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0、六年5月19日 晴
屯田司是最早从宋北云手中出去的部门,它一直不遭人重视,资金也不跟户部挂钩,一部分是由皇家内库支出,剩下的一部分都是由民间资金资助。
民间资金其实也不过就是三大板块,一个是公主基金、徐立等宋北云系的机构,再一个就是吸纳其余民间资本进入其中,不过这都是小头,因为屯田司的业务中还是包括了瓜果蔬菜、粮肉蛋奶等产业的,除了粮食是严格把控在国家体系之中,其余的大多是进入市场进行经营的,朝廷对此也只有定价权而没有多余干预。
但即便是宋北云也想不到这屯田司几年的时间居然能囤了那么多的粮食,翻看了屯田司的账目之后他才惊讶的发现,这帮人真的就是仗着有钱为所欲为。
在江西,沿着鄱阳湖一圈,开垦田地一百一十八万亩、再往下的赣州、梅州等地,开垦拓荒共近四百万亩。
这还只是一省之地,全国加起来,光屯田司开垦的荒地这几年加起来就已经约等于原本耕地面积的四成。
这还是全部,他们还从能进口到粮食的一切地方疯狂买入粮食,各种粮食都要的那种而且是只进不出,每年一次新陈粮食交替之后,市面上都会多出一大堆各种酒水,宋国消化不完就卖去别的国家,然后换取更多的粮食,而酿酒残余在经过和青料混合蒸煮后又拿来喂牲口。
如果说哪个部门提前完成了宋北云的计划目标,那一定就是屯田司了,也许是这和尚骨子里就藏着被饥饿折磨的记忆吧,对食物的事情他格外上心,这时间一长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全国屯田司粮仓只要全部开仓,那么市场上的粮食就得被冲击得连麸糠都不如了。
“可以可以,我觉得今年的宋北云科技奖非你莫属了。”宋北云笑了起来:“你这也太行了。”
“不过只是看不得人间疾苦罢了。”和尚双手一合:“行于世间,但求问心无愧。”
钱,当然是花了不少。难怪宋北云说这几年生意都好成这样了,可账目上的钱不见多,现在看来都在这里了,但这可不是用钱能衡量的事情了。
在屯田司内走了一圈,宋北云还是颇有感叹的,这个屯田司其实是个高度机密的机构,看上去就是个种田的部门,但他们只直接对中枢负责,换句话说屯田司的长官是不需要看除了皇帝和宰相之外其他任何人脸色的,拥有高度的自治权。
除了权力独立之外,他们的内容核心也是机密的,种子、化肥、产量等等都是不可对任何人进行描述的,甚至都不可以告诉家人具体的工作内容。
这一点即便是屯田司里的人很多都不能理解,但宋北云既然定下了这一条规矩,那自然就有他的道理。因为这田地里头的秘密可是太多太多了,粮食才是真正的命脉。
那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今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石破天惊的大发现大发明,宋北云科技奖理论上就要落在和尚的头上了。只要他的多倍体水稻、小麦成功一样,大宋给他单独开个庙都行。
悬着的心放下之后,宋北云也轻快了起来,在偌大的植物园之中到处转悠,吃吃喝喝的倒也是不缺,还有一个条河能让他钓鱼。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灾之后的饥荒,现在有你在这的话,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钓鱼时,宋北云对身边的和尚说道:“和尚,这次你算是立大功了。有什么要求没有?”
正在那打坐的和尚睁开眼看了宋北云一眼,用手抓起自己的僧袍:“我这衣裳有些破了,能给换身新的么?”
“就这?”
“就这。”
宋北云哈哈大笑起来:“我倒是觉得若是真有菩萨,应该就是你这样子的吧,庙里的都是假菩萨。”
“宋大人慎言,小僧当不得此,菩萨也没有那般不堪。只是妖僧败坏了菩萨的名声罢了。”和尚睁开眼看着远方的夕阳:“菩萨从不计较。”
碰到这种伟光正的人,佩服归佩服,但这帮人无趣也是真无趣,他们心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欲望,就是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领域里废寝忘食,聊天也蹦不出什么骚屁来,除了专业知识就是一些让人味同嚼蜡的废话,所以聊了一会儿宋北云就觉得无趣了起来,认真的钓鱼才是正道。
可钓着钓着,天都已经黑了,他收完鱼竿才意识到个问题,一拍屁股:“完了……我把赵橙给忘了!”
屯田司的“植物园”有近二十万亩那么大,为了极大的还原各地的水土,这里有山有水有暖房也有沼泽和粪坑,真的是一脚踏空让赵橙溺毙粪坑,那可真的是没法交代的。
于是他赶紧到处找了起来,最后好不容易是找到了赵橙,却发现她躺在一处堆放干草的小坡上早已经睡了下去,手边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果子。
“怕不是凉了吧?”宋北云上前去探了一下鼻息,发现尚有呼吸,只是睡了而已,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回去。
“和尚。”
“宋大人有何吩咐?”
宋北云看了看夜色:“今日怕是赶不回去了,你去找人张罗饭菜吧,再收拾两间干净屋子。我今夜就住这了。”
“好。宋大人吃斋吗?”
“不吃。”宋北云笑道:“你养的那些鸡鸭鱼猪牛羊的,就舍不得拿来吃?”
“小僧这里可是有比肉还鲜美的东西。”
“那……”小宋想了想:“那就试试斋菜?”
和尚满意的笑了,转身离去。将宋北云和熟睡的赵橙留在了这里。
“起来了。”
宋北云戳着赵橙的脸:“再不起来我就走了。”
被折腾一番的赵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坐起了身子,她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有睡上这样一个安稳觉了,方才好像自己就是到处乱走,摘了些果子吃,吃了就躺在了这里,本想小憩但不知怎的就在那鸟鸣之中睡了下去,不想现在醒来却已是这个时候了。
“走,吃饭去。”
赵橙缓缓的站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剩下的半个果子,也不知是脑子是不是还处于蒙圈状态,居然抬起手继续啃了一口。
宋北云看了她一眼:“今日在这里可还开心?”
赵橙想着下午自己在这里一个人的时光,其实还是不错的,这里虽然说不上景色秀美,但却是一个无人惊扰的好地方,周遭虽说没有什么仙鹤、凤凰之类的仙气飘飘,但却也是鸡鸭满地,水声潺潺,周遭还有人家在山头放牧,颇有归田园居之气息。
只是美好的一天从看到宋北云开始就结束了,本来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坏了起来。
“不回答就不回答了,你这个人矫情的很。”
宋北云轻快的拎着这个奇怪的老娘们儿来到了和尚的小屋外。别看和尚手里的钱都是千万贯千万贯的流转,他这小屋真的可以说是稀碎,看造型宋北云甚至都怀疑是他自己盖的,墙外还糊着黄泥,怎么看都不是这个身份的人会住的。
不过也不奇怪,如果一切正常的话,马上伟大的时代就会降临了,而伟大的时代一定是一群伟大的人串联而成的,这和尚就是其中的一盏灯。
至于宋北云自己,他可做不到这个样子,毕竟多少还是对生活有一些追求的,太稀碎的也不好。
他们走进院子,就见和尚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正在烹饪,一个红泥的小火炉上头放着一个大大的砂锅,砂锅中炖着豆腐、豆芽和各式各样的菌菇。
和尚见到他们到来,起身示意了一番,然后便入座为宋北云盛汤和饭。
饭也不是平常的大米饭,里头放了不少东西,有南瓜有芋头还有一些红米,卖相看上去还是可以的。
喝了一口汤,宋北云点头道:“还是你会吃啊,和尚。豆芽、豆腐、腐竹、菇蒂、笋干熬的汤,再加上几种蕈子同煮是吧?”
“宋大人看来也是喜欢吃上一口的人。”
“吃谁不喜欢吃呢,只是最近都忙,没时间自己下厨了。”
和尚笑着从旁边又搬出了一个炉子,炉子烧的红彤彤,上头摆了一个青石板,接着那和尚将油刷了上去,等温度上来之后,他用勺子将蒸熟的糯米饭压平在了石板上,上头再撒上盐和一点芝麻,等到焦香味传来之后,和尚将那一大块透着浓香的锅巴铲了起来,掰开放在大碗中。
宋北云取来一块吃了一口,又放在汤中泡了泡,滋味浓郁香气扑鼻。
而赵橙看到他吃得香,加上自己转了许久,又好长一段时间没好好吃饭了,现在感觉自己也有些饥饿,便学着宋北云的样子吃了起来。
可这一吃就停不下来了,终极版素高汤加上焦香糯米饭,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饥饿人类能够抵御的美味,但她想大口吃又担心宋北云笑话,于是就只好一点点吃的,一边吃还一边防备着面前的宋狗。
“这个时候要是来一块红烧肉就完美了。”宋北云想了想:“和尚,整块肉来。”
和尚表情凝固,苦笑着看着宋北云:“大人,我出家人……”
“哦,那你看着就行了。”
宋北云这做菜的瘾头来了,那可是谁也挡不住的,他出去招呼侍卫弄了一块带皮五花三层的猪肉,手脚麻利的整了一道原汁原味的五花肉出来,没有那奇怪的香料就是单纯的肉香、酱香,再配上素高汤的炖煮,在砂锅中收汁之后就成了圆润剔透的原味红烧肉,那筷子一夹颤颤巍巍,用嘴一抿肥肉融化的感觉,真的是一种享受。
等这玩意上来之后,赵橙就已经绷不住了,她从来没想到宋北云做饭能有这么好吃,她就那样看上去很文静的叨一筷子叨一筷子,不多一会就已经满嘴是油。
“和尚,不吃一块?”
“不是不吃。”和尚笑着摆手道:“我之前也会试吃,可我吃了大油荤腥之物,就……”
“腹泻是吧?哈哈哈哈。”宋北云夹起一块肉:“你啊,就是吃的少了,吃多一些就好了。对了,你这里罐头都有什么品种?”
671、六年6月7日 晴 因特纳雄耐尔就一定会实现
罐头的品种就多了,自从学会了高温法和糖浸法之后,和尚这边恨不得把能想到的一切都做成罐头。
水果蔬菜那是最常见的,现在的品种甚至还有肉罐头,玻璃瓶的肉罐头以及肉沫加面粉加盐蒸出来类似午餐肉的食物。
有不少都已经在陈列柜上做保质试验了,品种多到离谱。
“宋大人,您手上的干粮,已经一年有余了。”
“哦?”
宋北云将玻璃罐打开,里头立刻有一股油味飘了出来,让人不舒服,但他还是拿了一块放在嘴里试了试。
“还能吃,不过不好吃了。”宋北云想了想:“下次降低油的比例,糖多放一点。保存时间应该更长。”
别小看了这些罐头,这些将来都是应用在各项领域上的,虽是不起眼的小东西,但行军打仗也好、远洋运输也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需要有食物,路途越漫长食物的保鲜功能就要越先进,现在绝大部分的保鲜技术还是原始技术,比如用盐、卤、风干之类的进行保存。
但这样就容易破坏其营养成分,特别是维生素的破坏,海上的坏血病就是这样产生的。
所以罐头的量产和应用就是为了以后的开拓而预研发的,这是一种不可缺少的技术储备。
而赵橙是真的看着新鲜,她虽然已经吃了不少,但还是架不住好奇,从新鲜的罐头里挑出了一瓶橘子的糖水罐头,打开之后喝了一口,新鲜的橘子味道立刻涌上了喉头,将刚才红烧肉的油腻冲得无影无踪。
糖水清甜、橘子甜而微酸,这显然是符合绝大部分女孩口味的,赵橙抱着两罐就躲到一边吃去了,宋北云虽然看见,但并未当回事,只是继续跟和尚交流道:“东海军那边今年秋日过了台风季之后便会有一次远洋,明年春季才能回来,能不能让他们吃到这些?”
“毫无疑问。”和尚拿起一贯桃罐头:“时令瓜果蔬菜,肉类还有其他的东西,若是需要提前一个月打好招呼,屯田司的工厂就能制备出来。”
宋北云从来不是很担心什么纳土归宋之类的事情,他最关心的反而是这些细枝末节,工业才是他的正经工作,王道不是他所喜好。
现在随着时间的发展,第一阶段的高级人才储备计划就要完成,就现在来看大宋离工业革命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但现在绕开了资本主义血腥积累阶段的大宋,能不能完美的进行这改变人类历史的工业革命,这其实是宋北云不可能预见的,他所能干的就是把所有的需要的东西都准备上,剩下的交给老天爷。
如果真的能顺理成章的完成工业革命,那么接下来的十年就会是大宋、是中国、是整个东亚起飞的关键点。
东亚怪物房的劳动人民可不是开玩笑的,那可都是一群只要扔到别的地方都是霸主级的强悍民族,只要点燃这一根引线,宋北云等着看指数狂飙就完事了。
第二天一早,宋北云回到了大相国寺,刚准备洗漱时发现,他好像又把赵橙给忘在了那里。
这不,福王要人来了。
“哎呀,我把她给忘了……”宋北云急忙穿好衣裳:“我去接。”
福王拦住了他:“她在那里可还开心?”
“那可是开心,就昨天晚上一顿饭,她吃了能有半斤多的肉,喝了两碗汤还吃了一大块锅巴,吃完之后还开了三罐罐头,吃得像个猪。”
福王听他把女儿形容成猪,有些不悦:“你嘴上多少积德一些。”
“我错了。”宋北云叹气道:“但我是真的没想到她那么能吃。”
“饿的。”福王有些心疼的说道:“这些日子都没能好好吃东西。”
“那我去接吧。”
“罢了,就让她在那玩几日吧。”
“王爷,我怕她将我的宝贝种子库给烧了……”
“混账东西,橙儿只要不见着你,那都一切如常!”福王瞪大眼睛:“我想明白了,橙儿就是见不得你!她既是喜欢那个地方,就让她在那吧。”
“那我真是谢谢您了,王爷您就是我亲爹!”宋北云高兴的恨不得都给福王跪下了:“我马上让人在那给她弄个院子,想住哪住哪!”
福王懒得搭理这个胡搅蛮缠的东西:“既然你这么闲,倒不如再叫你那些门生来上课,本王也去听听,看看你那些歪理邪说是否站得住脚。”
“这……这不好吧?”
“让你去便去,罗嗦个甚!”
福王明摆着欺负人,以大欺小。但没办法,被他骂了自己都算是活该,一个王爷要上布尔什维克思想课程,这说出去有些滑稽呢。
但能怎么办呢,宋北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所以一些太过于激进的内容他只能选择不说,而将一些马哲里头的基础理论从头讲起。
反正不就是围绕着阶级斗争理论呗,总之说一千道一万,就是破除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
当然,在说到统治阶级最好的选择是将人民群众当成真正的盟友时,福王也掏出了一支钢笔开始记录了起来。
钢笔是宋北云送的,里头用鱼胶炮代替了橡胶,外头是用金丝楠木制的笔身,是工坊能工巧匠按照宋北云想法手工打造的珍贵物件,全世界可能仅此一根,但他送给了福王爷讨好老丈人,而老丈人也挺喜欢这种新式笔的书写手感,虽然没有毛笔的张扬,但写字的速度却快上了不少。
一堂课程下来,最意犹未尽的居然是福王爷,他找到宋北云,一连问了许多问题。首先是三座大山中的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究竟是什么,大宋现在又处于怎样的主义之中。
然后就是统治阶级又在这其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那么皇帝作为统治阶级是不是一定会作为邪恶一方以及最后怎样优化皇权下的社会体系等等。
用的全是宋北云讲课的内容来质问,问的宋北云是哑口无言……
“半吊子的东西!”福王爷留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就走了:“想明白再上课,莫要误人子弟。”
宋北云被深切的打击了一番,他回去之后立刻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十八天没有出房间,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般。
直到十八天后,突然房门被打开,他手上脸上全是黑色的墨水,胡须也长得老长,头发更是不忍直视。
但一贯注重外表的宋北云此刻好像全然未觉一半,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冲了出来:“我想明白了,王爷!我知道了!”
堂前正在吃冰粉的左柔看到他的模样,想要叫住他,但他却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这人是不是疯了。”左柔吸溜了一口冰粉:“真晦气。”
“小姐你不能再多吃了。”巧云笑道:“会动胎气的。”
“连这点东西都吃不得,生出来也是废物。来,再来一碗!”
巧云表情尴尬:“真的不能吃了。”
而宋北云此刻却已经冲到了正在睡午觉的福王面前:“王爷王爷!我想明白了,其实我们并不存在正邪之分,我们存在的只有社会结构冲突的问题!我们要改造的不是某一个群体而是要改造整个社会结构!”
“你怎的直接就闯了进来?”
福王起身看到一身邋遢的宋北云:“你这是?”
“王爷我想通了。”宋北云激动的手舞足蹈:“我们一直在讨论的内容其实就是个误会。我们现在根本不需要考虑制度,我们只需要奠定一个稳定的社会基础,将我们根本的阶级矛盾解除,剩下的只需要后代子孙自己去选择就好了。”
福王穿上衣衫:“那你需要给我好好解释一番。”
宋北云当场就准备开始解释,他现在极端的狂躁也极端的上头,可就在这时福王却叫停了他:“去洗漱一番,好好打理打理,你看你这都成了什么一个样子!”
这一下宋北云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大夏天已经十多天没有洗澡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纸上规划路线图。
现在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臭味,着实是有碍观瞻。
所以他先告退了下去,洗了个澡,修了修胡子,换了身衣裳再次出现在了福王的面前。
他先是给福王解释了各种社会制度,然后又说明了这些社会制度的诞生条件。大宋现在看来的确是君主立宪最合适,但君主立宪是一种妥协产物,它并不适合一个庞然大物。种种问题摆在眼前,宋北云这才猛然惊醒生产力才是第一要素。
他要做的并不是在这里分权确权而是要让大宋在可能的范围内把生产力提升到顶峰。
因为生产力决定一切嘛,没有能力苏联说完蛋也要完蛋,有能力日本也能干出个世界顶级。这玩意跟体制关系真不大,真正关联的只有生产力。
“我们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大宋要做的就是发展发展发展再发展,发展到最后其实会发现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宋北云激动的挥舞着手:“王爷您觉得呢?”
福王皱着眉头:“我还是不太明白。”
“那王爷我来给您仔细讲讲。”宋北云撩起袖子:“我们就从生产力说起。”
672、六年6月8日 晴
四方之谈,终究还是开始了,虽然拖延了很久,但现在这个局势已经不允许再开始拖下去了。
四国皇帝同聚一堂,这个场面恐怕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皇帝们关在一起讨论的问题可谓包罗万象,经贸、政治、文化、军事等等,合作和抗争都在这小小的一方圆桌之上,剑拔弩张之事态不亚于沙场之上的两军对垒。
任何一个皇帝和领导人在神志清晰的前提下都一定一定是会尽可能为自己国家谋取利益的,这一点无可厚非,那么矛盾就集中在了这里,四个国家其实理论上都有领土纷争,但同时又有紧密的贸易往来。
所以怎样取舍平衡就是一个大问题,更何况这里除了草原之外,宋金辽都自命中原正统,这里头的问题就更多了,所以各国的大臣可谓使劲浑身解数想从谈判场上得到先机。
“烦人的很。”赵性因和辽国在边境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索性一推桌子:“这件事我不与你谈,到时候你与宋北云谈去。”
其余三国皇帝都看向了赵性,一脸“你这厮怎么耍赖”的表情,佛宝奴轻笑道:“你如此说来,是不是就是打算撕碎盟约?”
撕碎盟约?两金恨不得赵性立刻撕碎盟约,只要赵性肯点头,他们立刻就能形成金辽联盟共同抗宋。
到时候宋国面对全线的战争压力,即便是他们再强也无法同时对抗其他三个大国。
赵性撩起衣摆重新坐了回去:“那好,我们先来聊聊辽东。”
提到这个,金辽两国顿时表情凝重了起来,辽东一直延伸到阿城这一片本身就是辽国的龙兴之地,如今被金国占了,这也成了金辽之间的核心矛盾所在。
一时之间三方就互相卡在了那里,谁都进退不得。
而就在这时,草原大汗突然收到了一封急报,他打开来看了一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皱着眉头继续参加会议,并且主动打破了平静,说是希望能够在贸易中能够多拿一分利并且列举出了这一分的是为何。
“倒不如聊聊互免关税。”赵性眼睛抬了一抬:“现在你们几个国家的关税都太高了,特别是辽国。”
佛宝奴的手指轻轻叩着桌子,辽国这几年的收入有一部分就是利用中原之优势成为货物中转,一进一出的关税刚巧就是卡在他们绕远路的成本之下一丁点。
这要是直接免了关税那还玩个屁呢?这一点辽国绝对不会同意的。
得,会议再次陷入了僵局,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主张也都有自己的利益点,大家互相不让,最后只能绕过核心问题进行其他项目的讨论。
倒是在举办之前就有说过的运动会这一点上,他们倒是达成了共识并打算正式举办一次全民的竞赛。
也就是这一点了,其他的都没有形成什么有效的共识。后续一些细节上的商讨就剩下了各国的使臣来进行。
如果说皇帝之间的核心会晤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么后续的臣子之间的较量就是一场刀光剑影的比斗,抓细节抠字眼,锱铢必较、针锋相对。
这场会议最初预计要耗时三到五日,但现在来看,三天连个头都开不了,估计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来进行沟通。因为四国都非常珍惜这一段来之不易的和平时期,每个国家都想要好好的休养生息,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有大宋这么个搅屎棍子在,谁都无法独善其身。想要真正的休养生息,就必须要进行协作和洽谈。
这要怪啊,就怪那个怪物宋北云,当初所有人都吃他建设的贸易网络的红利,可是现在转过头一看,当发现自己已经被捆绑套牢之后,却已是没有了回头路。
要不怎么说他是个怪物呢,这个人的行为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堪比管仲,甚至比管仲更甚。而且各国发现越是到后头互相开战的可能就越小,因为所有的国家从下自上已经被捆在了一起。
草原依赖中原的铁器、盐土、粮食,中原依赖草原的肉类、牧草、劳力和皮革制品。金国依赖辽国的御寒品、金属制品,辽国需要金国的木材、矿物等等。
大宋说:我全部要。
当形成这样的关系之后,现在只能进行谈判才能进行下去,战争太浪费时间了,谁要是贸然开战,毫无疑问就会给别的国家赢得发展的空间和时间,动态平衡也就是这样形成了循环,只要他们之间不作死就不会出现问题。
而且因为是四方的平衡,任何一方出现了问题,其他三方也不太敢往上扑,现实版的三国就这样上演在了面前。
但就此刻,把几个国家都拉到坑里的宋北云,正蹲在床前反复给左柔把脉。
“不对啊。”宋北云好奇的看了看左柔:“不可能啊。”
“什么玩意就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你怀上了啊。”宋北云脸上全是难以置信:“兄弟,不是我说,我都没能指望过你能生孩子。”
左柔横着身子一记鞭腿就甩了过去,将宋北云踢翻在地:“你几个意思?”
“奇怪……”宋北云还在挠头:“难怪说你这段时间身上发烫,我还以为是你要长身体了呢。”
旁边的巧云站在那表情委屈极了,她跟了宋北云时间最长,也是最希望能有个孩子的人,但到现在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年纪一转眼也要到二十八岁了,再这样下去可就生不出来了。
“你先歇着。”宋北云拍了拍左柔的肚子:“少给我出去练武功了,听见了没有?也不能上蹿下跳!听见没有?问你话呢。”
“哎呀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左柔翻了个身子:“吃了午饭就莫要烦我了,赶紧走,我要困告。”
走到外头之后巧云终究是绷不住了,靠在宋北云的肩头就哭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
“是我没用……”巧云哭唧唧的说道:“我就是个不下蛋的鸡。”
“嗨,多大点事。”宋北云拍了拍她的头:“不着急,乖。”
正在他安慰巧云的点,外头来了人寻宋北云,他再次安慰了几句巧云,然后便走了出去。
“怎么了?”
“宋大人,化学院将火油分离成功了,分离成了你说的轻油、重油和泥油,稳定可靠。”
宋北云一机灵:“是不是真的?分级冷却搞定了?”
“嗯。”
顾不上其他,宋北云连忙换了一身衣服随着他去往了金陵工坊的化学院,刚一进去就看到了浓浓黑烟冉冉而起,接着就见一群人跟弄什么邪教仪式一般围着几个铁桶,铁桶里熊熊燃烧着火焰,而旁边的人在手舞足蹈。
“行啦,别跳了。”宋北云走过来之后喊了一嗓子:“样本给我看看。”
这也许是人类第一次用工业蒸馏法提炼石油了,这次他们从那台冷凝塔里弄出了六种东西,分别是不太纯净的轻油、不太纯净的汽油、不太纯净煤油、不太纯净的柴油、石蜡和沥青。
不过即便是不太纯净,但相对来说已经比第一次分馏出来的状态好了许多,而因为这是工业法制备石油,也就是说这一天代表着人类正式进入了石油时代。
这一刻足足提前了近乎八百年,虽然现在石油产量很低,但随着需求的增加,很快油田就会被发现和挖掘出来。
但真正让宋北云兴奋的并不只是石油工业的诞生而是这里头他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操作流程,只是大概说了个一二,但他们还是把这个东西研究出来了。
这一天对宋北云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左柔怀孕是一个,石油化工诞生是一个。
他用吸附法将几瓶样本提纯之后,然后就一头钻进了实验室之中,他知道接下来一步正儿八经的电能就要出现了。
物理院已经就电磁转换的内容展开了研究,在化石能源登上历史舞台之后,电能很快就成为驱动人类文明发展重要组成部分。
很快,他将物理院和化学院的所有人都召集过来之后,便开始系统的把这套化石能源理论解释了起来。
看到身后那一群年轻的面孔,恍惚间宋北云仿佛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在实验室里听导师讲解问题的时刻。只是这一次,他成为了站在试验台前讲解的那个人。
化学是他的老本行,也是他可在骨子里的知识,即便是想忘都很难忘记的东西。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勤快,这一讲起来就是十个小时,等他感觉到饥饿时,天色已经黑了个通透。而下头物理院化学院的人的笔记也已经写了大半本。
宋北云甚至都忘记了保留,他顺口就把有机化学和无机化学的起源都给讲述了出来,这种近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如果在场有穿越者的话恐怕已经露馅了。
但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木已成舟,那既然如此就将错就错吧,他让人弄了些吃的,所有人就席地而坐,在实验室的外头吃起了饭。
而看到这个时代同样拥有那种近乎废寝忘食在学习知识的人时,不知道哪里来的自豪感将他瞬间填满。
快速的吃了饭,他手一挥:“走,我们来给你们讲述物理化学里的几个足够改变世界的突破和发现。”
首先就是各种三大定律,然后便从各种守恒之中引申出能量的转换。
让人没想到的是在他讲课时,虽已经近乎深夜,但这里的人却是越来越多,除了理学院的人全来了,就连工学院的人都来了个齐全。
就这样,点着宋北云现场改装出来的压力煤油灯和着月光,一场足够被载入史册的理工盛宴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上午七八点钟。
宋北云此刻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躺在实验室里头,身下就只是铺了一张席子就睡了下去。
等他起来之后,又是一趟很漫长的课程,这一次主要是讲的应用化学类别,将化学的衍生物细细的描述给了在场的人听来。
一连三天,他就没有离开过实验室,困了睡、饿了吃,剩下的时间就全部在倾诉自己的知识,毫无保留的倾诉,那种即便是有一点依稀概念都会完全吐出来,哪怕他不懂,但他也会把问题留给面前的人。
最后来听他讲课的人何止千人,许多人被他那天马行空一般的畅想和扎实的理论知识给征服了,第一期的人也许还知道宋北云是个怎样的人,但后续的人很多只是认为宋北云只是个开明的官员。
但现在看来,他才是整个化学院、物理院中对格物致知最精深的人,他才是那个通晓万物道理的人。
“作为基础学科,数理化三个科目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你们一定要披荆斩棘往前探索。”宋北云用力的拍着黑板:“而化学是最直观改变世界的学科,衣食住行都离不开这一门学科。之前我们讲了化肥,化肥绝对是最伟大的产物,所以在未来我希望你们能够想尽办法去论证天地间的一切元素,把他们归类整理。”
宋北云说完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些虚脱,毕竟这三天他平均一天就睡两个钟头,而且始终保持着一种强亢奋姿态,他突然知道为啥那些大佬都容易早死了,这玩意上头啊……
所以为了能多活几年,他赶紧摆了摆手:“我也得回去休息几日了,这一趟你们可算是将我掏了个干净。还是那句话,框架都给你们了,后面就拜托诸位了。”
说完,他连忙召了人回到了住处,过去之后甚至连洗澡都没洗,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倒头便是睡。
这一觉睡了个一天一夜,而在宋北云睡觉时,他这几日在工坊的授课内容已经被整理成了书册。
没错……成书了,并且已经有一整套被录入到了弘文馆藏书阁之中,在他那一栏却是空空荡荡,上头只有寥寥十几册书籍,而这一栏的标签赫然便是科学。
“何必这么累呢。”巧云帮正在沐浴的宋北云送来肥皂:“你这几日回来都憔悴了。”
“累但是特别快乐。”宋北云笑道:“那种自我感动和伟大感,真的太棒了。难怪别人都在说当物质满足之后,精神追求就成了最大需求。”
宋北云伸了个懒腰:“如果我能启迪一个时代,这得是多伟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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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没有灵感了,有可爱的小姐姐过来唱唱歌给点灵感吗?
673、六年6月15日 晴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底下如果有什么东西最让人兴奋,那一定是当看到自己播种的种子逐渐开始发芽了,因为即便是嫩芽,那也代表着希望。
大量金钱、时间堆积出来的工坊终于开始展现出它真正的实力了。
赚钱?赚钱算什么,三大工坊用了近五年时间培养出了差不多三千名具备先进知识的年轻人,这些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从启蒙到逐渐深入,再到天马行空的想法在他们手中逐渐出现了眉目,而正是因为他们,自然科学首次在这片土地上开始生根发芽。
没有被打压的日心说、不会被判定为女巫的化学、可以解释万物的数学,它们的成果就像是雨后春笋似的在这个开始变炎热的夏天突然出现。
浮力的研究,让造船术突飞猛进,第一艘重型风帆远洋船的设计图重达一百四十斤,而设计图上也首次出现了铁架构部件。
基于物理的弹道学让炮弹的射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且他们也在开始在化学的基础上尝试用白糖和磷制造能够的将炸药送到十里之外的技术。
看似那些不真切的东西,竟然就真的出现在了宋北云的眼前,让他不得不感叹人类果然是神奇的生物,思想就是最伟大的风帆,只要给他们时间和空闲,这些人会竭尽所能去践行自己的想法,哪怕这个想法只是儿时的一个梦。
就像金陵物理院的一个小帅哥,今年不过二十岁,他制作出了第一架可载人的滑翔机,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六岁时做梦与鸟儿一并翱翔天空。
宋北云这些日子没有干任何事情,除了在家照顾孕妇,就是想办法在把各个学科的成果整理归纳,而越是整理他越是发现,原来从无到有的伟大并不需要太多的曲折,这个时代不缺聪明人和天才,他们终究是有办法将宋北云所阐述世界逐渐架构出来。
他不知道已经多少次热泪盈眶了,虽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但真的忍不住,看到无数人共同奔向自己的理想的那种热血沸腾,真的难以为外人道也。
理工科的全面铺开,虽然就像一头吞金的野兽,但它的成果真的足够安慰宋北云的焦灼。
“早些歇息吧。”巧云提着崭新的煤油灯走了进来:“这东西真好用,可亮了。且还不怕风,可要比火把好用许多。”
宋北云放下笔,轻叹一声:“我想,过不了几年就能看到点灯了。”
当然,他并没有过度乐观,现在的工业水平仍然相对低下,现在他们的理论大部分还停留在纸上无法进行实装,想要实现他梦想中的场面,需要工业水平再往前大踏步前进。
这就需要全国上下,甚至整个亚洲共同的努力了,光靠一个工坊是无法快速提升到那个境界的。
所以这个点,如果是小说中大概也就到了解锁第二道封印的时刻了,技术输出。
也就是说除了核心领域的科技,其余领域的东西都将会被民用化,将工业带来的光明尽可能散播到各个角落去,让人们逐渐习惯和接纳这些更新更好的东西。
而在这一摞的资料中,宋北云无意中发现了溴化银的身影,主要是在地质学那一栏中,有人在银矿山中发现了两种没怎么见过的矿石。
宋北云第一时间就从其描述中发现了这是溴银矿和碘银矿,这个发现让他出奇的兴奋。
“宝贝姐姐,你先休息,我这里还有点重要资料要整理。”
巧云应了一声,但却没有去休息,只是穿着轻薄的睡衣坐在宋北云身边静静的看着他,帮他不断的添茶水,也会轻轻给他摇扇纳凉。
而宋北云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他只是仔细的将这两个矿石的特性写在了笔记上,然后在碘银矿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圈圈。
作为一个化学生,小宋知道这两种矿石绝对不只是用来提炼银那么简单,比如溴化银是光敏材料,照相机的底片就是基于它的光敏原理来制作的。
而除了照相之外,这碘化银和溴化银还有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作为人工降雨的胶体材料。
只要让火箭能够成功干到云层中爆炸,然后在上头撒播一些化学材料的话,就会形成降雨从而缓解即将到来的旱灾。
“好啊!”宋北云一拍桌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一声动静把旁边正在走神的巧云吓了个激灵,他连忙回头揉着巧云的头说:“巧云,我可能要被人当神仙拜拜了。”
巧云歪着头看着他:“???”
“等我出了成果再跟你讲。”宋北云将笔一放:“睡觉!”
巧云嘴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而宋北云看到她的眼神之后,哈哈一笑:“你真的想要个孩子啊?”
“嗯……”巧云咬了咬嘴唇:“我……”
“那就整!”
第二天宋北云差点没能起来床,但即便是腰疼的厉害他还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了工坊,拿着笔记找到了探矿队的负责人,将他的需求的提了出来。
而正刚好这一批的银矿石中还真的有一部分这种新式矿石,负责人拿来给了宋北云之后,他立刻就开始工作了起来。
虽然条件简陋,但化学嘛,本来就是个近乎神迹的点石成金之术,至少在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眼里这就是点石成金之术。
宋北云这几天就栽在了这些矿的手上,他完全进入了自己的领域,浑然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开始还是在实验室中,后头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门窗都用黑布包裹,只用几块萤石来当照明工具。
就这样,第一批溴化银溶液就被他弄了出来,接着他开始自己动手组装了一个小盒子,再在纸上涂一薄层含有细小溴化银的明胶,这样就能在摄影时让强弱不同的光线射到底片上时就引起底片上溴化银不同程度的分解产物,溴与明胶化合银成为极细小的银核析出底片上,哪部分感光强溴化银分解就越多那部分就越黑。
他弄出了这个东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招呼了实验室的人过来,他尝试着照了几张相,但最后显影都不是很明显,于是他便进行了反复的修改和整理。
“来来来,第三十二次啦。”宋北云让那一群年轻人站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所以一个个都是僵硬着脸。
而这次他学聪明了,为了解决感光度的问题,他在那些人的周围布置了许多火药,当他拉动闸板快门时,同时踩下脚下酸性电池的通路,电火花引燃火药产生亮光。
随着刺啦一声,宋北云抱着那台简易相机从黑布中钻了出来,笑着说道:“好啦,等会我去成像。”
再次钻进暗室中,这一次没有让他失望,底板上的显影非常清晰,再通过硫酸、硝酸及苯、甲醇、卤化银、硼酸、对苯二酚等调配的药水在暗室中成影后,等待将那个底板晾干就可以了。
人类历史上第一张照片就这样诞生在了他的手中,当他拿着定型的照片走出去之后,他的得意别提多得意了。而实验室里的人一个个凑过来想要看个究竟,虽然只是一张不太清晰的黑白剪影似的照片,只能看到个大概,但却还是让人惊奇不已。
“这是我!”一个青年兴奋的指着上头的影像喊道:“我的脸最清晰!”
“还不是因为大。”旁边一个女孩子嬉笑着说道:“我原来这么好看啊……”
看着一群青年高兴的传阅着这张照片,宋北云抱着胳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希望这张照片能够流传千古,百年、千年后仍然能让人知道这帮为后代考试难度做出杰出贡献的先贤都是怎样一副模样,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大家停一下。”宋北云拍着手,就像当年他的导师有了新课题之后一样的动作:“这个后续还有改进空间,理论上我们可以拍摄月亮、太阳甚至天上任何一颗星辰,它的清晰度可以超过你们的想象,现在只是个开始。好了,大家兴奋劲都过去了吧?”
这是那个女性研究员凑上前:“先生,能给我单独拍一张吗?”
“别着急,以后有你拍的。”宋北云再次拍了拍手:“现在呢,我们有个新课题,点到名字的跟我走。”
他点了大概十个人的名字,然后将这些人拉到了一起开始描述起人工降雨这件事来。
“那我们岂不是成龙王了?”一个青年学生笑道:“那我村里以后拜我就好了,还拜什么龙王。”
“哈哈哈哈,你也不怕你爹爹打死你。”
宋北云听到他们的插科打诨,倒也不在意,只是将几张纸铺了下来,仔细对他们描述了需要干的事情。
“我们得让一个东西进到云层里爆开,将这些东西撒播在里头形成降雨核心。”宋北云一条腿搭在凳子上,大喇喇的说道:“现在药物问题不大,但是把药物送上去怎么办。”
“窜天猴。”一个学生说道:“大号的窜天猴行不行?”
“行。”宋北云点头:“但你得想办法把穿天猴往上窜五里地。这还是比较近的,远的能有四十里,不过那种情况不多。”
“这……”
这当然是个难题,现在的技术还远远达不到能窜入云层的火箭,但难归难,干还是要干的。而且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甚至连论证的时间都没有,拉上人就开始干了,而这个也不是他们是个人能够完成的,其余部门是需要通力合作的。首先要计算高度,这一点用热气球就能搞定。然后还有计算装药量和火箭的大小,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是会爆炸会死人的。
所以整个工坊的高精尖部门很快都抽调了人来到大相国寺之中进行封闭开发。
为什么是大相国寺呢,因为这里远离人群嘛,而且还因为场地大还不会有人私闯,所以在这里当试验场最好不过。
就在实验过程中,各地旱灾的消息陆续传来,几个内陆湖提前进入了枯水期,一些小型的河流已经出现断流等情况。
就如宋北云预料的那样,旱灾来了。
但现在根本没时间去管政治上的规划,他当前的计划就是两个,一个是让精算师们计算屯田司大仓中的粮食分配,再一个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人工降雨的事情给搞定。
“你这些日子都快不像个人了。”左柔躺在椅子上慵懒的看着宋北云:“你晒得像个猴儿。”
宋北云看了她一眼:“哪能咋办嘛。”
说完之后他开始加力往嘴里塞东西吃,这边刚放下碗,那边就已经起身准备出门了。
“这么赶啊?休息休息吧?”巧云凑到门口对他说道:“你都瘦了。”
“不行,来不及了。”宋北云摆手道:“这可是跟老天爷争分夺秒,到了七月就没办法试验了。”
晒成猴子的可不止是宋北云,整个团队都是那个德行,不管是出身多么高贵、富庶,现在都整天灰头土脸一身臭汗。
但有趣的是没有人喊过一声苦,完全沉浸在这个他们所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之中,难度固然是有,但他们却十分享受那种抽丝剥茧解锁难题的快乐,这种快乐纯粹至极,让人沉迷。
“所以现在让它稳定的喷出去才是关键。”
因为无法压缩燃料,所以管子可以说是相当臃肿,而这样的臃肿带来的就是燃烧不平均,窜上去就爆的结果。
现在他们都坐在树荫下,看着面前一堆破烂,垂头丧气的。这几日他们都不知道已经失败了多少次,每一次失败他们的心里头就跟被刀砍了一下似的。
“都没问题啊,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候就出问题。”宋北云用一根棍子拨弄着残骸:“是不是太大了?”
“那为什么……”
敏思苦想却不得其法的感觉让小组所有人都有些暴躁,加上天气也逐渐炎热了起来,他们更是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那你们说……”
这时突然有个学生拿来了一个蜂窝摆在众人面前,他指着这些蜂窝说道:“我们把发射部装在像这样的容器里,减少单个的体量,是不是就会好控制一些?接着我们只要控制引信爆炸时间就好了,测试进入云层需要多久,然后使其延迟。”
宋北云看着这个蜂窝,眉头一皱:“这不喀秋莎么……不管了,都试试!”
而就在他们在这废寝忘食时,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告急,不光大宋,周围所有国家几乎都受到了异常天气的影响,就连长安的四国会议都不得不暂停了下来。旱灾是比水灾更恐怖的灾害,因为它一旦发生就代表着所到之处颗粒无收。
颗粒无收的结果便是饥荒、便是战争、便是大规模的死亡。
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朝中也开始让福王筹划祭天求雨了,甚至试图让赵性下罪己诏……
674、六年7月1日 晴
“罪己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北云人都傻了,这个时候下罪己诏不就代表皇帝承认是因为自己各方面都干的不好才导致天降大旱的么?
那之前一切的胜利成果瞬间就要拱手让人了。
“查一下,都是谁在朝堂上摇唇鼓舌的。”小宋低着头拧着螺丝,身边的人躬身听着他的吩咐:“清单给我拉出来,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不能跑。”
现在虽然是改革派占据话语权,但就如今的局势来看保守派算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随时随地逮着个机会就要杀出来玩上这么一出。
关键是他们并不光只是在朝堂上说,他们的话语会随着旱情的严重而向民间撒播,这也就是为什么改革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革民志、启民智的原因,不然稍微碰到点情况张嘴就是天谴可是还行?
人工降雨项目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攻关克难,现在其实已经差不多能赌一把了,曾经小宋认为火箭弹要更难一些,现在其实在经过研究才发现,这玩意的技术含量比炮管子低多了,只要发射药合格,随便拿根钢管子就能射出去。
关键现在的问题就是整体测试时间太少,还不足以达到试验要求,赶鸭子上架的事是一个成熟的工科生绝对不能犯的错误。
可问题也同时摆在眼前,进入到盛夏时节,干旱的情况只会越演越烈,之后如果再没有一场大雨来给大地降温,那必会有人借机闹事。
那些不死心的地主阶级,他们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所以现在除了要和反常的天气斗争之外,还需要和那些反智主义人群做斗争。
“所以说启蒙教育任重道远呢。”
下头的人走了,宋北云坐在被太阳晒得蔫了吧唧的槐树下避暑,旁边的学生端着饭盒在吃着午饭,面前则是一大堆零件散落满地。
宋北云叹气道:“是时候编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了。”
“什么是十万个为什么?”
有学生发问,宋北云略微回忆了一下:“就是将万物生长、星河变换之道理用浅显的语句描述出来,再配上图,这样就能让大部分人能阅读,然后等他们发现他们按照书上的内容论证真实之后,久而久之就不再相信所谓满天神佛了。”
“那可是壮举啊。”
“人一辈子太短了,事情又太多。”宋北云靠在树下叹气道:“真的能让我再活个五百年才好。”
说话间,一阵热风吹来,让人昏昏欲睡。
根据各方报告,这些日子以来,宋辽两国大部分地区都陷入了高温酷暑时节,干旱的情况也都大同小异,半熟的粮食作物大面积受灾、河川断流、湖泊干涸,俨然是近四十年来最严重的灾情。
宋北云现在也没办法专心折腾火箭了,因为从昨日开始,四处的急报就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
各地刺史求援之声不绝于耳,户部已经恳请中枢酌情开仓赈灾了,就连御史台号称的“三万门徒”都已经尽数以明察暗访之方式散播到全国开始进行明察暗访,观察是否出现朝粮仓伸手的事情。
因为粮食是国家管控,现在市场上的口粮并没有出现离谱的涨价,大概只涨了两成不到,但已经开始按照人头供给粮食了,每户每日都必须去保长那领取粮食票,凭票购卖粮食。
酿酒全线停止,酒家、酒楼、食肆不可再出售任何粮食酿造的东西并且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囤积粮食。
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猜到了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不过他们也明显能感觉到现在遇到事情不再像以前那么慌张了,只要看到官府的粮仓还在,里头每日都会有人开仓核算,那百姓的心中就不会太慌张。
下午时,宋北云被喊去参加例会,自然也少不了一番报告。
“除了要在粮食上给予一定补贴之外,还有就是在政策上也要给予鼓励。”宋北云翻开自己的记事本,在小会上汇报道:“首先所有种植户应免除两到三年的农税,其次扩大农户的创收范围,鼓励农闲时发展第二产业。第三,今年各地都应按照实际受灾面积给予一定的补贴。”
福王点头,转头看向户部尚书:“你呢?”
“下官认为这补贴如何补,却是一个问题。大宋如今……如今也没有余粮啊。”
“不补就要饿死人的。”宋北云皱着眉头说道:“你看你这扣扣搜搜的样子,墙缝里三两灰你都要往下抠啊?”
户部尚书侧过头不搭理他,只是继续说道:“即便是发放补贴,能真切落在农户手中的又有多少?”
“这倒是个问题。”福王轻叹一声:“但补还是要补。”
宋北云摆手道:“这件事相对简单,直接给各地刺史施压。就告诉他们,中央不定期抽查,抽到谁没有落到实处直接一刀砍了便是,到时候再拉出几个头铁不落实的,埋在他们城门口,一劳永逸。”
“你这……”福王眼睛一瞪:“是怕人不反么?本就已经被说是有损天和才得上天惩罚,你还杀?”
宋北云悻悻的缩了缩脖子:“杀了就杀了,刚好给年轻人让位置。”
他这一句话出来,满场的人全看向了他,毕竟在场的人最年轻的都五十岁了,他这一句话无异于得罪了这里所有人……
“别别别,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些老头办事瞻前顾后的,不肯得罪那个不肯得罪这个的,最后什么事都办不成。”
“出去!门口站着去。”福王冷哼一声:“再不出去我打得你出去!”
宋北云悻悻的起身,垂头丧气的站到了门口,不多一会儿里头散会之后,小会上的朝臣纷纷走出来,看见他那模样不是偷笑便是摇头叹气。
直到福王和老丁走出来之后,福王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你是不是给热昏了头?什么话都敢讲?”
老丁在旁边用扇子捂着嘴偷笑,宋北云伸手一指他:“是老丁,老丁之前跟我商量的时候这么说的,我就照着他的意思走。”
“宋少保,可莫要诬赖老夫。”老丁啪的一声收起扇子:“老夫可没让你将老人全部踢出去啊。”
“你们这些文人,真的是阴险哦。”宋北云叉着腰:“那行啊,我明天就跟他们说明白去好了,就说丁相为人仗义,虽是之前想立个党人碑,但后头看诸位年纪大脑子也不灵光,就有点于心不忍了,现在反倒是我多事了呗。”
福王一甩袖子:“少胡说八道一些,你与丁相争执个什么。”
老丁点头:“就是就是。”
宋北云斜眼瞄了老丁一眼,轻笑一声却也是没有再说话,毕竟本来就是两人之前合计好的一个戏码罢了,得给那帮人一个警钟,如果他们不干事就必然要被年轻人替代,意思是老丁的意思,话从宋北云嘴里说出来。
虽然这场他是给老丁当了一回枪,但其实老丁还真不好去说这些,一来宋北云说的话可当做是年少轻狂口无遮拦,二来本身就是打预防针,要是真的老丁去说,事情可就严重了起来。
“好了,今日我家中宰了一只鹅,晚些时候我让家丁送来,请宋少保吃鹅当赔不是了。”老丁云淡风轻的笑道:“不过最近各地民怨沸腾,坊间传闻说大旱是天子与民争产而降下灾祸,这不知宋少保有何良策啊?”
“杀一批……”
屁股上再次挨了福王一脚:“好好说话。”
“为今之计,其实最好的法子就是官家能立刻回来,然后他来下一场雨。”宋北云摊开手道:“还不是能是求,就是让贼老天下雨,它就得下雨!”
福王跟老丁对视了一眼,都认为宋北云这话就是图一乐,纯属无稽之谈。
但宋北云可不这么想,他指着天上说道:“身为天子最大的麻烦就是要看天行事,这是大忌讳。苍天死而后知人乎,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把老天爷给办了。”
“满口胡言。”
福王背着手就要离开,但老丁却喊了一声:“王爷,且慢。听这小子再说说。”
“再说下去便是大逆不道了,听什么听。”
福王还是走了,而老丁则拉着宋北云坐在了回廊之下:“你的意思是废天子立人皇?”
“老丁,你大逆不道哦。”
“说!”老丁眉头皱了起来:“我当你爹都绰绰有余,你还与我在这老丁老丁的。”
“那你也把女儿嫁我啊,你没女儿……你有个侄女对吧,你说说为什么你家侄女就看不上左小公爷?”
老丁撩起袖子作势欲打,宋北云逃开三丈,然后跳回来说道:“左芳挺不错的,你怎么看不上人家了?是定国公家小公爷配不上你侄女还是怎么着?”
“书香门第中好好的闺女,怎能让那等纨绔给糟蹋了。嫁你当妾都好过嫁他当妻。”老丁语气中带着不悦:“二十余年正事不干,这样的人便是太子,我丁家也看不上。”
“那就看上我了呗?我谢您啊,丁相。”
老丁没有说话,但意思大概也就是那意思了,如果没人可以选了,宁可选宋北云也绝对不选左芳。虽说宋北云这个人作风不太行,可是他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必是要史册留名的,而且以一己之力开创学科,这已是了不得的作为了,私生活混乱点就混乱点吧,读书人的花能叫花么?那叫风流,风流之下皆是美谈。
左芳那算个什么东西,狗屁不通的人,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
“立人皇可是要大毅力。”
“慢慢来。”宋北云晃着手指说道:“首先就是这个代天子行云降雨的事,我们得先把他给办了。”
“你有何打算?这等大旱,我生平未遇,你能让他下雨那也是神仙所为了。”
宋北云嘿嘿一乐:“丁相,到时候您就瞧好吧。”
675、六年7月9日 阴 龙行雨,虎行风
嘴上大包大揽,但落到实处却也是心中打鼓,火箭弹现在就是个半成品,两个大难题还没有能解决彻底,一个是不稳定的是爬升、一个是预定高度不爆炸。
这两个问题解决不了,人工降雨就是个笑话,到时人在上头装神弄鬼老半天,这边不灵验,那可是要闹出大笑话的。
所以攻关克难小组全线开始加班,高低死活也要把这件事给办了。
时间又过去了七日,朝中和民间的声音越来越响,再没有一点动作,舆论压力就积攒的太多了,到时候保不齐要出点什么事。
所以不管怎么样,福王今天豁老命去也要出对策了,而对待这样的事情,无非也就是求雨了。
“赌,这就是一场赌。”宋北云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凝重的看着一身华服的福王:“王爷,这亏了是你开口,要是别人我死活不开这活,弄不好真砸招牌。”
“不开,官家就要下罪己诏。”福王有些胖,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不多一会儿已是一身汗:“赌吧,若是不成,我便自请罪状,太庙供奉三年去。”
宋北云咬着牙说道:“希望王爷的福气还在。”
“希望你的福气也还在。”福王笑了起来:“去吧,准备吧。本王可是全靠你了。”
宋北云觉得自己当时就不该对老丁这厮夸下海口,看不出来平时一脸学院派作风的老丁也是个惹麻烦不嫌事大的主。
“好啊,大宋两代福将一起来了。”
到了城外之祭祀处,刚下马车老丁就早已在前头等候了,只是宋北云是以侍卫装束到场的,并没有以他那个太子少保的身份参与这场祭祀。
而周遭已经站满了百姓,大家听说万民爱戴的福王爷亲自求雨,大家都很是兴奋,不断的有人往个方向涌,为了造势官方也不阻止他们前来观礼,可却也没想到这金陵城里居然这么许多人,平时看着也没这么多,都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
“你去吧。”福王爷侧过头对宋北云说了一句:“若是不成,橙儿就托付给你了。”
宋北云当时打了个冷颤:“不成功便成仁!”
福王哼了一声,转过头对老丁说:“丁相,开始吧。”
丁相走上前拍了拍宋北云的肩膀,深吸一口气:“这可是要去念讨天檄文,若是你不成,我可是要引咎告老的,仕途就在你手上了,宋少保。”
“知道啦知道啦。”宋北云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对着两个老将深深一拜:“我去了。”
宋北云撤离现场,快马一路奔到了最外围,那边的山上都已经布置好了蜂窝火箭,上下近千根,为了增加成功概率,这千根火箭被布置成了一个半圆形区域,就得福王爷那边一声令下了。
“最后准备工作都好了没有?”宋北云揉了揉鼻子:“不成功都跟我去种地,听见没有?”
下头的学生们一个个都是手发抖脚打颤,习惯了在确定成果之前先验证,现在这匆忙上马的项目让他们都有些害怕。
“还有大概一个时辰,全体检查设备!”
在检查设备的时候,丁相已经上台开始念起了檄文,讨天檄文。这是自商之后第一次有官方敢这么玩的。最开始他开始念的时候,下头就有人觉得不对劲。
随着喇叭里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下头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了,无数人从最开始的发憷,到后来的暴怒,最后便成为了哭天抢地。
“灭祖宗啊!你们这是灭祖宗啊!”
下头有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哭喊,但却被禁卫给拦在了场外,百姓不明所以,打听之后才知道丁相念的并非是祈福而是讨天……
这可算是炸锅了,许多人的情绪开始激昂了起来,他们在赌咒在叫骂,而丁相的声音也开始发虚,他一开始也并没有预料今日会来这么许多人,这事情可是闹大了,如果失败……他都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了。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在上头的人是没有退路的,随着檄文到了高潮,福王爷仗剑上了祭坛,周遭也奏响了乐曲,福王便和着乐曲开始舞剑。
他当然不会求雨,但就像宋北云说的那样,这玩意是全新模式,谁都没见过,整帅点就完事了。
上头的福王爷在舞剑,下头的将士击缶而歌、弹剑而迎,声势如同上了万里沙场。
“起风了!起风了!!!”
百姓中突然有人喊了起来,而周遭顿时全部安静了下来,因为随着福王爷和将士们的进程,原本闷热的天气居然起了风。
这一幕把宋北云都个惊呆了,他喃喃说道:“不是吧,王爷……您这也太神了。”
不过起风是起风,但风不过是气氛组成员,风逐渐大了起来,卷起了尘土让天地变得迷蒙,但却始终没有要下雨的意思,云层倒是开始聚拢了起来。
“完了,再下去要过劲儿了。”宋北云旁边一个总是喜欢观察天象的学生喊道:“雨云要过!”
宋北云心中也是焦急,不过场上流程要是不走完的话,下雨也不好看……
不过幸好,就在此时此刻,祭台之上的王爷突然一剑插在了地上,那上万士兵却同时开始跺脚,瞬间仿佛地震一般的感觉传来,接着就见福王沉重而缓慢的举起剑。
“天行不道!代皇伐天!”
一声之后,布置在周围的礼炮齐声怒吼,百姓顿时也沸腾了起来,嗡的一声场面就炸了开来。
而这也是火箭弹的触发信号,宋北云举起红色的旗帜用力一挥,接着所有的酸性电池都被连上了线并在他挥下旗帜的瞬间接通了电路。
数百根火箭弹就带着嗡嗡声飞上了天空,它们一头钻入了云层之中消失不见,接下来便是隐约传来了真真闷响,就如同云层之中也敲响了战鼓一般。
这一下下头的百姓可是吓坏了,他们以为是天兵天将下来惩罚人间了。
可是下一刻,云层中突然开始闪烁起了游龙一般的电光,接着一声惊雷响彻人间,无数人被吓得只能匍匐在地,手捂着耳朵喃喃告罪。
但场上的福王和丁相却站在那巍然不动。
电光越来越密集,因为这是爆炸部中释放出来的金属粉末带来的电荷效果。
在密集的雷电之后,云层仍然是上下翻涌,里头如同有庞然大物在张牙舞爪一般。
“第二轮!”宋北云再次举起旗帜:“准备!”
重新装填之后,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旗帜再次落下,第二轮火箭直冲云霄,而恰好这时一道雷电沿着火箭尾气的路径落到了宋北云的身边,一棵大树当场被打成了雷击木。
“握草,不是吧……”宋北云立刻趴下:“全体卧倒!卧倒!!!”
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眼睛却一直在盯着那些飞入云层的火箭。
第二轮的爆炸声响起,云层似乎平静了下来,渐渐的压得更低了。
一滴、两滴、三滴……
越来越多的雨点打在宋北云的脸上,很快雨滴变成了大雨,倾盆的大雨混合着强风形成了强对流天气,瞬间搅动了大气,整个这一大片区域连带着金陵周围都开始下起了久违的大雨。
“成了!”
宋北云第一个跳了起来,接着所有人都跳了起来,他们摘下帽子不顾浑身湿透的在山坡上叫喊、跳跃,哪怕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水却浑然不顾,那种近乎癫狂的快乐让他们在这瓢泼大雨中尽情释放。
而百姓那头也疯了,他们伸出手张开嘴,兴奋的感受着这久久不见的甘霖。
干裂的大地被雨水滋润,树叶迅速的汲取水分,叶片变成了亮眼的新绿。
福王和丁相伫立在高台处,仰望天空久久不能平静,丁相的发束被大风吹散,长发披落肩头,他嘴里喃喃念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突然,他大笑了起来,书生的张狂在这一刻甚至压过了百战的将军。
“天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丁相指着天空大喊道:“倒也是个欺软怕硬者,不过如此!!!”
下头原本那些哭爹喊娘的人都愣在了当场,他们静静的感受着这大雨落在身上,却如同刀子落在他们心头。
原来他们所期待的苍天……终究也不过如此。
福王拄剑而立,看到身边一身意气的丁相,伸手推了他一下:“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老了?”
丁相逐渐恢复了平静,眼神中却是豁然全是通透,他任凭狂风吹得他身上湿透的衣裳猎猎作响,轻言一声:“老了,该老了。”
福王仰天大笑:“老了老了,却还能与天一斗,何其幸哉!”
这时,丁相的眼神却飘向了远方山坡上那些闹腾着的年轻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不禁热泪盈眶。
“真好,真的太好了。”赵相口中呢喃:“终究是换了日月,终不负厚土终不负心愿。”
676、六年7月10日 晴
一场雨能缓解大面积的自然灾害吗?显然是不能的,受灾面积已经弥漫到了大半个中国,光这么一片地方下雨管个屁用呢。
但这场雨能够浇灭动乱的谣言,原来真的不是需要罪己诏才能缓解干旱的,而福王讨天也成为了一时的谈资,人人都在说其实老天也没那么了不起,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这世上的事便是这样,只要一服软便让人看不起了,人如是苍天亦如是,当对满天神佛没了敬畏,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告罪还是不告罪了。
“一共就这么多人是吗?”
“还有一些豪商也参与其中了,有几人甚至花钱雇那些个泼皮散播谣言。”
宋北云听完,绷着脸将纸条一收:“收拾了他们,再把供词递给丁相。”
“是。”
每逢天灾,最可怕的不是灾难本身,而是伴随灾难而来的动荡,无数的王朝都是衰落在这样的轮回之中,虽是说广开言路也不再因言获罪,但总不能放任这帮人乱来吧?
所以这个时候惑乱人心的,该抓的就抓,抓一个不够就抓一片,有人找茬就查就严办,改革的关键时期绝对不能被任何事情阻挡住脚步。
而今日宋北云在处理完公务之后,约上了当年几位在庐州的旧友,其中就有苦恋金铃儿多年至今未婚的北坡。
北坡也年近三十了,如今也蓄了须,平日中除了在翰林院治学编字典之外,剩余时间就是泡在弘文馆的图书馆里看书,休沐时也不和其他人一样会去喝茶饮酒,反倒是会去周围的书院学堂中上上课亦或者河边钓钓鱼,倒也是个一门心思往学术大能方向走的学究。
他这次受邀来到大相国寺,之前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是刚起床准备上值时突然被人请到了这里来,甚至连见谁他都不清楚。
不过等他看到禅房中坐着的是宋北云时,他倒是放下了疑惑,笑着拱手道:“北云,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兄客气了,快请坐。”宋北云起身亲自给北坡倒了茶:“今日贸然请兄来,是有一事相求。”
北坡喝了一口水,倒是笑了起来:“之前听闻北云领天下学子策动改革之时,我不幸正在庐州老家,未曾能亲身参与,倒也是遗憾,如今既然是北云有事,我自当义不容辞。”
宋北云哈哈一笑:“有兄这番话,我便知足了,请兄上前一步。”
他们两人凑了一起,宋北云这次希望他干的事就是编撰一本科学启蒙的书籍,也就是大宋版的十万个为什么。
要求么,就是要简单生动,图文并茂。
“世上万物风雷火山皆为科学,但百姓愚昧,不知其法。这本书的用途便是让众人能够粗略浅显的去了解去论证。”宋北云轻轻敲打着那些资料:“资料都在这里,后续的科学院那边会陆续跟兄接洽。”
北坡拿起资料立刻开始读了起来,很快就进入了忘我之境,宋北云没有打扰只是吩咐人去弄了些四川那边弄来的冰粉,用冰凉的井水镇着,等待着北坡
过了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反正宋北云都睡了一觉醒来,北坡才慢慢放下那些资料,长叹一口气说道:“倒是让我也涨了一回见识,原来这落雨并非龙王而是水汽。”
宋北云笑着点头,而北坡突然再次抬起头问道:“那昨日福王爷讨天,岂不是……”
“假的。”宋北云笑道:“人工降雨。”
“这也能人工?”北坡十分惊奇:“那岂不是夺天之造化了?”
宋北云哈哈一笑,连连摆手:“没有那么神,原理还挺简单的,只是大家都没想到罢了。所以北坡兄可答应?”
“自然是答应,学者无涯,这既是给百姓开蒙也是为我开蒙,到底又是沾了北云的光。”
“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宋北云再次拍了拍资料:“不过这些资料都是首发的资料,是数百人几年的心血,珍贵异常,北坡兄可千万莫要遗失啊。”
“定视为珍宝。”
北坡这个人怎么说呢,以前的确是个有些阴暗的宅男,但他对宋北云是没的说的,当年宋北云第一次假遭难,狐朋狗友都离得远远的,唯独这北坡四处走动想要给宋北云落个好下场。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巅峰吸引虚伪的拥簇,低谷见证真正的信徒。把君子四德深入骨髓的人,宋北云这一生就见过两个人,一个是玉生哥一个就是这个北坡。
“孝”“忠”“悌”“信”做到任何一个都不容易,但他们两个毫无疑问是占全了,这是一个在人世沉浮这么久之后的宋北云给出的高度评价。只是这两个人的路线并不一样,才能的方向也不太一样。
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其余的人也做不到。
“对了,北坡兄该成个家了。”宋北云突然笑着打趣道:“看上谁家的女儿,跟我打个招呼,我当晚上就送到你家去。”
北坡哈哈一笑,摆手道:“治学之路,无暇顾及其他。倒是也该有个妻子了,父亲年岁渐长,再若是不让他抱个孙子恐是要迁怒于我。”
宋北云搓着手笑道:“丁相家有个侄女,我跟你讲,那叫一个温柔贤惠。这样,明天我安排你俩人见个面?”
“这……”
“别推辞啦。”宋北云走上前拦住北坡的肩膀:“走,喝酒去。”
北坡并没有问宋北云在这里为何可以这样自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什么都说出口,但他肯定是猜到了这其中的猫腻,不过这岂不是好事一桩?之前他还担心过宋北云,只是百般打探,不少人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后来他大概也猜到了一些,现在坐实了猜想倒也是安心了下来。
两人在吃饭时陆续还来了其他几个庐州的同乡,都是准备一起编书的团队,加上都是同乡,沟通起来自然也没有了什么压力。
这边他们吃的欢,那头的福王爷可就是被架在火上烤了,钦天监所有的道士都递交了辞呈不说,太庙的人和赵家宗室的人也都责怪于他。
不过这对打了一辈子仗的王爷来说都不算个事,而且民间里的他的声望水涨船高,本身就有常胜将军一说的福王爷,现在更是被传成了神仙转世。
就像民间传说中什么魏征斩龙王、秦琼杀鬼之类的传说,当今的官家因为有了福王爷,自然也被类比成了唐太宗李世民,之前的质疑一扫而空,甚至提起来都会有人连声叫好。
丁相也因为那篇讨天檄文而在文人界里光芒四射了一把,有人把他们这一武一文比作大宋的李孝恭和长孙无忌。
晚上时,丁相刚刚参加了一场同僚之间的文会,轿子刚落在门口就见宋北云醉醺醺的坐在了他家门口。
管家就站在他身边,一脸茫然。当看到丁相回来之后,管家赶紧上前说道:“老爷……这……这……”
“不慌。”丁相抬手制止了管家,然后亲自走到宋北云身边,轻轻推了推他:“宋少保?宋少保?醒醒。”
宋北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见老丁立刻起身说道:“老丁我跟你讲,我给你家侄女寻了个好人家,明日你带着人去我那,我给你们引荐引荐。”
“你怎么能跑出来呢,若是让人见了……唉……”老丁让人搀扶住宋北云:“先把宋少保搀扶回屋。”
被安置在客房的宋北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反正一觉睡起来他就发现自己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当他挠着头走出去时,正见老丁在院子中耍五禽戏。
“哎?老丁,你绑架我?”
丁相斜眼看了看他:“天底下还有人能绑你宋少保的人?”
他看到宋北云一脸迷迷瞪瞪的样子,就知道这厮什么都记不得起来了,于是便笑道:“昨日深夜,少保一人坐在老夫的宅邸门口,见到老夫上来便是胡言乱语了一通。”
“哈?”宋北云对昨天喝完酒之后记忆完全模糊了:“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要为我那侄女介绍一个才俊来者。”
“对对对!”宋北云一拍脑门说道:“我还打算派人跟你说呢,没想到这一喝多我自己就来了。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个不错的,你晚上带侄女去瞧瞧?”
“谁啊?说好,门不当户不对可不成,我那侄女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有若是像是左芳那般的泼皮纨绔,即便是他是金子打的,我也是看不上的。”
“放心吧,是个顶好的人。庐州刺史的儿子,顺德大词典的主编。”
“哦?”老丁眼睛豁然亮了起来:“老夫倒是有些印象,倒是个不错的,只是好像年纪有些大了。”
“年纪大了好,疼人。”宋北云四处看了看:“你侄女呢?我先验验货。”
老丁懒得搭理他,只是扬起手:“来人,伺候宋少保洗漱。”
说完,他便背着手走了出去:“宋少保吃了早饭便回吧,等晚上相国寺见。”
677、六年7月11日 晴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宋北云组织的相亲还是比较成功的,丁相的侄女今年十八岁,要比北坡小上十岁,但北坡总归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知书达理而且还颇有才华,很对丁相的口味。
“丁相,去外头赏赏月?把时间让给年轻人?”
听到宋北云的话,丁相冷哼一声:“你又能大到哪里去?”
“哎呀,走吧!我都备了上好的冰茶。”
北坡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宋北云一眼,而对面那个妙龄少女却大眼睛溜溜的看着北坡,眼含秋水的模样让北坡连话都说的不那么利索了。
“北坡兄,你好好跟丁小姐聊着,我与丁相去外头乘凉。”
“多……多谢。”
走到外头的院子中,宋北云将泡在冰块水中的红茶倒在杯中递给丁相:“这可是我经心调配的冰红茶,浮梁的红茶,再用南洋来的柠汁混着蜜糖加以冰镇,试试。”
丁相抿了一口,味道酸甜还有浓浓茶香,入口酸甜苦,回味甘,冰凉醒脑,倒的确是一款不错的夏日佳品。
“宋少保要与老夫聊月亮还是聊云彩?”
“谁跟老男人聊那玩意啊,咱们聊粮食。”宋北云笑道:“此番大旱,今年恐怕要绝收,不知官仓之中余粮多少?”
“大概能撑个半年。”丁相抿着嘴皱着眉说道:“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明年开春。”
“那丁相以为辽和两金的余粮呢?”
丁相抬起眼皮看了看宋北云,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别国遭灾跟大宋有什么关系,大宋自己这边都紧巴巴的呢。
“丁相肯定是打算自扫门前雪咯?”
“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能如何?大宋难不成要仗义到饿自己百姓的肚子去给他们吃饱吗?”
“不吃饱会出事情的。”宋北云喝着甜滋滋的冰茶笑道:“破坏安宁稳定的局面。”
“那大宋谁来负责?”丁相摇头道:“不可取不可取啊。”
宋北云撑着脑袋笑道:“如果我说,大宋现在的粮食足够吃三年,丁相如何?”
丁相大惊:“哪里来的粮食?”
宋北云把这些年屯田司干的事就这么跟丁相一说,丁相可谓是大惊失色。这不声不响囤了如此多的粮食,这时候要是放出去那还了得?
“屯田司是直属官家的,所以并没有向户部宝贝,不过内务司是有记录的,我去查了一下,的确足够吃三年。”
“每块田都有产出极限,哪里来的如此多的粮食?”
“买的、屯田司自己产的还有走私的。”宋北云摊开手无奈的说:“我当时下达的指令,没想到他们贯彻的这么彻底,疯狂囤粮的行为可是真的太有我华夏之风了。”
“说白了,就是饿怕了。”
宋北云哈哈一笑,连连点头:“是啊,饿怕了。赵相现在以为如何?”
“丁,老夫姓丁!你的赵相不在这。”
“不就喊错了姓嘛,你挺大个老头儿了,吃什么醋啊。”
丁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再接他这个话题,只是继续说道:“那倒是可以运作一番,你是如何打算的?”
“对两金,粮食可以无偿支援,但他们必须允许我们的牧场、我们的矿山、我们的港口、我们的商会进驻其中。对辽国,需要他们以溢价购买,但溢价不超过两成,并且未来二十年不得贩卖粮食给两金。他们有多少粮食都只能卖给大宋,并且大宋拥有永久性的粮食定价权。”
“定价权?”
“嗯,定价权。”宋北云点头道:“因为他们自己存不下来,那只能大宋帮他们存了。收购时也可以按照两成溢价收购。”
“那谁还会卖粮食给辽国本国?”
宋北云笑而不语。
丁相豁然明悟,指着宋北云点了几点:“你可真的是一代奸雄啊,但是辽国必不答应。”
“对啊,我也知道他们不会答应。”宋北云点头:“所以这不是还有第二个选择嘛,就是大宋成立粮会,辽国必须加入其中,今后宋辽两国粮食的定价必须要经过粮会评议之后才可定价,如遇灾年也必须是宋辽两国共同分担,两国各地粮仓皆由粮会接管。当然,屯田司是保密的,您可千万不能把屯田司的底给透出去了。”
“你当老夫是憨子吗?”赵相思考片刻:“那这粮会的优劣之处呢?”
“先说缺点,缺点就是以后办事流程更长,更繁琐了。因为要通过两国户部的双重批复,还要两国户部通报入库产量。宋辽互派轮换官员进入对方户部,行使监督权。好处嘛……”宋北云嘿嘿一乐:“操作得当,硕鼠减八成。督办案件效率高八成。但再面对灾荒时,就不会出现现在这样让人头疼的问题了。我没法子让辽国改变国策,但我能用宋国的国策牵制他们,反正就两个选项,他们爱选哪个选哪个。不然……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
“你就不能吹吹枕边风?”
“吹谁的枕边风?我皇赵性的吗?”
丁相的白眼都快翻出了眼眶,但他懒得再跟这厮一起大逆不道下去了,只是在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明日我便将此事推上朝堂议程。”
“必须要成,咱们改革的节奏不能乱,不能让别国的饥荒影响到我们的发展。白给肯定不可能,要么就上车不上车就给钱。”宋北云又倒了一杯冰茶:“总之利益捆绑之后,谁都不能乱来。”
“我看你就是在乱来。”
宋北云不置可否,但如果全境遭遇饥荒,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没有吃的他们只能去抢,一旦开打,不管输赢都是巨大的损耗,现在这个阶段损耗不起,不管是人力还是财力都损耗不起,大宋现在已经不需要武力去威慑他人了,多次战争之后大宋的牌子已经立起来了,现在是发展环节,必须要攀科技树了。
不过这个想法倒是得到了丁相的肯定,他也认为大宋自建国以来难得的迎来了休养生息的时候,现在国内外局势都相对平稳,现在暂时还不可以破坏这种平衡。
所以第二天他真的就把这件事在朝堂上说了出去。自然,朝堂上又是一片哗然,他们本来以为这代皇伐天的事已经够离谱了,现在又说要支援他国粮食?
自己国家还没吃饱呢,怎么就去支援别国呢?
但问题就在于这件事并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因为这看似支援的背后却是一桩桩无利不早起的买卖。
草原的矿产、金国的深水不冻港、辽国未来的粮食资源,这些东西能往明面说吗?
丁相顶着巨大的压力把事情给办了,大部分臣工皆是反对甚至愤慨,但他仍然敲定了下来,有些人甚至义愤填膺的私下里也将他给骂成了汉奸。
这些丁相都知道,但他选择跟宋北云一样不搭理,因为就是有些人短视的,他们看不到每一个决策背后的深意,只能看到面前的蒸饼,实在是难以沟通。
不过当那些骂他的人知道户部存粮可供大宋吃三年半之后,他们也是大为吃惊。虽然骂声还是不断,但至少不是骂的那么难听了,反复的一句话便是“我大宋都有许多人吃不饱饭,为何要拿粮食送给别家”。
过了几天,丁相便来找宋北云诉苦来了。
“你可是害苦了我啊。”丁相坐在石桌旁,拍打着石桌子说:“我一生死忠大宋,如今临老却被人骂做奸人!”
“哈哈哈哈哈哈……”宋北云一边嗦粉一边笑,最后被粉条呛得是涕泪横流。
咳嗽老半天后才说:“丁相啊,天底下哪有那么两全的事呢,你现在是不是享受到我的待遇了?”
丁相长叹一声:“倒是市井之上反倒是消停了不少,福王之威慑,恐怖如斯。”
“肚里只要有粮,心自安定。”宋北云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晴空:“也是天公作美,那日阴天若是没抓住机会,恐怕现在全国都要乱了。官家也得匆忙从长安回来。”
丁相点头道:“西夏的纳土归宋,我们是不是也要为他们准备粮食了?”
“自然是。”宋北云眼珠子转了转:“丁相,你好歹也是青龙苑的人了,往后你有什么学习上的计划没有?三次考试你可只及格了一次。”
丁相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在学了在学了。”
宋北云点了点头道:“青龙苑里的东西都是你们这些治国者要重新学的内容,大家都不容易啊。”
“带我去屯田司看看吧。”丁相起身道:“我多少还有些放心不下。”
“这小事,晚上再让和尚请咱们吃顿好的。”宋北云一口喝光茶水:“那和尚你别看是个出家人,可会吃。”
丁相背着手说道:“对了,如今朝野有风声说辽国太子是我宋人的子嗣,而且此人位高权重。”
宋北云一口没咽下去的水全部喷了出来:“谁说的?”
丁相垂下眼皮看着宋北云:“不知道啊,宋少保执掌天下情报,难道都没有点风声?”
宋北云挠了挠头:“我去查查好吧,查查。”
678、六年9月12日 晴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福王伐天的戏码仍是民间最津津乐道的故事,现在衍生出来的版本更多,剧情更丰富,但没人敢说什么奇怪的话来,毕竟那可是福王爷,超级贤王来着,民间声望之高已经达到了说他一句坏话半夜就会被人门口泼粪的地步。
但老丁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是个书生,论声望不如赵相、论故事不如晏殊、论凶残不如北云,于是民间的声音就开始集火他,主要还是那个大灾之年打算援助粮食给别国的政策,这对于民众来说其实是不可忍的事情。
“早年间,老夫第一次赈灾便是随老赵相去的,当时候是水患决口,黄河泛滥。老夫去到那里时,只见饿殍满地,锅中却煮着肉,老夫没有问那是何肉,不敢也不忍。自那时起,老夫心中便有宏愿,想我宋人永不挨饿。”丁相坐在小院之中,旁边是宋北云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赵相。
他喝了点酒,说了些话,热泪盈眶。
“父亲也常说,说你是人中豪杰,只是办事有些迂腐了。”赵相叹气道:“眼下之事,你也莫要往心里去,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的硕鼠之词罢了。”
“哎呀……”丁相仰天叹了一声,倒是心有不甘:“如今满天下都在诽我,我倒是不在意,只是曾经几个故交好友却也是这般,心中难免有些郁结。”
赵相在安慰喝的有点多的丁相,而宋北云则在狂吃,他才没有什么同理心呢。这才哪到哪呢,这几年他挨骂挨的,亏了是这帮人不知道他祖坟埋在哪,不然绝对趁着夜黑风高的就把他祖宗十八代挖出来暴尸荒野。
就这么点委屈就扛不住了,看来这表面上刚正不阿的法学大佬内心也是个住在粉红色小屋里每天冒着爱心泡泡的小公主。
而他们说着,突然就看向了宋北云,两个相国看着一个正在胡吃海塞的台子少保,表情都微妙了起来。
“你为何不讲话?”赵相好奇的问道。
宋北云抬起头一抹嘴:“这能有什么好讲的,猛兽总独行,牛羊则结队。”
事实上就是这样的,纵观历史来看,任何一个伟大的哲学家、政治家、文学家和科学家总是显得孤独的甚至格格不入的,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世上的人大部分都是傻X,他们那个水准自然不愿意跟傻X为伍。
在青龙苑里学习的人,逐渐会开始脱离这个时代的眼光局限,起码是超越了地幅的限制,知道天下不光宋金辽,还有更远的国度和广袤的大海,只要知道了这个,看事情的角度自然就不同了,久而久之也就再也忍受不得那些眼睛里只有脚下一亩三分地的人了。
晏殊本来就狂,且放在一边。后来赵性是这样、赵相也是这样,如今老丁也逐渐开始变成了这样。
这是一个趋势,最后终归是同类人聚集在一起,所以他现在的落差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当然就算对老丁来说哪怕是撕心裂肺,但人类的悲欢并不共通,宋北云感受不到,他就是馋就是饿。
“你怎的像个饿死鬼投胎。”
老丁对宋北云的话十分不满,喝了点酒就露出张狂本性的丁相对宋北云嚷道:“没吃过饭吗?”
“这几日我都在屯田司那边,忙的不行,吃不好睡不好。”宋北云喝了一大口酸梅汤,舒爽的哈了一声:“你们总觉得把粮食给出去就好,这里头的事可多了。怎么要合理投送,怎么能让粮价不至于崩盘,保护零售商等等,都是要算的。”
这些个古法炼制的大佬,对保护商业和遏制商业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商的本质就是钱,钱既是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又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既不能让这头老黄牛倒下了,倒下了国家上哪整钱去?又不能放这头老虎出来吃人,所以这里头的计算是非常复杂的,宋北云这些日子就是在干这些事。
九月份一过,秋粮因干旱无收,补贴就要往下走了,这个补贴怎么补、借贷和补偿的比例怎么协调,这可都是学问呐。
借贷比例高,农民还不起,补偿比例高,商人扛不住。国家体量大,抗风险能力高,但平摊到个人身上谁扛得住?所以这补贴下乡之前要算的东西可不是一点半点。
“老丁啊。”宋北云仰起头看着老丁:“反正这些日子你也没什么正经事干,过些日子下乡去转转,不用太远就在安庆府、徽州、庐州这一线走走。”
“为何是这一线。”
“安徽自古以来就是容易遭灾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现流民暴乱的地方,而且离我们也近。所以它比较具有代表性,咱们走一遭看看实际情况,抽样调查一下。”
“公开的还是秘密的?”
“这种事怎么能公开,当然是秘密。”宋北云皱着眉头说道:“下个月就可以动身了,因为差不多这个时候百姓家的余粮就要吃光了,剩下的就看地区执行力了。”
老丁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了宋北云的想法。
而宋北云吃饱了饭后,站起身一甩袖子:“那我先去忙了。”
到底是有粮不慌,现在旱灾这么严重,局势居然都很稳定,至少金陵城里的生活一切照旧,但光看城市是不行的,一定要亲自走到田间地头去看看百姓的真实情况,这才能知之真切。
贪腐,现阶段还是不敢的,因为查的很紧,而且各级精算审计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各级官员并不敢贪污,但他们是不是受贿了,这种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的事,就祈祷他们不要东窗事发吧。
宋北云走后,丁相缓缓转过头来,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前些日子我与王爷闲聊,就说我等都老了,不中用了。”
“是啊,不中用了。”赵相也是怅然若失:“这人,怎的一晃眼就老了呢。”
两个在朝中本来死对头一般的人突然却是异口同声的笑了出来,笑声中徜徉着对青春的无限畅想,恨不能再年轻一回,再与这些年轻人一较高下。
“家父曾言,这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难便难在那做人心之上。我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在灾年时还能如此悠哉。”赵相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树影婆娑:“大宋的年轻人,强啊。”
“是极。”丁相忙不迭的点头:“这些日子我随着这个混账小子四处去看了看,那些年轻人当真是不容小觑,最大的不过三十五六,干的事却是我们都未曾设想过的。”
“若是我再年轻个三十岁,我定然也要去一争高下,看不起谁呢。”赵相轻笑一声:“当年老夫也是名震四方的才子呢。”
丁相不言语,只是怅然若失。
而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八月,八月眼看临近中秋,天气也逐渐凉爽了起来,但大地仍是一片焦土,不曾有半滴雨落下,即便是连人工降雨的环境都没有。
各地的报告接连不断的传来,各地几乎都面临着粮食作物绝收的风险,各地纷纷开始告急了,而官仓也正式开始开仓赈灾。
此时,宋北云也与丁相来到了庐州府之中,再回庐州府,宋北云都觉得有些陌生了,但他倒是发现外头的新城已经完全建成了,足足将庐州府扩大了一倍有余,而在新城的外头还有一块碑,碑上记载的便是当年他们落难在此受庐州照顾的故事。
其中点名道姓者,福王、公主和刺史之后便是宋北云,丁相看到这块碑时还转过头问宋北云:“是你吧?”
“昂。”宋北云点了点头,抿着嘴说道:“这些人真是,让他们别提别提,咋还给刻碑上了呢,真是……”
“我看你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丁相撇了撇嘴:“新城看上去还不错,当初你以何方法赈灾的?我记得当年朝廷可是毫无办法,只能让人将灾民驱赶至庐州府自生自灭。”
“计划经济。”宋北云叹气道:“用有限的资源,生生挤出了三十万人的口粮。从那会起,我就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吃粮食的亏了。”
丁相轻轻点头,而就在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戴着草帽牵着牛,手中还拿着一本书从他们身边经过,看到这两个奇怪的人站在碑前晒太阳,他便好奇的迎了上去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问道:“两位可是外地人?来寻人?”
丁相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宋北云抢险答道:“对啊,发现人已经走了,便是只好暂时找个地方落落脚了。”
“那进城吧,在这里暴晒可是要被秋老虎吃了的。”少年说话颇有几分幽默:“城中有客栈,进去等好一些。”
“连客栈都有了。”宋北云笑道:“几年不来,变化挺大。”
那放牛郎一脸骄傲的说:“新城比旧城都好,里头什么都有,有客栈有书局还有学堂呢。”
丁相一边跟着这放牛娃往里头走,一边好奇的问道:“你这放牛的小子也识字?”
“这位老丈可是瞧不起人了。”那放牛娃扬了扬手中的书:“庐州是个什么地界,那可是宋北云宋大人的故乡,宋大人都说了人人可读书,那我为何不能识字呢?再说了,我这可不是四书五经。”
他将手上的书摊开,上头赫然便是一本数学院编撰的算术入门,而他在他的布口袋还拿出了两本,都是一些工学上的书籍。
“书局的书很便宜,还能租。夜里还有先生在书局中授课,白日放牛,夜里读书又不耽误,怎的就不能识字了呢?”
丁相看了一眼宋北云,而宋北云摊开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被带到客栈后,丁相也发现庐州新城这地方有些奇怪,就是读书人特别多,他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有钱的坐在店里吃些酸梅汤,没钱的坐在屋外的树荫下,手边也放着些绿豆汤之类的饮料,时不时的争论一些问题,倒是有趣的很。
“店家,为何这里读书人特别多?”
“老丈不知?”那店家笑道:“这不即将秋闱了么,全国的读书人都来了庐州,庐州今年与长安一般,开了三门考试。明经科、进士科和理工科,往年进士科和明经科二八分,今年开始据说从庐州开始三科都一样了,好像理工科人数还要多一些,一家能占到五成呢。”
“哦?”丁相好奇的问道:“为何理工科如此多人?”
“老丈一看便是商人,不知也是人之常情。这明经科本就是那高门大户包下的,进士科呢也是家境富庶者才能高中,唯独这理工科是谁都能考的,又不用名帖又不用教贴,虽然难但总归不会遭人欺负了。今年第一年,不少人都是来试试看的,还有些是有真材实料来考试的。所以人自然便多了,可是要多谢宋大人了,如今这寒门庶人可都是对宋大人感恩戴德呢。”
“哪个宋大人?”
“嗨,还能是哪个?就是这新城的救星宋北云宋大人呗,听闻他正因为民请命之事被拿了,我听不少学子说等考完试定要上京去为宋大人发声。”
店家长期在这里干活,听的多了自然也就是消息灵通,而当他提到宋北云时,宋北云本人就在旁边摇头晃脑得意非凡。
“老夫知道了,去弄些吃食来吧,来点庐州有特色的。”
“好叻,客官您稍等。”
店家走后,丁相看向宋北云:“你看你那得意的样子,心事就不能掩盖掩盖?”
“这有什么好掩盖的。”宋北云脸上都笑开了花:“这不就是我要的结果么。从长安开始,逐渐遍布全国。打破教育的垄断壁垒,中国何愁不强?”
“你总说这垄断垄断,到底这垄断之处在哪里?”
宋北云用手指在茶水里沾了沾水,并在桌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圈:“大的是明经科,小的是进士科。丁相就是明经科来的吧?”
“嗯……”
“高门大户啊!”
“少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是是是……”宋北云继续说道:“明经科本身就是朝廷对世家豪门的妥协,明经科的士子多为丁相这般的大户出身,本来晏代相也是明经科的,但他狂啊,最后非要走进士科,你看……被我压了一头。”
丁相冷哼一声:“你是说老夫是个草包咯?”
“开什么玩笑,丁大人要是草包,天底下有谁是有才的?”宋北云笑着指了指第二个圈:“这进士科呢,相对公平一点,但仍是有钱人的渠道,丁相见过放牛娃当将军的,但丁相见过几个放牛娃当状元的?于是庶民的晋升途径就这样被堵死了,久而久之就成了我是放牛娃、我儿子也是、我孙子还是,子子孙孙皆为放牛娃。”
“嗯……倒是如此。”
“但理工科一开,就不一样了。理工科是新的,而且理工科不讲究记忆力,更讲究的是逻辑啊、思维啊、判断啊、观察啊这些奇奇怪怪的天赋。而这样一来,即便是在山沟沟里也可以出现不世天才了。”宋北云在两个圈之外画了一个巨大的圈圈:“这个天才是因为理工科出现才出现的么?不不不,他其实一直都在,古往今来都在,只是没有一个人给他打开一扇门指出一条路。如今有人给他指出了一条路,那么未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才顺着这条路走来,大宋会不会强?中国会不会强?”
丁相抿了一口茶水,抿着嘴思考了半晌:“你才二十多岁,到底是怎样的脑子才能想出这些东西?”
“也许是天生的吧。”宋北云挠了挠脸:“老天爷派我来救大宋了。”
丁相刚端起杯子喝水,听到这一句,水顿时喷得到处都是,他赶紧用手绢擦拭干净后,瞪着宋北云:“大言不惭!”
“我才二十多岁,我只是吹吹牛,我有什么错!”
丁相不愿与他胡搅蛮缠,只是在擦拭干净身上水渍之后,好奇的问道:“为何此地没有受灾之迹象?”
“庐州肯定不会有的,新城本身就是灾民迁徙之后的地界,他们挨过饿,日子好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囤粮。而庐州刺史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他知道该怎么提前准备提前预防,官仓还没开的时候,我估计他就已经开始赈灾了。再加上庐州是重要的货物中转基地,繁华程度不亚于金陵,怎么可能会轻易遭灾。”宋北云轻轻敲着桌子:“但是后头就不好说了,九江郡那边恐怕已经一塌糊涂了。不过还好,那里是徐家的地盘,他们见到又能开心的花钱,肯定会像绿头苍蝇一样扑上去的。”
“徐家怎的这么爱花钱,我记得他们总是捐各种各样的东西,给金陵出资修葺衙门、成立善堂、资助学堂、开办书局。这都是不赚钱的买卖。”
“就是因为他们太能赚钱了,所以才要疯狂花钱。”宋北云摇头道:“我说过不是,钱这玩意是猛虎,出山就要吃人的。当徐家的钱多到能够动摇江山了,你老丁能容不能容?”
老丁沉默片刻,笑了起来:“所以你也鼓动冯家了对不对?”
“什么我鼓动的,是他们送上门的。”宋北云的手攥成了拳头:“大竞争时代要开始了,这也即将是大宋走向彻底辉煌的开端。”
679、六年9月15日 晴
距离上次下雨,已经过去了半年,现在的旱情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不过从庐州这么一路看来,倒让丁相觉得有些诧异,因为路上并没有逃荒的人,反而是因为无法耕种而多出了许多做买卖的人。
市面上的瓜果蔬菜、肉、蛋等东西明显涨了一大截,但粮食的价格依然坚挺,比之前也不过涨了不到半成。
百姓虽然日子相对往年难了一些,但并非过不下去,他们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饮水相对困难,远的地方甚至需要去十里外的深井中取水饮用。
不过即便是如此,抱怨的人仍是很少,大家反倒一口称赞官府和朝廷的作为,因为要是往年遇到这种级别的灾害,恐怕现在已是千里饿殍,荒村无人了。
丁相跟宋北云沿着官道慢慢的远方走去,一路走一路探查,今年遭灾之地明显范围更大,程度更深,但好在一切的应急准备都相对妥当,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震撼人心的场面。
“老夫年幼时住在汴梁,那时若是遇到旱灾,沿街都是叫卖儿女之声,令人闻之落泪。”
“是吧。”宋北云从草丛里出来,提好裤子挠着屁股:“屁股上被蚊子叮了,痒痒的很。”
“你!”丁相顿时怒不可遏:“你简直有辱斯文!”
“我被蚊子叮了,我有辱斯文是为啥子?”宋北云一脸不理解的问道:“那也该是蚊子有辱斯文啊。”
“不与你说废话,继续上路。”丁相真的是拿捏不住这小兔崽子的想法,难怪就连福王就连赵相就连左枢密使都一口一个小兔崽子的叫着,这人着实有时候会让人无端烦躁。
好好的聊天,他倒好,上来便说什么让蚊叮了屁股,这哪里有国士之气度。
“哦,当官的就不拉屎了?人一辈子不就是吃喝拉撒睡么,又没点别的东西。丁相,你居庙堂之高可不能看不起这屎尿屁。”宋北云掰着手指说:“这个使节还有如此多的蚊虫,就说明今年气温不正常,再一个就是附近水源受了污染。灾害之后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防疫抗疫,蚊虫就是最大的疫病传染源。从刚才那个频率来看,这附近过些日子八成是要闹小瘟的。”
见到他说的头头是道,丁相展开扇子轻轻摇晃:“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是小瘟?”
“首先这附近住户不多,但相对比较密集,水源遭到污染,滋生蚊虫,蚊虫叮咬传播瘟疫,但也只限于这一带,因为附近大面积的水源都已干涸,而这是靠着几个小湖才得以维持。”宋北云摆手道:“所以我断定这个区域未来一定会有一场小瘟疫。”
“那该如何治理?”
“治理的事现在是没办法的,因为治理湖水就代表他们这一带连最后的水源都没有了,那现在就只能提倡他们多喝熟水,再一个多使用熏药之类的东西来驱赶蚊蝇。所以没办法的,而如果是正常时节也不会有这个问题。”宋北云摊开手表示无奈:“这就是应急管理时的取舍。”
丁相也是叹气,自从应急管理这个东西第一次出现在朝堂时,他就已经关注了这个东西,平时看着的确是没什么用,但真的当事情临头时却可以说是大发神威。
就像这次旱灾,各地设置的粮仓解决了很大一部分的问题,那种属于集体所有、宗族管辖的粮仓反而比官仓出问题的概率小很多,毕竟这些粮仓如果出现问题,追责体系会直接把矛头指向个人,个人是没有办法也不敢承担这样的责任的,所以就出现了很多地方自救比朝廷救济更积极的现象。
人都是有私心的,但再怎样的私心都顶不住缜密的律法,当责任指向个人时,再贪婪的人都得怂上那么一怂,御史台的绩效可都是靠这些人撑着呢。
作为大宋法学的奠基人,老丁对此相当认同且满意。
而至于老丁刚才说的遇到灾年却没有太多惊恐,这其实就是得益于多年的储备。
从那时候宋北云刚刚经历过庐州灾民潮时,他就已经着手在准备对抗天灾了,真正建设国家级粮食储备计划是从他离开祁门县之后的事,整个一条线的硕鼠被端了,粮食储备线也就沿着路径建设了起来。
中央集权制的大宋就是有一点好,就是可以很好的调集国家资源突击办某件大事。
虽然即便是这样,储备的粮食也只够半年,但后头那个从全世界搜刮粮食的屯田司不是起来了么。
屯田司用了四年的时间,花了二十年的军费,囤积了足够支撑任何一场灾难的粮食,这件事说出去别人肯定不会相信。
但宋北云清楚,屯田司实际上是近乎一种掠夺性质的囤积,他们依靠各种手段从所有能接触上的国家中收购相对饱和的粮食,有多少吃多少,不卖就走私,走私不了就想办法去承办土地,反正一切都是为了粮食看齐。
看上去大宋这几年工业花钱是最多的,但他们看不到工业赚的有多少,而哪怕工业赚得盆满钵满,大宋仍是紧巴巴的到处都是拆东墙补西墙的窟窿,愁得户部三怂吃碗面都要斟酌加几根,就是因为这屯田司就是一张填不满的巨口。
可现在事情到头了,人们终于发现这屯田司的威力了,截止到宋北云从金陵出发之前,户部三怂跟别人说话哪怕是跟封疆大吏说话,那脖子都扬得跟斗鸡似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上来便是说要粮可以,但户部可是要全程委派御史台监察,将那些刺史大吏经常弄得下不来台。
但人家不在乎,人家有粮,现在户部就是朝廷的亲爹,这个年景有粮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真的要得罪他们,早安排晚安排他们都是安排,但被晚安排的人可就要如坐针毡了。
“对了,丁大人。之前我说的拆分六部的事,你觉得如何?”
“军改、政改、学改,你现在又要拆分六部。”丁相叹气道:“你这不是在给老夫出难题么?现在拆六部怎么能拆得动。”
“说的也是。”宋北云吹了声口哨:“等到三大改结束,年轻人走上舞台的。到时候六部和枢密院都要拆分,把权力细小话、分散化。最好是能把中枢三省也拆了,行政权逐级递减,差级增加。这样施政难度会小很多。”
“那该如何治理?”
“治理也简单,从今往后只看报表,谁管他们过程怎么样,出不来结果就是无能,就滚。”宋北云一扬手:“御史台也最好能分成两家,您的大理寺也得分成两家。”
“大理寺?”
“嗯。”宋北云点头道:“分成法院和检察院,再整合刑部,形成一套完整的法典部门。咱们为什么要修法,不就是想要实现法典赋予我们的那个世界么,对吧。不说什么桃花源式的梦想,至少要在将来有朝一日让后世子孙有法可依有法可循,不敢说是十分的公平吧,至少要让人感受到咱们在往公平之路上走对吧。权力是法律最大的克星,就像现在大宋的律法惩治不了官家也惩治不了你我,因为我们手中的权力足够颠覆法律,这是好事么?”
丁相的咬合肌瞬间隆起,眼见着是怒气槽要满。
“行啦行啦,丁相莫气。”宋北云顺手从路边摘下一根枯萎的芦苇叶在手中把玩:“再往前走个三里地,就到官驿了,休息一番。反正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就是这么一听,咱们还得一步一步来,一两代人是别指望了,需要十代左右。也就是三百年,咱们用三百年做一个标尺吧,毕竟王朝兴替也就是三百年左右,成不成都交给后面人。”
“唉……”丁相长叹一声:“恨不可长生。”
“这玩意你找谁说理去呢。”宋北云无奈的摇头,后转身对不远处随行的护卫说:“柳七,去前面张罗一番,就跟驿丞说丁相微服出巡,不要过于声张。”
“是。”
护卫催马上前,率先赶到了驿站。消息这么一传达,驿丞的腿都是软的。他这个偏远山区的小驿站,什么时候接待过这种大人物,平时就连个刺史都是见不到的,突然就来了个宰相,他当时就喊起在后头偷懒的厨子赶紧做饭。
一盏茶的功夫,丁相二人就抵达了,那驿丞老早便站在门口迎接,看到丁相之后甚至连话都紧张的说不出来。
“你莫着急,慢慢讲。”宋北云笑道:“这位驿丞,你这可有什么拿手的菜?弄几个来。”
“是是,这便弄来,也不知相国大人有何忌口。”
丁相却是狠狠瞪了宋北云一眼,一抬手制止了驿丞,沉声说道:“如今四处遭灾,我若是在此山珍海味,那怎像话。”
宋北云却一脸阴阳怪气的说道:“吃便吃了,丁相怕个什么,难不成这旱灾还能让你这一顿饭平息过去了?到地方吃些东西怎的了?非要吃那麸饼糠馍的才叫与民同苦不成?”
丁相瞪着眼睛看着宋北云:“少保,你可知你这番话已是罪大恶极。”
“驿丞,莫要理这老汉,他就是迂腐。”宋北云一扬手:“方才我看到你那挂着的腊肠不错,给蒸点去。再来一碗扣肉,可有?”
“肉……没了。但……但……但是有鱼。”
“唔,无鱼虾也好,那就来条鱼。”
驿丞现在腿肚子都哆嗦,他虽然只是知道丁相要来,但身边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他可是不知道,但从方才这人跟丁相说话的神态语气,那是丝毫不像下属,看起来倒像是平级之人,而且听见丁相口称少保。
这个年纪的少保,驿丞可不是傻子,那筛选一圈只剩下了那个天下闻名的宋北云了。
宁可得罪皇帝,不可得罪北云。这即便是他这个九品驿丞都知道的顺口溜,他当时就真的是吓得两腿直哆嗦,差点没能站起来。
“宋少保!”丁相呵斥道:“如今天下大旱,你怎可……”
“天下大旱又不是我让它旱的。”宋北云嗤笑起来:“我一路走来,脚丫子都起泡了,吃个腊肠还不成么。倒是丁相啊,你这未免也是太古板了,天底下哪有什么重要的事能重过吃喝呢。”
“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怎么了?宰相大人亲身历经灾情,一路走来风餐露宿,吃他娘的两根腊肠,谁敢说个屁话出来?”宋北云表情张狂的一笑:“我撕了他的嘴!”
丁相不愿与他争论,这厮满嘴的歪理邪说,不过当腊肠上来时,这的确是比干粮硬饼好吃许多,一贯吃不了多少东西的丁相今日整整吃了两碗饭之多。
吃了饭之后,丁相坐在堂前与那驿丞闲聊,也无非便是问一些受灾的情况。
驿丞开始还对答入流,可是后头就有些支吾了。丁相何许人也,那可是大宋第一检察官出身,大理寺寺卿。这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他就在那旁击侧敲了一番,还真让他从这驿丞嘴里鼓捣点了东西出来。
说是前些日子朝廷中赈灾的粮食的确是到了,发到灾民手中时的确也是足斤足两,但这一片却仍是有不少人吃不饱饭,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前些日子那同安县县令母亲过寿,地方乡绅就令百姓募捐,说是募捐其实不过是巧立名目又收上了一批粮食。百姓缴纳之后,现在就处在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阶段。
“这……”宋北云挠了挠大腿:“他怕是好日子过的太久了。”
丁相倒也沉得住气,只是继续问道:“那为何御史台监查未曾发觉?”
“过了小人这个驿站,前头便有一个山头,山头是过同安的必经之路,若是有形迹可疑之人经过,山头上那报信的就会传信过去,再加之乡民听信蛊惑,若是说家中无粮就要遭强征徭役,于是自然就将御史台监查给蒙混了过去。”
宋北云抿着嘴沉默了片刻:“这种事应该是个案。”
“其他地界我倒是未曾听说,只因这同安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小人一个驿丞也不好去……”
徭役在顺德元年就已经彻底废除了,现在早就是雇佣制了,现在这个小县应该就是利用了消息闭塞的信息差给玩得这一手。
这很常见,也不算什么大新闻,毕竟没有饿死人就还算这个县官有点良心。只是这次他恐怕是撞枪口上了,谁让丁相好死不死非要走这条路呢。
“老夫已是知晓。”丁相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到时我便去瞧瞧。”
“相国,这生人一去,便是要遭通风报信的。”
“这就不是你担心的事了。”宋北云夹起一块腊肠放入口中:“丁相何等聪明,这还能摆不平?”
丁相斜眼看了宋北云一眼,然后对驿丞说道:“你下去吧,我有事与少保商讨。”
680、六年9月16日 晴 近者悦,远者来。
“丁相,要与我商讨何事?”
“老夫在想既然这里撞在头上了,倒不如顺手办了。”
“办什么?”宋北云脑袋一歪:“明日我让皇城司密探悄悄进去,将那些乡绅和县太爷往麻袋里一装,再在深山老林打个坑埋了,保管五百年后他们才能重见天日。”
“你这厮!”丁相拂袖:“老夫好言说话,你却如此揶揄老夫。”
“我可没打算揶揄丁相,只是咱们这次来的任务是视察灾情不是督办案子,这种案子随便找几个御史台的人就办了,何劳您这等大人物上手。”
宋北云轻抬起手,端了一下帽子笑道:“世上大奸小恶如那过江之鲫,丁相查不完的。”
丁相眉头拧成一团,表情十分不耐:“老夫倒是想见识见识这里县令究竟是怎样蛊惑乡民的。”
“嗨。”宋北云甩了甩袖子:“丁相,说句不中听了,要我看来这都不算是案子。甚至于即便是我知道我也不会去多管。”
丁相好奇的问道:“何出此言?这可是害法之举。”
“谁知道?”宋北云抿了一口从金陵带来的酒水,这全国禁酒令一下,现在想喝酒可是太难了:“这种穷山沟里,只要不饿死人,他们怎么折腾都行。”
丁相眼睛瞪大,指着宋北云:“你还号称新法改革之人,居然如此纵容?”
“唉,丁相啊。您真是在庙堂太久了,咱们当初为什么定下的死规矩就是不许饿死人,说白了就是给这帮人有空子可以钻。真的是把这些油水都给刮了,谁来这种地方当官?这可不比京畿,也不比那些个富县,这就是个藏在山坳里的穷乡僻壤。”宋北云摇头道:“若是真的查办了,是您来当这个县令还是我来当这个县令?方才那驿丞说的应该不假,但有些事就是这般无奈,明知有悖法令,但终归要掺杂一些法外之物,这事你我都提不得,但也可看不见。”
宋北云的话让丁相浑身难受,他极力反驳,但最终却在宋北云的述说之下变得哑口无言了起来。
现在这大宋官场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年青一代还没能成长起来,老的一代也是万变不离其中,虽说是小地方,但以小见大管中窥豹,大宋现在真的不是反腐的时候。
丁相自然是没错的,但问题就是一门心思的追求理想国度,最后造成的问题可能会比现在还要严重。就现在而言,只要不饿死人,这县令就已经是好县令了。
“我知道我无法说服丁相,那既是如此,明日我们便进去瞧瞧如何?”
宋北云的提议被丁相采纳,两边一碰头便决定明日以商人身份进去那个县城之中暗访一圈,看看这件事到底是如何。
第二日一早,护卫都换上了商队的衣裳,丁相自然是商队的大班,宋北云则打扮得像个跟班,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小县所辖之境内。
一路走来,丁相只看到满目焦黄禾苗,土地干裂结块,不少干瘦的孩子在田间地头寻着麦粒和蚂蚱蝗虫之类的东西,场面叫人心碎。
而走进县城之后,这里已是呈现出一副破败之相,但幸好还有炊烟,虽然稀疏的很,倒也还没见到路边饿死的人。这一点稍微给了丁相一番欣慰。
跟班打扮的宋北云手中晃着一个铜铃铛,一边走一边高喊:“收粮!换粮!粮换糠、粮换麸!”
这种收粮模式在大宋比较常见,就是下级粮商的手段,他们从官库中购买粮食,但要是直接卖粮食通常赚不到几个钱,因为粮价是锁死的,轻易变动就是伸头一刀的事。
但商人多聪明呢,他们自然要想尽办法在这本不多的油水中再攥出一团来,于是乎这种收粮换粮就成了最常见的民间买卖,这也是朝廷所允许范围内的经营活动。
通常是一斤米面换三到四斤干麸糠,很多养牲口的人家会选择这样换来,要比自己直接去拉麸糠贵一些,但却省了运费,而商家因为流水较多,运输成本被压得很低,所以两头都算是占了赢面。
听到他的吆喝,不少门户家都打开了门,但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在观望,并没有什么人前来换粮。
直到路过县衙时,他突然被身后一个差役给叫住了:“换粮的,站住。”
宋北云转过头,满脸堆笑道:“官爷,换粮啊?”
那差役回头看了看宋北云,然后打量了一番身后的丁相才开口说道:“那老倌,你是大班吧?”
一代相公被人称作老倌,丁相满脸不悦,但却还是点头应了一声:“是。”
“随我来,我们太爷要见你。”
丁相看了一眼宋北云,宋北云立刻让假扮的商队停了下来,自己则跟着丁相走入了县衙之中。
等二人来到公堂之上,也没有个位置坐,两人硬站了有一刻钟左右,后堂才缓缓出来一个人。
这人的官服是七品的打扮,他朝丁相拱了拱手:“这位大班有些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丁。”
“丁大班。”那县令轻轻点头示意:“敢问可是换粮商队?之前的袁大班呢?”
“他有事来不了,丁大班便亲自带人来了,这位县老爷有所不知,丁大班可是京城赵家商号的二掌柜。”
头号掌柜是谁?自然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赵相,而赵家商号……这名字一听那可就不得了。
果不其然,这县令听到赵家商号时,眼眸都是一缩,连忙客气了起来:“原来是赵家商号的大班,有失远迎。两位远道而来,还未曾用膳吧?那我便尽尽地主之谊,邀请两位吃顿便饭吧。”
说完,他便吩咐下头的差役去准备饭菜了,在等待的时候,这位县太爷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话,多少是有点套话的意思。
京城赵家商号,这名号是能乱起的?都不用假设,百分百便是哪位皇家亲眷的商号,不管是不是有名气,只要沾上了皇家那就不是一个小小县令能得罪起的。
所以他算是竭尽所能的让自己表现的客气,而且从这大班的气质和风度来看,这恐怕都不一定是大班而是大掌柜!
吃饭的时候,一共三个人便有七道菜,这在大灾之年可谓是奢华至极,让吃碗腊肠都要宋北云给心理建设的丁相满肚子怨气,恨不得当场就把这县太爷给一刀砍了。
“两位尝尝,这可是这边的名产,桃花鳜鱼。”那县令指着一条鱼说道:“今年年景不好,这鱼可是不可多得啊。”
宋北云眉头挑了挑,偷偷看了一眼丁相,只见他面色铁青,眼神如鹰隼。看起来这老头是动了杀心了,只是碍于跟宋北云说好今日只是暗访所以并没有当场发作。
那县令也见到了丁相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引这京城来的贵人不高兴了,也不好直问,便配笑着问宋北云:“这位不知如何称呼?”
“当不得当不得。”宋北云连忙起身:“小人不过只是个学徒罢了。”
他推辞时,县太爷一眼就看到了他手指位置的老茧,那中指上清晰可见的老茧,说明这人不仅仅是个读书人,而且是个读了很多书的读书人,没有数十万上百万字的书写,手指上断无可能有那样厚重的老茧。
毫无疑问,这个年轻人是个读书人,甚至可能有功名在身,而且定写得一手好字。
宋北云见这县官的目光直接钉死在了自己手指上,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假意演示收回了手指,将早晨写好的收粮价码递给了这县太爷。
“这价有些高了。”县太爷摇头道:“三斤可不成,如今这年景,一斤精米如何也能换到五斤麸糠,三斤可是太贵了。”
宋北云闻言倒是来了兴致,一脸奸佞的笑道:“县太爷这话可就不对了吧,这无本买卖三斤五斤的又是如何?”
那县太爷眉头一皱,目光立刻迎了上去:“这位小先生说话可不能如此胡乱开口,怎的就是无本买卖。”
“嗨,县老爷莫要惊慌,我与师父这一路走来,可是见识了不少,那些个县里可都是三斤便三斤,哪里像老爷这般斤斤计较。”
“他们是他们,在这可是得五斤。”那县太爷半步不肯退让:“此事绝无商议。”
宋北云看了一眼丁相,丁相咳嗽了一声:“那不知这位老爷有多少货,若是多,倒也可以。”
“十万斤。”
宋北云顿时愕然,上头下来的赈灾粮按照每人每月二十斤计,五千人刚好便是十万斤。他这上来就是十万斤?难不成他把五千人的赈灾粮全给吃了?
好好好,今天你可是要栽在这大宋第一检察官的手中了,丁相可不是个杀人手软的人呐。
果不其然,丁相闻言手都开始哆嗦了,显然是气的,但宋北云却还挺沉得住气,他笑道:“十万斤,这可是笔大数目,若是不介意,这位老爷可带我二人去查验一番?”
“那是自然。”
一顿饭吃得气氛都很紧张,这位县太爷显然在提防宋北云二人,而他们两个也要小心不让这厮看出破绽,一顿饭生生吃出了谍战片的气氛,让人好生压抑,就是到嘴的山珍海味都是食不知味。
吃了饭后,那县太爷便带了宋北云他们来到了后院的库房之中,里头有十几件偏房之中装满了粮食。
“还请查验。”
宋北云上前,用竹哨子戳破了一个麻袋,再将竹筒中的米倒在称上细细的观摩,还时不时的放了几颗到口中咀嚼。
“不对啊,这位县老爷。这米怎的看像是朝廷的赈灾粮?”
宋北云做戏自然是全套,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县太爷:“这位老爷,您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丁相在旁边也是用眼神冷冷看着他,而这位县太爷倒是笑了笑:“大班莫要这般看着本官,这里头可是有缘由。”
“哦,愿闻其详,不然这粮我等也不敢贸然收了。”
就在这小仓库之中,县太爷关上了进院的门才开口说道:“这里有五万斤的粮是本地乡绅捐的,有五万金是本地百姓捐的。”
“乡绅会捐粮?”
“那是自然。”县太爷脸上满是得意:“我与他们说,这大灾之年,朝廷赈灾尚不知道还有几次,若是到时官仓告急,乡民食不果腹,届时便是要抢粮的。先抢的便是诸乡公之宅,然后便是县衙。他们自是乖乖的交了,然后本官又立了个名目让百姓将赈灾的粮食缴了一半上来。”
“那不还是要杀头?”
县太爷哈哈一笑:“本官自是知道,本官是宝庆四年进士,之前刚巧在庐州苦读,当年遇饥民入庐州。当时那惨状两位许是没见过,后这庐州之应对之法,便是用精米换麸糠才养活了那几十万饥民。”
说罢,那县太爷抓起一把白米:“如今大旱不知要持续几何,我县内尚有五千余张嘴,这十万斤赈灾粮只不过便是一个月,再省也不过便是两个月。”
宋北云轻轻点头:“于是大人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先是恐吓乡绅,再策动百姓,让他们将粮食集中在您这,等到商队来时将米面换成麸糠,十万斤粮换五十万斤麸糠。”
“正是,五十万麸糠混着野菜,生扛也能将这半年扛下来。”那县令点头道:“也算是本官没有辜负朝廷栽培。”
“可是这般,让朝廷知道了,怪罪下来了……”
“本县总归是没饿死人嘛。”县太爷倒是率先笑了起来:“这种灾年,不饿死人便已是大造化了。”
说完,他看向丁相:“这位大班,若是愿意交换,那我就不许给他人了,如何?”
宋北云与丁相对视一眼,丁相点头道:“待我回去与主家说一声试试。”
“那便多谢丁大班了。”
下午时,宋北云和丁相便出了小县,两人走在路上,丁相突然停下了脚步:“你说他不贪吧,老夫是不信的。你说他贪吧,又有这样的招数。”
“贪么,肯定是贪了。”宋北云笑道:“别的地方都是一斤米四斤糠,这里一斤米五斤糠,还死咬着不放,还编了一大堆故事。肯定是有猫腻的。”
“嗯。”
“但是嘛,你说这招数么,我相信他也一定会用在他说的地方。”宋北云背过身子倒退着走路,一边走一边说道:“但问题就在这了,如果是我,我宁可手底下八成是这样的人,也不希望是那种十万斤赈灾就十万斤发放的老实人。”
“老实人如何了?”
“老实人没如何啊,就是万一如果朝廷那边突然断供了,他们也会跟着一起抓瞎。”宋北云哈哈大笑几声,然后说道:“老实人嘛,你抓不到把柄但却实实在在的出了事。你说这样的人吧,不太老实可偏偏他手下不一定会出事,你说这事有意思吧。”
丁相大概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却也是暗暗叹息:“这个世道……”
“丁相,挺好了。饿死人是底限,只要他的恪守底限,就已经是个好官了,说实话有些事真的不能非黑即白。你说那驿丞说错了么?其实也没错。你说这县令错了么?说实话,我很是欣慰啊,要是天底下的官都是这么聪明的,那大宋有没有你我又能如何?”宋北云长舒了一口气:“怎么办?那十万斤粮食,丁相换是不换?”
“换!”丁相咬了咬牙,愤恨的说道:“去催人取货!”
宋北云笑得格外开心,看到丁相这样有风骨的读书人吃瘪,那可真的是太让人高兴了。
丁相此刻心中一定别扭极了,分明对方干的事是他所抵触的,但却非得咬着牙配合,这种拧巴的感觉估计能让他当天晚上就便秘。
可事情就是这样,如此这般无处说理,真的是要抓典型,这个县令当场砍了一点问题没有,但就像宋北云说的那般,若真的按照那些“老实人”法子,如果朝廷那边衔接一旦出现问题,就真的会出大问题。
所以在律法和人命之间权衡许久,这位号称大宋最高的青天也只能捏着鼻子把这般违法给认下了。
现实和理想的混合双打,让这位快要六旬的老汉,一时间显得格外落寞。
“丁相啊,莫要如此。”宋北云摆手道:“以人为本,以人为本。千万不能太过教条。”
“小子!”丁相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夫!”
说罢,丁相就像使小性子一般钻入了马车之中,再也不露面了。
而宋北云抬头看向天空,吹了声口哨,却是一身的轻松,就连燥热的秋风都显得格外清爽了起来。
丁相坐在马车中听到宋北云近乎调侃的口哨声,他仰面朝天,静静的看着马车的车棚,心中反复问着自己几个问题,但却始终苦寻无果,痛苦便汹涌而来。
“丁相,别琢磨啊!千万别琢磨,我要是不能把活蹦乱跳的您给带回去,赵总能将我现宰了生吃!”
丁相听到宋北云在外头嚷嚷,好气又好笑,他撩开帘子喊道:“莫要烦人,老夫打个盹罢了。”
681、六年9月19日 晴 举杯邀明月
“这是五十万斤麸糠,丁相公说了,你捡回一条命。”
面对突然而来的一队粮兵,那县令脸上满是茫然,他看着粮兵的兵长好奇的问道:“什么丁相公?”
“还有哪个丁相公,当朝相国。”那粮兵不耐烦的说道:“快些,我等还有公务,你速速将东西交了,我们好回去交差。”
关于赈灾的一部分方略就是由军队掌控一部分紧急储备粮并成立专门的粮兵用来看管和调集这一部分的粮食,形成一个双保险。
这些粮兵正儿八经吃皇粮的,所以他们对待地方官员的态度可算不上热切,呼来喝去什么都是免不得的,也正是因为这种姿态,一般地方上的粮兵头头和官员都是相互不对付的。
但这也正是朝廷所需要的对抗,他们对峙起来才不容易出现同流合污的情况。
而看到那粮兵的态度,这县太爷脑子当时就是嗡嗡的,如果没猜错前几日来这里的那一老一少之中,老的……不就是姓丁么?赵家商号,丁大班,这不就是大宋的相国吗?
当时那一下,这位县太爷脚下一软就瘫倒在了台阶上,顺着台阶滚落在了地上,但他浑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无比的后怕。
这正如丁相公带来的话那般,真的可以说是捡回了一条命,而仔细回想起来,丁相公身边那个所谓“跟班”那是越想越觉得眼熟,再仔细一咂摸,那可不就是当年在庐州赈灾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宋北云吗?
想到是那个杀神,摔倒在地的县太爷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着。
庆幸,脑子里空空如也,却只有劫后余生之感,昨日碰到的两人居然是微服私访的大员。说实在的,他自己心中清楚,自己干的事,即便是有一万个道理,按照大宋律都是要斩立决的,更不用说还有宋北云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存在,真的是被一刀砍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但现在不光他们兑现了承诺,字里行间还透着一股此事不予追究的姿态,这种逃生之后的感觉让这位县太爷脑瓜子嗡嗡的。
他现在第一个反应就是追上去解释清楚,但这天大地大他能往哪找来呢。
等到他缓缓清醒之后,粮兵已经自顾自的开始将县衙内的粮食搬走了,县太爷全从始至终看着他们却如同痴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恐惧的后劲儿还没能完全过去。
“你说,那个县令若是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姿态?”宋北云坐在马车里笑着对闭目养神的丁相笑道:“恐怕是要吓得尿裤子哦。”
丁相缓缓张开眼睛,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连语气都很平淡的说道:“警钟长鸣。”
小宋倒是颇为不在意,他翘着二郎腿,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这一场巡视大概要持续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的时间,肯定是要抓几个典型办了的,只是这个阶段还真不适合大规模的清理基层,所以这个典型还是比较难抓的。
而老丁这一路上来也有些疲惫了,说话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剩下宋北云这个年轻精力充沛的,自然也显得无趣了起来。
下个点便已经要抵达祁门县了,这地方对于宋北云来说就是故地重游了,这里可以算是他的万里之行的第一站,在这里吃掉了周家,还因为那条地下的黑市线路建设期了大宋第一条粮食保障通路,而这一次的到来,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再次来到这里,县令还是那个县令,县衙还是那个县衙,就连当初墙上的箭孔都还健在。
甚至当初他收养的那只猫都还活着,只不过那只青年猫已经变成了老猫,懒洋洋的在屋檐下躲着阴凉,听到外头有动静时才慢慢抬起头看上一眼。
“小东西,还记得不记得我啊?”宋北云走上去挠着老猫的下巴。
而丁相仰头看了一眼县衙:“为何这里不查?”
“这里没什么好查的,咱们的目的地是浮梁。”宋北云起身回答道:“祁门不过只是个过路的站,浮梁县才是大户。”
说罢,宋北云径直转身走上了他最熟悉的街道,买了一些当地有名的老字号糕点,再带着丁相在这里吃了一些当地比较有名的蒸菜,两人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只是让宋北云没想到的是到了傍晚时,祁门县的县令却是主动找上了门来。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来了的?”
“宋大人有所不知,您走了没几年,衙门里不少差役还认得您,您今日在门口逗猫时就已经被认出来了,但看宋大人一身布衣,便知大人有要务在身,于是便私下告诉了下官。”
“真是鬼机灵。”宋北云笑道:“那帮人,不愧是我老部下了。”
县令讪讪的笑了笑。
而宋北云接着介绍身边的老丁:“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遮掩了,这位是丁相国。”
“下官拜见丁相公!”祁门县令连忙起身鞠躬道:“不知相公到此,有失远迎。”
“你这样我就不高兴了,怎的到我这里便如此不客气?看不起我这个太子少保?”
祁门县令连忙起身正色道:“下官不是那般意思……宋大人莫要误会。”
宋北云挥了挥手,倒也是没再说什么,只是丁相嗤笑起来:“你这人怎的如此无聊?”
宋北云嘁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对祁门县令说道:“你这几年可有贪腐啊?赶紧报过来,我好杀了回去复命。”
祁门县令人都吓傻了,他连声起身说道:“天地良心,我怎会做出那等事情!还请丁相、宋大人明鉴。”
宋北云看他无趣的很,也就不再逗弄他了,随即便开始考核起他应对旱灾的方法来。
这县令虽然无趣,但却倒也是老实的很,很快便将自己的步骤计划拿了出来,其实无非也就是朝廷下达的指导意见的修改版,没什么大毛病但也没有之前那个县令那么亮眼。
贪的话,这位应该是不贪,但可以看出来比较笨,至少在施政方面不是那么灵光,难怪接了宋北云的班到现在还在这个县城起起伏伏。
“你么,考核还是要考核的,明日起你便随着丁相在祁门县中到处走走吧。”
“那少保你呢?”丁相好奇的问道:“你不随老夫走了?”
“丁相年纪大了,体能差了许多。这要是连轴转日夜跑,保不齐要生病的。我的意思便是丁相在这逗留三五日休整一番,我先去前方浮梁县看看。”宋北云笑道:“丁相公已经走了八百里,该歇息歇息了。”
说完他看向那个县令:“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安排。”
“丁相为人节俭,你要敢大操大办,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丁相对宋北云这人可是哭笑不得,之前没有深切的共事,也不知道他那传说中的跳脱是真是假,可真当与他在一起共事之后,那是真切的能感觉到这人的跳脱和不羁。
可问题吧,这人在跳脱之余却处处透着机敏,审时度势一流不说,各方面的话术却也能拿捏的精准。空话套话一堆一堆的,但偶尔却不经意能流露出那骨子里的恃才傲物。
但有一说一,这种人丁相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个会照顾人的人,可这一路上丁相却发现自己基本是被他给照顾了。虽偶尔会被这厮气得想揍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简直就是活人成了精。
丁相甚至自己都有时候无意识会把他当成是同龄人而非一个子侄辈的小子。看看他,再看看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和侄子,果然这年少成名的都是有能耐的,
“那既是如此,我便在这歇息几日再动身。”
丁相倒是没有反对宋北云的安排,到底是年岁大了,这些日子的舟车劳顿,他的腰已经快撑不住了,虽是没有说出来,但每晚睡觉时却是已经无法躺平。
许是宋北云发觉了,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那倒不如顺势就休整几日,让他先去前方巡视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就施政理政这方面,丁相觉得宋北云完全没有问题,而执法方面虽然有些过于残忍,但其实问题也不大。
这要换一个人,他定然也是不可能答应独自在后方休整的。
这样想来……今日抵达祁门县之后,他故意去衙门口逗猫还停留许久,恐怕就是为了这一遭,倒算是有心了。
打发了祁门县令,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宋北云就带着一部分护卫先行出发前往浮梁县了,这浮梁县在大宋的地位可是不低,除了烧制瓷器之外,还有坐拥三湖要道,东接衢州、南接信州、梅州,北接徽州、西接江州,自己本身还是产粮产茶的大户,就连县衙都是独一无二的五品衙。
当初宋北云在祁门县的时候没有过境,就是因为忌惮这浮梁的一众高官,但就这样的富庶州县,把里头当官的全部拉出去砍了,绝对没有一个冤假错案的。
而他们此行的重点也就是在江南西道这一块,重点的重点也就是江州浮梁这一片。
宋北云先去一步,先看看那帮臭鱼烂虾能翻起什么风浪。
坐在马车上,宋北云吹着已经带上凉意的秋风,嘴里哼唱着《康熙微服私访记》的主题曲,一曲五花马千金裘,倒还有了那么几分味道出来了。
这地方基本上不太可能会有匪患,因为交通要道不说,还是重点保护的商业路线,所以只要有所谓匪患一定是有人蓄意为之,只要宋北云遭遇到了匪患,那就代表着有些人要死了。
为了能赶紧完成这个指标,宋北云故意让自己看上去璀璨无比,完全就是按照左芳的标准来捯饬自己,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富贵。
身上穿着的是京城瑞宝斋的顶级绸缎、帽子是兴合坊的订制,手中的扇子都是顶级玉骨苏绣的扇,连马车的规格都高了起来,那可是要多有钱就多有钱的模样。
暗访不一定要非常低调,这是宋北云总结出来的,身份也不一定非得是平民,因为如果很多时候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是平民不可接触的,所以对于像浮梁这样的地方,暗访的模式就能有很多了。
马车缓缓绕过崇山,缓缓驶入了这个号称大宋最富裕的县城。
或者应该不该说是大宋,而是唐宋以来整个中国屈指可数的富裕县城之一。
因为有钱,这里并没有太多遭灾的景象,但这玩意太正常了,繁华地段资源自然会往这里集中,他真正要审的并非是这个地方,而是那些一眼望不到的角落。
每座城市都会有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一点古今中外无一例外,宋北云进入县城时,已经到了傍晚,他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直接找到了县城中最华丽的客栈就住下了。
顶级豪华套房,开门便是山水的那种地方,奢靡无比,一晚上便要两贯钱的那种。
他对外称自己是做瓷器生意的商人,刚接下家里的生意还不知道怎么做买卖,便亲自来到这里观望一番。
这样的人在浮梁到处都是。所以他一点都没吸引人的注意力,这个地方可不像是之前那个闭塞的小县城,这地方的人可多到吓人。
暗访三大原则,第一是隐藏身份、第二是不动声色、第三是直奔主题。
所以宋北云很快的就动用钞能力,在这里结交了几个当地的“朋友”。
这些人基本都是当地那些游手好闲的无赖泼皮,宋北云最开始打听路攀谈,然后便顺势请他们吃肉再给了些好处,这些人就成了宋北云坚定的狗腿子。
一口一句哥哥的叫着,好似到了梁山泊一般。宋北云也把纨绔这两字给展现的淋漓尽致,青楼豪掷千金不眨眼、吃喝也不管那大灾之年,没有酒就花大价钱去人家家中挖来陈年的老酒,没有肉就想办法找到“受伤”的牛。
仅仅两日,宋北云这个从庐州来的败家子的名声就已经在浮梁这边传开了,经典凯子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印在所有知道这些事迹的人的心中,而且因为他夸张的撒钱行为,已经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已经开始逐渐朝他靠近了。
而从这开始,宋北云的计划也要正式展开了。
682、六年9月21 晴
“今日全由宋公子请客,还请大家不要客气。”
掌柜的一句话,整个青楼中沸腾一片,下头的人纷纷举杯朝二楼的宋北云致敬,而宋北云也毫不掩饰的朝下面挥手。
“钱,我有的是。”宋北云将脚放在桌上,手边搂着当红的花魁,对面坐着新结识的狗腿子:“什么灾年不让卖酒,荒唐!出来玩,没酒算个什么事情。”
“哥哥就是哥哥,这杯我先干了!”
宋北云听到旁边狗腿子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将手边那个风骚入骨的娘们一把推开,将手探入衣襟掏出一摞钞票:“今日都别给我面子,玩个痛快去!”
那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就这样在他手中一张一张的分发了出去,那花魁都惊呆了,虽是富庶之地的花魁,但却也是没见过出手如此阔绰之人,要不说人家是从京城来的呢,这魄力这潇洒,绝非常人啊。
“大官人~”花魁软绵绵的凑了上来:“也不知大官人在京城是做什么买卖的?”
“粮食、矿、饭馆子,我家堂叔正是宋少保,我爹死后叔叔就将摊子交予我手头了,我这人不喜经商,就喜花钱。”宋北云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掏出一把钞票塞入那花魁的裹胸之中:“拿去!”
“哎呀,多谢大官人~”
宋北云哈哈大笑,而被此气氛感染,旁边那些狗腿子也放浪了起来,拉过那些个青楼女子就做出了下流的动作,淫靡之气顿时在这青楼之中应了景。
那花魁看到面前的景象,连忙用手遮住了脸,但却不时的从指尖中偷瞄,还总是不经意的扫过宋北云的脸。
只是她发现这位宋大官人全程都只是在喝酒,眼神根本没有往她这个方向走,这让这位花魁满心的焦灼,她好奇的凑到宋北云耳边小声道:“大官人,要不我们回房吧,让奴家为您吹奏一曲,奴家这洞箫的功夫可是厉害的呢。”
宋北云只是靠在那,抱着胳膊半晌没有说话,突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开始大口大口的灌酒。
而那花魁以为是宋北云那个方面有问题,毕竟在这个烟花之地,什么样的男人可都是见过的,她知道有些有钱人老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没法子行人道。
为了不刺激宋北云,这花魁小姐便不再说那些个东西,而是开始跟面前这位大官人聊起了天。
要么怎么说婊子无情呢,若是不经世事的男子碰到这样一个妙人儿陪着说些烦心事,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是钟情上了么,很多人就栽在了这上头,毕竟这种地方可是个销金处,深不见底的大窟窿是填不满的,等到钱银耗尽时,之前那些陪着他们促膝长谈者,定是要被毫不留情的扫地出门,连狗都不如。
“大官人,方才您说那宋少保是您家叔?”
“嗯,幺叔。”宋北云眼神略有些涣散:“自小宠爱于我。”
天下何人不知宋北云?别说宋国境内了,草原、金国、辽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人知道宋北云的大名。
这整日迎来送往的婊子自然也是知道宋北云名号的,所以当她听见说面前这个花钱不眨眼的大官人是宋少保的侄子时,心中还是很震惊的。
“去,找你家妈妈为我收拾间上房出来。”宋北云醉醺醺起身:“爷今日累了。”
碰到这种大爷,老鸨子都不用招呼,全程都站在外头候着的,一听里头的动静连忙开门迎了上前,亲自将宋北云送到了上等的厢房中。
青楼也有青楼的规矩,碰到这种爷,千万别提钱的问题,就刚才那么点时候,他已经在这消费了差不多有一万贯,这种人便是之后在这里白吃白住一个月又能如何?
等安顿宋北云睡下之后,那花魁问妈妈说自己要不要进去伺候,那老鸨子对她使了个眼神,两人便离开了房间。
“女儿啊,这种肥羊你就得顺着他意思来,他没说让你伺候你便离开远远的。”
“可是妈妈,他说自己是那宋少保的侄子,女儿有些怕……”
“谁?”
“宋少保,就是京城那个宋少保。”
这一下就连那老鸨都变了脸色,若事情真的是这样,那可就真不太好办了。宋少保是谁大家都知道,如果屋里那位爷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一个老鸨子怎么可能担待的起呢。
“你先回去歇息吧。”
老鸨子打发了手底下的姑娘,拎着裙子一路小碎步就来到了二楼另外一个雅间之中,敲门而入之后,只见里头是三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为首的那位三十多岁,一副儒雅之姿。
“蒲大人……不好了。”
那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微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怎的就不好了?”
“那只肥羊是京城宋少保的侄儿。”
“嗯?当真?”
“应是假不得,他手上的钞票都是京城宝钞局的官印,是官钞。等闲人可是拿不到如此多官钞的。”
因为大宋官钞价值非常稳定而且印刷技术极为先进,市面上并无仿制,所以一般都用在大宗商品结算上,所以大部分的官钞都是集中在那些顶级豪商的手中,一般的富户还是用钱银来交换。
如今那位大爷手中全是这种官钞,可以确定这人不光富还很贵气。
“蒲兄,要我看这并非坏事。这等灾年,京城对于这些个纨绔少爷来说并非是好地方。反倒是浮梁这般的地界却是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柳贤弟,你有所不知。坊间传闻那宋少保的手段无孔不入,若是真的以这般姿态潜入此处……那该如何是好?”
两人聊天时,另外一个坐在那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终于说话了:“王妈妈,那位小少爷,你可看出有何不妥之处?”
“这……奴家倒是没看出来什么端倪,比纨绔还纨绔,姿态也是嚣张跋扈的。就是好像……”
见老鸨吞吞吐吐,那阴沉的男人眉头一皱:“好像什么?”
“好像不能人道啊。”
“哈哈哈哈……”
闻言,屋中的几人都笑了出来,一个不能人道的人逛青楼,那可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了。
不过笑完之后,他们倒是商讨了起来,那个阴沉男人率先说道:“不管如何,明日蒲兄也要与这位少爷接洽一番。”
“为何?”
蒲姓男子挥手屏退那老鸨之后,压低声音问道。
阴沉男人沉吟片刻后说道:“你如今虽贵为五品知县,但究竟是根基尚浅。总归是要攀附一番的。这宋少保虽看上去并无实职,但他却是得官家厚爱,权倾朝野。即便是如今锒铛入狱却也只是夺了官职,可爵位和少保之职你可听闻被人夺了?”
蒲县令一拍大腿,惊呼道:“贤弟可是提点于我了。”
“所以明日蒲兄去与这位少爷接洽一番瞧瞧,若他真的是宋少保的人,趁机便拉拢过来,以他搭上宋少保,这样以后蒲兄便可高枕无忧了。”
“那又该如何拉拢呢,给钱?”
“哈哈哈哈,蒲兄啊。你这县令啊,白当了。”那个阴沉男子笑着打趣道:“你还能比宋少保有钱不成?”
“那怎么可能,早就传闻那新三司就是宋少保的囊中物,别的不说就光说那屯田司,我可是听闻了这几年屯田司在外头可被人称为吞天司,不知吞下了几多油水。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而且还有那矿司,天下矿山都要经他们一道手,这里头的油水岂是你我能想象。”
“所以嘛。”那阴沉男子嘿嘿一笑,笑容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而宋北云此刻正在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钱,这是他攒了三年的零花钱,现在一晚上就去了三分之一。这回去必须得要户部报销,这不报销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这钱花的还是很有意义的,反正人设是立起来了,三天内肯定会有人找上门来,至于是什么人他不管,反正在这个点上,谁冒头谁吃瘪。
倒不是说在这个小地方能干出什么大事业,主要是老丁和他这一趟出来绝对是不可能空手回去的,典型高低死活是要抓几个的,不立威的话,等到冬天到来时,恐怕是真的要乱套了。
至于抓什么样的人,自然是要抓这种富庶之地的典型,抓那种穷乡僻壤的没卵意思,虽说苍蝇老虎都要打,但现在主要还是先来一场武松打虎比较吸引人的注意力。
而且为啥丁相会不辞辛苦一路赶来,老头子精明着呢,他也需要在朝堂上打压一部分人了,不管是哪一派的人都需要被打压,只有交替成长和打压才能保障不会出现凝聚成团的情况,任何情况不能够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原本这属于皇帝要干的活,但现在皇帝逐渐成了甩手掌柜,除了军权其他都不再主动掌控时,宰相无疑就要成为那个平衡者了。
那宋北云现在的招数,其实也是比较原始也比较笨拙,但有时候最好的猎人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以凯子出镜基本上是最具有迷惑性的行为。
而宋北云侄子这个身份也完美合理的解释了他为什么长得像宋北云,至于年龄这件事,既是幺叔年龄相差不大也能说的通。
反正解释合理,逻辑上没有漏洞就行了。而且谁能想到真正的宋少保会跑来这个鬼地方微服私访呢?甚至还带着一个丁相。用合理的谎言掩盖不合理的真实,这就是经典骗术的底层逻辑了。
那他为什么可以断定三天内就会找上门呢,因为他已经把该出的风头都出尽了、把自己的人设也全都给暴露了,这个人物已经立起来了,而且在玩过这几天之后,那些观望的人也要开始考虑他会不会离开的问题了。
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利用自身一部分信息作为诱饵来换取他人的主动,这是经典的间谍套路,而宋北云是天底下最强间谍组织的头子,第一批都是他训练出来的。
对他人情绪和心态的把握,是宋北云除了化学之外最擅长的,而化学是从那个世界带来的,人心操控术是在这个世界学到的。
所以他一直才会说两个世界对他来说的重要程度不相伯仲,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而他现在暴露出来的人设有几个大的方向,首先一个是贼有钱,有钱到可以肆无忌惮的挥霍。这就给对方造成了一个先入为主的设定,金钱对他来说构不成任何的吸引力。
其次,就是他身子骨不太行,面对女子有坐怀不乱之能。但他显然道德不高尚,那既然道德不高尚,就是身体有问题。这个问题在广大纨绔子弟里是广泛存在的,根据京城首席纨绔左芳的描述,他们那个圈子里十个人有六七个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不太行了,原因就是从十三四岁开始就在外头乱玩,玩到最后身子也算是垮塌了。
第三,就是他是宋北云的亲侄儿,在京城时被宋少保管着,压抑的很。而且因为他与宋北云的关系摆在那,京城的纨绔子弟并不喜欢带他一起玩,这就造成了他在这里的报复性消费。
三个人设可谓是严丝合缝,因果关系联系紧密,细节更是做到了极致,比如搂着青楼女子时手上的动作熟练而自然,但临门一脚时却开始变得不动声色。比如出手阔绰到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享受被一群人簇拥当老大的感觉。再比如整个人上下的行头都是京城名家出品,不是定制款就是绝版货,光有钱不可达成。
当然,还有这个人既然如此纨绔,为什么却名声不显,因为叔父是宋北云嘛,在少保眼皮子底下自然不能乱来。而出来之后的猖狂显然是因为山高皇帝远。
这种细节处的勾画,比光借着酒醉胡言乱语可丰满不知多少倍,可信度也达到了近乎圆满。
所以当这样一个恶臭满身的人站在那里的时候,那些嗡嗡叫的苍蝇终究是要忍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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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么,更新是慢了一点,但真的是因为没有灵感啊。众所周知,历史文到了中后期难免会出现这种问题,因为只要稍微随心所欲一点,高达就要造出来了。而且作为改革期,各种问题也需要陆续挖掘。
而这些问题嘛……你们都懂,历史都是螺旋形前进的,每一个点都与以往的某个点无限相似。所以不小心一点,很可能被举报成影射某某某而被审核,我得避坑。
等过来这段剧情,进入到科技井喷阶段就会好很多了。现在这本书大概走了五分之三左右,下本书诸位觉得什么题材好?历史?仙侠?都市仙侠?还是小甜文?上本书尾的地方投票最高的是历史,这本就是历史,这本书里的投票会成为下本书的关键哦。希望大家踊跃发言。
683、六年9月22 晴
“听说了没有,金陵那头打算按月度支援辽金和草原粮食,按人头计。”
“听说了,这可是大事,可这宋国有这么多粮食么?”
四国会谈在暂停近两个月之后终于是重启了,这次的会谈内容主要是应对今年这场百年不遇的旱灾。
金陵那边的消息是按照月份供给四个国家最低限度的保障用粮,只是对这四个国家的政策是不同的,即便是相似的两金也有略微不同之处。
整个长安现在都已经开始热议了,他们不知道这种保障后头到底有什么条约,只是知道大宋这次真的太仗义了……无偿给粮,这是何等的深明大义。
但谈判桌上的几个皇帝却是表情凝重,赵性已经把不同的条约拍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你们没法子拒绝的条件。”赵性靠在椅子上抱着胳膊:“不签,就没粮。没粮就要饿死人,饿死人可是大事。当然,我也不是非逼诸位签署这些条约,只是你们大可以看看内容,朕的首辅大臣可是个忠厚人呐。”
佛宝奴倒还好,相对于两金来说,宋辽是一份略不平等的条约,主要不平等的地方就是在协同制度上如果遭遇了大灾大难,调度权是归宋国的,但佛宝奴其实是知道这个调度权究竟在谁手上,只要在那家伙手里他就不会说特别偏袒哪一方,这还是比较靠谱的。
但对于两金来说,这就是一份彻头彻尾的不平等条约,而这种不平等体现的还不是在国力压榨上而是在文化侵略上,如果任由他们宋国继续往外进行文化和商业扩张,过不了几年两金的孩子甚至连自己的文字恐怕都不能认全了。
但这种事情反而是要比兵戎相见更难对付,因为人是往高处走的,当面对一个全方位都强大过自身的国家时,他们也许用武力征服不了一个民族,但用糖块用丝绸用棉袄用咿咿呀呀的小曲却可以。
而且这种征服更让人防不胜防也更让人无力抵抗,因为那的确是好东西,的确是能给人带来便利的东西。像两金这样的国家,他们的底层民众是无法拒绝宋国给他们带来的更好的生活的,谁也无法拒绝。
“不着急,第一批粮食已经在十日前便开拔,很快就会抵达各国。”
赵性现在的口气嚣张的一匹,他现在真的是觉得官改太棒了,别国皇帝还在为了处理政务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每日就是吃饭、睡觉、泡温泉、逛青楼,而等到开会的时候,各项政令却井井有条的发布着,将国内外大小事务一一统筹。
而今年的大旱,宋国也因为他赵性的英明决断,不光自家国内没有大问题,甚至还能抽出手来调剂别国一把。
当然这种调剂他都不担心,有那个大粪从门前过都要舀一勺的宋北云主外政,这帮人一个都别想活!
“我没意见。”佛宝奴提起笔在协议上签了名:“统管之制于辽宋之间皆有裨益。”
合约其实很早就给几个皇帝过目了,给辽国的是两份,一份就是那个粮食定价权的,一个就是这个共管体系的。经过辽国的大臣商议,最终决定选择了这个共管体系。
他们甚至有的人还沾沾自喜,还说不知道为什么宋国会提出那样不可能采纳的条约,然后想也没怎么想就把第二张给签了。
但佛宝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她和手下的大臣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毛病,至于她感觉的不对劲,完全就是出于对宋北云这个人的了解,这厮绝对不可能直接抛出这种利好条约出来的,也更不可能是为了她们母子而干出这种事来。
只是相比较两金的条约,这个条约已经是很好了,眼下这个危急时刻,还真的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条约能够缓解燃眉之急。
“诸位,今日便到此为止了,明日再决定是否签署吧。”
赵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掌控了四方首脑会议的主动权,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明日签署之后,我们再讨论一番关于万国运动会之倡议。”
这个万国运动会最初在三年前便已经成型,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实施,运动会的章程是现成的,只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相应更改便是,虽然现在各国都在遭灾,但天灾终归是会过去的,那么后续便是要开展各种合作和交流的,这个运动会便是最好的契机。
佛宝奴对这个运动会比较感兴趣,或者说她对所有竞争累的项目都很感兴趣,在她看完运动会的项目之后,其实就已经琢磨辽国能拿几块金牌了。
只是两金的日子过的很苦,他们对这个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上面的项目却是包含了狩猎和摔角之类他们民族的传统项目,这要是让人家夺冠,那两金的脸面可保不住。
所以这个项目倒是得到了四国之间的认可,不过这都是些细枝末节了,当前唯一的事情就是怎样度过这一场百多年不遇的恐怖旱灾。
如今已是中秋,再过些日子便要入冬,等一旦到了飞雪之日,两金的日子恐怕是真的没法过了,如果没有宋国的粮食援助,恐怕饿死之人得以十万计。
今日的洽谈结束之后,赵性收拾东西正要出万年宫,但却被佛宝奴给叫住了。
“大兄,作甚?”
佛宝奴上下打量着穿着夏装的赵性:“你为何不穿龙袍?”
赵性将自己的纯棉衬衫调整了一下,指着胸口的云龙胸章:“这不么?龙袍又不是非要满身龙才算。”
从今日一开始,佛宝奴就注意到了赵性的穿着,今年虽是已到中秋,但因是大旱而仍然炎热,佛宝奴穿着龙袍在那坐一日都快死了,但看到赵性却是一副自在的样子。
想来就是那一身衣裳的缘故了,他今日穿着一身酱红色的有领有袖的前开襟的而且袖口有扣的内上衣,外头披着一件单层的玉生装,裤装也是板板正正的款式,热时将外套脱去,只穿内上衣却也不显猥琐,反更显挺拔,不知道要比龙袍轻便爽快多少倍,这一身真的好戳佛宝奴的心,她体燥本就耐寒不耐热,今日又格外闷热,坐在那一日,连亵裤都湿得发臭了。
“你这身衣裳……”
“我狗出的款,俏俏打的样,她现在主推这种款,让我帮着广而告之一番。”赵性撩了一下外衣:“还别说,真不错。比那龙袍通透多了,棉布穿在身上也舒适,里头好像还是个什么混纺之类的,反正是新鲜料子,透气。”
说着,赵性还亮起了脚上的皮鞋:“你瞧瞧,小牛皮酸鞣抛光,再加上牛筋的底,走路也舒服不硌脚。我就说你们这些当皇帝的,一点都不知道尝试新东西。”
佛宝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双鞋,想了一会儿之后起身:“我也去让俏俏给我弄一身去。”
“你……恐怕不合适吧?”赵性沉吟片刻:“露馅的。”
“我平时穿总行。”
佛宝奴不得不承认,赵性绝对是她见过的最不像皇帝的皇帝了,但偏偏正应了宋北云的话,那便是只要国力强大,就算赵性没事喜欢沿街乞讨人家也只是会说他亲民爱民。
所以在榜样的力量下,佛宝奴很快就趁着赵性出去嫖的时候摸到了公主府,上来就是对俏俏死缠烂打,高低好赖也要让俏俏给她整一套。
“你的腰好细哦。”俏俏在给佛宝奴量身的时候不无酸楚的说道:“都生过了孩子,却还如少女一般。”
“马背上长大的,自然不同。”佛宝奴平展着手:“这衣裳穿在我身上能好看吗?”
“自然是能的。”俏俏转过身取来一张她画的素描,上头的样板正是金铃儿。
“我的妈呀!”佛宝奴惊叫一声:“这么大……”
“对!”俏俏更酸楚了:“就是这么大。”
“跟我头一样大了。”佛宝奴长出一口气:“真要命,要是我是男的,我恨不得溺死在里头。”
当她们正在聊这个时,金铃儿就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听到“跟我头一样大”时,她的表情变得极怪异。
“俏俏,信到了。”金铃儿咳嗽一声提醒道。
佛宝奴一听金铃儿的声音,立刻就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任由俏俏给她量体。
“里头都说了什么?”俏俏拿着皮尺忙乎,也没抬头:“是不是又是那些肉麻的话?”
“左柔有了。”
当时那一瞬间,房间里气氛陡然变冷,俏俏的皮尺落在了地上,她连忙弯腰捡起,然后抬头看向金铃儿:“这……”
“公鸡下蛋。”金铃儿冷哼一声:“那厮居然也能生孩子。”
俏俏听完都快哭了,她咬着嘴唇不说话,而佛宝奴侧过头看了俏俏一眼,然后又看了看金铃儿:“你这人,说话可是不分时候了。”
“好好量你的衣裳。”金铃儿瞪了佛宝奴一眼。
俏俏此刻委屈的不行,金铃儿见状倒是安慰道:“别慌,不是还有巧云跟你作伴么。”
“为何就是不得行呢……”俏俏委屈的说道:“再过几年怕是都老了。”
“行了,别想那些了。”金铃儿继续说道:“明日长安城有个为灾区募捐的活动,俏俏你准备准备,到时把牌子款式都打出去。”
俏俏叹了口气,默默的应了一声,而佛宝奴却拽住俏俏的手,揽住她的肩膀:“不要急嘛,大不了等那厮回来之后,就全归你了,不让他进别人屋。”
金铃儿笑而不语,只是深深的看了佛宝奴一眼,这人典型的自己不好也不让人家好,而且总是有针对性的说些话,当真不是什么好人。
但佛宝奴却一脸无所谓的说道:“不然你该多可怜啊,你看我那个小东西,都开始学走路了。”
俏俏听着就更委屈了,金铃儿终究是听不下去了,她走上前拽过俏俏然后说道:“你可收敛点吧,俏俏这都委屈的不行了,你还在这胡说八道的。”
“我又没说假话。怎么?你还以为你在这家中说的算啊?俏俏一日还在,你也不过就是个妾。”
“哈哈哈。”金铃儿笑了起来,挽住俏俏的手:“走,姐姐。我们出去吃凉瓜去。”
佛宝奴:“???”
看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佛宝奴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这赵家人都是什么毛病?赵性一点不像个皇帝,这赵玲一点不像个公主。
说她是妾居然都能不生气?
正在佛宝奴诧异时,碧螺手上拢者一摞丝绸从门口走过,佛宝奴连忙喊住:“碧螺来来来。”
碧螺好奇的倒退了几步,走入了房中:“陛下……”
“叫姐姐便好。”佛宝奴极喜欢碧螺,因为这个孩子的性子跟她竟是有八分相似,虽看上去是柔柔弱弱,但眼中带杀气。
“姐姐问你,为何金铃儿不在意当妾啊?”
“我……”碧螺尴尬的一笑:“姐姐,我也不知,我先去准备明日的活动了。有不少事情要安排呢。”
“去吧去吧。”
佛宝奴满脸好奇的走出门外,正巧见到肚子大到快要卸货的妹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堂前晃着脚丫子吃着甜瓜。
她走上前清了一声嗓子,观音奴条件反射的就站了起来,转身看向佛宝奴的方向。
“陛下……”
“你怎的如此没规矩,身为辽国公主,一点姿态都没有,怎可到处乱走?你可不要好的不学啊。”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的佛宝奴,而佛宝奴想了想,似乎自己刚才的话有哪里不对。夹枪带棍一套下来好像把自己给打了。
“嘶……”佛宝奴挠着头转身去看儿子去了:“奇怪……”
堂前在她走后顿时笑成了一团,金铃儿捏着瓜对观音奴说:“你家姐姐有时候脑子就是如此不清楚的。”
“不敢说不敢说……”观音奴连连摇头:“对了,姐姐们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了?”
“听说长安工坊的事啊。”
“长安工坊怎么了?”金铃儿好奇的问道:“出事了?”
“那倒是没有,好像是长安工坊在四大工坊中第一个将扭钟制出来了。”观音奴笑道:“还把一日十二个时辰分成了二十四个小时辰,每个小时还有六十个分,六十分里还有六十份,似乎叫秒。以后就不用一炷香一盏茶定时啦。外头都传开了,现在那些个老学究都炸了锅。”
金铃儿挑起了眉头:“还有这等事?我去打听一番。这东西是个好东西,以后泡茶就可知要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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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要还这个月的债了……脑壳疼。
684、六年9月23 晴
“不对啊。”
佛宝奴绕着金铃儿不停的转圈,正在那看表格的金铃儿被她绕的有些烦了,抬起头皱眉问道:“你在念念有词的绕着我转个甚?下降头吗?”
听到金铃儿的抱怨,佛宝奴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是上前伸手戳了戳她的肉。
“你干什么东西!”
“不对劲的。”佛宝奴死死皱着眉头:“以前都没有这般大,你是不是胖了?”
“没有!”
闹了半天这位辽国陛下原来只是因为这种事情而在这绕了大半天,这一下还真不知是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的好。
“以前都没有这般大的,你把衣服脱了。”
“死走!”
“脱了!”
“我让你走听见没有?”
巧云不在,佛宝奴就是这里的武力巅峰,金铃儿的小胳膊小腿根本就耐不住她折腾,三下五除二就被佛宝奴将衣裳给脱了下来。
“唉?”佛宝奴拽起金铃儿的肩带,弹了几下:“这个怎么不同了?”
“你是不是有病!”金铃儿捂着胸口怒斥道:“再不走我叫人了啊。”
“你能叫谁?”佛宝奴倒是丝毫不在意朝她晃了一下手指:“转过身去。”
这陛下到底是陛下,她一开始就在俏俏的画作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金铃儿那可是太熟悉了,她大归大,但却也没有大的那么夸张嘛,而且既是生了孩子的妇人,怎可能还如少女那般呢。
发现了问题的陛下可是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金铃儿面前调查了个仔细,这一番探查之后才发现金铃儿的胸衣里头似乎有大文章。
这玩意自己也有的,但问题是怎么也穿不出这种效果,而且通过材质和造型看出来,这东西绝对跟自己的不一样。
“我也要。”
“什么你都要么。”金铃儿匆匆穿好衣裳:“我的尺寸你又穿不得。”
“你说话就说话,侮辱人作甚。”佛宝奴背着手在屋里绕了几圈:“你们倒是好,弄出了新东西也不跟我打招呼,这是没把朕当自己人啊。”
“你隔这耍什么威风呢。”金铃儿倒是毫不在意:“赶紧出去,我明日还要做活动呢。”
“胡闹!女子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从年纪算从地位算都该是我来掌家,我说不许去。”
“你辽国的皇帝管我大宋的公主,你好大的官威。”金铃儿拿起东西准备去别的屋:“别烦我。”
“你等等,给我等等。”
佛宝奴追了出去,她是个极较真的人,今天不搞清楚那个新款胸衣的秘密,她恐怕是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而此时此刻,远在两千里外的宋北云正靠在勾栏的雅座上看着台上的优伶戏子舞弄张扬。
这个年代之所以戏子的地位极低,低如青楼,其实就是他们的表演形式上有很大的问题。虽然在金陵长安等地方,这样艳情的表演已经被封禁并且经过多次创作已经成了雅俗共赏的项目,但在这样的小地方,露骨的表演仍然占据着主流。
台上的优伶青衣半敞,挥汗如雨。下头的看客人人脸上挂着猥琐,说什么败坏风气,这地方似乎就没有风气一说,来这的人也大多是些暴发户和当地混社会的人儿,那压根也算不得什么高尚的主儿。
宋北云坐在最好的位置,面前有个小厮趴在地上,而他的脚就架在小厮的后背,俨然一副人上人的模样。
在他的旁边,则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在对他小声说着话,但宋北云却全程没有正眼看他一眼,将那种眼高于顶的京中纨绔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让人不信也得信。
“我家老爷说了,若是宋老爷肯帮忙,要什么您便开口。”
“我要的你家老爷给不起,你家老爷能给的,我也不稀罕。”宋北云指着自己:“我,坐享金山,那是在金陵也是数一数二的主儿。天底下除了皇帝老子,便是我宋家了。你们能给我什么,又凭什么让我给你们牵这个线,搭这个桥。”
宋北云手一挥:“你走吧,莫要再滋扰了。”
被赶走的文士回到了那蒲县令的身边,将今夜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给了他。
他从宋北云的话语和姿态来看,这个人应该不是假的,人家那做派一看就是顶级纨绔玩出来的东西,什么五十贯钱让小厮当人肉脚垫子、包下左右前后三排所有的位置。
这种狂不是说钱多钱少,而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而且也绝对不是像这些小地方的恶少那样吹胡子瞪眼不上台面,人家全程轻描淡写的,似乎就差在脸上写上三个大字“就是玩”了。
“看来这人身份应该没问题,可若是如此油盐不进该如何是好啊。”
蒲县令听完之后直发愁,他真的不怕什么达官贵人,自己能在四十岁便当上五品知县,刺史唾手可得,难不成凭的是才华不成?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平庸之辈,没有那晏代宰相和宋少保的天纵之才,但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那捭阖之术。
作为一个久经官场的老将,他深切的知道什么样的人最难搞,不是那种看上去两袖清风的,那种人就是需要的筹码高点,一块金砖不行就两块,两块不行就十块,算不得什么难度。
也不是那样看着就是贪官污吏的,那种人更好办,简直就是他天生的盟友。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真正难办的反而就是像这个纨绔这样的人,他没有什么欲望,金钱他多的是,花都花不完。女人,他不行了,明显看着就不行了,送女人反而是侮辱了他。
换个角度来说,这样的人虽然看上去酒色财气样样都沾,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无欲无求呢。
遇到无欲无求的人,最有效的法子便是让他体验他没体验过的东西。
可是什么东西他没体验过呢?要让一个人感到新奇刺激,那是需要先知道什么东西能够触动他的情绪。
这可就是个大难题了。
而宋北云那边在赶走了这第一波的访客之后也回到了客栈,坐在窗口开始记录起每日遇到的人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今天这个说客背后的人可能不是哪个富户豪商,应该就是这浮梁地界的高官。
高官想要通过自己来搭上宋少保那条线,这其实是人之常情,但现在问题来了,他打算用什么方式来搭这条线呢?
这次私访是为了钓鱼,而且最好可能是大鱼,如今看来这一条可能就是这一路上最大的一条鱼了。
“要是妙言在就好了。”宋北云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麻烦。”
不过幸好,昨日夜里丁相就抵达了,他本按照原计划要休整七日,但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就提前出发来到了浮梁,他们两人并没有直接见面,毕竟现在宋北云就算放个屁都会有人往回报告说他的屁是个什么味道的。
丁相就住在宋北云的隔壁,身份是个过路去清江县收购药材的商人,两人在第一日并无交流,宋北云隔着房间都能听见老丁的呼噜声排山倒海,想必是真的累了。
今日等宋北云回来之后,丁相还没有睡下,他记完流水之后就来到了窗口,趁着夜色四下无人悄悄的沿着房梁爬到了丁相的房间之中。
丁相此刻正坐在屋中喝茶看书,听到头顶有动静就冷不丁的一抬头,赫然发现有个人就吊在那个地方,当时吓得浑身一哆嗦,等看清楚是谁之后才呵斥道:“你弄什么东西你!”
“嘘。”宋北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来到桌前坐下。
“丁相啊,我来求教你个问题。”宋北云小声道:“你说,若是你是个想攀附富贵之人,你遇到一个良机,你会错过么?”
“那自是不会。”丁相打量着宋北云:“怎的?有人想要攀附你?”
“不是攀附我,是攀附我叔叔宋北云。”
丁相:“???”
接下来宋北云把自己在这里立的人设这么跟丁相一讲,再把这几日的事情这么一说。
丁相虽然是个治学巨匠,在精明上要略逊于赵相,但毕竟是个宰相,还执掌大理寺多年,这里头的弯弯绕,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能比他明白的。
“那就要看他们是求什么了。”丁相沉思片刻后说道。
“应该是不是求财,求财他们犯不着搭上宋太保这条线。”宋北云笑道:“应是求官。”
丁相点头后抬起头问道:“那你觉得他们会如何拉拢?”
宋北云把几个可能都说了一遍,而丁相却逐一摇晃起了脑袋。
“钱不成,色不成。那该用什么?”
宋北云眯着眼睛沉思了许久,然后突然仰起头来说道:“他们怕不是要带我去杀人放火吧?”
“不好说,但有一说一,老夫见过无数贪官污吏在大理寺中沉痛追悔,他们之中因为诸多重重身陷牢狱,最后无一不追悔万分。你道行还浅,可莫要因此迷惑了心神。”
“这您可放心,我什么没见过呢。”宋北云自信的一扬手:“就这会这点娱乐项目又算的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