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九年3月30日 晴
还没等传言规模扩大,海州港真的就被命名为了连云港,连云港独立于海州之外,虽是属县级单位,但自主程度却相当的高,而且连云港另设县令,因宋北云品阶为三品,属下又无州治长官,所以连云港县令则定位从四品,属大宋建国以来最高品阶县令。
这样设置主要是因为连云港之中有两个单位并非归属港口管辖而是直属于朝廷管辖,现在两个单位的一把手虽然都没有官阶,但将来宋北云离开之后,那单位的一把手必然是要上官身的,而且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官不会小到哪里去,所以这样设置也是实属无奈。
而从海州港变成连云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琅琊太守跑过来一趟,宋北云给了他一份计划书和三百技术员,要求就是一个,在明年夏天之前在山东建设出两个可以建造五千吨级船只的船厂以及整个港口的开拓。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宋北云直接一封信发到了金国,信的内容很是强硬,意思大概就是要求金国将辽东郡租借给宋北云个人。
一个国家被要求将土地租借给个人,这件事简直就是亘古奇谈,好像有史以来就没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
但问题来了,这个人是宋北云,他很久没招惹金国了,但这一上来,就是要辽东郡包括周围的一千八百里江山。
没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金国给是最好,如果不给他一定会想办法让金国给。
当这封信递交到金国皇帝手中,他看到的时候,手都在哆嗦,一口气要了辽东一千八百里江山,这简直就是没有将金国当个国啊……
“陛下,这可是一千八百里江山。除了辽东,还有营州、锦州,如此一来金国便是无海可出了。”
宋北云要的地方在地图上就是沿海那么一圈,差不多占了金国三分之一的地盘,而且都是最好的最富庶的地方。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宋北云在借机宣战!金皇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被那个大宋的影子皇帝盯上的,因为从见那人第一面起,他就知道那个人的野心大到恐怖。
“当年朕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眼中就没有朕。”金国皇帝说完后轻轻摇头:“在长安时,他看朕的眼神便是像看一块肥肉。”
如今之金国,到底有多苦只有他皇帝一个人知道,财富多了么?的确是多了。但人却极端流失,因为那个混蛋的宋金辽条约,年轻人前往宋辽或学习或工作,之后便不再回来,然后再将家中老人接去那南方、中原之地享清福,远离这酷寒之地。
虽然条约让金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富足,但这些年来的恶果也逐渐体现了出来,金国没有人了,真的没有人了。三十万的军队竟有二十万在吃空饷,因为年轻人都清楚南方才是出路。
而剩下的那十万老弱残兵也都是一塌糊涂的存在,因为这白山黑水看似荒凉,但却是个棒打狍子瓢舀鱼的肥美之地,军队中人为了捞点外快便率队与辽国边民和宋国商队做起了生意。
这一旦军人变了商人,那便已经不能再保家卫国了,因为商人为了钱没有什么不能卖的。
一开始谁也没感觉到不对劲,金国上下贵族都沉浸在富足的喜悦之中,因为多少年没有享受过即便是大雪封山时也能在家中物资丰足的待遇了,甚至他们还嘲笑草原人的分化和战争。
可如今转过头来,却发现最开始那让他们都以为占了便宜的人才条约却是掏空了整个金国的身子。
以前兵强马壮的金国,如今就是一个沉迷在窑子里不思进取的阔少,如今人家已经通过吸金国血而变得强壮起来的宋、辽两国面对他时,就如同面对一条路边的狗。
一千八百里江山啊!
金皇眼中含着泪光,仰天长叹。他现在恨透了宋北云也恨透了自己,他早该想到天底下没有凭空落下的馅饼,即便是有也不会是从那宋北云手底下扔出来的。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人家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了,要来收割了,这地盘是给是不给都成了悬在金国皇帝头顶的一把利刃。
“陛下,我心中有一计,倒不如我们率先与辽国商谈,辽国不是这两年正在山东那里修建港口么,我们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召来辽国使臣商议两国共建港口之事。”辽国宰相完颜松沉思片刻说道:“辽国自然不会眼看着这大好的地方拱手便给了宋人,到时让那宋北云与辽国谈去。”
“可是朕听闻辽国这两年时局也不稳啊。”
“稳与不稳,那还不是耶律皇帝一句话的事,他是个有魄力之人,应当能想到若是让宋人拿了我等之海防港口会是如何吧?”
“那你速速修国书一封,让耶律皇帝遣使者来洽谈,要快!八百里加急!”
“是!”
就这样,兜兜转转数日之后,佛宝奴喜笑颜开的看着这封信,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就坐在家里啥也不干,突然就有一千八百里江山砸到了自己头上。
也许对现在的辽国来说,一千八百里江山并没有什么稀奇,但关键看地方啊,那地方可是辽国故土,其意义不亚于长安之于宋,而如今这故土就毫无预兆的自个儿回来了。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等待一些时日,太过蹊跷了。”
辽国天子近臣乃是韩琦,这个年轻人被辽人称之为“我们这的宋北云”,从入仕以来屡创奇功,虽然现在还没有入列宰相,但其实已经是差也不多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事情太蹊跷,因为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干出这种让自己百姓唾骂、群臣沮丧之事来,而且众所周知,金国的完颜皇帝可不是个昏君呐。
“你是说其中有诈?”
“臣以为是。”
“我觉得他们可能是遭狗咬了。”佛宝奴仔细的在国书之中翻来覆去的咬文嚼字:“这字里行间都透着焦急,特别是这一句,金辽本连枝。呵,宋辽连枝还有法理可说,一群本是穷乡僻壤的女真人,胆敢跟我圣辽同气连枝?而且金辽一贯敌对,虽大战之后再无战事,可边关双方却接连冲突,你说说突然这个时候他们嚷嚷着要跟辽国共管江山?意欲何为啊?”
韩琦眉头紧锁:“他们遭了宋国逼迫?”
“恐怕不是宋国,宋国现在举国之力都在搞工业,没心思逼迫他们。”佛宝奴眼珠子一转:“他铁定是遭狗咬了。”
韩琦不明这其中暗语的意思,但也不好过问,不过他心中倒是隐约觉得这件事跟那宋北云有关联。
至于为什么这么感觉,反正看陛下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毕竟他韩琦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年来在陛下身边多少能看出些端倪,更何况太子如今都送去了长安。那可不就是把儿子送去爹那了呗。
不过韩琦仍是难以置信,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把一个国家逼得如此跳脚,甚至不惜亏本跟夙敌合作,这是一个人能办到的?
也许是看到韩琦懵逼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佛宝奴心情甚好,她扬起笑脸说道:“爱卿啊,看你样子多少是有些不明白这宋北云的厉害。”
“臣当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厉害。”
“也不怪你。”佛宝奴叹气道:“你出仕时,他已半隐于朝堂,专心扑在长安之上。若是你早几年出来,恐怕你就能知道为何这人能够一言定天下了。”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若是有朝一日,他如此逼迫我大辽该如何是好?”
佛宝奴眉头一簇:“你以为他没逼迫过么?”
提到这茬,佛宝奴顿时生气了,当年宋北云可是把辽国逼到皇帝跳脚、臣子叹气的地步,那时韩琦还没入仕他不清楚,但当时的绝望到现在佛宝奴可是历历在目。
“后来陛下如何解决纷争?”
如何解决?给他生了个儿子呗,还能怎么解决,不然硬抗的话,恐怕老早就没有什么辽国了。
但这件事怎么可能跟韩琦说呢,所以佛宝奴只能一脸认真的说:“此事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能说明。”
这么一说韩琦就明白了,原来这事压根没解决,最后恐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难怪满朝文武对这个宋北云都是闭口不谈,原来有这么一出在这摆着呢。
而且从陛下的表情上来看,当时她可能吃的亏最大吧……
“那陛下,如今为何突然宋北云要逼迫金国呢?他有有何盘算?那若是大辽得了好处,转头却发现是那金国的祸水东引该如何?”
韩琦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了,既然是宋北云逼迫了金国,那金国这么一出不就等于是把那宋北云的目光转移到了辽国么?到时候那人转头来逼迫辽国,最后不就是金国看了热闹?
“那不能够。”佛宝奴摆了摆手:“我估计他就是为了辽国能拿到那些港口才逼迫的金国,那人奸诈又狡猾。”
韩琦的表情很古怪,这里头的逻辑有两条线,如果说一个宋臣为了辽国而去威逼金国,这说不通道理的。但如果说是一个爹为了儿子而干这些事,那就顺理成章了。
想到龙椅上开心到哼歌的佛宝奴,韩琦顿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通透,他也看出来面前这位皇帝的高兴,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并非是收复失地,反而像是被情郎送了礼物而雀跃的小妇人。
“那陛下,臣告退了。”
“嗯,记得派遣使节去金国。”
“臣明白。”
佛宝奴在他走后,高兴的直接跳了起来,不过很快也就恢复了平静,毕竟现在地方还没拿到手,等到了手之后再普天同庆也不迟。
而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外头内侍说有信使到了,佛宝奴一问才知道居然是从海州那边来的信使。
信使将密信亲自递交到了佛宝奴的面前,而她打开信之后,熟悉的字体让她再次喜笑颜开。
信很厚,内容很多。大概内容就是关于下一步辽国计划安排的,因为等这一批探查舰队出海归来之后,宋辽联合舰队就将要出发前往新大陆了。
对于新大陆,佛宝奴还是有很多期待的,联合舰队方面也是她非常想要的,但她却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宋北云会突然这么着急。
原本可能再要五年的内容,现在可能三年之内就要全部解决,这不得不让佛宝奴有些担心说宋北云会不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而为了旁人不担心所以选择保密,能干的事情就是把计划好的内容全部完成。
“是不是该抽空去一趟海州呢……”
佛宝奴小声嘀咕了一圈,现在辽国政局已经稳定了许多,该弄死的都弄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改革也开始大刀阔斧的干了起来,而且辽国这种自下而上的改革,其实要比宋国那种自上而下的简单许多,因为宋国需要很多手段,而辽国只需要把不听话的垃圾清理清理就完了。
所以现在辽国皇帝陛下比较空闲,再加上她是真的比较担心宋北云,万一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孩子没爹都是小事,这好不容易得到了太平盛世过不了多久又会打得一团糟烂。
“来人啊。”佛宝奴起身说道:“将南院大王喊来。”
而此时被怀疑得了不治之症宋北云,正坐在大姨子家中。倒不是为了看大姨子洗澡,而是因为福王那边的回信到了,阐述了一下泰王治丧的结果,弄得妖尼姑现在情绪很低落。
“你哭可以,但是今天别喝酒。”
宋北云的话让妖尼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怎么?有便宜都不占了?”
“拜托,我是谁?我是宋北云呢,只要我说一声,天底下的姑娘那是排着队来找我,说不定跟选妃一样。”
妖尼姑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清了清嗓子:“我不与你废话了,今日便留在这里吃饭吧?”
“有什么名堂么?”
“我生辰。”
827、九年4月1日 雨
劳动改造大概真的是最容易使那些冥顽不灵者焕然一新的手段了。
比如赵橙的劳动改造就很成功嘛,虽然要说骚还是很骚的,但至少已经不那么扭曲了,反正已经正在向普通人靠拢了,这是一件好事。
“今日能尝到清平公主的手艺,在下三生有幸。看时间已经不早了,那便告辞了。”
已经有些醉眼熏人的赵橙倚在桌旁看着他:“就要走了么?”
“是啊,再不走要犯生活作风错误的。”宋北云起身抱拳:“告辞。”
赵橙倒也没挽留,只是轻笑一声便起身将宋北云送到了小院门口,扶着院门说道:“你倒是无妨留下。”
“哈哈哈哈,告辞告辞,公主殿下太客气了。”
说完,宋北云头也不回的走了,不过看到时间尚早,他回去也没什么事干,所以索性就到海边去走走,可没走几步就见前面一个白衣女子正坐在那钓鱼。
就宋北云知道的人里,有这个爱好的可不多,而且这一片是军管海滩,不是谁都能来的。
所以即便他没有看到那女人的脸也知道这是谁了。
“国家电网总经理怎么大晚上的钓鱼啊,也不怕遇到鬼?”
“天底下比鬼可怕的东西太多了,鬼有什么好怕。”
妙言一杆子甩出去,然后便静静的等待了起来,而在等待鱼儿上钩时:“中石油的总经理怎么也大半夜来这里了?”
“现在才不到八点,新闻联播都没播完呢,现在睡觉是不是早了点?”
妙言静静的盯着海面,借着明月之光来观察鱼漂,听到宋北云的话后她倒是笑了起来:“旁边还有杆,一起来。”
“好。”
坐在妙言旁边,两人就这样静静的钓起鱼来,不过宋北云心中清楚,这地方钓鱼无非就是个钓胜于鱼,无非就是图个心中安宁才来这里罢了。
“说起来这钓鱼的爱好还是被你那小老婆传染的。”
“左柔啊?”宋北云晃着手指说道:“我觉得她比较像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可是你把上铺的兄弟给睡了。”妙言调整了一下姿势:“你不是个好东西。”
“嗨,上铺的兄弟要是都长了她那样的脸,那也不是不可以。”
妙言摇头道:“狗男人。”
“男人嘛,你还指望有几个男人真正意义上的温文尔雅呢,我这么多年也就认识俩。一个在长安主管政务,一个在金陵主管修撰。其他哪个不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呢,我这样的都是万里挑一了。”
妙言自然是知道的,什么风流才子、温润公子,这个时代就是这个破样子,还指望这帮狗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呢。不过未来也不一定能好到哪里去,有能耐的男人管不住,没能耐的男人太窝囊。
天底下的事,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呢,那些英俊帅气温文尔雅博学多才还专情独一的,只能去女人们的瞎想中找了。不过宋北云这几年倒是显得没那么好色了,他要忙的事情太多,几乎没有时间分给儿女私情上。
这一点让妙言十分满意,因为这才是一个肩负重任的男人应该有的样子。
“你说我穿个越图个什么。”宋北云突然无奈的说道:“我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休息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大堆摆在那。”
“成就感咯,眼看着你把一个时代的科技进程往前提了七八百年,科技、文化全面超越欧洲,以后书里不会再有牛顿定律了也没有比萨斜塔了,有的只是宋北云方程和相国寺金塔,这还不满足么?”
“现在我可不就靠这个么,以前觉得新闻联播无聊透顶,现在我真的特别想看一集新闻联播。”
妙言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可以啊,这个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技术,只要解决电视信号中继技术就行了,卫星电视实在不行还可以装闭路电视嘛。”
“你别说大话,你先把无线电给弄出来再说。”
妙言轻哼一声,表示对宋北云的话不屑一顾,无线电那种技术也能叫技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电力的普及,电线都没有的地方,说什么无线电。
“行啊,那就假设电线啊,把电力普及再说。”
“那得要多少钱……”
“你自己算咯,我只管技术,才不管你花多少钱呢。”
妙言的话让宋北云长叹一口气,不过既然国家电网和中石油都出现了,那么这件事自然已经是提上日程的。
两人一边钓鱼一边闲聊,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欧洲的坦克,这是宋北云这些日子的噩梦,也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古神低语。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他们的坦克不可能先进到哪里去。我那天去工厂里转了转,你居然在憋59是么?”
“也不算是59吧……但我这个人天生就不喜欢输,输给谁都不喜欢。”
妙言点头道:“我能理解,不过你也别急。这种事急不来,而且咱们这火炮不是很先进么。”
宋北云默默的叹了口气:“要不……我派舰队绕马六甲去欧洲?”
“那美洲怎么办?你不是还得手拿红旗解放受苦受难的美洲土著么。”
宋北云嗤笑起来,然后看着远处海天相接之处的繁星,静静的吹着海风却是未发一言。
“现在舰队应该也到了北海道吧。”宋北云大概估算了一圈:“在北海道休整之后,就该出发去白令海峡了。大概今年五月底月份就能登陆阿拉斯加。”
“美洲物资最丰饶的地方其实是在中美洲,你还得沿着海岸线往下走,最终跟托尔特克人一决高低。他们可是祭祀文明,你别指望能和平解决了,他们碰到外人第一件事就是打回家用青铜锅煮人头。”
宋北云冷笑了起来,然后说道:“舰队里有金陵、长安和洛阳三大医学院中传染病研究所的研究员,共十五人。那些野蛮人最好老实点,他们老实点大家都太平,你好我好体体面面的,如果他们不要体面,我们就让他们体面。”
妙言愕然的直起身子:“你带了菌苗去美洲?你这是反人类啊!”
“你瞎说什么呢。”宋北云翻了个白眼:“那是疫苗,为了防止船员感染疾病的疫苗。”
妙言知道宋北云的为人,他不是什么善茬,他嘴上标榜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但实际上如果对方不是那么听话,那宋和平可没什么耐心。
不过妙言也大概能理解,因为交流只是限制于能交流的人,有些人是真的没办法交流的,因为至今没有人切身的感受过一个莽荒文明到底有多野蛮,所以宋北云做好两手准备也没有什么错。
至于船员会不会见钱眼开然后对当地土著进行屠杀,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东海新军可不是什么杂牌军,那是大宋为数不多的现代化部队之一,而且上头还配备政工人员,那都是经过严格政审,品格学识一等一的大佬,所以这次探索绝对不是一场野蛮人对野蛮人的战争。
主旨跟核心思想还是为野蛮的世界带去文明,但前提是大家都很体面。
而此时此刻,舰队就停在了虾夷地,也便是北海道。当地的虾夷国相比还是很落后的,而舰队此番停驻就是为了帮助虾夷国把往来贸易弄上去,因为从法理上来说,北海道如今已经是大宋的法理国土了,而虾夷国也是大宋的附属国了。
藤原家上位之后还是很听话的,他们放弃了所有对琉球和虾夷这两个地方的争议,将所有他们认定的国土都割让给了大宋,而大宋已经是正统东方国度的法理主人了。
日本国、虾夷国和琉球国三国,都被赵性封了王,而三国的王也都在这些日子上京觐见了赵性。
所以既然是自己的地方了,所以舰队的温和超乎当地人的想象,医学院的研究员这些日子用先进的药物和器械在给当地人义诊,还有工程师则在指导当地人建造可以横渡海峡的船只。
岛屿上的原住民对这些天朝上国来的猛士本来十分好奇,不过当看到这些猛士带来了大宋改良过的粮种之后,好奇则变成了亲切。
“这便是宋大人要的体面。”韩先生坐在营地中对大黑牛说道:“我们带着好意和枪炮而来,你若合作且听话,大宋会给你前所未有的温暖,可若是你桀骜不驯,大宋也会给你带来前所未有的大恐怖。”
“别的不说,韩先生。这一趟跟着你,那是真的学着了,难怪大帅会选你当监军呢。”大黑牛点头道:“厉害。”
“拍马屁还是你厉害。”韩先生笑道:“根据宋大人提供的地图,我们只需沿着北方国后、择捉二岛外围海岸一路北上,便能进入白海,而抵达其中其中最窄处后便能抵达新大陆了。”
大黑牛摩拳擦掌:“不知那边的姑娘咋个样子。”
韩先生翻了个白眼:“不许蛮干。”
“我啥子时候会蛮干嘛,都是轻轻的干,稍蛮一些,娘们吃不住。”
韩先生不想再跟这个满脑子都是下三路的混账聊天,便起身走到外头去了。
他站在简易的码头上看着海湾里的船和远处无法入港的巨舰的剪影,不由得的长叹一声出来。
韩先生今年已是四十五了,经历过大宋最孱弱最无能的时候,那时漫天的投降之音,这让那会儿只有十七八岁空有报国志的韩先生绝望痛苦,但却无有半点法子,只能看到自己所热爱的国家一天比一天颓废。
这一晃来到了三十多岁了,韩先生始终没有成家,只因国破山河碎,心中不甘。他仍努力着想要振奋国人之心,多年来笔耕不止。
但最终他发现这笔杆子根本救不了宋国,于是四十岁时他终究是归田园居去了,本以为此生只能狠狠而终,但没想到四十二岁那一年,有人突然找到了他,问他愿意不愿意再出山浪一把。
当时已经半老的韩先生二话不说当天就打点行囊跟着那人去了长安。
去了长安见了宋北云,两人促膝长谈一夜,第二日一早韩先生整顿好头发,毅然决然的投笔从戎,以四十多岁的高龄进入了北海新军政治部的培训基地。
在长安的那两年,他切实的感觉到了力量,一种属于国家的力量,这让他振奋,后来他被提出来单独做体能训练,一开始他有些吃不消,但却从来没有喊过一声苦,这个瘦弱文人就这样死咬着牙把为期一年半的体能训练坚持了下来。
等到训练结束之后,他就接到了一道命令,让他来担任大宋第一舰队的政委。他知道政委的意思,地位相当于以往的监军,但监军是为别人为朝廷负责,政委却是为了理想和信仰而负责。
于是他便这样跟着第一舰队出了海,这一路上他经历过无数未曾经历过的第一次,大宋的强大、大宋的仁慈还有那惶惶如雷的天威。
这就是他毕生所追求的,他现在就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能好好的将属于中华的荣光散播到更远的地方,让普天之人都能听闻到属于大宋属于中华的声音,让那些野蛮而原始的地方见识到属于中华的荣耀。
前半生的蹉跎,他恨极了,每每看到穿上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他都会心生嫉妒,若是自己此刻也是二十岁,那该是多好啊……
“韩先生,方才本地头人送了瓜果来,您尝尝。”
旁边的侍卫高兴的捧着一篮子新鲜瓜果递了上前,要知道在船上,这新鲜的瓜果蔬菜可是比肉还金贵百倍的东西,等闲可是吃不到的。
韩先生笑着点点头,拿下了一个果子,然后说道:“去分给下头吧,他们都辛苦了。”
“韩先生,头人还没走呢,他在外头等您。”
“哦,那你速速带路,不好让人家久等。”
韩先生整理了一下衣裳,跟着侍卫走了出去,就见当地的头人站在那里,讪讪的笑,显得小心谨慎。
“去找个会说当地话的人来。”
828、九年4月2日 晴
虾夷之地,虽已是立国,但很多地方仍是头人制度,这头人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那就是说话算话的人。
不过他们基本都有一个共识,就是那些坐着大船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好人,要对他们好一些。
因为那些大船上的人会用美味的肉盒子来交换那些不值钱的果子,还会用神奇的药给他们治病,这些都是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基于此这个地方的头人便想着跟他们沟通一下,于是便找上了这里说话算话的人。
面对韩先生时,这个头人就像个老实巴交的村长,他有些腼腆,支支吾吾的说了一些要求,想看看大宋能不能帮他们解决问题。
“你们想要耕种技术和造船技术是么?”韩先生通过翻译知道了头人的诉求,他笑道:“那自然是可以,我会写信回去,让大宋增派一些技术人员过来帮助你们。”
头人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手舞足蹈的说了一大堆话,甚至于连翻译都束手无策。
也许是看出了对面的茫然,头人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放慢了语调,翻译这才能够将他的话翻译给韩先生听。
那头人说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会以对待最最贵的客人的方式来对待他们,村落里的一切都可以随便他们使用,甚至如果他们愿意还可以在这里定居下来,生儿育女。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韩先生则笑着说道:“这些事到时候你还是跟技术员们说吧,看看他们愿意不愿意留下了。”
两个文明第一次的正式沟通就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完成了。
第二天一大早,头人就带着几个年轻族人来到了大宋军营的外头,根据翻译的内容,大概就是头人想让这几个年轻人来到这里学习汉话,方便以后沟通。
这件事自然是没什么问题,韩先生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而为了表示感谢,头人命人送来了大量的果蔬和各类的海产品。
不过考虑到这个地方到底是个物资贫乏之地,所以韩先生并没有白拿人家的东西而是用了一些罐头肉食来交换了这些东西。
对此其实大黑牛多少是有些不解的,但他可不敢对韩先生指指点点,毕竟大帅出发前就已经再三告诫,一切都要以韩先生的决断为主。
所以这不,晚上吃了晚饭,他偷偷摸摸的找到了韩先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身为天朝上国,既要有上国之威严也要有上国的宽厚,威严为了震慑宵小,宽厚为了声名远播,千金买马骨的故事不需我多说了。”韩先生笑着给大黑牛倒了一碗茶:“这地方物产并不丰饶,耕渔畜牧也都很落后,他们用他们最好的东西来给我们,这便是礼,那上国之礼断然不可来而不往。往后若是再说起时,后人会告诉后人,大宋所到之处皆为繁荣。即便千百年后,即便王朝兴替家国轮转、即便大宋早已入了史书,但其心其魂仍在,后人仍会以宋之子民来自称。血脉之连通尚不能太平共处,但若是先民之情尚在,太平自是要容易许多,我们如今所做之事,是会延绵千年的。”
“那白眼狼总归还是有的。”
韩先生抚掌大笑:“对。”
“那为何……”
“你能肯定他们会是白眼狼吗?”
“不能……”
“那你我既是不能预知未来之事,那为何不种下善因呢?哪怕只得了一个善果,是不是也要比一个都没有更好?”韩先生拍了拍大黑牛的肩膀:“天下之大,远比你我入目之海要辽阔,此生能抵达之地,远不及这天下万一,大宋没有那么能耐让天下臣服,天下也没有这样的国家存在,那既是不存如此,那为何不留下恩惠呢?”
大黑牛挠了挠头:“可是大帅也说过啊,若是有人敢扰我船队、害我船员,杀了便是。杀一个不服,那便灭他一族。”
“愿话不是这么说的吧?我记得宋大人当时引了孔夫子的话来着,哪有你这般粗俗。”韩先生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我不是听不明白么,后来就问大帅,大帅就是这么解释给我听的。”大黑牛嘿嘿笑着:“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
韩先生点头道:“的确如此,但这里对我们可不差,人家为了能让咱们留些人下来,恨不得把家底子都掏空了。”
“他们就为学个耕种造船?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吧。”
“自然是没那么简单,若论大宋与这边蛮夷之差别,比之天地还有多。他们自然也是心中明白,若是真的能留下人来,他们得到的可就不光是区区耕种之法、造船之术了,而是将大宋的火种留在了这里,往后每每说来,他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说上一句,他们也是大宋之子民了,后代之中都流着大宋的血。你看,这便是天然的亲近。将来有一日他们被人侵略,大可以哭着鼻子上金陵,跪在金殿上哭着求父皇一救,大宋将来之政策,他们也能半推半就的以大宋子民之身得一份荣光。”韩先生的扇子轻轻点在大黑牛的肩膀上:“天下之间,真正的傻子可比聪明人少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但不论如何他们终归是认下了祖宗。”
“原来是这样……”
“嗯,正是如此。就如宋大人所说,侵略是如今大宋最简单的一条路,但却会埋下祸患无穷。因为大宋的手伸不到那么远,没有那么多人去管理被侵略的土地,所以现在我们最主要的任务是给沿途的人送去属于我大宋的光,他们若是记着那便记着,若是忘了也不会太为难我们,若是记吃不记打,你的炮管子也不是吃素的。”
“那下次就不用开炮艇来了呗,直接商船多好。”
“傻小子。”韩先生哈哈大笑的戳了戳大黑牛的脑门:“真理只在剑锋之上,尊严只在射距之内,正义只在航程之中。没有炮艇,人家看你只是头肥羊。”
“开门!自由贸易!”大黑牛突然搞怪的用凶悍的口气喊了一句。
而这句话直接让韩先生笑喷了出来,而大黑牛也跟着一起笑。
笑完之后,韩先生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年近五旬了,不知道还能跟几趟船,你还年轻往后的航程你得学会独听独断独行,切记不可头脑一热,解一时之气,凡事需要三思而后行。生气之前闭着眼数一百个数,若是数完还生气,就去干他娘的。”
韩先生突然的脏话让大黑牛愣了一下,然后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笑完却是起身对韩先生鞠了个躬说道:“之前我多少还是不太理解大帅为何要拍个老书生来管我,如今我算是看出来了,若是没有韩先生,我回去怕就是要被大帅给砍了。多谢韩先生救命之恩。”
“无妨无妨。”韩先生轻轻摆手:“我老了,还期待着你们能开拓出更好的大宋更好的中国呢。”
大黑牛退了下去,而韩先生却也是轻笑一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轻轻摇头哼唱起了戏文,倒是颇为有悠闲之姿。
舰队要在此等待大宋那头的一轮补给才可以继续前进,而韩先生也写了信命人送回大宋,让他们带一批开拓者来此地,剩下的便是好好休整,然后在五月底再度出发寻找新大陆便好了。
虽然假期足足有两个月,但东海军可不是那些杂牌军,他们的军纪严明,不得命令绝不可以出营地一步,更是不允许滋扰当地百姓,每日倒是出操的时候会精赤着上身在寒冷的海边跑圈,当地有可是有不少少女会来偷摸着看。
对此韩先生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一群精壮的大小伙子,一群生活在蛮荒时代的女孩子不敲黑棒打晕了带回家已经是她们最大的克制了。
至于闲暇的时候,港口的官兵也会前往当地的百姓家帮忙搭建房屋、修葺平整,还有便是隔三差五便会弄个联谊。
随着周围好几个村寨的互通有无,后来的联谊规模愈发的大,这无疑也是在枯燥的航海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欢乐。
当地的男人们最喜欢大宋将士随身携带的求生刀,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柄但却能劈能砍能撬能锯,有时候为了能够弄到一把这样的求生刀,他们甚至会从山中打来野猪送给大宋的官兵,不要钱也不要什么,就是要一把这样的刀子。
而女人们除官兵们鲜美的肉体之外么,最喜欢的就是船上用来补帆的帆布了,因为精美又结实,穿在身上要比她们的粗麻布舒服太多了,所以她们更喜欢用东西来交换帆布。
最夸张的是有一个女人用了好大一块狗头金来换了一卷帆布,人家翻译都告诉她了这是黄金很值钱,但人家就不听,非就要那么一卷帆布……
帆布不值钱的……各地纺织厂里产出量巨大,但兽皮也好、黄金也好,那可是顶级值钱的东西,哪怕军营不让做生意,在这停驻的时间里,他们发现自己船舱里的东西都比来时的价值翻了一倍不止。
他们不卖,但人家非要换……本着友好相处的方针,只能换呗。
“怪了……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怪的玩意。”
韩先生看着满船舱的古怪玩意,里头最多的就是各种奇怪的石头,从金银铜铁到各种宝石,甚至还有成块的硫磺。
“我觉得应该是这里周围有温泉的缘故,根据地理志的介绍说,有温泉的地方会伴生很多矿产,虽然也许量不大,但经年累月的收集也会有不少收获。”旁边地理院的研究员说道:“不过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可能还真的不如一瓶罐头、一盒药膏或者一匹帆布值钱。”
“唔……”韩先生点头道:“我让人清点一下,扣除舰队损耗之后,折价分给将士们吧。”
就这样,出海的将士们莫名其妙的分到了一大笔物资,而且越来越多的当地土著过来寻他们换物资,从最开始的生存刀、帆布,到后来的锅碗瓢盆,甚至连火钳子都成了香饽饽。
若不是补给舰队很快就到了,韩先生都怀疑连船都得被他们给拆咯。
而这样交换的结果,就是分明是战斗部队,但却装了满满一船土特产……
这些土特产如果变现的话,不但这趟出海的钱绰绰有余,还能给每个人分到折合一百贯的物资。
要知道这还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虾夷地,这时候船员才豁然明白宋北云说的那句“你们只要能活着回来,每个都是富豪”的意思。
更关键的是他们甚至都没有掠夺而是靠单纯的贸易,而且这贸易都不是他们主动的而是当地人连抢带夺的,有时人家挑了一担硫磺过来摆在那,就指着一把钢刀非要它,甚至有的寨子是头人带头来洽谈,说要多少多少弓箭多少多少铁器,然后人家交易的货币直接上的是黄金……
哪怕纯度差点,那可是黄金啊,一斤黄金换二十把刀,这生意要是让大宋那帮商人知道,他们能把大宋境内的铁给买空了去。
每一天过来换东西的人都会更多,韩先生现在都懒得看每日的交换日志了,只知道现在隔几天就会装满一个船舱,然后他就照例扣除舰队成本之后将它分发给将士。
“发财了呀,韩先生。”
“往后发财的机会还多呢。”韩先生摸着下巴说道:“宋大人说通商航路二十年之后才能开,而二十年如果只是靠我们进行贸易,那大宋能再养活二十个……不,五十个东海军。”
“可能还更多。”大黑牛打开地图看了一圈:“上到新大陆,下到吕宋,那可不是几个几十个东海军啊。就按这个来看……我觉得大帅打算用贸易再赚出一个大宋来。”
韩先生摸着下巴:“这就是宋大人说的科技增值么?黑牛,咱们一把生存刀的采购成本是多少?”
“一百二十文。”
“一斤黄金二十把,五钱黄金一把刀。五钱黄金多少贯?”
“十一两银子一两黄金呗,这个特别稳。好几年没变过了,五钱金子就是五两半银子,一吊钱差不多换个一两银子吧,五吊半钱。”
“嘶……”韩先生倒吸一口凉气:“那帆布呢?”
“那玩意更便宜,因为除了海军就是工厂要了,一米布四十文吧,贵的时候也没到过五十文。”
“一斤黄金换一百米布,一贯钱一米啊。二十倍啊!”韩先生捂着额头:“我头晕了……来个会算账的给我算算这些日子咱们赚了多少。”
829、九年5月11日 晴
“本周货物共计折合五十一万三千三百五十二贯,扣除舰队运行成本、军饷仍盈余三十四万一千三百三十贯。”
船上负责记账的管事将账目递给韩先生,他皱着眉头盯着账本上的项目,一条条一目目十分清晰。
就这等待休整的时候,不但把这一趟的消耗全部赚了回来,还额外多出了好多钱。
要知道这还只是一个落后而闭塞的小地方,但即便是这样的小地方都让舰队富的快流出油了,那如果继续王前进的话,沿途的贸易恐怕足够大宋将第二舰队武装到牙齿了。
“根据指示,这次远洋扣除运行成本之后的所有物资都需当成红利分给出海的士兵,每人除上次的一百贯之外,仍能得到近三百贯的分红。”
韩先生听完,不禁感慨了起来。一个普通的东海新军士兵一年的军饷大概在五十贯上下,这已经是非常高的了,但这一趟只是这么点的路程就已经分到了他们八年的军饷。
这海上贸易当真能赚到这个程度?
韩先生沉思片刻后说道:“那么按照这样看来,我们是不是能够让补给舰队再扩充一倍的规模?”
“应当是没问题,不过这趟恐怕不成,因为出航时宋大人就已经承诺将士,此番远航所有所得都归将士。”
“这倒是不打紧,大宋的物产何止一张布、一把刀。”
韩先生从旁的抽屉中取出一张本子,上头记录着一些相对大宗的货物清单,其中粮种、药品、农具、铁器、日用品等都摆在了上头,而且这些东西非常之多,需求量巨大。
“你大概核算一下。”
账房接过本子,拿起算盘的那一瞬间,就如同久经沙场的将军拿起宝剑,气势十足的噼啪声后,他抬起头说道:“价值约为一百五十万贯。”
“这么多?”
“成本。”账房说道:“若是他们想要得到的话,算上运输成本、耗损、人工等,再加上四成纯利后大约是……”
“九百一十七万贯。”
“四成纯利?”
“做生意都是这个价,四成已是最低了。算是我大宋仁至义尽,他们愿意要便有,若是不愿意要,那大宋也没有那么许多余物。当年大宋将玻璃贩卖到辽国时,行情最好时大约有七倍利润。”
“七倍……”
“嗯,只是后来技术开放了,便赚不到那么多了。但辽国至今烧制不出无色玻璃,这门技术仍是大宋独享。若是想购买无色玻璃,仍是需付出昂贵的代价。”
韩先生虽然不懂商贸之事,但仍能听的出来这位老商号子出来的账房的话里有多少玄机。
宋大人所说的科技附加值大约就是在这里了,人家织不出来的布,你能织,那你就拥有了领域。人家造不出来的刀,你能造,那你抢占了市场。
而当市场被掌控在手中之后,价格自然是自己说的算,国内尚能有竞争,但这出海通航之事,却只掌握在朝廷手中。
物资和财富很快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入大宋,然后在此刺激下,大宋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达到一个新的高峰。
“我大抵是明白了,补给舰队是不是快到了?”韩先生侧过头问了一句。
大黑牛在旁边点头道:“夜边上时倒是来了嗖快艇告知我们补给舰队三日后抵达。”
“舰队规模呢?”
“一百五十条船作业。”
“那么多?”韩先生愣了片刻:“不是只需要十几艘补给船便够了么?”
“不清楚啊,这里头的门道还是得等补给队到了才知道。”
韩先生轻轻点头,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港口那边是怎么盘算的,不过既然是宋大人的决定,想来应该是非常周全的。
“哦,对了……我差点就忘了。”大黑牛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韩先生:“大帅给你的信。”
“你啊你啊!这等事也能忘了?”
大黑牛摸着后脑勺嘿嘿一乐:“晚上时偷摸着喝了点。”
韩先生哼了一声后将手中的信抖了开来,上头那字体一看便是宋北云的字,当初韩先生一见这字就已是惊为天人,毕竟他自己就是个读书人,可天下的读书人却没有几个能让自己的字形成标准,算下来却只有颜真卿、王羲之之流,而这宋体字的确是简洁大方,横平竖直看得让人心生喜悦,如今这宋体更是成为报刊、教材印刷的模板,所以严格说来宋北云也算是开宗立派了。
信中的内容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上头大概给韩先生阐述了一下针对东进的战略。
说是这日本岛狭长,上有虾夷、下有琉球,中间才是那日本国,现在大宋要做的就是尽快将上下两地扶持起来,让一方岛国上出现三支旗鼓相当之势力。断然不能让这岛上的势力完成统一之业。
而如今琉球因早年便追随大宋,如今已是相当繁荣,但上头的虾夷却仍是一塌糊涂,所以这一次的大量资源,正是为了扶持这虾夷而来。
若是换一个肯定不好理解宋北云的用意,但韩先生却也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之人,他看完信之后就明白了其中的秘密。
之前他便在舰队休整时仔细研究过这个大宋东边大岛之性格,再加上在日本岛上的见闻和对其历史的整理和归纳,心中对这个岛民之性格虽算不上了如指掌,但绝对也是有所研究的。
若是说别人是前倨后恭,那这个岛上的人就一定会是反着来的,就如同倭寇犯边一样,只要他们找到他们认为合适的机会就会上来割一刀肉,如果大宋没有反应,他们很可能会在未来几年反复如此,直到有一天他们觉得时机成熟了,甚至可能会妄图侵略宗主之国,虽然至今不清楚到底是为何,但韩先生却一直致力研究它,它的国民性就如同他们崇拜的菊花和武士挥舞的刀一样具有极端的两面性,他最近正起草了一本书,就是从那岛国人的恬淡礼貌和屠刀中复杂矛盾进行探究。
而宋北云的遏制政策其实也比较简单粗暴,就是扶持两个世代跟和族有仇的邦国起来,在小小的一个岛屿上干特么个三国鼎立。
只要不让他们完成统一,他们的心气就永远没办法往外看去,至于什么科技、文化等等就是白扯。
对此其实也没有更高明的办法了,当然如果宋北云要真的选择一把火点了这座岛,韩先生反倒认为他配不上他的名头了,因为空在这未来终究会有人再次登上去,成为新的和族。因为地域、气候、生存空间、资源等等就摆在那里,难不成大宋还能守着这么大一个地方不让人进入其中?
这显然不现实,所以因地制宜反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至于能不能成功,这也只能干了再说。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补给舰队来了,用当地十几个头人和虾夷国王的话说,那真的是上国从来的天恩。
这舰队不光送来了他们所需要的一切,还有相关的技术人员,甚至还有一部分为了高额工资前来务工的熟练技术工人,前后加起来甚至能有四万人左右。
宋北云的目的,韩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了,根本不容他们自己慢慢发展,这就要按着牛头喝水,生生用填鸭的方式让他们快速的成长起来。
而顾问一词,也首次出现在了这个地方,而且虾夷国的国王可能会是有史以来顾问最多的国王了,因为在这一天,虾夷的方方面面都出现了一个顾问,一共两百二十余人成为了国王的顾问,管理着相关的方方面面。
从军事政治到农耕民俗,反正就一个字,改!彻彻底底的改,改到他们强大到能跟中央的日本国抗衡为止。
什么破烂的原始部落习俗,摒弃掉!完全的按照大宋的来,孩童必须开始上学,学汉文说汉话,不说不学就没有粮种没有猪婆没有鸡仔。
当地人这么一看,反正自己这边都是破破烂烂的,上国既然要求了,他们照做便是了,而且说汉话有什么不好?日本国那边只有上等贵族才能说汉话,他们现在家家户户都能学。
这种事现在暂时还看不到什么成果,但不出三年再回来,那可是就完全不一样了,·不就是建设么,要说大宋什么不在行,可能还真不好说,毕竟说什么都有人杠,可要问大宋什么最在行,那反正就是搞建设嘛。
几万人往这一堆,出人出工出技术,不就是个建设么,管你什么头人不头人,想过好日子就得跟着干。
而且听闻这边有些地方冬日寒冷,为了保证粮食供给,很多部落在冬天时,那些稍微上了年纪的老人会自己走到山中去饿死。
这种事情放在大宋能忍?人大宋的顾问到当地一问,好家伙确有其事,拿着笔一挥,添上一笔名字,第二天就有专人进驻村落,开始教授种植、畜牧。
粮食不够,调就完了,大宋有粮,管够使劲吃!毕竟这两年大宋都是丰收年,陈粮是要换新的,不然久了可就不能吃了。
那穿着大宋制服的人走进一个村子,拍着胸脯用那半生不熟的当地土话喊着:“今年再有一个人饿死,算我的。”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光耀。
830、九年5月21日 晴 富则兼济天下
富则兼济天下,大宋自是贯彻而下,以文明对待文明、以野蛮对待野蛮。
当年大宋饿过肚子,知道饿肚子的痛苦,所以这一次他们直接从最底层的需求开始干,粮食虽然不是白给,但却可以无偿租借,还不起就挖点矿、砍点木头,再不行发动点人去养海带嘛。
这东西都是虚的,但粮食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他们不但给粮,还教怎么种粮,寒冷地区种什么、潮湿地带种什么,从水稻小麦到瓜果蔬菜,一个都没有落下。
这样的大宋不是爹还能是啥?当地的人抵触?抵触个屁!谁心甘情愿看着自家老娘上山饿死,那不都是被逼的?
现在人家来了,带了济世救民的良方来了,要求的也不过就是自己学个汉话,识个汉字,这谁不干谁不就是脑袋里有坑?
虾夷国的国王大概是最开心的人了,他之前一直愁的很,自己这边要什么没什么,下头还有日本国那些个人在那里虎视眈眈,如果不是大宋来了,日本人肯定要对他们举起屠刀了。
但现在好了,上国终究是来了,他们带来的不是兵灾而是属于海那头的美好。
该怎么赞美大宋呢,也许怎么赞美都不为过吧,反正这几天虾夷国王是没怎么睡好,然后突然惊醒,决定把这件事镌刻在图腾上告诉子孙后代。
是,他们是签了个不平等条约,但只要是个人有点脑子都会觉得那是对大宋的不平等,而虾夷却是占尽了赢手。
不过跟上国之间没有必要分输赢了,他们有的是坚船利炮,但带来的却是生命的曙光,妄图跟他们分输赢,打得过人家么?
第一批舰队很快就要离岗了,韩先生和当地的几个头人告别,当地的百姓一路划着小船把他们送到了外海,有些姑娘用鲜花编织了花环送给船上的小伙子们,期望他们能再回来看看。
“见识到了没?”
韩先生坐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喝着茶,巨舰平稳的驶向更北的地方。
“见识到了,走的时候都把我给整红了眼。”大黑牛叹气道:“他们是真舍不得咱们啊。不过天底下恐怕也没有我们这么秀气的军队了吧?”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秀气……”
韩先生摇头道:“你知道宋大人最厉害的一点是什么么?”
“什么?我觉得大帅哪都厉害。”
“他最厉害的一点便是虽然一身傲气,但却从不小瞧于谁,你看即便是大宋与虾夷,这悬殊的对比。他却没有半分施舍之气,仍是签了该签的。没有对这个地方指手画脚而是循循诱之,虽然只是一词之差,但效果便是天差地别。”
韩先生自诩是天下顶级的名士了,他甚至曾经一度多少有些瞧不上宋北云,认为他只不过是占了个天时地利人和,但后来随着接触的多了,他的确是神仙才华,简直就是上苍送给大宋的恩赐。
很多事情当时觉得不过尔尔,但回过头来看时却能惊为天人。
韩先生认为千百年后,定然会有后人专门去研究宋北云这个年轻人了,因为他太值得去琢磨了,因为天底下可找不出几个跟他那样的年纪却那般老谋深算的人。
毕竟在二十来岁时能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已经是天资聪慧了,绝大部分人在那个年纪遇到了事情也不过是两腿一软便没了主意,但宋北云的二十来岁却如同一个棋坛名宿一般,一步之时平平无奇,但百步之后却发现当初那一步却是早早下好的伏笔。
就如现在这虾夷之策,如今看来不就是施恩而已,历朝历代不外如此,可往后再看的话,此中滋味才会慢慢返上来,咀嚼于口中,回味绵长。
而就在韩先生感慨之余,此刻的宋北云正抱着个枕头在睡午觉。
此时的连云港已是烈日炎炎,端午前后格外闷热,巧云眼看着就要生了,而碧螺的肚子也大了起来,这些日子宋北云倒也是索性就留在家中照看,可这日子也太漫长了,每日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去到船厂之中看那二号巨舰的施工进度,还有听工程师说明又有多少技术改良被安置其中。
至于那个坦克研发的地方,他是一次再也没去过,倒不是不重视,只是实在不想受打击……听说发动机倒是不喷零件了,可要么是体积太庞大安装不上去,要么就是汽缸点不着火,要么就是喷油口压力不够,喷油像滋尿。
还有妙言那里,电力小组开发进度也遭遇到了材料瓶颈,因为氧化铝密封陶瓷的密封金属圈总是烧制不成功,现在他们那边也是急的团团转,宋北云没有啥这方面的技能,所以索性就不去骚扰她了。
正在他翻来覆去睡午觉睡不着时,突然听到外头巧云的母亲喊叫了起来,似乎在阻止什么人进来。
宋北云连忙穿上一件单衣走了出去,正巧看到巧云的母亲摸出一柄扫帚正在跟门口的人对峙。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外头的侍卫呢?侍卫!侍卫!”
“芦妈妈,好了。”宋北云喊了一声:“自己人。”
这一声才让巧云的母亲冷静了下来,放下了扫帚,但眼睛却仍然盯着门口来的人。
“我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您老人家会不远千里的来这里。”
外头的人走了进来,正是大辽国皇帝陛下耶律佛宝奴,她此时穿着一身书生装扮,手上提着扇子,腰间别着宝剑。
“我……”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北云连拖带拽的拉近了房间,然后干了个爽。
“看来你是憋坏了啊。”
“闲着也是闲着。”宋北云打了个哈欠:“睡觉!”
“睡觉?我不远千里来这里,就是为了陪你睡觉的?”
宋北云按了按佛宝奴的肚子,然后又来了一发……
“你有完没完?”佛宝奴从屋内的洗漱间里走了出来,身上湿漉漉的:“你是闲了多久?”
“好几个月呢。”宋北云翘着二郎腿一脸心满意足:“倒是有个妖尼姑,但是不敢碰。还有妙言,她身体不好,前些日子还有些咳血,我更是不敢碰。”
佛宝奴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水迹一边说:“我就是过来问问,金国的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你怎么逼迫人家了,他们着急的都找上我了。”
“这不正合你意?”
“倒是我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之后我该如何?我怕依我的想法,到时又与你冲突,你还要找我麻烦。”
宋北云翻了个身:“今天我休沐,不想谈工作。”
佛宝奴走上前拔了一根宋北云的腿毛,疼得他从床上蹦了起来:“你的手怎么这么欠!”
“我跟你讲。”佛宝奴坐在床边:“我月事刚走没几天,你这么来怕是又要怀上了。”
“怀呗,你的近臣还有谁不知道你是女的么?”宋北云倒是不在意的说道:“不过你怎么跟赵性那个狗皇帝一样,整天到处跑?”
“这辽国不是已经正式开始迁都了么,那边迁都我也没什么好事干,索性就让南院代管朝政,北院代管军队,我便巡视山东呗,这泰山也祭完了,山东也巡的差不多了,抽个空出来转一圈也算合理吧。”佛宝奴解释道:“不比赵性那个狗皇帝要好许多?他前些日子还发出国书说要让我去金陵转一圈呢。我觉得他是想让我跟他一起来这边找你,我没搭理他。”
“那你真的猜对了,他肯定是让你跟他一起来这边的。他一个人来是要挨骂的。”
“他就不适合当皇帝,一个皇帝整日往外跑算个什么事情。”
宋北云抿着嘴看了一眼佛宝奴却没有说话……
下午时,两人睡了个午觉起来已是五点多钟了,宋北云先带着佛宝奴跟两个孕妇见了面,佛宝奴指着巧云的肚子说:“肚子尖的是男孩,肚子圆的是女孩。”
巧云笑着说道:“只有螃蟹才这般算呢。”
而之后吃过了晚饭,他二人又来到了妙言工作的地方。妙言仍是一副繁忙的样子,不过相比较之前的孱弱,这些日子在宋北云的条理下,她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
不过佛宝奴根本看不懂电气工程,于是宋北云又带着她来到了造船厂之中。
当看到那艘仰着头都看不完整的巨舰时,佛宝奴的表现没有比赵性好到哪里去,但紧接着宋北云就遭罪了,因为佛宝奴也要这样的大船船,但辽国没有,甚至都没有开造,所以她就像个苍蝇一样在宋北云耳边嗡嗡的绕。
“已经开始了开始了,你去巡查的时候都没去胶州登州那边吗?你就不要唠叨我了。”
“哦……我还以为你敷衍我呢。”
“联合舰队是必然要开始的,反正下一代就要解决中国大一统的问题了,舰队也是要整合的。”
“那我不管,必须是辽统一。”
“做梦。”宋北云站在海边对着佛宝奴握了拳头:“是中国统一。”
831、九年5月29日 雨
“哦……巧云是七月份的预产期,碧螺要到冬天了,我看看啊……十二月对吧?”
佛宝奴仔细研究着新历,她作为皇帝自然知道历法的重要之处,因为传统的历法之中,一旦遇到哪个混账皇帝换上三四个年号,那以后记时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宋国对新历法怎么看?”
“史家狂喜。”
听到宋北云的回答,佛宝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啊,可不就是史家狂喜么,有了这个元年历法之后,再也不用使用皇帝年号来记时了,只需要说新元多少多少年、新元前多少多少年就可以了,加减乘除这么一算,什么都解决了。
“当然了,不光是史家,很多地方都要使用这个,新历的好处就是可以给出一个横跨多个年号的准确时间坐标了。比如新历六年宋辽大旱、新历七年江浙冰灾,这样对于研究气候的变化周期也是很有用处的。”
“那缺点呢?”
佛宝奴考虑问题自然是要利弊的,因为她的每一项决策都会关乎到从上到下的变动。
“缺点就是皇帝年号基本废了,进一步弱化了皇权。”宋北云拿着一板日历递给佛宝奴:“上头仍然会标注出农历的,新历诞生并不代表农历作废,相反新旧历会互相补充,因为你得知道农历也是先人数千年智慧的结晶,新历用来记时而农历是农业重要的执行标准。”
“那这个我怎么知道几号是几号几年是几年啊?”
宋北云将一张报纸递到他手中:“钦天监干什么吃的?”
报纸最显眼的地方写着的是港口日报,下头第二显眼的地方就是标注着新历几年几月几号,后头则是农历几月几日,还有节气,比如现在是小满时节,上头便会写着小满。
“这个好这个好。”
佛宝奴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已经在拼命追赶了,但每次见到宋北云他却总是能带来新的东西,天文历法也好、政治思想也罢,反正自己终究是没能够追上他,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就是如此。
而且这次来港口,佛宝奴真的算是开了一把眼界,她本以为长安已经足够新了,但却没想到这个连云港却比长安还要新,新到仿佛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一般。
这里几乎没有了木质建筑,小规模的建筑都是砖混结构而一些大规模的建筑甚至使用了钢混。
那种高大的四平八稳的厂房摆在眼前,就像是书中仙人才能造出的房屋,问过才知道那叫钢混结构,用钢筋和混凝土构造的屋子远比开凿巨石省时省力还省钱。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整个港口都被烟囱里喷出的浓烟笼罩,虽然空气中透着一股辛辣呛人,但佛宝奴却知道这代表着先进、财富和强大。
“为什么这个新港口会比长安城还要新?”
宋北云放下报纸摘下眼镜:“因为长安有太多过去的回忆了,那是所有人的牵挂,既是对大唐王朝的牵挂也是对家园故土的牵挂,但这个港口本来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小渔村,它什么都没有,索性我就能推平重建,用最新的技术、用最好的材料,以后每一座新城拔地而起,它都会是最新的。等到全中国都一步一步变成新的之后,这第一座新城也就成了旧城,它也就该拆了,而一旦拆了再盖起来时,它又是最新的了。这便是生生不息的道理。”
“哎呀,我不要听你讲道理。”
佛宝奴不耐烦的一挥手:“你给我说说这里花了多少钱吧。”
“一万万四千万贯。”
佛宝奴一声“啊”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里,辽国可没有这么有钱,光是修路一项就已经快把辽国的国库给掏空了,而现在路差不多修成了,钱回头却还早着呢。
“问题其实不大。”宋北云看到佛宝奴的表情后笑道:“你的路会给你带来意外之喜的。”
这一点佛宝奴倒是不怀疑,因为按照成本平均摊在商队身上的过路费虽然很高昂,但几乎天下的商队都排着队去缴了这笔过路费,因为横贯半个中国的公路可以让整体运输路程缩短八成以上。而第一条铁路也在宋辽两国设计院的共同努力下正在勘探之中,公路沿途的地形地貌测绘数据可以极大的缩短铁路的建造时间。
等到铁路建成,虽然做不到朝发夕至,但用宋北云的构想来说,那便是两年的路程可以缩短至两天。而且一次性拉的货物比最大的商队还要多上百倍。
这对许多人说来大概是神话里才能发生的事,土行孙嘛。但宋北云还说了,科学存在的目的就是把神话变为现实。
“你们两个好悠闲啊。”
身后的声音让宋北云回过头来,发现是妙言站在他们的身后,这个娇弱的妖妃穿着一身帆布工装,看着跟以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不等你呢么。”
宋北云给妖妃同志让出一个位置,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这一幕看在佛宝奴眼里,她不禁酸涩,但一想到妙言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差了,她心中又多少有些难受。
之所以佛宝奴会同意妙言来这里找宋北云,主要就是因为当初在辽国的那个冬天她差一点没能熬过去,这件事宋北云并不知道,但佛宝奴清楚,她能活着抵达这里,全都靠的是那价值万金的白头山人参续命。
“唉?”
佛宝奴看着妙言,看着看着却是不太对劲了,因为她的精神头明显比在辽国的时候好太多了,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有了红润,虽然瘦弱还是瘦弱,但比以前那是胖了许多,至少腮帮子上有肉了,不再是那种干干瘦瘦的模样了。
“你唉什么?”宋北云回头道:“不认识妙言啊?这可是你妖妃呢。”
“不对啊,就是因为太熟了,前几天都是晚上看见她,也没太注意,她来的时候都快死了,现在感觉好了许多。”
妙言在桌子下头踩了踩她的脚,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而宋北云倒是看出来她俩的猫腻,好奇的问道:“是不是她差点没能熬过上个冬天。”
妙言狠狠瞪了佛宝奴一眼,而这次宋北云倒是维护起皇帝陛下来了:“你也别瞪人家,我本来就是医生出身,你身体素质能瞒得过我?”
“对啊对啊。”佛宝奴指着妙言道:“当时她真的快死了,我那贡品的辽参,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全喂给她了。”
对于佛宝奴的话,妙言没有反驳,倒是宋北云靠在椅子上笑道:“这个话题暂时掠过。”
佛宝奴可不是笨蛋,她知道这其中宋北云肯定是搞了什么鬼,但以他的性格不肯说出来那肯定是里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既然是秘密,逼问肯定是逼问不出来的,所以识趣一点不去追问就好了。
至于妙言,她可能老早就追问过了,但估计也没得到确切的答案。
“为什么都是搞科学的,你要分成科学院和工程院啊?”佛宝奴灵机一转换了个话题:“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宋北云此刻正仰着头对酒楼的伙计点菜,听到佛宝奴的话之后,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点完菜之后,等伙计离开后才说道:“你觉得可能他们很像,但他们本质上是不同的。比如我化学很厉害的,但化学工程我就是个二把刀。”
妙言在旁边咯咯笑,笑完了才补充道:“科学其实面对的问题是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而工程学则是这件事到底怎么才能用得上。”
看到佛宝奴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宋北云也跟着妙言哈哈一笑道:“这么跟你举例子吧,你看搞科学的人只会告诉你这炉子里的水受热膨胀能够产生力量把盖子冲开,而搞工程的则是……”
妙言此刻突然出声,和宋北云异口同声的说道:“散热散热散热!”
说完之后,两人一起拍着桌子笑了起来,而看到他们如此同步的模样,佛宝奴的表情都僵硬了,她完全听不出来这里有什么好笑的……
最后还是妙言说道:“因为能量转化永远不可能是百分百,燃料释放的热量不能全部都化成蒸汽的动能,有很大一部分的能量是要浪费掉的,这种浪费是不可避免的,而一台蒸汽机在运转时,如果你不考虑散射,它就会变成一台炼钢炉,别说水了,就算是壶都给你融了去。所以工程师就是在水受热膨胀能够产生力量把盖子冲开的基础之上,要让这台机器正常运转起来的人。”
“这我就明白了。”佛宝奴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高兴的说道:“为什么你们两个说话总是你们两个才能懂。”
“因为啊。”宋北云嘿嘿一笑:“因为她聪明啊。”
佛宝奴甩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但却没有说什么,毕竟从认识他们开始,这两人就已经是这样了,跟他们单独某一个相处时都还好,但只要他们碰在了一起,别人就没办法插嘴了。
他们之间说的话别人听不懂也理解不了,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明白,但连在一起却是让人一头雾水。
以前的都不算,就这几天时间他们说的话中让佛宝奴记下的听不懂的内容就大概包括了特斯拉、虎式、五九、航母、巡洋舰、导弹、卫星、无线中继、核能、脱壳穿甲、内燃机、石油动力学、飞机等等等等。
这还是佛宝奴记得住的,还有一大堆连记都记不住的东西,明明两个都是跟自己可以睡在一张床上的人,但他俩碰一块,自己立刻就成了个外人。
这感觉那是相当让人不开心,甚至有点委屈。
“好啦,不委屈。”妙言捏了捏佛宝奴的脸:“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
“我没事。”
“对了,最近发动机进展怎么样?我没太关注,不忍心去打听。”宋北云给妙言和佛宝奴倒上茶之后开口问道:“生怕忍不住去揍人。”
“还行吧,我也没太关注,内燃机太超前了,很多关键技术现在根本就没有,你这赶鸭子上架也不好使啊。”
佛宝奴托着腮,看着他们又开始了,但却没有任何办法。不过罢了,能这样也算是不错了,谁让自己不争气,不懂他们懂的东西呢。
聊着天,菜便端上来了,这里主打菜居然都是妙言喜欢吃的东北菜,一看就知道这里就是为了妙言而设置的,佛宝奴吃着菜心中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是自己的话,宋北云会不会做到这么无微不至。
但这种事也不好开口问,只要开口了,就等于是认输了,好像求着人家施舍一般,她堂堂辽国皇帝若是让人家知道自己因为一口吃的而吃上了醋,那真的是太掉价了。
“对了。”佛宝奴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辽国那边的港口大概几月能竣工?我需要个准日子。”
“那我真不知道。”宋北云摇头道:“你辽国又不肯给我放权,上下那么多废物官员这边一个令行禁止那边一个政策不符,没有个三五年别指望了。”
“你又胡说八道!我辽国朝廷从上到下的大印,除了玉玺之外,你哪个没有?”
“那玉玺你为什么不放给我?”
“我……”
佛宝奴一时语塞,这是她听说过最无理取闹的要求了,偏偏还被宋北云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那可是玉玺,真的是哪怕是一道诏书宣布让她退位都可以的玉玺,她总归要对国家负责吧?
“你们也别老是吵了。”妙言摇头道:“这事谁都没错,倒也无关信任,毕竟天底下赵性那种皇帝比穿越者还少呢,他完全就是不负责,没有责任心。”
佛宝奴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而宋北云却笑着说道:“要我说,赵性才是真的一代雄主,阿奴比他差一档。”
“你拿我跟赵性比就已经很过分了,还说我比他差……我到底哪里比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帝差了?”
“过几年你就知道啦。”宋北云摆手道:“行了,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个,今天吃了午饭我带你们出去海钓。”
832、九年5月30日 晴
“我是万万没想到,辽国皇帝陛下是个旱鸭子。”
宋北云坐在船舷边上,看着佛宝奴冲着海里吐了个七荤八素,虽然已经给她喝了用樟脑、干姜、大黄、小茴香、肉桂、花椒、桉油调配的降气通腑药,但效果还没上来,她仍是在那呕到口吐白沫。
最后没办法只能躺在床上,宋北云鱼也没办法钓了,白白浪费了陛下打好的窝。
“运车晕船其实是心因性的。”宋北云坐在那跟快驾崩的佛宝奴说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闭上眼睛,不要去跟你的身体执拗,它转你就跟着它转,想象自己就是一片水上的树叶,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佛宝奴这个时候也是一软软泥巴,圆的扁的任凭人捏了,自然就是宋北云说啥她就听啥,闭着眼随着宋北云的语调,想象着自己是一片叶子,然后呼吸居然真的逐渐平缓了下来。
“好了,你现在就躺在树下的吊床上,有风吹过来,吊床轻轻晃。”宋北云手摸在佛宝奴的额头上:“你觉得很舒服。”
很快,佛宝奴一直紧绷的身子真的松弛了下来,然后就这样神奇的进入了梦乡。
宋北云看到她睡着了,这才起身走到了外头。
这是一艘科研船,专门用来搭在科学院里的研究员们往来各个岛屿之间采集动植物样本的。每隔几日就会出海一次,而这次则带上了宋北云来这边海钓。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佛宝奴如此不争气。
“搞定了?”
妙言带着防风的毡帽,坐在船舷边上,手里拿着钓竿。不过她跟宋北云不一样,她的杆子是用架子固定在船只的扶手上,因为就她那八九十斤的体重,真的上条大鱼的话,恐怕宋北云就得海底捞了。
“是啊,睡下了。”
“挺有办法的嘛。”
宋北云嘿嘿笑了起来,这倒不是有办法,之前训练水军的时候,很多人都因为晕船而根本起不来床,后来久而久之就有了一套这样的类似催眠的心理治疗法,因为不管是运车还是晕船都是属于晕动症的一种,人体大脑的运动指令和感觉反馈不一致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严格来说这就是一种心因性疾病。
只要身体放松,跟随眼睛、耳朵的指示,不要去刻意去跟身体对抗,自然症状就会减轻甚至消失,而越紧张越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这对于宋北云这个海军元帅来说,治个这种小毛病那真的是就跟玩一样。
“你怎么就不肯告诉我呢。”妙言侧过头对宋北云说道:“你到底在用什么东西给我调理身体啊。”
“是粑粑胶囊。”
“瞎说!你根本没那个技术!”
宋北云沉默许久后才说道:“其实是下蛊。”
妙言一愣:“真的下蛊?”
“真的。”宋北云认真的点头道:“你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状态不太对,有点油尽灯枯的意思。我当时其实很着急,但你也知道吧……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能表现出来很着急,然后后来就写信给我那师兄。”
“大医官?”
“老头快九十了,前些日子还在长安找了个十九岁的姑娘给晏殊整了个小姑出来。”宋北云说到这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这种奇人,总归是有办法的。”
“然后呢?”
“然后他就跟我说,办法其实是有的,但是比较邪门也比较危险。就是在江西、湖南那一带的山林里有一种菌类是用古代方士用来炼蛊的,它能让将死之人再周旋数天到数年之久。”
“然后你就喂给我吃了?”
“哪能啊,我要的是数天到数年?我要的是你恢复健康。”宋北云拿起钓鱼竿,坐到了妙言旁边:“我找人把这东西弄了过来,发现这种特别稀有的菌类是一种霉菌和真菌的共生体,这玩意能直接给人吃?那特么好人都给吃死了。但是可以确定,里头共生了好多益生菌,因为它特别能吃而且还能抑制伤口发炎。”
“然后呢?”
“当然是分离菌株独立培养呗,然后把益生菌提出来,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对吧。”宋北云叹气道:“你肯定不想知道我用什么培养的菌株,我也就不说了。”
“说啊!”
“马精……”
妙言当时就吐了出来,吐的比佛宝奴还凶……
“这是打窝,别浪费!”宋北云赶紧甩了杆子出去,等待着妙言吐完。
“我就不该知道……”妙言擦了一把嘴:“你继续。”
“然后我就跟医学院的人不断模拟肠道环境,前后大概两个多月吧,这期间我一直在给你喝的是人参的提取物,想方设法把你狗命保住先。”宋北云抽了一下鼻子:“然后算是比较成功吧。”
“然后呢?”
“因为那些菌都不耐受胃酸,也不耐受胆盐。”宋北云长叹一声:“我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你下药,等你睡着之后用注射器……”
“停一下!”
妙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北云:“你的意思是你给我下要然后从那个地方?”
“对啊,直接往里头注培养液的。还观察了好一会,看到它不往外流了才给你把裤子穿好的。”宋北云摸着下巴:“你不要激动,这是一个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事情。”
妙言现在手边有大砍刀的话,她现在就一刀把宋北云的头砍下来了……
“后来你发现没发现,这段时间你比以前的食量大了好几倍。”
“你是说……培养成功了?”
“如果不成功,现在我应该是在给你上坟。”宋北云叹气道:“不过只用两个多月,那也是真的赌命了,你的命不错。”
“可是我也没胖……”
“你一时半会可能还是很孱弱吧,要等几年的。你现在就是一个蛊人,你所有的能量都是要先供给那些细菌,等细菌吃剩下了,拉出来了你才能吸收。”宋北云靠在椅子上轻飘的说道:“等将来你们完美达到共生的时候,你的元气才会慢慢恢复。”
妙言皱起眉头:“这种东西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这么神奇,未来的人发现不了?”
“肯定是能,但这种多菌种的结合体对温度湿度还有盐度、酸碱度什么的特别敏感,江西也就是靠近广东那一带,湖南也就是靠近长沙那一带才有一点点地方能生长,即便是古书里也是一笔带过,以后都发展成那样了,这东西恐怕早绝种。所以才会有粑粑胶囊这种替代物。”
妙言打了个冷颤,这亏了宋北云是宋北云,如果换了一个别的人,真的是只能束手无策了。要知道,他虽然说的轻松,但在这个时代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么敏感的菌团活着带到实验室里,这个难度绝对不亚于红尘一骑妃子笑。
这需要极大的权力,因为调用的是军方资源,换成他人说不定病没治好,人就被拉出去军法处置了。
“总不能看着你死我前头吧。”宋北云翘起二郎腿来:“反正话我放这了,我必须第一个死。”
“你这人好自私。”
“哎嘿!我就这么自私。”
宋北云提了一杆子,发现是空杆后继续说道:“对了,我觉得蛊术真的是可以开发一下,里头有很多东西真的是切合未来医学的,现代医学可是个大项目,去芜存菁、推陈出新,甭管什么医,只要能治病就是好医。”
“那我还需要几个疗程?”
妙言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虚,她真的宁可死也不会去吃粑粑胶囊,而这个从下头往里头塞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终归是能保命吧,只是希望疗程不要太久。
“少则五年,多则下半辈子。”
妙言浑身一哆嗦,上了鱼的她,甚至连杆都丢了。
“哎呀!可惜了。”宋北云站起身看着杆子被拖入水中:“是条大鱼。”
而到下午时分,佛宝奴终于起床了,她的脸色恢复了不少,而且在稍微适应了船上的摇摆之后也就没再呕吐了,但胃口也不怎么样。
她来到甲板上,看着不远处的岛屿,就问了起来:“停在这里是干什么呀?”
“科考呗。”
“你也是厉害,能把这么多喜欢这东西的人凑在一起。”佛宝奴摇头道:“这都是一群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呐。”
照相机现在在科学院里已经不是什么神奇的物件,从宋北云弄出来之后到现在已经发展的挺好了,就是画质不怎么样而且全是黑白的,但怎么都比那些个抽象画来的更像样子。
所以佛宝奴看到的奇奇怪怪都是这帮人在围成一团对着相应的动植物进行拍照时候的样子。
说实话,有点滑稽……
“行了,不懂别乱说话。这帮人以后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宋北云解释过很多次系统科学的大概了,但真的就是扭转不过来绝大部分人的概念和印象:“你吃点东西,锅里还有粥,扇贝粥。”
佛宝奴哦了一声:“去给朕盛一碗来。”
“知道啦,你先过去等着去。”
“我不。”佛宝奴从后头抱住宋北云的腰:“我就不去……”
833、九年6月4日 晴
金陵城
金陵城已经快五年没被宋北云祸害了,但即便是没有了他,金陵城却仍然没有人敢乱来,因为那个名字就足够震慑住这一亩三分地上别有用心之徒了。
如今的金陵,在宋北云不在的日子中,城市规模扩大了差不多一倍还要多一点,因为人口数量翻了不止一倍,而且还在持续增长中。
根据数学院下头的统计学院进行的统计,在过去的十年里,整个大宋的人口可以说是直线上升,接种牛痘时统计人口,宋辽两国约为六千四百四十万人,大宋约为三千七百万人。
而那年大宋出生人口大概为一百四十万人,这被认定为是大宋建国以来第一波婴儿潮,而这得益于粮食政策的大改和医疗卫生条件的改革。
可接下来,每一年都是婴儿潮,即便是灾荒年也没有阻挡中国人生孩子的脚步。
这十年间,平均年出生人口从最初的五十一万,直接飙升到了二百三十万。
人口总数加上纳土归宋和外地移民,总数已经突破了六千万大关,大概人数为六千五百万上下,已经是十年前宋辽之地人口总和。
而辽国也突破了四千万大关,两国人口已经破亿,而在经过唐末动乱之后仅剩的两千万人到如今,人口数量终究是回到了巅峰之时。
可人口的增加伴随的就是内需的增加,粮食问题又一次的被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红薯已经开始种植,但考虑到天气变化、地质灾害等问题,未来十年仍然可能会遭遇比较大的粮食危机。
但现在么,接着奏乐接着舞,城市百姓的生活已经趋于稳定,剩下的便是等待城市扩张而带来的各种问题和机遇,第一批工科选拔上来的官员已经登录了历史舞台,而这些人所带来的改变,已经把“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儿郎”变为了“脚踏实地,实事求是”。
京城这十年最直观的变化,除了人多了,地方大了,房子漂亮了,还有一点就是生活压力大了,竞争多了。但这也没办法,因为太多人想要更体面的生活而涌入了这里。
商人感觉不好干了,官员更不好干,因为识字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就多了起来,以往那些上级官府衙门都不知道朝那边开的泥腿子,现在居然真的可以拿着报纸上头的政策指着周围的官员鼻子骂道他们不作为了。
诗词歌赋不再是上流社会的标杆,辉煌一时的诗人词人居然也悄然落幕了,现在人们崇拜的是那些能够穿着一身板正玉生装拎着个小羊皮包出入科学院的人。
世界就是这样一点点被改变的,所有人都身在其中,没有太明显太直观的感觉,但稍微对比一下便已经是高下立判。
城中的步行街就是步行街,达官贵人也好、将军丞相也罢,反正不让骑马就不让骑马,也不是没有那喝了酒乱来的,但第二日一早便见了报纸,若是再撞个人,这头版头条便是没的跑了,等到朝会时皇帝大抵会捏着报纸劈头盖脸的骂一顿,然后拉出去让京兆府给办了以平民愤。
草菅人命肯定还是有,但至少没法子在那般明目张胆了,至少在京城,这天子脚下却是没人再敢像以前那般放肆无度了。
市场之中曾经那些欺行霸市的混混,如今戴上了一截红布做的袖标开始维持起了秩序,每个月交上百文钱的管理费,做生意的人倒也乐得清闲。
以往只有上等人才能去的书院,如今所剩无几,倒是那按照片区收人的学堂却是遍地开花。
倒是有一点不太好,那便是著名的秦淮风月没了,以往的花船都让改成了酒楼,那些个大小花魁也落入了寻常百姓的家中。
赌场没了,倒是多了些勾栏戏园,以往赌场里头叱咤风云的大老板,如今一个个衣冠楚楚的走到了台前,跟着人一起宣传着自家勾栏里的新剧。
因为如此,这剧作者倒是乘风雄起了一把,以往那些躲在边边角角里写着不可告人的淫词艳曲的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不过若是有人想要再尝尝那秦淮河上的滋味,倒也不是没有去处,一些城乡交接的地方,那些个边边角角之中倒还剩下了一些,只不过去了那边的人可是要小心一些,因为那地方可不受大宋律法之庇护。
如今这金陵城,外国人来了便只剩下感叹,各个国家在自家的神话中都有类似那种黄金之城的传说,而来到了这里之后他们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黄金之城。
“丁相,我听闻最近金陵城中有外头来的商人贩卖奴隶?”
晏殊登门拜访,丁相此刻正在伏案写作。
当年那四十多岁的丁相,如今眼看也是六十挨边了,鬓角已沾染了白霜,看上去多少有些憔悴,而晏殊却是正当年,虽已不复少年时的英俊洒脱俏才郎,但在宋北云写信让他控制饮食之后,倒也算是个风度翩翩气质出众的帅大叔,走出去那些个十四五、十五六的小姑娘也是会惊呼连连。
“嗯,晏相来的正好,我这处置这事。”丁相摘下了宋北云送给他的玳瑁框老花镜,停下笔头:“大宋律法之中明令禁止买卖奴隶,但却未曾涉及外族奴隶,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却是发现律法不严。”
“要我说。”晏殊笑道:“还不如将长安法典拿来,两边统一一下便好了。”
丁相闻言沉默片刻,倒也是点了点头:“只是长安律法,多少有些不顾皇家颜面了。”
“皇家颜面啊……唉……”晏殊叹气道:“是啊,不成我去官家那边瞧瞧吧,终究还是他要点头的。”
“嗯。”
晏殊告辞离开,便去寻那赵性,但却被告知赵性人不在,晏殊当时肺管子都差点给气炸了,一再逼问之下才得知赵性两天前就跑路了,听说现在正在前往洪州的路上。
问那内侍赵性去干什么,内侍支支吾吾了半天。
“说话!”晏殊眉头一皱:“混账东西,这等事情你居然瞒而不报!”
内侍委屈极了:“晏大人……那可是官家,我敢么我。”
一想却是也是,就赵性那个德行,让一个下头人管着他,真的不太可能。要收拾那家伙,还得宋北云来。
“罢了罢了。”
晏殊径直入宫,找到了赵性的上书房,从桌子里头拿出一个挂着锁链的钢盒子,晏殊熟练的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盒子,里头赫然便是赵性的皇帝玉玺。
他站在旁边起草了一份文书,然后用那玉玺往上一盖,再把东西放归原处,把文书这么一卷,然后便是潇洒的离开了。
回到丁相那头,把事情跟他这么一说,丁相也是抚额长叹。
“实政虚君,还得看咱们官家的。”丁相忍不住的调侃了起来:“天底下就属他最清闲了。”
“我不想干了。”晏殊赌气的将文书摆在桌子上:“一年见不得他几回,他也不怕出去玩一趟回来老家被人给端了。”
“他才不怕,军权在他手中呢。”丁相笑道:“罢了罢了,就任由他闹吧,反正他就是那个性子。”
晏殊却是不甘心的说道:“说实话,要不是挂了这个相位,我老早就跑去找那宋北云去了,他那头好玩有趣的事才多,哪里像我,每日身边都跟着一群暮气沉沉的老头子,把我也弄得老气了起来。”
丁相咳嗽了一声。
“我不是说你啊,丁相,就是那帮老学究。”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老夫过几年也便要退了,到时我便去长安与我师叔论道去,长安法典可是他主修的。”
“别啊,老丁!”晏殊当时就急了:“你这一走,我这扛不住啊。”
老丁才不搭理他呢,只是笑呵呵的说道:“你总归要许我落叶归根吧。”
得,这天没法聊了,中国人嘛,落叶归根就是最大了,要不怎么自己老岳父这些日子也吵着闹着说要去洛阳呢。即便晏殊告诉他洛阳现在是辽国的首都都不成,人家就是要回洛阳。
“晏相啊,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倒不如带着妻儿去外头玩上一阵子吧。”丁相突然说道:“你下头那四大金刚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你不如就以相国之名去一趟海州?”
“去查看海州的民情?”晏殊眉头一挑:“倒是可以呢。”
丁相笑盈盈的看着他,而晏殊突然一拍脑袋:“不成啊,那官家知道了还不把我生吃了?”
“官家不是去洪州了么?”
晏殊是何等的聪明,当天下午就把工作的尾巴给扫了个干净,然后又把手头将来两个月左右的工作都交代给了下头的人,接着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岳父、老婆和儿子出了金陵城。
之所以要带老岳父,那是因为不带老岳父没法子跟赵性交代,毕竟赵性这些日子说梦话都是要去坐大船船,晏殊这么把他抛下了,他不把龙案都掀了才怪。
“赶紧跑,千万不能让官家得到半点风声。”晏殊在车上催促道:“出城文牒用夫人的!”
834、九年6月9日 晴
初夏风光无需多说,加之南方本就少山贼,而且官道休整得精细平整,所以路程倒是赶得很快。
从金陵到海州,也不过就七百里地,算不得太远,一日百里问题也不算太大,只是因为车上的老头子经不住颠簸,所以晏殊的行程并不算快,都已经四五日了才将将到了淮阴。
如今的淮阴仍是那个风光秀美的江南之地,仍是那般的明艳动人,许久没来过的晏殊倒也没再着急着赶路而是带着一家子人打算在这里稍作两日停留,吃吃当地小吃倒也是极好的事情。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这里几处名胜古刹门票挺贵,让这本该游人如织的时节,显得冷冷清清,大雄宝殿之上除去几个僧人之外,便就是那一尊尊泥塑的菩萨蹲在那里。
不过这大概也正是寺庙应有的模样。
淮阴的发展显然比不得金陵,这里仍能看出旧时的模样,其主要还是因为许多青壮年劳力都集中去了金陵城,外头的地又转租给了官府的农场来承包,所以这地方在街上闲逛的也大多是一些无所事事的老人,他们有地也有钱,儿孙也不在身边,于是街边随处可见的是三五成群的老人扎堆在那里下棋打牌。
自从几年前宋北云将唐时便风靡的叶子牌改成了麻雀牌之后,如今这东西可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闲来无事最热衷的玩意之一,这帮老头在那树荫下头大多都是在那哗啦啦的搓着木雕的麻将,若是有钱的老头大多会选用一套浑玻璃的套件,拿出去在老头堆里也显得有面子许多。
老相国这几年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其实包括他自己其实都知道,他的大限快是到了,不过他好像却还是不服气一般,硬挺着不肯走。
不过这几日他的精神倒是格外好,虽说是舟车劳顿,但整个相比起来却要比在金陵时多了几分神采。
“这棋,那是真臭啊。”
被晏殊推着看了几场对弈之后,赵相摇头叹息:“就这技术居然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赵相一辈子都是人精的模样,偏偏到了这个临走的点了却愈发的像个小孩,喜欢闹、喜欢说怪话也喜欢刺挠人。
晏殊早已经习惯了老丈人这副样子,自从去年他的爹娘前后脚都逝了后,他便已经不再挑这些老头老太太的毛病了。
由着他们去吧,又还能有几年呢。
“臭!”晏殊附和道:“走,泰山。我推着您去教训教训他们。”
“罢了罢了。”赵相摇着头:“欺负几个臭棋篓子,败坏了我的名声。”
他就是这般样子,嘴上说的狠辣,但心中却还是软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再没有了当年那工于心计的模样。
晏殊也没说话,只是继续推着他往前走,赵相嘴里总是嘀嘀咕咕一些当年的事情,说什么他家一门三相国、说什么国士无双之类的话。
这放在以前绝对不可能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因为生怕让有心人听见而树了莫名的敌人。不过如今,听见也便听了罢,剩不下几年了。
“泰山大人,想吃些什么?我带您去瞧瞧。”
“吃不下了,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赵相艰难的用手比划着一个碗的大小:“当年,我与你这般大时,一顿饭这样大的碗能吃下三碗,当时我那父亲还总说我,说赵家满门书香,怎的就出了我这么个草包,如今……却还不如当年我喂的那只八哥了,而父亲也去了近三十年。”
晏殊嗯了一声,却是没接话,因为他没法子接,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谈论起父辈时却是他此生最后能当孩子的时候了。
轮椅慢慢的往前走动着,老赵相却突然抬起了头对晏殊说:“好些日子没见太皇太后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当年太祖朝时,太皇太后可喜欢我了,总是给我带些皇家的糕点。”
今日赵相的话很多,但却是有些让人唏嘘,因为太皇太后不知不觉已是走了多年。
“等您身子好一些,我便去与您一起去宫中拜会她老人家。”晏殊笑道:“您这副样子要是见了太皇太后,她怕是要觉得自己已是老得不成样子了。”
“嗯,这副样子自是不成的。”赵相的手慢慢放下,语气也低落了起来:“怕是好不了了。”
“放心吧,您是一定能好起来的。”
赵相沉默了起来,而就在他们继续往前走时,就听到旁边的一声大喊:“老子十三幺绝张!和了!”
晏殊觉得这声音熟悉,转头一看,却正巧与这咋咋呼呼的人对上了眼。
“操……”
晏殊暗骂了一声,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偷偷跑出宫的赵性,那个说自己去南昌府视察工作的赵性。
此刻的赵性身穿布衣,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中还拿着那个绝张的幺鸡,他看着晏殊,晏殊也看着他,两人一时之间居然默然无语了起来。
“钱不要了。”赵总将牌一推:“不玩了,你们自己上。”
说完他便背着手杨着下巴慢慢走到了晏殊旁边,还特意咳嗽了一声。
“官……”
“官个屁。”赵性眼睛一瞪:“我,赵三儿。”
“三爷……”晏殊抿着嘴,勉为其难的喊了一声,但刚要说话时却见这赵性绕到了赵相的面前。
“这不赵相么?最近身子可好一些?”
赵相仰起头用力辨认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却是没能认出来,反倒回头求助似的看着晏殊。
“这位是赵家的公子。”晏殊大声说道:“与我同朝为官的。”
“朝中没有姓赵的啊,我记得当初就几个姓赵的,后来都死了。就剩下我和官家姓赵了。”赵相脸上满是狐疑,然后却释然的说道:“不过这些年了,多几个也不奇怪。”
赵性好奇的看着晏殊,晏殊抿了抿嘴,耸了耸肩。
当然了,赵性虽然顽劣又任性,但终归也是个顶聪明的人,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不免也有些唏嘘了起来,大宋朝最厉害的宰相,如今却是成了这样一副模样,那个曾经能将整个朝堂摆弄的服服帖帖的相国啊……终究是躲不过时间的捉弄。
“可惜了。”
“是啊,一朝四宰相的时候,我的日子多好过。”晏殊苦笑一声:“如今担子都压在我和丁相身上了。”
“莫要给我说这个,朕不吃你这一套。”赵性走在晏殊身边小声道:“你不在金陵来这里做个甚?”
晏殊干巴巴的笑了起来:“有些人不是本该在南昌府的么?”
赵性一时语塞,两人同时尴尬,这个话题就很默契的揭了过去。
回到休息的地方,晏殊才发现赵性居然住的离自己不远,也就三十步的事,就住在正对门的花苑之中。
而且他身边居然只有三个侍卫,其余人都不见了踪影。
“别找了,就带了三个。”
靠在小院中的葡萄树下,赵性慵懒的往长椅上一趟,翘起二郎腿:“这没人了,给朕一个解释。”
“赵相大限将至,他吵闹着要回洛阳。”晏殊双手撑在膝盖上,叹息道:“那是辽国都城,我怎么能让他去呢。所以便找了个由头,带他出来散散心吧。”
“往这里散心?”
“去看看海州的港口,听说那边的大船很壮观。而且老人看看海,胸中也许便能少一些郁结之气。”
“哎……朕的赵相哟。”赵性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声:“那你还把老婆孩子带上?”
“这一路上……万一赵相要是不行了,他这女儿外孙子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赵性呵呵一笑:“要说滴水不漏还是同叔你滴水不漏啊。”
一时之间晏殊分不清这是夸他还是骂他,不过大概应该是骂了他吧。
但其实也无所谓了,毕竟大家半斤对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必要在这个方面一较高下。
“官家呢?洪州离这里可不近。”
“去海州咯,在宫中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让贵妃去长安看看太子,让皇后回巴蜀看看爹娘,我么……就去海州看看狗。”
晏殊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因为这果然就是赵性的风格,这家伙啊……真的是个绝顶奇葩的老板,如果这是个乱世,他一定是个大大的昏君,可偏偏就他这个样子在这个时代却成了明君的标杆。
要不怎么说时代造化呢,即便是一头猪站在风口浪尖都能飞上天,更不用提一个皇帝了。
“既然遇上,那便同行吧。”赵性晃着脚丫子说道:“到时见了宋狗,就说赵相不行了,临了想要过来瞧瞧他。你作为女婿自然要来,朕么其实也是念在君臣一场,终了要离别了,终归是要送一程的。”
“您就是怕挨骂吧?”
“挨骂?谁敢?他宋北云敢骂我?”
赵性这话说的自己都心虚,便是逞强一阵就没再执拗了,反正这一程他肯定是赖上晏殊了,正愁没个由头呢。
启程之后,因为要照顾赵相的身体,所以仍是走走停停,赵性仍然是停在哪里玩到哪里,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对他来说完全不如这样一副浪子模样来的痛快。
白日里去酒楼中刁难人,晚上去地下赌场输个精光,这就是赵性最爱干的事情。
每天不输个十贯八贯,他就觉得缺点什么,晏殊倒也是没阻挠,毕竟一个皇帝每天拿个十贯八贯的小钱浪荡一下,其实也是无伤大雅的,至少人家没有去大兴土木盖宫殿更没有全国召集美人儿选秀。
第十七天,他们终于是来到了连云港的地界,赵性撩起袖子叉着腰看着远处海港上的白帆漫漫,长出一口气:“爷又回来了!”
而晏殊则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问道:“您刚才说那个紫式部怎么了?”
“宋狗把老子恶心的够呛,老子让他选美,他不是把紫式部给我又送回金陵了么?”
“这事我知道。”
“老子把她还给宋狗!”赵性往地上啐了一口:“我托人告诉他,宋北云要发兵攻打日本国,朕没法子,你自己去求他,她本来就在金陵,咱们这些日子耽误的,她应该比我们先到。”
晏殊的表情逐渐狰狞了起来:“官家……您这……”
还别说,赵性说的真准,现在紫式部的确是到了,不过因为没有大宋的户籍不得被允许进入连云港内,只能住在港口外头的小镇上,每天等待着宋北云宣她进去。
但这都已经七天了,她却始终没有等到宋北云的消息,只是看着每天港口船舶来来回回的,天天在梦里都要看到自己的故乡遭那宋狗用炮火干一遍。
而今日,她终于是等到了宋北云的消息,所以她穿上了最华贵的礼服以日本国使臣的身份去觐见了宋北云。
两人见面时,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双方信息一核对……紫式部这才知道自己遭了赵性的骗,而宋北云也明白了这是赵性为了报复自己把这个日本娘们又塞回了金陵城。
“狗日的赵性。”
宋北云骂了一声,声音很大。
“谁他娘的要日我?”
门口的声音传来,宋北云额头上的青筋顿时爆了起来,可下一秒看到的却是晏殊和轮椅上的赵相。
等过了好一会儿,赵性才从门外探出了头:“听说有人要日我?我来了,你日个我瞧瞧。”
宋北云不停对他使着眼神,示意紫式部还在那坐着呢。
紫式部现在手足无措……
“哎哟……”赵性看到她时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状态,咳嗽两声道:“原来还有客人啊,这不是长安之星么?”
紫式部死死咬着牙,但她知道这几个人之间开玩笑可以肆无忌惮,自己却不能有任何造次。于是她起身,轻轻跪在了赵性面前:“使臣,藤原氏叩见大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皇帝万岁,皇帝没有能万岁的。”赵性走到宋北云的位置上坐下,端起他的茶就喝了一口:“人民万岁!懂了没有?”
835、九年6月21日 晴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一晃便是一年,赵性上次来到走,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好像人到了一定的岁数,日子就过得快了起来,在京城是不觉着,晃晃悠悠便是一日终了,但再临海州港时,却是能觉出那时光荏苒。
去年此时,这港口处处尘潇,夯地之声彻夜不绝,但今年此时,眼看着便是一座新城拔地而起。
“日子过的真快啊。”
赵性感叹一声,举起手指向远方:“那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灯塔。”
“走!带我去瞧瞧。”
宋北云回头看了一眼晏殊和紫式部,看到他们的样子想来也是想要去看上一看的,那既然如此,去看看便去看看罢。
一行人来到灯塔之下,抬眼望去却是皆为惊叹,在远方时只觉得这地方鹤立鸡群,却是未曾想它如此高、如此大,就如那传说中的定海神针一般,直直戳穿了大海的雄浑。
绕着灯塔走上去,走了足足有十多分钟才算来到了灯塔的顶端,紫式部靠在墙壁上满脸苍白的不敢往下看,而赵性则迎着猛烈的海风张开了手,畅快的叫出了猿猴之声。
“舒坦!直感这天地之辽阔,什么这个江那个河,都不如这泱泱大海。”
晏殊站在那却没有看海,而是背着身看着下头的海州港,不……它现在叫连云港,大宋的第一港。
原本只是小小一片的港口区,现在已经一直在往外延伸,延伸到了山的那头,甚至看不见了边界。
而这地方之风貌与其他地方比起来,仿佛就是从另外一个没人设想过的世界中而来的城市。
“我在这里闲来无事,就琢磨那些书生写的小说。”宋北云走到晏殊身边搭在他的肩膀上:“就发现其中有个问题,而这个问题一定会是未来制约思想的东西。”
“你就是看闲书吧,不过你倒是说说,你想到了什么。”
宋北云扶着栏杆眺望脚下的连云港:“你觉得未来会更好还是过去更好。”
“自然是未来。”
“是的,我也觉得。”宋北云笑了起来:“未来之中藏着我们都没有想到过的故事。”
“你要说什么呢?”
宋北云沉默片刻:“我们还是没有给百姓信心,需要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一场我们赢得彻底的战争。”
“怎么说?你这个口口声声要和平的家伙,居然会说出这般话。”
“你看过那些闲书吧,里头有许多类型,但他们都有个共识一般。神话里,法宝是万年前的好。趣闻里,官员是前唐时的好。传记里,各行各业的大家都是先贤好。就连他娘的胡编乱造的杂记里头都在说着以前有多么先进,只是失传了。”
晏殊笑了起来:“连这个你也要计较?你可太好斗了。”
“再笑,你仔细琢磨一番为何会这样,你还能笑得出来?”宋北云拍了拍栏杆:“的确,怀念过去人之常情,但美好一定是在将来的,如果没有看向前的眼睛,这个民族就会失去想象力,失去想象力是很可怕的事情。这是思想上的东西,需要你们这些人去引导的。”
“什么叫我们这些人……”
“就是整天琢磨人的人呗。”宋北云叹了口气:“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是一步登天的,现在所有的技术都是基于无数人在现有规律上摸索出来的,就如铸造技术来说,现在的铸造技术已经可以打造规格完全一样的鱼鳞铁甲了,但鱼鳞甲却已经挡不住火枪的冲击了,它被淘汰了。难道你能说三十年前的铸甲技术比现在更好?这些东西都需要你们去引导,你们要把这些事情一点点的灌输给百姓。”
“哦……这么说的确如此。”晏殊轻笑一声:“现在市井中的风气的确不好,我也有所耳闻,许多人居然在怀念那个吃不饱饭的时代。”
这时赵性凑了上来:“聊啥呢?”
“聊猴子。”宋北云没好气的说道。
倒是晏殊把事情原本的都告诉给了赵性听来,赵性听完却是哈哈一笑:“朕问你们,二十年前你们是个躺在家中混吃等死,混着混着便能当官的人。而二十年后的今天,你们得跟那些你们看不起的脏东西同场竞技,还不一定竞得过,你们会不会怀念以前?”
宋北云侧过头看向赵性:“嘿,你这么说倒是开拓了我的思路。”
“朕可看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整日在爷那里诉苦,说现在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说白了只是对他们不好罢了。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捞不着现成的没满了呗”赵性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了一条缝:“这些人摞在一起,只有这么多。也不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
宋北云听到赵性这么说,突然就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不过心中倒也还是有疑惑:“可是他们却能影响很大一批人。”
“都是些闲人,只有闲人才会凑在一起琢磨这些。”赵性一甩袖子:“一群没什么卵子用又不甘心的闲人,百姓到底喜欢什么朕能不知道?”
“百姓喜欢什么?”
“喜欢钱啊!”赵性哈哈一笑:“正经人谁有功夫去跟那帮人搅合在一起,你是不知道现在考试有多难,赚钱有多累。人家是鲜花招蜂引蝶,他们就是一个牛屎堆堆,引来苍蝇嗡嗡叫。”
宋北云抱着胳膊:“但是他们却还是能影响不少人。”
“影响呗。”赵性摸着下巴说道:“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用不着朕教你啊,再干净的地方你也得有个粪坑不是。就用他们帮朕筛掉那一部分废物呗。”
“你怎么筛?”
这时晏殊却是哈哈直乐:“其实金陵这些年考试也在不断改革,只是你不在所以不清楚。现在不管文理两科都要考资论题了,就是以前的策论项。但凡是开口闭口效仿古人、先贤的,虽然一刀切是有些残酷,但大部分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才华的。这直接资论就零分,除了它其他科目门门满分,否则必死无疑。”
“咿……你们这帮龟孙。”
宋北云笑着长出一口气,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不过他倒是不尴尬,因为他知道自己掀起的思潮终究是已经开出了花来。
一想到自己不用再操心那么多事情之后,宋北云终究是松了一口气下来。
晏殊继续说道:“现在没有背景的官员已经达到了四成,而且随着老一代逐渐退下来,他们的比例还在增加,有些事情你已经用不着操心了。”
“也就是说,现在我的想法和念头已经不是最新的咯?”
“还是很新,但已经赶不上潮头了。”赵性在旁笑着说道:“你说过的,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个宋北云改不了天也换不了地。”
宋北云表情很欣慰,笑着眺望向远方:“是好事。”
三人也都没有说话,因为虽然宋北云代表的时代没有过去,但却也不再总是依靠着宋北云来对时代进行占卜了,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儿八经的登上了舞台,在那上头翩翩起舞。
“你学生们现在在金陵城弄了一个学社,专门研究社会弊端,很多时候他们因为资讯比你新,所以得到的结果跟你相差无几。”晏殊说道:“你方才提的问题已经解决半年了。”
“那你还装不知道?狗东西。”
“这不是怕你失落么。”
“这有什么好失落的呀,这是高兴的事,顶高兴的事。”宋北云用力拍起了栏杆:“有一百万个宋北云,现在航母都下水了!”
赵性大笑说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要有一百万个你,国家早乱了个透。”
宋北云懒得跟他争,只是继续问道:“刚才我看赵相也被你们带来了,他那个身体状况,你们也真行。”
晏殊抿了抿嘴,酝酿了很久才开口道:“其实……岳丈他可能日子不多了。”
宋北云一愣:“怎么说?”
晏殊把赵相的情况说了一番,几年前离开金陵时,赵相的思维还很清晰,生活大部分也都能自理,而如今……他已经糊涂了,已经认不得很多人记不得很多事了,而且如今身边也离不开个人照顾,吃喝拉撒都已是不能自理。
宋北云沉默片刻,眼神和表情慢慢沉了下来,轻声说道:“他是在等我给他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晏殊好奇的问道。
“大宋两代缝补匠之间的秘密。”
“你可是真的看得起自己哦。”赵性插嘴道:“还缝补匠,大宋是有多烂得让你们缝补。”
宋北云没说话,晏殊也没说话,赵性后头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他的自嘲的一笑:“多谢了。”
灯塔上的风很大,远处一艘巨大的货船缓缓入港,带来了远方的货物和水手们的欢呼,宋北云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下去吧。”
第二天一早,宋北云便登门找到了晏殊,他查看了一下赵相的情况。
怎么说呢,真正的油尽灯枯,跟妙言那种身体不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赵相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生老病死无力回天。
“我来吧。”
宋北云从晏殊手中接过轮椅:“我带赵相出去转转。”
推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的枯瘦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就是曾经苦苦拉扯四分五裂的大宋不让它分崩离析的一代宰相。
问他想不想吃东西,他永远都是摇头,即便是喝水也只是喝一点点。
走在连云港的街头,宋北云突然清了清嗓子:“赵相,属下给您汇报工作来了。”
赵相身子顿了顿,但却没有很大的动作,宋北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巨大的建筑说道:“那边便是刚落成没多久的钢铁厂,这是大宋至今为止规模最大的钢厂,光这一个钢厂年产量便是五年前钢铁产量的五倍有余。”
也不知赵相听没听进去,但依稀他是点了点头的,宋北云继续推着他在这纵横交错的道路上走着:“前方是这造纸厂和水泥厂。水泥您知道吧,就是替代石转的东西,有了它呀,大宋就能盖更高的楼,更结实的城市。”
宋北云说着,将周围的建筑指给了赵相看,看到那些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巨大建筑,赵相的眼睛里似乎有光。
“赵相,前方就是食堂了,每日港口近十万人都会在几个这样的食堂里吃饭。我推您进去看看。”
推着赵相进了食堂,来到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面前,赵相居然伸手指了指,宋北云连忙取来一个放在了他面前,但赵相却执拗着要自己用手去拿。
“是白面的,里头是白菜和肉。”宋北云蹲在赵相面前将包子掰开:“您看。”
赵相盯着包子看了一阵,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拿起宋北云手中的半个包子,吃力的喂到自己嘴边。
看到他的样子,宋北云长叹一声,站起身不忍看向他。
只能看他艰难的咬了一口后,还死死的把剩下的半个握在手中,也不顾手上都是油水。
“赵相,我不知怎么描述盛世的模样,但我知您的心中是有您的标准的。”
宋北云继续推着他往前走,走过一片小公园时,里头有不少早起的人在里头闲逛,还有些小商贩兜售着物品,赵相看了许久。
最后,宋北云带他来到了造船厂之中,巨大的大宋旗舰二号舰已经在最后总装阶段,外头用黄铜包裹的粗壮龙骨和一块块在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零件和这艘巨舰搭配起来无比协调。
赵相看这艘船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然后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宋北云,举起手指了一下。
“马上给您安排!”
很快,一艘训练舰被从船坞中开了出来,这艘舰虽然不如旗舰,但也是六千五百吨级的风帆战列舰,一般情况是作为替补旗舰和战列舰的技术验证使用的,等闲不会开出来。
但今天却在宋北云的一声令下之后,这艘替补旗舰带领着第二支到千帆舰队列队在了港口之中。
“大宋第二舰队,列舰完毕,等待检阅!”
宋北云蹲在赵相的身边:“相国大人,请检阅。”
说完,他起身:“迎相国大人上舰!”
836、九年6月23日 晴 大风起兮云飞扬
千帆展开,碧海蓝天之间,如同翻飞的海燕,伫立在首舰之上,远处岛屿不过是棋盘一子。
甲板上还没有正式列装的超大口径舰炮已经被揭开油布,在阳光下闪烁着油光。大舰上从船长为首,都穿上了新式的海军礼服,深蓝色的礼服与大海的颜色近乎一致,笔挺的衣裳配上军服上属于大宋的纹章,让人格外有精神。
“舰队分散!”
旗手发出指令,所有舰队立刻分散开来,其中小艇则插入其中,形成密集检阅方阵将中心的指挥舰围拢其中,一眼望去海天之间皆为大宋之舰,再无容他其他之地。
“东海舰队集结完毕,请检阅!”
此刻正时夕阳西下之时,落日悬在海天之间,只剩下了半个,昏黄的阳光映射着海面的舰艇,既威武又雄壮,任凭波涛如怒而巍然不动。
海港之中上千艘各类船只尽数到场,宋北云一一汇报其用途以及造价。
“若是有外敌来犯,一旦启动战时状态,五座造船厂生产效率提高三倍,战斗人员集结效率提高五倍,各类军备编制取消上限,倾全国之力御敌国门之外。”宋北云合上册子:“从今日起,我中华国土之上,再无有战争。请相国大人过目。”
宋北云躬身将战斗计划的册子递上前,旁边的晏殊连忙接下,蹲在赵相身边翻阅给他看来。
而现场的一幕,莫要说等闲人,就是见多了大场面的赵性都是汗毛直立,千帆舰队混编成了千舰舰队,烟波浩渺之上,入目皆为猛士,凭栏眺望之处,皆为国之海洋,此情此景如梦如幻。
而正在这时,宋北云轻轻举起手,桅杆上的旗手立刻挥舞起了赤色的旗帜,立刻远端便传来了一声炮响,接着炮声隆隆连成了片。
赵相眼神浑浊,但却仍是看向远方,双手死死握在轮椅的扶手之上,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却是被隆隆之声淹没。
绕岛一周,本来收队,但赵相似乎根本不愿意下船,宋北云索性心一横,手一挥:“例行演练!”
既然他不想下去,那就让他在这里,舰队就当一次例行训练好了。
夜晚到来,巨大而炙热的探照灯也探不出悠远海洋之深邃,赵相今日吃了些东西,但仍是如同喂鸟一般,宋北云知道他是在逼迫自己多吃一些,只为了能多看上一眼。
夜晚海风骤凉,但赵相却仍不愿入船舱,但此时却没有人会去强迫他了,以赵性为首的大宋天团就这样陪着这位倔强的老人站在海风凛冽的甲板之上。
“他身子能不能成哦。”赵性小声问道:“这么吹下去,怕是要出事情。”
晏殊眼神里也满是焦虑,但宋北云倒是坦荡的很,他坐在船舷边上仰望着星空:“让他多看几眼吧。”
夜已深,最终担心老人顶不住海风而让他进了船舱,宋北云在一旁为他诊脉之后,起身轻轻摇头。
赵性长叹一声,而晏殊背着手静静的看向窗外。
而就在这时,赵相却突然似乎是清醒了过来,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几个人,眼睛在赵性脸上定了一阵,然后又看向了自己的女婿和宋北云。
他似乎想说话,但此时却已经无力呼喊。
“赵相,您是要吃些什么么?”宋北云第一个发现了他的状态,连忙走了上前。
其余两人也围拢了过来,赵相却是摇了摇头,从毯子中颤抖着伸出手,按在了赵性的手背上,嘴巴张了张却已经是没有了声音。
宋北云连忙上前按压了他几个穴位,让他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终于,在蓄力许久之后,赵相再次开口了,他的手死死攥着赵性,眼睛看着宋北云,呼哧带喘好长时间后才开口道:“未来之……”
宋北云连忙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见他继续说道:“未来之中华……拜托了。”
说完,他便像是泄了气的轮胎一般,没有了声息。宋北云上前探了一下脉搏,人还活着,但……
终究,这位大宋的缝补匠没有熬过这个夜晚,他就这样骨瘦如柴的走了,在仲夏的深夜。
他其实很早就已经不行了,但也许是一股执念,这个精细的老头终究还是惦记着宋北云欠他的五年之约。
如今,他走了。但宋北云却烦透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达到老头的要求,更没有完成他自己心中的设想,但这笔债却再也还不上了。
赵相的女儿在老头入殓之后,将他早早写下的遗书交到了赵性的手上,赵性转手便递给了宋北云。
宋北云又给了晏殊,晏殊则又递回到了赵性手中。
三人谁也没说话,一切都是在静默之中完成的,赵性低头看了一眼信,索性直接拆了开来。
里头果然是一些遗憾之言,其中也悉数盘点了一下老头一生之过往,从年轻时适逢乱世而立志匡扶国家到年老后期盼家国一统。
但终究他没能够看到家国一统之前就去了,他也预料到了一切,甚至还在信中宽慰道说“伟业虽为未竟,然其路途已通,为期不远”。
最终,他的遗愿其实也很简单,便是想要将骨灰一半葬在金陵城一半葬在洛阳城。
“我都忘记这老头是火葬的提倡者了。”宋北云轻笑一声:“行,这事我来办。”
按照规矩,遗体需停满七日,但赵相遗书之中说自己想尽快回到家乡,不想有半天耽搁,停个两三天意思意思就行了。
老头到头还幽默了一把,说生怕自己的魂儿回了洛阳却找不到墓,他从小便胆小,怕黑的很。
出殡那日,是以国礼而待之。虽然赵性身为国君不可扶灵,但晏殊可宋北云替他去了,赵性亲手写了挽联。
而看着火堆中出来的一堆白骨,宋北云不由得感叹,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最终不过也便是如此作了古。
晏殊带着一半的骨灰和妻儿回金陵了,宋北云则与佛宝奴一起带着另外一半即将前往洛阳。
“你,我跟你讲。”宋北云指着当场国君的鼻子说道:“这是特殊情况,你千万别在这闹个幺蛾子,知道不知道?”
赵性坐在宋北云的椅子上左右挪动了一下:“这位置怎的感觉比我那龙椅还舒服,咱俩换换?”
宋北云才懒得搭理他,只是晚上时,安排了他和佛宝奴一起吃了顿饭,还外加一个赵橙。
两国皇帝的非正式会面,倒是没有说什么工作上的事,毕竟赵性认识耶律大兄的年头也不短了,知道这人说不出什么鸟好话来。
倒是在这看到赵橙却是让他挺意外的,上次来时比较正式,宋北云自然也没有安排他们姐弟俩见面,但如今这一见,反倒让他们都有些尴尬了起来。
“多的不说了,敬赵相一杯。”赵性举起酒杯:“愿山河一统!”
佛宝奴冷冷的看着赵性,轻哼一声:“愿大辽千秋万代。”
赵性倒也不在意,只是哈哈一笑,将酒杯的酒水一饮而尽。
第二日一早,宋北云和佛宝奴就出发上路了,他在临走前再三告诫赵性不要整些怪事出来,赵性自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等宋北云这一走……
“左满舵左满舵!”
赵性指挥着舰上舵手:“让你左满舵,你怎么不听呢?方才你要是左满舵,就能刚好打一个侧身位,一轮齐射对面就崩了呀。”
旁边的舰长敢怒不敢言,他是真心不想赵性上他的船,特别是还参加演习演练。
难道他不知道左满舵么?可刚才那个速度之下左满舵,舰船是要倾泻的,除非必要一般不会那般操作,通常只有在两舰狗斗亦或是要冲击对方时才会那么干。
但赵性可不管那许多,他就在那嚷嚷。
“官家,此时不可左满舵。敌舰离我们还有两公里,左满舵后若是一轮齐射不中,我们便进入了敌舰的冲撞范围,侧身对正面,在吨位相差无几之下,敌舰撞角可轻易将我们一分为二。”
听到这样的介绍,赵性唔了一声,看向旁边的人:“你是?”
“报告官家!我是恩远号战术参谋,我叫萧近北。”
“辽国人?”
“嗯……卑职祖籍辽国。”
“哦,没事。我就问问。”赵性点了点头:“你很厉害咯?”
旁边的舰长上前介绍道:“萧参谋是海军战术学院的高参,当时我们抽签时,我运气好才抽到的他。他是总成绩第一名。”
“行,今天起你就是我师父了。”
赵性的话让萧参谋浑身一哆嗦,可还没等他开口呢,赵性就继续开口发问了:“这些船的名字都是工程师的名字?”
“只有旗舰如此,其他船只都是有沿袭舰名的。”
“什么叫沿袭舰名?”
“就如我们如今所在的恩远号,若是它战沉了,便会有一艘新舰起名为恩远号,其余还有九个远。都是次级战列舰,现在入列的有恩远、威远、定远、致远四艘。”
“名字挺好啊,谁起的?”
“宋帅。”
“那就不奇怪了。”赵性拍了拍船舵,问舵手:“掌舵很辛苦吧?朕来试试。”
旁边人谁敢阻拦呢,赵性于是就上去了,而他上去就是一个左满舵……
“左满舵,干他!”
就这样,赵性基本上是一天上一艘船去祸害,他是真的喜欢船,但又是二把刀加上一个冲动性子,基本上上谁的船,演练那条船就要被报击沉,无一例外……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特别大,所以他后来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专门请来了那天认下的师父,也就是战术参谋萧近北。
萧参谋可不敢以皇帝老师自居,但教授起来却也是尽心尽力,第一步就是教赵性认海图,判断舰艇定位,然后逐步逐步的加深。
“战列舰之强大便是它的火力和防御能力,佩机枪的小艇,打在战列舰之上也不过就是一打一个白点子,根本无关痛痒。而那些护卫舰上的小炮也只能击穿战列舰的第一层甲,无法穿透第二层,第三层更是摸不着,能击毁战列舰的只有战列舰。”
“海航之中一切都可能发生,即便是大宋巨舰在大海之上也不过只是一叶扁舟,所以我们在与敌人对战之时,更要防备的是天灾和突然而至的灾难。”
赵性虽然哪哪都是毛病,但他真的肯学,人家在讲,他就在记。
而此时此刻的宋北云却已经抵达了荆州之地,正在休整的他,托着腮对佛宝奴说:“我觉得赵性肯定要搞事情。”
“他能搞什么事?”
“他能搞很多事。”宋北云阴着脸说:“我就问你,他如果真的拉出一支舰队去打金国,怎么办?”
“不至于吧……”
在这个一千八百里江山即将到手的空档,如果赵性真的上去就是干,那事情可就真的糟糕了……
“不至于?”宋北云笑道:“你猜猜至于不至于。”
佛宝奴表情慌张了起来,她知道那是真的可能,因为赵性是皇帝,权限比宋北云要大,而且大宋的军队都直效忠于赵性。
“你要不回去吧,我去把这位老先生给安置就好。”
宋北云摇头:“晚了,如果他真的要干什么,舰队已经压在人家港口了。”
佛宝奴人都麻了,而宋北云倒是摇头道:“幸好第一舰队没在,要是第一舰队在,那才会出事。第二舰队毕竟还没有成型,很多配套的东西都没有拉出来。”
宋北云拍了拍存放着赵相骨灰的盒子:“而且我答应了赵相,肯定得我亲自去处置这件事。”
“大宋的相国,葬在辽国么?”
“有什么问题?”
问题倒是没问题,只是佛宝奴感觉怪怪的,但还是那句话,天大地大也大不过一个故去之人落叶归根之念。
而且现在宋辽之间又不是敌对之国,到时候在洛阳的牡丹园外给留一块地便是了,再说了赵相那可不是寂寂无名之辈,能选择葬在辽国其实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你别想了,反正赵性会干什么我也算不到,随缘吧。就算真的大兵压金国去了,大不了我想办法就是了。”
“你说的哦,莫诓我。”
837、九年7月1日 雨
绕了一个大圈终于是赶上了辽国的巡视队伍,辽国皇帝陛下成功混入其中,即便是使团中不少人都没有发现皇帝陛下已经从替身变成了真身。
“你这替身哪找的,还真有几分神似。”
“厉害吧,嘿嘿。”
“不过少了几分你身上那种娘们唧唧的神韵。”
荆州至洛阳这段路图,上下大概有个一千里地,即便是路已经比较好了,但交通工具不成,所以速度还是比较慢,而且又不能让皇帝陛下太过于舟车劳顿,佛宝奴甚至生出了想要去长安看看儿子的念头。
在路上时,宋北云倒是以随从的身份混在了这个巡视组之内,毕竟巡视的人数高低得有个三五百人,多混入一个两个,能发现的不会说,会质疑的发现不了。
再者说了,佛宝奴身边的亲卫要么是她同族亲信要么就是宋北云送来的大内高手,这帮人要是没有个眼力,高低是活不到今天。
所以即便是宋北云在路上时在佛宝奴的马车里钻进来钻出去,他们也都当没看见,若是遇到别人好奇问起,便不约而同的说是哪里哪里请来为陛下排忧解难的谋士,只是这个谋士的名字已经张王李赵轮了一大圈,终究是没有一个统一的口径。
这日,路上时佛宝奴闲着无聊,便拉着宋北云在马车上下棋,开始还算是有说有笑,可几轮之后她便开始发起了脾气,因为各种棋来了一圈,她就没有没能赢下一把。
“你真的是天上下雨你都要闹一通,哪来这么大的气性。”宋北云靠在那对佛宝奴说:“你要不是皇帝,随便嫁到哪家去都得被人打死埋在院子后头,还得说是你跟路过的脚夫私奔了。”
佛宝奴抱着胳膊也不搭理他,就是气鼓鼓的模样,反正就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哎呀,行了。”宋北云上去用手指戳了她一下:“来,笑一个。”
“走开!”
佛宝奴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少碰我。”
这果然是佛宝奴的德行,宋北云也懒得跟他计较,把她的靠垫叠了几下垫在头下,倒头便睡。
佛宝奴那一看还了得,自己这正生气呢,他倒好现在连哄都不哄了,居然直接睡觉?那还能放过他?
于是上去一把就把垫子给夺了下来,宋北云自然也死死拽着不撒手:“别给我蹬鼻子上脸嗷,再闹腾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弄我起火来,我让人把你当刺客推出去砍了!”
“你试试!”
“你怎么不试试!”
宋北云袖子一撩:“试试呗。”
而这时,前头赶车的车夫将那厚帘子顺手往下一放,而四周围的亲卫也本能的把队列散了开来,防止此刻有人靠近。
毕竟这种事情,这几天以来每天都要来两次,那些当兵的都觉得宋大人的身子骨还真挺不错的。
而与此同时,连云港外赵性登上了刚入列的抚远号,崭新到船、崭新的油星子味、崭新的风帆味。赵性高兴的很,站在船头瞭望远方,时而像那么回事的发布着命令,时而又想象着面前有一支敌方舰队正等待他决一死战。
“萧参谋。”
“在,官家。”
赵性身上穿着舰长的制服,看着还挺威武的,只是他这么一穿,整个连云港的舰长都不敢穿衣服了,今日日常作训时,所有舰长穿的都是便服……
“若是我们如今出发,顺水北上,直捣金国黄龙如何?”
“官……官家……不太合适吧?”
“你昨日还说如今正是北上风向么,怎的就不合适了?”
萧参谋抿着嘴沉吟半晌才开口道:“那不是……那不是那个什么,宋金有条约么。”
“条约?什么条约?我不知道什么条约。”赵性一甩袖子:“我就知道宋北云那厮问金国要地,金国不给。”
“啊这……”
赵性冷哼一声:“他要不来,朕亲自去要!”
说完,赵性一甩袖子:“下船,部署战斗计划,千帆战队怎能天天在这地方玩演练,自然是要真刀真枪的干,去围它的渤海湾!”
赵性绝对是个任性的行动派,他虽然不是莽夫,但绝对是说干就干的那种,毕竟每天看到这乌泱泱的大船在面前来回穿梭,这感觉就像是造了满人口的航母却只能在家门口强A地面一样难受。
这股子难过劲儿让他好几天都不利索,今日又赶上了抚远入列,明日还会有一艘辽远入列。
现在有战列舰一艘,次级战列舰五艘,摞一块还不能去围困个渤海湾?
行,就算宋金有协议,不能贸然开战,那不开战行吧?大炮上了膛,停在港口传信限期交付港口总可以吧?
宋北云不是说了不算么,那行啊他赵性亲自去一趟,这总给足了金皇的面子吧?
而就是赵性这一句话,连云港直接拉了战时警报,参谋部连夜召开战斗会议。
不为别的,那可是赵性,他们虽然希望现在宋大人能突然出现拯救一把现在的局面,但作为军人,服从命令就是第一铁律,即便是现在赵性让他们全部跳海自尽都不得有半分违抗。
参谋部的灯光点了通宵,一场战斗可能遭遇到的问题、所需要的物资、要征召的人员,各个方面都需要面面俱到。
第二天一早,千帆舰队集结在海港之外,作战物资已经整备完毕,全体舰长都站在了赵性的房门之外。
赵性醒的晚,拉开门时把他吓了一个激灵,倒退几步第一个反应是这帮人怕不是要造反……
可还没等他说话,总参谋长就已经把作战文书递上前来:“官家,请过目。”
赵性翻开文书看了几眼,又看到远处千帆舰队之中的旗舰已经打出了战斗舰队的旗帜,一时之间赵性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昨天真的是一时兴起说了一通屁话,就单纯是因为那新船下海时的激动。
但他是万万没想到啊,自己随口一句,却引来了整个军备的全局调动,让连云港上下忙活了一整夜。
现在的赵性又愧疚又欣慰,愧疚的是他就不应该乱说话乱发命令,这让他彻底明白为什么宋北云那家伙现在说话办事格外小心没有以前那般跳脱了,因为可能随口一个命令最终导致的就是眼下的结果。
而欣慰的却是这大宋到底是不一样了,令行禁止不说,战备速度居然能如此之快,赵性还记得当年调集一个营的兵马,那叫一个费劲,明明命令已经到了却总有人磨磨蹭蹭。
而且没有人会奉劝赵性三思而行,当然……这是因为宋北云晏殊这些人都没在,要是在的话,估计死活是集结不起来的。
不过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是死是活都得干了,赵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冲回房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上指挥服,一边穿衣裳一边往外走:“全员整备,准备出发!”
皇帝一言,金口玉律,哪怕睡一觉起来追悔莫及也觉得不存在说出来的话再给吞下去的道理,否则对士气是绝对的打击。
所以赵性现在能干的就是狠下心御驾亲征一次,哪怕是等回来被宋北云指着鼻子骂一夜,现在都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千帆舰队扬帆而起,赵性站在旗舰之上威风凛凛,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没空去想那些个七零八碎的事情了,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如宋北云所说的那样,一个人手握着不容反驳的权力,其实本身就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
穷兵黩武要不得,赵性自然也是知道这里头的道理的,他现在琢磨着等在船上的时候写上一份悔过书,不是给谁的而是留给自己日后警醒而用。
“萧参谋,你给朕说说,为何朕一句话你们就真的整备了。”
萧参谋人也傻了,愕然的看了赵性半天才回答道:“官家,军人便是以服从为己任,坚决执行命令便是一个合格军人的必备条件,若是一个军队有了自己的想法是很危险的。”
“那……若是朕以后头脑一热,说让你们去打必死之战呢?”
“那便死。”
“那若是有人穷兵黩武呢?”
“这不是士兵该考虑之事。”
赵性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这是真的厉害,看来朕以后真的要三思而行了。”
萧参谋没有说话,他认为这次发兵完全没有必要,但他不能说,因为他没有到那个级别,没资格参与任何讨论。
不过就像现在这个局面,以后若是有人登基之后掌握了滔天的权力,如果身边没有像宋大人那样的人进行遏制,绝对是一件无比恐怖的事情。
毕竟任何事情都是有两个面的,好坏各有一面,虽说是要未雨绸缪,但终究不能因噎废食。
舰队一路向北,开始在碧波荡漾的大海上前进。
现在赵性是这里的指挥官,他的每一条命令都可以直接关系到上万人的生死。
说实话,性哥儿有点虚。
他不是宋北云,他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带人上过战场,他只是个破皇帝罢了。
因为一时莽夫而让这么多人跟着他一起在海上冒险,这件事好说不好听,而且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呢?
倒不是输给金国,万一输给了大海呢?毕竟此时正是风天,谁也不知大海之上究竟会出些什么幺蛾子。
四日后。
“官家,前方小艇来报,四百公里之外有强风,舰队需急寻港口避风。”
赵性忙不迭的点头:“好好好,赶紧赶紧。”
但其实现在已经出了宋国境内,已经到达莱州之地,不过事从权宜也没办法了,甚至都来不及通报辽国一声,第二舰队脑袋一转,直奔向了正在建设中的青岛港。
当时港口只是有些蒙蒙细雨,当地的辽国工人也正在休息之中,因为下雨天水泥没法子干,只能等到天晴时再接着干。
可恍惚间,在幽暗的海面之中,一簇黑影晃晃悠悠的靠拢了过来。
这海上人家大多都听过鬼船之类的传说,这工友们便三三两两聚拢在了一起讨论了起来。
而很快,莱州当地的海军将军也来了,他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场景,汗毛都给吓竖起来了。
“干他姥姥的,千帆舰队!”
他高呼一声却是扰动了整个港口的部署,千帆舰队来了!
这种情况下,要么就是迷航要么就是不宣而战,而他作为辽国海军而且还是在宋国培训过的辽国海军将领,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宋国的千帆舰队会迷航。
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宋国不宣而战!
狼烟直接点了起来,接着就如烽火台一般逐级传递,但这里辽国军队驻扎人数的确不多,再加上对面来的可是千帆舰队,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上的战斗,真要打起来自己的炮都够不着人家,人家一轮齐射港口就无了。
海港上静悄悄的,数百人的卫队和辽国的海军三千五百人在掩体后头握着枪严阵以待,他们知道只要宋国舰队一到,炮阵一开,他们就会被炸上天去。
但身为军人总不至于看到敌人第一件事就是逃跑吧。
千帆舰队渐渐近了,庞大的队列阵型让岸上的辽国士兵一个个都汗毛直立,心中都在祈求佛祖保佑。
而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人发现千帆舰队中的所有船挂的都是彩旗。
“将军,您是水军的,这船挂彩旗是何等意思啊?”
第一个发现千帆舰队的将军愣了一下:“你说千帆舰队上挂的是彩旗?”
“嗯,您自个儿看看。”
他接过望远镜,看向舰队的方向,方才影影绰绰的舰队已经十分清晰,但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些船只上悬挂的彩旗。
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泥泞的水坑中,捂着胸口:“吓死你老子爹了……”
“将军,这彩旗是甚意思?”
“彩气是避风旗,前方有疾风,舰队需要在港湾处暂避。”
“那么说他们不是打过来了?”
“嗯,不是。”
“会不会有诈?”
那将军嗤笑一声:“千帆舰队,那可是千帆舰队,他们犯得着使诈?”
838、九年7月2日 雨
船外风雨交加,赵性在船舱之内看着杂书,就是那种有关名人的地摊文学,诸如《我与晏殊二三事》《北云夜唱》之类的奇怪书籍,大部分都是那些蹲在家里没什么事干的女人们写的,她们净想好事。
也不看看人家找的娘们都是什么水准的,紫式部那个级别的女子都入不得宋北云的眼,这市面上的歪瓜裂枣还妄图什么北云夜唱。
外头的风愈发的大了,巨大的战列舰在港口之中摇摇晃晃,赵性倒是老早就适应了船上的节奏,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透过舷窗看向外头时,倒是有几分黑云压境的紧迫感。
“萧参谋,来一下。”
赵性喊了一声,萧参谋很快小跑着来到了他的面前:“官家,有何吩咐?”
“为何你说风向适合,但四日我们才走到这个地方?”
“哦,您问这个啊。是这样的,一来是这几日是风天,风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张开。二来便是千帆舰队需呈队形前进,不断调整也会相应的减少航速。这第三点便是因前方讯息不明,我们需小艇探明情况之后再前行,以免落入敌人包围圈。”
赵性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为何速度一直提不上来,这倒也是正经的,虽然现在千帆舰队天下无敌,但还是按照作战标准来执行好了,毕竟这是他作为皇帝第一次御驾亲征,真要阴沟里翻船那都没法子交代。
“还有,为何船舶入港之后都不下船?”
“回官家,因避风而入港的别国船只在未征询当地官府并得到回执的情况下不得擅自下船入港,规矩是我大宋定的,所以我大宋必须遵守。”
“原来是这样……朕明白了。”
“因为船上有官家,若是要下船的话根据对等原则必须是要有想同级别的官员进行接待。那……”
“就得我耶律大兄来呗?她肯定是来不成了。等通报再回执,怕是风天都过去了。那不下船我便不下船吧。”
这个对等原则也是麻烦的很,但因为大宋现在就是制定标准的国家,从工业标准到政治标准,各国都是参照着大宋来执行,在这个大前提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而且下船又能如何?反正都只是临时避风罢了。
而他们在船上闲聊,下头的辽国士兵也在聊着天,两个站岗的士兵在一番巡逻之后回到小屋中脱下湿漉漉的衣裳,换上了干净的外套后,其中一人开口道:“宋国的船真大啊,我刚才从旁边经过,要说那船是个西瓜,我就比那芝麻都不如。”
“听说这还不是他们最大的船,他们最大的船比这还大一倍!”
“乖乖,那么大的船,造一艘不得好几万贯?”
“怎么的也要个十几万贯吧。”
两人言之凿凿,好像就像是参与建设船只的工程师一样,但他们恐怕想不到,一艘旗舰加上配套设置的总造价已经逼近五百万贯了,海军的烧钱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一个舰队下来,往少了说也得是上亿贯的花销,这还不包括后续的维护费用和日常作训的耗损。
如果建造海军只是为了打架,那真的大可不必,因为海军更大的价值则是作为移动国土来维护本国在版图之外的利益和政治话语权,靠这玩意打架那真的是会亏本亏到姥姥家的。
大宋尽全国之力才能打造出两支舰队,而这两支舰队肩负的使命可不只是打架这种低端买卖。
而此时此刻,大宋第一舰队经过两个多月的航行现在已经来到了白令海之内,根据日月星三相定位,他们预计今日就能够看到陆地了。
大黑牛从早上开始就已经拿着望远镜在观望了,虽然现在能看到的仍是茫茫大海,但偶尔有小艇从视线里出现就已经让他浑身舒泰了。
韩先生倒是全神贯注的在写他的书,这种漂泊在海上的生活,枯燥无味、简单宁静,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折磨,但对他来说却是真正难得的宁静。
没有了周遭嘈杂的市井之音,只有阵阵波涛和徐徐海风,若是文思泉涌便奋笔疾书,若是思维枯槁便倒头就睡,日子过的简单平静,一本思想之力作两三个月便已经写了个七七八八。
而就在这时,突然外头传来的骚乱声将韩先生从笔耕中惊醒了过来,他起身走了出去问道:“何事嘈杂?”
“陆地!韩先生!是陆地!”
旁边有人在高喊着回应他的话,韩先生一听随手拿出身上的望远镜看了过去,发现在远端真的有一片陆地的影子出现,虽是朦朦胧胧但绝对不是幻觉。
“右舵三十七度半,半帆!”
舵手得令,舰队缓缓转向驶向了那一片陆地之上。
很快他们便停靠在了这一片大陆之上,不过入目之地却是没有半分人间烟火之气,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林和时不时窜出来好奇打量人的小动物。
“韩先生你且留在船上。”
“那可不成。”韩先生笑道:“这等事我自也是要上去瞧瞧的。”
大黑牛执拗不过,连忙派了人护卫起了韩先生,然后自己则跟着第一批先遣队从大船换上了小艇,一起登上了这片大陆。
而随着士兵登陆的还有船上所有的科研人员,这帮人也都是一群胆子大的,下来之后第一时间便开始收集。
“都别忙。”大黑牛拉住了一个要去采集动植物样本的不怕死的家伙:“先修建营地。”
发现不毛之地其实并没有太多喜悦,除非能够证明这个地方是真正的大陆而不是岛屿才能够开酒庆祝。
而长期以来的训练让他们也都知道这到了陌生地方第一时间该干什么。
树木很快被砍伐了下来开始修建营地,为了保证自己和科学家们的安全,大黑牛对修建营地的事格外认真。
“快点!我们只有一下午时间!”
一个下午如果不能把营地修建起来,晚上他们就必须要退回到船上,这就是什么样的帅带什么样的兵,宋北云那个小心敬慎的性子也自然把一些东西写到了手册之中。
正规军的士兵自然不会像那些歪瓜裂枣一样七零八落,他们在落地之后,很快就分成了几个不同的部分,有埋锅做饭的、有在周围捕鱼打猎的,更多的则是在搭建简易临时据点。
人多力量大而且还都是有专门训练过的人,那效率自然是高了很多,更何况这里可不光是有大头兵,穿上可有一大堆宝贝疙瘩一般的技术人员。
他们有的在补全地图,有人在勘测周围的风险,有人则在指导扎营,所有人都为此忙碌了起来。
“大牲口分三种,一种是吃草的一种是肉的,一种是什么都吃的。”一个专门研究牲口的家伙蹲在一坨已经干枯的粑粑面前用棍子扒拉着对学生说:“你们看,像这里头有没化光的骨头渣子、有鸟毛的,基本就是吃肉的大牲口。”
“而且从这个份量来看,这东西应该在一千三四百斤上下。”
而这时他的同伴走上前说道:“我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蛇的痕迹,这地方的冬天应当很冷。”
很快士兵们开始组成巡逻队开始对周围进行巡查,他们手上端着枪,小心敬慎的在茫茫多的树林里开始探索,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而从当地的动植物,还有这七月的天气却仍能让人感觉寒冷来看,这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宝贝地方,它的冬天一定是能冻死人的。
“砰!”
突然而来的一声枪响惊扰了正在营地之中的人,大黑牛抬头看了一眼,拎着枪带着人就直奔向了那个方向,而他在过去的途中又是几声枪响。
不过很快他们就抵达了响起枪声的地方,那里正有几个士兵在那警戒,在他们的不远处则躺着一只巨大的熊。
这熊的脑袋已经被枪打出了好几个窟窿,死得不能再死了,而它巨大的身形也让大黑牛自叹不如。
“可以啊。”大黑牛上去检查了一番那大熊:“这地方居然有熊。”
这时后头那些个研究大牲口的人快步走了上来,仔细的把那头大熊上上下下的翻了个遍后仰头说道:“有熊,就说明着不是岛,而且这熊与金国那边的熊有些相似,想来是同宗同种。”
“啊?咱们费这么大劲,才到金国啊?”大黑牛人都傻了:“不是吧……”
旁人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忙活了起来,等了好长一阵子那地图的大佬才说道:“我们偏离预测航线大概十五度,现在应该离金国一万一千里上下,这里应该就是宋大人所说的新大陆的。”
“这么远……”大黑牛倒吸一口凉气:“这熊可真神。”
那地质大佬起身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说宋大人更神,明明没有来过,但却能知道这里就有一片大陆。”
“对哦,这是为啥?”
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人能解答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宋北云为什么明明没有来过这里但却能够准确知道并且精准定位这里有一片新大陆。
因为他的大概预测位置,舰队近乎是直航,省下了非常多的时间也规避了很多风险。
“他还让我们夏日前来……我真的怀疑宋大人来过此地。”
“怎么可能,除了咱们舰队谁还能跑这般远?”
大黑牛总是会问一些别人无法回答的,这问题没法子回答,因为既然没来过,宋北云凭什么精准预测?
可别说是说什么土地爷托梦这种事,他们玩科学的人,最不信的就是这玩意了。
那凭想象?那谁的想象能够如此精准呢,人只能想象他们接触过的东西,凭空一指就有一片大陆的事,那可不是凭空想象就能解决的。
不过现在这些问题都不是重点,重点就是这地方并非是宋大人说的好地方,他们还要继续往下走,逃离北方的还冷地带,一指要沿着海岸往下而去。
最后去留的问题则被推到了韩先生那边,他沉默许久之后,决定在这里留下一个小舰队,大概十艘船上下并且留下一部分的科研人员在这里进行考察和整备,作为未来接纳移民的第一波据点。
当然,他还有其他的意思,那便是未来的旅行很可能让舰队回不来,这里终究是要留些人做种的,总归不能全军覆没。
“休整几日,我们便再出发。”
大家都说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其实在这段日子的相处之中,这帮书生和这群兵相处的都还不错,别看这帮人一个个文文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但他们真的为舰队解决了很多奇怪的问题,什么吃坏东西也好、头疼发热也罢,甚至于现在因为他们船上已经摆上盆栽种菜了。
就连韩先生都不得不感慨这帮子年轻人非常了不得,科学真的了不得。
很多时候并不是没办法,真的只是有办法而没人想的到而已。
几天之后,舰队再次出发,他们留下了一批人当种子,剩下的人则顺着海岸下一路下行了。
面对新的未知征程,大部分人表现出来的都是极端的兴奋,因为熊皮根本满足不了他们,他们需要更多东西,需要新的文明来进行贸易需要能让大宋再也不挨饿的食物需要更多种多样的资源。
而在这几天里,赵性的船队也躲过了风天,开始继续朝金国进发,后头因为天气晴朗所以他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只是赵性……病了。
“朕的脚……啊啊啊……啊……”
赵性从床上起来惨叫着往前蹦,他的脚趾关节的地方肿得发亮,别说穿鞋了,就连走路都已经很困难了。
那种疼痛怎样形容呢……大概就是在脚趾的缝隙里插了一根牙签然后恨恨冲墙上踢一脚。
不过赵性还是个狠人,就疼成这样他都能一只脚蹦出去站在甲板上:“来个大夫!快点……来个大夫,朕他娘的要驾崩了!”
839、九年7月11日 晴
赵性躺在床上连个辗转反侧都做不到,脚上的疼痛让他感觉三魂七魄起码得跑了一半。
大夫来看过,说是白虎风,让这段时间不要再吃那海货而且最好连肉都不要吃了。
赵性问能不能喝酒,医生的意思虽然很委婉,但大概内容就是别说喝酒了,就是连闻都最好别闻。
海货那可是赵性的最爱,如果连这个都不让吃,他真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怕死的赵性现在到底是放下心来,因为医生说了这病不要命,只是疼起来真难受。
“官家,前方便进了渤海,再过两日便能抵达金国港口。”
“提前告知他们,朕亲自来了,为宋北云讨公道来的,他们这地是给也好不给也罢,终究是要给个交代的,还有宋北云说租用那就租用,一贯钱一里地,一千八百里江山是吧?那就给他们一千八百贯一年,朕也不贪心租个九十九年,你给算算多少钱,朕一次给付了去。”
因为病痛的折磨,赵性的脾气显然变差了起来,他说话时候也没有了当初那种平心静气的感觉,总之就是很冲,其中的意思大概就是金国要么一手交地一手收钱,要么就洗干净屁股等着大宋自己去拿。
至于协议不协议的,可以谈嘛。大不了把钱给涨涨好了。反正金国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卖么,给他留下个上京,其余的地都买过来好了。
至于金国反抗?他们拿什么反抗?他们朝中超过八成的官员都在金陵的学区房买了宅子,反抗宅子就没了,猜猜他们会不会甘心自己辛苦捞了半辈子的钱就这么被大宋给吞掉呢?
现在的金国比当年的宋国还不如,钱是有了但话语权真的是一塌糊涂,那些骁勇善战的金国勇士现在可大多都沉迷在了宋辽富贵之地的烟花柳巷之中,至于那些个士兵……
呵呵……猜猜他们满朝文武买学区房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现在面对欺压,感觉就像是当年他们的使者在大宋的金銮殿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个普通的使臣就能够给大宋皇帝甩脸子。
可能甚至还要更过分一点,因为现在大宋完全就是在逼迫。
“再者说了,西夏不是投了么、大理投了,百越前两年也投了,岛上三国虾夷投了、琉球投了,日本前阵子也投了,他们干脆也投了算球,来我大宋当一辈子闲散王爷,富贵逍遥的。”
赵性靠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念叨着:“总比他被这个欺负来那个欺负去的好,金国么是吧,大家都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酒,来来回回不过都是个自己人,如今趁着大宋正旺盛,来成就一段佳话,学学人家钱王爷,赵钱孙李改成赵钱完颜也不是不成。”
“这……”旁边的萧参谋看着赵性,心中波涛汹涌,皇帝老子的口气也太大了一些,宋大人只是图谋一千八百里的海岸线,他上来就要谋人家国。
要不怎么说他是皇帝呢……厉害厉害,着实是厉害。
“这什么,把朕的话带到就成了,这上头的内容你们参谋部斟酌着办,咱们出来一趟不容易,不带点什么回去对不起你们这一通折腾。再者说了,用宋北云那厮的话来说,什么鸡儿宋金辽说白了就是大中华打内战,无趣无趣,让他们赶紧也投了,紫金山皇宫让他住都成。”
“官家……三思……”
“这玩意有什么三思不三思的,不过就是个大宅子。死气沉沉的。”赵性躺在那一挥手:“我以后啊,把老婆孩子送去长安,我就在船上不下去了。还愣着干什么,写信去。”
萧参谋得令便回去了,当然什么宋皇宫的话却是没有写上去,这玩意可不能乱写,参谋部一致认为这就是官家病痛之中的胡言乱语,真的要说送皇宫那就跟投降没啥区别了。
所以其他的大概都照着赵性的意思写了,但唯独这皇宫的事他们只字未提。
等写完之后给赵性过目时,赵性这厮果然忘记了这一茬,他甚至还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这份看着跟劝降书一般的东西来。
“唉?朕的玉玺没带。”
这句话让萧参谋长出一口气……
但下一句话,赵性就又要开始整活了:“去,船上的萝卜给朕整几个过来,要大的。”
“啊这……”
“不对啊,萝卜没那么大的。”赵性摇头道:“去,把宋北云的章给我拿来,他的章一样。”
“啊这……官家……”
“哎呀,去去去,罗嗦什么。”
赵性的脾气暴躁,疼痛让他可没什么耐心,宋北云用他的章都成,他用宋北云的难道不成了?
再者说了,宋狗走时,章子本来就给他保存了,现在他要用还有啥问题?
萧参谋无奈,只能去取来宋北云的章,赵性对着信就是咔咔一通盖,盖完之后向前一递:“去,给金国皇帝。”
小艇速度很快,一阵风的就来到了辽国的港口,然后一行人跟本地官员一沟通,连使者带信,八百里加急就给送到了金京。
金国皇帝刚和辽国使者洽谈完港口的合作事项,心中稍安定了许多,但没想到这心还没完全咽下去呢,宋国的使者就来了。
使者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照正常礼节走了一圈拜会,然后便苦笑着把赵性的信递给了金皇。
完颜皇帝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信,看完之后他浑身都在颤抖,但仍是有礼有度的请了使者下去休息,接着便召开了全体大臣的紧急会议。
金国朝堂上的气氛格外沉重,那封信在上下所有官员的手边流转了一圈,虽然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此刻不管怎样表态都似乎不太合适。
“怎么办?”
完颜皇帝抚着额头靠在龙椅上,他不想当亡国之君,但赵性那孙子居然御驾亲征。
他作为皇帝怎么可能不知御驾亲征的意义呢,那便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一锤子买卖,没有十拿九稳之决心,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随便亲征。
可是赵性现在已经抵达渤海外,再过两天舰队就到了,人家摆明了就没想过输的事,金国也实在无力抵抗。
“是朕害了金国。”
完颜皇帝眼泪纵横,他现在已经后悔了,自从长安之地三国盟约之后,金国就完全放松了对那两个国家的警惕,契丹人就不说什么了,他们老早就被汉化的一塌糊涂了,而金国本来在关外还能保持着骨子里的彪悍和奔涌。
但三国盟约之后,汉人的那种软刀子割人的能耐便展现了出来,汉人不是好人啊……他们对外告诉所有人他们一点都不尚武,更喜欢的是戏园里头的吹拉弹唱和勾栏里的咿咿呀呀,但背地里却偷偷摸摸的憋出了战列舰、憋出了那么先进的火器还憋出了能够打近二十里外的巨炮。
现在好了,曾经马背上与熊罴角力的金国勇士,现在一个个穿着宋国的绸缎衣裳,提着鸟笼子在戏园子里喝茶、磕松子儿,听小曲儿,以往没有马镫都能将烈马驯服的勇士,如今出门没有个轿子都不会走道儿。
完颜皇帝痛哭流涕,如果说宋北云的信还只是让他慌乱而赵性的国书就是让人绝望了。
现在他能做的事,不过就是赌一把赵性会不会动手了,虽然他心里头明白赵性大抵是不会动手的,因为宋国作为盟约的牵头人带头打破盟约会给辽国增加不必要的压力。
但作为一个皇帝,被人欺负到了这个程度,金国还保得住么?要知道宋辽的大门可是对金国百姓敞开的,他们想去便能去,只要过来了山海关那头便是辽阔的中原福地。
不让百姓迁徙?那就是金国打破自由迁徙条约了,那到时候可就不是宋国这匹狼来吃肉了。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如今金国已经无力维持三国鼎立之局面了,而且有没有纵深之路径,还缺少了盟友支持。
原本两金联盟摆在那里时,宋辽联盟还是不敢乱来,但如今草原打了三年,乱了三年,各个部族已经差不多都要被打回原始社会了,全靠宋辽的仁政支援才能让他们熬过冬天,支援金国?还不如让他们一起跳出去纳土归宋归辽来的利索。
“陛下,臣……倒是有一言。”下头有大臣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低着头,甚至不敢抬头看龙椅上的金国皇帝:“如今想要破局,无非便是两个招数,一个是集结全国上下拼死一战,但若是一旦与宋国开战,百姓定会前往宋辽之地,加剧我国之颓势。输赢暂且不论,战后……金国怕便是废了。我金国也不像辽国有长城护卫,也不像宋国有长江天堑,如今却已是避无可避之地,若退回山中,想来宋辽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族。”
完颜皇帝半闭着眼睛,听完这一段之后,深深的叹了口气:“说下去。”
“再一个,想来金国如今已是被掏空了身子,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百姓都盼望着金国早日去死。”
完颜皇帝听完,顿时勃然大怒,他一巴掌拍在龙椅上,但话还没出口却只是长叹一声,默默的垂下了头来。
“臣以为……纳土归宋,断然不可,倒不如召那辽国使臣来,共商大事。”
完颜皇帝仰起头看向面前的人:“你怕不是在洛阳有房产!若不是你之前提要与辽国共同开发那海港,宋国海军怎会前来?”
那人一听,立刻便跪了下去:“陛下,臣是清白的……”
“罢了罢了。”完颜皇帝苦笑一声摇头道:“本来也是保不住的地方,与宋与辽又有何区别,倒不如看看如何膈应膈应他们吧。”
“宋要港口辽要金京。倒不如港口给辽,金京归宋。”完颜皇帝突然像是放弃了一般说道:“去,召辽国使臣来。”
五日后,信鸽抵达山东,后八百里加急抵达洛阳。
此时宋北云刚把赵相的骨灰入土为安,他把人家赵家祖宅那片地方给买了下来,计划改成一个书院,赵相就安葬在这个书院后头的小山之上。
这里还有不少他的同族也都在忙着张罗这件事,大家其实还都挺欢迎这位名人魂归故里的。
“宋大人,陛下急召。”
正站在赵氏书院的大工地上跟当地一些名宿聊天时,宋北云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皇家内侍,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
宋北云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属下不知情。”
“没事,估计不是什么大事。”
侍卫不好多说,只是一路载着宋北云去往了紫微宫之中的上书房。
这地方刚装修好,还有一股子石灰和漆水的味道,让人不是很舒服,不过么看到佛宝奴坐在那里的样子,但还有那么些模样,时隔三百多年了,这里终究又迎来了一个女皇。
“什么事啊,急急忙忙的喊我。”
宋北云顺手把门一带:“你大白天的,不至于吧。”
“金国投了。”
“嗯?”宋北云愣了片刻:“啥?”
“金国投降了。”
“你开什么玩笑呢。”
宋北云哈哈一笑,坐到了旁边,上下打量着佛宝奴:“你是不是又想没事找点事来看看我的反应啊。”
“金国内陆两千二百里给了宋国,沿海一千八百里给了辽国。”
“不可能,谁愿意那么轻易的把皇位送掉呢,天底下哪里有这种事。”宋北云笑着摆摆手:“你想我了就直说,我又不是不过来,等会晚上我偷偷摸摸不就来了么。”
佛宝奴也不废话,走上前一把将八百里加急拍在了宋北云的脸上。
小宋这么一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上头就一句话曰:赵性御驾亲征,金国投降,以善待金国百姓为条件纳土称臣。
“赵性……”宋北云一拍脑袋:“金国称臣,称谁的谁的臣?”
“还没说,现在还只是分地的阶段,称谁的臣……呵呵。”佛宝奴轻笑一声:“待价而沽。”
宋北云眼睛眯了起来:“这脑瓜子不笨,想要继续留在东北当皇帝又不想受欺负。东北王跟皇帝有什么区别?不过赵性……他什么时候出征的?”
“千帆舰队,让你不幸言中。”佛宝奴面带古怪的看了宋北云一眼:“要说了解,还是你了解这位怪物皇帝呢。你怕是连对我都没这般了解。”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宋北云拍了拍桌子:“不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840、九年7月12日 晴
金国的投降看似突然,但要仔细去研究它背后的一系列因素,早就有了预兆。
它的有趣便是有趣在金国走到今天这一步根本就怨不得别人,一个国家由盛转衰也不过只是五年光景而已。
这五年的时间里,金国很快就完成了从那个能够把辽国干到中原的彪悍尚武之国转型成为吃喝玩乐的享乐之国的转变。
有人说金国还有近三十万军队呢,为什么不抵抗?天底下都没见过这般的地方,人家上了门,一枪一炮未开便把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了。
要说金国装备差?那怎么会差呢,三边谈判之后贸易发达,除非一些特殊的武器,其他的东西并未禁售,但据说去接收盘点清算金国武库的时候却是发现里头原本崭新的宋国步枪全都变成了锈迹斑斑的破铁管子,上好的精钢也都变成了破铜烂铁。
还有那些个炮弹、火炮更是让人啼笑皆非,那些从宋辽进口来的小口径炮,上头的油布都没有掀开但炮弹却不翼而飞,在核查时却发现出入库记录都是齐备的,但总数就是对不上号。
还有核查军人数量时也是很有意思,金国现役军人共有三十七万人,但核查时却发现事情并不是如此,最夸张的军营里光一个牛二就有四十七人之多,而原本一千五百人的大营,里头活人不过三十七,还有一百七十五匹劣等老马和近两白头驴子。
更关键的是这些驴子和老马都还有名字,拎着一份军饷、吃着一份皇粮。
而在辽东港附近的金国海卫营之中,里头的定海大将军却是一头膘肥体壮的大白猪,军营之中也仅有六人,而这六人的年纪摞一块,基本上能见着秦始皇了。一问下来才知道,却都是当地太守一脉家中的各类长辈,平时也不作事,就是来这个地方钓钓鱼、聊聊家常,然后每个月还能领上一份不菲的军饷。
定额七百人的海卫营之中,除了这几个老头之外,就剩下定海大将军这一头猪和它七十二房的姨太太以及满满一大窝的猪崽子。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猪崽子却也都是拿着国家配额的正式武装人员。
此时追查已经没有了意义,谁也不会去说这些年金国的军费去了什么地方,反正大概就在辽国的牡丹园旁边、宋国的学区里和婊子的肚皮上还有那些饕餮大口中了。
不抵抗难道难道真的是因为打不过吗?当年金国人可是用五万人追着皮室军十三万人满大街乱窜的骁勇之辈,真的会被区区万把人的海军吓成这副样子吗?
呵呵,明白的人心中自然明白。
至于百姓,百姓慌什么,对他们来说是姓宋也好姓辽也罢姓金也可以,反正都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事,第二天一早该下地下地、该捕鱼捕鱼,难不成大宋大辽还能把他们都宰了不成?这些年下来,他们可有不少亲戚都成了宋人辽人呢,现在倒好,以后出门走个亲戚都不用办出关文牒了。
而那上上下下的官员,他们慌什么?金国么,没了不就没了,金国没了难不成这地方还不要人治理了?大不了就苦几年呗,反正前几年的便宜都捞足了,再不济卷上包袱去辽国去宋国,去他们置办了好几年都没怎么住过的宅子里好好享福去,不当官便不当官嘛,反正剩下的日子即便一分钱挣不着也足够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了。
再者说了,不管是去金陵听个小曲儿还是去辽国赏个花儿,在哪不比在这个破破烂烂的穷山恶水强,一年能有半年是个冬天,生在这地方多少是上辈子作了孽。
倒是现在金皇坐在黑洞洞的金銮殿上,眼神空洞洞的看着前方,他的眼前尽是过去金碧辉煌山呼万岁的场景,而如今他终究是知道了自己究竟怎么输的了。
宋军来了一支舰队,还没有入海湾,人数也不过就是万人,但下头的报上来的数字是三十万,三十万的宋军不宣而战,让他没有了分寸,还没等他清醒过来,满朝文武都已经面朝南方跪了下来。
亲辽的亲辽,亲宋的亲宋,里里外外却是没有一个亲这生养他们的地方。
是啊,全盘汉化嘛,学汉文识汉子夺正统是他们的说的,如今一句“什么宋金辽的不过也都是迟早的事”那也是他们说的。
吃着南方来的食物、穿着南方来的衣物、孩子送去了南方、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南方。如今南方真的来了,他们自然也是欢天喜地,忙不迭的打开了城门将人放了进来。
完颜皇帝也是马背上出来的开国之君,曾也是将风头无两的辽国逼到南下,而被他们逼到南方的辽人都可以把宋国给按在地上推到了长江那头去。
可是如今,这样彪悍的金国却被几艘船、一万人吓到不战而降。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
想想从什么时候金国开始注定要完蛋的?可能还不是三国协议的那一刻而是自家的大将被人斩杀于阵仗之前,国内却并无几分悲痛反倒是弹冠相庆的那一天开始吧。
他们说“恭喜陛下,终究是没有了心腹大患”,他们说“贺喜陛下,如今他一死,金国终究是稳当了”。他们还说“若是他不死,宋辽怎肯善罢甘休”。
他们说,他们说,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说。说来说去,他们去对着赵皇帝说了去对着耶律皇帝说了,却再也不对自己说了。
“陛下,该歇息了。”
忠心耿耿的老太监上前来,他轻声呼唤一声,声音里却止不住的颤抖。
完颜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是发现他的背后背着包袱,身上也换上了布衣。
“你也要走?”
“老奴……老奴……”老太监泣不成声,跪在完颜皇帝的面前嚎啕大哭。
“罢了罢了。”完颜皇帝突然就苍老了下来,他颓废的倚在龙椅上:“此刻你我皆身不由己。去吧,记得把朕的佩剑带走,到时亡国之君的佩剑多少也能值些钱,至少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陛下!”
老太监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而完颜皇帝却是轻轻摆手:“去吧去吧。”
许久之后,这最忠心的老奴也走了,而就在此刻前方大殿上却传来了一个脚步声和拐杖戳地的声音。
完颜皇帝抬起头,看到却是身穿海军制服的赵性,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入这金銮殿里,身边却也是一个侍卫都没有。
“我是该叫你一声官家还是该叫你一声陛下?”
“嗨。”赵性费劲的从地上将一张被掀翻的台子扶起来,自己则坐了上去:“计较那些作甚,咱这不是来看看你呢,你是皇帝我也是,你现在的心情我最是明白,怕你想不开。”
“哈哈哈哈哈,大宋皇帝陛下可真是体恤臣子。”
完颜皇帝哈哈大笑,但话语之中却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绝望。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赵性靠在那从兜里掏出一块芝麻饼撕开扔给台子上的完颜皇帝:“一起吃点。”
完颜皇帝愕然的看了一眼手中的芝麻饼:“强盛如此的大宋,国君只吃这?”
“你猜猜我是怎么瘸的。”赵性咬了一口芝麻饼:“别哔哔了,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年纪也不小了,吃点吧。”
看着这个痞气十足的皇帝,完颜皇帝倒是哑然失笑,心情却是好了一些,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就输给了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后辈。
“你呢,再在这里也不合适,到时候你也别待价而沽了,有宋北云在,你挑不起宋辽两国的风浪的。”赵性叹气道:“你是跟我回金陵也行,去长安也行。别去洛阳,洛阳破破烂烂的,不如金陵长安的,而且我耶律大兄脾气屌差,她保不齐要欺负你的。”
完颜皇帝听他这匪里匪气的言论,轻轻摇头到:“那大宋皇帝陛下便不会欺负我这个阶下囚了?”
“我是那种人?”赵性对着自己比划了一阵:“宋北云老早就告诉我,天底下最大的错就是傲慢,输赢放一边但侮辱人的话,格局就小了。”
完颜皇帝咬了一口芝麻饼,看着面前的赵性,听到他几句话一个宋北云,倒是心中好奇:“你为何如此信任一个臣子。”
赵性拿着饼咀嚼了一阵,头一歪看向完颜皇帝:“听说你们金国规矩特别多,大臣下级见上级是要跪的,天底下所有人看到你都要跪的。”
“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那我这么跟你讲吧,在大宋有很多人是我不敢让他们跪下的。”赵性看着穹顶吧唧了几声嘴:“已故的赵相、丁相、工部的老张、大理寺的郭九、宋北云、晏殊好多好多,我不敢让他们跪。”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人就注定不能跪。”赵性眼睛眯了起来,轻声道:“他们就得挺着腰杆子。久而久之,大宋就没有了跪人的臭毛病。你看看你们,出一两个有能耐的,你们非得把他给弄死,你再看看辽国看看我大宋,哪一个不是能人才人一代代的往外冒。你跟他们讲规矩,有那大把不需要他们讲规矩的地方。我认为天底下最废物的皇帝,就是整天把规矩摆在嘴边的皇帝,哪怕我出去要饭玩,也无人敢犯大宋之边陲,所谓规矩不过就是行将就木之前的最后挣扎罢了。”
这番话基本上就是指着完颜皇帝的鼻子骂了一通,但他不但不生气反倒是仰天大笑起来,三两口吃完饼,拍了拍手:“骂得好!”
“至于你说我为什么相信宋北云,那你可错了。”赵性摆手道:“我这次出门就是临时起意,玉玺我都没带。你猜猜国朝之政谁在处理?我相信的不是别人,恰好正是我自己。我的眼光绝不会错,我深信不疑我选的人,他们不是溜须拍马、玩弄手段上来的,他们是靠着真能耐上来的。这帮人但凡是要反我,我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完颜皇帝抿嘴不做声,而赵性继续说道:“我老赵家,多疑是出了名的。但说白了,就是不够信自己。因为得位不正嘛。但我想,这么干下去迟早是要把我这日出东方之国给玩毁掉。你也该知道吧,我是个傀儡皇帝出身。”
“有所耳闻。”
“你还是客气,啥有所耳闻啊,我赵性当天下的笑话那么多年,你还只是有所耳闻?”
完颜皇帝咳嗽了两声,却是没有回答。
“我,赵性。傀儡皇帝出身,然后渐渐的身边出现了数不清的能臣名士,百姓提起我赵性谁不说一句,这皇帝他娘的好!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其实我也是迷迷糊糊。但我知道,有一件事我干的很好,那便是我知道自己是谁,还知道我要去哪里。”
赵性说着又掏出一块饼来,掰开来扔了半块给完颜皇帝:“我这两日也忙够了,我来这看看你,然后咱俩去吃个小吃啊?”
“虽然你这般说来,但你真的不怕宋北云权势滔天,有朝一日他将你赶下去?”
“你怎么听不明白呢。”赵性连比划带说的描述道:“如果他真的想当皇帝,他已经是了。你金国还真不在他眼睛里,当然,宋也不在,辽也不在。你们总觉得这里是辽国那是金国前面是宋国,而在他眼里不过就是这地方是中国,那里是中国,前头还是中国。”
说完,赵性摆手道:“去不去吃小吃,我请客。”
完颜皇帝哑然失笑,缓缓从皇位上站了起来:“去。”
“我在门口等你。”赵性拄着拐慢慢往前走:“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你?跟我商量个甚。”
“等会边吃边说,反正我隐约有个想法,你来参谋参谋。”
完颜皇帝觉得赵性很奇怪,他也确实很奇怪,但这种奇怪似乎不让人厌恶,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反倒是有一种市井之气。
想到这里,他倒也是长出一口气,转身走入了幽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