不光不担心养出白眼狼甚至很欢迎养出白眼狼。
因为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等于白送的江山。
“你休假还有一年半啊。”赵性指着宋北云:“记得没有,别给我耍赖。”
宋北云啐了一口:“你这是什么地主算法?我给你搞展销会两个月不算了?过来给你组织庆典一个月不算了?一年零九个月,不然别怪我到时候不接你命令。”
“好家伙,当众抗旨不尊,你真的是胆子大了。”
“嘿,刚巧丁相在这,你让他评评理。”
丁相尴尬的一笑,起身道:“唉,年纪大了,这早晨喝了些凉水,肠胃有些不适,我去去便来。”
“没人帮你了。”赵性竖起一根手指:“一年半。”
“那行啊,那我有个要求,刚好我休假的这段时间你给安排一下。”
“说!”
宋北云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说道:“我要在休假这段时间看到一条铁路铺起来,长度不得少于一百公里。”
“那不得几十万人……我上阴间给你寻阴兵是吧?”
“这点小事难不倒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889、十一年6月9日 雨
辽国皇帝已经一个多月没上朝了。
别问,问就是龙体欠安。但这位皇帝上不上朝已经不能很明显的影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了,就像隔壁宋国那位差不多,听说那人从去年丰收大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上朝,但宋国仍然稳中有序的在进行发展。
而在这期间,两国之间发生的大事其实也不少,比如第一支联合舰队正式开始建造了,不过为了避免浪费,这次舰队将会采用全新的编队模式,既八艘多用途主力舰加八艘快速驱逐舰。
旗舰则是二号改进型的先进战列舰,而作为第三艘旗舰的新型巨舰,将会采取颠覆之前所有设计思路的方式进行建设,建设周期在五到八年之间。
也就是说当第三艘主力舰下水之时,舰艇的概念将会完全被颠覆,它有着前所未有的排水量、载重能力、火力和功能性并且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动力都将会是蒸汽动力,这足够成为载入海军史册的一笔。
之后就是宋辽两国在农业方面进行了大规模的合作,多种新作物已经开始广泛试点试种,因为辽国相比较而言大多数领土在中部和北方,所以他们耕种作物更倾向于小麦、土豆和玉米,而宋国则更倾向于水稻、红薯、水果、蔬菜、橡胶等经济型作物,有效的形成了两国粮食互补的局面。
而在新历二月底时,辽国也正式通过法案废除皇帝年号制度,取而代之的是以新历为公用历法,并且通过了《宋辽户籍通用制度试用法案》,在宋辽接壤的九省之中率先试点。
户籍制度的改编最直观的就是考试、升迁和贸易方面的全面开放,虽然手续很麻烦,但却已经不再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了。
相应的,这种户籍改革本身就是一种属于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这对不少既得利益者是一种冲击,但他们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反对,因为强硬的中央集权制度让他们就连造反和作乱都没有了能力。
与此同时,辽国更是取消了两大贵族的特权,这无疑是佛宝奴直接跟耶律宗家宣战了,这件事造成了一定的动荡,但韩琦对政治的把控力绝对不亚于宋北云,他先是将耶律宗家的田赋减免政策一刀砍了,然后再把兵权收归国有。
这一整套的动作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甚至他们都没有能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连降了三级。
耶律宗家自然是不肯就范,他们报团取暖想要弹劾韩琦逼迫佛宝奴就范,但佛宝奴却一个都不见,就只是说一声身体抱恙全都给打发了。
这期间民间有传闻说辽国皇帝是个女人,而且好像还有人把证据给拿了出来,但这其实并没有能撼动佛宝奴在辽国的地位。虽然她的确是没有赵性聪明,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个好皇帝。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佛宝奴在位七年时间里,她作为皇帝绝对是够格的,不管她背后怎么样吧,至少相比较以前而言,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的进步,特别是她上台之后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战乱也没有再出现过大规模的饥荒。
天灾也许难免但人祸可少了太多,在这个情况下谁还在意皇帝是男是女,换个人可不一定能有这种日子了。
而且她是女人这件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她每次出来都会有经验的老太太说这个皇帝不光是女人而且还生过孩子。
大家对此大多也就是讨论讨论、热闹热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抵触,至于朝臣么……大家又不瞎,开始的时候她当“大皇子”的时候还掩饰掩饰,后来当了皇帝她掩饰的可不多,谁家男孩子的胸肌那么发达啊?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了,除了耶律宗家之外并没有人在乎他到底是男是女,特别是在辽国南下中原之后,这种观念也就愈发淡薄了,而且她是女的又能咋地,从当年她亲征把侵略山西的草原鞑子赶到阴山北之后,她的性别就已经不重要了,就用朝臣的话来说,如果不是宋北云,她就会成这一千年里封狼居胥的第一人。
所以佛宝奴对宗家开战,第一批响应的人恰恰就是他满朝的文武,而人们也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虽然之前也开战过几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有这样的大的动静,而这个手笔和动作并不是佛宝奴的风格,反而像……
像大宋那时候对士族动刀的风格,讲究快准稳狠、手起刀落,连给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众所周知,当年大宋刀士族的时候,主刀人可是宋北云,而现如今……
如果真的是宋北云来了,那么一个宋北云加一个韩琦,这两个刀神一旦强强联合,那在干掉了耶律宗家之后,他们下一个会刀谁就成了悬在这帮人脑袋上的利刃。
当然,除了这些事情,还有一件事也让人觉得很玄妙,那就是大宋牵头,宋辽配合,将要修建一条从长安到洛阳的铁路。
这里头的疑问太多了,首先就是为什么不先在宋国境内修,其次为什么会是长安到洛阳,最后为什么这条铁路是金陵牵头。
这里头的动机和目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人家那边都已经破土动工,这段时间宋辽共召集工人近七十万人,两国户部被掏得赤膊精干,前些日子还有传闻说宋辽两国户部尚书在洛阳的一个酒馆里抱头痛哭,虽不知真假,但着实有趣。
至于其他的传闻,那就是关于两国皇帝的了,一个皇帝没了踪影,另外一个皇帝也没了踪影。
宋国赵性自从丰收大庆之后就无声无息了,有人说他是去东海边上开船了也有人说他是去最北边种地了,反正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辽国皇帝的虽然一直都在洛阳但却也无声无息,也不露面也不出门,但有民间传闻说前些日子有个孕妇在一陌生男子的陪同下去了辽国的医学院中检查身体,其中一个大夫认出来那个怀孕的女子正是当今圣上。
至于这个消息可信不可信,大家一笑置之便好了,毕竟如果是真的,怎么也不可能去那么明显的地方检查身体,更何况还有一名陌生男子陪同,天大地大的哪个男人敢日辽国皇帝嘛。
不过民间的猜测倒也不是没有准过的,比如赵性,他现在就在金京种地,开着“无畏赵性号”去的。
现在他一个人掌管着六十五万亩田地,手底下两万三千多个农夫,成为了横贯亚洲最大的大地主。
在大东北种高粱、种苞米、种大豆、种稻米、种土豆,而这些田地都是生生拓荒拓出来的,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把荒芜的山区变成了塞上江南。
而与之同行的还有前金国完颜皇帝,他现在跟赵性一起戴着草帽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据说在这期间,他第一次心服口服的认输了,话里的意思是他并不是输给了大宋的长枪短炮而是输给了赵性这个人,因为在赵性之前,他从来见过任何一个皇帝会愿意跟着一群泥腿子钻山林、拓田地、吃糙米、挖野菜。
虽然就连赵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才让他认输的,至于他干的那些事,他认为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毕竟天底下的人都能干,凭什么他赵性干不得?
如今的赵性,如果不穿上龙袍,根本就分辨不出他是个什么身份,大多数时候都是戴着一顶草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田地里吆五喝六,吃的也都是早上带出来已经凉透的干粮,好不容易有些肉对他来说就和那些农民一样也是欢欣鼓舞,要是厨房炖肉的时候多放了些瘦肉他便也会拍着桌子骂娘。
条件艰苦是真的艰苦,宋北云认为自己绝对顶不住这样的辛苦,但赵性不光扛下来了,而且还真的干的很好,春祭的时候,他甚至还带着当地的长官和不少民众一起下地干活,那时天气还是冰冷刺骨,但赵性真的就能挽起袖子撩起裤腿直接蹦下水稻田开始插秧。看到那些被冻得龇牙咧嘴的官员,他张嘴就骂,骂得极难听,弄得周遭的人是想笑也不敢笑出声。
每日傍晚,赵性大多会和一群泥腿子端着一大碗杂粮面蹲在田埂之上,聊一些粗俗的话题,什么白花花的腿子、粉嫩嫩的批都是他们的最爱。
要说赵性有什么收获,对国家来说真没什么收获,但对他自己来说至少这段时间白虎风是再也没有犯过,还有体重也轻了不少,人黑了瘦了也精神了许多,就是满嘴的粗话却怎么也改不掉了,骂起人来粗俗到能让礼部的官员悬梁自尽,而赵家宗堂几次三番来求他别再这样有辱国格,赵性甚至连搭理都不搭理。
“过几天等爷爷有空了,带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狗东西去我赵性号上溜达一圈,整天想娘们,娘们能有大炮带劲?”
赵性每日最悠闲放松的时候就在农活之后蹲在墙角跟一堆工友吹牛逼的时候了,而每每此时,只要他一张嘴,空气里都是快活的气氛。
“官家,我以前听说皇帝种地都用金锄头的,您咋不整一个。”
“说你这吊毛没见识没见识,你还敢张嘴,那玩意能种地?当然得用铁的。”赵性啐了一口,抠了抠牙缝里陷进去的野菜:“爷送你一把金锄头,你来种地,种不出来脑袋给你砍咯。”
那人脖子一缩,忙不迭的摇头,周遭的人立刻笑成了一团。
“说起来,前些日子休沐不是,爷去了趟金京。”赵性蹲在那挺直了脊梁说道:“你们猜怎么着?”
周围的人立刻都围拢了上来,想要在这个奇葩皇帝身上听个新鲜。
“咱们农场出去的大棚菜要比其他农场贵一倍,人家都还乐意买,等到时候结算了,你们每个人分十斤五花肉!”
周遭一片欢腾,赵性则一拍大腿:“对了,我可是在那听说了,他们有人说老子没有个皇帝样,老子他妈的当时就把那人给揍了。”
“真揍了?”
“那还能有假?”赵性撩起袖子:“我这拳头可不是吃素的,爷当时揪着他领子问他,你他娘的倒是给爷爷说说皇帝该是什么样,问他想不想去当几天皇帝试试看做个样子出来。那**当时脸就白了,吓得磕头求饶,爷这才放过他。”
周围顿时笑声崩裂,气氛欢快无比。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正装的内侍战战兢兢的穿过人堆走到赵性身边,弯下腰说道:“官家,宋大人送东西来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走着。”
当他返回休息的地方之后,发现桌子上摆着一个很大的木箱子,他好奇的绕着木箱子走了几圈,摸过旁边拜访的钥匙开了锁,里头有一块红布罩着的东西,接着他将红布揭开,里头是一本书还有一面旗帜。下头则是一把造型古怪的枪和几千发子弹……
“喔唷……新家伙。”
赵性拿起这把看上去有些古怪的家伙,它的枪身很短,要比现在常见的单发式栓动步枪短很多,而且枪托和护木都采用了木质结果,加工方法也好像变了,而且增加了一个弹夹结构。
在摆弄了好久之后,他按照说明图示上的介绍将这把奇怪的家伙给安装好,然后对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扣动了扳机。
在一阵剧烈抖动之后,一梭子子弹完全被打了个空,而赵性也因此手腕发麻,腮帮子也被撞得生疼。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难掩高兴,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反复把玩着手上的铁家伙。
“厉害啊,狗东西,又给朕整出新花样了。”
而在一阵新鲜感过去之后,赵性拿出了那本书,上头白皮上写着《告赵性书》,赵性翻阅了几页,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因为这本薄薄的书上从开头就在骂他,一路骂到了书结尾,大概的意思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不务正业,让你好好坐镇金陵,你他娘的跑东北去种地,还把二号旗舰带走了”这样的斥责。
赵性看着心虚,赶紧放下了那本破书,拿起了里头其他的东西,除了枪和子弹,这箱子里还有几个木头盒子,上头有把手可以转动,赵性好奇的转动起了那个东西,接着里面就传来了清脆悦耳的音乐声。
“嘿!好玩!”赵性把玩了半天,把里头所有的盒子都听了个遍,连连感叹神奇。
而最后他则在箱子的最底下发现了一个染成红色的五角星,以及一封宋北云的私信。
看完信之后,赵性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这信一反宋北云的常态,写得让人云山雾罩,什么这枚红星是火种,燎原的火种,什么红星终将照耀中国,中国必将是无产者的中国。
虽然赵性看不明白,但他还是觉得这枚铜五星很好看,于是便顺手把它别在了胸口。
照了镜子发现这东西跟自己的气质还挺搭,设计的也好看,赵总很满意,瞬间就把被宋北云骂了一本书的事给抛在了脑后。
“给我一颗五角星,给我一把枪。”赵性在那重新给奇怪的短枪上子弹,边上子弹边絮絮叨叨的说道:“还真是宋北云的风格,奇奇怪怪。”
当天晚上,赵性做了个梦,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梦到他在大雪纷飞的地方站在一个台子上高声喊道“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他醒后坐在那缓了好长时间,然后突然毫无预兆的宣布要暂离农场,说自己要到乡村去、要到广大的百姓中去,接着便真的一头钻进了大农村。
同年六月,就在宋家最小的小公主诞生的满月,宋北云接到皇城司秘信。
“赵性在武汉造反了。”
当时他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再仔细看了内容他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原来赵性在江西、湖南、湖北等地掀起了一场反乡绅、反官僚、反地主的民众运动。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宋北云用力的揉着脸,只觉得赵性肯定是疯了。
但根据皇城司的报告说,他组织了一批人在那些地方掀起运动之后,直接向各地的乡绅集团发起了武装袭击。那些地方的官员现在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上上下下都慌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满朝联名请求宋北云出山阻止赵性的疯狂。
“你他娘啊。”宋北云坐在那满脸阴霾:“怎么就他娘的能这么狂野。”
赵性的狂野远超宋北云的想象,甚至可以说是突破了人类想象的极限,他用了一种非常极端的方法,而且要知道他本身就是最高统治者,统治者带头造反?
他就是纯粹在找刺激!普通的刺激已经满足不了这个混账东西了,他现在就相当于玩模拟城市玩到最后非得给自己扔一块陨石才舒服的程度。
“传令下去。”宋北云起身:“整备军务,我亲自带兵镇压叛乱。”
“可……可那是官家啊,宋大人。”
“他娘的,他疯了好么。”宋北云骂道:“他干的事,我闻所未闻。”
“要不……宋大人,您去劝劝他吧,官家现在在江城。洛阳距江城也才一千里,能赶上的。”
宋北云听完,坐在那咬着牙,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不去!大宋是他的大宋,随便他折腾!哪有皇帝亲自下场闹革命的?他就是脑子有坑!我不去,让晏殊去。”
“晏相、丁相都已经在路上了,就差您了。官家这次闹的太大了,手中又握着军权,满朝文武都吓的够呛。如今官家已经贴出皇榜,说所谓人皇便要带着百姓重走一条路出来,纵使雷霆万钧也绝不可阻。”
宋北云一甩袖子:“备车!”
890、十一年6月19日 雨
如果说历史是有惊人相似之处的原因,那就是因为总有些人会突发奇想的去干某些事,并且因为性格坚定而始终坚持。
赵性恰好满足触发史诗级任务的全部条件,没有主义他就创造主义,没有动乱他就搞出动乱。
七万人啊,这个家伙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弄出了七万人,这七万人里大部分是农民一部分是工人,再让他继续下去,真的是要出大事情了。
“不管用,谁说都没用。”
在江城中,宋北云见到了丁相和晏殊,两个人站在那里急头白脸的,但却无计可施。
赵性手里有十七万精锐部队,还有七万参加他的革命的百姓,全国的支援纷至沓来,民间捐款捐粮支持皇帝造反推翻朝廷。
剧情就这样的魔幻了起来,丁相叉着腰毫无风度破口大骂,这次赵性是真的破了防了,就连这样一个儒雅老人都已经被逼成了这个地步。
“断了他的粮、断了他的饷,他倒好,号召军民开展生产自救,不光自己在种地,还往外卖,卖了钱换军饷!你说,谁敢不买?还有那些个民间的商人,一个个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捐!往死里捐,倾家荡产的捐!”
丁相说的唾沫横飞,而宋北云反倒成了现在最冷静的那个人,他知道这里头的路径,而那些商人是真的没有办法。
赵性这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造反,而是掀起了第二轮整风浪潮,跟之前的相比这次他是从底层开始,这是民众最喜闻乐见的模式,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平时怎么压迫他们的这次就得怎么还回来。
商人多聪明?商人是这帮百姓中最聪明最突出的一拨人,他们对风向和气息的把握无比精准,他们当然会无条件支持赵性,因为现在的赵性要天时有天时,要地利有地利,要民心有民心,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寸草不生。
商人们要不现在捐,捐出来落下个好名声,要么等到这股巨浪来到自己头顶上时被吊死在路边的树上。
他们本就是国家养起来的猪,只是现在还没到过年呢,赵性就开始磨刀了。
“丁相,别急。”宋北云皱着眉头说道:“现在官家还只是贪玩,我相信他过一阵子就好了。”
“他贪个屁!他已经拉出旗帜要废除帝制了。人家就奔着废除帝制去的。”丁相急得血压飙升,脸上都开始涨红了:“老子老来老来还摊上这样的事来,我丁家做了什么孽!”
“丁相……您冷静点,什么意思?”
刚刚抵达的宋北云一头雾水的问道:“废除帝制?”
这时晏殊皱着眉头回答道:“嗯,他已经在他的那个所谓占领区之内宣布要废除帝制。”
“可他就是皇帝啊。”
“对啊。”晏殊摊开手:“他是皇帝啊。”
宋北云深吸一口气,无语看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起身走到院子中转头对丁相说:“丁相不急,我去见他。”
“见不到的,他现在谁也不见,说要为了永不坍塌的长城他豁出去了。”
宋北云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其实现在的状况还不赖,因为是皇帝牵头的武装大改革,所以基本上没有破坏,衙门什么的也都在正常运转,只是当宋北云看到原本的差人胸口都别着自己送给赵性的同款铜五星时,他知道这是自己玩坏了事,赵性被他娘的激活了“天下大同”的任务开关。
“宋大人!”
走入到江城中心赵性的“临时指挥部”,门口放哨站岗的正是几个老熟人,看到宋北云的时候,他们情绪也十分激动。
“您总算来了……”
宋北云干巴巴的笑了笑,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就走了进去。
而进去之后,正巧看到赵性在屋子里慷慨激昂的做演讲,屋里屋外都塞满了人,他的声音洪亮气势十足,在宣讲他所总结出来的斗争方案,还有宣传他所理解的“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理念。
听着那时不时传出来的掌声,宋北云没有直接进去打扰,而是坐在树荫下静静的等着。
他从得到消息到赶来这里,前后十天左右,一贯才思敏捷的宋北云居然一路上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去规劝赵性,因为这正是他所满心向往的东西,否定它对于自己也算是一种辜负。
但任由它发展下去,问题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社会进程太快,生产力跟不上,就会出现王莽的那种情况,一切社会变革都是需要生产力进步的基础上达成的。
而这些知识对于热血上头的赵性来说,可能很难听进去。
至于其他的,说实话宋北云倒是不反感,甚至还有点向往,毕竟谁能拒绝一声同志的呼唤呢。
里头的会开完了,赵性穿着一身板正的衬衫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身着大褂的宋北云,他脚下一顿,扭头就跑。
“站住!”
宋北云喊了一声拔腿就追,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足足追到了河边上,实在没地方跑了赵性才停下。
这正是端午前后,闷热的天气,两人都跑得个汗津津,上气不接下气。
“等我喘好气的……”
宋北云坐在地上像个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而赵性则也是像个死狗一般坐在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石头上动弹不得。
两人相隔不到十米,已经都没有了力气。
休息了好一阵子,宋北云起身,赵性也想起身,但却被宋北云给一把拽住了裤腰带。
“跑!你还跑!”
赵性不断挣扎:“放开!你给我放开!”
这时候是能放开的?真的要是给他放开了,下次可就真的是宋北云率兵去围剿赵性了,最后说不定得逼得他往大西北腹地跑,到那时候可就真的是一出好戏了……
“你他娘的是疯了不是?”宋北云厉声骂道:“几个月不见,你自己跑来造反?”
“这是造反吗?这明明就是救万民于水火!”赵性回嘴道:“还是你教我的。”
得了,果然是这样。
“你先撒手!”
“你说好不能跑!”
宋北云缓缓松手,赵性果然没跑,只是把衣服扣子解了开来,不停用手扇着风。
“我眼看就要成功了。”
“你成功个屁啊你。”宋北云就这样往地上一坐:“赶紧回去把人解散了,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行,办不到。”赵性这一次态度十分坚决:“我已经给万千百姓许了诺言,这次非推翻帝制不可。”
宋北云靠在那长出一口气,心中万般无奈,他是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真的是太难办了,推翻帝制可不是说皇帝退位那么简单,那可是要从里到外洗一遍的,他这个诺言一出口,就没有回头路了,因为他把火种点燃了,即便他不干也会有人打着他的名号这么干。
“赵性啊赵性!”宋北云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简直就是个混账。”
“我严格按照你跟我描述的世界来执行的,不扰民、不剥削、不违法,一切都以律法为据,大家都很支持我的事业。”
“那是支持你的事业么?那是支持你而已啊!赵性!”宋北云哎哟了一声:“你就这样,即使是成功了,最后你还是皇帝,转了一圈你又回来了。”
“我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我答应你,让你率舰队出航!”
赵性想了想:“我觉得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件事比亲手推翻一个腐朽时代更过瘾更有趣的事情了。”
“你……你他娘的……”
宋北云一直都知道,他知道赵性骨子里是个浪漫致死的人,满脑袋的聪明都用在了叛逆和任性上,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极致浪漫主义的皇帝遇到了赤色浪潮会是怎样的结果。
现在他看到了……这本质上就是一种信仰,唯物主义的信仰,当他不再是天子的那一天起,其实他就已经注定要走上这条路了。
没有天授人权之后,最终的归途就是终极的唯物主义,也就是走上这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反对?宋北云是没有能力反对的,打不过的……这件事已经被真切的证明过了,唯心主义永远干不过唯物主义。
“让我试试吧。”赵性竖起一根手指:“我保证不乱来,保证不会伤到工业基础。”
宋北云还是不说话,这回反倒赵性急了,他上前戳了一下宋北云:“你说句话,别不说话。”
“我有什么好说的?你都走到这一步了。”
“那你说怎么办嘛,我没有回头路了,这个皇帝我早就不想干了,我现在已经许诺了下去,现在半途而废,那我既是个改革的失败者又是个失败的皇帝。”
“老子他娘的就想打你一顿。”宋北云双手撑在膝盖上,已经无话可说。
“打嘛……你打一顿嘛。”
“算了,打你也没有用了。”宋北云长叹一声:“三样东西你不能动。”
“你说。”
“第一不能盲目玩均田制,王莽的教训在前头。第二不能碰第一、第二产业,也就是农业和工业,就让它们维持现状,自然发展。第三不要动高级知识分子。这三样你必须做到,还有就是必须有健全完整的法律作为依靠,不能你觉得怎样就怎么样,而且一定一定不能耽误生产,总之就三点,规矩、公平和正义,最后就是……你得想清楚未来该怎么办,该用什么模式往下走,又该用什么方法去让这个国家愿意跟着你往下走。剩下的我知道多说也没用了,剩下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个时代你才是主角。”
赵性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会怪我么?”
“我恨不得宰了你!”宋北云起身:“我走了,此后我再不过问。”
“你别走啊……我们一起来啊。”
“一起?”宋北云啐了一口:“那就是赌博!我也不确定你未来会怎么样,所以我得继续干我的事,得把现在的基础留存一份下来。而且我丑话说在前头,一旦我发现你胡来,我立刻拥太子上位,定你为非法武装。”
“好……”
“玉玺交出来。”宋北云冷声道:“既然你非要走这条路,玉玺就不能在你手上了。从今天开始大宋转为临时内阁制,等你好消息。”
“好!”
大宋变天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角落,朝中的大臣当天就告老还乡了一半以上,但中枢全部给按下了,一个都不批复,然后宋北云一个个上门去做思想工作,对上上下下的不安进行安抚。
本来的休假完全泡汤了,只休息了半年多一点就被迫重新上岗。
而对于赵性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宋北云的应对方法就是完全当看不见,只要保障好春种夏收和秋收以及粮食储备工作,其他随便他们闹腾。
至于工业那边,金陵所有的工坊和工厂直接纳入了中枢直属,兵权问题扯皮了好一阵子才最终落实到了中枢部门。
换而言之就是赵性现在虽然跟退位没有什么区别,他却还是法理上的皇帝,中枢不会在他正式退位之前新立皇帝,可是他对国家正常运转的影响已经减到了最小,剩下的就是看赵性接下来怎么摆弄,看看他究竟会用什么办法来终结帝制。
总体来说,大宋现在高层士气基本降到了低谷,整体效率减少百分之十不止。
“那我能怎么办?我迟早是要被他累死在这里的。”
在一次晨会之后,宋北云正往外头走,几名官员上来哀求他想办法劝劝赵性,宋北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搪塞。
因为现在赵性掀起的火焰已经烧到了江浙,下一步如果宋北云没有猜错就会开始第三轮土改了,而当第三轮土改结束之后,是成是败也就是定型了。
如果没有意外,五年之内就可以确定大宋究竟是会变成一个笑话还是开创一个时代。
而几个月下去,百姓和百官都逐渐适应了,但有人却开始捉急了,因为赵性点的火终于也烧到了辽国。
辽国皇帝耶律佛宝奴递交国书,邀请赵性、晏殊、宋北云三人前往辽国。
而赵性直接没有收到,因为他现在人在贵州、湘西和赣北一代流窜,肃清山贼、土匪、整顿土豪劣绅,交通不便,信息不畅……
“怎么说?辽国那边估计也快坐不住了,听说那边的百姓闹的很凶,不少地方一整个村子的青壮年都去投奔官家了,现在满天下都在宣传官家的救国论。”
“去呗。”宋北云叹气道:“我上辈子就是欠了赵性的命,这辈子来还债的。”
891、十一年12月22日 晴 此情可待成追忆
“你家这小公主,不似凡人。”
这是晏殊第一次见到宋北云家的小女儿后说出的评价,因为这个孩子天生就有一双闪亮亮的星辰之眼,明亮璀璨,再加上眉心天生一点胎记,看着就像是那画中走出的仙童托生一般。
“现在不是讨论我女儿的时候了。”
宋北云撑着下巴坐在石桌旁,一脸愁容,辽国已经给宋国发出了通牒,要是再这么胡闹,他们可就真的要派兵镇压了。
这事吧,宋北云能理解,赵性那玩意……真不是个东西。
只是现在宋北云能做的事就是拖,一拖再拖。但韩琦能等,但佛宝奴等不得了,因为大宋前两个季度整个产量下滑了大概能有十五个点,连带着辽国也崩了十个点。
虽然现在已经逐渐恢复了,但这么闹下去,大宋顶不住大辽也顶不住,赵性的确是在积极组织生产,但问题是从乱到序也需要时间,而现在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呢……
“那你说不讨论你女儿能讨论什么?拖着吧,希望官家能够想明白,他是个皇帝,他完全可以徐徐图之。”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旦他成功了会是怎么样?”
晏殊摇头,他的确是没有想过这一层,因为赵性的胡闹根本不可能成功,这是他心中早已经确定的事情。
宋北云轻笑起来:“会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想要晏殊明白,其实并不容易,世上两件事最难,把想法装进别人的脑子,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尤其前者更难上百千倍。
这个时候宋北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只能静静的坐在那,怅然一笑。
第二日,佛宝奴再次讨要说法,宋北云承诺在接下来的两个季度里,一定会完成今年初时制定的生产计划,并且明年一切绝对不会受到影响,如果无法兑现,明年春节之后立刻拥立新皇登基。
这大概就是最后的妥协了,没有任何办法了。如果赵性不能说话算话,那宋北云可就要说话算话了。
他现在执掌金印,成为了一言九鼎的那个人,他心中即便是百般不舍也必然要为天下苍生负责。
这个决定下的艰难,宋北云的心态其实有些崩盘。
也许是佛宝奴看出他的无奈和窘迫,晚上时特意去了别苑给他准备了酒菜。
“你也别怪我,我也得为百姓考量,去年收成不好,今年要是再耽误了,事情很不好办。”
“我知道,没怪你的意思。”宋北云靠在小亭子里,握着酒杯看着天空发呆:“我想退休了,不想干了。退休回家去学校当个老师,教教学生,带带孩子,一辈子反正很快就过去了。”
“莫要说些古怪的话了。”佛宝奴端着酒壶撩起袖子再给宋北云斟满一杯酒:“你说你难,天下谁不难。你说我难不难?你说韩琦难不难?每个人身上的麻烦都不少,怎么唯独就你喊累呢?”
“你不知道我当年的梦想。”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你执掌公器,百姓要靠你吃饭了,你走了,谁管他们?你放心将这天下交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
宋北云长叹一声:“可是我真的好累啊。”
“来,抱抱孩子。”佛宝奴把可爱的女儿从摇篮里抱起放在宋北云手上:“你不希望女儿以后被送去和亲吧?”
“敢!”
“好好干吧。”
宋北云低头看着正瞪着大眼睛滴溜溜看着他女儿,突然笑了起来:“人生果然处处不如意。”
之后的日子,宋北云的生活完全被公务给占满了,基本上没有了一丁点自己的时间。
直到年底时,生产基本上全部恢复了,一切都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赵性那边仍然在折腾,但经过了最热烈最躁动的时期,现在也逐渐平息了下来,许多东西他们也开始往正常的方向摸索前进了。
这日,刚刚主持完年底工作会议的宋北云,发现桌子上有一封辞呈,他展开之后发现竟然是丁相的辞呈。
他没有看信的内容,起身就前往了丁相那边,而过去一看发现丁相已经在打点行李了,显然是要打算离开了。
宋北云有些迷糊,这突然而来的辞呈让他有些慌乱:“丁相,您这是玩的哪出?”
“到年限了。”丁相脸上都是疲惫:“过了一月,我便是个花甲之人,该歇歇了。”
“可是你这一走,我这边怎么办?”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老丁抚须长笑:“宋大人尚年轻,老夫还盼望有生之年能见宋大人所言之中华盛世。”
说完,丁相起身长揖到底:“中华之未来,拜托了。”
宋北云咬了咬牙:“真的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老朽思维愚钝,政治之事已是跟不上时代了。”丁相坚定的说道:“剩下的便是看宋相与晏相了,还望宋相首肯。”
宋北云握紧了拳头,刚想说些什么,然后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拱手抱拳:“丁相注意身体。”
丁相轻轻笑着回礼,然后潇洒的转身离去。
外头此刻已是彩霞满天,宋北云一人坐在冷风嗖嗖的院子里,怅然若失。
又一个见证了时代的老人离开了,宋北云不知道这一别是否还能再见,而他甚至不知道怎样开口挽留。
“原来你在这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晏殊走了进来,他脸上有些许焦急,看到宋北云之后长出了一口气:“长安传来消息,定国公病重,应是旧伤复发……这次可能……”
宋北云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就颓然的坐在了旁边,好半天没有能缓过神来。
“怎么说,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唔?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宋北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现在已经不能轻易的下决策了,现在整个朝堂本来就是依靠在三个相国在维持运转,如今丁相告老,三巨头一下子残缺了。如果宋北云再离开,朝堂可能要大乱。
“我知道你的意思,丁相走的事我也知道了,不过他的工作都已经安排好了,很快也会有新人提拔上来。我……大概还能顶得住,我觉得你应该回去看看。”
宋北云长叹一声,却仍是半晌没有开口,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晏殊:“你真顶得住?”
“天下唯有生死是大事,难不成我还能不让你回去看定国公最后一面吗?你去吧。”
宋北云长叹一声:“最终反倒落得不自由。”
“人生在世,难觅自由。生如你宋北云,更是痴心妄想。”
第二天一早宋北云打点好行装就朝长安进发了,他这一年的时间,真的觉得自己苍老了不少,虽然好消息也不是没有,但终究是痛苦更多。
在返回长安的路上,他看到了铁路正在建设,宋辽两国倾尽全力建设的铁路如今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只需要交给时间便是了。
当然,这算一个好消息。另外一个好消息就是第一个试运行的全蒸汽动力内河运输船在连云港投入试验了。只不过电力发展遇到了阻碍,没有办法进行远距离输电,但突破可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因为第一批舰队返程之后,已经和那边形成了贸易网,而且新大陆那边的土人也在接收到信号后开始大规模割胶来换取工业品了。
橡胶带来的进步速度超过了宋北云的想象,但现在他真的无暇顾及这些,甚至他一直心心念念兵工厂那边都无瑕照顾。
而如今他又经常处在来回奔波的路上,现在想来他这辈子回来很可能是来还赵性一条命的,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诸葛亮会病死五丈原了,太他娘的累了,劳心劳力。
现在路程因为有了好路,速度快了许多,但仍是用了七八天才赶到长安。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休息就赶到了定国公的住处,他此刻正躺在床上,气色很糟糕。
看到他的时候,宋北云就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当年他就跟左柔说过,定国公的身体因为战场上的创伤一天不如一天,现在终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怎么样?”
福王妃焦急的问从屋里走出来的宋北云,而宋北云却只能轻轻摇头道:“左国公的身体……早年间受的伤一直没有养好,平时看着还算正常,可是一旦除了问题,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旁边的福王爷脸色阴沉,坐在那长吁短叹一阵后抬头看着宋北云:“你怎的也憔悴成这副样子?”
宋北云哑然失笑,他总不能说让福王爷去质问他亲侄子吧?
说话间,正见左柔牵着女儿和左芳一起走了进来,他们看到宋北云后,左柔直接上前问道:“我爹身体怎么样?”
宋北云没回答她,只是抱起女儿:“我尽量。”
左柔不依不饶的在旁边追问,而左芳却听出了话中的弦外之音,只是长叹一声,眼眶却是红了起来,抬头对福王爷说:“没想到这么突然……”
福王能说什么呢,定国公是从十几岁就与他在战场上一起拼杀的伙伴,是上下级也是战友是兄弟,两人无数次面对生死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可如今……
真正心如刀割的恰恰就是福王爷。
宋北云的尽量终究是没能让奇迹发生,定国公还在新年的前一天离开了人间。
葬礼很风光,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只是这些人都不过是冲着宋北云的面子来的罢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真正痛苦的只有至亲之人。
左柔好像在这一天突然长大了,原来蛮横不讲理的她,一夜之间变得安静了下来,跪坐在棺木旁边,虽然没有眼泪但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悲伤和憔悴。
那日守夜,宋北云正靠在那发愣时,左柔突然走了进来,抱着他嚎啕大哭了起来,用认识了近二十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悲切语调说“从今往后我便无父无母了”。
听得让人肝肠寸断。
因为定国公是顶级勋贵,宋北云知会礼部让他们按照亲王之礼安葬定国公,追封义勇定安王。
陵寝应他本人临终前的要求,安置在了左柔蓝军的锅盔山上,下葬当日三军以最高礼节送行至此,设置礼炮二十一响,明抢八十一响。
办完定国公的后事,也便到了年关,今年过年稍早,所以他也不着急赶回金陵了,毕竟难得能与家人一道过年。
闲暇时,他总是会与金铃儿说起自己想要不干的打算,但金铃儿的话与佛宝奴的话如出一辙,久而久之宋北云也便再也没说过什么了。
如果说今年与往年的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今年的气氛有些压抑吧,因为家中最大的开心果再也开心不起来了。惹得宋北云好一阵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人总归是要长大的,人生无外乎就是做一程减法,最后光溜溜的来光溜溜的走,这种事情外人不足道。
“一个人喝酒?”
大年三十,全家都在屋中围坐守岁时,宋北云一人来到院子里,抱着酒壶看着漫天星斗,半梦半醒。
听到有人说话,他微微睁开眼,看到正是瘦了一大圈的左柔。
“嗯。”
“我陪你喝。”左柔劈手夺过酒壶仰头将所剩差不多一半一饮而尽,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扶着宋北云的膝盖:“我好悔啊……”
“悔什么?”
“悔啊……悔不该在我爹在世的时候跟他闹。他走的那天,我突然发现我的天快塌了。以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再也没有爹爹可以告状了。”左柔说着说着便是哭了出来,模样凄婉:“我好悔啊……”
宋北云拍着他的后背,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任由左柔第二次哭了个痛快。
而从那天开始,左柔不知道怎么的就收敛了起来,不再胡闹也不再胡说八道,开始变得像一个贤妻良母的模样,虽然在战阵上她仍然勇猛,仍然是那个提到名字还能让北海军一哆嗦的左柔,但终究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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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一章被封啦,之前还有一章也被封了,等完本之后我找机会发去公众号或者别的地方。主要是之前封的那一章跟这一章是呼应的,赵总不是突然觉醒的……反正这两章被关禁闭也不影响总体进程,以后再发吧。
892、十二年4月5日 晴
清明节,遥遥的给逝者烧了一些纸钱,宋北云坐在小院中自斟自饮了起来。
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休闲了,不过现在倒是比之前那段混乱期好了许多,因为辅君的作用这个时候就体现了出来。
作为名义上的大宋二把手,完颜皇帝真的可以说是尽职尽责了,很多本应该皇帝干的工作他都一把揽了下来,而他本身也是皇帝出身,这些事情轻车熟路。
“宋大人,宋大人。”
“唉?”宋北云转头看去,正巧是已经改名完颜烈的辅君:“辅君大人好啊。”
“这次我来是与宋大人商量一番关于沿海十六州的事情,宋大人之前划分的上中下三个区似乎有些问题。”
“哦?我来瞧瞧。”
沿海城市大开发现在已经是正式启动了,宋北云的计划是沿着国家的海岸线分成上中下三个部分,形成三个体量巨大的经济区,专门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航海时代。
第一个区是以泉州、广州两个地区为核心的南海区,其中涵盖了琼州到梧州这一片广袤的区域,第二个区域是以杭州、海州为核心的东海经济区,第三个则是以辽东郡、琅琊郡为核心的渤海经济区。
三大经济区的建设很好的涵盖了整个大航海时代的航线区间,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集散货物而形成的国家级城市群,这些区域理论上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可以在十到二十年之内就可以出现千万级人口的城市群了。
而且每个区域都对应了一个粮食、工业主要产区,南海有广州、雷州、梧州,东海有江西、湖南,渤海有东北三行省、江苏以及山东。
“我看了一下这个分布,宋大人将浙江划拨为中部,我觉得不太好,应当将江浙、安徽、福建、山东和夷洲岛划至一起,特别是夷洲岛。它虽中部多山,但却是东西南北四面都是绝佳的天然港口,将来海上贸易它注定会是重要的集散地。”
“苏杭、安庆府、徽州、福州、建州……唔。”宋北云沉吟片刻抬起头问道:“辅君大人为何要出此言?”
“这些地区条件优越,物产资源丰富,商业生产发达,工业门类齐全,且气候、水文、地容地貌、交通几乎类同。若是化零为整,可以快速将资源笼合,以此区域为基础扩散至其他区域,可以省下许多钱。”
宋北云好奇的看着这位完颜陛下:“您好了解啊……”
“哈哈哈哈……”完颜皇帝哈哈一笑:“当年我也是有一统天下之心者。”
“原来这样……是我小看天下英雄了,我明天拿到会上咱们一起讨论一番吧,我觉得完颜陛下说的在理。”
宋北云绝对不是那种不承认别人优秀的人,这位完颜皇帝的说法绝对是科学的,而且他甚至把台湾岛的未来都计算在了里头,果然是当过皇帝的人眼光和格局都不是常人能比的。
而如果这个计划一旦成型,那么这就会是长三角城市群的雏形,下头则会自然形成珠三角。
长三角、珠三角都有了,接下来可就是渤海湾了。宋北云长出一口气,感叹道:“果然科学的发展都是趋同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那个时空,国家也是这个模式进行发展的,而现在跨越了一千年,识时务者仍然是以这个模式进行规划,果然科学的雷同是呈现必然而非偶然。
“辅君大人,一起来喝两杯吧?”
完颜皇帝倒也不客气,现在他虽然是名义上的二把手,但实权可都是在面前这位年轻人身上,他自然也不好意思找理由搪塞。
两人聊了许多,大多都是关于未来国家的建设和规划问题。对于这些问题,男人从来不会觉得枯燥,甚至会越聊越兴奋,一直到天色全黑他们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们这次谈话,基本上将未来国家的格局都已经框在了其中,一张地图摆在眼前,脑中便已是万里江山。
“兹以为,未来之格局,西北之地唯有长安可称魁,宋大人你瞧。”完颜皇帝用手指在那一条线上画了个圈:“西北不适耕种,人口会逐渐集中于长安周边,甚至洛阳都不可及长安,所以未来百年,中南之境会成首富之地,东北、湖广、江西之境则会成为天下粮仓,而工业则会分布于长安周遭、江浙、广东、广南,以及……”
“金国故土。”
“不,中国东北。”
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完颜皇帝指了指宋北云:“宋大人说话带坑啊。”
“没有没有,玩笑罢了。”宋北云连连摆手:“那辅君大人对西南之地怎么看?”
原金国皇帝看了看地图,然后长叹一声:“苦啊,此地山高林密、水网罗布,还与诸多土人接壤,川峡四路将来……恐怕只有蓉城可称之为大,其余……只能等后人为之了,我辈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倒是渝州可以承上启下,只是渝州也是多山,地势极为复杂,不好办。”
宋北云嗯了一声:“政策是政策,但这地形真的没办法,我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只能暂缓缓了,若都是平原就好了。”
“哈哈哈,若都是平原,中国还是那个中国,只是这皇帝姓谁就不好说了。”
“我看八成是姓完颜。”宋北云笑道:“这可不是揶揄,早个二十来年,金国可是太强了。”
完颜皇帝抿着嘴,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不,我觉得应当是姓耶律。”
“行行行,咱们不争这个了,没什么意义。”宋北云指了指地图的另外一端:“新大陆这里,辅君大人有何意向?”
正说话间,完颜皇帝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宋北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干咳两声说道:“时候不早了,都忘记了用饭,您稍等片刻,我去找人喊菜来。”
“不了,宋大人那重盐重辣的口味,老夫吃不惯咯。”完颜皇帝起身朝宋北云拱了拱手:“明日一早见。”
“明早见。”
送走完颜皇帝,宋北云随便让外头的侍卫弄了点吃的,然后自己坐在那开始写起了规划方案。
写得入神,竟也是忘了时间忘了吃饭,一直到深夜抬起头时,却发现手也抖、眼也花,他这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吃。
连忙吃了两口已经凉透的饭菜,然后就要继续工作,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门响了一声。
他诧异的回过头,却发现门口站了个人,把灯这么一照,却是看到了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晒得像个猴似的赵性站在那,手上还拎着两个大竹笋。
“握草……”
宋北云惊叫了一声,三魂七魄被吓掉了一半,而赵性却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嘴大白牙。
“怎么了?终于知道回来了?”
“没有,只是恰好回来办点事。这不,看到你屋里还亮着灯,就进来了。”
赵性一身粗布的衣裳,还带着一顶八角帽,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喧嚣,唯独眼睛明亮得像是烛火一般。
“你就吃这个?”赵性拨弄了一下宋北云的饭菜:“你好歹现在也是首辅啊,别这么对付。”
“你说这话不亏心?”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帮个忙。”
“你搞清楚一点,赵性!你才是皇帝!”
“首先,你得叫我一声同志。”
“赵性!”
赵性这次回来其实不是为了其他,而是要找宋北云干一件事,就是签署一条法令,法令内容就是权在法下。
赵性把这一年多快两年弄出来的资料全部堆在了宋北云的桌子上,然后让他尽快落实这条法案,以法律约束权力,并且需要尽快明确“法无禁止民皆可为,法无允许官皆不可为”的法律边界。
“你要来就自己来,你他妈都回来了……你……”
“哎呀,真的没空。你是不知道那些百姓过的有多苦。”赵性咀嚼着一个没味道的白馒头:“咱们上头以为开口就行了,但真切落实下去的东西太少了,得有人在下面。你负责上头,我负责下头。咱谁都别抱怨,你不是跟爷说过么,希望我中华千秋万载,咱们就冲着这奔,这辈子能走多远走多远,等干不动了再说,趁着年轻。你这一边干一边抱怨,不就他娘的噶篮子敬神呢,最后篮子没了,神还得罪了。”
“你他娘的……这哪来的歪理?”
赵性说着又从宋北云桌上拿了几个白馒头揣进怀里:“不跟你废话,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看着赵性的狼狈,宋北云却是无奈的一笑,他没有阻拦只是抬起头问了一句:“值得么?”
“虽千万人吾往矣。”
宋北云把赵性送到路口,看着他欢脱的回头冲自己道别,一时之间千万思绪奔涌而出,宋北云突然感觉自己是个懦夫,他心中无尽的羡慕赵性,但却没有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在这个时代以那样一个身份,他就能靠着自己的信念一往无前,他没有关于未来的记忆也没有前人的经验,有的只是勇气、信念和无可阻挡的坚持,赵性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啊。
极致且坚定笃行的浪漫主义者,永远是能让人热泪盈眶的。他终究没有走上王莽那条路,而是走了一条最艰苦也最艰难的道路,这一路上他注定要受伤,但不管结果如何,这一身的伤终究成为彪炳史册的勋章。
“好,就你千万人而往不行,我可不能让你独往。”宋北云戴上帽子,远远眺望:“等你好消息。”
要说赵性干的事,谁最难受最痛苦,那就是宋暖玉了,她现在人在长安陪孩子,有事没事就哭上一把,虽然太子是前皇后生的,但哪怕孩子自己都认为她是亲娘。
本来暖玉这辈子吧,从女匪到贵妃,最后安安稳稳当上西宫太后,这剧本完美无瑕,但谁知道自家的狗男人……大家都拥护他当皇帝,他自己却要跳出去反对帝制。
这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太子能不能当皇帝都是个大问题,虽然宋北云说了,如果赵性乱来就直接拥立太子登基,但现在赵性不但没有乱来还越干越顺畅。
这不急死人么,到手的太后就这样没了……
而对此,所有人都没办法劝,赵性干的这事吧……真的太离谱,但偏偏放在他身上又是那么合情合理。
而且就现在的模式,停肯定是停不下来了,就燎原的烈焰,不以人的意志停止而停止。
哪怕像福王这样早就不问朝政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唉声叹气。
而如今长安也以赵性为原型创造了不少新的戏码出来了,大家也都大概知道了赵性这位离谱皇帝在干些什么事来。
不过相对于长安,金陵就稳当了许多,南方最火的新戏有两出,一出是话别离、一出是伤万重,话别离是讲一个孩子因为饥荒而和家人分别,然后四处流浪饱尝人间冷暖最后饥寒交迫死在街头的故事,伤万重则是讲述一个虚拟的时代三个普通家庭遭遇的悲欢离合。
这两出戏的编剧人都是一个叫曹雪芹的人,大家都以为是个女人,但谁也没见过这个作者长什么样子,只是这两个剧是真的看得人潸然泪下,让人不由得感叹苍天不公。
而对于这些内容之外,这段时间最值得人们探讨的我内容却离奇的遇了冷,除了一些读书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讨论。
那就是朝廷之中颁布了一个很奇特的法案,那就是大理寺独立于九寺了,而御史台正式改名为检察院。
而各地也开始建设专门的检察院和大理寺衙门,每有一处新的两衙被建设起来。
民告官现在也成为可能,双方行为都在法律范畴被规范了起来。
换而言之现在当官越来越难了,门槛越来越高的同时,监管力度也越来越大、监管方式也越来越多样。
刑部、监察员和大理寺三方互相怼的局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
而对此,朝廷没有给出任何说法,只是赵性成立的督察队会随时在各地巡查。
893、十三年2月18日 晴
“这趟过去,你好好照顾点他,听说那孩子总是不按点吃饭。”
在临行的路上,红姨仔细吩咐着碧螺,她年纪逐渐大了,鬓角的头发也染上了白霜,人也爱唠叨了起来,前些日子玉生从金陵开会回来,说起北云时说他总是不按点吃饭,红姨也就记住了这一句,反反复复的唠叨了一阵子,过了年就与金铃儿说了一声让找个人过去照顾他。
最后是碧螺去了,而在路上的时候,红姨没有说别的,只是反反复复叮嘱让碧螺照顾好宋北云,别让他再调皮捣蛋,再捎上了两件羊皮的袄子。
玉生在旁听了也都好笑:“娘,你就别操心了,北云现在是首辅宰相了,早就过了调皮捣蛋的年纪。”
“那孩子从小就不老实,现在在那边整天都是跟些大人物打交道,我是担心他说错话得罪人。”
玉生刚想说话却让身边的观音奴给拉住了胳膊,旋即他也反应了过来,便没有再说话。
是啊,虽然宋北云现在已经是大宋的首辅大臣,满天下的人都生怕得罪他,但在娘的眼里,他始终还是那个整天在山上疯跑的皮猴子,书不好好读书,也不考学,说话也不把门总是得罪人。
老人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不认得什么万人之上,她心中记挂的只有孩子能不能吃饱、能不能穿暖、会不会遭人欺负,除此之外她似乎也并无所求。
而就在马车启动的瞬间,一个人影突然跳上了车子,碧螺一惊看清来人之后才笑道:“你怎的来了?今日该上课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家中晚辈的老大狗蛋,他已是十三岁,虽然还带着些婴儿肥,但却逐渐开始有了他们老赵家的特点——好看。
“姨娘,这是我跟几个弟弟写给父亲的信。”狗蛋双手拿着信递上前:“姨娘请帮我转交一下吧。”
“好。”
“那我便走了。”
狗蛋说完又跳下马车,一路狂奔而去。碧螺掀开帘子看过去,跟着他一起则是他宋家一群毛孩子。
而玉生在旁边喊了起来:“你们再逃课可别怪伯父不客气了!”
“这群孩子……真是无法无天。”玉生嘀咕着嗔怪了起来:“学校中先生三番五次与我聊起时,提到这几个宝贝他是欲哭无泪。”
“好了,你当伯父的多担待一点。”红姨倒是一脸宠溺的看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小兔崽子:“这群孩子多机灵啊。”
“娘,你是有所不知,他们可是远近闻名的混小子,不知有多少人家来告过状了。”
观音奴这时又在旁边拉扯了一下玉生后,笑着对红姨说道:“母亲,你别听玉生哥的,他们啊好着呢,一个个都品学兼优。”
玉生受不得妻子这样睁眼说瞎话,但却迫于威压不敢出声,只能在旁边嘀嘀咕咕了半天不知所云。
而终于等马车启动之后,他们往回走时,观音奴搀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后才返回到玉生的身边埋怨道:“你这人一把年纪了,怎的还这般不懂事?”
“我怎的就又不懂事了?”
“先不说孩子们怎样,你怎的能在母亲面前数落孩子呢?你这般一说,不就是在牢骚母亲没管好孩子么,再一个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把话瞎传一通,那就成了你匡玉生埋怨宋北云,说他家孩子没人管教。”
“妇人之见!”
玉生冷哼一声拂袖背手而走,观音奴知道丈夫的脾气,倒也不生气,上前笑道:“怎么?你还不信?你们两个是兄弟不假,可人家现在那位置可不是谁都能说的,你没生在皇家不懂这些,我可是清清楚楚。”
“你说我不懂皇家?”
“嗯。”
“要我看,是你不懂北云。”
玉生说完便不再解释,他今天休沐还得去逮着那几个小兔崽子考察作业呢,没工夫跟这个不懂装懂的女人费唇舌。
这一下倒是激怒了观音奴,她冷哼一声:“到时候你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不需要,你也莫要在这里给我搬弄是非,若是不懂回去问你家姐姐。”
观音奴相当生气,嫁到匡家有些年头了,他可从来没跟自己这么说过话,一着急一上火,观音奴扭头就真的去找姐姐去了。
恰好佛宝奴这几天带着小女儿正在这边过节,现在就住在万年宫中,观音奴没走几步就已是到了。
宫里的守卫一见是长公主来了,自然也是不敢阻拦的就给放了进去。
进到后宫时,她才不管不顾那些规矩,委委屈屈的闷头冲进了后宫。
这时佛宝奴正在给孩子哺乳,看到妹妹气冲冲眼红红的走进来,倒是笑了一声:“好大的胆子,也不让人通报就往里头闯。”
“姐……我遭人欺负了……”
佛宝奴瞟了她一眼:“你能遭人欺负?谁有这么大胆子?匡玉生?不对吧,他性子温良的很,你要说是宋北云我还信,匡玉生我可不信。”
观音奴把自己跟玉生的矛盾冲突这么跟佛宝奴一说,佛宝奴却一点安慰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不是自个儿撞到了枪口上?该你挨骂,这亏了是匡玉生,要是换成宋北云,他能骂你三天。”
“怎么?劝他还有错了不成?”
“自古有云,疏不间亲。他们虽不是亲兄弟,但这些年你还看不出来,感情却是好过亲兄弟,你这般说了,里外里的意思便是宋北云不是当年的宋北云,谁心中听得乐意?”
“可事实便是如此,如今大宋江山不就是宋北云说的算么?说他是皇家也不为过了,咱们宫闱之中的事还少么,哪怕是亲兄弟乱说话,掉脑袋也不稀奇。我劝还劝错了?”
佛宝奴将吃饱的女儿放入摇篮,整理了一下龙袍,斜靠在床榻上看着自己的傻妹妹:“匡玉生说的不错,他的确是不了解皇家而你也绝不了解宋北云。”
“那你了解呗?”
观音奴说了这句话,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憨憨,这不废话么……她肯定了解啊,都给人家生了两个了,怎么可能还不了解。
“你说宋北云如今算是皇家,这话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他只是在帮赵家守江山,换而言之他是最忠的那个保皇党。虽说由我说来却是唏嘘,但天下这么许多人,论忠他当之无愧。你总以为现在宋北云才是说话算话的人,但其实他多年前就已是大宋第一权臣了,而且当年他手中执掌兵权、武器、粮食,若是想要夺江山,现在天下早就姓了宋。”
观音奴惊愕的看着姐姐:“真的假的?”
“那自然是真的,大概从你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他便已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了。赵性那个顽劣,根本就无心国事,大半的家业都是宋北云打下来的。”
“那辽国呢?”
佛宝奴眉头一皱,观音奴立刻不敢问了,而佛宝奴继续说道:“你当着匡玉生的面这般说宋北云,是个人都会生气。我就从来不在宋北云面前说半句匡玉生的事,按照常理若是以我的性子,肯定不能由他人掌控我根基之地,长安便是宋北云的根基,但如今长安监备是匡玉生。”
“是喔……一切大小事务都是他操持呢,宋北云的确不发任何命令。”
“男人之间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你也别去试图琢磨。就像我始终不明白宋北云怎的就那么死忠赵性,你应是知道若是他愿意到辽国来,他就能监国。”
“嗯……毕竟姐姐不如他聪明。”
佛宝奴看着这个妹妹是又好笑又好气,难怪说话得罪人,这是真不过脑子啊……
“枉我还觉得你冰雪聪明,你就是个榆木疙瘩!”佛宝奴责怪道:“千万莫要去挑这根线,到时候让宋北云知道了,你可能没有麻烦,可我就有麻烦了。”
“他脾气那么大吗?”
怎么说呢,佛宝奴也不好形容。但那个吊毛脾气虽然不差但他絮叨啊,人家哄自家女人都是百般讨好,他倒是有意思,若是闹了变扭他非得坐在那拍着椅子说“来来来,今天我好好跟你分辨分辨到底谁错了”。
反正碰到这种人也算是倒霉吧,不过佛宝奴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真的在宋北云面前说观音奴说的这种话,她估计被会教育三天,哪怕是上茅房都会有人在门口说上一句“你知道错了没有”的那种恐惧,她是真的不想体验。
“好了,回去道个歉好好过日子,你是辽国的公主,以后可不能再说这般没有格局的话了。”
“知道了……”
观音奴趴在摇篮旁看着沉睡的外甥女,长叹一声,却也是没再说什么。
而回到了那边之后,金铃儿也找到了她聊了一阵,大概内容就是跟佛宝奴差不多的内容,就是说千万不要去挑拨他们兄弟的关系,不然哪怕温良如玉生哥也是会发脾气的。
不过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造访,那就是消失好久,据说在山沟沟里折腾黑恶势力的赵性突然造访。
看到这位大宋皇帝的到来,观音奴甚至都快认不出他来了,之前她见赵性的时候,赵性眉目俊俏,皮肤白皙。而这一次,他就像是个昆仑奴,皮肤黑的哟……
精神倒是精神了许多,但看上去很是狼狈。
“哎哟,爹爹抱抱!”
赵性满屋追着女儿要抱抱,但女儿被他的模样吓得一边跑一边哭,弄得赵性尴尬的要命。
“我儿呢?”赵性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女儿,坐在那问宋暖玉:“你这些日子怎的就胖成这副球样了?”
“啊?”宋暖玉一愣:“我胖了?”
“你何止胖了,都成球了。”赵性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说道:“过了年你也跟我进山去!”
“我不去啊!我不要去啊……”
“我了个乖乖,当年你不也是在山沟沟里出来的么,现在怎么就不要去了?”
正说话间金铃儿走了出来,看到赵性的模样也吃了已经:“皇兄……你怎么?”
“开荒晒的。”赵性摸了摸胡茬子:“以后等成功了,养两年就白回来了。唉,那些个崽子们呢,我给他们带礼物来了。”
“他们去上学堂了。”
“唉,这不是……那个谁……谁……”赵性指着后头出来的观音奴拍着脑袋说道:“那个谁……哦对,耶律啥来着。”
“耶律观音奴拜见宋国皇帝陛下……”
“对对对,耶律大兄的妹妹来着,我记起来了。”赵性咧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上次见还是小姑娘,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陛下……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牛批!”
观音奴一愣,完全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这话弄得她都不好接了。
而这时玉生也得到了消息,匆匆从外头赶了回来,看到赵性之后先是行了个礼,然后对赵性说:“官家怎的不知会一声,微臣好去迎接圣驾。”
“圣什么驾啊,别提皇帝的事了。这次来呢,我是打算要到长安这边要点东西。”
“陛下请吩咐。”
“一百万吨水泥、七十万吨粮食,还有牲畜、药品。”赵性把清单从怀里掏出来递上前:“我打算从延安府开始到宁夏路中段开始拓荒,那边缺水,我得修个水坝,科学院那边你也去打个招呼,我得找人来给我支援建设。你把东西尽快给弄齐吧,四月份之前可以?”
“臣尽量。”
“好说。”赵性起身:“带我去城里转转,我让人来采买点物资。”
“臣领命。”
他们的声音越走越远,最后依稀就听见赵性在那说“老子手底下现在有二三十万苦哈哈,不把他们带上路,我前头的苦就白受了”这样的话。
而他们走了之后,观音奴大为惊奇,小声对金铃儿说:“大宋皇帝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自己作的。”金铃儿脸上也不是很高兴:“要不是他作,也不至于我一家过年都不得团圆。”
894、十三年5月9日 晴
电报终究没有出现,但它的衍生物却仍是让人欣喜,留声机的诞生让宋北云第一次听到了这个时代相隔千百里的声音。
一首茉莉花从留声机中缓缓流出,让他喜笑颜开。
在信中,妙言说现在电报和无线电的最大难度就剩下两个了,一个是电力的稳定、持续供应,一个是长距离输电所需要的大量资源。
换而言之就是电力应用问题不大,最大的是电网的铺设,而这个建设是需要从无到有开始的,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那就是电报虽然暂时没有那么长的线路可以使用,但却可以沿途设置无线电的中转战,虽然做不到即时通讯,但矿石收音机问题可不大。
除了这些,剩下的都是坏消息,比如宋北云心心念念的五对负重轮,他那年走的时候是个壳子,现在仍然是个壳子,发动机以现在的技术实在太难解决了。而第三四艘战列舰也正在建设之中,一时半会也得不到结果。
不过宋北云倒也是认下了,他毕竟不是神仙,没有开口即事实的能力,有些东西还是慢慢来吧。
前些日子宋北云听说赵性在西北、西南最贫困的地方开始搞起了农场制,而且还从各地的学堂中调了一大批学生和老师共同组成了西南联合大学,现在主要开设了农业、工业和医学三个方向的课程而且也将会主攻这三个课程。
大运河继续在挖,水坝也有在建,这几年天气都很糟糕,传统作物减产四成,但因为新的高产抗病抗寒抗旱作物的栽培,总体粮食增产了大概有百分之三十五。
只是黄河仍然泛滥、长江也不是那么友好,就在前日,汉江、沅江、湘江、赣江,长江八条支流中的四条同时超出了水文记录,宋北云发动官兵转移人群超三百万人,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调集了大批的物资进行支援。
他和晏殊、完颜皇帝还有新相夏竦四人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在例行晨会之后,他们四个或坐或趴,却没有一个人敢回去休息,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紧急的消息。
宋北云瘦了也老了,他以肉眼可见的衰老速度变得像一个他这个年纪的人了,没遇见也没有了十年前那如沐春风的少年感,如今的他坐在那里便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只是他都忘记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放声大笑过了,济世救民从来不是用口号可以换来的,那必须是从上到下所有人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一榔头一榔头敲出来的。
宋辽两国进入了超高速发展阶段,这个时间节点上,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错误,否则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最大的欣慰就是子侄们写来的信,他每次夜深人静时总是会翻出来看上几遍,稚嫩而纯真的笔触,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
“诸位大人!”
户部尚书满脸汗水的冲了进来,也顾不得礼仪了,气喘吁吁的说道:“赣江决堤!滚滚江水一路而下,受灾百万亩。”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宋北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伤亡情况怎么样?”
“有数千人来不及撤离被围困于山中,其余人都已安全撤出。”
“我这就赶过去!”
宋北云刚起身,就被夏竦给拉住了袖子:“宋大人,你这些日子累怀了,还是我去吧。”
“好。”宋北云也不客气:“那就辛苦夏大人了。”
“理所应当。”
夏竦起身后也是摇晃了几下才站稳了身形,走路却因为腿脚发麻而像一只螃蟹,只是现在却没有人会拿这个开玩笑,因为他们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洪水泛滥持续了半月有余,受灾前后何止百万亩良田,看到那些损失的账目,宋北云急得晚上睡不着觉,因为如果按照这样下去,今年粮食恐怕还要持续减产,人口在涨,粮食减产。
这是要闹饥荒的!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正常生产,抢救还能抢救的田地和粮食。
所有士兵都进入了紧急状态,十万士兵除了极少数保持边防安稳之外,其余人全部都投入了恢复生产的运动中。
而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缺人缺粮缺药材的时候,赵性回来了,他不光回来了,还带了近三十万人加入了生产运动之中,之后还有陆续加入的人,总数竟达到了五十万之多。
谁能想到这个胡闹的家伙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干出这种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情。
这些千里迢迢赶来协助百姓有宋国的、有辽国的,甚至有草原的居民,反正浩浩荡荡。但在赵性那伙人的安排下却丝毫不显乱。
他们抵达一个地方就会留下一批人来进行抢种抢收,然后剩下的队伍就会继续前进到下一个地方,所有人似乎都充满干劲,原本需要一个月才能完成的重建工作,在他们的加入之后,几乎不用十天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这绝对是一次神奇的壮举,甚至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来。
赵性的声望再一次暴涨一波,而他甚至可以说是创造了一个奇迹,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创造了会被载入史册的壮举。
这近五十万人,严格说来应该是四十七万人,按照赵性的指示将会参与中原地区未来的建设,而他们也会陆续将家庭都迁过来以补充生产密集区的劳动力严重不足。
对此,赵性的解释很简单,既能够把他们从穷山沟里解放出来又能在短时间内扩充劳动力,这绝对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当宋北云问起这些劳动力都过来了,他们家乡怎么办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是赵性居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他们的家乡大多都是贫瘠之地,要么就是荒漠戈壁要么就是崇山峻岭,如果不把这些人带出那里,那些地方根本就没办法让这些人好好的活着。
而当地的建设他也留下了一部分的人,这些人会在朝廷的支持下继续建设家乡。
宋北云这才知道赵性这几年究竟有多么牛批……他在民间的声望已经完成了从一个勉强及格的明君到风帆舵手的转变,百姓甚至愿意跟着他跨越千里向另外一个地方迁徙。
而在赵性送来的材料里,宋北云这才知道除了最初的两年混乱期之外,之后的时间,只要是赵性去的地方,各方面都没有落后,各方面的产能相较于以前出现了翻倍甚至翻数倍的情况。
“你老了啊。”
“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
赵性的手上全是老茧,皮肤也被大西北的风吹皱了起来,浑身精壮的腱子肉让他再也看不出半分养尊处优的样子,只是模样上却苍老了许多,有一种怎么样也洗不干净的灰土感。
几人相互揶揄一阵,赵性将自己这阶段的工作内容报告往桌子上一放,转身便潇洒离开了。
临走时候只留下一句话:“你们别高兴的太早,我们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这只是个开头。”
宋北云送他到衙门口:“有需要就开口。”
“我需要读书人,大量读书人。只要还有一个地方还有不识字的人,咱们就得继续干下去!”
“这件事不是十年二十年能干完的。”
“那就干一百年!”赵性将草帽往头上一扣:“只要有人干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走了,爷很忙。”
“自己小心。”
“你也是。”赵性说着,走回到宋北云的手中,将一枚红铜的徽记塞入他的手中:“你给我种下的种子,现在再回到你手里。”
宋北云低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好歹给个黄金的啊,用个铜的糊弄谁呢。”
“你他娘的做梦去吧。”
赵性每次都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极潇洒也极帅气。
被留下的宋北云却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星星,他已经能感觉到热量了,他擦去上头的尘土小心翼翼的放入口袋之中。
因为赵性的支援,这次的事情算是有惊无险,但损失仍是损失,但幸好没有伤筋动骨。
当到了九月时,今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消息来了,那就是第一条铁路终于贯通了。
虽然离通车还需要一些日子,但全线贯通之后,剩下的铺设工作就简单太多了。
数十万人、数年、数以亿计的物资,终于贯通了这一条连通西北与中原的大动脉。
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而在那地势险峻的路段,不知究竟有多少人牺牲才完成了这种创世一般的壮举。
而接下来,好消息接踵而至,金陵、西北联大几乎同时宣布完成了新作物的脱毒和二次育种,并分别将土豆和玉米的产量提高到了两千七百斤每亩和一千五百斤每亩。
这看似没什么了不得,但这并非是试验田产量而是广泛种植后的实际产量。
第三个好消息就是西南联大,也就是赵性拉出去的那个分部,第一个提出了水坝的结构问题,接着便是重力坝的设计图被设计了出来,并且他们还研制出了第一台能够看到肉眼无法观测的细菌光学镜。
这是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显微镜,证实了之前所说的微生物论的真实性,而伴随着这个学说被证实,许多被认为无解的疾病也就随之攻克,许多离奇的瘟疫也正式宣告永远消失。
这是人类与细菌几十万年的协同斗争史上,第一次宣布阶段性战役的胜利,具有前所未有的重大意义。
或许赵性真的是时代之子,自从他出面之后,真的是一扫上半年的阴霾,在接连三个好消息之后,第四个重大的消息也接踵而至。
就在十月收获的前夕,弘文馆也正式宣布中华文明框架内的第一部字音字典完成编撰,用时七年零三个月,前后共有五千一百人参与编撰工作。
字音字典的诞生,标志着大中华区未来将会实现语言和文字的同步,上头包括了突厥文、蒙文、女真文和契丹文的汉文转译和发音。
这也成为了所有学堂必学的一门课程,甚至做生意的商队也都会随队携带。
而之后不到一个月,第二版便出现了,上头追加了波斯文、瓦剌文等不同变种的文字翻译。
之后弘文馆更是宣布,第一本大宋百科全书也已经进入尾声,其中包括人文、天文、水文、历法、地理、音乐、织造、典籍等等一百四十个大类的统计归纳,是当今最全面的百科全书。
宋北云这日参加完弘文馆的庆祝活动,与北坡二人携手登上了金陵城的最高处,遥遥眺望远方。
“北坡兄,开心么?”
“夕死可矣!”北坡哈哈大笑道:“这辈子值了。”
“那可不能死,还有的你忙呢。”宋北云双手撑在城墙上:“我泱泱中华上下四千年了,所知之甚少,能在咱们手里干的事,就别等着子孙来干了。”
“那北云你呢?开心不开心?”
“开心。”宋北云笑着长出一口气来:“好像什么窝囊气都一口散了。”
“对了,你说他们那些外族信这个信那个,咱们究竟该信点什么?”北坡突然有些迷茫的问道:“该以何为图腾?”
宋北云思索片刻:“《尚书》中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论语》中曰志于道,居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若还觉得不够,那再加上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看,还都是四句,朗朗上口。这不比什么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更有底蕴一点?”
北坡听罢,哈哈大笑起来,拍掌叫好:“到底是北云,才学思辨,我等不及万一。”
“哎呀,别捧了别捧了,我就是个站在他人肩膀上的人罢了,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不过有幸与时代造就的伟人们并肩而立罢了。”
北坡听完,深深鞠躬:“乃圣乃神,乃武乃文。”
895、十四年1月28日 晴
赵性究竟有多了不起,这件事现在还不到讨论的时候,因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才哪到哪,差得远了,现在歌功颂德就是胡闹”。
但宋北云在新年前夕接到的一组数据却实实在在的告诉天下人,赵性几乎是玄学的存在。
他依托岳父的影响力在川渝、云贵、甘宁等地拉起了一支庞大的建设队伍,原本严重束缚生产力的乡老制、宗长制和部落制,被他用最极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扫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都说皇命不下乡,那么皇帝亲自去成不成?皇帝都下乡了,就问皇命下不下!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赵性跑烂了五十一双鞋,受伤十七次,生病六次,其中三次受伤一次生病差点要了他的狗命,但伤好了病好了,他一挽袖子接着干。
在那些老少边穷地区盖农场、修水坝、建工厂、筑学堂,还大幅度解放女性生产力,在宋北云的宣传攻势下,他们的势头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那些所谓的顽疾,根本就不值一提,大量被禁锢被束缚的生产力被解放了出来,再回过头投入生产建设。
三年,仅仅三年,原来政策触角接触不到的地方居然就这样实现了政令通达,实在有些地方太过于偏远甚至连语言都不通,赵性就不厌其烦的亲自去做工作,有些甚至整个村寨、整个城镇都跟着他一起迁出了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三年六座新城拔地而起,这不是奇迹,什么才叫做奇迹?
即便是他依靠的是国家的全力支持,但一般人可吃不了这样的苦,他就像是当年带领百姓治水的大禹一样,只不过他现在治的不是水而是穷、愚和懒。
越来越多在城市中的年轻人被他激励了起来,有些甚至放弃了考学直接转身便投奔向了大山的深处,而这样看起来短时间内会造成高级知识分子缺失,但宋北云不慌,因为只需要二十年,只要赵性能在这二十年里这么坚持下去,那么二十年之后文盲率可以从百分之九十直接刷到百分之二十以下。
而文盲率的降低带来的必然是一批优秀的高级知识分子崛起,并且在掌握更先进的生产技术之后,未来粮食、钢铁、轻工制品等等的数量绝对会是几何倍数往上翻。
现如今,六座新城的人口规模都在百万人左右,而且大多都采用的是长安模式,使用一种文化混同方式管理。
现在来看,虽然国库压力大了一点,但问题也不是特别突出,还是能够持续运行。
期间赵性甚至还亲自前往了草原一趟,商讨的结果现在还没有通知宋北云,不过他大概知道会是什么内容。
“宋大人,恭喜啊。”
正在宋北云坐在办公室里吃面时,外头老远就听见了完颜皇帝的道喜声传来,他连忙放下碗筷,起身迎接道:“辅君大人何出此言啊?我怎么就有喜了?”
“宋大人还不知道?”
宋北云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完颜皇帝撩起长袍坐在椅子上笑道:“那我可不能说,除非宋大人请我喝酒。”
“喝,都可以喝。”宋北云笑道:“都轮倒您老人家要喝酒了,那肯定是大喜事。”
“那等一会就天上坊走起?”
“行,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完颜皇帝哈哈一笑道:“半个时辰之前,枢密院机要室传来喜讯,不日草原大汗即将进京,商讨未来百年之大计。”
宋北云听着那叫一个心砰砰跳:“以百年计?”
“以百年记。”
听到这里,宋北云一拍大腿:“赵性,他娘的厉害啊!”
虽然不知道赵性到底跟自己那个便宜干儿子聊了什么内容,但现在他肯来到大宋首都并公开宣布商讨一件以百年为记的大事,这说明什么?
说明草原要归附了啊!或者说不能够叫归附而是统一。
“要说起来,草原这般决定,我大概心中也是了然。”完颜皇帝笑了起来:“对了,大人可知道西夏李家王与大理段家王也会一并前来么?”
宋北云上下打量了一番完颜皇帝,心中突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当初赵性找到你,跟你说让你来当个辅君的时候,我其实还多少有些一头雾水。”宋北云轻轻点了点头:“看来他在那时就密谋了起来。”
完颜皇帝也跟着点头道:“官家定下辅君之策,后自己却不管朝政当了个甩手掌柜,这一招何其高明。”
想通这一点,宋北云拍案叫绝,赵性是真的聪明,甚至可以称之为大智慧。
历朝历代,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亡国之君还能继续管理朝政的,但赵性不光让这位完颜皇帝继续当皇帝,而且还称之为辅君。
辅君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只是上头却还是有个皇帝在那。
可如果这个皇帝不管事了呢?那是不是国家的管理仍然是要落在辅君的头上了?
换而言之,赵性把自己架空之后,再把权力平摊在各位辅政大臣身上,而关键他只需要手握军权就足够了。而且有宋北云和晏殊在,政策不会走歪。
而他自然可以放心大胆去外头闹革命,而事到如今别说什么辅君的问题了,哪怕就是宋北云造反都造不起来了,因为广袤天地之下,赵性的掌控力已经是空前,只要他振臂一呼,响应者何止百万。
那么在这个时间点,他去跟草原聊统一问题,甭管之前草原是不是在大中华区的文化背景之下,至少在大汗的名字叫宋平的那一刻开始,它就是了。
而且经过宋北云的十年经略,草原上现在的小孩子会说突厥话的都不多了,张嘴闭嘴都是汉语,再加上商业的渗透、工坊的渗透和矿业的渗透,甚至连军队的制度都因为之前帮他们赶跑了北草原而沿袭大宋的军制。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宋平心中自然也是有考虑的,他是究竟继续当那个股悬在外的草原大汗还是来大宋这里当一个同样具有相当统治力的辅君。
金国皇帝的先例摆在那,有先例可循事情就好办许多,而且赵性肯定跟他说过了,现在手握实权的是他干爹,那还能亏待他不成?
多重因素汇聚在一起,于是乎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而且宋平的思考内容肯定也包括的外部压力,因为北草原可还存在呢,而且辽国也虎视眈眈的,辽国跟他的关系可没那么好,甚至在和平阶段都有几次双边摩擦。
“不过草原与东北不同。”完颜皇帝沉声道:“金国虽为女真人,但自我父皇以来就坚持汉化,草原究竟是不同文不同种。”
“嗯……麻烦肯定会有点麻烦的。”宋北云摸了摸下巴:“不过也还好,草原上没有一个切实的信仰根基,也是属于图腾崇拜。到时候文化策略方面做好一点,问题不大。”
“那到时可就要劳烦宋大人了。”
完颜皇帝虽然这么说,但却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担忧,不过宋北云却并不太担心,相比较西域诸国、吐蕃这样的有着坚固信仰的文明,草原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归属认同,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嘛,游牧民族对文化的认同在这个时代还是属于强者为尊。
大宋够强,那么以汉文化的穿透力,数十年之后他们自然是会产生文化认同的。
而且长安之前收纳的草原人现在可以派上用途了,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已经跟汉人混杂不分彼此了,他们就是引导未来草原方向的人。
这一点宋北云并不担心,无非就是将来身份证上民族写个蒙古罢了,甚至大多数人都轮不上写这两个字,几轮通婚之后,不是大家族又生活在内地,鬼还记得自己祖宗是哪里人。
“我一直很佩服宋大人一点,那便是长安的民族政策。同工同酬同惩同罚,民不患寡患不公是真切的让宋大人玩明白了。”
“哈哈哈,律法最忌偏袒,偏谁都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那既是如此倒不如大家一样好了,治国如治家,不求人人满意,但不能让人委屈。”
“是啊。”完颜皇帝叹息道:“我此一生最失败的便是将本族人定于汉人之上,之后金国破碎时,却无一人为金国说上一句话。”
“怎么?辅君大人想家了?”
“不想,没脸。”完颜皇帝哈哈大笑道:“不过也好,听说黑山白水之间如今欣欣向荣,也算是老夫的功德了。”
“想家也不丢人。而且说实话,若是赵性怀疑辅君大人,他也不会这么干。”
“怀疑不怀疑不重要,人往高处走。金国那时破败不堪,即便是现在有人簇拥我复国,我又能如何?天命不可违、大势不可为,倒不如留着一肚子的货奔着青史留名而去,以后子孙提起时,脸上也是有光的。”
“钱王爷家里也是这样说的。”宋北云靠在椅子伸了个懒腰:“吴越王是真的聪明人。”
“嗯,不过有句话倒是得说,同文同种之间自然是无伤大雅,异族之间……宋大人可要留心啊,前唐之鉴。”
“嗯,我明白的,我会小心。”
“好,既然话已至此,老夫便不多说了。走吧,宋大人,放下你那干巴巴的面条,天上坊走去?”
“走走走。”宋北云索性也不管了:“喊上晏殊和夏竦,要请一块请了。”
在吃饭时,四人提到赵性的皇帝收集癖,然后互相埋汰了一阵,最后就说到了宋北云身上,说官家喜欢收集皇帝,偏偏宋北云喜欢收集公主。现在算算,可能也就是大理和西夏的公主没到手了,大宋光公主就整了四个。
“不是,哪来的四个?”宋北云一脸迷茫:“你们不要胡乱编排我。”
“赵橙啊,长平公主。哦,长平公主不是公主了呗?”
“我跟她是真的清白。”宋北云嗤笑道:“你们啊……而且这也才三个,第四个哪来的?”
“儿媳妇不算?你家那儿子没过门的小媳妇是不是大宋未来的长公主嘛。”晏殊抿了口酒说道:“儿子老子,加起来一门整了四个公主。”
这时完颜皇帝突然开腔:“五个。”
“五个?”晏殊好奇的看过去:“咋?他偷偷摸摸的又整了一个?”
“长安监备匡玉生。”
“哦哦哦哦。”晏殊连连拍着脑袋:“对对对,辽国公主。一门五公主。”
这时夏竦咳嗽了一声:“六个……”
“别啊,你们怎么越整越多了?”宋北云借着酒精嚷嚷了起来:“一个两个年纪大的为老不尊,辈分小的没大没小!夏竦,你他娘的说说,这第六个哪里来的?”
“日本国公主……也是官家亲封的。”
“我跟她比青天还清白!”
“行了行了,谁不知道你宋北云呢,那是黄鳝成了精是泥鳅修了炼,见缝就钻有洞就探。”晏殊喝的也有些多了,抛开了那一副道貌岸然的人模狗样,开黄腔时那叫一个清新脱俗:“你说清白,那便是清白罢。”
“唉,不是!”宋北云起身骂道:“你这狗东西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完颜皇帝和夏竦都只是笑,看起来他们绝对是认同晏殊的……
几人最后都喝多了,大概是因为高兴吧。男人嘛,谁还没点家国情怀,只要等到草原一来,大宋的版图就要史无前例了。
只不过在大宋的版图之间,还插着一个辽国,这地方吧……基本上就是卡在喉咙上的一根刺,这看上去是最好办的却恰恰也是最不好办的。
同文同种不说,关系还密切,两国是兄弟之国,辽国甚至还是兄,大宋手中握着理统,辽国手中握着法统。打么,打不得,打了就是手足相残,谈么没得谈,辽国认为自己是正统。
现在这样的僵持,就连宋北云也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但问题就来了,如果赵性这么继续下去,辽国究竟会不会从底层开始发生变化,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最后统一可能还得靠赵性。
“辅君大人……你个老杂毛养鱼呢……”
看着床上说胡话的宋北云,碧螺也只是轻声一笑,而就在这时,外头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啊?也不通报一声。”
“姨娘!”
一声姨娘直接将碧螺从屋里喊了出来,打开门之后却是让她吃了一大惊。
896、十四年1月29日 晴
门口站着的人是碧螺怎么都想不到的,因为为首的是狗蛋,剩下跟着一溜小朋友。
现在说是小朋友有些过份了,因为他们现在俨然已经是小少年的打扮了,包括太子和小公主也都在里头,除了那几个年纪实在小的,稍微大一些的可都站在这里了。
看着他们一身烟尘气息的模样,碧螺就知道他们肯定是长途跋涉而来,但除了他们之外却没有见到其他人。
“你们怎么来了?”碧螺出门,反手关上门:“饿坏了吧,来来来,姨娘带你们去吃东西。”
碧螺可不能怠慢了,这一帮小崽子,随便哪个出点毛病可就是要山崩地裂的节奏,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小崽子们一口一个姨娘叫着,看着他们灰头土脸的模样也着实让人心疼。
带着他们吃了饭洗了澡换了衣裳,这才终于能好好坐下来聊起来了,这大晚上的整这么一出,真的是把碧螺给弄得手忙脚乱。
这亏了她能力一贯都还不错,处理事情麻利干练,要换成左柔,八成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现在好好说说吧,你们父亲方才应酬喝醉了酒,今日就先不打扰他了。”
几个小兔崽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推在了老大身上。
狗蛋已经十四岁了,嘴唇上已经泛起了绒毛,老赵家的基因摆在这里,眉清目秀的少年透着一股机灵,而老二虽然也不差,但怎么说呢……性格比较蔫吧,不是很爱讲话,所以这样的场合一般情况都是老大出马。
“姨娘,我们是来金陵游学的。”老大一边从包里掏出他们从长安带来的东西:“先生说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教导的了,但我们又还没到考大学的年纪,就让我们来金陵游学两年,说长安重工,金陵重学,来这里能学到不少东西。”
“原来是这样。”碧螺大概明白了,但她左右观望一阵后问道:“没人随你们一道来?就你们?”
“可不就我们呢,都这般年纪了,再让人随身跟着可是要遭同窗笑话的。”狗蛋笑道:“一路上倒是坐的自家车来的,也有护卫。姨娘倒是不必担忧。”
“行了行了,你们可都累坏了,姨娘也不问你们了,早些歇息,明个一早你们爹爹看着肯定是要吓一跳的。”
说罢了,她又看向赵性的那两个崽:“你们二人要不要进宫去见见皇后娘娘?”
赵桓用力摇了头:“那不成,我二人与皇后娘娘可都不亲呢,贸然进宫……我也这般年纪了,可不成了。反正舅舅家跟自个儿家一个样,住在这里倒也心安。”
这个太子爷说来也是奇怪的,他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十几岁却还没有开府的太子了,就连老三在洛阳都有自己的府邸,但他却没有,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狗蛋他们住学堂的宿舍,现在整得跟他爹一样,一丁点皇家人的气质都没有。
“那行吧,明日一早再去。”碧螺找来侍卫帮这几个小崽子整顿好了房间,折腾一番后也到了后半夜。
宋北云家里一贯是没有仆人的,但宅子却很大,毕竟辅政大臣的规格在那里摆着,所以安顿几个小崽子那是随随便便。
而这些崽子也都是习惯了没仆人伺候的日子,睡觉就寝之前甚至还自己打探好了厕所的位置。
第二天近晌午时,宋北云才醒了过来,本来一看时间发现自己迟到正嗷嗷叫着就要往外跑的他,一想到今日是休沐日而且并非自己轮值,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但坐在那里缓了一会儿后却听见外头有嘈杂声传来,他皮了件衣裳好奇的走出去这么一看,却看到自家的孩子们正在厅堂前面争论。
而仔细一听却是争论长安和金陵哪个地方更适合考学,老二的观点是长安,赵桓的观点的是金陵,老二说长安的学风更开放,赵桓则坚持认为金陵的姑娘更好看。
天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两个不同的点上产生争论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对称战争吧,你争你的,我吵我的,大家谁也不挨着谁……
一开始宋北云看到他们时还以为是在做梦,可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并不是在梦里而是真切的事情就发生在了眼前。
于是他咳嗽了一声。
听到他的咳嗽,堂前的争论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的方向。
“父亲。”
“舅父。”
宋北云心中惊愕,但表面上还是一副镇定,走上前好奇的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会儿又是老大上前开始把昨天对碧螺的话又讲了一遍给宋北云听。
听到说学校的先生让他们来这边游学,估计是这几个小兔崽子在那边是真的安稳不下来,而且最后决策肯定是金铃儿,把这一群差不多要进叛逆期的小兔崽子全部扔到了这边来。
多少也算是金铃儿无声的抗议了。
宋北云心中明白,但却没有好说的,这么些年他的确是没怎么尽到为人父的责任,本来还想着慢慢隐退,谁知道赵性那个混蛋……
罢了,不提这些糟心事,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给这几个小兔崽子安排好后续学业的事情。
不过现在春假应该还有些日子,所以宋北云倒也不那么着急,而且他其实并不在意这几个小兔崽子的学习能力,更不会担心他们成为纨绔子弟。
但怎么说呢,未来的路上有个好老师还是很重要的。
“行了,你们上次来应该都是六七年前了。”宋北云穿好衣裳:“都整理一下,我带你们出去逛逛,刚巧今日我也难得休沐。”
现在刚刚一月底,天气还很寒冷,虽然不像长安那般刺骨,但其实也并不是很舒服,只不过孩子么,看着再成熟也是孩子,即便他们是在长安长大,见惯了繁华,但乍一看到这个江南之地的风貌,其实心中也多有感慨。
南北方的差异在这个时代其实还是非常大的,即便是宋北云努力协调了,但在交通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之前,南北之间会有着难以想象的鸿沟。
最明显的就是食物方面,长安靠近草原,牛羊肉多,还有一些外来的食物共同组成了西北食物的大图谱。
而南方多山水,鱼多禽多蔬菜多山珍多,加上烹饪方法多,因此形成了更细致的菜品种类和更多的口感层次。
要说精致,南方菜品肯定是更精致,但要说过瘾,那必然是北方更加过瘾。这东西因人而异,没有任何可比性,如果非要说比的话,那就得看看不同地区同一道菜的水准,而那也只是厨师的手艺。
不过要说起来,这江南水乡的风情倒是大西北无法看见的,小兔崽子们即便都是有见识的人,却也免不得一惊一乍。
宋北云此刻就像个导游,带着小兔崽子们在金陵城内闲逛了一圈,然后却也没着急着回家,而是直接进入到了金陵科学院之中。
金陵科学院是最早的科学院也是能力最强的科学院,无他,只因这里有个旷世奇才。
宋北云始终认为,这辈子他干的最牛批的一件事并不是什么济世救民而是把本来应该默默嫁人然后淹没在历史浪潮里的张清给拎了出来。
这个张清啊,简直就是老天爷的亲生女儿,她从五年前开始爆发,到现在一共整出了一千三百三十五个数学公式,更是提出了世界三大猜想,曾经的费马猜想、四色猜想和哥德巴赫猜想,现在都被这个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的小姑娘给提了出来。
之后更是搞定了定摆定律、热传导公式和能量衰减问题,就这都还是她人生中不那么起眼的一部分,而她跟俏俏两个人共同设计的发条时钟和发条怀表,现在已经成为了推动工业前进的重大组成部分。
虽然那东西造价昂贵,但昂贵真的是有昂贵的道理,就像一块发条怀表,零件有八九百个,其中涉及到了数学、美学、力学、环境学、天文学、冶金、锻造等等三十多个领域。
而别小看了这一块巴掌见方的怀表,它为推动几乎所有学科的前进都做出了非常突出的贡献,甚至包括餐饮……
去年的宋北云科学奖就是张清和俏俏弄出来的机械怀表,虽然现在俏俏不怎么搭理宋北云了,但宋北云其实能理解,毕竟妖妃也不怎么搭理他了,大家都很忙……每个人都是一个零件在不停的运转,成年人想要成就事业就不太可能再整天挂在儿女情长上。
就像宋北云现在不也没时间勾搭姑娘了么。
进入到科学院,几乎一瞬间,闹腾的小兔崽子们就安静了下来,因为这个地方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再闹腾,门口的墙壁上仍是写着寒窑赋还有后添加的求真务实四个字,四周围却早已经不是刚开始的荒芜了而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生生将科学院簇拥其中。
这地方的环境也好、条件也好,甚至比内阁中枢还要更好,即便是最困难的灾荒年,这里仍然是物资最充盈的地方,而这帮天才们的要求也低到离谱,他们甚至不在意吃的是什么,一碗水几个馒头甚至都已经足够,但……人家不要,不代表国家就能不给啊。
“你们一定要谦逊一些。”宋北云小声对身后的小兔崽子说道:“这里大部分人看咱们,就跟咱们看狗差不多。”
宋北云自诩普通人,而这个地方汇聚着的都是从千万人里筛选出来的世界上最顶级的聪明人。
他们是这个大自然撒播给人类的礼物,是推动人类文明进程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对他们保持谦逊和尊重就是对这个世界本身保持谦逊和尊重。
来到数学组,张清没在,但副组长却是在的,他正在用小榔头在一根五毫米宽的铁条上敲东西,宋北云已经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了,但实在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都是在午休。”宋北云小声道:“你们不要大声喧哗。”
后头宋北云带着他们满院转了一圈,许多人也都看到了宋北云,看到他时都会毕恭毕敬的喊一声老师而非大人,这一点绝对是非常细节的地方,因为宋北云是科学这门学科的奠基人,而这里所有人理论上都是他的学生。
“父亲,他们为什么喊你老师啊?你教导过他们?”老三是个憨憨,他仰起头问道:“那敢情好,以后我也要来这。”
这地方……有这个心是好的,但可真的不是谁都能来的,宋北云认为自己的儿子并没有这样的水准,即便他是辽国太子。
“师父!”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宋北云转过头去,看到张清正拎着一兜子包子,手上还拿着两个苹果站在那,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头发蓬松不修边幅,看着就像是个路边的疯子。
“你怎么也不收拾收拾。”
“在这谁看我呢。”张清笑着走上前解释道:“师父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带孩子们来转一圈。”宋北云对身后的小兔崽子们说道:“喊师姐。”
张清极高兴,她蹦跳着走到小兔崽子面前对宋北云说道:“师父你去歇息吧,我带他们去逛逛就好了。”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看看你们有什么新成果。”
科学院不光只有理论知识,这里还真的是有各方面的研究内容,其中很多处于验证阶段的设备甚至先进到让宋北云都有些哭笑不得。
而在其中他也终于知道那个副组长干的事情是什么了,那是在用手工的方式设计数学结构,然后把它映射下来,形成新的进制数据后便可以应用在最新的运算工具身上了。
至于那个运算工具,宋北云看得是眼冒金星,因为如果不是他曾经在科普视频中看到过,他绝对以为这是外星人整的东西。
因为……数学院已经在折腾差分机了,现在出现在宋北云面前的就是一台半成品的差分机。
“这台机器不论在可能完成的计算范围、简便程度以及可靠性与精确度方面,或者是计算时完全不用人参与这方面,都超过了之前所有的想法。”张清这么介绍道:“后头我打算整一台蒸汽机来当动力试试,如果能完成自动运行,我们的运算精确度可以精确掉小数后五十五位。”
而她的话,终于让小兔崽子们知道了什么叫“他们看我们,就跟我们看狗差不多了”。
897、十四年2月19日 晴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宋北云真的受够了这帮**崽子,他现在一想到回家头就疼。
这种感觉让他真切的了解到了那种全职家庭主妇在家带孩子的痛苦,并且认为从基础战力而言,一个小兔崽子约等于五个师,而这一堆小兔崽子基本上跟西域二十六国的兵力相等。
“最近你有些不对劲。”
这天下值,晏殊找到了宋北云,因为明日就是元宵假了,但宋北云却赖在办公室里不肯走,这跟平时风大雨大太阳大下班最大的宋北云判若两人,所以晏殊决定过来瞧瞧,毕竟人到中年了,保不齐哪里就会出点毛病。
“不想回去。”
宋北云摘下眼镜,将文件整理入抽屉,然后靠在那双脚架在碳炉子旁,脸上的表情生无可恋。
“不对吧宋大人,认识你十几年了,你宋北云也有如此面露难色的一天?”
“你就一儿一女,你懂个锤子。”
宋北云说话的语气都枯萎了,想到回去之后的折磨,他整个人就像要死了一样,提不起半点兴致。
果然啊,对男人来说不管是儿子还是漂亮妹子,离远一点都是最好的,这一贴近了,他就顶不住了。
大概听了一下宋北云的事情,晏殊哈哈大笑起来:“你堂堂宋北云宋首辅居然也有今天?不过说起来,我都分不清你家那一群孩子谁是谁了,给我说说都是谁生的。”
宋北云反正闲来无事,便拿出笔开始在纸上写了下来:“最大的是俏俏的那个,狗蛋。然后是赵桓,你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谁了对吧。”
“太子爷。”
“嗯,然后第三个是金铃儿的,我家老二,不怎么爱说话,脑子里的想法稀奇古怪。老三是佛宝奴的那个,也是个太子爷,在之后就是暖玉的女儿。接着老四是左柔的女儿,她年纪还小,没过来。再还有三个,一个巧云的一个碧螺的还有一个佛宝奴的老二,这些年纪也都小,你也没见过。”
“别说了别说了,听着我都觉得头大,你这开枝散叶的能耐厉害。”晏殊由衷赞叹道:“前几日我返乡祭祖,家里还跟我说让我多生几个,甚至都打算给我纳妾了。”
“生呗。”
“看你这样,我生个屁!”
晏殊敲了敲他的桌子:“既然不想回家,那走啊,请你去吃点新鲜的。据说城里开了一家长安饭店,去试试。”
“你脑子是不是坏了?”宋北云愕然的看着晏殊:“我从那边回来的,你让我去长安菜?”
“我没吃过几回啊,走走走,我请客。”
现在整个大宋都在提倡精兵简政,各级衙门其实逐渐的要将官吏分流,而且每个衙门关于采买的预算都有所克扣,所以除非必要一般现在官员出行都不让使用衙门里的马车了。
而作为宋北云他们更是要起带头作用,所以他跟晏殊一般情况都是选择步行,倒是完颜皇帝是个特例,毕竟小老头五六十岁了,腿脚也不是很好,其他人却是能步行就步行。
这其实也是赵性的功劳,百姓的生活标准真的是提高了,人均工资高了、福利待遇好了、就连一些平时常见的欺凌侮辱都几乎见不到了,因为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再受了欺负可以去投奔赵性搞建设去,苦是苦了点但人人平等,不受那窝囊气。
而各级衙门更是得小心翼翼,因为要是再想以前那样牛逼哄哄、铺张浪费、大手大脚,人家百姓只要一个信号发过去,赵性那边带着五角星的纠察大队马上就过来掀桌子,包括懒政不作为人家都管,所以说现在当官是越来越难……
“最近贪污的案子少了,不过受贿啊……真的是个老大难。”晏殊在和宋北云往长安饭店走的路上感叹道:“你不管吏部你不知道,我现在看到那些人的名字脑袋都疼。还有些明明是受贿的,而且还收的不少,但当地百姓却给他写万民书的,这种是最难办的,既不可违民意又不可违法,法与民向左时真的很头疼。”
“依法办理,酌情处理。”宋北云背着手说道:“有些东西嘛,弹性还是有的。不办就是害法,严办就是伤民心,那你不能变通一下?”
“广州刺史,严赋开。受贿七百四十二万贯,按律当斩。”晏殊嗤笑一声:“但是他把受贿的钱八成拿去修桥铺路、建设学堂,完善堤坝。广州府递上万民书,一匹布,十万个手印,都是为他请命的。”
“你怎么处理的?”宋北云好奇道:“别说没办他。”
“办了啊,当然办了,不办那是要出事的。我先剥去了他的官位,但暂时不派新的刺史过去,留用察看,没收家产。若有下次,永不叙用,三年满之后,官降三级,异地为官去。”
“还不错。”宋北云点了点头:“这种事真的难办,关键这种还真不少,即便是只拿了两成,可却仍有近一百五十万贯,这是他能拿的钱?该死的东西。”
“那你咋办嘛。”晏殊长叹一声:“你不说过么,三年清刺史,十万雪花银。当了官啊,就跟这钱是离不开咯。”
宋北云也是摇头,这东西根本不可能根治,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只能是抓典型。
“对了,杭州出了件事你知道么?”
“什么事?”
因为宋北云主管的是外交、生产和建设三方面,一般的内政他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处置的,他们四人各有分工,晏殊主要负责的就是人事和政策走向,所以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每月例会上才会互相通报。
“杭州商会自己成立了一个学堂,高价在各地聘请良师,不过他们并不对外招生主要是辅导商会中自家的孩子。”
“还有这种事?”宋北云眉头紧锁:“关了,不许开,包括白鹿洞为首的几个大书院,全部关掉。”
晏殊一听就愕然了:“你这么坚决的么?”
“办学只允许公学,不许私塾。不管对不对外招人,不许就是不许。这东西你放任它,过不了几年你就要吃到苦头了。”
晏殊抿了抿嘴:“说的也是,那我就下令关停好了。”
“公学的宗旨便是保障公平,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头干翻了士族知识垄断,这个苗头一起来,将来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最厉害的,入朝为官的多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受到家中的影响?”
“那肯定会啊。”晏殊恍然大悟:“明白了。”
“咱们不能用国运去赌。”宋北云沉声道:“哪怕你赌赢了一百次,只要输了一次就什么都没了。世上的确没有绝对公平,但至少咱们得保证相对公平,你说是这个道理吧?白鹿洞什么的,那地方跟你也多少有些渊源,我就不插手了,但是杭州那边的,你告诉他们,三个月内不解散,我就帮他们解散,大家都是体面人,不需要多说什么。”
“嗯。”
首辅的话还是有威力的,晏殊想通之后也是了然了,只是江西四大书院对他来说多少心中还是有些眷恋的,但事到如今恐怕也是保不住了。
宋北云这个人办事他最清楚的,到了期限他只要问一声,如果问题还没解决,那他就一定会出手解决的,到时候可真的就不体面了。
“改私为公吧。”宋北云转头对晏殊说:“江西的几个书院你就想办法改私为公,但杭州的必须就地解散,绝对不能让钞票左右国策。”
说完他还补了一句:“不然就等赵性来掀你桌子。”
这一句双关确实让晏殊明白了一切,他点了点头,却是没再说什么了。
因为金陵和杭州相隔不远,所以没几日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递到了那边。
限期三个月就地解散的命令让整个杭州的商贾们群情激奋,他们甚至鼓动民间开始造势说朝廷打压杭州不想让杭州的学子公平考学。
这件事最后发酵的很厉害,当地官员却显得非常软弱,只是一味的安抚,可是效果并不明显。
终于,他们抗争的声音最终是传到了金陵的朝堂之上,宋北云当场作出革除杭州刺史的决定,并且直接派遣御史台入驻杭州开始彻查。
三月的天还是很冷的,但比三月还冷的是杭州上下各级官员的心,他们这段时间过的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能今天还在一起聊天的同僚,明日一早就挂在了城报上被通报了出去。
被御史台查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不是说花钱就能搞定的,更何况现在的御史台已经叫检察院了,分管监察职责,人家就靠这个吃饭。
专业人干专业事,效率自然是顶呱呱,不出三天整个杭州就有一百七十多人被通报然后丢了官,大到刺史、巡按、监查,小到提辖、提刑,甚至一些基层小吏都没能躲过去,一波收割之后,杭州的空气都特么的焦灼了起来。
接着第二步就是军队入驻杭州,杭州本来的部队调防离开,金陵守备五十军直接入驻。
当士兵入驻之后,杭州的氛围变得很古怪,而商人终究是顶不住这股压力,开始有人陆续放弃了抵抗。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有一个人溃退,那么后头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溃败。
很快商人阵线就抓了瞎,因为商会的会长被喊去了金陵,面见了宋北云。
他们之间聊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始着手解散杭州商会的私塾。
非常果断,没有一丁点的迟疑,大家都说他是被吓唬了,但至于怎么恐吓的他却一个字都不说,甚至连说梦话都是小心翼翼。
不到三个月,严格来说不到一个月,整个杭州的风波就彻底平息了,接着杭州商会重组,里头的骨干全部下了台,有些人甚至二话不说直接把家中的产业往子侄身上一过,自己则宣布退休,不再过问生意上的事。
这件事很快也传到了各地的商会,他们心中也犯嘀咕,唯独江西商会和湖广商会一片淡定。
江西商会的会长是徐立,他甚至根本都不在意这件事,而湖广商会的会长是冯家三爷,有人问他时他也乐呵呵的打马虎眼,一句实话都没有。
这些商人可都是精明人,看到自家会长的态度就知道这把火不会烧到他们身上。
但为什么会烧到杭州身上,他们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不过徐家和冯家肯定是清楚。
“狂妄。”这是徐立在宋北云面前评价杭州那群商人的话,也只有这么一句评论,再多却是半句都没了。
而冯家对此也是评论了两个字——“无知”。
一个是新晋天下豪商,一个是老牌士族转型的大商,对杭州商会的评价可谓是耐人寻味。
但究竟是狂妄在哪里、无知又在哪里,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解释,不过终究杭州终究是要人帮着才能体面了一把。
而在杭州的事情完结之后,江西的几大书院很顺利的就被整合了起来,毕竟江西是晏殊的根据地,是他的基本盘,他在这里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特别是白鹿洞书院,作为最负盛名的书院,它主动将所有典籍藏书一并打包上交,然后非常配合的进行改制分组,后与白鹭洲书院、鹅湖书院、豫章书院整合,在徐立的捐赠下,于滕王阁南麓共组江西师范大学,并获宋北云亲笔赠词——静思笃行、持中秉正。
同样的事情却有着迥然不同的结果,人人都说徐立厉害,但并非人人都明白徐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若是有心人去查,却是能查得一清二楚,因为即便是徐立往这所新学堂里投了近千万贯,但学堂只是将他记为名誉校友并立了一座碑在藏书馆之前且将藏书馆命名为徐立书阁,并铭志纪念。
剩下的,它仍是国家的,只要考学分够了,哪怕是最贫穷的农家子都是能在这里读书的。
898、十四年5月7日 晴
转眼又是春夏交替的时候了,处理完杭州和江西的尾巴,宋北云倒是迎来了难得的空闲。
几个小兔崽子都去学堂了,终究是托了关系才让他们去的普通学堂,因为只有普通学堂里才能学到东西,若是去了那些个权贵的学堂,纨绔碰上纨绔,那就他们几个的德行不争个的天下第一才有鬼呢。
独自坐在小院中,听着鹊起虫鸣,心中顿时有些感慨。
“这日子怎么这么快啊。”
宋北云咂摸了一番,不知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十多年了,前世的光景已成了镜花水月,轻轻一碰就碎了个彻底。
倒也不是他矫情,只是这人毕竟是来到了中年,可回头看看时吧,好像那日跟悄悄进城卖药却还是昨日一般。
身边的人有的走了,有的还在,有些却再也找不见了。仿佛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前些日子长安来信说红姨身子不太好,病了一场,虽然没有大碍了,但却让宋北云一下子明白原来人真是会老的。
福王爷上个月回了金陵一次,来参加太皇太后的十年生祭,当初福王爷满头青丝,如今却也是像一个小老头一般有了花白的头发,他没有再给孙子们表演举鼎,倒是花了一副上好的山水画。
曾经大宋最勇敢最强悍的人,终究是再也拿不动刀了,当时祭扫之后他在父母亲的墓前说了很多,宋北云当时远远的看着,虽然不知道王爷说了什么,但却大概是能猜到。
看到当年那些光芒万丈的人,一个个即将隐没在漫天星辰之中,宋北云突然有一种难以明说的压抑。
大概这就是中年危机吧,毕竟他的压力虽然从来没有小过,但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却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能力,似乎逐渐了失去了当年一往无前的勇气。
大宋在过去的一年里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一切都好像到了瓶颈。之前的计划在缓慢而稳定的开展着,高速发展后的第一个平台期就这样来了。
前些日子,岭南一部分地区出现了春季瘟疫,但并没有酿成大祸,黄河段的冰凌化冻倒是让辽国紧张了好一阵子。长江今年到现在还算稳定,但据说松花江断流二十一天。
事情大大小小的聚拢在一起,有好事也有坏事。
赵性似乎很忙,而且越来越忙,原定在六月初的谈判他肯定来不了了,只是写了一封信给宋北云让他全权负责,但宋北云却把这个权力转交给了完颜皇帝,因为宋平毕竟挂着一个宋姓,是他的干儿子,要避嫌。
也许真的是到了阶段,宋北云觉得自己越来越老派也越来越守旧而且似乎也越来越顶不住新思想带来的冲击。
这不是好事,他心中明白的很。但有些时候的确是没有办法,因为本身不再年轻了嘛,过了最冲动的年纪也干不出冲动的事了,但这个世界是很爱开玩笑的,三思而后行的结果却往往还不如直接莽上去。
他当然会反思自己,但反思归反思,有些事却已经身不由己了,因为他现在任何一个决定,背后都会牵扯到上千万人的饮食起居,甚至是生老病死。
要不怎么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呢,现在宋北云可就是穿着鞋的,而且这双鞋还很贵很重,容不得一丁点的闪失。
玉门关外又乱了起来,西域因为水源的问题打成了一锅粥,每个国家都想让大宋主持公道,但问题是这种事宋北云不好接手,而更要命的是以楼兰为首的七国希望能够纳土归宋。
宋北云现在能干的就是暂时稳住他们,因为现在的大宋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资源去支援那边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窟窿。
水利要钱、大运河还要继续挖、种地要人、各地工坊也不能停下、铁路要修、部队要维护、民生建设要搞、电线杆子现在还只弄了不到三百公里。
大宋的国库干的就像晒足了二十天的萝卜片,户部尚书现在都恨不得去从墙缝里扣东西下来了。
难啊,真的难。难怪赵性死活不想干皇帝了,就连宋北云这种能一个冬天坐在家里憋出三国演义的人都都要坐不住了。
长叹一声后,宋北云看着天上的浮云掠过,百般滋味掠过心间。
不过他倒是没抱怨,因为人活着终究是不快乐的,他有他的哀愁不假,但天下人谁没有哀愁呢。
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就连赵性都愁的瘦了一大圈。
哦……倒是有人不愁,那些十五六岁、十七八岁学堂里风华正茂的少年、青年,他们不愁。他们唯一需要愁的便是即将到来的考学,但这却已是世上万般之中最简单的了。
所以他们在这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之际,游历山河、以诗会友,为赋新词强说愁。
说到新词,晏殊很久没有写词了,他那个小徒弟欧阳修倒是继承了他的衣钵骚了起来,隐约成为了金陵城中最有名的小骚客。
“嘿……嘿!”
墙头突然出现了招呼声,宋北云循声望去,却发现晏殊的头挂在了那里,一脸雀跃。
“你这是什么毛病?”
“走啊,换身衣服咱们去看钓鱼。”晏殊扬起手上的鱼竿说道:“这不休沐嘛,路过你这就来看一眼,你果然在这里。”
“那你走正门会死?三十好几的人了,要是让人看着,你还当不当人了?”
“你这人怎的还有包袱了。”晏殊拍了拍墙头:“当年也不知道是谁翻去人家戏园子里看姑娘换衣服,还遭人逮住了。”
“那是赵性!”
宋北云无奈的叹了口气,费劲的从墙头爬了上去,随着晏殊一起跳下了墙,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面破墙,骂了一声后说道:“当年我一只手就能翻过来的……”
“行了,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指望跟年轻时比呢。过了三十五,你都能自称老夫了。”
宋北云哈哈大笑:“老子可没那么老,三十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两人就这样拎着鱼竿来到了城外一处僻静的野水塘旁坐了下来,晏殊调整了一下姿势便靠在了一块大石上悠闲的钓起鱼来。
“对了,我给你家老二找了个不错的师父。”
“谁啊?”
“弘文馆北坡的表弟,庐州包拯包希仁。跟你还是同乡呢。”
宋北云一听便笑了起来:“我认识他时,他才十岁出头。如今都二十五六了吧?”
“对啊,他还不错。如今任大理寺编纂,主修律法条目。性子刚正,博闻广识,刚好能收收你家老二的心。”
“不成,让老大去差不多,老二不成的。”宋北云摇头道:“你别小看了老二,他的心思可太多了,包拯降不住他。”
“那行吧,反正你的儿子你自己做决断。”
两人在水塘边钓了一下午鱼,却是没有丝毫收获,直到一个农人牵着头牛问他们在做什么。
“钓鱼咯。”晏殊回答道。
那农人摇了摇头:“这里钓不得。”
“这不是野塘?为何钓不得?我找了一圈才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说了钓不得就钓不得。”老农也是不耐烦了:“你们这么钓,钓一辈子都钓不出个东西。”
宋北云听了倒是笑了起来:“这是为何?”
那老农像看憨子一样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不屑的说道:“真是两个五谷不分的憨傻书生。”
晏殊正欲发作,接着就听那老农说:“这地方原来就是个石灰坑,前几日下雨落了水进去才有的塘,这下头都是石灰,别说鱼了,就是你把手伸进去都刺挠。”
宋北云把手往里头这么一探,果然能感觉一股轻微的烧灼感,然后他捞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果然一股浓厚的碱味……
“哈哈哈哈哈……是我们两个傻了。”
老农牵着牛走了,宋北云哈哈大笑,而晏殊却闹了个大红脸。
“两个五谷不分的憨傻书生。”宋北云揶揄着,然后却又是把鱼钩甩了进去。
“都说是石灰窑了,你还扔钩干什么?”晏殊颇为不好意思:“我是不知情才像个憨子,你知道之后怎么还像个憨子?”
宋北云静静的注视着鱼漂,眼神愣愣出神:“再钓一会儿吧。”
晏殊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说出来,之后倒也是重新把钩子甩到了这个死塘里,安静的钓起了鱼来。
一个美好的春日的下午,他们就把它浪费在了这个不可能有鱼的池塘边,但好像却没有任何遗憾,回到家里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晚上时宋北云照例给自家的小兔崽子们辅导功课,幸好这帮孩子都是聪明人,虽然喜欢惹是生非但成绩都很优秀。到后头倒也没什么更多好辅导的东西了,宋北云就开始给他们讲化学。
别的学科不行,但在化学方面老宋还是比较厉害的,他至今仍然是大宋化学行业的领路人,如果不是宋北云科学奖不好给自己颁奖,他老早就因为化肥、无烟火药、TNT这些东西还有青霉素等药品包揽最少十年的科学奖了。
“父亲,我在学堂时听先生说青霉素是天大的恩惠,救人无数,居然是您鼓捣出来的?”老三在听宋北云讲到青霉素的时候,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父亲:“我都没听说呢。”
“你整天就惦记我皇妹,你哪能听说。舅舅不光弄出了青霉素,还有化肥呢,也是先生说功德无量的东西。”
“但是还有炸药。”老二这时阴森森的来了一句:“杀人无数。”
“炸药不也能开矿么?开路也要啊,你怎么老想着杀人?”赵桓不满的说道:“年轻人杀心这么重?”
眼看两人又要吵,宋北云抬起手摆了摆:“关于杀人还是开路,这个没有讨论的必要。就像菜刀一样,你拿它杀人就是凶器,你那它切菜就是厨具。行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了,都去休息吧。”
小兔崽子们一哄而散,唯独老三鬼鬼祟祟的凑了上来,满脸谄媚的笑容。
“怎么了?一看你这德行就知道你有事要求我。”宋北云放下书看着自己这个恋爱脑的傻儿子:“是不是要求我教你怎么选礼物送给妹妹?”
“不是不是。”老三连连摆手:“父亲,我想学化学。”
宋北云眉头一挑:“你学化学?你娘不高兴的。”
老三脸色一夸,坐在那里埋怨道:“娘总是跟我说要让我跟你多学治国韬略,可我不感兴趣,我就喜欢化学,可是学堂里先生也不教,他也不会。还有数学我也喜欢,我都能看懂师姐的笔记。”
宋北云一口茶水差点呛着,他赶紧把嘴里的水咽下去:“你说你能看得懂你师姐的笔记?”
“嗯!”老三点头道:“我一看就明白了。”
宋北云啥也不说了,连夜把三爷送到了张清那里……
至于为什么,因为张清的笔记就是天书,宋北云根本看不明白,而三爷能看明白这代表着这位爷是个天才啊!
张清一开始也不信,但毕竟是自家师父和自家师弟,她决定试试看。可是谁想当他拿出笔记之后,三爷真的很准确把里头的内容解释了出来,虽然很多地方他弄不明白,但稍微解释一下他就通了。
然后从那天开始,三爷就再也没上过学了……一瞬间师姐成师父,两个人天天神神秘秘的凑在一起折腾一大堆别人看不懂的东西。
宋北云见状既高兴又担忧,因为那是三爷啊……要是老大老二都可以,偏偏是三爷。
这该怎么跟佛宝奴交代?堂堂辽国太子,未来的辽国皇帝居然沉迷在一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无卵用的数字上。
佛宝奴要是知道了,她不千里迢迢拿刀过来砍了宋北云那都算是宋北云不认识这个娘们。
所以他愁啊,但眼看着三爷开始急头白脸往数学家的道路上走了,宋北云也没有任何办法,孩子开心嘛。
而就在第七天,三爷突然在吃饭的时候问了宋北云一个问题,他说:“父亲,我跟师姐都不明白,为何一团纸在密闭的玻璃罐中燃烧成灰烬之后,重量却不减。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世上万物的质量不管是以什么形态出现都是恒定不变的?那如果我们假定在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里,即无论发生任何物理变化或化学变化,物体的质量都保持不变的话,那质量似乎就是物质的根本性质对不对?它是恒定量,那么造成它形态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呢?”
宋北云咂摸了一下嘴,然后突然手就哆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