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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云全文阅读

作者:伴读小牧童     宋北云txt下载     宋北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58、七年9月28日 晴

    今日是孔子诞辰,照例长安也是需要举办祭祀活动的,不过现在的长安显然并不只是祭祀活动而已,更多的却像是在过节,毕竟现在长安的工作节奏快了起来,生活也忙碌了起来,能逮着一个机会休假那不得好好享受一下。

    虽然宋北云是没可能有休息这回事的,但不妨碍他会偷懒,毕竟如今的长安监备又不是他,他自然也不用去主持祭点,所以他就以出公差为名,带着刚来长安的小师妹到处闲逛。

    “师兄师兄,这是干什么的?”

    “这是长安书院,是进大学之前的学府。在这里读三年书之后才有资格考大学。”

    “三年哦……好长。”

    无忧的文化水平在同期的女性中还算是不低的,但跟宋北云这样的人比起来那也就是个初中肄业水平,所以她对读书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虽然之前宋北云就想着让她去读书,毕竟她年纪又不大,但很无奈她似乎真不是读书的料子,连入学考试满分一百的样卷她都只考了三十一分。

    更关键的是她自己还一点都不上心,就感觉跟玩一样,所以宋北云也不强迫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当女官的志向,像无忧这样满脑子七侠五义的人,倒不如就让她好好的当个游侠好了。

    “师兄师兄,你说你被人盯上了,究竟是谁?要不要我去把他们给办了?”

    “法治社会,不要打打杀杀。我们现在办事靠的是证据,怎么能乱来。”宋北云细心的教导着无忧,尽可能的让她把这种罔顾法律的思维给扭转过来:“如果天底下都是你杀我、我杀你,世道不就乱了么?”

    “说的也是,走啊师兄,那边有热闹看。”

    即便是无忧尽可能的装成大人模样,可是十几岁的孩子就是十几岁的孩子,加上从小就避世清修,现在来到了繁华程度远超其他地方的长安城,她看什么都新鲜、看到什么都想琢磨。

    虽然名义上她是宋北云的保镖,但宋北云自己感觉就是在带小孩逛街。

    而就在宋北云站在路边等无忧看热闹时,突然一阵让他熟悉的浓重香料味隐约传来,宋北云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但转过头去却发现是一个贩卖脂粉香料的挑子从不远处路过,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味道的主人真的是不简单。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都给自己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哪怕是不经意的一丝类似都能让自己提高警觉。

    这充分说明那娘们对人的心理掌握能力非常恐怖,只是出现三次,其特征就已经被像宋北云这样的人给牢牢记住了,甚至能够引发他的防御机制。

    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师兄?师兄!”

    无忧的呼唤把他从沉思中唤醒,看着无忧手中捧着的拌凉皮,宋北云问道:“你别乱吃东西,等会我还带你去吃好吃的呢。”

    “放心。”无忧毫不在意的一挥手:“多少我都吃得下!”

    今日一切都看似安稳,秋高气爽、闲来无事,但宋北云总觉得自己心里头有事,显得忧心忡忡,不光是刺杀案蹊跷的很,还有就是他清楚知道现在的长安已经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平之地了,这里毫无疑问会成为各方争夺的核心地区。如果是领土的争夺,那他们没有那个能力,但如果是核心文化的争夺,那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

    这些狂信徒啊,真的是让人头疼。

    一开始宋北云觉得治理一个地区、一个国家只需要让人民吃饱饭、穿上衣、读上书,但真等他自己开始着手开干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社会学真的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除了基本的口腹之欲之外,人的需求会越来越多,但凡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都会形成社会的混乱和动荡。

    这次宗教之间的暗杀行为就足以说明问题,那些狂热者真的不计后果,要不怎么说恐怖主义古往今来就没有消散过呢。

    “师兄你今天不太对劲,总是发呆。”

    无忧仔细看了宋北云半天:“是不是在想女孩子呀?我可是要告诉师嫂的哦。”

    宋北云瞥了一眼,抿了抿嘴:“你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这一招对无忧一贯好用,而宋北云也没有食言,带她来到了西市上的小吃街。

    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汇聚了各个民族的食物,从那操着一口古怪官话的西域男子叫卖的烤羊肉,还是一口正宗地道金陵方言的婶子叫卖的虾皮馄饨。

    一条街满满都是,虽是鱼龙混杂但却秩序井然,加之今天又是孔祭节日,所以这里显得格外热闹。

    “哇!这么多人!”

    无忧站在街口向里头眺望,只见人山人海、人头攒动,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弥漫在了整个街道之上。

    “好吃的!”

    无忧一头扎入其中,而宋北云却只是找了一个小摊子点了一碗臊子面,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无忧挑选食物回来。

    不多一会儿,无忧返回,手中满满登登捧着一大堆东西坐在了宋北云对面,羊油的饼子、烤脆的猪肉还有草原带着鲜甜味的奶茶等等等等。

    “我就是个乡下人对吧。”无忧一边吃着一边不无感慨的对宋北云说:“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姑娘。”

    宋北云轻笑起来:“慢慢来就好了,谁也不是一出生就有见识的。”

    “嗯……反正我不管,我保护师兄,师兄给我钱。”无忧有些任性的说道:“不过师兄啊。”

    “嗯?”

    “长安这么多外族,好厉害啊。是不是因为长安能容得下这么多外族才这么厉害的?”

    宋北云摇头,笑着点了点桌子:“说反了。”

    “说反了?”

    “嗯,没有一个地方是因为包容才强大,都是因为强大才包容。”宋北云轻轻点了点桌子:“当一个地方开始纳百川了,那它首先得有海的量。”

    无忧没有回答,只是眼睛直接越过宋北云的肩膀看向了后头,肩头的肌肉也呈现出戒备状态。

    “说的好哦。”

    宋北云听到这个声音,立刻眉头皱了起来,却是发现正是那个在哪都能“不期而遇”的波斯女人。

    可是今天的她看上去……不太一样,平时她穿的都跟个舞娘一样,露个肚脐眼,眉头还点个猫眼,可今天她朴素极了,身上也没有那样浓烈厚重的香料味。

    她手上端着一个碗,碗里装的是豆腐脑,她就站在那吃。

    “你女人?”蝴蝶小姐走上前指着无忧问道:“好漂亮啊。”

    “我师妹。”

    “妹妹啊,那没意思。”蝴蝶小姐很不怕生的坐在位置上:“不介意我坐坐的吧?”

    “我介意你不也坐下了?”宋北云皱着眉头道:“第四次了。”

    “不不不,第一次。”她竖起一根手指,笑着对宋北云说:“第一次哦第一次。”

    “第一……”宋北云眼珠子一转,却是也轻松了下来:“今天怎么不涂那些古怪味道了?”

    “我说你这个男人好奇怪啊,我身上抹了香粉你说我味道重,我洗去了你又说我没味道。你要怎样?”蝴蝶小姐跺脚道:“我今天就是出来玩的,又没化妆又没抹香香,怎样?不行啊?”

    “行。”宋北云低着头吃了口东西:“那请便吧。”

    无忧的视线在宋北云和这个女人脸上来来回回的绕圈,她本能的觉得自己不太喜欢这女人,而且她真的又漂亮又年轻,皮肤还那么水润,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小妹妹,对我不是很友善哦。”蝴蝶小姐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无忧的脸蛋。

    但那可是无忧,怎么可能让她摸到,脑袋一偏,手中的短刀嗖的一声就弹了出来,迅雷不及掩耳的就架在了她的肩膀上。

    “无忧,收起来。”

    “哦。”听到宋北云的话,无忧默默的收回了短刀,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你这个妹妹好凶哦,就像一头小狮子。”

    刚被刀架在脖子上的蝴蝶小姐不光不害怕,反而还笑着调侃了起来,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们看起来很不欢迎我。”她叹了口气:“那我走咯。”

    宋北云点点头:“请便。”

    “下次见。”蝴蝶小姐站起身仍是笑盈盈的朝宋北云打了个招呼:“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应该知道的呀。”

    “我不知道,不过我等你自愿告诉我。”蝴蝶摆了摆手:“对了,我的汉名叫蝴蝶,你以后叫我小蝶知道吗。”

    “唉!你还叫得真亲热。”无忧不忿的嚷嚷道:“你也不知道腼腆?”

    “我是波斯人嘛,又不是汉人。为什么要腼腆呢。”说完她还特意凑到宋北云面前道:“记住了,叫小蝶。”

    “哎呀,走走走!”宋北云不耐烦的挥着手:“头发搔我脸了!”

    蝴蝶小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的走了,而无忧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好奇的问宋北云:“这女人好奇怪啊。”

    “奇怪就对了。”宋北云摆了摆手:“别管她就好了,她这个意思就是想让我调查她,我偏不!”

759、七年10月14日 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秋雨刚落,寒气便涌了上来。宋北云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前,看着这场淅沥的秋雨。

    看了一会他回头问道:“这些日子的安排都有什么?”

    小助理立刻抱着备忘录来到他身旁:“明日要去为北海军的蓝军剪彩庆祝,三日内要接见波斯使者,在下次休沐之后一些零星的安排,都是可去可不去的。不过五日之后工坊会有今年的工作汇报总结会,您说过一定要提醒您的。”

    “嗯,没事了。”

    成为领袖之后基本上没有太多的自由时间了,每天能按时下班就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高兴的事都没有,今年长安科学院和金陵科学院都有重大突破,天文、地理、航海、电力、化肥、武器等等方面都有前所未有的突破,甚至在长安兵工厂还制作出了原始蒸汽机的雏形,虽然是庞然大物,但的确是传说中的蒸汽机了。

    而在基础学科方面,发展最迅速的是物理和化学,相比较而言数学就缓慢了许多,但现在人才引进计划已经正式展开,之后的数年时间里,大宋会以非常优厚的条件从全世界招募优秀的数学人才来充实基础学科的方方面面。

    之后诸如官场整风也正如火如荼,除了御史台的监察小组之外,长安还有独立的纠察队,专门就盯着这帮人的违章违纪,不少官员都感叹现在当官不容易,比以前难太多了,但却又因为权力的诱惑太大,所以人数不减反增。

    “今年的宋北云科技奖真难办啊。”宋北云披着一件外套回到办公桌前,看着上头的几项重大突破:“每一项都有资格啊。”

    小助手自然不明白这里头的意义,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宋北云发愁,直到外头传达室进来人通报才打断了宋北云的纠结。

    不多一会儿外头来了四五个年轻人,身上穿着绣着科学院记号的工装,看到宋北云之后拱了拱手道:“宋大人,可以了。”

    “是么?还挺快。”宋北云起身,指着屋顶的大梁:“就装在这吧。”

    “好的。”

    这几个人开始摆弄了起来,很快从外头一根一根的木头杆子上就延伸出了一条线并被接入到了屋子里。

    小助手一脸迷茫的仰头看着他们在那摆弄,她以为是要在屋子里挂灯笼,心中还直犯嘀咕说为什么宋北云要把灯笼挂在屋子里,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而随着那几人忙前忙后,很快一个造型古怪的玻璃器皿被拿了过来,他们搭好梯子为这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家伙打好了支架又给它接上了线。

    “宋大人宋大人。”小助手侧过头小声问道:“为何要将杯子挂在房梁上?这是辟邪的风俗吗?”

    宋北云嗤笑着摇了摇头:“等会你就知道了。”

    很快在科学院众人忙碌一番后,一个电闸被安置在了宋北云的办公室内,接着他们都来到屋子中看向那个灯泡。

    “好了是吧?”

    宋北云来到电闸前,深吸一口气:“就是不知道这种竹炭的灯丝能撑多久。”

    那几个研究员也摊开手:“一千小时左右,不能再长了,若是坏了我们便来更换,而且我们也在开始研发第二代了,不过您说的钨丝真的办不到,熔炼温度太高,现在还不能完全溶解。”

    “嗯,不急,慢慢来。”

    话音刚落,宋北云便是合起了电闸。

    那一瞬间,直勾勾盯着灯泡的小助手仿佛看到了太阳,外头明明是阴暗的雨天,在屋中若是不点亮煤灯都无法视物,可当这个东西亮起之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片光亮。

    冷不丁的刺激让她不自觉的蒙住了眼睛,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再看屋中却是如同晴日正好的白昼,没有一处黑暗。

    她惊讶极了,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那个发光的玻璃杯,心中从惊愕、害怕逐渐变成了震撼,甚至好几次把手拿出来放在灯光下端详。

    “还不错。”宋北云背着手看了看灯泡:“不过还不够完美,尽可能的压缩成本吧。”

    “明白!请大人等待我们的好消息。”

    宋北云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他们刚走,小助手就神神叨叨的跑了过来,指着那个灯泡问宋北云:“大人,这东西……是什么仙法吗?”

    “是科学。”宋北云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借着灯光再看那些文件,眼睛舒服了许多:“对了,前些日子不是让你去相了个科学院的小子么,怎么?没看中?”

    “家中不让呗。”小助手叹气道:“我倒是觉得他挺好的,可家中嫌弃他是乡下小子配不上我。”

    “胡闹不胡闹?你错过了到时候牙都得咬碎,那小子可是研究蒸汽机的,只要蒸汽机一定款,他必要进工部领官职的,你才几品啊?人家可是眼睛能看到的正五品。”

    “我说了……可是我爹娘就是不同意,说要找个读书人,不能找个在车间干苦力的。”

    “啥?工程院高级工程师你说他是车间干苦力的?”宋北云拍了拍额头:“罢了罢了,观念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慢慢等吧。”

    “唉……我真挺满意的。”小助手无奈的叹气道:“但是父母就是不同意。”

    碰到这种人家的家务事,谁都不好多说什么,但有的他们后悔的,科学院里的人现在看上去虽然薪酬不少但真的不如那些俏公子光鲜亮丽,但未来几十年里这帮人中必要出一堆顶级人物的,不管是从政还是走科研,这科学院的一代目都必然要熠熠生辉。

    不过要说是错也算不得错,毕竟年代性摆在这里了,小助手白白净净、冰雪聪明,家里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给她培养成个能考上女官的才女,自然不想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倒也不算是个事。

    “不说这个了。”宋北云摆手道:“你来看这个灯,感觉怎么样?”

    小助手沉思片刻,有些狐疑的说道:“这怕不是变戏法,将那日头装了进去。可若是晚上该如何?”

    “今晚加个班。”宋北云抬起头轻轻说了一句。

    小助手应了一声,而当等到晚上时,那灯的亮度居然丝毫不减,而且因为没有了白日的干扰,显得尤其耀眼,即便是同个衙门里的人在下值之后都选择不走,非要看看这新鲜物件晚上到底效果怎么样。

    灯泡的效果没有让宋北云失望,他时隔多年终究还是重新看到了人类工业文明的曙光,早已经做完手头工作的他,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盯着头顶的灯泡,仿佛已经看到在不远的将来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场面了。

    衙门中的人看到这东西也是啧啧称奇,看他们一个个不管官阶高低都满脸好奇的样子,倒也是不阻拦,任由他们进入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观摩这个新鲜玩意。

    虽然有时候它会因为电压不稳而忽闪几下,但这丝毫不影响它必煤油灯、比蜡烛亮堂百倍的光在黑暗中如同灯塔。

    “这东西好啊。”衙门中负责卷宗的老吏仔细打量着灯泡,他甚至不敢直接看,只敢眯起眼睛瞟上一眼:“地上连个灰渣都能看得清楚。”

    “嘿,葛老,你不懂了吧?这一定是官家赐给宋大人的夜明珠,我就听说官家那的夜明珠在夜晚时就是如此闪耀生辉的。”

    旁边一个负责伙头的大师傅兴奋的炫耀着自己道听途说的趣闻,看到这明晃晃的东西,他立刻就把它与赵性的夜明珠链接了起来。

    宋北云听着他们对话有趣,倒也没打断,只是继续静静的欣赏这许久没见的光。

    “你说的算个屁,还是听宋大人的吧。”

    宋北云回过神笑着给他们解释道:“这叫点灯,工坊那边生产出电,然后电顺着铜线来到这里,再点亮那玻璃罩后头的碳丝,这就亮了起来。不过他们整的瓦数有点大,不过也好也好也好……”

    连续三声也好,体现出了宋北云整个人心情的愉悦,又过了许久他才起身一挥手:“下班下班,都散了吧。”

    说完他来到电闸前,有些不舍的将闸刀拉下,电灯应声而灭,衙门之中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过虽然黑暗,但这里的人都是兴致满满的讨论着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直到宋北云走出衙门。

    “总有一天啊。”宋北云来到衙门口,刚好可以从这个坡度之上看到前方一片居民区,还有居民区里的豆点灯火,他胸中如有豪情万千一般,轻声说道:“长安城就要彻底亮起来了。”

    坐上马车,宋北云坐在车中,仔细思索着未来工业的最佳路径方向,可突然前头马车急停,他也被摇晃得差点没坐稳。

    “什么事?”重新坐稳后他撩起帘子问车夫:“怎么突然急停了?”

    “宋大人,前方路上好像有个人,您要不要瞧瞧?”

    宋北云跳下车,车夫立刻举着马灯上前紧随其后,而当宋北云看到地上那个人时,不由得愣了片刻,却是发现地上倒着的是一个明显带有欧洲人特征的男子。

    “去,把这个人带去医馆。”

760、七年10月15日 雨

    “宋大人。”

    在前往大营参加“周将军”蓝军建制成立庆典的路上,车夫突然对宋北云说道:“昨天那个金毛狗醒了,早晨医馆派人通知我的,还说那个人奇奇怪怪,似乎有癔症,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还不停画着鬼画符的图。”

    “管那么许多呢,送他去医馆就算是我不忍造看着他横死街头,他是个什么人管那许多呢。”

    “宋大人说的是……小人多嘴了。”

    别看这人只是宋北云的一个车夫,但这车夫跟了他也有几年了,从金陵跟到了长安,一些细碎的小事都是他去帮着张罗筹办,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车夫,在长安城里其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各方势力多多少少都得给他些面子,虽然在宋北云手底下他不敢放肆,但别人对他的恭敬可是做不得假,久而久之他便也成了那八面玲珑的人,一些事情交给他办还真比给别人更合适更放心。

    昨天晚上那个金发男子被他送到医馆,按照常理来说医馆才不会特意找人来通知一番,要不怎么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呢,宋北云可不是随便说见就见的,但讨好这车夫那可是太容易了。

    “我再跟你重申一遍,你要是用我的名号去作威作福,那我可真不客气的。”

    “小人真的不敢,宋大人知道我也就是个车夫,可那些个人想巴结您,但您两袖清风的,他们就如同那没头苍蝇一般遍寻不着,最后不就找到了小人么,况且大小事小人不也都跟大人您通报了么。”车夫委屈极了,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前些日子还与家中婆娘说了呢,与其给您驾车,倒不如去街上寻个铺子开了算了,这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提心吊胆的,小人有些受不住了。”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家中新置办的房子怎么也得两万多贯吧?你开铺子几时候能赚来?”宋北云笑骂道:“也就是看在这些钱也都算是有个正经来路,不然你早死八百次了。”

    车夫一惊,连忙想要解释,但宋北云却制止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下次多注意便是,别让人拿这档子事当了把柄,不值当。”

    这种事真的没办法,逢年过节就硬是有人会提着一篮子东西去拜访,看上去都是些水果糕点,可下头要么藏着金条子要么藏着钞票子,防不胜防。

    而且那些送礼的人也真的是什么要求都没提,为就为混个眼熟,目的就是下次在干什么的时候让这车夫在自己面前多介绍那么一嘴。

    要不怎么说在这王权至上的时代,权力真的能代表一切呢,就光是这么一句介绍说“这是谁家的谁谁”就足够让人家花上一大笔钱。

    车夫是收了钱,但严格来说这连腐败都算不上,一来他没有官职就不可以吏法查办、二来他无以权谋私的能耐,这贪污受贿就不得成立,查下去就只能算是个友人私赠,最多也就是逮着他补个税,可偏偏现在大宋刚开始探讨赠予、遗产等等的税率,法度还没形成,自然连补税都无从说起。

    所以……口头警告一下吧,还能怎么样呢,在这个时代法治仍然还是有很大面积的漏洞,即便是宋北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等一代一代的人慢慢去补全这些个漏洞了。

    宋北云来到大营之中,今日是左大将军披挂上阵的第一天,这位大小姐等这一天等了可有些年头了,而如今蓝军正式选拔成军,未来的日子恐怕有的她折腾了。

    踏入军营,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看到蓝军的大营已经单独被隔离了出去,偶尔遇到几个将领和士兵,看他们的样子也大多没有将这假想敌队伍当成一回事。

    “姐夫!”

    刚踏入蓝军的营地,一声亲热的姐夫就传来了,宋北云回头就是一记鞭腿扫了过去,汝南王世子用手一挡:“嘿嘿,打不着!”

    宋北云立刻换腿一脚踢在了他屁股上,皱着眉头道:“在这地方你乱叫什么?你可是汝南王世子!”

    “对对对……”世子反应了过来:“习惯了习惯了。”

    “让佛宝奴知道,她不用鞭子抽你,我就跟你姓。”宋北云骂了一句之后继续往前走着:“你倒是挺积极,这么早就来了。”

    “这不我也前脚刚到么。”世子陪着笑脸道:“毕竟这蓝军可是宋辽第一次整编成军,我心里头也颇为期待呢。”

    宋北云看了他一眼却是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要说起来这汝南王世子在正统的历史上应该就是耶律仁先了,也算是辽国八虎将之一的大佬,顶级军事选手,只不过现在他年纪还小,看上去有点憨。

    不过他这次对蓝军的成军也算是功不可没了,因为这次的蓝军里有一半都是辽国皮室军成员,甚至不少都是中上层军官,就跟宋国的配置区别不大。

    两国虽然多次合军御敌,但这样合二为一还是第一次,而且他直接发了命令说如果被蓝军给退回者,直接除名皮室军永不录用,这才能让那些皮室军将士安心的听左柔的话。

    “我听说这位周将军当年可是击败过姐姐的。”世子满脸期待的说道:“你得知道能让我那姐姐安心吃瘪的人,世上可不多。”

    “她那是安心么?她就是耍赖耍不过罢了。”宋北云嗤笑道:“你姐姐现在要是有空,你看看她会不会自己整个蓝军出来。”

    “这不她没空么。”

    两人的一前一后进入了校场,刚进去就发现点兵已经开始了,校场之上所有将士身穿轻便的作战服,手持着火器在微凉的细雨之中昂首挺胸。

    这时已经分不清究竟谁是宋军谁是辽军了,他们穿着一样的衣裳、拿着同样的武器,所有的配置都是一模一样,精气神十足。

    “喔唷。”世子惊叹道:“好强的杀气。”

    宋北云背着手站到了看台上,看着下头的三万蓝军。他知道这三万人未来会成为宋辽两国所有将士的噩梦,在没有外敌之前他们就会是军刀的磨刀石。

    “姐夫,这些人据说是要拥有最新的武器对吧?”

    “武器?”宋北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们会拥有宋国的步战技法、防御战术,辽国的骑兵战术、突防战术,金国的单兵能力和骑射技法,还有草原的集群骑兵战术和狼群掠劫战术,拥有工坊所有杀器和一切可能的天时地利,必要时能召天外陨石作战。可以固若金汤坚壁清野也可以百里如风快刀斩乱麻。”

    世子:“???”

    看到了他的愕然,宋北云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

    “这玩个啥?”世子摊开手:“这谁能赢嘛,这不是打击士气么。”

    “骄兵必败。”宋北云晃着手指:“一个国家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敌人,如果有一天外敌入侵,他们就有这样的能耐,你怎么办?眼看着中国沦陷化作血海?”

    “那肯定不成啊!拼死也要搏一搏。”

    “将士的命也是命,毫无胜算的战争是没有意义的。”宋北云摇头道:“所以得想办法,在不断的失败中总结经验,至少真的遇到那样的敌人,我们还能有一战之力,对吧。”

    “姐夫你好没自信哦……”

    “唉……”宋北云望向校场:“不是自信的事,而是天有不测风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世子也不好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要带兵跟这样的队伍打,胜算能有几多?仔细思考下来,根本就没有赢面啊。

    他想到自己来之前辽军大营之中的戏谑和玩笑,忍不住的就为那帮人捏了一把汗……

    “辽军那边也是准备看笑话吧?”

    “嗯,姐夫这也知道?”

    “宋军这边一个鸟样。”宋北云冷哼一声:“这帮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又看了一会儿,左柔致词完毕之后,就该汝南王世子上了,最后上去的便是宋北云。

    宋北云在大宋这边被人传为福王之后的新一代军神,但在辽国那边却是名声一般,只有寥寥几位跟他打过交道或者在北平城跟过他的将军才知道这人的确是个常胜将军。

    看到这人在台上说自己不擅长带兵打仗,不少人都笑出了声音,毕竟有些事情谦虚过头就是装杯了,如果他都不算能打仗,那那些被他打败的人算什么?草包吗?

    不过不管怎么样,宋辽蓝军终归是成立了,过些日子他们就会迁往长安以北四百里的营盘山驻扎并将那一片区域当成演练场,届时长安以及周边二十万宋辽大军将会轮流前往操练。

    别看现在那帮没见识的东西笑得欢,等导演组落位之后,有他们拉清单的那一天,就左柔那个德行,绝对不可能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留情面,别说什么老将名将,就是她亲爹过来她都非要分出个大小王不可。

    “周将军。”宋北云来到后头大营之中,一边拿毛巾给“周将军”擦脸,一边说道:“十把里头出现一点小失误,明白?”

    “小事小事。”左柔一挥手,大喇喇的说道:“不就是演么,小意思。不过先说好,要是我放了他们接不住,那可不怪我。”

    “你这话我有些许的熟悉……”宋北云沉思片刻:“反正不能打人十一比零。”

761、七年10月20日 晴

    春寒有料峭,秋意有阑珊。

    又到了每年一度不睡觉真可惜的季节,但宋北云却在这个美妙的时候出差了。

    因为计划安排之中,他需要前往距离长安五百多里的洛阳去提前帮忙布置一下关于来年辽国迁都的事情。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破事也耷拉到了他头上,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佛宝奴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使唤他的机会。

    不过现在长安到洛阳也近了许多,虽然那条高速路还没有完全竣工,但在近十万施工队伍和先进施工经验的工程师带领下,现在这条路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韩姬啊,好久不见了呀。”

    “手!”韩姬指着他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

    “还行吧。”宋北云翘起二郎腿,双手放到了脑后:“这几年赚了不少吧?”

    “还行,多谢宋大人。”

    “哎呀,大家熟人了,不要客气。”宋北云伸手过去捏住韩姬的下巴来回看了看:“黑了也瘦了,不如以前秀气了,不过屁股结实了。”

    韩姬好气又好笑,甩了甩下巴,将他的爪子甩了下来:“整日在工地上,自然比不得伴随陛下左右。”

    “你家陛下现在白白胖胖的。”宋北云摇头道:“前些日子还写信跟我说,这些日子因为思念孩子胖了十斤。”

    韩姬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只能闭口不言,而宋北云倒是伸了个懒腰:“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去给我张罗些饭菜来,我驻扎一晚就走了。”

    对于这个要求韩姬自然不敢怠慢,其实她是没有立场违抗宋北云的命令的,即便是他要自己晚上侍寝,自己也必须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躺在床上等他。

    无他,因为自己这几年足足赚了有数百万贯,而且是干净钱,不犯法的钱。这些钱说白了都是宋北云给她的,是她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巨款也是不会让自己身首分离的巨款。

    她的喜好都被填满,即便是为了这些钱,被填几次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次怎么就一个人去洛阳?”

    饭菜都备齐之后,韩姬一边给宋北云倒酒一边小声的问道:“这不是你的风格。”

    “还不是你家大王。”宋北云的手不老实的在韩姬的后背上下划着,时不时还会捏上一下:“我得去给她把迁都之前的一些事情办一下,过几天就回了。”

    “你要是来了色心就明着说,我也不会拒绝。但请不要这样轻贱。”韩姬皱着眉头说道:“要人要心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要把我当青楼女子?”

    “抱歉抱歉。”宋北云连忙收回手:“只是好久没见了,跟你开个玩笑。”

    韩姬翻了个白眼,坐了下来:“什么事需要你亲自去?下头人不成?”

    “杀人。”宋北云压低声音说道:“怎么样?怕不怕?”

    “我怕什么?”韩姬眉头一挑:“你几时回?”

    宋北云想了想:“可能就四五日吧,反正现在过去也就两天,算上路上的时间,五日就回长安了。”

    韩姬一口饮下烈酒,撑着下巴看着宋北云:“要不要我去帮你把事办了?”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我还是得把这条路走一遍。”

    韩姬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笑着将手伸到宋北云面前,捏住了他的手指头:“你就是要查我!你要杀的人是我!”

    “哈哈哈哈哈。”宋北云抽出手来按住她的脸:“我要杀你,你还能活得过今晚啊?别瞎想了,我也不是杀人,就是过去一趟跟你家大王一起选址罢了。”

    “选址?”

    “新皇宫的址。”宋北云笑道:“你家大王骗我过去,一来是让我给参谋参谋,二来么,几个月不见她心痒痒了。你也知道她的,火气比较大。”

    韩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不能在我面前诋毁大王。”

    “大王?”

    “陛下……陛下……”韩姬狠狠瞪了宋北云一眼:“被你带歪了。”

    宋北云哈哈大笑:“行了,我去洗漱休息了。你要是也心痒难耐,晚上可以来敲我的门。”

    韩姬却是一脸不屑的笑道:“你且等吧。”

    果然,晚上韩姬真的没来敲门,不过一路的舟车劳顿却让宋北云很快就睡醒了,第二日起来本来还想调侃一下小韩,但得知她已经去了工地之后,宋北云也就是再次出发了。

    而就在此刻,长安城里有一个发疯的胡人在到处涂写,他已是说不出话来,但却将自己画的东西张贴的到处都是,上头的图案和文字整个长安都无人知晓。

    不过他的发疯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城防警察给收拢进了监牢,那些乱涂乱画的东西也都被收缴了起来。

    可好死不死却有一张涂鸦被蝴蝶小姐给拾到了,她看着上头的东西,仔细研究了很久却没看出个所以然,但她本能的预感这东西代表着什么。

    “圣女,你为何研究这东西?”

    “你看它这模样,是不是觉得有些熟悉?”

    “像是佛家的佛号。”

    “不对,它是反着的,一个佛家弟子怎么都不会把这个给写反吧?”蝴蝶小姐盯着这张纸:“上头那些字也看不真切,有些像基里尔字,但又不像,好奇怪。”

    “疯人疯语的,圣女你莫要跟着这些人一起疯了。”

    蝴蝶将那张纸扔到了一边,撑着下巴叹气道:“为何他还不开始查我呢,我等得很急。说真的,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人,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呀!气死我了。”

    “可是市井传言他是个贪财好色的人,难不成是圣女的味道他所不喜?亦或是不喜欢波斯人?”

    面对属下的直言,蝴蝶小姐眉头紧锁:“说真的,我有些害怕这个人。哪怕我有一万种对付男人的方法,可我总觉得我对付不了他。”

    说完,这位小蝴蝶直起了身子:“不行不行,这个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得想个好办法。”

    到现在长安选秀已经过去了大半进程,她全程都是以第一名之姿排在榜单之上,无数男人为了见她一面甚至愿意一掷千金,但就是这样的能耐在那个怪物面前却始终占不到一丁点赢手。

    几次交锋下来,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意自己的存在,这让无往不胜的蝴蝶小姐有些焦虑,而这种焦虑让她着实慌了神。

    按照正常人,即便那人是个皇帝,在见到自己几次之后也必然神魂颠倒的了,世上能不喜欢自己的只有女人。所以就她看来,宋北云很大概率是不喜欢女人的,而所谓贪财好色不过就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

    不过就现在看来,她已经把自己的疑团都暴露出去了,可是那人却不查,这一招也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按照正常流程不应该是他找上门来逼问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吗?

    罢了,山不朝她走来,她就朝山走去好了。她就不信这个宋北云是圣人下凡,这种挑衅都能顶得住。

    “圣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不要过火。若是把自己搭进去了,圣教就全完了。”

    “怎么会呢,我干了什么吗?”蝴蝶小姐俏皮的一眨眼:“难道就不许有女子倾慕于人了?难不成他宋国就如此不讲道理了?”

    “圣女,三思。”

    “放心,我自有分寸。”

    不过她是知道宋北云出城离开了,这几日应是回不来了,刚巧这几日她也能好好休整一番,再次制定别的计划来布置网罗。

    虽然第一阶段她不算失败,但她觉得自己也不算失败,她百分百确定自己已经给那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已经算是很成功了,之后的事情嘛,来日方长。

    而被人惦记的宋北云此刻刚从草丛里提上裤子,他一边骂一边草丛外头走,他这拉肚子已经拉了一白天了,人都有些虚脱,也不知是昨天小韩给他下了毒还是着了凉,反正整个人都不是很舒服。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每每在这种时候护卫都得把他围在中间,那种感觉真的太糟糕了,从视觉效果上分明就是众星拱月嘛。

    “作孽啊。”宋北云捂着肚子坐在车上:“这要让我的粉丝看到了,所有美好都破灭了。”

    喝了点随身的正气油,他瘫在马车的靠垫上,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两世为人的回忆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浮现。

    “宋大人,若是真的不舒服,我们便在前头的小镇上落脚吧,耽搁一日不打紧的。”

    宋北云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几辆马车缓缓驶入了这个明显新兴的小镇上。

    当他被人搀扶着下马车时,其中一个小厮看到他的脸之后,居然失声惊叫了起来,那惨烈的声音像是宋北云给了他一刀。

    因为这一声惨叫,小镇的防卫被激活了,许多人拿着农具就冲了过来,看到宋北云之后不少人抱着头就开始窜,场面慌乱成了一团。

    “这是几个意思?”宋北云捂着肚子问道:“去,逮几个人过来问问!他娘的,当老子是山贼不成?”

762、七年10月17日 雨

    “宋……宋……宋……宋……宋……”

    “我宋你妈个头啊。”

    宋北云本就因为因为急性肠胃炎而脾气暴躁,又碰到面前这个混账东西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当时那暴脾气就上来了,揪着那厮的衣领子就拉到了面前:“我记得你!你是你那五哥身边的喽啰。”

    这喽啰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了,然后便脑袋一歪晕死了过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仿佛见到了恶鬼。

    “宋大人,你看这……”

    “罢了。”宋北云捂着肚子:“我现在得赶紧找个地方洗个澡,吃点药。别管这帮人了,刚才我见有个客栈,赶紧过去吧。”

    大路旁边的小镇,自然是有客栈的,而且因为这里即将成为连接西部和中原的重要交通枢纽,所以这里的客栈还挺豪华。

    不过当宋北云踏进去之后,发现这里头空空如也,桌椅板凳倒是整齐,但却一个人都看不着。

    他好奇的转了一圈,旁边立刻有人喊道:“有没有人出来招待?若是没有,我便一把火烧了这里。”

    见他们这样威胁,柜台的后头这才颤颤巍巍的露出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他的面很生,宋北云不记得他,大概不是那堆土匪之中的人,便朝他招了招手:“掌柜的,来一下。”

    那掌柜的颤颤呼呼的走上前,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宋北云。

    “倒是给我讲讲,为何我这第一次来这里,你们见我如同见了鬼怪?”

    掌柜的抬起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迅速的低头下去,声音细弱蚊蝇。

    “大声点。”宋北云有些不耐烦:“我现在没工夫跟你们玩这一套。”

    那掌柜的倒吸一口凉气,似是豁出去了一般:“回禀宋大人……此处聚居之人大多为四里八乡的山贼、马贼。每个入伙之人都会被五爷带去宋大人所设的那个巨坑前面过夜反思,久而久之此处之人听宋大人之名,便如活阎王……”

    “老五把那个坑给刨了?”

    “倒也不是五爷……而是……而是前些年大雨将那白骨之坑给冲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累累尸骨。”

    宋北云这才算是明白,原来敢情是老五那个家伙把他宋北云当成了管教这帮流民山贼的工具了,遇到入伙的就先去那个活埋马贼的坑前守个夜。

    正经人谁顶得住那刺激呢,荒山野岭大半夜,一个人面对着一个裸露在外的尸骨坑,这会儿要再来一阵山风将那树叶子吹得哗啦啦响上一阵,胆子再大的人也得给吓出点心理疾病。

    这一来二去、久而久之,宋北云可不就是恶鬼了么,再加上他的画像估计早就被老五流传出去了,格外关照说什么“碰到他一定要客客气气”之类的话。但经过这些年的流传,恐怕也就变成了“碰到这个人都小心一些”,甚至可能变成“不要和宋北云说话”。

    以讹传讹嘛,明白的都能明白。反正现在宋北云在这里的名声肯定是很大,但却是类似那种“如果不好好吃饭,宋北云就要来抓你吃掉”的名声。

    “行了,你去通知老五一声,就说我到了。”

    “五爷今日去巡路了……晚些才会回来。”

    “随便了,你去给我安排一间上房,再弄些清淡的伙食来,对了。”宋北云朝柜台上指了指:“拿纸笔来,我写个药方,你去给我抓点药来。”

    “是……是……小人这就照办。”

    终于经过一番折腾,澡洗上了,温暖干燥的屋子也住上了,药也喝上了。宋北云终于是感觉舒服了一些,昏昏沉沉的便睡了下去。

    一觉醒来却已是日薄西山,外头的风雨更大了一些,吹打在窗棂之上已经有了呜呜的声音,配合这窗外的无边大山和暮霭沉沉,的确是有些恐怖。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床板只是动弹了一下,外头立刻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然后便是极致轻柔的一声敲门,还带着一嗓子让宋北云起鸡皮疙瘩的呼唤:“宋大人……”

    “进来。”

    门轴吱嘎一声打开,接着便是看到老五那张光头和满脸的笑容,他一边走一边点头哈腰道:“大人,您来之前也不先打个招呼。我巡路回来之后才听闻您身体抱恙,这不……刚吩咐手底下人去给您炖了只老鳖,稍等一会便能吃了。”

    宋北云摆摆手:“我吃不得油腻的东西,你先坐。”

    “哎,好叻。”

    老五缓缓坐下,但却只敢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甚至紧绷,那可是相当紧张。

    “这几年路上的事都还好?”

    “一切都好,听了宋大人的吩咐,再加上韩大人的帮扶,这个镇子不就立起来了么。这帮人之前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大多都是些走投无路的百姓,去年不是大旱么,又来了不少逃荒的灾民。”

    “嗯。”宋北云点了点头:“这地方你得好好经营下来,将来这就是只下金蛋的鸡。”

    “那是知道那是知道……便不要说路修成之后了,便是这来来往往的工程队便已是能将这个镇子养活的好好的。大伙儿都能吃饱吃好,也就没人去当山贼了。”

    宋北云轻轻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躺在了床上:“你自己也小心着点,莫要让人给阴了,手中有聚宝盆,走夜路小心着点。”

    “嘿嘿,小人不走夜路。”

    “行了。”宋北云懒得跟这个笨人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去把话带给你家婆娘。给我端杯热水来,你就回去吧。”

    “哎,好嘞。”

    热水递到了床头柜上,宋北云却没有回身,大门吱嘎一声打开又关上,他才又沉沉进入了睡眠状态。

    不过没睡多久,大门就又被推开了,接着就感觉一阵凉风入了屋,接着便是一簇脚步靠近。

    “听闻你是病了?”

    被惊醒的宋北云抬眼看了看,发现却是韩姬,她一身寒气想来是连夜赶路而来。

    “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你莫要给我说笑了,你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陛下定是要砍了我的。”

    “没事没事。”宋北云蜷缩着身子:“就是有些着凉,已经吃了药,睡上一觉就行。”

    “那不成。”韩姬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头:“你额头滚烫,你感觉不出来?”

    宋北云一愣,费劲的坐起身来伸手在韩姬额头上探了探,又在自己脑袋上摸了摸,眯起眼睛看着她:“你怕不是变了女鬼哦,冰凉。”

    “就你还是神医呢。”韩姬转过身去了外头,不多一会儿便那了一柄汤匙和一大碗艾水进来。

    “趴下,衣服脱了。”

    “你别给我用什么邪术啊,我是医生我知道情况的。”

    韩姬不由分说的上去将他的外套扯了下来,让他趴在了床上,接着用那汤匙沾了艾水开始给他刮起了背来。

    “你这病症前两年多,许多工人刚进这秦岭大山,都如你一般沾染了湿寒邪气,刚起初谁都不介意,可后来因此死了许多人才觉得不对。”韩姬一边给宋北云刮痧一边说道:“后来请教了山中一清修道人,道人说这是山中风邪入体,若是不及时驱邪驱寒,铁打的身子都顶不住。”

    宋北云已经被刮得满头是汗了,疼得他只能咬住那荞麦的枕头,哪里还抽得出嘴说话。

    “你最少都得在这里休息三日,完全好透了才可再出发,不然你若是死在路上,我真的就完了。”韩姬认真的说道:“你死不要紧,别连累我。”

    宋北云此刻已经疼得嗷嗷叫了,哪里能听见韩姬说的话来,很快便是连后背都被汗水湿透,身子也从糯软发热逐渐冷了下来。

    这时韩姬又从外头取来一壶滚开的水泡了一碗花椒水,将那花椒水倒在毛巾上后直接敷在了宋北云的后背上。

    “你这是要拔猪毛啊!”

    宋北云嚷了起来:“老子……”

    “别动。”韩姬按住了他的肩膀:“过会子就会好了。”

    还别说,这些土法子还真的是管用,宋北云很快就觉得通体舒泰了起来,虽然自己感觉是被腌的猪肉,但不管怎么样那种通透感是回来了。

    他哼哼唧唧半天之后,伸手摸上了韩姬的大腿:“虽然没有以前好看了,但这腿还是好腿啊。”

    “呵,你别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你,我只是怕死而已。”韩姬也懒得管他:“哪怕你病怏怏的出现在陛下面前,以陛下的性子也饶不得我。”

    “别把佛宝奴说的那么坏。”

    “我跟随陛下十七载,你认识她几年?”

    “你赢了。”宋北云闭着眼睛乱摸着:“小韩啊,晚上侍个寝?”

    “呵呵,你现在有那能耐?”

    宋北云愕然……那还真的是没有,这一天的折腾,半条命都快丢了,他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

    “我便在隔壁,若是快死了,便喊一声。”韩姬将热毛巾撤走,再拉过被子盖住宋北云:“只要别死在这里,在哪里都行。”

    “你这女人好绝情,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不考虑考虑你的身份。”

    “行啊,那你先把手放下去。”

    “不成不成,过过瘾也是好的。”

    韩姬冷笑一声,径直站起了身:“你好好睡吧,莫要折腾。我这便离开了,晚上不可吃东西,睡一晚就会好上许多。”

763、七年10月19日 晴

    标题时间应该是27和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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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深秋。

    佛宝奴已经抵达两日,但却没有见到宋北云,于是她便派遣人沿途去查询,发现宋北云正停驻在韩姬治下的小镇上,心中大为不满。

    当日便八百里加急去质询韩姬,果然就没出韩姬所料,如果宋北云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是要被拉出去一刀砍掉的,因为明显陛下已经对她产生了很莫名的敌意。

    接受完质询的韩姬来到宋北云面前,见到他正在悠哉的喝早茶,于是便面色不悦的说:“宋大人该启程了。”

    “着什么急么,这地方秋雨之后景色宜人,我多停留几日也无妨。”

    “你是无妨,我要倒大霉了。”韩姬冷冽的说道:“早晨陛下八百里加急质询于我,你若是再停留,陛下会认定你与我有些不齿之事,她必然要找机会除掉我的。”

    “不至于吧?”

    “我与陛下相识十余载……”

    宋北云想了想,觉得的确是有这种可能,于是他站起身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那我这就出发吧。”

    “一路好走。”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么?”

    “我恨不得你根本没来过。”韩姬像赶瘟神一样把宋北云送到了镇口:“不送。”

    “那等我返程的时候?”

    “抱歉,公务繁忙。”

    “一百万贯!”

    韩姬犹豫了……然后半晌没有回应,最后深吸一口气道:“可。”

    “你不配!”

    宋北云说完,登上马车立刻催促道:“快走快走!!!”

    车夫架马在已经完成的水泥路上狂奔起来,而没走几步就听到马车外头传来咚的一声,应是韩姬扔的石头,这逗得宋北云哈哈大笑起来。

    而看着他远走的韩姬也知道这人就是为了逗自己来的,也是好气又好笑的站在那,最后无奈摇头后也是翻身上马朝深山中走了过去。

    上了这正道,速度自然就提了起来,不出一日便抵达了洛阳城外。

    进入到了城中后,他第一时间来到和佛宝奴约定的地点,这是一处看似很不起眼的宅院,但其实内有乾坤,属于那种很典型的低调豪宅,虽然不大但一切都是按照顶配设置。

    “这么早就把地暖开了啊?你不是怕热么?”

    推门而入的宋北云见到佛宝奴后笑道:“这不是你风格啊。”

    “韩姬好玩么?”佛宝奴只穿着一截抹胸,露着大片的肌肤,眉心还点着鸳鸯红,看上去既雍容又华贵。

    “什么好玩不好玩的,你这个人心眼也太小了。”宋北云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前些日子是大病了一场,就停下来休整了几天而已。”

    “我信你才有鬼呢。”佛宝奴一肚子怨气的说道:“若是你再晚两日,我就会把韩姬调离,调回京城内府去。”

    “然后想办法宰了她是吧?”宋北云撑着腮帮子说道:“你这人要不得。”

    “怎么?那要不要朕给你选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不行,身体撑不住。”宋北云摆手道:“少点。”

    话音刚落,他就被佛宝奴踹了一脚,抬头看去也是迎上了佛宝奴愤怒的眼神。

    “开个玩笑啦。”宋北云懒洋洋的躺在了地上:“不过大病是真的,不信你看看。”

    说完他翻了个身,把衣裳脱了下来,露出后背那一道道紫褐色的印子,虽然现在已经不疼了,但看着的确是触目惊心。

    看到他这副样子,佛宝奴手足并用的爬到了他的身边,跨过他的身子坐在他腰背上,轻轻按压着那些血印子:“怎弄成这副样子?”

    “都说了大病一场大病一场,你还要问问问,你非得等我死透了才听懂是吧。”

    “哦……”

    佛宝奴多少是有些心疼了,轻轻的趴在了他的后背上,然后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今日你就别动了,我自己来好了。”

    “喂……稍等……稍等一下!我还没吃饭……”

    有些事终归还是躲不过的,毕竟阿奴姐姐也到了这个如狼似虎的年纪了,而且她心里还是有怀疑宋北云偷吃她属下,这不验证一下就不是实干派皇帝的风格了。

    “还行。”佛宝奴拍了拍宋北云的脸便起身去清理了:“晚些时候,我去选址,你便四处逛逛好了。”

    “不让我一起去啊?”

    “你去来作个什么,那地方有许多人,不少人都认得你。莫要凭空添了麻烦。”

    宋北云沉思了片刻:“所以你把我骗来就为了过瘾是吧?”

    佛宝奴没有说话,只是咯咯的笑。

    “你们这些当皇帝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了,你知道么?”佛宝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了出来,头发也扎了起来,脸上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也都被抹了去,倒是干净利落了许多。

    宋北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前些日子金陵王家彻底失势了,他们想迁入曲阜跟孔家合二为一,但被孔家给拒之门外,之后这件事败露了,文圣公的名号被赵性给剥了,还削去了他们家的供奉和田地,没收了家产,在朝中当官的一批也受了牵连被贬了一地,就在中秋时候吧。”

    “早有预料,他们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宋北云双手枕在脑后:“赵性对他们家的恨,比杀了亲爹还要多,不抄家灭族就已经是给那些士大夫一个面子了。”

    “不过孔家也不好过呢。”佛宝奴一边说一边穿上了宽松的秋衣:“因为南方士族跟他们逐渐断了联系,北方么又没什么成气候的家族,他们如今也是独木难支。”

    “还早呢,等我破魔三件套上全了,世上就只有科先生不再有老夫子,就连孔圣他老人家也要加入到科先生的阵营里去了。”宋北云躺在那笑道:“不急不急,天下之大势,不可逆转。”

    佛宝奴笑了起来,然后将一只脚丫子摆在了宋北云的面前:“好看么?”

    她的五根脚趾上都涂上了粉色半透明的指甲油,里头还有星星点点的金粉,十分的少女心。

    “你好闷骚。”宋北云捏住她的脚揉捏了一会:“外头穿着一身秀纹暗金黑龙袍,里头却是这种粉红色冒着小泡泡的模样。”

    “嘿嘿……”佛宝奴收回了脚:“我看那些个女子还能往手上画呢,我都不行,只能画在脚上了。”

    “其实你那些大臣十个里头有八个知道你是女人吧?”

    “知道归知道,事实归事实。”佛宝奴叹息道:“本就得位不正了,再来个女儿身,怕是北方要造反的。这种造反你还不能帮忙,若是你插手那更完了,非得天下大乱不可。那些人为了自己有官当,我别说是女人了,我便是条狗也是无伤大雅。”

    “叫两声。”

    “偏不!”

    佛宝奴踢了他一下,附身穿上鞋袜并拍了拍他的脸:“我出去忙了,你自己乖乖的出去玩玩,洛阳城里还是挺热闹的。”

    “有我长安热闹?”

    “去!”佛宝奴啐了他一下:“晦气。”

    躺在那的宋北云听到外头的关门声,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药渣一般,被人用完就扔到了一边,心中多少是有些悲凉,但也没什么办法,谁让那娘们是个事业型的呢。

    可既然都到了洛阳,不去尝尝洛阳水席那可是一大憾事,毕竟据说这洛阳水席可是前唐袁天罡传下来的名菜。

    很快没吃饭的他便来到了洛阳的天上坊,他特意转悠了一圈,这一次终究是没见到那个命里注定的冤家,他这才放心的坐在大堂之中点起了菜。

    “客官……您一个人点水席?”

    “不行?”

    “倒不是不行,可这水席有前八品、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共二十四道菜。您吃不完啊……”

    宋北云这也犯难了,这的确是有些太多了点,于是他仰起头问道:“能想法子给解决一下么?我既想吃水席又不想铺张浪费,你有什么好法子?”

    “等我去问问掌柜的……”

    伙计退下之后,没多一会儿就见一个男人走到了他面前,听到他的要求之后却也是犯难了起来,犹豫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客官,我们天上坊的宗旨便是尽可能满足客人的需求,但您这般要求的确是第一次……不过刚巧,这几日刚巧从南方来了一位大掌柜巡视,我去问问他吧。”

    宋北云点了点头,继续等了下去。

    这又过了一会儿,那掌柜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东家!”

    “我……”正在吃干果看报纸的宋北云手一哆嗦,抬头看去:“你……”

    这……这可不就是那个冤孽么?宋北云看着他,他也看着宋北云,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

    “你真他娘的是个冤孽……”

    “大掌柜……这位是?”

    “你先去准备吧,既然这位客人要水席,你便该碗为碟,一道菜一碟子便是了。繁琐虽是繁琐一些,但却能让客人吃个尽兴。”

    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厮了,布置工作起来还真的是一溜一溜的。

    等到这里的掌柜离开,他便站到了宋北云的身侧:“东家,您怎的也来洛阳了。”

    “罢了……”宋北云摆了摆手:“我是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是么?”

    那家伙却是嘿嘿一乐:“我去年腊月被提了天上坊的大掌柜,现在得各处四处巡视。这一年来我已是走了大半地方了,却是没想到今日能在洛阳遇到东家您。”

    “唉……”宋北云叹了口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门口迎宾的小厮,如今却已是大掌柜了。”

    “承蒙东家照应。”

    “别谦虚了,这明摆着是你自己有能耐。”宋北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刚巧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来坐下一期喝两杯吧。”

    “承蒙东家不弃。”他拉开凳子坐下,眼中居然有泪水涌出。

    “吃个饭你哭什么?”

    他轻轻摇头道:“东家,您许是不清楚,小人这些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终究是有能跟东家您这般的人物同桌吃饭了,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嗨……我以为多大点事。”宋北云笑着摆手:“不过也倒也真是不容易,你儿子怎么样了?狄青。”

    “已是三岁了,正去了启蒙班跟着先生读书呢。”

    “好啊,下次有机会带来让我瞧瞧。”

    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喧闹之声,声音很嘈杂,打断了宋北云和大掌柜的对话,这让大掌柜不由得眉头一皱,起身道:“东家,我去瞧瞧是何人胆敢扰了您的兴致。”

    “罢了。”

    “不成,东家。您宽宏大量,可其他客人可未必有您这胸襟,若是任由那些人在门口吵嚷,岂不是砸了咱这天上坊的招牌?”

764、七年10月29日 晴 百无一用是书生

    外头嘈杂渐消散,那小子重新回来坐定。此刻菜碟已是满桌,看着不少但每道菜的量都不大,仅够吃了几口,他给宋北云斟满一杯酒,便静静的坐在了那里不动弹。

    “为什么不动筷子?”

    “东家在上,小人怎敢。能与东家同桌一席,便已是蓬荜生辉了。”他笑道:“况且小人刚吃了没多久,也不饿。”

    “好的没学到,这撒谎的臭毛病却是学了个通透,现在才是个什么时辰?”宋北云嗤笑起来:“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这许多,你也知我不喜浪费。况且也可陪着我喝上几杯,毕竟这一年才见了这么一回。”

    “那多谢东家了。”

    他小心翼翼的吃着,用的还都是公筷,只要宋北云杯中的酒水一空立刻倒满,动作轻柔,行为异常的讲究。

    “对了,刚才外头吵嚷个什么劲?”

    “不过是些年轻书生在欺凌人罢了,小人去将他们驱散便回来了。”

    “这帮人书没读什么,这恶习倒是一代传了一代,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宋北云笑道:“倒是你,这些年我也算是看着你长起来的,你反倒是愈发的像个读书人了。”

    “东家过谦了,我不过就是闲暇时在夜校中跟着先生识字,粗浅的看上几本书罢了。”

    宋北云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这家伙绝对不止仅仅识字那么简单,能在二十对岁的年纪成为大掌柜,光靠小聪明是绝对不可能的,这里头肯定跟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的奋发努力脱离不了关联,毕竟想要人前显贵,必定人后遭罪。

    即便是宋北云自己当年都不外如是,自己身为穿越者所写的卷子所练的字所读的书那都是用一箱子一箱子的,更何况这样一个出身底层的普通人呢。

    两人聊了一阵,这大掌柜越聊越觉得自己这位东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管是学识还是见识都远远不是他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名士能比得的,有时一句话便能让人有茅塞顿开之感,到底不愧是纵横各国无可匹敌之人。

    “东家,这顿饭照例还是我来请您。”

    “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宋北云起身道:“下午若是闲来无事便随我在这洛阳城里转转,我初来乍到的,有些人生地不熟。”

    “东家请吩咐便好,我自是无不听命。”

    洛阳城到底是比不得长安城,见惯了长安的风华,再看洛阳便是不过如此,不过这里有一点是很厉害的,那便是洛阳的高门大户远比长安要多,年代的积累和这些年辽国重心的西迁,导致这个地方成为了辽国新旧贵的聚集之地。反观长安却成为了庶子寒门无名百姓的龙门之地。

    不同的文化根底造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长安就像是一位乡下来的小姑娘经过自己的能耐在城中站稳了脚跟,眼中有光但却带着几分底蕴不足的胆怯。

    而洛阳就像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身上穿着华贵的裘,举手投足都是规矩、都是教养,只是眼神中少了几分神采,若是长姑娘和洛姑娘在街上偶遇,对视一眼后恐是要互相羡慕的。

    长姑娘羡慕人家的家底渊博,洛姑娘羡慕人家的青春活力。

    不过怎么说呢,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未来终究是青春者的,所以让宋北云来选,他一定会坚定不移的选择长安这座破后而立的新城。

    “东家,前面便是牡丹园了,也不知是不是东家有福气,此时节刚巧是牡丹盛开之时,倒不如进去一赏风采。”

    宋北云来到牡丹园的门口,发现上头的牌匾题字居然还是白居易之手,匾下两句诗曰: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哈哈哈,白居易的题字配了刘禹锡的诗,一个字……绝。”宋北云竖起拇指:“会玩。”

    说罢,两人便要往前走去,但刚走没几步便见到有不少人在牡丹园外题诗卖画,宋北云倒是起了兴致,闲庭信步的浏览起来。

    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穷书生模样,靠卖卖他们自己画的牡丹来换些散碎银两,一张绝美牡丹图不过百多文,再加上装裱也不过两三百文钱,买来送人也罢自家悬挂也好都是极好的。

    “给我来一张。”宋北云用扇子点了点一个摊位,对那作画的书生说道:“要黑牡丹。”

    那书生刚打算开口询问,听到黑牡丹却是手中一抖,苦着脸说道:“兄台何苦为难在下,这黑牡丹哪里是我等能花的……”

    辽国以黑为贵,黑牡丹便是花王,其中寓意便是当今圣上,这若是随便一个书生都敢往外卖花王画像,怕是要吃个大不敬的罪名的。

    “罢了罢了,就来个白牡丹吧。”

    “好嘞,兄台稍等。”

    而就在等画作之时,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声的求饶声和殴打嘈杂之声,宋北云放下一贯钱后便转身去往了那嘈杂的地方。

    这过去一瞧却是发现有七八个人正在围殴地上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那被打的人也不敢还手只敢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那打人者一边打还一边骂道:“可恶的宋狗,来这地方赚钱也不跟爷爷打个招呼,你怕是瞎了狗眼!”

    旁边随他一起打人者还附和:“不开眼的宋狗,打死了活该。”

    “就是,这宋狗就该死。”

    宋北云的脸抽了几下,扇子啪的一声就展开了:“老子这暴躁脾气!”

    说完他上去一脚就踹翻的那为首的人,然后回头三拳两脚就将那些人打了个人仰马翻,痛哭流涕。

    “哪来的狗东西敢在这地方跟你爷爷我动手?你有能耐别走!”

    “别放狠话。”宋北云扇子一扇:“滚去给老子喊人。”

    看着那些人跑远,他站在那个挨揍的书生面前:“你挨揍好歹反抗一下嘛,哪怕一刀捅死一个呢?”

    地上的那人看得出来十分瘦弱也十分胆怯,他听到宋北云的口音后才敢将护着头的手放下,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道谢起身便弓着身子往前跑。

    “唉,你这人好歹道一声谢吧?”宋北云的小跟班拦住了他的去路:“我东家帮你打抱不平,你便是这般?”

    听到这样的质问,那书生才转过身子,低着头朝宋北云的方向抱拳道:“多谢相助……”

    “等等!”

    宋北云突然叫住了要转身逃跑的书生:“站住!”

    那书生立刻站定了脚步,等宋北云走上前后,将他弓着的身子提溜直了起来,看到这人的长相,宋北云惊愕的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

    说罢,他头再次低了下去,神情狼狈不堪。

    “王兄,你怎的落魄到如此地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左柔的未婚夫,那个王家的大少爷,当初因为宋北云的陷害他被赵性扔到了浙江去,但却没想到他居然辗转来到了洛阳,而且如此狼狈。

    “这位兄弟,你认错人了……真认错人了。”

    这王家少爷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但他化成灰宋北云都认得,于是便上前拉住了他:“王兄!”

    而这么一拉,他的衣裳卷了上去,宋北云发现他在这深秋时节居然只穿了一身单衣,而且胳膊上满是淤青,看模样应是被人毒打过的样子。

    他刚要发问,却发现之前那些人居然带了人回来了,宋北云对那冤家说道:“这是我熟人,你帮忙照看一下,我去处理一下这些狗东西。”

    说完,宋北云从路边的摊子上抄起一根支棱雨布的棍子就走了上前:“老子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君子六艺。”

    那根手臂长短的粗木棍在这一刻就化成了陈浩南从铜锣湾砍到湾仔的长刀,杀入人群就将那些个洛阳城里的泼皮给打得是人仰马翻。

    而就在对面人越来越多时,宋北云一声口哨吹出去,隐藏在人群中的十余名护卫抄家伙就一拥而上。

    街头混混遇上大内高手,战况自然不言而喻,三四十人不消片刻便被打了一地,哭喊着失去了战斗力。

    不过就像电影中的场景一样,洛阳城内的巡防虽然晚到,但终究还是来了。

    官府中的人将宋北云一行人围了起来,那些官差气势汹汹,而宋北云只是将棍子往旁边一扔,指着那些人喊道:“去喊你们主官来,就说大辽临安侯在街上遭遇刺客!”

    听到他这样喊,那些官差也是惊了一跳,虽然他们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也无法核准他的身份是不是真的,但他们也没办法证明他是假的不是,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主官找来。

    这巡防主官听到这事之后,人都快炸了。今日陛下就在城内与南北两院大王为新皇宫选址,这斗殴若是惊了圣驾,他的狗头不保。

    所以不管那临安侯是真是假,他都必须要亲自过去一趟。

    在等待巡防长官到来时,宋北云再次来到王家少爷面前:“王兄,你不认得我了?”

    “这位兄台……你真的认错人了。”

765、七年10月30日 晴

    王家少爷怎么会认不出宋北云呢,他不光认得出宋北云,而且他当时在说第一句话时就已经认出来了。

    可认出来又能如何,他已经不再是王家的公子,甚至王家都已经不复存在。他现在只是一个跟着同乡来到洛阳讨生活的穷书生,靠给人写字画画为生。

    而那当年一起寻欢作乐的人,如今却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宋北云,叫他如何敢去相认?甚至曾经的未婚妻都成了辽国的皇后,而他却只能像条狗一样差点被人打死在街头。

    “王兄,你先别做声了。等会我带你去医馆。”

    说完,宋北云眉头一皱,对着身边的护卫说:“去,给我通报辽国皇帝,就说大宋特使宋北云在辽国的大街上遭人刺杀,我要个交代!”

    对面的官差一听也傻了,这人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刚才还是大辽临安侯,现在怎么就成了大宋特使了?

    旁边的护卫自然是不由分说的离开通报去了,现在就看究竟是谁那边先到了,要是巡防长官先到,他们这帮人还能有好果子吃,要是……呵呵,他宋北云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当街辱骂被人辱骂为宋狗,他可不能忍。

    一头是巡防的官员捂着帽子在往这里跑,另外一边则是护卫已经单膝跪在佛宝奴面前汇报情况。

    刺杀宋北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佛宝奴人都炸裂了,这要是真出了这种事,他宋北云还能放辽国一马?不存在的,那人可是出了名的见缝插针、雁过拔毛,不管成功不成功,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辽国脱一层皮。

    “怎么回事!”

    佛宝奴怒斥洛阳太守,那太守人都傻了,这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宋国特使来啊……更别提什么刺杀了,谁没事去刺杀宋北云嘛,那人凶名在外,辽国上下不管是官方组织还是民间组织,听到这个名字头皮都发麻,还刺杀?

    “真是混账。”佛宝奴拂袖走出殿堂:“摆驾。”

    不过就在她要去了解情况时,又一名宋北云的护卫赶到了,告诉佛宝奴这是一场误会,如今误会已经解开,不过就是几个泼皮当街辱骂他为宋狗罢了,不是刺杀。还说宋大人会在稍晚时候问陛下讨个公道。

    佛宝奴仰着头看了半天天空,无能狂怒。要被宋北云讨说法,他能放出什么好屁?恐怕又是一番麻烦。

    “陛下,臣去看一眼吧。”南院大王金郎自请道:“我与他还说得上话。”

    “嗯,去吧。太傅多多留心,那人奸诈油滑诡计多端。”

    “臣心中明了,多谢陛下。”

    佛宝奴见到南院大王离开,当下冷哼一声后对洛阳太守道:“还说是洛阳是开明之地,要我看你这洛阳开明到狗身上去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洛阳太守当场就给佛宝奴跪了。

    佛宝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而宋北云此刻坐在台阶上,面对着巡防的长官满脸的冰霜。

    那长官不住道歉,但宋北云可不是几句抱歉就能摆平的人,他今天不等到一个说法,绝对不会离开半步,即便是那些泼皮都已经被抓了起来。

    很快,南院大王纵马而来,看到宋北云之后他便翻身下马,抱拳拱手道:“宋大人,好久不见啊。”

    “哦,原来是萧大王。”宋北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什么风把王爷您吹来了?”

    “哈哈。”金郎干巴巴的赔笑道:“北云自是南风呀。”

    宋北云起身拍了拍屁股:“王爷,既然您来了,我可是要向您喊冤了。”

    金郎的威势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一来其他人都齐刷刷的后退了好远,而他往前一步走到宋北云面前小声道:“宋大人,差不多行了,多少给陛下些面子。”

    “我要不给她面子今天就不是这个场面了。”宋北云也小声道:“我就问问,当着我的面喊宋狗是个什么罪过。”

    金郎闻言脸色骤变,宋狗么……谁还没喊过几句,即便是陛下生气的时候都要骂上几句宋狗。但当他面喊,除非是关系极好者,否则天王老子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才行。

    皇帝都不敢喊的话,在他们这帮泼皮嘴里喊出来了?这可不就是外交纠纷了么。

    “这样吧,王爷我也不为难你,你就从让我从哪头论吧。从辽国侯爷这边还是从大宋使节这边。”

    金郎倒吸一口凉气:“嘶……”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就现在来看,内部事情比较好消化。

    “从辽国论吧。”

    “那行。”宋北云叉着腰:“洛阳教化有问题,以下犯上稀松平常,我现在就要去觐见陛下,整顿洛阳学风,查办洛阳三百一十四名学官!”

    南院大王心惊肉跳。

    整顿学风、查办学官?那还了得,洛阳是旧贵族的自留地来着,这里一处的学官就占了整个辽国的五成还有多,说白了就是皇权和这些贵族的一种妥协,几乎这里每一家大户都会摊出一个学官来,学官的作用就不用提了,自然是为保举当官的名额,所以在辽国子承父业者数不胜数,超过七成官员都是这样晋升而来,真正科举……明经占了七成、历法两成,只有一成是进士科选拔。

    查办学官就是查办贵族,要翻天的!

    “我拉下老脸求你一句,差不多行了。”

    “你以为我来洛阳是干什么的?”宋北云凑到他耳边:“杀人。”

    “杀谁?”

    “杀地痞无赖不成?”宋北云冷笑一声:“不论如何这人都是要杀的,强赋罪名也好证据确凿也罢,别说有人当街骂宋狗了,就是他在城外三十里拉了一泡屎,这说查他们就查他们。”

    说着,他指着旁边不远处的王家公子说道:“那个废物你看到没?”

    “嗯。”

    “那是大宋文圣公的孙子,我就打算从他身上下手。这真是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宋北云笑道:“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从哪下手呢,现在倒是有个机会了。”

    “你是打算……”

    “壁垒最脆弱的地方是哪里?”

    “上头?”

    “里头。”

    宋北云打了个响指:“王爷,你是保皇党,咱们是自己人。”

    “懂了。”

    南院大王往后退一步,朗声道:“今日之事,还请宋侯稍安勿躁,我定然会禀明陛下彻底查办,还请宋侯静候佳音。”

    “多谢王爷。”宋北云拱手抱拳轻轻鞠躬:“那今日我便先行告退,我那好友还等着去看郎中呢。”

    “那请宋侯自便。”

    南院大王一招手,所有人都跟着他离开了原地,而那巡查长官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见到人都走干净了,宋北云回到王家公子身边,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然后叹气道:“王兄,我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那王家公子见宋北云这番情谊,又想到自落难之后,那些曾经的狐朋狗友没有一个愿意接济他,一时间情难自已哭出了声音。

    “好了,王兄。我先带你去寻个郎中,然后今日我做东请王兄喝上几杯,好好叙旧。”

    宋北云带着这位王家公子先去包扎推拿了一番,然后再带着他去往了天上坊。

    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吃相,仿佛好几日没吃上一顿饱饭一般。宋北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当年那个一掷千金的王公子,如今成了这副样子,而始作俑者居然就是自己。

    甚至于到了这副样子,自己还是要利用他。

    但这世道,终归是要吃人的,白莲圣母是没办法在这个世道好好活着的,要怪就只能怪他好巧不巧生在了那户人家中又好巧不好巧的能有资源让人用上。

    同情么,那是真同情。但是用不用他当鱼饵,那也是要用的。

    世上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宋北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这都不重要,伟光正的事留给伟光正的人,光与影交织才是自然的规律。

    “王兄,怎就落得这个样子,唉……”

    王公子闻言,一边吃饭眼泪一边汨汨而下,他想说话却舍不得嘴边的美食,一时之间样子却也有些滑稽。

    “不急不急,你先吃。”宋北云对身边的大掌柜说:“劳烦去弄几件新衣裳吧,要秋衣厚实一些。”

    “好嘞东家,我这便去置办。”

    再回头看着像狗抢槽一般的王公子,宋北云再次长叹一声:“王兄啊王兄……慢些吃,不够还有。”

    宋北云很少羞辱人,因为羞辱没有任何意义,阴谋诡计可以使,但羞辱这种事实在掉价。有能耐去让更高层次或者大家地位相当的人吃瘪受气,跟那些落魄者耀武扬威算什么能耐。

    “宋……宋大人……”

    “唉,不用叫我宋大人。我们本就是旧相识,你一声大人将你我拉远了十万八千里。”宋北云摆手道:“就如当年在庐州府时一样,喊一声贤弟吧。”

    “宋……宋贤弟。我苦啊……”

766、七年11月1日 晴

    王少爷的苦到底有多苦,这东西其实冷暖自知,但对于他来说肯定是世上最苦最苦了。

    从王孙贵族急转直下成为发配罪人,之后家中顶梁柱纷纷倒塌,最开始能庇护自己的姐姐突然病故,前两年最后一个能庇护的祖父也撒手人寰,后来更是全家被抄,最后流落异乡备受欺凌。

    可以说前半辈子他享了多少福,这后半辈子就吃了多少苦,寄人篱下、遭人欺凌,在浙江时不管如何还能吃上一口饱饭,而来到这辽国讨生活之后,却是三餐不饱,惶恐终日。

    曾经的锦衣玉食只能在梦中出现,更不用说娇妻美妾之类的痴心妄想,甚至至今身体上还残留着当年服食五石散的副作用,整日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眼看着日渐消瘦。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幕幕,回想起来就如一把刀子在割他的心,每每动容处便是潸然泪下。

    “前些日子我来洛阳之前,特意寻访了一番当年旧友,可……可他们……”

    王公子抹了一把泪水,愤恨扶着桌子:“嘿呀……有人避而不见,有人视我如猪狗,甚至那蒋兴良……就是那个当年吃我的用我的,整日自称我之鹰犬的蒋兴良,我说即便是不好接济,给我取几块饼来吃总行,他却是拿了百块饼让我来吃,若是吃不完漏一块便是一顿毒打。这人,该死!该死啊!”

    原来这“喂公子吃饼”的故事还真的是能发生在现实里啊,宋北云听完也算是涨了见识,他知道世道很坏,但没想到坏就罢了却还如此下作。

    坏事他也没少干,但这种事他肯定是干不出来的,因不屑所为。

    “后来我一路乞讨来了洛阳,本想投奔洛阳的姑妈,但来此地之后才发觉,姑妈五年前便已是病故。我身上又没了盘缠,只好在一处破屋内跟几个乞丐同住,平日里都靠给人画画写字赚一口吃食。”

    王公子委屈的撩开袖子:“这身上的伤便是那些人打的,他们说我是宋人,不配住在洛阳。”

    宋北云轻轻点头:“这件事我肯定要为你讨个公道回来,你且安心。我先在这里给你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之后的事情,你我从长计议。”

    “北云贤弟……呜呜呜呜……”王公子有感而发却又是泣不成声起来,最后甚至是捶足顿胸,看着好不凄惨。

    等他哭够了,宋北云才帮他倒上了一杯酒,王公子抿了一口酒水道,颤声道:“若没遇见你,我要么被他们打死,要么冻死在破屋之中,死活是过不去这个冬了。”

    “王兄莫要如此,天无绝人之路。”

    “宋贤弟,这些年我算是看清的人情冷暖,看透了这世道。”王公子用那喽嗖的破衣裳擦了擦鼻子:“人情不过三杯两盏,唉……不过今日遇到宋贤弟,我才知道贤弟为何能够位极人臣,到底是心胸豁达、为人宽厚。以后若是再有人说你半句不是,我必当上前与之理论!”

    “哈哈,王兄大可不必。”宋北云笑着摆手:“天底下最难防的便是悠悠之口,他们说便是让他们说去,说破了天我也不缺上半两肉。”

    正说话间,大掌柜回来了,他恭敬的站在宋北云面前道:“东家,衣裳都已备好了,而且我还擅作主张为这位公子寻了一套宅子,钱已经付了,那地方原本是个举子的宅子,后来那举子高中异地为官去了,宅子便空置了出来,到手也算便宜,地段也不错。而且环境清幽,也算配得上这位公子的气质。”

    “那怎么能让你破费?”宋北云仰起头说道:“多少钱,我上账拨给你。”

    “东家,您这便是瞧不起我了,若是没有东家、没有这天上坊,小人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在村野里放羊牧牛之人,哪能有今日成就。莫说是一间宅子,便是让小人肝脑涂地也不过如此。”

    “嘿,你这厮,难怪能当上大掌柜。”宋北云笑着摇头道:“行吧,算我欠你个人情。”

    “多谢东家!”

    宋北云接过衣裳递给王公子:“王兄,换上吧。咱们去瞧瞧你那新宅子。”

    王家公子迟迟不敢接,脸上却是犯难道:“宋贤弟……这怎么使得,愚兄今时不同往日了,怕是还不得你的情了。”

    “哈哈哈,王兄客套什么。当年王兄一掷千金,让我好好长了把见识,我上半辈子吃过最好用过最好的都是王兄请的,今日王兄可就莫要跟我说这些了。”

    这王家公子听完就只是哭,仍是那一副三杆子打不出个屁的模样。

    三人乘着马车来到这宅子面前,地方不大却很是有股子书卷气,虽是和当年王家的大宅没办法比,但比之现在他住的那个破屋却是有云泥之别。

    虽然宅子只有一进,但小院清幽,院中还有一颗银杏树,这个时节满地金色叶片,赏心悦目。

    “王兄,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这可太满意了。”

    宋北云点了点头:“那既然王兄不嫌弃,你便暂先委屈在此吧,明日我再来与兄探讨公道之事。”

    “不委屈不委屈……”王公子摸着那崭新的软乎乎的棉花被褥,还有刚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的书架,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年还是少爷的时代,即便是已经哭肿了眼睛,泪水却仍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东家,我已聘了些丫鬟小厮来服侍这位公子,晚些时候应是到了。我已经给足了五年的工钱,不用这位公子费心。”

    “还是你想的周到。”宋北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摞钞票递给王公子:“王兄,此番我身上没带多少钱,这些你先拿着,等下次我来时再给你带些来。”

    要是当年这王公子其实是看不上这三瓜俩枣的,毕竟看上去厚实但其实都是五贯十贯的散钞,他以前出手可都是百千贯,阔绰的让人目瞪口呆。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最落魄时三百文就要活两个月,知尽了人间冷暖再看到这些,无异于便是沙漠中的一汪清泉。

    宋北云告辞走出门外,来到马车上他就开始闭目养神,他不说话大掌柜也不说话,两人一路安静到了目的地。

    “对了。”宋北云在大掌柜下车前睁开眼冷不丁的说道:“明天去帮我张罗点事。”

    “东家您说。”

    宋北云略微思考一番:“明天你去寻一些外地读书人,就说洛阳出了文霸王,目中无圣人,霸凌孔家后人,至于中间怎样添油加醋,你便说去。”

    “小人明白,东家还有何吩咐?”

    “最好是再能找到文坛地位比较高的人给山东孔府写一封信,就说孔家外姓子孙在洛阳遭了欺凌。”

    “您是说那王家公子?可是王家不是已经……”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宋北云轻描淡写的说道:“孔家这几年地位明显不如从前,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们要是不作为那定是要遭人瞧不起。不过这件事我不能出面,所以得你来。”

    “懂了,东家我这就去张罗。”

    “辛苦了。”

    “这算什么事呢。”

    大掌柜为宋北云办事自然是心甘情愿,先不说自己,就是他儿子都受了宋北云的荫庇,光是一手题字就让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够享受到大宋最好的教育。而且因为这一层关系,他才能够在众多候选人中被推为大掌柜。

    所以对他来说,宋北云其实就相当于再造之功,这点事小事又能算的上事?

    两人分别之后,宋北云回到了住处,见到了正坐椅子上看书的佛宝奴。

    “你啊,总是能给我闹出点新花样。”

    “不要?那明天我就回去了。”

    佛宝奴横了他一眼:“行,你说的算好了吧,这件事我不管了。”

    “不管可不成,你还得最后决断呢。”宋北云晃着手指说道:“几百个学官,辽国上下都是这种子承父业的官员,再过几年就烂到骨子里了。”

    佛宝奴不回答,只是仰起头说道:“我想儿子了。”

    “想儿子?那过年去长安。”

    “我安排一下时间。”佛宝奴叹气道:“昨天做梦都梦到宝宝了。”

    “别废话了,赶紧睡觉,明天还有好多事呢。我可是耽搁了手头上一大堆的事过来帮你的。”

    “知道啦。”佛宝奴站起身挽住他的胳膊:“侍寝要不要?”

    “今日我乏了,你自己玩。”

    “自己玩!”佛宝奴狠狠拧了他屁股一下:“朕跟你好声好气商量,你以为朕好欺负?走,进屋!”

    第二日一大早,佛宝奴刚穿着男装出门时,就见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人,而大掌柜却从头到尾不敢抬头看她。

    “找宋北云的?”

    “回禀陛下,是……”

    “你知道我啊。”佛宝奴轻笑一声:“那就是他的心腹咯?进去吧,他在里头。”

    “谢陛下。”

    一声心腹把大掌柜说的心花怒放,而至于他怎么认识的佛宝奴,其实真的不难,因为昨日宋大人身上的味道和这位身上的味道一样,而且这人穿着黑色的便服,但腰间的玉佩可不是凡物。

    女扮男装、亲王或以上之上、身上有特殊香味、跟宋北云关系亲密,这一系列的线索都不用怎么组合,大掌柜这种见多识广的人自然就能一眼看出了。

    他走进屋中,也没有惊扰宋北云只是静静的等着。

767、七年11月3日 晴 散入秋风满洛城

    “凭什么!凭什么会如此?百姓缴纳赋税却不得念书?宋北云宋大人说过,世间权义本就应相衡,不存在只有权力没有义务的事情,也不存在只有义务没有权力的事情。”

    就在宋北云累得浑身瘫软睡懒觉时,金陵城的第二次救国会会议上,一个广西学子义愤填膺的砸着桌子。

    会议仍是赵性主持,各方人员畅所欲言,有愤怒有清醒也有对天下未来的思考。

    “这一条,必须改!通过读书改变自己命运,本来不需要分什么王公贵族、平头百姓,努力者就有资格!”

    “周先生,冷静,冷静。”

    “我冷静不了!”

    这位广西周先生本名周适,严格说起来是今年秋闱的新科状元,但在殿试时他起身罢考,后被赵性单独面谈,然后就被吸收到了这个救国会里了。

    今天是他第一次发表讲话,虽然年纪不小但胸中的愤怒如火,在会上接连讲出了十四条不合理之处,处处直戳人心。

    “我曾连续追读新报上转载的飞花令和击鼓传花,上头写过史书上满眼都是吃人。我问问各位,谁是吃人的人?凭什么有些人就能吃人,又凭什么有些人就要被人吃?这公平吗?这不公平!”

    赵性赶紧抬起笔记了下来,他在这里好像根本不是个皇帝而是个书记员。

    这时江苏陈愈起身道:“我同意周先生之言,要改变国之现状,绝不能假手于那些官吏、富商、世家、贵族,他们正是吃人的人,他们不会为了公平而舍弃那到手之物。我们要让百姓醒来,让麻木不仁、得过且过的百姓醒来!”

    “可是陈先生啊,你有想过怎样让百姓醒来么?”江夏胡淮同起身叹息道:“官家、朝廷、宋大人不止一次试图通过改革来让百姓读书写字,可这在城镇之中还有些用,一旦入了乡村却是寸步难行,乡绅之毒流窜于我大宋我中国的全身,想要割去势必伤筋动骨,就此时此刻,请问陈先生、周先生,谁能伤得起?”

    一番话让火爆的长眠迅速降温,而赵性仍在旁边奋笔疾书,他不是提出问题也不是解决问题的人,他就是负责收集问题的人,将这些问题收集整理之后,再递交给青龙苑当成课题来研究,这就是赵公子的任务。

    “我认同先下朝廷的政策,以青年之火燎燃我中国之魂。乡绅之毒的确流窜全身,但却也并非是非伤筋动骨不可。”

    “哦?还请听冯先生高论。”胡淮同抱着胳膊看着站起来的希才,虽然很不服但这位江淮大户冯家出来的子孙还是有些眼力的。

    “高论不敢当,我倒是有个想法也不知各位是否愿意一听?”

    “请说。”赵性点了点头:“大家畅所欲言嘛,不要有顾忌。”

    “多谢。”冯希才点头道:“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在科学院中学习数学,其中一门学科名为几何。其中有个概念我十分喜欢,那便是点线面之说。这‘点’便是所有图形之基础,‘线’就是由无数个点连接而成。‘面’就是由无数条线所组成。我们便用这个思路延展下去,我们将乡绅与乡绅之间进行分割,在薄弱处构建出‘点’,再逐渐将这些‘点’汇聚成线,最终线逐渐多起来,也便成了‘面’,循序渐进、逐个击破。”

    “那冯先生,这第一个点该从哪里点起呢?”

    “我认为应从繁华之地着手,以城带乡,分割出于以往断然不同的剖面,将各个城市收拢其下县区,统而治之。就比如金陵城为一个点,庐州府又可为一个点,杭州城再为一个点,这三处本就乡绅薄弱之处,我们逐渐让他们脱离以往的概念,逐渐收拢其权力分布,剥夺其说话的份量,再徐徐图之。”

    赵性点了点头,刷刷刷的开始写,然后又听这冯先生继续说道:“再者可以更改一下应试录用之法,不论是谁都必须从最下层一步一步提拔上来,先让他们去乡村之中,若是干不好这一辈子就留在那里好了。”

    这一点跟宋北云那句“把读书人都扔到乡下去”异曲同工,赵性觉得多少有些道理,提拔机制的更改可以让更多突出的人崭露头角,但这个政策之所以搁置,就是因为其中还有很多暂时想不到解决办法的问题。

    比如张三就是个心无建树的人,他被投放到乡村之后,他也不想着升迁,于是就跟当地乡绅勾结一气专心敛财,这不但帮不到当地的发展,还变相增加了当地百姓的负担。

    所以虽然这个冯先生的话有道理,但的确是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这场会议要持续两天,所以不着急,慢慢讨论。而宋北云那边却已经醒了过来,披着衣裳来到了堂前。

    他看到大掌柜已经在那等着他了,宋北云点了点头问道:“挺早。”

    “东家,方才是陛下让我进来的。”

    “没事。”宋北云落座,伸手道:“自己倒茶吧,不用太拘束。”

    “多谢东家。”大掌柜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一口喝干后说道:“作业我联系到了几位来洛阳这边治学的大儒,他们听闻此事之后大为震惊光火,决定联名写信去山东,相信过几日便能有答复。”

    宋北云点了点头:“不错。”

    “还有便是我已经让人暗中散播谣言,就说曲阜孔家多姓家奴不配统领文坛,如今应有洛阳取而代之。”

    “这个倒是有些草率了。”

    “东家,这并非无风起浪、空穴来风,这些年洛阳掌控了辽国一半多的学官,如今势头远比曲阜风头更劲,两方也积怨许久。”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这功课到位啊。”

    “不过都是一些食客言论,得空我便记录一下罢了。”

    是啊,食客言论。能在天上坊喝酒吹牛逼的人绝对不是在那些低级馆子里喝了几两黄汤就吹自己睡过几个娘们的水平,他们即便是吹牛也是有些内容的,只要细致的筛选总结,光论情报的话,一个连锁的饭店绝对不亚于一个专业的情报机构。

    那现在看来山东那边和洛阳爆发一场政治战争也不过就是时间上的问题了,而王公子挨揍恐怕就是导致冲突的导火索。

    宋北云的手指在桌子上嗒嗒的敲着,敲了一阵后他坐直了身子:“走吧,昨日兴致被打扰了,今日再去赏花。”

    “一切都听东家吩咐。”

    就这么混了几日,宋北云觉得洛阳也没什么好玩了,然后他突然开始朝辽国发难。

    他先是以辽国侯爵之名给佛宝奴上了一道奏疏,里头痛斥了一番辽国现在的文化境地,然后又以儒者之名痛陈如今洛阳之学风。

    有人质疑他一个宋臣为什么管那许多破事,但他将辽国皇帝御赐的爵位牌子扔到地上那一瞬间,大家就不用这个说事了,而改说他根本就不是学儒家的,为什么要管这些屁事。

    就因为这件事,他把那帮人一批都给掀了,要论儒学他的功底也许不如许多大儒,但在青年一代那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根本就没有在怕的。

    而因为他的这一番操作,整个洛阳的学府世家都开始对佛宝奴施压,但佛宝奴却只是两手一摊说:我也没辙。

    她的确是没辙,因为现在宋北云在帮的是山东孔家那一系说话,而孔家至今为止还是维持辽国正统地位的有力支持者,如果制止宋北云就等于否定了孔家。

    所以就佛宝奴的意思来看,现在就是得让洛阳这一脉跟曲阜那一脉对撕,文化人的事文化人解决。

    文化战争不亚于宗教战争,积怨已久的两方都开始铆足了劲开始对着干,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当双方交火的一瞬间,宋北云立刻偃旗息鼓,不再发任何声音,接着便是王少爷出面的时刻了。

    有些事是无从的查证的,所以当王少爷接受孔府来人的质询时,他听从了宋北云的建议,尽可能的添油加醋,再加上他那好哭的毛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外带声行并茂的演讲,生生把孔府的人给说悲切了。

    虽说孔王早已分家,但他们怎么争正统是他们的事,不管什么时候都由不得外人来欺负。

    这一下这几年本来就被恶心够呛的孔府开始了筹划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狙击战。

    他们先是举报历年洛阳学官推官的作弊行为,甚至还有几乎动摇国本的进士科的疑似作弊。

    本来还是一场学术战争,现在直接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了,佛宝奴顺势一推,一句彻查就让整个洛阳乱了起来。

    不过到底都是有底气的大家族,孔府那边咬了他们,他们自然不肯乖乖就范,于是乎这头也开始撕咬起了孔府,说他们暗中扶持军阀、跟金人互通有无,偷偷篡改教本,甚至还主张宋为正统。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是不死不休了,佛宝奴看到桌子上堆积成山的折子,眼下这显然都是两个派系官员的互相斗殴结果。

    “宋北云,救命!”佛宝奴坐在那大喊:“救命……相公……”

    宋北云提着裤子跑了过来:“拉个粑粑你叫叫叫,叫魂啊。”

    “你看这里……”佛宝奴指着那些折子:“一百四十多封,怎么办?”

    “全部按下,让狗再咬一阵。”

768、七年11月4日 晴

    辽国现在整体的形势很不安定,派系之间的狗斗逐渐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随着双方不停在挖掘证据试图一锤子锤死对方,但作为仲裁者的辽国皇帝却是笑开了花。

    “你还笑,你知道现在情况有多危险么。”宋北云拿着地图在洛阳城外画了一个圈:“万年县的新军最慢需要在五日内赶到,否则一旦有人在洛阳兵变,你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是宋北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佛宝奴仍是盘着腿坐在旁边狂笑,眼神里透出的是不屑一顾。

    “妈的。”

    宋北云将手中的笔一扔:“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笑。”

    “我说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唯独呢就是欠缺一抹豪侠的气质,干什么都显得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你猜猜这次我来这里带了多少人?”

    “不就是两千皇侍么,那些人够干什么?洛阳周围可是有五万驻军而且还都不是你这一系的。”

    “不。”佛宝奴晃着手指头说道:“我把整个黄河大营都拉来了,七万皮室军三日内抵达洛阳并计划前往万年与长安方面驻军汇合,不过因为万年地方有限,所以这七万皮室军只能暂时驻扎在长安与洛阳之间的潼关。”

    宋北云展开地图这么一瞧,赫然发现如果这七万人抵达潼关,那么他们将会是洛阳周围最强大的一股力量,而且可以利用潼关的关隘作用既能连通长安又能遏制洛阳,周围那些大营的守军一旦有任何变动就立刻会被高机动性的皮室军打得屁滚尿流。

    “宋北云啊宋北云,朕呢承认你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纵横高手,但你是不是也太小看天下英雄了?”佛宝奴扬起下巴:“朕既然能有底气让你来杀人,那自然早已经有了万全之策,靠天靠地靠你这个野男人都不如靠自己来的稳妥。他们倒是敢动,我恨不得他们今夜就兵变,从发起兵变到兵临洛阳城,最少需要五日,五日的时间足够皮室军将他们主将的人头挂在旗杆上了。”

    宋北云默默收起了地图:“走了,伤自尊了。”

    “哎呀,那么小气干什么嘛。”佛宝奴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你只是不知道我七万黄河大营的动向罢了,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说,看在你这么担心朕的安危的份上,明日朕将事情推脱掉,陪你周游洛阳城如何?”

    “没兴趣!”

    “哎哟……你这个人心眼是真的小喔。”佛宝奴一脸戏谑的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些话想要提醒你,人在高位,位置越高越容易迷乱,我的身边还有你这个坏人,可你的身边呢?”

    “全是好人。”

    宋北云缓缓回头看了一眼佛宝奴,逐渐陷入了沉思。按照常理来说,他的方案不应该出问题,现在之所以自己设想的保皇计划出现了问题,无非就是完全忽略了佛宝奴本身的能力。

    这种忽略本质上是一种傲慢,彻底违反了他一贯以来信奉的“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处事风格,虽然看上去还是小心谨慎,但实际上却已经变成了一种不管战术还是战略统统蔑视的狂妄。

    这是需要反省的,甚至是需要深刻反省的。

    “你要明白一件事,古往今来几乎不存在天生的昏君。除了这个人本就是个傀儡,能够掌权的君主从来没有笨人。但古往今来昏君何其多,你以为都是史书的胡编乱造?”佛宝奴出言警醒道:“狂傲是会让人变成蠢货的,不怕你是天下无双的宋北云,只要让你一阵子没有敌人,你便成了一个匹夫一个莽夫,只因你坚信天底下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在我们契丹有豢养狼群的传统,但每次培养出最强壮的狼王之后都会在它们的群落范围之内放生几只猛虎。”

    宋北云点了点头:“被家里婆娘教育了,受教受教。”

    “你得知道,我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份,我最纯粹的身份是大契丹的头狼、是辽国的皇帝。而你,就是狼群身边的猛虎,如果没有你,契丹百年左右必定要被宋金联合吞并,接着便是金将宋打得体无完肤,最后草原崛起将宋金给收拾掉。”

    宋北云愕然的看着佛宝奴:“这你都知道?”

    “不要小瞧天下英雄啊,相公。我都不想跟你分析,因为你肯定能想明白。”

    看来自己当真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佛宝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其实却已经将百年开外的事情看得透彻,而当一个人的眼光能看向百年之后,这足够说明这人的雄才伟略。

    “可是为什么说没有我呢?”

    “因为有你没有你,中原是两个命数。从七年前的局势来看,百年左右辽国基本便是无了,金国是第二个无的,反倒是宋可以依靠的坚城天堑负隅顽抗,但最终还是会被草原人撵出中原,我甚至在推演时把宋灭之地都推演出来了。”

    “你觉得在哪?”

    佛宝奴略微思考了一番:“我们便以宋现在的分布来看,若是遭到入侵,他们要后撤时,必然要保住粮仓,于是江南两道必是重中之重。可如果江南两道保不住,必是要退守江南西道,因为江南西道山多河多,可以让宋国多苟延残喘几年,之后便是随打随退,最好的路径便是广南东路,可最后也便是广州了,随着草原的追击,广州周遭地势最复杂的便是新会邑,如果到最后宋国都不投降的话,最终必会在新会邑、台山邑之间跟草原打最后一战。”

    佛宝奴挑起眼皮看了宋北云一眼,手指戳在了地图上:“最后一次,宋告灭。至此,中国之名名不副实,需要休养生息几百年才能逐渐复苏。”

    看到她手指上的位置,宋北云直嘬牙花子,那地方赫然就是崖门镇,也便是崖山海战之地……

    “厉害呀。”宋北云朝佛宝奴抱了抱拳:“不愧是辽国皇帝。”

    “那还用说。”佛宝奴提起扇子嗒嗒的打在宋北云的肩头:“我这一生,真正输也就是输给了你几盘,所以我希望你始终能当猛虎,不要最后成了个莽夫。”

    “那你觉得宋金辽三家谁得了天下最好?”

    “若是我说自是辽国啊,你不是废话么。不过若是以大局来看,三家无论哪一家都无所谓,正所谓争统之战不过内战,内战之后各家必皆为汉名,就如当年隋唐之争,大家都是北魏拓跋出来的人,最后争的却是汉家正统,大伙儿不也没说什么血统正不正么,你汉人怎样我不知道,反正我契丹无所谓,我们本就是外婚制。”

    佛宝奴翻过身,将毯子往身上一盖:“硬要说起来,你崽不也是汉人和契丹人生的么,以后不照样要登基么。”

    其实以前宋北云一直很诧异,就是历史上那么厉害的契丹族到底最后去了哪里,怎么就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契丹这个族吧,它外婚,不光是容许嫁外姓,还容许各族通婚……所以久而久之,人人都是契丹后裔,自然五十六个民族里就找不到契丹族的名字。

    “别睡,醒醒。”

    宋北云摇晃醒昏昏欲睡的佛宝奴,佛宝奴仰起头:“你最好是让我睡,你不让我睡,你也别想睡了。”

    “我问一下,你师父会不会降龙十八掌?”

    “一边玩去!”

    佛宝奴把宋北云踢到一边去,劳累一天的她没过多久就睡得昏昏沉沉。

    而宋北云坐在桌子前也没什么睡意,但突然灵感大爆炸,就坐在那开始了他的业余爱好——写小说。

    反正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清楚,只是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佛宝奴正拿着他写的大纲在那看,见到他醒来佛宝奴的眉头皱的紧巴巴的。

    “宋北云!”

    “莫叫莫叫,大清早的。”

    “你这是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什么我有什么降龙十八掌,登基当皇帝之后四处追杀当年遗落民间的亲弟弟,亲弟弟还是民间造反的头目,最后我们皇宫相认,对决正殿之巅,他最后被我一掌击杀?这都是什么东西!”

    “小说嘛,又当不得真。”

    “胡闹。”佛宝奴将那手稿哗哗撕了个细碎:“这东西你可千万不能胡闹,写的人不当真,看的人可未必。”

    “知道啦知道啦。”宋北云从床上坐起来:“走啊,赏花去啊,听闻洛阳城内牡丹正好,专门为了陛下而绽放呢。”

    “胡说八道。”佛宝奴一脸不屑:“这都几月了,还赏牡丹。看我治不治他们一个欺君之罪就完事了。”

    “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洛阳城为了讨好你可是花了大力气呢。不过今日外头大风,你还是穿多一点,到时候别冻着您的龙体。”

    佛宝奴顺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帅帅的走到外头,回头朝宋北云一招手:“你倒是快些洗漱。”

    “我还没吃东西呢,你说你起的早也不知道弄些吃的。”

    “我给你做饭,你敢不敢吃?”

    “你做我就敢吃。”

769、七年 11月5日 晴

    今天对于长安的宋辽联军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那就是两国的假想敌部队正式进入到战斗序列之中了。

    对于大部分对这个假想敌部队不屑一顾的人来说,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遇到什么,闲聊时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表露出轻蔑和不屑,毕竟在这些精锐眼里,这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纯粹是去陪太子读书的角色,还打?打个屁,一轮冲锋都顶不住的废物战斗力。

    今日参与演练是宋国第三城防兵团和辽国皮室军三帐的双三组合。

    大清早双方就从演练地点将队伍拉出来,然后进行三轮石头剪子布决定今日的指挥权在谁的身上。

    两位将军其实都没当回事,嘻嘻哈哈的就把热身准备工作做完了,今日宋辽两国军队的指挥权都归属辽国的所有。

    辽国将领领了兵符,然后慢条斯理、按部就班的开始调度士兵、集结、拔寨。

    可就在他刚完成集结这个环节时,导演组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蓝军在红军集结时对红军进行了三轮重炮齐射,每一轮持续一刻钟,演习判定红军所剩军力不足两成,蓝军胜。”

    那将领看了看手中的信息又看了看通报的小尉,眼睛快速的眨了几下,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跟他一样茫然的士兵。

    “哈?”

    “将军,你方败了。”

    “老子不服!”

    他一声不服,下头的将士不论是辽国还是宋国的,一下子就群情激昂了起来,他们纷纷跟着主将喊冤。

    “安静!”

    这时导演组总指挥和副总指挥来到了红军的营地之中,他们同时也是长安和万年除了宋北云和汝南王世子之外最大的将领,所以威望还是十足的。

    “就知道你们这些人会喊,人家蓝军老早就盯上你们了,趁着集结给你们几轮炮击合情合理,倒是你!”

    总指挥是辽国大将,他之所以是总指挥主要是因为他的资历比宋国这边的将军老了许多,推让半天才让他当上了总指挥。

    不过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了,因为不管是长安的将领还是万年的将领,只要在这里上任就必须进入长安的军事学院进行为期一年半的培训,要去系统的了解全新的战争体系后方可上任,所以不存在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况出现。

    “峡谷开阔地集结,不加任何隐蔽,集结时间超过规定时间三倍!你怎么带的兵?”

    “可是将军……这……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道理?你第一天上战场?战场是跟你讲道理的地方?若这不是演习,你拿什么脸面面对方才战死的勇士和他们的家人?你会去与敌人理论?还是说敌人会听你的理论?回去写一份自省给我!”

    被训斥一通之后,导演组返回,这双三阵营立刻就骂开了,毕竟这打仗打的,敌人面都没见着就牺牲了?放在谁心中都会不舒服,更不用说这里不管是宋军还是辽军都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真刀真枪的打过仗的恨人,他们哪咽得下这口气呢。

    但他们也不敢胡闹,失败就只能承认失败,无奈的看着自己部队番号的下头被画了个叉。

    正在双三组合的将军站在门口谈论这件事并且义愤填膺很生气时,另外一对的宋辽组合走了过来,他们先是对着自己这两个不争气的同事嘲笑了一番,其中辽国的将领对双三组合的两人说道:“我还以为要好几日才能轮得上,原来如此之快啊。虎,看看师兄的吧。”

    “行,你去。”

    第二队组合很快就开始了,他们这次倒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快速集结、单刀直入,用出了辽国最擅长的闪电战术,试图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战斗。

    可是他们刚杀到一半,就见后方天空中一道焰火升天,那将军抬头看着焰火,人当场就傻了,即便是已经冲锋到了一半却仍是掉头往回跑了过去。

    刚回去就发现导演组在那打分,看到他回来之后,一个下级军官走了过来,捧着一个本子对他说:“将军,蓝军烧光了你的粮草、拿光了你的帐篷、还把你的狗杀了吃肉了。”

    那将军侧过头看了一眼正跑过来对他摇尾巴的猎犬,脸上同样是茫然:“哈?”

    “大营失守、无有补给,演习判定为负。”

    “这……这不……这不合理啊,他们怎的恰好能出现在这里,又怎么能掠劫我的粮草,还吃我的狗?”

    在他质疑的时候,之前输掉的两人走了上来,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而很快,第一轮四个将军凑在一起一商量这才发现这个演习不简单,导演组不简单,而那个“周将军”也不简单,甚至连面都没有露就已经打败了两万人了……

    “轻敌了。”

    “轻敌?你就是不轻敌你都打不过。我算知道了,咱们面对的可不是一个队伍。”

    四人在演习营地外吃饭,他们不约而同的愤恨的撕扯着一块羊腿,都显得有几分狼狈。

    “什么队伍?”

    “就是天下精锐的打法,他们都会。你不觉得那烧老子粮草的战术多少有些眼熟么?”

    “金国!”

    两个辽国将领都是跟金国打过生死架的,而今天那个战术就是典型金国的打法,而且还特意吃了他的狗,不管是不是真的吃了,但光吃狗这一条,显然是金人会干的事……

    “大炮扫地,这是典型宋国打法,烧钱、快、威慑强。”

    几个人复盘之后,心中顿时觉得不妙,不过他们合计一番,决定不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明日来参加演习的队伍,毕竟不能只让他们丢人。

    而与此同时,同样是夜晚,宋北云看着面前的一桌子菜,表情很诡异……

    “吃啊。”佛宝奴吃着外头买来的饼:“朕亲自下厨给你做饭,你不吃?是不是不给面子?”

    “吃?”宋北云夹起一只鸡腿:“你看上头的毛!还有这鱼,你不去鳞就罢了,你倒是给它肚子剖一下啊……里头有屎啊!有屎!”

    “还有这韭菜……”宋北云从嘴里拉出一根完整的韭菜,伴随着一声干呕:“你切一下行不行?嘴里还在嚼,下头都到胃了……”

    佛宝奴眉头紧蹙,然后自己夹起了一块猪肉。

    “呕……”佛宝奴一口吐了出来:“这个肉怎的如此恶心。”

    “我觉得跟肉真的关系不大,你是不是拿米醋当酱油了?”

770、七年11月6日 晴

    这一大早啊,新一轮的四名将军就带着队伍来到了演练场所在。

    他们已经听说昨天红军被蓝军给剃了个光头,凑在一起打算去调侃一番,但没想到他们刚刚抽签成团,就发现昨天那四个货居然出现在了演习场地外。

    昨天那四个货,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好大一兜子瓜子儿,也不搭话就站在围墙外头看,嗑瓜子的声音清脆,隔着很远就能听见。

    “听说昨日,你们四人都被抹了?”

    抽完签,第一组的两人已经前往演练场,而在后方等待的那两个将军则来到了矮墙边与昨天那四个货搭起话来。

    “没事没事。”

    四人连声摆手,对新来的带着戏谑的问题,他们来了一套答非所问,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笑容,反倒是把发问的人给看蒙了。

    观望一阵之后,他们四个人又来到了演练场那边,看到那两个先上的家伙信心满满在那调兵遣将,那神态他们熟悉的很,昨天他们四个上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神态,而回来时……

    不过这个演练倒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甭管宋国将领宋国士兵、辽国将领辽国士兵都是臭狗屎,大家谁也别看不起谁。这让两国将领和士兵之间的关系倒是融洽了不少,毕竟都是废物嘛。

    新一轮的演练开始,不同的将领有不同的应对方法,比如今天抽签带队的是宋国的将领,而他同时也是长安军校中的教员,对比其他人对蓝军的战斗力是有初步了解的。

    所以他一上来第一时间规避掉了被远程火炮覆盖的风险也护好了粮草,并且开始派出斥候侦测蓝军的动向。

    蓝军是自带作弊属性的,因为从导演部兵棋推算的话,一个蓝军士兵在棋盘上相当于十人,也就是说蓝军是得照着场面上翻十倍的,所以硬拼是没有任何赢面的,所以必须要使用战术才能胜利。

    “将军,方圆五里之内没有蓝军踪影。”

    斥候的话让这位将军心中松了一大口气,他骑着马缓缓的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突然之间,林中一声枪响,他立刻调转马头准备作战,可就在这时,树林中的红烟缓缓升起,他看到这一束红烟,就如昨天的人一样满脸迷茫,因为这个烟代表的就是演习结束。

    “导演部,这是为什么啊?”

    他调转马头,直接杀到了导演部之中质问起来。

    “你让人给狙了。”导演部的人对他说道:“群龙无首,判定失败。”

    那将军眼睛瞪得老大:“就那么一下我就没了?”

    “人家埋伏你一夜了!输了就认,莫要耍脾气,回去待命吧。”

    他就这样带着队伍满脸不可置信的回到了演习休息去,抬头就看到了昨天上场的那四个货,他们四个正在那里有说有笑,又是嗑瓜子又是吃烤鸡的。

    而那四个家伙也看到了他,其中宋国的将军朝他点头示意:“老吕啊,回来了啊?还行吧,比昨天第一场慢多了。”

    被嘲笑了一番,他突然就惊醒了过来,冲到那四个人面前,小声问道:“你们是不是都是被邪门招数打掉的?”

    “你说多邪门才算邪门?是集结阶段被人拿炮犁了地,还是刚出击就被人扫了粮,还吃了老子的狗。”昨日第二轮的将军坐在那丧气的抓了一把土扔在地上:“关键他们吃老子狗!”

    他说的生气,其他三人却开心的不得了,不过最后还是笑着劝慰道:“别气了,又没真吃的。”

    “心里头这股气啊!跟真吃没区别。”他说完仰起头看着今日第一场的将军:“兄弟,你啊?怎么下来的。”

    今天的将军摘下头盔,坐到了他们的旁边,抓了一把瓜子,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带队刚出大营,一枪给我狙了。群龙无首,判定失败。”

    其余四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厉害厉害。”

    “好了,莫要嘲笑我了……下一场快要开始了。”

    新一轮开始,开心看戏的成四个变成了六个,他们一字排开站在演习营地之外的红线外,咔咔嗑瓜子,引来里头列队士兵的频频侧目,但看这六人全特么是将军,并无人敢惹。

    “我说,你们几人是作甚?”

    这次抽签的将军还是宋国人,正统禁军出来的大将,年龄比较大地位也比较高,看到这六个小年轻在这里獐头鼠目的,自然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没事没事。”

    六个人齐刷刷的摆手,然后慢慢的来到了外头的树园子中,爬到大树叉子上,吃着瓜子喝着偷偷弄来的米酒准备看大戏。

    “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就赌一把这次他们会怎么死。”

    在认清了失败的必然性之后,他们也就不再纠结,反倒能够放开手脚去猜测蓝军的行为。

    这时几个将军凑在一起就开始讨论了起来。

    “这蓝军的军备、战力都是保密的,咱们只能从现在出现的东西来分析。”

    “大炮,有大炮!”第一天被大炮犁地的将军抢先发言:“而且是重炮!”

    看到他一副被炸出阴影的模样,其他人却是没有嘲笑,毕竟他们每个人的下场都没好到哪里去。

    “有快马,上好的快马。还吃狗。”

    “行了,别在说你那狗了。”

    “但是他们真的吃狗。”

    经过一番讨论,他们总结出现在蓝军具有几个非常明显的特征,第一就是神出鬼没,几乎像作弊一样知道红军的集结点、集结时间,有充足的时间制定针对红军的作战方案和计划。

    第二就是装备先进,太他娘的先进了。火枪重炮都有,而且重炮可以做到三轮覆盖。

    第三就是兵种特性全,不光是宋辽的兵种特性,还涵盖了其他国家的兵种特性。

    他们昨天晚上其实就已经讨论了一圈,所有人的意见就是根本没办法打,但就像导演组说的那样,万一真的出现像蓝军那样的敌人时,如果毫无准备毫无预警,人命就只有一条。

    或者现在看来这个蓝军并不是让他们怎么想着打赢的,而是让他们想办法尽可能延长自己存活时间的。

    但男人嘛,终究是有一口气在的,特别是当兵的这帮人,不管是打仗还是玩游戏,赢就是心中的执念,所以他们打算在这多住上几天,看看这蓝军到底有什么底牌,等到下次十三军齐上阵时,好歹也能赢上个一把两把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并不是装备压制,就现在长安和万年的宋辽队伍,即便是装备上不占上风,但仍然可以靠战斗意志拼上一拼,不说能赢但至少不会这么惨。

    而真正的问题所在是完全琢磨不透对方的战斗意图,甚至连对方的大营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完全是一场信息不对称的闷头战,敌暗我明、被动挨打。

    这种情况下想要战胜对方难度堪比登天。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讨论蓝军时,今日的第二队也从演习中退了下来。

    只因为他们在平原上行军时,先是遇到了蓝军的炮击,在损失一半人并撤到山中的时候,遇到了蓝军的阻击队伍,在士气和武器上全面被碾压不说,还被人打了个先手。

    打完之后主将被俘,其余将领悉数战死,成功退出了这一轮的演习。

    看着灰头土脸的将军前方撤换下来,他们嘲笑倒是没嘲笑,毕竟大家都是人家的手下败将,自己在这菜鸡互啄也没个鸟意思。

    “郭将军,来吃点?”

    他们几人给那郭将军让出个位置并殷勤的拿出瓜子摆在那将军面前。

    而郭将军上下打量了坐在这的几个人,脸色十分不好看:“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

    “唉……”

    众人齐齐叹息。

    于是乎,树上的将军又多了两个,两天八人,如今全部挂在了树上,一个都没能例外。

    平时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也好、用兵如神也好、来去如风也好,现在根本就不好使了,人家蓝军打他们就跟老子打儿子一样轻轻松松,打得他们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成,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我要去跟导演组提一下,不能老让他们攻咱们守,怎么不得他们守一把?”

    “我觉得成。”

    这个想法经过众将军商讨,可谓是一拍即合。于是他们八个人便找到了导演组。

    刚到那里就发现蓝军的统帅“周将军”居然也在,她似乎正在跟总导演商量着什么,见到门口自己那些个手下败将来了,却也只是轻轻一笑。

    之前他们多少还看不起这个女流之辈,但今天他们再次见到这位“周将军”时,真的是连头都抬不起来,最后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才让这里资格最老的郭将军上去提出攻防转换的要求。

    导演组的总导演有些为难,他看向左柔,而左柔却嗤笑一声:“你们一起上吧。”

    这句话狂傲至极,面前的这些将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他们即便是再要给宋北云、给定国公面子也架不住这样嘲讽,纷纷拂袖而去。

    第二日一早,导演组还真的给了他们攻守调换的信息,而且还不是八个军而是十个军,距离长安万年十三军满编只剩下三个城防军没到了。

    “十个军啊,他娘的。”最早那个被炮炸过的将军将手中剩下的半个饼塞到嘴里:“就是用人填也能把他们给淹过去。”

    “是啊,长安新军加上皮室军,十个军的兵力,天底下恐怕还没有能正面一抗的队伍了。”

    十个军便有十个将军,他们围拢在了一起商讨怎样攻下那个目标山头。

    “四个时辰攻一个山头?看不起谁呢。只要将山这么一围,就是十万只兔子都能上去给他们咬出一个口子,上头只有三千人。哦,算他一个顶十个,三万人。又能怎么样?”

    说话的是新来的一批将领,他们的姿态和之前那几个人没有区别,心中的想当然和对世界的认知不足让他们露出极尽狂妄的姿态。

    其余的人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笑话,但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告诉他残酷的真相,毕竟有些事不是自己亲历的话,他们根本不相信还能发生这种诡异的事情。

    十个军进攻一个山头,若是放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百种法子能打上去,但现在面对着诡异的蓝军和让他们无法揣测的战法,他们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这些大话。

    “今日就让郭将军来发号施令好了。”

    “不了不了。”郭将军摆了摆手:“客气了客气了,你们来便是了。”

    他是真心不想指挥了,如果再输了他可丢不起那个人,昨天输的实在太难看了,而现在即便是情势反转以多打少,他仍是没有信心。

    “既然郭将军客气,那也没什么好指挥的了,等会子开始之后,咱们直接发令冲上山去!”

    就与此同时,之前的八个将军齐刷刷的喊道:“别!”

    看到他们的异常行为,新来的将军脸上全是疑问,而郭将军也不废话,立刻组织商议起来,想要商讨用个最好的方法来实现进攻。

    “区区三万人的山头,直冲上去又能咋的?”

    今日新来的辽国将军对自己的搭档抱怨道:“要说你们宋人小心翼翼也就罢了,你看我那些个同僚怎的也这个样子。”

    “是奇怪,你看到那个矮子没?那叫黄东文,是我军里有名的莽夫,他都不敢莽了。”新来的将军摸着下巴对搭档说道:“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大宋驰名莽夫不敢莽了,这件事要是没有问题都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们即便是心里有差异,却还是跟了上去参加他们的参谋会。

    而左柔现在就在山顶,手里头捏着信鸽,只要下头开始进攻,他就会下令进行炮击,山顶上的导演组成员也会开始对进攻高地时间进行统计,只要超过三刻钟,就判定进攻失败。

    “我觉得这种体系下的打击,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兵天将。”总导演坐在一边翻看着左柔的作战计划报告:“他们可能都反应不过来就全军覆没了。”

    左柔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们说道:“如果不是最高级的家伙不能拿出来,我跟你讲,他们都过不了山腰。”

771、七年11月7日 晴

    在冷兵器时代,每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都会被在史书里狠狠记录一笔,而以多打少那叫天经地义。

    就像现在的情况一样,虽然是攻坚战,但人数摆在那里,在大部分将领眼中这就是必胜的局面。

    但他们到底是没有经过系统化学习新时代战术战略的人,思维仍然停留在大刀弓箭的思维之中,虽然手底下的士兵都在一批一批的更换火枪,但思维却仍然没有转变,仍是用最基础的步战思维应对敌人。

    但关键问题是蓝军可是一支具有先进战术思维的队伍,左柔虽然是主帅,但随军参谋可都是长安军事学院里出来的人,都是经过北海新军选拔再通过军事学院选拔后毕业的专业人才。

    这帮人打仗就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赢。而且阵地战、壕沟站、运动战等等战术熟悉的就跟百家姓一样。

    而且蓝军也早已经抛弃了厚重的铠甲,更换上了轻便的衣裳,机动性和实用性都大大增强,而且壕沟和碉堡的运用很多时候也让冷兵器时代的很多战术黯然失色。

    “先用土工作业完成第一道防线,因为是攻坚战,所以红军的骑兵不能使用,那么我们只要做好步兵防御阵地的准备就可以了。”

    一名参谋来到左柔面前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数比例悬殊,在防御时要十二分小心。”

    虽然大家都不是用的真刀真枪,但蓝军方面的所有人都十分小心谨慎,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对于每一次的战争部署也都很用心的进行,加上导演组给予一定程度上的作弊,对方如果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根本就别想见着蓝军的面。

    “这个地方应该增设一支伏兵,对面好像都没太意识到战场情报的重要性啊。”左柔双手撑着临时指挥台,看着上头的地图说道:“通讯真的要命,想尽了的办法还是要慢上半拍,工坊那边什么时候能把千里眼顺风耳给弄出来啊。”

    左柔的话让在场的参谋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现在能有这个通信效率已经很不错了,还什么顺风耳、千里眼,真要有那玩意,谁拿到了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算了,不说那些了。”左柔手一晃:“他们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就……现在应该说一个小时对吧,还有一个小时辰之后就要开始进攻了。”

    一小时后,红军的全线进攻开始了,他们这次并没有莽着上而是兵分几路,并在和导演组沟通之后,设置了许多小股奇兵打算在大部队耗损干净之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用填人头的进攻模式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即便是能赢,战损比也会非常难看,但在他们心里这毕竟是演习,又不会真的死人,所以他们最终选择了这种成功率最高但死亡率也最高的填鸭战术来进攻高地。

    “呵,这不是添油战么。”左柔拿起望远镜看向山脚下敌人的动向:“上来吃地雷吧。”

    当他们踏入“雷区”时,导演组放出了黄色焰火,这代表着进攻方遭到了迎头痛击并且损失惨重,被逼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往下撤去,可刚撤到山脚下时,来自蓝军的火炮就紧跟着压了上来。

    但这一次他们都学乖了,并没有形成大规模集结,火炮的影响也着实有限,在只损失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有生力量之后,他们再次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他们绕过了雷区,从另外一侧开始进攻,这一次他们异常顺利,行进速度也特别快,但因为地形复杂,山路崎岖,他们不得不将队伍分散来躲避对方炮击,可就在他们刚分散没多久,蓝军的伏兵就开始对他们的人员进行阻击,虽然他们也第一轮阻击之后进行了反击,但架不住蓝军跑的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们去追击,只要出了树木的遮蔽区就会被通告遭炮击,然后进了树林又会被打伏击,这么反反复复几趟下来,红军的士气已经跌落谷底,甚至已经被导演组打上了士气不振的标签,加上之前的战损,现在他们战斗力整体已经下降了三成。

    “再这么损失下去,就要溃军了。”

    几名将军坐在隐蔽的洼地里,他们现在灰头土脸,看上去比打了一场真的战还要累,而且现在他们的建制已经被炮火和伏兵冲得七零八落,不少都已经失去了联系,只能凭借着初始命令在往前莽。

    按照现在的进度,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溃军,但几个大老爷们不服气,坐在那一边想着垂死挣扎一边在那骂人。

    后来的质问先来的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蓝军这样猛,而先来的那几个责怪后来的瞎用兵,现在大家一起困死在这个小树林里,冒头就被炸。

    “明明说好怎样打,怎的打着打着就乱了?”

    狗被吃将军突然发言让场面突然沉默了下来,在场的都是有经验的将军,按理来说本不应如此,可现在他们发现自己不光一筹莫展还将整个队伍带到了一个死循环中,对方的战损比是多少?

    他们刚才要不是问了导演组的随行参谋,他们都不敢相信。战损比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七十五比一,也就是说自己这边折损近两百人,蓝军才会损失一人。

    对面三万人的阵容,那按照这个战损比来看,没有六百万人根本没办法打。

    六百万人?他妈的去茅山撒豆成兵吧。

    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同时出现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脑中,而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蓝军的阵营中。

    不少导演组的成员在观摩了这场本应该轻松拿下的阵地攻防战之后,心中也不由得升起这样的疑问,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场面?

    红军十万人,就这样被一个阵地给蚕食瓜分了,一轮轮的奇兵一轮轮的炮击,来回交替上前了几轮,对面十万人全都散了。

    “你问我啊?”左柔看着过来提问的导演组成员:“你们全都去军校学两年呗。”

    她的话让在场那些军校出来的参谋都捂着嘴痴痴的笑了起来。

    对这些参谋来说,他们认为这样的战局并不是很稀奇的事,即便蓝军没有这么多作弊体系,光靠真实的实力也不是红军能够玩得转的。

    因为什么?关键的问题就在对战体系不同啊,一个是热武器兵团,一个是手持着热武器的冷兵器兵团,战法战术都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进攻没有散兵线、集结必聚合、用盾挡大炮、没有有效的战场指挥全程跟旗跑,没有完善的协同体系更没有相应的隐蔽措施。

    在军校里教员说的大忌讳他们一次性占了个全,别说十万人,只要弹药充足,就这样的“精锐”一百万人也打给他们看。

    “那未来对战北海新军时会不会有些难度。”

    这个问题左柔没有回答,而是由她手底下的参谋进行了回答:“肯定要比这些人高太多了,北海新军本来就是为了新战法、战局所打造的强军,对兵种的配合、装备的应用以及新式战法的使用都更加得心应手。”

    “但是。”那参谋仰起头认真而坚定的说道:“即便是北海军,在我们这里想要取胜,也绝对不可能!蓝军,天下无敌!”

    就是这一句话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第一批参加演练的军团全部以失败告终,但这位参谋所说的话却是刺痛了整个长安上下所有人的心。

    北海军尤其,他们内部已经在那骂开了,虽然说话的人是北海一期的学长,但他既然这样瞧不起北海军,那就代表他是北海军的敌人了。

    这一群年轻的将领哪个不是才华横溢、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再加上大家都是新式军事教育出来的人,他们个蓝军凭什么在那吹破了天?

    于是北海军真的就主动请缨,想要提前跟蓝军较量一番,好看看这蓝军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

    不过那些从演练场上下来的将军,这几日倒是消停多了,有些主动报名去了军校进修,有些实在抹不开面子也偷偷私下里找到了在军校的晚辈,偷摸着恶补新知识。

    蓝军虽然只是进行了第一轮演习,但这威名已经打出来了,全胜的战绩把那些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将军打得是无能狂怒。

    之前提到蓝军,他们都觉得只不过是个陪太子读书的玩意,可如今若是有人提起来,他们要么是借故离开、要么是一问三不知、要么干脆就发一通脾气了事。

    左柔……不,周将军的威名也逐渐传播到了整个宋辽军队之中,甚至于北海军中还传出了“拿下锅盔山,活捉周慧敏”的口号。

    而就在左柔得意洋洋的在锅盔山大本营里犒赏蓝军时,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长安城。

    “王爷,多少年没来长安城了,想不到如今却是这般景象。”

    “是啊。”

    帘子撩开,首先下来的便是定国公,然后便是福王爷和搀扶着他的左芳。

    福王站在长安的宽阔而平坦的街道上,看着满街的繁华,不由得感叹道:“当年长安可不是这般模样,只可惜……可惜汴梁还未归啊。”

    定国公笑而摇头道:“那恐怕咱们是看不到了。”

    正在此时,路边两个放假赋闲的中级军官从他们的马车旁边经过,聊天声音极大:“要我说啊,这将门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一个蓝军生生把长安城十大将军全给干了,了不得。”

    “那周将军也是将门的?没听过啊。”

    “傻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将门,周将军也不姓周,人家可是大小姐呢。”

    “啥?女的?”

    “女的怎的了?人家可是定国公家的女儿,怎么?还不够格?除了大帅,其他人见了她可都是得叫一声大小姐。”

    “够了够了,真彪悍。能打败宋辽十大将,我是真的佩服了。”

    他们的声音渐渐飘远,留下了定国公和福王爷站在那面面相觑。

    等了好一会儿,福王爷才问道:“方才他们说的是小碗儿?”

    定国公眉头紧蹙,他觉得应该也是小碗儿……但又不好确定。

    于是他们一路往前走去,别说路上还真有不少人讨论这件事的,仔细询问了一番之后,他们可以确定就是左柔干的事。

    “她几时有这个能耐了?”定国公好奇的看向福王:“我不信。”

    福王爷倒是笑了起来:“信不信去问问便是知道了。”

    长安的军部是施行军管制的,等闲人是不能进的,但今天来的可不是等闲人,那可是两代大宋军制的掌门人,即便是福王以身体抱病为由不再长官军制,可定国公可是跟福王一脉的,说白了这两位才是真正的大宋除了赵性之外最高级别的军事长老。

    接到他们两个的名帖,军部的高级官员、将领,只要是能赶到的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门口列队迎接。

    两人进入里头之后,福王爷第一时间就开口询问了一下一路上疯传的事情。

    这可把面前的几个将军给羞臊得一脸通红,一辈子打仗下来都没委屈成这个样子,最后还是互相推搡了一大圈才把事情的原委给说了出来。

    “其实不怪这些将军弱……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好将,只是那蓝军……”

    福王最不喜欢听这一套的话了,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皱着眉头说道:“输便是输,赢便是赢。战场之上,你不可预估之事太多,若是有朝一日遇到更胜一筹者,你输了难不成还要怪敌人更强不成?莫要让我再听到这些了。”

    “是……王爷……”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其实福王心中也有些掂量,长安城的将军本就已经是大宋乃至整个中原最优秀的了,就这样还能被剃光头,他很难想象那个蓝军到底有多强大。

    “王爷……”定国公此刻看向了福王:“您看?”

    两人不愧是并肩作战一辈子的老战友,只是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福王一点头:“披挂,点将!老夫亲自上阵瞧上一瞧。”

    “这……”负责军演的那几名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用担忧。”福王站起身来:“去,先把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家伙给我喊过来!”

    福王爷是谁?那可是响当当的大宋军神,至今为止即便是宋北云的名声都没办法跟他叫板,十六岁至今未尝败绩,戎马一生为大宋守住了最后的尊严。

    他现在听到这个蓝军,不自觉便是来了兴致,想要亲自下场见识见识这个能够一天之内把十万人打得满地找牙的蓝军到底是个怎样的水准。

    既然是福王点将,那北海军中自然是热情高涨,本来就是已经被蓝军的嚣张气焰刺激得有些难受的北海军,现在一个个自告奋勇的就要跟着福王去干仗去了。

    士气高昂如日中天。

    王爷毕竟是王爷,他可不跟那些年轻的愣种一般,看不起那个看不起这个,即便是捕风捉影他也从各方的口中大概了解了这个蓝军的根底。

    经过他收集的资讯后,再经过详尽的作战会议,对前几次的演练进行了周密的复盘,从而拿到了至今为止蓝军最详尽的分析资料。

    “重炮射程为七到十里,此范围之内不可出现集结。”福王在地图上点了点:“集结地点改为此处。并且铸壕沟,缓慢前行。”

    旁边的定国公迅速的做出兵力布置,两人合作分明的开始针对蓝军的大本营来了一次攻略。

    “高点绝不可强攻,火器的威力巨大,强攻必是要损失惨重。”福王皱眉道:“三万步卒准备夜袭,黑暗之中火器威势大不如从前,而且可以削弱其金辽士兵的奇袭之力。”

    “摒弃马匹,铠甲。”福王爷的第三道命令很快传达了出来:“在火器面前这些东西如同废物,全员以五人一组,交替前行,再配舟桥营,从南侧凿山而上。”

    说完,福王笑着抬头问道:“既是演练,我军打蓝军奇袭,可否?”

    “那自是可以的。”

    “好。”福王将铅笔往下一放:“准备好三线集结。”

    “三线?”

    福王眉头一皱:“你执行便是,明日一早调集人马,我们上营盘山!”

    而就在他们策划一场奇袭之时,远在演习基地蓝军大本营的左柔正在房间里心惊肉跳,她就是感觉莫名的烦躁,明明已经教训过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了,但这种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

    “不成,要出事。”左柔拉开房门,一脚踹开了参谋的房间:“全体集合!”

    这种紧急集合是常态,即便是他们不少人都睡下了,但集合的时间仍然是分毫不差。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左柔站在作战指挥室的里头看着下头的参谋们:“这几日你们要打起精神来,全员戒备起来!炮营全天轮值,一刻不许缺人。要在这遭人给暗算了,那老子的名声可就臭了。”

772、七年11月8日 阴

    今日早起雾气蒙蒙,从高往低如同置身云顶天宫。

    因为受天气制约,蓝军很多属性都被屏蔽掉了,但红军被屏蔽掉的属性更多,所以今天蓝军的参谋都认为红军不可能会在这样的糟糕天气下发动奇袭,所以许多人都认为左柔的高警惕性属实没有意义,反而会消耗队伍士气。

    但左柔并不在乎这些,她不光布置了比以往还多三成的斥候进行侦查,还留出了更多的人来进行警戒。

    因为不管是在旧战法还是新战法之中都有一个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她自己代入红军将领的话,只要不是太草包都会在这样的条件下发起一波奇袭,甚至于再来一次双重削弱,那就是在这样的天气下的夜晚偷袭。

    因为相对于红军本来就不多的效果加持来说,双重削弱的蓝军绝对要比光天化日下要简单太多了。没有了远火加持、没有了鹰眼加持、没有了迅捷加持,蓝军就剩下为数不多的兵种特性和人数加持了。

    而红军方面只会损失一定的射程和速度,而这些东西在朗朗乾坤的蓝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报!红军两点集结,但集结点在重炮覆盖之外,我们无法对其进行炮击。”

    果然!

    左柔双手一拍:“玩这一套,可以啊,看来对面来的人不简单嘛。”

    集结地点绕开了常规的集结点,重炮无法覆盖,而从那个地方要到这锅盔山大概有十里的距离,左柔就不信他们不往前前进了。

    但就在蓝军全员戒备时,前方再次传来讯息说红军阵线开始横向拓展但并没有前进的架势,只是就地埋锅做起了饭,只有少数斥候在距离锅盔山五里的范围内巡查预警。

    左柔得到了这个消息,眉头紧锁。她坐在那边静静的看着地图,设想如果自己是红军,为什么会这样操作。

    她一边将兵棋布置在阵线上,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战线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这一边为何没有勘察?”

    她抬头问负责情报的参谋,而那参谋上前看了一眼后说道:“我们的斥候很难再往前靠近了,因为红军也具备远火能力,他们的兵线已经覆盖在那处,再过去就会被对方斥候所发现。”

    “唔……”

    左柔捏着下巴,然后毫无预兆的抓起一把兵棋往那个地方一扔,再在地图上模拟出一条全新的进攻路线。

    可越看越不对劲,因为这条路线唯一的可能是面对锅盔山东北方的峭壁,这条线是从来不用担心的,因为正常人绝对不会从这条线上去,因为一旦被人发现那就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可如果不设计这条线,她却也想不明白到底前面的散兵线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非要设置这样一条超长的战线,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掩护什么。

    但如果他们就是为了让自己把注意力往那个方向引呢?

    对面果然有高手,一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玩得炉火纯青。这刚一照面,左柔已经感觉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分出一定的兵力去防备可能性极小的侧面突击,再一个是全力应对对方的散兵战术。

    “现在可以明确对方第一个意图。”左柔在地图上点了点:“他们要将蓝军拉到他们的水准线上,然后打一场脸贴脸的战争,因为他们人数占绝对优势,所以一旦没有了远火的支援,我们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之内像前几日那样将他们在山脚打到溃散的。”

    “而且他们还用了散兵战术,要尽量避免被我们的火力一锅端掉。”左柔握紧拳头在桌子上咚咚捶了几下:“但这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有一块区域被他们掩护了起来,我们不知道这一块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有没有第三支军队,如果有他们的战斗意图又是什么?”

    虚虚实实一套组合拳,蓝军的参谋脑门子上的汗也都下来了,他们的可用兵力就三万,如果在没有重火力支援下要划分成三线作战,那么正面就可能顶不住了,可如果不分出来的话,如果就像左柔所说的那样被人给摸了屁股,那么十万红军可以在瞬间完成合围之势,到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救蓝军。

    “厉害啊!要不是老子爹在金陵,我都以为我老爹来了。”左柔点了点下巴:“不对,我爹的战法还要刚猛一点,这更像是福王系战法,应该是宋北云亲自来了才对。对方主帅到底是谁?有消息没?”

    旁边的导演组成员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对方的主帅是谁,但是从现在的分析来看,这一次可能要上演一出自演习开始以来最精彩的对决了。

    双方对战局的把控、对新战法的研究、对地形、环境和天气的理解都是一个旗鼓相当的程度,即便是蓝军有各方面的加持,但遇到这样老谋深算的对手,还有如此阴险无常的用兵手段也是有些发憷。

    就从现在场上的局势看来,双方的输赢都是在一半一半,就看最后的对赌结果了,蓝军赌对了就赢了,如果赌错了,今天就是蓝军折戟沉沙之日。

    “斥候没有说明对方人数么?”

    一名参谋问道:“我们知道他们总数就十万人啊。”

    左柔瞟了他一眼,轻轻一笑:“现在已经信不得了,若是让我来,我给你一个营整出二十万人的效果,没用的。对面厉害就厉害在这了,他们知道我们有侦查加强,所以就索性利用我们的侦查能力来迷惑我们自己,我们现在知道的都是他们想让我们知道的。”

    她说完,取来一枚钉子桉死在了东北角的峭壁上:“今晚分出五千人驻防东北角,我赌他们一手土工作业!”

    “可……将军,那我们正面便吃紧了。”

    “拼一手,吃紧归吃紧,如果不拼这一手,一旦被他们突了防,锅盔山就姓了红。”

    一白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整个战场局势在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开始彻底变得让人看不清了起来,原本蛰伏了一白天的红军开始动了起来,他们保持着最低行进速度逐渐贴近了锅盔山下。

    而在山上的蓝军现在也如同猫头鹰一样在战壕中严阵以待,就等一声黑暗中突然出现敌人的那一刻了。

    突然,山脚下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吹了起来,左柔听到这声号角惊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操!福王爷!”

    话音刚落,就听漫山遍野响起了冲锋的呐喊声,蓝军的警戒值瞬间拉满。

    左柔连忙冲出了大帐对左右参将说道:“让所有人正常警戒,这是虚张声势!”

    但都到了这一步,即便知道对方是虚张声势却已经难以避免的高度戒备了,士气值也在红军持续的冲锋声中开始走低,即便是蓝军拥有士气加成也难以避免被判定开始出现士气降低的问题。

    毕竟不怕它都是假的,怕就怕这里头参着一声真的。

    几经折腾之后,嘈杂声重归于寂,这一旦安静下来,蓝军的士气值迅速就回满了。

    “不对啊。”左柔皱着眉头:“光打雷不下雨?”

    而就在下一秒钟,左柔一拍脑门:“中计了!快去通知东北角的驻防,换防到西北角,敌人奇袭!”

    在第一时间反应下,原本五千人的东北角驻防快速转移向了西北角,果然很快天上一颗明亮的烟花就升腾了起来,这代表西北角已经接战。

    而就在这一瞬间,山脚下的号角再次响彻了起来,红军的冲锋再次响彻于黑暗之中。

    “换家伙!接战!”

    三万蓝军终于被突了脸,在导演组判定对方损失三成之后,他们开始进入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左柔这一次要栽跟头时,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支五千人的伏兵。

    这支伏兵的杀入直接让原本颓势的蓝军瞬间活了起来,而得到消息的福王也在大营中来回踱起了步。这一次轮到他没有想到了,小碗儿居然还能在这样的局面下提前抽出五千人成为伏兵。

    这五千人的伏兵意义非常重大,因为根据演习的判定,这五千人的出现,直接阻断了正面战场的布局,导致冲锋不得不被中断来应付这突然出现的伏兵。

    这一局势的变化让蓝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们本来就有战力加强,现在这一喘息,原本红军的布局完全都被打乱。

    “蓝军要赢咯。”福王摇着头,走到棋盘前点了点西北角的攻势:“他们换防太快了,棋差一招。”

    定国公坐在那长叹一声:“不过他们若是没有这些个战力加成,怕是不知输了多少次了。”

    “输了便是输了,你啊,就是不甘心输给小碗儿吧。”福王笑道:“她真是个天才,所有人都以为东北角会上人,谁也想不到西北角的事,可谁曾想就因为我那拖延时间的战法被识破了。输了输了,投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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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本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追求,一块羊油饼、一碗麻油汤、一间青瓦房足矣,所以你们别逼我。宋北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北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北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