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7、五年12月16日 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军报准时抵达,而送信之人却是被扣留的使者。
当时的场面有些奇怪,宋北云看着他,他也看着宋北云,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这……”
“那个……”
两人对视许久之后,宋北云突然开口说道:“不知陈司可否安全。”
那使者愣了片刻,苦着脸道:“宋大人,下官便是陈司……”
“啊,西夏人欺人太甚!居然胆敢扣留我国使者,还拒不交人!真是大胆!”宋北云仰起头看向天花板,脸上满是沉痛:“想来西夏人不敢交人,定是我国使者陈司已然被奸人谋害!”
“宋……宋大人……下官便是陈司……”
宋北云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用力一拍桌子,将这使者惊得坐在了椅子上,之后只见宋北云大喝一声:“来人啊!”
外头立刻有令官上前,接着就听宋北云大声呵道:“去昭告天下,说我国遣乌孜古使者陈司于西夏之境遭人扣留,如今生死不明西夏却也拒不交人,念及落叶归根,陈司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特长安军部决定进入延安府之内搜查陈司行踪,阻碍者定位谋害宋国使者之人,虽远必诛!”
“宋……”
陈司刚要说话,就见宋北云转过头来:“王大人,你一路辛苦了,我记得王大人是金陵人吧,这样吧。我给王大人开个休沐长假,好让王大人回乡省亲。”
“啊……我……”那使者要是还不明白,恐怕真的会成失踪人口了,他应了下来:“下官王宫谢宋大人美意,我这便收拾返乡休沐。”
“好的,王大人一路顺风。”小宋点头道:“去府库中领一万贯予以表彰王大人工作积极、作风优良。”
“多……多谢宋大人。”
突如其来的奖励让这位使者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刚迷迷瞪瞪往外走时,突闻宋北云在后头喊了一声:“王大人留步。”
“宋大人,有何吩咐?”
小宋咳嗽了一声:“杨文广人呢?”
“他……下官也不知,当下官遇到杨将军时,将情况告知之后,他便写了封信让下官带给宋大人,然后挥着刀高喊替下官报仇雪恨就催马而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宋北云笑出了声来:“好好好,杨文广是个人才。好了,王大人请回吧,路上小心一些。对了,听闻这一路上诸多山贼,我会在王大人返程时让皇城司的人保护王大人,等会会有皇城司的人与王大人接洽。”
“多……多谢宋大人。”
等他走了之后,小宋背着手离开了办公室,来到了长安不远处的长安日报社中,找到了报社的主编,将事情与他这么一说之后便嘱咐道:“事情么,就是这么个事情,但这次我要给你三个要求。”
“宋大人请说。”主编起身将茶水放在宋北云面前:“对于文章,天下恐怕无出宋大人左右,能得宋大人指点,草民不胜惶恐。”
“少来这套。”宋北云手一挥:“赶紧把事情办了就成,马屁不用拍了。”
“嘿嘿……还请宋大人吩咐。”
“这第一条,行文要通俗易懂,以白话为主,我不想看到一句官话套话。第二条,要义愤填膺,要让天下人看到都能感到我大宋万般的委屈和无奈。第三条,渲染一下陈司的生平,有几个要素要提到,忠孝理智信这是基本,然后便是勤恳、厚道,将他写个天上有地上没,传说中的不世之材,三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名臣忠臣,假以时日必成大宋的肱股之臣。”
那日报主编,轻轻一笑:“那宋大人,我便开始动笔了。”
“赶紧的!”
一篇稿子写完,经过三道修改之后,便紧急刊登在了今日的长安晚报上了,很快这个消息就像瘟疫一样传播了出去,整个长安城顿时笼罩在了一片凝重而愤怒的情绪中。
特别是那些书生学子,讨论起来便是满腔怒火,恨不得亲自拎着家伙去找西夏人拼命。
集市上、茶楼中、酒桌前,似乎每个人都在讨论使者被西夏所害的事情,大宋怎能受如此屈辱?所有人心中都攒着一团火,就连集市上许多商家也开始不与西夏人做买卖,而西夏的使者居住之地都被官府派兵保护了起来,因为外头总有提着刀的醉汉在那游荡,声势吓人。
当消息传出的第二日,一早便有青年学子汇聚在了衙门街的外头,他们头上绑着白布跪成一片写下血书,要求严惩凶手,重塑国格。
他们跪了一上午,临近中午时宋北云终于出现了,他用沉痛而颤抖的声音安抚起了这些学子,说现在一切都还未彻查清楚,尚不可轻举妄动。
但年轻人冲动而亢进,他们并不在乎查不查的清楚,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公道,一个属于被害使者和长安和大宋的公道。
宋北云左右为难一阵,咬紧牙关承诺,必会向凶手讨回一个公道,甚至还亲自割破了手指在他们的血书上按下了手印。
长安城因为这个手印彻底沸腾了,许多人唱着流传千年的老秦腔,举着气质在为英雄送别,场面震撼而感人。
但西夏使者此刻却是吓得满面苍白,他们一众人连屋都不敢出,生怕一出去就被人踩得连渣都不剩。
他们不知道为何本还是风平浪静的长安城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慷慨激昂,只知道现在的风评对西夏绝对不是好兆头,说不准直接就会成救人变成全面战争。
战争……西夏承受不住了,此时的西夏本就已经破败不堪,根本承担不住大宋这般庞然大物的碾压。
想来陛下那里也在发愁吧……但发愁又能如何?弱国本就是如此,只是希望长安、大宋能像个君子一般,不要再玩那种花招了。
而除了各国使者在研究长安之外,女学者紫式部也在观察着长安,她看到街上暴怒着喊着口号的学子,脸上却是一抹笑容。
“小姐,外头好像很乱啊,长安怎的一下子就成了这副样子?”
紫式部靠在窗口看着下头,嘴角弯成了一个弧度:“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荀子哀公中言,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朝廷想要打仗,那便是穷兵黩武,百姓想要打仗,那则是顺势而为。宋北云此人,若能生在平安京该多好,此人定能奠定一片盛世伟业。”
“啊?小姐……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了。”
“就是说,这汹涌民意都是有人刻意而为。若是贸然出兵,无因无果,即便是封疆大臣也担待不起。可若是百姓让你出兵呢?百姓心中有火,这片火终究是要烧掉什么的,不是烧掉长安便是烧掉西夏。”紫式部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这才有趣,长安真是个奇妙之地。”
果不其然,就在当日下午,宋北云急召各国使者,先是警告其他国家使者尽快撤离西夏,再是对西夏使者宣布大宋即将要深入西夏寻找失踪的使节,西夏肯也好西夏不肯也好,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谁都不可更改。
西夏使者一如既往的抗议,但宋北云说此非他愿,只因此刻的长安已经被怒火给熏蒸了个通红,如果不给个交代,百姓之怒火将化作滔天洪流淹没长安。
当然,只要让他们的人进入西夏寻人,他们也不会使用战争条例,但若是反抗的话,就只好宣战了。
宋北云说完之后,甚至还叹着气拍着西夏使者的肩膀说道:“实非我愿,唯民愿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西夏使者也只能愤然离席,然后迅速传信给西夏国皇帝。
但传信又能如何,如今西夏处于四分五裂之边缘,而这时宋国又要趁人之危,可偏偏人家理由充沛,自己甚至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了。
西夏……完了。
紧接着,又有两万人在朱雀广场进行了誓师大会,周围密密麻麻全是观礼的百姓,仿佛全长安的人都来了,虽然这次的阵容和装备远远不如之前杨文广点的三万人,但气势上却要更胜一筹,因为他们身上带着整个长安的怒火。
宋北云在出席完誓师大会之后返回衙门,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的时候,却是出现了让他头疼的人来。
金陵来的考核团到了。
几名趾高气昂的新手出现在了宋北云面前,这些人一看就是刚刚入士进入御史台的,这都不用问,因为只要干满一年的老手哪怕是把自己老婆送到御史大夫的床上也不会愿意来审查宋北云。
因为他处处违规、处处不合格、处处有问题,但长安的成绩摆在那,行政分拉满,操行分扣到负,这报上去不就是给官家给百官难堪么?他这官是撤是不撤?不撤,审核制度、御史台威信怎么办?撤?谁来管长安?
这地方可是与辽、草原、吐蕃、西夏、回鹘、西域等等十一国直接接触的地方,一个处置不好可就是要打仗了,谁有那能耐担这个责任?
所以每年来审核宋北云的都会是新人,因为成熟的老员工顶不住这种压力的。
“宋大人,需要你解释一番,为何私自动兵。根据大宋律例,调动超过五百人便需枢密院核准,您为何私自调动数万大军。”
“来人啊。”宋北云眉头一皱:“把这两人给老子捆了,送回金陵。我现在没工夫跟他们折腾。”
“宋大人,我等是金陵前来审核的官员,你怎可……”
他们话还没说完,外头的侍卫一拥而上,麻绳那么一捆就给送上了马车,顺带还捎上了那位“马大人”。
在马车上,那两个审核官员气急败坏,说回去一定要将宋北云恶行原原本本的告知官家,等待他的将会是正义的惩罚。
“我劝你们两位一句。”
一直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马大人”突然开口道:“你们因公可以汇报宋大人的行为,但切忌添油加醋。否则你等小命不保。”
到底是当使者的人,虽然平日里显得并不是那么聪明,但经验却比这些个愣头青多多了。
现在是经略西夏的重要关头,如果有人在屁股后头给宋大人添麻烦,不要说宋大人会怎么样,就算是官家都容不他不得。
特别是这帮人要是真的风闻奏事奏宋大人一个蓄意谋反,那完蛋了。因为只要是沾上蓄意谋反这一条,就必须要回京进行调查。
这个节骨眼把宋大人弄回了京城,官家到时候不把御史台杀个人头滚滚才有了鬼呢。
宋人心心念念的收复故土、光复盛唐荣光,岂能因这几个跳脚蚊蝇而中断了脚步?
要说宋大人的做法的确是不符合大宋律,但长安本就是个特事特办的地方,这里地处边疆,风云变化之快难以想象,若是事事都汇报,那延误的时机根本不是用几条人命能换来的。
就如此番西夏,自己作为当事人心中清楚,若是宋大人有半分延误,事情就会快速烟消云散,大宋也便再无理由派遣士兵进入西夏之境。
“你又是谁?我等奉皇命为钦差,岂容臣子如此蔑视天颜?到时我定要好好参上这宋北云一本。”
“参吧参吧。”
“马大人”表情无奈,默默摇头。他现在也是个身份特殊之人,回去之后他就要经历漫长的雪藏,什么时候经略西夏结束,他才能够再次用回他本来的身份。
只是这几个小伙子不听劝,那么等待他们的恐怕会是人生之大恐怖,甚至可能会连累到他们的上官。
不过这也怪不得谁吧,毕竟御史台要的也正是这样死脑筋的人,只是他们的死脑筋真的不适合用在长安、用在宋北云身上。
而就在他们刚走出长安城,夏竦来到了宋北云的宅邸前等候了起来,他本是要在审核完毕之后一同回京复命的,但没想到……宋大人把审核的人给赶走了。
“宋大人。”夏竦在宋北云走出来之后,朝他拱了拱手:“听闻……”
“赶走了御史台钦差是吧。”宋北云一挥手:“这帮人现在要审核,这不给我添乱么,真的是要出了什么纰漏或者被他们查出来点什么,麻烦天大,咱们干的可是见不得光的事啊。”
夏竦苦笑道:“那宋大人,我这……”
“哦……对对对。”宋北云拍着脑袋:“你赶紧跟着一起回去,别吃了我的挂落,我这就给你安排马车。”
“多……多谢宋大人。回去之后我便想法子让御史台将这事压下去。”
“嗯,你去办吧,下次咱们金陵见。”
“金陵见。”
648、五年12月27日 晴
“大人,那宋北云就是如此说的,他让人将我与徐茂两人绑了送回了金陵!”
御使大夫听到两名御史的汇报,他捋着胡须在那沉默了许久,头疼不已。
这件事真切的坏了规矩,但事情能不能理解?其实是能够理解的,可报还是不报却是一个大问题,若是不报定有人会参御史台一本徇私舞弊。可若是报了,这责任谁能担待的起?
“大人,这是我与徐茂写的奏章。”
那两人将奏章送到御史大夫的手中,他翻开粗略看了一圈,果然不出他所料,风闻奏事之权让他们将宋北云调遣五万兵马且不配合审查的事写成了有意谋逆、欺君之罪。
他读完之后,将奏章扔到了桌上:“你二人可知若是将这份奏章呈上之后会是如何?”
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起头来。
“人头落地。”御使大夫指了指他们两个:“不是宋北云的,是你二人的。”
“可是大人,我等句句属实,国朝不可不讲道理。”
御使大夫点了点头,他本就是大儒出身,修养极好。要是换了旁人早就暴跳如雷了,可面对这两个初入江湖的雏鸡他却仍能做到不急不躁,反倒是坐在那里捻了几片香茗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你等皆知风闻奏事是御史特权,却不知天大的权限也不过是要仰仗官家的威望,而官家的威望从何而来?”御使大夫再次捻了一把胡子:“是从地大物博中来、是从国力强大中来、是从开疆拓土中来。只要长安还未自立谋反,只要能为大宋开疆拓土,莫说是擅自出兵,即便是抗旨不遵,官家也是会欣然接受的。你二人将此事报上去,宋北云谋反?好,根据法令疑似谋反者必奉旨入京,若是抗旨则定为谋反。那宋北云来是不来?若是来了,延误的战机,你二人的项上人头顶不顶得住?莫说你二人了,便是老夫也是顶不住的。”
这件事只要是个老油子心中都清楚,宋北云打仗他们开心的不得了,因为每打一次仗,他们就能得到各种丰厚的分红,这些分红从哪里来?自然不是凭空变来的,那只能是从战场上打来的。
这两个小兔崽子真的要是把这事给报了上去,捕风捉影?好,等宋北云来了之后,以他的秉性定然是要给御史台好看的,而这次的好看恐怕就不是砸一次屋子那么简单了,毕竟临阵调帅本就是兵家大忌。
这赢了还好说,顶多是宋北云撒泼耍赖要个说法。可若是输了呢?这个黑锅自然便是要御史台背,百官的分红没有了,他们心中的怨气找谁?自然还是御史台。到时候别说这两个小东西的脑袋保不住,恐怕就连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被那些眼冒绿光的东西拆了吸髓。
所以,这个折子死活是不可上呈的。但如何维持御史台的公正严明呢?
作为老臣,御使大夫对这种事定然是早有预案,他先是将桌上的折子摊开,然后又拿了一份新的东西摆在桌上,抄抄改改之后,将东西往下头一扔:“看看吧。”
那两个菜鸟捡起折子看了起来,上头将宋北云擅自调动士兵、先斩未奏的事写的清清楚楚,但将他驱赶考核使者的事给模糊化了,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说是“借口公务繁忙而导致考核无法正常进行”,完全去除了所谓的有意谋逆、欺君之罪,甚至连提都没有提上一句。
并且在下头直接将宋北云本年度的操行分归零,而行政分因为他的繁忙而暂未考核,等待官家复核。
“御史台应公正廉明,但却不是那无脑的莽夫。你等风闻奏事不假,但风闻是风闻,臆断是臆断,长安城有哪怕一人说宋北云意图谋反?”御使大夫继续教育道:“风闻之意是要在官家知道之后,我等再来为官家分忧而非官家都不知,我等去给官家找事。”
两名新手御史仔细阅读了奏章之后,不由得对御史大夫佩服的五体投地,上头虽然只是删节了一些东西,但大致的内容却还是未有改动,可偏偏这样的事实却不但突出了御史台的公正与无助,更是将节外之枝全部修剪而去,留下的只是宋北云本身的问题。
至于他本身是不是有问题,那的确是有问题,这无可争议。但这个问题并不会影响到西夏的战局更不会联动到最高法典。
顶多就是罚扣俸禄、薅夺官位,毕竟他本身就是留观查看,今年又犯了事,基本上没有可能不被处置了。
但处置归处置,哪怕让他去当个司狱,长安的大小事务都得在司狱衙门里办理。
为官为官,不过便是要给上给下给同僚给天下一个交代,御史台只需要把这个交代给出去,至于最后会变成怎样,那便不是他们的责任了,毕竟一切都是实事求是、一切都是写在规矩本子上的。
“御史台不怕麻烦,但你们不要去惹那些不应该的麻烦。至于宋北云将你们绑回来这件事,休得再提。”御使大夫再三吩咐道:“战时之事罢了。”
“是……”
第二日,这封经过修改的奏章便递交到了朝堂之上,原本要引起轩然大波的奏章在删减那么十几个字之后,却成为了一封平平无奇的奏章。
就连文武百官听闻此奏章都有些麻木了,毕竟宋北云嘛,不犯点事那还能叫宋北云?
不过私自调兵不应该,不过他既是统领长安军政要务,遇到这种事也没法子嘛。
“诸位爱卿,长安日报想必大家都看了,那西夏国掳我使者,致使我朝廷肱股之臣生死不知,着实可恶。宋北云因此动用长安兵力虽于法不容但情有可原。”
这时下头的老丁此刻却是站了出来,他如今已经是和晏殊一样成为了代宰相并且兼任大理寺卿,即便是的晏殊说话的份量都不如他了。
“去年宋北云便已是查看之身,如今再度犯错,已是再犯绝不可姑息。”
赵性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那依丁爱卿之见,该是如何处置?”
“禀官家,按宋律而定,宋北云当罢黜流放,但宋北云去年政绩斐然,理应提拔。按大宋律,宋北云本是功名身,如今应任七品县令之职。”
赵性看了一眼晏殊,晏殊低着头默不作声,百官也不去争辩。他心中顿时明了,这帮人这是又在给宋狗送台阶下,七品县令就七品县令吧,官职对他来说有个屁用。
“吏部,上前。”赵性冷面呼唤。
“臣在。”吏部尚书躬身上前:“请官家吩咐。”
“查查,哪里有七品县令的空缺,便让宋北云去补个缺吧。”
“臣遵旨。”
天底下能当上尚书的人就没有笨人,大宋那么大,但官位就那么多,哪里还有空缺?
哦,不对!根据考核,长安县县令去年政绩卓越、励精图治,当为提拔。
这不,空缺出来了。
当然这个时候谁提长安监备也空出来的事情谁就是脑子里有水,是吃糠长大的废物,朝堂准则第一条绝对不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然到时官家反问一句“爱卿以为谁去当这个监备合适”,那就是提谁的名字谁就要从头凉到脚丫子,别说去长安赴任了,就是金陵城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所以他在答完赵性的话之后,特意左顾右盼一番,看看有没有哪个想不开的在这时候站出来。不过好像在场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家都低着头站在那,往日里恨不得生吞对方的那些人如今都像个木桩子。
看来所有人的心中都明白,长安虽是个肥缺,但却不是任何一派的人能够吃下的,唯独敢把手伸过去的只有皇家的嫡系。
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后,赵性表情一变,用力拍了一把龙椅呵斥道:“西夏此举辱我国格,那朕便不能如此轻饶,朕要亲自下旨斥责,若是在新年之前不将人交还,朕的五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
说完,赵性一脸霸气的起身,拂袖而去。
随着旁边内侍的一声退朝,百官纷纷往外走,而这时吏部尚书周围围着不少人,他们都在打探口风,但无一是关于宋北云的,而是关于这一轮吏治考核惩处的。
至于宋北云,谁还不知道呢,长安县令呗。不然还能是哪?这种人给他安排到柳州去个县令吗?官家又不傻,天底下能打仗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能一边给朝廷赚钱一边收纳灾民还一边开疆拓土的人,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
说不眼红长安政策,那是假的,但人都聪明着呢,那地方不是自己能玩转的,虽然偶尔也会羡慕嫉妒宋北云,但人家能耐的确是大而且还跟皇帝穿一条裤子,没事触那个霉头岂不是脑子不好?
而已经下朝的赵性此刻正坐在暖玉的偏宫之中,正让自己的爱妃在给自己换衣裳。
“要我说,直接将西夏灭了就好,何必如此麻烦?”
“闭嘴。”赵性眉头皱了起来:“这等事岂是你能插嘴的?天底下的士大夫都不如你一介女流聪慧了?”
“是是是,是我错了……可我就是不懂嘛。”
“书么,不读。话么,乱说。”赵性叹着气抱起旁边绕着他打转的女儿:“对了,你哥哥说年后想将太子接去长安,他来教导。”
“好呀!”暖玉眼睛当时就亮了起来:“他可是天下一等一的才华。”
“朕自然知道,他多厉害朕比谁都清楚。”赵性叹气道:“就是不知如何跟百官解释。”
“那我可不管,反正若是太子去了,咱们妞妞也要去。我可不想我家的女儿跟我一样没有学识还招人嘲笑。”
赵性嗤笑:“嘿,你还记恨起朕来了。”
649、五年12月28日 晴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你宋北云被贬官了。”
定国公回家之后将帽子往桌上一扔,坐在桌前对正在那犯困的左柔说道。
“哈?”本来昏昏欲睡的左柔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为啥啊?”
“主要还是私自调兵的事,犯忌讳了。”定国公接过旁边侍女递上来的茶水:“本来是要罢黜的,但老丁给他找了个台阶,他现在是个七品县令。”
“七品???”左柔立刻起身:“我找他去!岂有此理。”
“唉!”
定国公想拦但却没有能拦住风风火火的左柔,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家姑娘的冲动性子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也许以后当了娘就会好了吧,就如福王妃一般,年轻时也是个骑着枣红马拼杀的奇女子,后也倒是成了王爷的贤内助。
这时旁边的巧云也想跟着左柔一起过去,但定国公拦不住左柔却能够拦住巧云。
“巧云,你留步。”
“国公……”巧云抬眼看了一眼已经快要消失的小姐的背影:“小姐她……”
“不管她了,在金陵城她还不是横着走的角色么。”定国公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我有些话问你。”
“嗯……”
巧云不知该定国公会问些什么,就显得有些紧张。而定国公显然看出她的局促,倒只是喝了口茶开口说道:“你莫要惊慌,你与小碗儿一同长大,我见你也如见到亲女儿一般。”
“多谢国公……”
“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趁着空闲我便问问。”定国公咳嗽了一声:“小碗儿在长安没受委屈吧?她不够聪慧,脾气也直,我怕她……”
“国公放心,小姐啊……小姐在家中可是没人敢欺负的。”巧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她最是得宠爱,千般万般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而且小姐这些日子也与以往不同了,她已是乖巧了许多呢。”
“那便好。”定国公长叹了一声:“好歹也是个公主……”
巧云讪讪而笑,毕竟那边连皇帝都有,而且即便是皇帝也就那样了,撒泼耍赖的,还不如小姐呢……
“对了,听闻说你在长安带了个女兵营?说来我听听。”
女兵这个东西,其实很早就有记载,比如《项羽本纪》中就有关于记载女兵的传统。
但女子终究在力量方面还是要逊色于男子,久而久之女兵便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只有一些公主、后宫近卫才会选用女兵。
但听闻如今长安也有女兵而且是自己这个养女兼徒弟一手操练出来的,定国公自然难免好奇。
而巧云一提到自己训练出来的女兵那态度就可跟方才完全不一样了,她本是沉默寡言的女子,但在这方面却突然变得健谈了起来。
先是说了建立女兵之目的,其实女兵并非作用战场之上,更多则是在后勤、医护和援助这三个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首先女兵可以提振士气,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长安的选拔出来的士兵不光要承担作战任务还有就是防灾抗灾任务,也便是说士兵除了打仗之外当发生天灾时,训练有素的士兵会在第一时间抵达现场进行抗灾。
在救助过程中,女兵可以处理很多男子无法处置的问题,比如帮女性的伤者清理伤口和身体,还有便是可以更有效的安抚孩童之类的。
而且相对于男子的粗枝大叶,女兵更为心细,作用也是非常明显的。就比如上次长安瘟疫时期,女兵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安抚百姓方面,女兵显然要比男兵更有优势。在维护治安方面,长安的女兵们也是处于重要的环节之中。
当然女兵的作用还不止于此,她们在经过训练之后,可以进行很多男子无法完成的任务以及很大程度上的提升长安地区的女性地位。
反正在提升女性地位这方面,长安绝对是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因为在金陵还在考虑女子能不能进行科举的探讨时,长安去年联考第一名就是个女人,如今那女人正在长安三衙之一的政务衙门中当书吏,且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其实长安的女兵并非是入的军籍,而是新的项目。名为警察队。”
“警察队?”
“警戒、巡察。”巧云认真的说道:“主要职责是协助官府统管治安。战时才会加派任务。”
“这也是军改的一部分?”
“嗯。”巧云仍然是一脸认真:“将军队分出一部分,还有将来的金木水火土五色军备。”
“唉?”定国公立刻来了兴致:“说说,听上去倒是颇为有趣。”
“长安的军改提倡专人专用、专职专人,五色军备分别负责不同的职责,至于具体职责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负责土军的一部分职责,土军又称为内卫。”
“内卫?”
“嗯,便是专门负责镇压暴乱、剿匪、乡民械斗这些事情。”巧云略微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就是这些。”
“那金呢?”
“具体还未成型呢,现在成型的便只有内卫。”
跟巧云聊了一会儿,定国公发现那小兔崽子还挺会玩,真的是把军改玩出了花,长安的二十多万军力被他削到了七万多人,剩下的都改了名字或者入了工坊。
而这七万人听巧云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平日除了作训还会要求读书写字,虽然和北海新军无法相提并论,但放眼看去却也没有哪个部队有如此精锐。
说白了,军改之后……队伍的战斗力的确是有所提升的,二十多万人的军费平摊给七万人,装备个顶个的好到没边,而剩下的所有的金木水火土部队的经费都是从财政中直接拨款,与军费再无瓜葛。
也就是说,军队除了打仗便是对抗天灾,其余的事情都不用他们想,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不强大?
而且在人数减少之后,各级军官手底下的人也随之减少,可以更好的开展调度也更好训练。
“就是不知军改之后的战力如何。”
定国公低声絮叨了两句,不过这个他没开口问,毕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成了,等这第二次西夏之战打完了,他也便是知道军改的威力了。
而与此同时,巧云已经冲进了皇宫之中,她进出皇宫简单的很,甚至外头的守将看到这位大爷来了都得乖乖的打开门放她进去,那些小兵更是一见到她就唯唯诺诺。
但赵性可就不是那么想看到这位姑奶奶了……
“你凭什么罢他的官啊,他在那给你开疆拓土呢,你在这罢官?”左柔在赵性的花园中气得直跳脚:“你还是个人不是啊。”
“你……”赵性左右看了看:“别骂了别骂了。”
“你就是欠骂!我跟你讲,你真的罢他的官试试,你今天罢了,明天他就被辽国带走了!”
“还用你提醒朕啊?”赵性叹气道:“好姐姐,坐下喝口水?”
虽然嘴上叫姐姐,但赵性一直是将左柔当妹妹看待,毕竟她笨……
“不喝,气死我了!”
“不气不气。”赵性摆手道:“你也别凶我,这叫什么你知道吧?”
“说啊,别跟我卖关子。”
天下之间没有人不怕现在的赵性,但唯独左柔,她可是就没怂过,赵性看到她也是认怂,毕竟这娘们笨还不讲道理,真不知道宋狗是怎么忍住的。
“你学过绘画没有?哦,你没有。”
“我没有,怎的了?”
赵性斜靠在小亭里的柱子上:“这画画啊,有个意境叫先扬后抑、欲扬先抑。你宋狗三品大员,他真的拿了西夏,战功怎么算?”
“加上去啊!”
“你傻啊,到时候封不可封了。战国策中说过,日中则移,月满则亏,鲁班的绝技也叫缺一门。世上之事,只能九全而不可十美。他才几岁,入仕才几年?三品重臣,封疆大吏。再往上,让他来当这个皇帝可好?”
“呸呸呸,谁喜欢当皇帝。”左柔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那你这也贬的太低了。”
“不低了不低了。再说了,你西北王这个名头白叫的?朕就是让他回乡下种地去,长安的每周例会也都是得在他的农舍里召开,在长安谁还敢骑在他脑门子上不成?”
“原来是这样?”
“那还能有假?若是不贬他,此番他若是拿下了西夏,你让朕怎么办?不管是往上加官还是进爵,他都必须要回京了。”赵性叹气道:“福王爷都只好将兵权卸下,你让你宋狗到时怎么办?真以为天下好管是么?你要不要来当几日皇帝试试?反正朕累的很,谁想来谁来。”
“唔……”
左柔想了想:“我饿了,给我准备些吃的。”
“你真的……”赵性哭笑不得:“朕好歹是个皇帝,你客气点行不行?”
“客气什么客气,我还敢踢辽国皇帝的屁股呢。不踢你屁股已经很客气了。”左柔一脸无畏:“再说了,你当皇帝我又不图你什么,客气干什么。”
“行行行,都听你的听你的。”赵性哭笑不得:“我去让人给你这大宝贝准备些吃的,你莫要踢我屁股。”
赵性碰到这厮也是无奈,想来平日宋狗也都是这样受虐的吧,不过他倒是也不生气,毕竟这位姑奶奶那可是从小就当惯了大姐大,各位世子皇子就没有不被她欺负的,赵性也不例外。
“你要换个人坐在这,看你还敢不敢大呼小叫的。”
“你当我傻啊?换个人我理都不带理你的。”左柔叉着腰道:“我要吃黄金糕。”
“行,黄金糕。要不要蜂蜜啊?”
“要的。”
650、五年12月29日 雪
“你觉得你哪个部分占的比重更大?”
长安今日落雪,虽然之前也零星落了几日,但今日的雪格外大,大到从钟楼看不到衙门街的旗帜。这代表着长安的冬日正式的来了,在一系列的准备工作之后,如今的长安的大部分的农业活动都停止了,静静的等待着来年的开春。
这个时间段本来应该是一年之中最悠闲的日子,但因为西夏的对峙还在继续,后勤保障仍不能停,所以对宋北云来说他的工作依旧繁忙。
今日前方传来消息称西夏国已派使者前往与延安府驻军交涉了,但似乎交涉无果,西夏国的使者反倒也被他们给扣下了。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来,延安府驻扎的西夏军队是铁了心要跟西夏彻底决裂了,而现在所有的大宋官兵都在等着宋北云一句话,打还是不打,如果打他们即刻便会开始破城之战。
但宋北云却并没有发布进攻命令,只是让五万大军以散兵之势包围城池,等待后续命令。
战场上军令如山,虽然许多军官都认为现在是进攻的最好时机,但只要军令未下,他们就只能坐在大营中吃着从长安运过去的酒肉大米,看着漫天的大雪,守在那孤零零的城池之外。
而今日宋北云刚刚送走西夏使者,妙言后脚就来找他玩了,两人在小楼上看着外面大雪纷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是指哪里?突然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宋北云转过头来,目光里全是疑惑:“我哪里大你还不知道么?”
“死走。”妙言好气又好笑的骂了一句:“我是问你,是咱们那个时代的思维在你思维里的比重大,还是这个时代的思想在你的思维里的比重大?”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宋北云甚至没有太多的思考过,但现在既然被问了起来,他刚好就有了顺势思考的机会。
于是他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如果真的要说起来,其实是不相伯仲的。”
“不相伯仲?”妙言好奇:“怎么个不相伯仲法?”
“你要知道,我绝大部分的学习都是在这个时代完成的。但这个时代是有局限性的,于是我就会用未来的思维来补全它,最后弄出了一个历史上不曾有过的局面。从长安成为特区的那一刻开始,关于未来的知识其实就没有太多用了,能用的则是历史书里的经验教训。”宋北云将手伸到外面,任由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你要知道一件事,如果完全按照我们那个时代的想法来办事,我应该老早就被办掉了。中庸仍是我的核心思想,但除了中庸的思想本质之外,还加入了很多东西也剔除了很多东西。”
“我觉得你跟五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变了不少。”
“那可是变了。”宋北云轻叹一声:“你回头看看自己,五年前足够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人不可能总是保持着十八九岁的样子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不断变化,变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大部分人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也有一部分人则变成了自己希望中的样子。”
“那你呢?”
“嗯……”小宋略微思考一番后:“应该是变成了你们希望的样子。”
是啊,如果按照宋北云本身的意愿,他一定会在一个地方窝一辈子,当时的他没有什么改天换地的念头,只想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甚至说他都没有任何意愿去拯救国家和民族,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归属感。
但时间是会改变人的,渐渐的他在这个时代扎了根、有了家,思想上也的确是发生了改变,也不能说是不情愿,只是整个人的行为模式发生了变化罢了。
狗蛋都六岁了,从那年金陵城的客栈中把这个小东西救下来就此改变了人生轨迹之后,已经六年了。
这六年的时间,如果再不能好好的融入到这个时代之中,那不是变相的说自己的日子活到狗身上去了么?
其实不止宋北云,每个人都在变,只是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赵性变得自信了起来,举手投足都有了帝王模样、玉生哥变得果敢且彻底摆脱了身上的穷酸气息、晏殊变得圆润了起来,他不再蔑视天下了。
就连左柔都开始讲道理了。
这些变化都是环环相扣、互相影响的,曾经的宋北云办事冲动、乖张、暴戾,犯过错也撞过大运,但如果现在让他再来一次,也许他有会有更好的选择,至少不会去赌了。
人嘛,哪里有完人呢,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并且坦然处之,这便是成长。
现在的宋北云自然是无数人心中他最应该的模样,年轻有为、胸怀大志,手中握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不能说不快乐的,但其实对他来说,相比较现在的生活,他还是很怀念在小莲庄的日子,睁开眼睛就等饭吃的日子。
不过人嘛,又有几个不怀念少年时的时光。
“辛苦你了。”妙言叹气道:“我知道让你这种性格的人去在这个时代摸爬滚打很难受。”
“难受不至于。”宋北云摆手道:“我有诀窍的,就是不得罪聪明人不接触笨蛋,日子当然能安稳的过下去。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不如……”
“免谈。”妙言哭笑不得的叫停了他的话:“你抬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不行!”
“那就算了……”宋北云叹气道:“趁着年轻是吧……”
“我水豆腐一样的身子,可承不住您这位大爷。”妙言慵懒的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辽国来的貂皮褥子:“会死掉的。”
“是吧,那就算了。”宋北云伸了个懒腰:“还有什么想问的?”
“倒是没有了,不过你为什么不让前线开始进攻?”
“现在还不到时候。”宋北云摇头:“现在进攻会导致大规模冲突,人口的损失是需要时间来弥补的,我想要用另外一种方式撬开城门。”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单纯了?你不会是想投毒吧??”
宋北云侧过头斜眼看了妙言一眼:“看不起谁呢?那是我会干的事?”
“那你有什么打算啊?”
宋北云沉默半晌后说:“现在的局势是西夏要干那帮人、大宋也要干那帮人,他们除了固守局势之外,没有任何一条路了。”
“嗯,那你有什么打算?”
“放他们一条生路。”宋北云挑起眉头:“我要的是整个西夏,而不是小小的一座城池。就算我占了他们的城池,转过头来西夏还有一大片地方呢,到时候人家严防死守,我可就没空子钻了。”
妙言眼睛突然瞪大了起来:“你要把他们放走?”
“对啊,放走。放回西夏去。”宋北云笑道:“然后甚至我可以暗中支援他们武器和补给。只要让西夏彻底崩溃,之后的事也就是几次剿匪招安罢了。”
“你……”妙言笑了起来:“你上大学就是学的这个?”
“我大学学的氢氦锂铍硼。”宋北云摊开手:“这个是从孙武、从老头子、从福王、从史书里学的。要不我怎么说不相伯仲呢,不学习穿越前是废物穿越后还会是废物。”
“这倒也是,阳光之下并无新鲜事。”妙言坐起身:“那你不是要去前线?”
“肯定是要去的。”宋北云点头道:“上兵伐道、其下攻城嘛。”
妙言想了想,点了点头:“看来我都要追不上你的脚步了。”
“那老让你撵着跑也不是个事,大老爷们儿要脸。”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城中便传来了酉时过半的钟声,城中的大雪在星河般的灯火中纷纷洒洒。宋北云带着辽国妖妃登上了马车。妖妃怕冷,整个人都缩在宋北云怀里,而他却在看着窗外的街市。
“我真的不喜欢打仗。”
“这种事谁喜欢呢。”宋北云叹气道:“不过你得知道,现在的长安和和平都是打回来的,真理只存在于大炮射程之内,没有真理人家都不屑跟你谈判。”
“一路小心,你出了什么事,我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了。”妙言小声说道:“明年我体重要是能到一百斤,我们就生个孩子吧。”
“嗯。”
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宋北云就顶着风雪去往了前线,这一路并不算远,但到底是天公不作美,所以预计也要七日左右。
他出发的时候只带上了十几名侍卫,轻装前行。
长路漫漫,宋北云坐在马车中突然想起了苏东坡的定风波,但左思右想一番却还是按捺住了把这首词写出来的冲动,毕竟他又没有郁郁不得志的经历,写出来不像话,说不定还得让人抓了把柄去告状,说什么宋北云对现状不满。
宋北云再不满,可就只能当皇帝了呢。
“小姐小姐,你快看!宋大人!”
正在小院门口堆雪人的紫式部被侍女拉着指着路边一辆刚过去的马车。
宋北云听到这声惊呼,从窗口探出头来,刚巧看到紫式部手中正拿着一柄铁铲子在那堆雪人,他笑了笑但却没有停车。
而紫式部看到他的姿态,眉头却是紧蹙了起来:“这算什么?即便是看到熟人也应打个招呼吧,天底下怎的还有如此无礼之人。”
“小姐追上去么?”
“不去!”紫式部转过头说:“你那样的紧张做什么,人家都没将你看在眼里。”
“不是的呀,宋大人对我笑了!”
651、五年12月6日 晴 长安路不远
延安府城外十五里处,宋军大营便安置在了这里,这几日雪后初晴、气温骤降,除了当值的官兵之外,其余大部分时候这帮士兵都是裹着棉大衣躲在军帐里烤着火吃吃喝喝。
这里头是有老兵的,他们在给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蛋子讲他们当年有多苦。
“当年出征草原,才刚刚立秋,晚上一阵妖风过来人冻得都张不开嘴。哪像你们现在,这寒冬腊月的还能在这烤火吃饼,你等要是在那时候当兵,怕是敌人的面都见不着人就没了。”
旁边的新兵蛋子嘻嘻哈哈的没放在心上:“老倌,这可就是你说的不对的,你要是真那么能耐,怎的还跟我们在一个大帐里啊?”
“这……你懂个球!”
帐篷里顿时传来了欢快的笑声,不过调侃归调侃,这些大头兵的确是对宋北云赞不绝口的,自从长安军改以来,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粮饷上去了,还有休沐了,虽然作训比往常更苦了,但吃这口兵饭,干的就是这个事。
以往他们上战场就是心惊胆颤的,真正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可现在虽然还是上战场,但后勤也好、装备也好都是顶呱呱的配置,再看敌人那些寒酸的东西,他们都觉得要是真的被那些个玩意打死了,真的就算是自己运气不好,命该有此一劫。
“要是让我听见有人说咱们宋大人一句不好,我头给他拧下来。”一个老兵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以往我们这帮丘八遭人瞧不起,就连朝廷都没将咱们当人。自从宋大人来了之后,我这走路都是昂着头的。”
“老贾,我与你讲,现在不同往日了。以往当兵都是走投无路,现在你想来还来不了呢,每个月能有五贯钱的粮饷,别人家不知有多羡慕。”
正在这时,外头的军号声突然响了起来,所有士兵不管是在床上睡觉还是在喝茶打屁,全部第一时间开始整备。不久之后就见一队队士兵整齐入列。
接着杨文广走到阵仗前头,大声喊道:“我与你们讲,我刚刚得到消息,宋大人今日晚些时候便会抵达,到时候你们都给精神点,若是让老子在宋大人面前丢了人,可别怪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喊完话,音量再次提高:“听见没有?”
“明白!”
“都张不开嘴吗?大声点!”
“明白!!!”
五万人的队列,后头的人也许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前头跟着喊后头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喊,五万人的声音可谓是响彻云霄,就连远处的城池中都听到了声音,他们当时还以为是宋军攻了过来,等到城防士兵全都登上了城门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延安府的守将是西夏李家曾经的家臣,算是贵族之一了,但随着西夏在几次战争中的失利,如今西夏已经破落不堪了,他们这些贵族更是度日如年,因为不知皇帝什么时候就会将他们当成养肥的猪给杀了。
特别是今年,西夏朝廷突然对他们这些人的封地进行了丈量,说是要根据封地的实际大小来进行加税。
这日子还能过?他们本身就快将封地上的税收到了一百年后了,现在突然加税不就是等于要他们的命?
索性到时候被西夏皇帝给砍了,还不如早早反了。于是乎西夏的贵族们纷纷开始拉开了割据和造反,整个西夏如今已是七零八落。
但倒霉就倒霉在延安府当时在刚起势的时候不小心将大宋的使者扣了下来,等到守将知道之后,他恨不得将干这事的人的脑袋给砍下来,当日晚上就把大宋的使者给放了。
可谁知道那使者路上出了什么事,最终还是将宋国的大军给引来了。这玩意解释也没法子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呗,幸好这些日子大宋的军队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驻扎在城外罢了,可就是这样驻扎也不是个事……如今已是入冬,城中的食物捉襟见肘,再这么围困下去,恐怕是要吃人了。
这些被装备精良还拥有轰天炮的宋军围困的西夏人,如今就是惊弓之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吓得半死,别说让他们出城迎战了,就算是站在城头上放哨都得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大宋的火神营可不是吃素的。
“他们集结是为何事?”
守将名为李森,他本姓高,追随西夏皇帝后得赐李姓,当年也算是赫赫有名的猛将,但后来成为贵族之后,整个人都怂了,别说跟宋军交战,就是听到他们的动静都吓得发抖。
反正是冬天,别人也不知是冷还是怕。
“将军……尚不知情,但探子来报说他们一早便开始打扫营房,修剪草木。想来应是有什么大人物来。”
一听大人物,李森的脑子嗡的一声就空白了,他手哆嗦着抬起来:“去打听打听,哪个大人物。”
正在说话间,一个满面尘土的探子冲了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将军!不好了!宋北云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森一个白眼就翻了过去,好不容易才强行让自己没有眼前一黑。等镇定许久之后,他的声音里已经有掩盖不住的恐惧了。
“宋……宋北云……就是那个一日破襄阳的宋北云?长安监备宋北云?”
“正是。”
“完咯……”
李森的声音中带着绝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家人被活埋的场景,他哪能不知道宋北云是谁呢,他生平事迹可是不胜枚举,但最震撼人心的便是他喜欢埋人……
所到之处都会挖出大坑,将胆敢反抗者都扔入坑中,想到那种窒息的恐怖,李森下意识的开始了急促的呼吸。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李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现在心里拔凉拔凉的,如果这会儿要是有个人过来跟他说“宋大人说了,投降不杀”,他立刻就能把城门给打开,然后自己举着手走出去亲自给宋北云牵马进城。
但问题就是那可是杀神宋北云,他能杀人绝对不接受俘虏,说白了就是投降恐怕都难逃一死……
“李杨。”
“孩儿在!”
林森的眼眶发红,手上颤抖:“去,带你婶娘和祖母躲入坑洞之中,等过几日再出城逃跑,切莫让人发现了……”
“爹爹,孩儿想出城迎敌!”
“混账!”李森也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暴呵道:“你可知来者是谁?莫要说你,便是草原的鞑子都挡不住的人。破辽、伐金、北征草原、西讨大夏,他没有败过啊!你是家中独苗,快些躲避去吧。”
“爹爹……”
而就在城中生死离别之时,宋北云的车驾已经来到了大营之中,他看着周围的士兵在列队欢迎,二话不说把杨文广拎到了将军帐中给骂了一通。
“胡闹!”宋北云一拍桌子:“这是让你讲面子摆排场的时候?若是这时敌袭突防,你如何应对?”
“他们不敢的,西夏人都被咱们吓破了胆子,前几日我去叫阵,他们连头都不敢露。”杨文广笑道:“我可不是那个莽夫潘惟熙,咱们营帐外各处都埋了地火,他们突防?就凭那些西夏佬?”
宋北云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下次再给使这种排场,我抓你去喂猪。”
杨文广嬉笑着走上前,将周围的地形地势图摊开给宋北云看:“城外虽是有大片沟壑,但冬日之中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此地地势复杂,又有大雪覆盖,若是胡乱突围只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加之这些日子我军又在周遭修建了地堡,西夏人插翅难逃。”
宋北云点了点头,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么?”
“自是知道,还是地势复杂,对谁都是易守难攻。他们无法突围我军若是随意攻城,因无法调用重炮,恐也是伤亡惨重。”
“嗯。”宋北云点头道:“延安府这边叫高原丘陵沟壑区,地势极复杂,几乎无法使用重火力,贸然行动恐怕是要吃败仗的。”
“嘿嘿,还请云帅指示。”
“少跟我油腔滑调。”宋北云坐在位置上看了一会这几日的情报汇总,抬起头问道:“轻炮有几门?”
“轻炮不少,可破不了城墙。”
“嗯……”宋北云点了点头:“今日开始,早晚炮击延安府。”
“啊?”
“让你炸就炸,别用尖头弹,用圆头的。动静越大越好。”
杨文广眼珠子一转:“宋大人……你这是要?”
“心理战。”宋北云合上册子:“每轮炮击之后,再想法子往里头扔传单。告知若是不投降七日后便会有重炮轰击。”
“可是咱们带不了重炮啊。”
“他们知道么?”小宋眼睛一挑:“他们只知道有炮,哪里知道什么轻重炮。”
“明白了。”杨文广一拍手:“吓破胆!”
“别管那许多,炸上三日。早晚炸。”宋北云点头道:“炸到他们鸡犬不宁。”
652、六年1月9日 晴 有西北风起兮
圆头弹丸穿透力并不强,但里头填充的爆炸物给予震撼却是十足的,每一次爆开在城墙上时,都犹如一柄重锤击打在地面上一般,隆隆的颤动一直蔓延开来,宛如惊蛰时的春雷。
整个延安府的军民都在瑟瑟发抖,从守备将军到普通百姓无一例外,他们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距离下感受火炮的威力,那种震撼和绝望,绝对不是光靠说它如何如何无敌所能形容的。
这已是非人力所能对抗的东西了。
连续三日的攻击,城中现在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谁也不敢打开城门,因为他们害怕,害怕的不是宋军而是那亲自坐镇的宋北云。
曾经天下都敬佩大宋的福王,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皆是如此,因为福王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儒将,用兵入神却宽仁大义,绝无所谓坑杀俘虏之事。但如今福王不再领兵了,换来了一个宋北云,听闻此人是福王的弟子,但二人行事却是天差地别,外头那可就是个杀神,他的名声可比城外的大炮响亮太多了。
年久失修的城墙已经有不少地方出现了坍塌,城中的士兵也并不知道城墙还能抵御多久。
而偏偏在今早的一轮炮击之后,天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挂着布伞的纸团,纸团在空中时便会开始迎风飘散,散落到各个角落。
城中有人拾起,上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写着一行很醒目的字“七日后再不开门受降,便以重炮攻城”。
这一下所有人才明白,这三日以来把整个城市炸得鸡犬不宁的炮,还只是轻炮……人家还有重炮没有使出来呢。
这一下本就人心惶惶的延安府立刻就被更加厚重的阴云所笼罩在其中。
“将军,城中已经无有粮食了。”
正躲在营中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延安府守将李森,手中还拿着宋军的传单,耳边却传来了一句这样让人绝望的消息。
士气低落、气候寒冷再加上断粮,兵家绝路一股脑都给他凑齐了。
本来为了起事,城中百姓的粮食就已经差不多被榨取到了极限,而如今没有商人进出,粮食告罄。那不出五日营中就会因为断粮而出现哗变。而即便是不出现哗变,那也会出现吃人肉的情况。
而一旦开始食人,那么延安府的士气和情绪会低落到无以复加,不用说应对宋军的重炮,恐怕就连他们的叫阵都可能导致全盘崩溃。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森脸色很不好看,但却仍然始终保持正襟危坐,但双腿在桌子下却是像筛糠似的抖动着,他现在很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既不敢开门受降于那个煞星又不敢咬牙坚守城池,两难之下他如今已是近乎一夜白头。
而此刻,宋北云也正坐在大营之中吃着午饭,长安军中后勤极好,随队都配备有炊事班,虽然口味要比长安城中的饭庄逊色许多,但能够在这冰天雪地的大营之中吃到一口热饭菜,这帮丘八早就已是心满意足了。
“宋大人,我就特别奇怪。”杨文广端着碗吃着里头的面条:“您说啊,看人家大官,衣食住行什么都讲究一个排场,为何到了您这里却是什么都不讲究,吃大锅饭、睡行军床,却是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架子。”
宋北云对这种问题倒也是不奇怪,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道:“人开始没有追求了,就会追求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种事,他老早就跟妙言探讨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贪官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奢靡,其实说白了,就是因为心中没有了追求。
这就和中年男人开始钓鱼、盘手串、玩核桃没有太大的区别。心中有更高层次追求的人,其实是没有太多心思花在这些东西上头的,就像为什么当年火热的革命年代里会有那么多人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去投奔向一穷二白的新主义,甚至不惜头破血流、身死覆灭。
在更高层次的追求面前,一切的繁华都是虚妄,饭菜不过果腹之物、衣冠不过保暖之物,再珍贵的食材能够有心中的理想珍贵吗?再奢侈的布料能够有眼中的光明奢侈吗?
只有人空虚了,才会去用这些东西填补人生,火热的年代中那些咀嚼着树皮的人们可是真切的创造了一个新世界的。
“所以说我为什么总是与你们说,勿忘初心。一辈子都要争取成为你们想成为的人,不然一旦放弃了,人人就都成了讲究排场不切实际的咸鱼。人完了,国家也就完了。”小宋将面碗放下:“三天了,他们还没开门受降?”
“看来是硬骨头。”杨文广一抹嘴:“要我说,不如就直接让土工去炸了城墙,一鼓作气的杀进去算了。”
“那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誓死抵抗了。”宋北云笑着摇了摇头:“可能是我的名头吓坏了这帮人。”
“那该如何是好啊?总是这般耗着可不是个事,我答应弟兄们回去过年的。”
“把嘴给我闭上!”宋北云眉头一皱:“战场上绝对不能说这种话,什么打完这场仗就回家成亲,带兄弟们回去过年,这是大忌讳。”
“没有啊……我都不知有此忌讳。”
“现在有了。”宋北云站起身,撩开帘子看向远处的城池:“这样,听我号令,大营推进到城池之下。”
杨文广不需要问为什么,他直接领命便开始拔营,队伍就这样开始陆续前进到了敌方城池之下,一里地对于这样的大规模战争来说,近乎便是脸贴了脸,甚至现在连炮兵阵地都不能不开始往前移动,否则一个不小心都可能炸在自己的大营之中。
等大营重新驻扎进行布防之后,宋北云命所有伙夫开始在阵前做饭,有什么好的就放什么好的,香料敞开了放。
能将人装进去的大瓮,阵前摆了两百口,里头炖煮着羊肉,香料和羊肉混合的味道飘飘洒洒的就无孔不入的进入到了延安府高大的城墙之内。
这还不止,铁锅中翻炒着的腊肉,那滋味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就连宋军中这帮日日吃三餐的家伙闻到了香味都直流口水。
可怜那守城的士兵,看着手里干硬的面饼,而且每人只有半块,又闻到那城外飘来的肉香,他们心中可谓是有苦说不出来。
“他娘的,这些宋军简直该死!”一个守城的偏将愤愤的咬了一口手中的面饼,深吸一口空气中的肉香:“这不是生生在气人?”
旁边的副将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用一位宋国商人送给他的“千里眼”偷偷朝下望去,看了一圈之后,他缩回了脑袋倒吸一口凉气。
“朱将军……宋军在城外埋锅造饭,那锅里都是肉……”
提到肉,这位偏将也是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接过“千里眼”眺望而去,却发现城外还真是支棱起了一口口大锅,这个距离加上这宝贝“千里眼”,那是锅里炖的是什么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哎哟哟,羊骨棒子。嘶……这腊肉好啊,五花三层!”
“朱将军,您可别念了,我这都快哭了。”
听到自己助手的哀求,那偏将靠着城墙坐了下来,轻叹一口气:“咱们多久没吃过肉了?”
“三个月前倒是吃过一次鸡,是个宋国的商人孝敬来的。”
“唉……”偏将摇头轻叹:“再这么下去,想吃肉怕是就只能吃人咯。”
将领都是如此,下头的士兵更是不堪,没挨过饿的人绝对难以理解那种被饥饿寒冷折磨得翻来覆去后突然问道食物香味的感觉。他们现在每日配给只有半块烤饼,无油无盐。
这面干巴得像块石头,吃下去之后在肚肠里翻江倒海,本还有些腌菜,可前几日腌菜也断了供,再加上宋军连日炮轰,导致他们睡也睡不安神、连头都不敢冒,精神压力本身就巨大无比,现在倒好……宋军没来,羊肉的香味倒是先来了。
“将军不好了!”
正在李森端起一碗面糊糊准备吃饭时,外头有人奔向他的帐中,气喘吁吁的说道:“将军!宋军自落营城下之后便开始埋锅造饭,如今已是军心不稳,方才城防守将还斩了两个想要私自开城门投敌的军士,再是如此下去可就要哗变了,将军!”
一听此言,李森手一哆嗦便没有端好手中的碗,面糊泼洒了一地。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了,一个是打开城门全部士兵杀出一条血路,撤出延安府。二个便是开门受降,否则明日粮草一断,再被城外宋军这样一撩拨,大营必哗变。
可两条路都可能是条死路,李森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些西夏士兵根本无法跟宋国那些看着就厉害的精锐对抗,人家有枪有炮,自己只有大刀长矛,硬拼只能是死路一条。
而开门……开门自己可就是要被活埋了呀。
“你……你先下去吧,我想想法子。”
“将军……”
李森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些离开。
而此刻城外宋军开始吃饭了,一人一碗羊肉汤,一人一勺子油乎乎的腊肉,配着刚蒸出来的馍馍,不知道滋味有多美。
站岗的仍在站岗,下了值的便围坐在火堆前聊着天,他们都是些粗人,聊的东西也都很俗气,但架不住大伙儿都喜欢,时不时还能从营地中传来各种笑骂之声,倒是看着的确不像是打仗。
“如果这时有人奇袭,该如何?”宋北云放下帘子,转头问杨文广:“奇袭大营,你如何防备?”
“哨兵共有三道坎,出现敌情时便会吹响号角。外头这些泼皮提起家伙就会开始整备应对奇袭,首先他们会将大营全部引燃,然后自己躲至暗处,只要出现敌人队伍,四面八方的冷枪就会袭来。大营烧了就烧了,反正粮草辎重都在十里外隐蔽。”杨文广认真的解说着:“当初操练时,我可没少奇袭他们。”
“别急。”宋北云冷笑:“等过了年,老子给你找个专业的假想敌队伍来,让你好好吃吃败仗。”
“啊?”杨文广一愣:“假想敌?”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可别到老子这里来哭鼻子。”宋北云笑了起来:“就算是北海军恐怕都只能打个十之一二的胜率。”
“哈哈,宋大人莫要说笑,天底下还能有打得过北海军的?不能够!”
“赌一把?”宋北云笑了起来,指着杨文广脖子上的狼牙吊坠:“要是赢了,这个给我。”
他脖子上的吊坠是当年金刀老令公杨业留下给他的护身符,杨文广百般不舍,但毕竟觉得宋北云说的太过于天方夜谭,倒也是心一横:“行!那若是宋大人输了呢?”
“我顶着朝堂所有压力去给杨老令公平反。”
“一言为定!”杨文广目光灼灼:“可不许抵赖。”
“狗东西,老子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宋北云踢了他屁股一脚:“滚出去,老子要睡觉了。”
此一夜无事,而第二天一早,宋北云又开始作妖了,因为新的补给到了,他索性大清早的便开始烤全羊。让所有人感受一下什么叫八百里分麾下炙。
这帮丘八高兴的很,虽然军营严格禁酒,但有肉吃还挑时候?
可这那延安府城中可就痛苦了,他们坐在城头顶着寒风闻着那烤肉的香味。这个香味可比昨日的那些个羊肉汤更勾人馋虫,有些士兵忍不住了,甚至开始撕咬自己的手来缓解痛苦。
可偏偏城外还开始高喊了起来。
“城里的兄弟们,只要打开城门,便有肉有馍馍,敞开吃!”
“烧羊,美得很!”
这一声声的喊叫,让城头出现了不少脑袋,因为此刻还早,长官都还没起来,他们听到外头的喊话也着实忍不住了。
而就在他们露头之后,下头的人继续喊道:“兄弟们,你们要是出不来也没关系,放些绳子下来,我们给你们绑些肉上去吃,大家都是当兵赚个兵饷,犯不着玩命。”
上头许是饿急了,还真悉悉索索的放了几根绳子下来,下头的宋军也不骗人,就实打实的给吊了两只羊还有一大筐白面馍馍上去。
那城头的士兵见他们还真的给了,立刻扑上来开始抢食,但到底是僧多肉少,有些士兵手脚慢,就连个羊骨头都没捞着,而即便是抢到的人其实也就只是一人一口罢了。
“城里的兄弟,咱们晚些再来,想吃些甚,说出来听听。”
而杨文广此刻刚把一块羊腿切好给宋北云送过去,看到宋北云早早的就起来了,他好奇的问道:“宋大人,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怎么哪座城里还有多少粮都知晓啊?”
“情报是新型战争的关键。路上无数的商队就是我的耳目。”小宋捏起一块羊肉放入口中:“都不用去探查什么,只要根据市面上的价格、百姓的收入还有城中粮仓周围的士兵数就能知道一个城市里的储备有多少。”
“这么厉害?”
“厉害的还多着呢。”小宋轻笑起来:“这可是门大学问,到时候军校会教,你别急。等福王爷一到,军校立刻开起来。”
653、六年1月12日 晴
天气越来越寒冷,城中的日子也越来越难熬,虽然炮轰仍在继续,但每日早晨守城的士兵从下头敌军那边接受救济却已成了常态,为了能有一口吃的,原本最不被人待见的城防却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工作,原本大家都不乐意去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抢手的买卖。
马上就要第七天了,离宋军的最后通牒只剩下一日,现在两边都有些焦灼,外头的人想进去,里头的人想出来,但却都无能为力。
“城墙上的兄弟,今日便是最后一次了。”
又是一个清晨,抬着馒头筐在给城墙上绑馒头和肉的士兵对着守城的士兵高喊道:“明日我们便要攻城了,咱们要是有缘就城中见,要是无缘就下头见。”
“谢谢兄弟了。”城墙上的小将朝城下的人抱拳道:“有朝一日要是能再见,兄弟情你喝几杯。”
下头的人也是抱了抱拳,挂好馒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取过馒头和肉食,给城墙上的士兵分了分,这小将拿着一个馒头咬了一口,靠着城墙便坐了下来。
外头的炮击果然又开始了,城上的牌楼被震得簌簌落灰,灰尘落在馒头上,他拍了拍毫不在意的继续吃了一口。
“头儿,明日外头真要攻城了么?”
“嗯。”
旁边开口的士兵不过十四五岁,看着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得到上级肯定的答复之后,嘴一扁便哭了出来:“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呢……”
那小将的眼神中也没有光芒,他默默的咀嚼着宋军送来的带着甜味的馍馍,也不管身边人的哭声,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蒙蒙亮的天空。
“大哥,我不想死……”
身边的人仍旧是在哭着,而小将转头看了看他,出言道:“莫要浪费了,不吃给我吃。”
那孩子兵一听,三两口就将馍馍塞入了口中,混着泪水就吞了下去。
周围的士兵大多都是眼神无光的模样,他们已经麻木了,靠在城墙边听着外头的炮火轰鸣,有时炮的落点很近时他们也只是微微缩一缩脖子。
“大哥!”
这时有个满面灰黑的士兵弓着腰来到小将的面前:“大哥,咱们降了算求!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你看看外头宋军吃的是什么,咱们吃的是什么?都断粮三日了,拿什么与人打?”
那小将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胡说八道!当叛将,你觉得人家就看得起你了?”
“大哥!延安府本就是大宋的地方,是西夏占了!咱大到死都说自己是宋人。”那士兵怒吼道:“那头才是王师!”
城防小将迟疑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但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咀嚼着还剩一丁点的馍馍。
“头儿,只要打开城门放宋军进来,咱们就太平了!”
很快,越来越多有同样想法的士兵涌了过来,他们围在这个小将的身边,心情忐忑而焦急,每个人的眼神都空洞的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对活下去的渴望。
“你们留在这!”那小将按着头上的帽子匆匆走下了城墙并径直来到了大将军的营账之前。
“我要求见将军。”他对着门口的侍卫说道:“让我进去。”
侍卫自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下级军官进入的,但他却执意要进,一来一回便起了冲突,两方推搡叫骂了起来。
李森在里头听见了外头的嘈杂,他大喝一声:“干什么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闹性子?”
“将军,外头有一小将要见您,我们不让他进,他非要进。”
“让他进来。”
李森现在也没什么架子好说了,他已经两日没有合眼了,城中断粮三日,这三日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三十年一般漫长,现在还能从百姓的牙缝里抠出一点可怜的粮食来给精锐部队发粮,可再下去的话不出几日,整个延安城恐怕就连耗子都要被吃干净了。
那小将得了许可,冲到了大营之中:“将军,我们降了吧!”
“你急匆匆的来此,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
“将军,将士们快顶不住了!若是明日真的宋军攻城,将士们定会哗变的。”小将满脸无奈的说道:“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看到将军……”
李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疲惫,他何尝不知明日一旦宋军攻城的话,这些士兵为了保命可能是会将自己砍了送给宋军的。
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
大概这便是天要亡他吧……
李森半闭着眼睛叹息道:“投降也是个死。”
“不会的。”那小将焦急的将这几日宋军给他们送食物的事说给了李森:“如今上上下下的将士,都不再相信说开城门会被杀降了。”
“还有此事?为何你不早说!”
李森眼睛赫然瞪得老大,他一直对下头的人说宋军凶残,即便是投降也免不了一死,但谁知道这些混账居然偷偷接纳宋军的接济!
在李森的威胁和热乎乎的白面馍馍面前,傻子都知道该相信哪一边了。
“宋北云……”李森的牙齿要得吱嘎响:“好手段!你就如此想要我的命吗?”
软刀子割人最要命,一边展示武力,一边偷偷施舍,士兵不经意间就会倒向对面,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是个高手。
在大家都知无法抵抗之下,施舍一些小恩小惠,有时却是比阵前叫骂要好上太多了,此便是杀人诛心啊!
“将军!”
一声呼唤将李森唤了回来,他此刻已经乱了分寸,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挂……”李森的手哆嗦着取来大印:“挂免战牌。”
那小将大喜,挂免战牌就代表是要谈判了,也就是说自己和弟兄们的命都能保住了,他连忙接过李森的批示冲了出去登上城楼并在最显眼的地方悬挂出了免战牌。
而此刻宋军的阵地中,他们也看到了城头位置免战牌,火神营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宋北云。
宋北云从营中走出,取过望远镜看清之后,扬起了手。旗手立刻开始发令,轰鸣的炮声终究是停了下来。
“去,找人传信。让守将出城来这里。”宋北云缓缓说道:“就说我要见他,再跟他说一句,我没必要骗他,犯不着用这种手段坏名声。”
这些内容很快就被传到了城墙之上并被通告给了李森,李森心里当时就在骂娘,心说你宋北云还有什么好名声不成?
但事已至此,他的确是没的选了,不开城门明天就是死期,而听话乖乖出去还能赌一把宋北云说话算话。
不管怎么样,李森终究还是个军人出身,虽然怂是怂了一些,但真的能用自己的命换来妻儿老小一家的命,那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在想通之后,他深叹一口气,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将脸上的尘土黑灰全部洗净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战袍,甚至还抽空修剪了一番胡须,然后便走出了营帐。
“将军,不能去啊!那宋北云诡计多端,手段残忍……您不担心吗?”
李森轻笑一声,手握在刀把上不住颤抖,强行稳定一番心情后才开口说道:“不过去见个黄口小儿罢了,我上战场之时,他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
说完,他便走到了城门口,深吸一口气之后便命人打开了城门。
有不少人其实还是想与他一同出去的,但李森倒也算是条汉子,只是手一挥便将那些心腹和亲信拦在了城门处。
“若是我不能回来,你们便放开城门引宋军入城,切莫顽抗。”
说完,他便一脸慷慨赴死之状走入向了宋营之中,这场面倒多少是有些壮烈,身后是千疮百孔的城池、面前是整装待发的敌军,天空万里无云,周遭昏暗泛黄。
“画师!”宋北云急忙呼唤:“快些,把这个场面给我记下来,快!”
李森自是不知宋北云在干什么,他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敌营,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面对着千军万马,虽是不敌却也只好迈着发软的腿走上了前头。
身后的城墙上站满了人,不少热血男儿都哭了出来,就这般目送着主帅孤身赴死,心中万般滋味。
“李将军,请上马。”
还未走入宋营,杨文广便迎了上前,亲自牵来一匹草原送给宋北云的宝马。
“这是?”李森一脸茫然:“何意?”
“宋大人说,李将军双腿抖若筛糠,心中定是害怕极了。”
李森脸色一变:“士可杀不可辱,若是你等想侮辱于我,不免失了风度!”
杨文广倒是不紧不慢的笑道:“宋大人还说,便是明知不敌心中惊恐却仍能上前,此为勇士。勇士便应配好马,请李将军上马。”
李森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翻身上了马背,毕竟他的脚是真的不听使唤了,再走几步恐怕就要往地上跪了。
杨文广亲自为李森牵马,走入了大营之中,周围的士兵都瞩目于他,而李森也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宋军的装备。这一个个士兵装备之精良,让他大开眼界。而他最钟情的便是那种手摇弩,早就听闻宋军的钢弩威力巨大,百步之内穿金透石,配上重箭头后仰射更是能在两里之外落下剑雨。
而这东西在宋营之中虽不说人手一把,但却也绝不罕有。
“李将军,到了。宋大人便在里头等您。”
654、六年1月18日 晴 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成果
初见宋北云,李森其实是难以相信的,虽然早知宋北云年轻,却不曾想他如此年轻。坐在上头就如个白面书生,身上也是穿得长衫而非战袍,若非是在帅营中见到,很难相信这人便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宋北云。
毕竟按照道理来说,宋北云怎么的也应该有两丈高,一顿饭能吃四个小孩才对。
“李将军,久仰。”宋北云朝他抱拳道:“你我本无仇怨,将军大可不必惊恐。”
礼多人不怪这一点倒是有根据的,虽说李森心里一肚子气,但对方礼数周全,生生将他想说的那些硬话都给憋了回去。
“宋大人,李某不知大人为何要攻我城池。”
宋北云笑了笑,手一挥:“李将军,此番我们不谈这个。”
不谈这个?不谈这个谈什么?谈情说爱吗?李森一肚子瘟火,但实在没有个发泄点。
“宋大人,我李某是个粗人,不喜欢跟那些个读书人一样说些弯弯绕。如今宋强我弱,宋大人想要什么开口便是了。”
宋北云倒是不紧不慢,命人给李森倒了茶配了糕点,然后自己也拿起紫砂壶倒了杯茶小酌一口道:“李将军稍安勿躁,大宋要的只是李大人将我大宋的使者放了。”
放了?他娘的不是早就放了么?
李森的眼珠子气得凸了出来,张口道:“宋大人,贵国使者我们早就放了,甚至还给了赔礼,为何宋大人要一口咬定我们没放人。”
“李将军,咱们讲道理嘛。人,大宋那边的确是没看见,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也不好回去与我国皇帝交差。再说了,事到如今,李将军你还不知局势吗?”宋北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敬重李将军是条好汉,我们只要人不想打仗,这是救人罢了。所以只要李将军交出人来,我们便即刻班师回朝。”
这……这人上哪去交给他?李森人都傻了,这宋北云分明就是来找茬的,这人早就走了,脚程快一些现在恐怕都到金陵了吧?
要人?到哪找人给他?
“还有,李将军。您杀了西夏的使者,封了城门。我虽不知你西夏怎么定,在宋国这便是谋逆了。”宋北云笑着说道:“将军,我说的不错吧?”
李森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这一点宋北云没说错,他本身就是打算谋反的。本来是想着依靠大宋这边的补给跟西夏军对抗一些时日,等到其他地方一同起义后再合流汇一。
但他到现在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当时怎么就想瞎了心,扣人家使者干什么玩意……
“西夏如今四处烽火,暂时可能无暇顾及这小小的延安府。但风波终归会平息,到时李将军该如何是好?”宋北云一连串的问题下来:“你看,倒不如李将军率部撤离延安府,与其他诸部汇合。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至于那使者的事,我相信李大人已经放人了,但我们这却也没见着,所以我打算在这延安府里先找找看。你看意下如何?”
李森哭笑不得的看着宋北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明白这还当个屁的将军,但自己带着一支没有补给的队伍,大冬天的……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么?
“当然,我大宋一贯秉持不干涉他国内政的承诺,李将军与西夏有何种纠葛,我不管。反倒因为李将军这开诚布公之姿态,我还会赠给李将军一些粮草装备来当做答谢。”宋北云笑道:“李将军自证清白,敞开城门来让我等调查这件事,可谓深明大义,当世君子之楷模。”
宋北云一大段话说下来,李森是彻底明白了。这人明明年纪轻轻,可说话办事却如同一只老狐狸,那可真的是滴水不漏啊。
宋军进驻延安府,就等于直接卡住了大西北的咽喉要道了,再想让他们从延安府里撤出来,难如登天。为什么?人家一句话就解决了“宋国不干涉别国内政,延安府是西夏李将军让他们进去的,想要收回只能让李将军来收”,不管到时西夏是否能平叛成功,只要一口咬死这一条,谁来都没用处。
但他李将军是叛君之人,西夏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再拿回这块军事要地。
那这一来二去就成了踢皮球,赶走了他李森,还将他当成了一枚棋子。
唉……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李森起身朝宋北云拱手:“宋大人好算计。”
“倒也不是算计。”宋北云摆手道:“我们又不是占领,只是借用调查罢了。找到了人立刻归还,以大宋国格担保绝不食言。”
呵呵,是啊。找到立刻归还,那要是找不到呢?
“当然了,如今正值天寒地冻,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宋北云手一扬:“给李将军三日时间吧。”
李森被送回到了城外,跟着他一起送回来的还有两千斤羊肉和数车粮食。
而后续更是还有武器、皮甲和御寒衣物等物资抵达此处。
虽然放弃一座城池是很丢人的事,作为战士的李森,尊严不允许他这样做。但无奈宋北云给的太多了……
回到城里的时候,李森享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待遇,但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躲起来的妻儿家人全部接了出来。
上下士兵全部吃了一顿好的,然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毕竟答应了宋北云的事,男人一个唾沫一个钉,说走就走。
当然,不走也不行。因为人家大炮就顶在腚上,将心比心一下李森觉得自己是宋北云绝对不会这么干,这也太浪费物资了。
但他到底不是宋北云,所以他只能是被炮顶屁股上的那个人。
城门缓缓打开,宋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就进入了延安府,先是接管了所有的衙门和城防,然后城头飘动的李字旗换成了宋字旗。
而真正让这座城池里的人感到震撼的事情现在才算是开始。
当第三天,李森的队伍全部撤离城外之后,城外的商队就蜂拥而至,满载的物资首尾相连看不到尽头,不光迅速填满了被消耗一空的粮仓,市场上瞬间便被铺了一层货物,原本城中因为货物短缺而造成的物价飞涨在一天的时间里便跌得让那些囤积者投井自杀。
李森在城外拔营时,仍有源源不断的商队在往城中走,他站定在路边看着那些马车,心中不由感叹。
输的不亏啊,战争果然就是打的钱粮,也幸好自己英雄无畏了一回,不然真的硬耗着,等到开春的时候,城中人都要被吃光了,而宋军大概每人都能胖五斤。
“李将军,我便不远送了。”宋北云骑着马将李森送到隘口处:“祝君武运昌隆。”
“宋大人,后会有期。”李森朝宋北云拱手道:“此番我输的不冤。”
“哈哈哈,莫要如此说。我们并非敌人。”宋北云笑道:“此去山高水长,保重。”
“告辞。”
李森催动胯下骏马,跟上了队伍一路西行而去。宋北云调转马头返回延安府之中。
就在同一时刻,数只信鸽从延安城内腾空而起,直奔数千里之外的金陵城。
此去,又过了三日。
整个金陵城都沉浸在年前的慵懒和悠闲之中,往日本该忙碌的城市到现在了还似乎在沉睡之中。
今日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了,不过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就是一些关于明年的计划和人事变动。
但就在此刻,一只信鸽落在了枢密院的鸽台之前,立刻有书吏上前解开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笺,展开一看,瞳孔巨震。
紧接着一批快马就开始在金陵城街上狂奔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根据惯例一路大喊。
“西北大捷,收复延安故土!”
快马经过赵相家门口,他坐在轮椅上晒日头,当听到喊话时,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扭过头问道:“方才过去的喊了什么?”
“老爷,方才喊的好像是……”侍女略微回忆了一番:“西北大捷,收复延安故土。”
赵相一听,顿时愣在了当场,他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缓了好久才颤颤巍巍的说道:“扶我起来。”
“老爷……”
“扶我起来!”
被扶起来的赵相,满目含泪。缓缓转到了家乡的方向,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先师,终可瞑目了!”
而这个消息传到朝堂时,赵性刚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就听见外头内侍一路狂奔,在进入大殿时还摔了个狗吃屎,牙齿都磕落了两个,样子凄惨无比。
“大捷!官家,大捷!”那内侍是新来的内侍,并未阉割的那种,声音洪亮粗犷:“延安,收复!”
赵性一听豁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什么?”
“延安七县收复!”
朝堂上嗡的一声就炸了,大宋的心病就是失去了太多的土地,而如今每一个地方的收复都能够让人额手称庆。
他们顾不得君臣礼仪,都想抢先看一眼奏报,赵性不好意思下场去抢,只能够故作镇定的大声咳嗽一下。
“呈上来给朕瞧瞧!”
今天晚点更
今天有个发小明天回部队,非要我们陪他喝点,众所周知我不能喝酒,等他们都喝过去我就回家。
655、六年1月18日 晴 请去长安争道德
“不过一个延安府罢了,大惊小怪。”
赵性的脸上云淡风轻,但他拿着军报的手却微微颤抖,一千八百里江山啊!
从他登基以来,不过才六年而已,便已经收复河山一千八百里,虽梦中的燕云仍在辽国,汴梁也还在辽国。但如今的江山之大已不是建国之初可以比拟的了。
这是为丰功伟绩,足以载入史册。
曾经登基时割让土地的盟约上,签的是他赵性的名,他那时还是个傀儡皇帝,但那会儿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洗刷不脱丧权辱国之骂名了。
可是如今,每年都有失落的江山复归,那种一雪前耻的痛快,非常人可能明白。
“官家,可奏报上说的是……借延安府而寻人,并非收归国土啊。”
突然,朝堂上一个声音显得非常突兀,百官看去却是一位穿着酱红色衣裳的翰林学士。
这突然而来的质问,让赵性挑起眼皮看了看他,轻声说道:“那依石卿之意呢?”
“奏报之上为借,古之君子者,以信而立。若称借为取,那岂不是辱了圣人的教诲?有借便是有还。”
这一番话把赵性气得七窍生烟,这人他娘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这种事能说是取的么?自然得说是借的,可是上头也没说借多久,只是说找到人为止啊。
这延安府中怎可能会找到大宋的使者?那“韩大人”都已经在京城落户修养了,延安府定然是找不到的。
“那依石卿之意,到时候我们应是主动归还延安府于西夏?”
赵性的质问,让整个朝堂上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好几个与这位石大人交好的同僚都在拉扯他的袖子,让他别再继续胡说八道了。
但这位石大人,人如其名,就如山中顽石一般,他站在朝堂之上,头一扬胸一挺,整个人显得大义凛然,身上仿佛有光。
“回官家,人中有君子,国中自是有君子,我大宋向来仁义宽宏,岂可因此事而沾沾自喜?既是借了,那等事了之后,无论是否找到那位使者,都该将延安府归还西夏。真英雄当在战场之上浴血刀锋,而非以这鸡鸣狗盗之术开疆拓土,若是如此终是乱了世间分寸,国将无信,德行败坏。”
好家伙,这人上来就给赵性扣了顶帽子,什么无信之君、德行败坏……
眼看着赵性本来还高高兴兴的样子,迅速垮塌成了一张铁青的脸,下头立刻有臣子往前一步走,抱拳而立道:“官家,臣不同意石大人之眼。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以纵横之术换取失地,既合兵法又合谋略,怎的就德行败坏了?”
“圣人曰,人无信而不利。人之如此,国何以堪?”
“那你的圣人是圣人,我兵家的圣人就不是圣人?”
眼下一场乱战即将开始,朝堂之中顷刻间便争执了起来,双方根据自己的论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而此时,身为枢密使的左国公可全都看在了眼里,他对什么有信无信的事不在意,他只是知道如果今天宋北云在这,他非得上去大嘴巴子抽那个姓石的不可。
别说宋北云,他要不是碍于身份,恐怕得抡起袖子亲自下场抽人了。
左国公越听越烦躁,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晏殊,却是发现晏殊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泰然自若的站在那里,似乎没有任何站队跟风之姿态。
左国公当时就明白了,这帮坏书生是打算将自己给推上去来终止这场乱斗。
但他偏不上,就等着。
不过现在看来,所有的老臣似乎都加入了这场纷争乱斗,可偏偏那些年轻人却一个个站定不动,仿佛无论怎么争都跟他们没关系一般。
果然是应了福王爷的那句话说的,这个时代开始变了,曾几何时年轻人都是人家使唤的枪,可现在使唤不动了,因为年轻人们开始动脑子了,开始变得一个比一个深沉如水、不动如山了。
而正因为年轻人的不动,那些老臣却反而要撸起袖子亲自操刀。
朝堂是个刻薄、绝情且残忍的地方,说的多便错的多,站在任何一队里都会导致被另外一队给记恨上,再加上那句流传千古的伴君如伴虎,不知道哪句话就会得罪到上头坐着的那位老虎。
不过总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终究是要有一个人来提出解决方案的。
那么这个人是谁,那可就是属于赵性的工作范围了,他需要一个能够靠得住、压得住的人来当这一把惊堂木。
“肃静!”
赵性一嗓子咳嗽后,旁边的内侍威严大喊了一声,满朝的争执便戛然而止,但气氛仍就压抑凝重。
“晏卿。”赵性抬起眼皮看了看晏殊:“朕方才见你一直未曾开言,恐是心中有话?”
晏殊眼皮子一抬,拿着笏板轻巧往前走了一步:“回官家,臣无言。”
赵性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但紧接着却听晏殊继续开口道:“臣才疏学浅,觉得各位大人都有道理,实在惭愧。以臣之见,倒不如宣长安县令宋北云上殿,让他来与众位大人解释。”
这时吏部尚书往前一步走:“禀官家,七品县令不可上朝。但若是诸位大人想要与那宋北云一争,我可以为诸位安置一趟长安之旅。”
赵性差点没笑出声来,但他到底已经是成熟的皇帝了,坐在那沉默了很久,别人都以为他是在沉思,其实他是在憋笑。
“可。”
经过漫长的等待,赵性终于开腔了,一声“可”字之后,满朝寂静。
“不知哪位爱卿想去长安与北平侯宋北云论战一番?”
刚才跳脚的人都安静了,缩着脖子站在后头连头都不带抬的。
“石爱卿?”
“啊……那个……”方才慷慨激昂的石大学士顿首道:“此举的确甚好,可老臣年事已高,不堪那舟车劳顿,恐是……有心无力。”
“那朕将宋北云宣进京好了,给你二人在翰林院崇文馆开上一局如何?”
“这这这这……这这……”石大人用手绢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此去长安千里之外,麻烦长安侯老远跑一趟,老臣心中过意不去。”
“北平侯……”旁边有同僚提醒。
“是是是,北平侯北平侯,老臣年老体虚,记忆便是混淆了。”
这帮狗东西!
赵性心中气的很,但也解恨的很。
这帮狗东西专门就是挑那软柿子捏的,在皇帝面前一个个嚣张跋扈的不得了,只因为要那一根风骨嘛。皇帝难就难在碰到这帮自诩清流的狗东西时,打不得是骂不得更杀不得。不然人家一看,这样就能清名永驻,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嘿,但这帮狗东西可不是笨蛋,他们敢惹皇帝但不敢惹那宋北云。
宋北云有才华是不假,甚至比他们都有才。但他同时也可以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一点御史台最清楚不过,具体情况恐怕不少人都打探过了,而且也笑话御史台不是一天两天。
可偏偏吧,这事要轮到他们自己身上时,那小算盘可就要来上这么一圈了。
真的要是把那个煞星给弄回来了,真的在他面前说上一句“有借有还”,他就能冲着面门来上一套军体拳。而且还是在翰林院崇文馆之中,当着天下学子的面。
被皇帝宰了,那叫青史留名,被宋狗咬了上哪说理去?告御状?然后关他七日,罚俸三年?
那信不信他出来之后能给吏部九年的俸禄,然后连打三次。
这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反正在百官里都有一个共识,没事不要惹姓宋的,他也不会主动惹事,但惹到他之后恐怕就要见识一番什么叫无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了。
果不其然,这一听晏殊说他没办法,但可以送大家去见宋北云,让你们当他面唾他脸的时候,所有人都没了刚才的暴躁和风骨,气焰也嚣张不起来了。
左国公斜眼看了这帮人一圈,心中冷笑了起来。这一群人都是没卵蛋的东西,像自己就不怕宋北云,甚至敢让那小子老老实实的登门拜访自己,甚至让他在客堂等上几个时辰他都不敢龇牙咧嘴一下,想训斥便训斥,他都不敢回嘴!
不过嘛,这读书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有多阴损才能让晏殊想出这么个损招来对付这帮人呢?一切按奏报来,不服就亲自去干宋北云。
这但凡跟人沾点边,都不能够干这种事。
在朝堂逐渐冷静下来之后,这时定国公一步向前:“官家,奏报之中其实还隐藏着他人所不知的细节。”
赵性看了一眼这刚才不动声色的老狐狸,笑了一声道:“国公请讲,不知这奏报之中还藏着何等细枝末节?”
定国公点头道:“此番取下延安府,未费一兵一卒。”
“嗯?”赵性都愣了:“定国公莫要说笑,战场之上怎可不费一兵一卒。”
“这便是战报之中的细节之处。”
656、六年1月19日 晴
正常的一份战报之中,通报的项目大概便是起承转合四项,但宋北云的奏报之下并么有这四个关键点,只有寥寥数字。
普通人看来,这的确也是一份奏报,但如果是像定国公这样的人面前,这里头就可是有别的意思在其中了。
这意思无非便是两个,一个是这其实并非战报而是汇报,再一个便是此次攻略并没有通过战斗的方式来收复故土。
这其实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主要是定国公这老头好面子,看朝堂上这么热闹,他总得找点事显摆他能耐,于是就卖了这么一个关子。
不过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复丝绸之路上的咽喉要道,这件事本身比大捷还要了不得的,战阵之上的事瞬息万变,一个不留神便是兵戎相见,定国公很难想象宋北云究竟是怎样用短短的时间就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的。
与其说他去感叹宋北云了不得,倒不如说是好奇他的手段到底有多奇妙。
但在这里他不好开口的,只能私下里去和懂行的人进行模拟,然后再就是等待半个月之后随军政委将整个过程递交过来,方能够知宋北云究竟用了三十六计里的哪一计。
虽然定国公嘛,远不如福王精明通透,但到底是在战场、在官场泡了半辈子的人物,这卖了一手关子之后,朝堂上的怨气的确是少了许多,起码大家明面上都不再争论这个取和借之间到底应该怎样界定的问题了。
“断无可能吧?不费一兵一卒?”
兵部尚书听到定国公的话之后,凑上前小声对他说道:“延安府地势复杂,就犹如是西北之荆楚,这不费一兵一卒恐是吹嘘,除非他使了天兵天将。”
定国公微微侧过头说:“天知道那小子干了什么,等会子下了朝,虽我一并去王爷那里兵棋推演一番。”
“好说好说,估计王爷知道朝堂上的人说的话,怕是要提金锏来打人。”
这兵部尚书是在康王之乱后提拔起来的,曾当过二十年卫戍大将军,也算得上是个将才。后官改时要求专职有专人,这才有一大批根本没机会当官的人走上的朝堂。
所以兵部尚书严格来说其实是跟宋北云同辈人,都算是福王一系的叶脉。
“王爷现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着吧,他们再闹些日子才好。”定国公轻哼一声:“自有人会来收拾他们。”
兵部尚书心领神会的一笑,连声道:“明白明白,我自是明白。”
现在朝堂上其实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他们其中分了好多的脉络和派系,从大层面上来,文武两派其实是相对对立的。相对于前几朝的重文轻武,从顺德年开朝之后,文武力量的悬殊就不那么大了,如今两帮人抓这个机会就会互相硬怼,就像刚才那个情况。
再细分就是各种学术派系的斗争了,比如儒兵之争、兵墨之争、墨法之争,反正朝堂就如战场一般激烈。
但他们乱归乱,正因为学术派系多了起来,很难独木成林,所以他们争执的越厉害,施政时的阻力反倒是越小,因为每个派系都想证明自己的理念是对的,大家都很努力的。
当然这里头赵性虽然看上去存在感不强,但他却是那脊梁一般的存在,国策方针都是由青龙苑制定,百官斟酌实施,他给这帮人下了个指示,就是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什么学说,只要能把事情办利索了,能把国家治理好了,那这个学说就是正确的。
要是办砸了嘛……他倒是没说办砸了会怎样,但每个人心中都知道会怎样,所以整个国家就在这样吵吵闹闹纷纷攘攘中开始热闹了起来。有些政策就是法家的理论不成就换儒家的儒家不成就走纵横家,总有一种指导思想能够顺利的将政策执行下去。
不断试错不断改变,大宋的国力如今是肉眼可见的在强大,如果没有意外如今这个场面其实就已经可以进入史册之中,称上一句“中兴”了。
但显然赵性并不满意,他觉得还不够,甚至他到现在仍然是惴惴不安,不安的在于国家还不够强盛,还不能做到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众爱卿莫要争执了,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赵性看到下头的讨论仍然继续,他倒也是不在意的一挥手:“大家带着这个好消息便下值吧,好好过个年,散了。”
说完之后,赵性率先起身离开了龙椅走出了大殿之中,虽然在大臣面前他始终保持着庄严,可刚一脱离群臣的视野,他立刻就蹦跳了起来,走路仿佛都带上了风。
至于朝堂上的争执,他喜欢不喜欢都没事,用宋狗的话说,让他们去说就好了,说什么都行,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他们也是为了国家好,到时候自然有人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
果不其然,朝堂上的争执很快就扩散到了民间,其实都不用官员们主动去告诉别人,报纸上就已经在第一时间将朝会上的内容公布了出去。
而这一份讨论俨然也成为了今日热点,普通百姓才不管那许多乱七八糟的道理,他们就觉得拿回自己的地方天经地义。但学术界倒是开始讨论了起来,他们也如朝堂上一般,各执一词开始在学堂上、酒肆中、茶楼里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甚至就连翰林院内部都吵闹不断,甚至到了下午时,儒家翰林和兵家翰林下了条子,约好了去翰林院后的树林里单挑,生死不论的那种……
这种事自然不能让它发生的,儒生代表冷静下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这要是真去跟人家单挑,不管输赢不都代表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了么?拳头大才有道理,那成了什么道理?
于是他临时变卦,哭唧唧的找上了推着老丈人在遛弯的晏殊。把事情对晏殊这么一说,晏殊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泰山,您意下如何?”
赵相到底还是宰相,虽然已经久不在朝堂,但他仍挂着那个宰相的名字,只要他在场的情况下,晏殊说话自然也是做不得数的。
“那既是如此。”赵相笑盈盈的说道:“那便开弘文馆吧。”
弘文馆名为弘文,其实就是个很多功能的地方,别看它只是翰林院下属的一个单位,但占地面积却有三个翰林院那么大,分成内外场,内场上下三层能容纳三千人,外场则是露天的地方,能容纳万人左右。
这地方是这几年才建起来的,讲经论道、求真探理都在这里,主要功能是让百家争鸣有个鸣的地方,每个学派都能在这里进行宣讲和战斗,有时候一个学派上午刚讲完,下午另外一个学派就会上去驳斥,那场面可比街边勾栏戏园热闹无数。
而这地方它可不光是面向翰林,它面向的是整个社会,只要朝翰林院打报告,任何人都能在弘文馆里借场地,一日租金不过一贯钱。
所以不光是汉家的学说,其他国家的讲义和宗教也都会在这里宣讲,中外的文化交流在此交融。而且弘文馆还有一个最可怕的地方,那就是这里还是大宋、中原乃至整个世界最大的书阁,里头的藏书、卷、画、经、注等在今年六月盘点之时已经有百十余万册之多,而且数量还在不断上升,而它同样是对全社会开放的,只要办个卡登记一番就能在里头看任何书籍。
所以弘文馆是读书人的天堂和圣地,是不容亵渎之处。那在这里进行学术战斗就可谓是读书人的拳王争霸赛,可是能够卖门票的。
这开弘文馆的消息一传出来,热闹非凡。金陵学子那就是提前过年,有些甚至早早打听了开馆的时间,打算当夜通宵去排个位置出来。
赵相说话还是管用的,弘文馆外头在当日晚些时候就挂出了告示,说弘文馆在春假休沐期间会持续开馆直至来年清明。
这意思就是说,你们想争就争个过瘾,一场不行就两场,两场不行就连场,反正非整个高低输赢出来不可。
这第一场就定在今夜,从戌时始到子时终,一边一个时辰,说个过瘾。
而在告示下头还有一条赛事通报,今日是儒家对兵家,上头还有两方主要选手的个人资料,写得都很燃,看着就很上头。
“今夜朕也要去瞧瞧。”赵性换上一身便服坐在上书房中嗑瓜子:“你还别说,这瓜子,香的很。到底是西域的手艺,香料滋味足。”
晏殊在旁边坐着,手上也捧着一抓瓜子:“晚上多抓些去,不然不够吃的。”
“还得多带些水,不然齁咸。”赵性点头道:“老子是万万没想到,宋狗那家伙能在年前弄出这么大个惊喜。”
“他早说过他要图谋西夏。”晏殊将瓜子皮精准吐到一个竹篓子中后说道:“以现在看来,他下手还是很准的。”
“所以老子就说了,亏了当年老子宅心仁厚,换了个皇帝,哪怕是朕的父皇那般的老好人恐怕都难以容得下宋狗这样的人,然后他便去辽国当摄政王了。”说到这里,赵性一拍大腿:“他娘的,那老子就真的要在老歪脖子树上吊着了。”
晏殊吧唧着嘴巴,也不知是吃咸了,还是在咂摸赵性话里的意思。
“先从襄阳撕开一道口子,联西夏、侵巴蜀,转头灭西夏,再灭大理,届时宋国周遭皆为辽地。”晏殊总结道:“即便是福王爷也顶不住宋狗的,这不是我说的,是福王爷自己说的。”
赵性连连点头:“这厮坏,你看过他写的兵书没有?那运动战、麻雀战、游击战、特种战、心理战,看得老子是头皮发麻。”
“那还不是兵书吧?好像是教材,给军校的教材。”
“那不是兵书是甚?”
“也是。”晏殊点了点头:“大宋朝连出两个能写兵书的人,奇了!”
赵性将脚丫子搬到龙椅上,曲着腿坐在那嗑了一会瓜子,灌了一大口茶水后,看了看外头:“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出发!”
“黄公子,请。”
“项公子,请。”
走在路上时,赵性与晏殊讨论了一番今日的论点,赵性担心如果是儒家赢了,到时怎么跟西夏那边交代。
晏殊倒是不在意的说道:“黄公子多虑了,狗都护食,想让狗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天方夜谭。”
“也对哈。”赵性哈哈一笑:“等他们闹大一些,再闹大一些,看看他们亲自把我狗给气回来的,生吃了这帮贱骨头。只是可惜,朕不能亲自下场,不甘心。”
“黄公子,您可千万不可站队啊。开百家的是您,可别落了人家口实。”
“嗯。”赵性点头:“那若是我狗也输了呢?”
“他?”晏殊哗啦一声展开扇子:“在读书人中,宋北云最能打。在莽夫之中,宋北云最能说。他怎可能会输?”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戳了赵性的笑点,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气喘吁吁时才停了下来。
“而且官家可莫要忘了,宋北云可是正儿八经的状元之才,他治学治军理政可都是一把好手。”
“唉,不过人无完人。”赵性伸出一根小手指:“福王叔说他带兵打仗就是这个。”
“要是没缺点,可是要短命的。”晏殊笑道:“再说了,他也知自己不擅带兵,于是现在他培养了数以千计的将领出来,据说年后长安大练兵就要开始了,等数年之后恐怕长安便无人可敌了,官家真的不担心?”
“我担心?我为何要担心?”赵性摊开手:“就是到今日,皇宫的守卫还是他安排的,就算是现在身后跟着的那些个特务也都是他的人。我担心他?我与他约定过,要将白旗插到法兰西去的,他看不上这弹丸之地,更不会被这恼人的皇位给束缚,他要是想的话,跟朕说一句,朕禅让给他便是了,反正朕本就不适合当皇帝,我他娘的想带着几个狗奴才上街调戏良家妇女啊……”
“为何是白旗?”
赵性想了想:“也许白旗与法兰西更配吧。”
657、六年1月20日 晴 安得广夏千万间
如果说如今的大宋与大唐有什么区别,那可能便是大宋从不用铺张浪费、奢靡无度来彰显国家的力量。
但要说这个国家花钱,那也真的是厉害,户部的人天天爬起来就是黑着眼圈拨拉算盘精打细算,因为国库中真的没有余粮。
可要说大宋赚不赚钱?那也是真的赚钱,大宋今年国库入账数额达到了历年新高,共计两万万三千五百万贯,但盈余却不足三千万贯。剩下的钱全部都扔到建设里头去了,因为大宋皇帝“好高骛远”,定下了个死命令,要在十年之内将每一座城市之间都建设起水泥路来,而且每座城市都需要有最少十所各类的学堂。
后续还有什么公共卫生、医疗等等,这玩意张嘴说的好听,可算下来全是钱,国库里的钱进来不到三日就要转出,根本存留不得。
虽然国库穷是穷了一些,但也正因如此,这几年时间里贫穷者肉眼可见的少了,而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几乎年年都要出现的兵变,已经有两年没发生了。
今夜的弘文馆之中也是热闹非凡,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弘文馆中坐满了人,上上下下数千人,都在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战斗。
赵性坐在雅间之中,身边放着一壶茶水:“安置在这地方算个什么,老子要下去坐大厅。”
“官家,安稳一些吧,万一打起来了,误伤可是不好。”
“打啊!打起来啊!”赵性嗑着瓜子:“走走走,下头坐去。不打起来朕来这里作甚?”
赵性才不管周遭人的阻拦,提起东西便开门走了下去。
那些护卫一看要糟,连忙快速的走到下头,将坐在最前头的几个富家公子请了起来,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那些公子哥儿立刻乖乖的将位置让给了赵性和晏殊等人。
“如今金陵风气不错嘛,朕还以为会有些波折。”
“是啊是啊。”
晏殊漫不经心的应付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护卫怀中的金牌……
文斗准时开始,这一开场就是高潮,上来便有人指名道姓说宋北云所作所为背离了仁义之道。
这话一出,引发轩然大波。就连赵性都皱起了眉头,指着台上的那个年轻人说道:“这人是谁?”
“翰林学子,孔维仁,据说是孔圣后人。”
“狗胆包天。”赵性撩起袖子:“朕现在便去干他!”
“万岁,三思……”晏殊连忙拉住了赵性:“让他说便是了。”
晏殊说完后,凑到赵性的耳边说:“让他们骂,让他们把宋北云给骂回来。”
赵性一拍大腿:“那不得翻天?”
晏殊不动声色的在赵性手掌上写下了几个字,赵性眼睛一瞟:“当真?”
“嗯。”晏殊点头:“新旧氏族之痛,看来不止是辽国,现在许多乡绅和书香门第都开始抵制全民教育,这事需有人破局。”
赵性轻轻点头,慢慢展开扇子,耐着性子开始看上头的人慷慨陈词。
当然,后头上来的人倒是一一驳斥了这人的理论,但到底儒家人数还是要多上一些的,兵家的代表显然弱了一头,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在据理力争,两边到最后还是不相伯仲。
等到第一场结束,等待第二场时,下头的人也在议论,也是不知是不是有人花钱买了风评,反正宋北云的风评被说的很差。
反正晏殊总结了一下关于宋北云的评价就是他收复失地这件事本身没问题,但方式方法有很大的问题,如果这样以后起了争执,大宋将不尴不尬不伦不类不仁不义。
千错万错就是那宋北云的错,他这种趁人之危、小人之势的行为手段必须遏制,否则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赵性几次想暴起打人,但都被晏殊按住了,可赵性前后是气不过了,愤然离席。
“混账东西。”赵性走出门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弘文馆:“来人啊,给朕一把火把这燎了,把里头的混账全给烧死。”
晏殊不以为意的朝身后那些不知所措的护卫摆了摆手,然后笑道:“官家莫急,此事你我都不好介入。”
“为何?朕是皇帝!”
“正因您是皇帝。”晏殊伴着气咻咻的赵性往前走着:“若是按宋北云之行事方法,的确是有违祖制,但你我都知他没错。可天下悠悠之口不可硬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嘛。这件事就需要让他自己来以理服人。”
“他会以理服人才怪呢。”
“那又如何呢。”晏殊摊开手一脸无辜的说道:“我大宋几时又因言获罪呢?朝堂上就莫要干预了,反正他们的嚣张定是有人能整治的,至于是不是以理服人,只要服了不就成了?况且,这宋北云本身名声就够臭的了,想要正名还需他自己来。”
“你这人,可是真坏。”
“要说坏,我可没有那位远在长安的大爷坏。”晏殊哈哈一笑:“咱们就任他们闹两个月,两个月后宋北云大概便要回来受命了。”
“对哦。”赵性拍了拍脑袋:“他要入京述职的。”
“哈哈哈哈,虽然让他过年不用回来参加大朝会,但回京述职还是要的。况且,他不还是要将太子接去长安么?他不亲自来,官家可送不走太子。”
“对对对。”赵性连连点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坏!”
坏归坏,但晏殊却说到了点子上,想要接走太子,非宋北云亲自前来不可,因为赵性只要提起这事,那就是有违祖宗了。
这宋北云跟祖宗到底谁厉害,那就要看看他的能耐了。
当然,宋北云肯定不会在舆论战场上落下风的,即便是他不在金陵,第二日开始各路报纸开始出现了各种驳斥之声。但文化人之间却仍是吵做了一团,各方学术代表纷纷开始露头,恍惚间又让人看到了当年百家争鸣时的盛况。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论点中心变成了宋北云这个人和他在长安所干的事情。
根据晏殊的统计,大体上仍是分为两派,贵族阶级明显是厌恶宋北云的,甚至将他放在了首要之敌的位置。但普通的庶民与百姓以及贫寒学子却并不管那些大道理,因为他们能够读书能够工作能够有饭吃能够当官,都是因为宋北云推行的考试和官员制度改革。
之前他在金陵时,因为强权的缘故,这些问题都没有爆发,而他如今一走便是多年,有些人终究是要冒出来了。
这个问题是古之帝王最头疼的问题,要革命?那革的是谁的命?革祖宗的命、革自己的命!强制推广也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问题。晏殊也是贵族出身,根据家国天下的道理,他也是无力与他的阶级所抗衡的。
那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破局的人,一个敢干的人,而且这个人足够有能力也足够能让人信任。这个人是谁,自然便是那个一身匪气的读书人了。
第二日,翰林院石大学士直接上奏了,他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也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昨日那么怂的他,今日直接请旨流放宋北云……
“官家,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最后百官群臣跪在宫门之外哭诉。”
“这他娘的是逼宫了吧?”赵性侧过头:“这事能忍?”
“能不能忍,先看他们会不会干了。”晏殊倒是忧心忡忡:“所以我为何不让您插手,您现在只能当个公断之人,不偏不倚。行天下之公理,否则百官那边定要出岔子。”
赵性深吸一口气:“明天起个章程,让宋狗给老子回来。”
“那也得等到清明之前了。而且最好是在新一轮官员调动选拔之后再把他弄回来。”晏殊将石大学士的奏章扔到装瓜子壳的篓子中:“现在么,就让他们先讨论一番,我泰山与丁大人还是能控制局面的。”
赵性冷哼一声:“几年好日子过够了,又想爬到朕头上了。”
晏殊笑了起来:“以前倒是简单,现在可难咯。官家可知为何?”
“大宋有脊梁了。”赵性脸上露出了笑容:“长安便是大宋的脊梁,不过这帮子新贵真的恶心啊,他们明明是靠新政起来的,但转过来却要打压新政。”
“正常的,因为他们不想子孙后代再与那些庶人争一块馍馍。”
“行。”赵性冷笑:“朕就让他们吃粪!”
而此刻的宋北云在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干,只是正蹲在一个窑洞面前跟一个当地老农讨论怎么才能在这片地方种粮食。
他今日刚接到圣旨了,已经因为私自调数万大军而被贬为长安县令了。
但这长安县令坐着,雍州刺史站在他身边,微微弓着腰,一脸严肃认真。
“你记一下。”宋北云转头对新来的雍州刺史说道:“看看能否优选培育新种麦种。”
“是,宋大人。”
“嗯。”宋北云起身朝那老农拱了拱手,继续往前走去:“这地方不是个丰收之地,但也不是不能种粮食。天底下没有什么都行,没有饭吃可是要恐慌的。”
“宋大人说的是,下官……”
“唉,我现在才是下官。”宋北云摆了摆手:“等过两日我返回长安之后,就把东西搬去县衙。”
“别别别……”刺史脸都绿了:“宋大人,那可万万使不得啊……”
658、六年1月21日 晴
雍州刺史此番前来延安府是安置各级衙门的,但宋北云在这,他实在是不敢随便开口。
别看他现在被一撸到底,只是个七品县令,但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人惹不得,视同谋反的罪证到了他这里就跟闹着玩一样,私自调兵也不过只是降到了七品,连异地为官都没有。
可想而知这所谓的贬官就是走过场罢了,毕竟天底下没有一个皇帝会去针对一个能征善战而且还开疆拓土的封疆大吏。
这摆明了就是照顾一下国法的面子,剩下的事大家去琢磨就好了。
“宋大人,下官此番前来,一来是想学学这长安之法。再一个便是想跟在宋大人身后学学如何理政。”
雍州刺史的话说的漂亮,是个人听着就舒服。
“是新学的人?”宋北云背着手往前走着:“学的什么?”
“本从文,后从工再从理。本是翰林学士,后工部督造,再后师从丁大人学习法理,在法学院兼任先生。”
宋北云笑了起来:“丁大人的弟子?可以啊,看来你挺优秀的,看你年纪不大嘛。”
“已有三十了。”
“那我还得称你一声哥哥。”宋北云笑道:“这样,晚上时我设宴为荀大人接风洗尘。”
“不敢劳烦宋大人……”
“莫要客气了。”宋北云背着手笑道:“丁大人器重的学生,以后可是要多多照顾啊。”
“宋大人客气了,是下官要宋大人照顾才是。”
两人在延安府城中溜达了一圈,看起来一切都运转正常之后,宋北云就将事务交付于这位荀大人了。
而通过跟他的对话,宋北云了解到这来雍州当刺史的人,那个顶个的精英啊。
之前的夏竦是个文武通才,治军理政都是一把好手,很让宋北云省心。而现在这位荀勉荀公勤也是个人才,本就是学士师从老丁懂工业还是个老师出身,这横竖都是高级人才。
看来金陵那边也开始人才储备了,这帮被认定的人,一般两年之后就会调回中央任职。
这种张开眼看过世界的人当了官啊,气相跟以前都会不一样的。现在嘛,朝堂上的老人味太重,死气沉沉的。赵性估计也发现了这一点,开始培养新锐的年轻人了。
“对了,这次金陵可是在骂我吧。”宋北云笑道:“估计都快骂臭了。”
“这……”荀刺史尴尬的一笑:“的确,他们在说宋大人用那鸡鸣狗盗之术,不是君子所为。”
宋北云撇了撇嘴:“晏殊这狗孙子!”
荀刺史不知为何他张嘴就骂代宰相,但他也不敢问啊……
“哈哈,你肯定很诧异吧。放心,我骂他是应该的,按照辈分,晏殊可得叫我一声叔爷爷。”宋北云哈哈一笑道:“他就是在故意纵容,想让那些人将我骂回去。”
荀刺史一头问号,刚想开口却还是悻悻闭嘴了。
“以晏殊之才,将那些人驳到体无完肤不是问题,但我想他定是有什么不能上前的道理。非要我这种莽撞人才可以,那这般的话,要我说来恐怕是新贵发难了。”宋北云嗤笑道:“看起来新政要开始遇到波折了,是新贵集团在后头抵制对吧?”
这……这……这他娘的神了!
荀刺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北云,他这远在千里之外,居然还能料事如神?难怪就连老师都说此人非凡人也,这就是个看上去年轻但老奸巨猾的狐狸。
“正常的,旧庶成新贵,自然要开始维护自己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宋北云不屑的一笑:“而那些地方上的士族本就已经被新政给压得喘不过气了,如今更是联合新贵一起开始玩这一套。不新鲜了。”
“那宋大人有何好法子?”
“改革嘛。”宋北云云淡风轻的说道:“哪能没人牺牲呢。”
这一句话出口,荀刺史脸色大变:“宋大人……这等话您与我说,是不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到时不光要对你说,我还要对天下说。只要我宋北云活一天,氏族复辟就不可能!”宋北云眼睛一瞪:“我手中的牌不多了,但每一张都是王牌。”
“那……”
小宋手一晃:“这个保密。”
恐怕王安石也是这样失败的吧,最开始能够推行是因为有人觉得不过是小打小闹,可当那些人的基本盘被动了之后,他们才知道疼了,这一疼就开始挣扎了,王安石没有面对这种挣扎的经验也没有魄力。
当然,更主要的是王安石手中没有枪。
枪杆子底下才能出政权,这是宋北云终极偶像说的,他对此奉为圭臬。
如今军权在手,这他娘的就是大宋的脊梁,什么新贵士族,来嘛,大不了碰一碰。
别人可能很焦急,但军权在手的宋北云丝毫不慌,后头还有皇权之光加持,那些土鸡瓦狗的,不过尔尔。
“荀刺史,明日我就返回长安了。这里的政务,还请多多担待。”
“宋大人客气了,下官分内之事。”荀刺史还是很客气的:“等回长安,我再登门拜访宋大人。”
金陵怎么样,宋北云不管,长安也不怎么受影响。该练兵练兵、该调度调度,现在接管延安府之后,长安能够施展的地方更大了,甚至于长安现在的实际控制区域已经到了好水川。
也就是那个在宋北云所知道的历史中,西夏将北宋打得没脾气的好水川。
以好水川为界,如今西夏已有五分之一的实际控制权都落在了大宋的手中了。
这就是为什么朝堂上那帮当兵出身的人那么激动的道理了,这可是实际控制权啊!方圆一千里的江山啊!
虽然之前草原也割了地,但相比较而言,那个不毛之地怎能和好水川之地相提并论?
而现在的西夏能干的就是哑巴吃黄连,只能等平叛之后才能够与大宋洽谈,但他们究竟能不能平叛,这件事可是有待商榷的。
等到宋北云回到长安之后,他当然要从监备府中搬出去,虽然没人让他搬,但这种事嘛,还是要干的。
走入长安县衙中,原本的县令就侯在门口,看见他来到之后,立刻走上去嘘寒问暖。
“宋大人,来来来,里头歇息。下官已为您备好了暖炭,喝些热茶。”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宋北云笑着摆手道:“我如今不过是个贬官之人,不是什么监备了。虞大人才是大人,恭喜高升。”
“宋大人,您这般可是让下官委屈了,这长安只能有一位宋大人,除了您我们可不认别人。”
“胡说八道!朝廷要是派人来了,你们也不认?成何体统!”宋北云眉头一皱,劈头盖脸的就骂道:“怎么?长安是大宋的还是我宋北云的?你们啊,真是胡闹!”
“下官说错话了,当罚!”虞县令连忙抽了自己嘴巴两下:“您进屋再说吧,外头怪冷的。”
宋北云来到屋里,这里早就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连宋北云钟爱的太师椅都被搬了过来,替换掉了原本的椅子。
“宋大人,您先坐,我这便让人取来酒菜。大人出征多日,下官差点还以为临别都见不到宋大人了。”虞县令热情殷切:“这些日子在长安当官,受了许多宋大人的提点和教导,心中不胜感激,如今临行将至还是希望大人能再教导下官一次。”
这帮当官的狗东西……
宋北云叹了口气:“你啊,少说话就好了。去到个新地方,可莫要还以为能在此地一般,要小心谨慎一些。多听多想少说话,保你一世平安。”
“是是是,下官一定注意。多谢宋大人提醒。”
这县令算是老部下了,跟宋北云关系也不错,平日里能耐也不错,就是批话多了一些,在这宋北云不介意,可是在外头人家可就不一定了。所以宋北云在这喝了些酒,聊了一会儿才走,而出去时甚至虞大人一路送他到了家门口才折返回去。
回到公主府往那一靠,小宋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去洗漱睡觉,就见佛宝奴抱着孩子一颠一颠的走了出来。
“哟,还知道回来啊。”佛宝奴上下打量着宋北云:“听说被贬官了?你们宋国还真是小气。走啊,跟我回辽国,过几年给儿子当幕僚去。”
“不是,你个辽国皇帝整日在这里干什么?国家不要了?”
“这不是过来视察万年么,冬日行宫就不是辽国皇宫了?况且,这次前来我还有许多要事要办呢。”
“你办了个什么?整日就腻在孩子身边,瘾过足了是吧?”
“嘿嘿。”佛宝奴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孩子一颠一颠的又走了进去。
不过很快,她将孩子放到金铃儿那边之后,又晃悠着走了出来:“听闻金陵那头有人骂你?”
宋北云轻笑了一声:“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后头居然有辽国的影子。你真是个坏人啊。”
“你别瞎说,我可没有。”佛宝奴白眼一翻:“我还不能打探消息不成?”
“行吧,你打探就打探吧。”宋北云伸了个懒腰:“这次让你占个便宜好了。”
佛宝奴眉头一挑:“土改对不对!你要开始土改了对不对?”
宋北云上下打量她:“我累了,要去洗漱。”
“我我我,我陪你睡去。”佛宝奴眼冒金光的将宋北云推向洗漱的地方:“你给我讲讲你的战术来,我听听好了。”
宋北云打了个哈欠,揉着佛宝奴的脑袋:“我看你干脆别当皇帝了,好好在家带孩子不成?”
“那可不成。”佛宝奴果断摇头:“我要将大辽带向辉煌。”
“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听听你有什么打算,毕竟那是你亲儿子的辽国。”佛宝奴聪明极了:“我把赌注都压在儿子身上了。”
小宋嘿嘿一笑,洗漱完之后,侧身一转就进了俏俏的房间……
“狗东西!!!”佛宝奴在门口骂道:“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659、六年1月27日 晴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过年还是得过的,不管外头的纷纷扰扰,今年是宋北云有生以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了。以往一家人总是东一个西一个,不是这个在外头就是那个在外头,想要凑齐简直难如登天。
“我说,你们这帮人。”宋北云拎着一条鱼来到前堂,两桌麻将正在欢快的搓着:“好歹帮忙做年夜饭啊。”
“你忙你的,别管我们。”佛宝奴已经输红了眼,她手底下正做着一副大牌,小心翼翼,紧张的不行。
“要是左柔和巧云姐在就好了,就不用这臭棋篓子楱搭子了。”金铃儿斜眼看了看佛宝奴:“技术臭瘾还大,好几把我的好牌都让她给点了炮。”
“佛宝奴嘛,马背上长大的,点炮是家常便饭。”妙言轻笑道:“技术臭也不是那么臭,就是有点冲。”
佛宝奴盘着一条腿,一只手摇着摇篮,一只手在摸牌打牌,听到周遭嘲笑也是不急不恼,一脸笑容的说道:“莫要看我前面吃了亏,只要让我做出一把来,就能全部翻盘。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拆了你的大牌,点几个小小的平胡,这叫舍卒保车。”
“哟哟哟哟,还扯出兵法来了,那今个儿我便让你见识见识过河拆桥。三万你要碰吧?不给!”金铃儿把刚抓的三万亮出来给佛宝奴看了一眼:“我拆了搭子也要卡死你!”
“我自己摸就是了!”
碧螺在一旁瑟瑟发抖,时不时的拿眼睛瞟向宋北云,因为她手上也抓了个绝张三万,不知当打不当打,这不打得罪辽国皇帝,打了得罪大宋公主。
真的好难啊……
而宋北云则装作没看见,拎着鱼来到了另外一桌,这一桌显得就平和了许多,毕竟红姨坐在那,这可是宋北云娘老子一般的人,身上有诰命不说,就连赵性那会儿在金陵时都以长辈礼待之,所以跟她一桌的人都不怎么敢造次,即便是有个满肚子坏水的观音奴也是老老实实的,当着身后“皇帝哥哥”的面,娘长娘短的叫。
至于凑的两个搭子,一个是那个总是偷摸着在宋北云面前撒娇的侍女和那个五年多前就说自己时日不多但精神头越来越好的王老太监。
“红姨,这鱼怎么烧,红烧还是炖汤?”
“你来玩吧,我去做饭。”
“那可不成,难得能有个做饭的机会了。”宋北云转身钻进了厨房,探出头来:“那我就红烧了啊。”
走进厨房之后,只剩下玉生跟宋北云二人在里头,玉生显得笨手笨脚但却仍是很努力的在帮忙,兄弟二人就这样穿着围裙,看上去滑稽可笑的在准备饭菜。
“这腊肉,上好。等会用笋干蒸了。”宋北云在用骨头吊高汤时开始切起了腊肉:“哥,你把那些青菜给切了,有叶子的去根,没叶子的切段。”
“哦,好……”
相对于宋北云,玉生在生活技能方面的确是欠缺的很,做饭更是稀碎。但毕竟是马上要当爹的人了,用宋北云的话来说就是不是自己做的饭,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做饭是一件平淡无趣且忙碌的事,但其实如果能沉浸下去,也不失为一种上好的消遣。
“我听说京城里在闹了?”
“嗯。”宋北云点头道:“还闹的挺凶,初步估计等到年后开了朝堂,可能有人会引学子闹事。”
“为何?就因为你收复故土?我看未必吧。”
“地主阶级的复辟。”宋北云轻笑道:“我这不过就是一个引子,用我的离经叛道来引导舆论风波,最后威逼利诱之下将宋北云这个人的所言所行打入深渊万劫不复。大有宋北云所支持的便是错的,宋北云反对的便是要提倡的。”
“那岂不是与新政为敌?!”玉生一柄菜刀钉在案板上:“不成,我要回去一趟。辛辛苦苦的心血不能让这些人给坏了事。”
小宋摇头笑道:“这件事不是你我,晏殊甚至官家能解决的,这是一场阶级斗争。”
“那该如何是好?”
“用魔法对抗魔法。”宋北云笑了起来:“中华民族万岁,中国人民万岁。”
玉生眉头紧蹙:“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我危险?我为什么危险。”宋北云摇头道:“从一开始我们改革开始,就已经注定是要和整个上层阶级对抗了。”
“可是官家也是……”
玉生到底是学习儒家文化长大的人,对于这件事上,即使是他也是有些犹豫的。
不过宋北云并不怪他,因为不是人人都学过马哲和毛概的,有些事情他们自然是有他们的忌讳。
“如果一场改革能够让大宋让中国强大起来,我不认为赵性没有这个魄力和决心。我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样。我现在跟他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好听点就是风雨同舟。他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吃过被上层贵族蹲在头上作威作福的滋味,他也不愿意让子孙后代经历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比我更痛恨这帮人也更支持改革,只是他不能轻易动手,因为一旦他动手就代表国家的倾向出现了问题,会有人在这上头做文章的。所以他只能当个决断人。”宋北云一边切着腊肉一边说道:“那总有一个人要动手。”
“可是你怎的不考虑考虑你自己,百年之后千年之后,人们怎样看待你?始皇帝的焚书坑儒至今都是一层污垢。”
“历史会给人足够的时间去清醒的。”宋北云再次笑了起来:“况且太阳都没法子让所有人都喜欢,我算个什么东西。”
“那你有退路吗?”
“为什么要提前想好退路,我已经做好决心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人的火力之下了,这场战斗没有退路。”宋北云摇头道:“一旦我退了,改革就败了。如果不能在咱们有生之年完成它,后面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波折,我还年轻正是可以为自己所向往的世界玩命的年纪。”
玉生长叹一声:“那年后我随你一并回京,总不至于车裂我吧。”
“哈哈哈哈,别一想到变法就想到商鞅,不一样的。”宋北云连连摆手道:“我们跟他不一样,咱们足够跟上层阶级对抗的底气。”
“如果他们逼宫怎么办?这是历朝历代都要面临的问题。”
“知道我为什么第一件事就是重开诸子百家之言么?”宋北云将切好的腊肉码在干笋之上,放入锅中:“分化从那时就开始了,上层阶级也有自己的考量。”
“儒家……真的如此不堪?”
“怎么会,我也是儒家出身的。”宋北云用力摇头道:“江湖上有一句话是武功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习武之人。儒家也好、法家也罢,都是治国治世治人心的方子,可有时候不对症了,对的方子也能吃死人的。”
玉生轻轻点头:“回京之后,我便去联络同门。”
“不可。”宋北云摇头:“你只要见任何一个人,那就是结党营私。不能让人站在皇权角度去找到你的岔子,咱们上去第一件事就是拉开架势放弃幻想,干他娘的。”
“好。”玉生认真的点头:“不过你可不能跟娘说,她年纪不小了,怕担心个好歹。”
“我傻啊!?”
玉生也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两人就再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认认真真的准备了一个下午,在晚上爆竹声响之前,成功将一桌子饭菜端上了台面。
红焖羊肉、烧鸭子、甜酥***珍肘子、板栗焖肉、笋蒸腊肉等等一大桌子菜摆在那,色香味都是满分。
大人都还好,几个孩子最先忍不住了,不过狗蛋是讲规矩的人,他们已经在台前跟小狗一样溜达了好几圈,那馋馋的样子可爱极了。
“别急。”宋北云将几块熬化后又凝结的糖块分别塞到两个大点的孩子嘴里:“还剩下最后一道菜了。”
而这时外头的牌局也都停了,几个人轮番来这里晃荡了一圈,每个人走出去的时候嘴里都塞着东西,看样子是真的饿惨了。
吃完了年夜饭,因为没有春晚,所以就到了孩子们表演节目的时刻了,主要文艺汇演的内容就是诗歌朗诵之类的,好么其实也一般,但就是大家一起热闹。
在所有人以红包为威胁无尽的压榨了小朋友们的知识储备后,最激动人心的烟花表演时刻就到了。
宋北云带着这一家子人冒着寒风登上了长安城的最高处,眺望着灯火通明的长安。
很快,第一书烟花在天空绽放开来,这束烟花就好像是打开了一个奇妙的盒子一般,全城的烟花都紧随其后绽放了起来,家家户户上空都轰隆作响,每个人眼里都亮着光。
狗蛋捂着钢蛋的耳朵,铁蛋冲着天上的烟花嗷嗷直叫,所有人都显得很高兴,即便是每年都能看到的场景,但他们却像是看不够一般,一如既往的开心。
而此时此刻,正应是海上生明月,天下若比邻之时,城中的外族的不过农历新年的人却看着漫天烟花显得有些落寞了。
他们在这种时刻总是手足无措,所以全城为数不多的暗淡之地就是他们的聚居区。
可很快让他们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住在他们的邻里街坊不少人都端着自家的簸箕将他们制作好的面食摆上了前,盛情邀请所能看到的所有人一起共度佳节。
而在这样的热情之下,暗淡之地也逐渐被焰火所笼罩,毕竟不管信仰什么不管生在何处,人类对美丽的追求从来都是一致的。
“长安是为乐土……为乐土啊!”
街上在年夜饭之后很快便恢复了热闹,紫式部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她有些想家了,但故乡千万里,山海不可平。她只好将自己灌醉,走在街上东倒西歪的样子,看着有些可怜。
她一边赞叹着长安一边吟唱着故乡的歌曲,唱着便已是泪流满面,尽显痴狂之态。
不过幸好,长安在治安方面即便是今日也没有倦怠,仍是有大队值班的士兵在街上巡视。
而突然间,城外再出出现了那种由官府燃放的巨大烟花,当那遮天蔽日的绚烂突然散开之时,满面泪痕的紫式部也不禁的仰头关注,直到失了神。
“每到年关之时啊,汉民就会燃放爆竹来驱邪祟。我母亲说啊,古时有恶兽名年,除夕之夜便会下山食人,故人便用火烧竹子发出噼啪声来驱逐它们,后渐渐的这火药炮仗也称之为爆竹了。”
坐在小院中正在吃饭的草原小公主听着同学的科普,脸上露出恍然的模样,毕竟她第一次在此处过年,外头的喧哗让她一头雾水。
在说话间,天空上巨大的烟花炸了开来,照亮了她青涩的脸庞,她的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看向天空的视线中充满了羡慕与希望。
“草原有朝一日也能如此,一定能。”
长安的祥和与热闹,让人很难联想到三年前它的破败,当年刚刚接手时的长安,早就没有了千古名都的风采,就像一个被人掳走受尽凌辱的公主,明珠蒙尘。
但天生丽质终归是天生丽质,当它回到了珍爱它的人手中后,属于它的荣光终究是再次绽放了出来,让人不禁感慨,长安终究是长安。
今日,当烟花再次照亮长安城时,无数老人的眼中都包含着泪水,因为他们依稀看到了长安当年的风姿绰约,那种久违的悸动,已经多少年没有展露了。
“这座城市啊。”宋北云一脸正经的对佛宝奴说:“是民族的魂。”
佛宝奴没说话,只是背着手站在钟楼之上远望群山:“江山多娇,怎舍得拱手让人。”
“停一下,再说下去你们又要吵了。”妙言笑着抱起孩子:“我带孩子去下头玩,我走了之后你们再闹。”
“嘁。”佛宝奴转头看了一眼宋北云:“谁稀罕跟他吵,我随你一起去。”
而金铃儿趴在栏杆上:“这时候得吟诗一首啊,大才子。”
“那我只能偷一首了。”宋北云想了想:“容我想想偷哪首比较好。”
660、六年2月9日 雪
还未出年,一场春雪却是已然袭来,金陵城又是粉妆素裹。虽是天气寒冷,但弘文馆中却是热火朝天。
百家论道已经进行了十余轮,可谓是盘盘精彩,有人甚至不远千里跑来这里就是问了听上一听这百家的论道。
可就在论道之时,却有一股声音在悄然滋长,那便是新政之事是祸害万世基业之错政,而那提出新政的宋北云等人则是祖宗的掘墓人。
有人甚至挖出了宋北云与辽国首脑交往之秘事,甚至有人说他不光是宋国的封疆大吏还是辽国皇帝的塌上之宾。
更有甚者说宋北云便是靠着妖言蛊惑而上位,本只是个风花雪月的草包罢了,而那些个胜仗也都是小人之术,不登大雅之堂,遭天下人耻笑。
百姓是愚昧的,他们没几个人认识宋北云,听到这种消息他们便只是会以讹传讹,逐渐的讨伐宋北云的呼声自民间起,却是越来越大了。
“不知死活。”
赵性端起银耳汤喝了一口,放下碗后仰起头对晏殊说:“这些人居然玩起了这一套,倒是让我想到了宋狗与我说的海外经中的一则故事。”
“哦?官家,倒不如说来听听。”晏殊在旁边也端着一碗银耳汤:“何等有趣的故事能让官家念念不忘。”
赵性笑盈盈的说道:“倒是有趣,说是海外王朝之中,有一朝称明,同是异族横行、战祸乱世,其中有一将军镇守边关,敌不敢犯,却被朝中之文患乱党以擅杀边帅、与敌议和、市米资敌等罪名弹劾,敌又趁机实施反间。后此人被明末帝认为与敌有密约而遭凌迟处死,家人被流徙三千里,并抄没家产。再后,边无人守,城无人防,敌长驱直入杀入首都,后末帝吊死于歪脖子树上。”
赵性说完,指着窗外的那颗生命力旺盛的歪脖子树:“喏,那棵树便是朕因这则故事而种,今已亭亭如盖。”
“哈哈哈哈,倒是有趣。”晏殊也跟着笑了起来:“却是未曾想,今日官家也成了这事中人。”
“哈哈哈哈哈……”赵性笑得哈哈不停,锤击桌面后却脸色突然一整:“这帮人真当朕是个昏君了吗?不过这些人倒是让人看出来了,这天底下的乌鸦当真是一般黑,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哼,想让朕当亡国之君。好呀,那便看看谁的刀子更锋利一些。”
说罢,赵性将瓷碗往地上一砸:“黄有为!”
有大内四阎王之首的密探黄有为躬身觐见,赵性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与白念安都是宋北云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今倒是要见识见识你能耐的时候了。去,给朕查查,究竟是谁在后头煽风点火。”
“官家且慢……此事您万万不可插手。”
“都欺负到朕头上来了,还不插手那我这皇帝当来有何趣味。”赵性冷哼一声道:“黄有为,谨记一条,若是让朕知道你隐瞒不报,往后再来查的可便是宋北云本人了,明白没有?”
黄有为头一低表情凝重:“明白。”
其实即便是不用赵性说,这黄有为也不敢玩猫腻,他不是吃素的,但四大金刚谁也不是吃素的,他能查其他人也能查,若是真的自己干出一些违背官家的事让那几位哥知道了,再流到了宋大人耳朵里,那自己可就不是前途未卜那么简单了。
密探退下,赵性坐在龙椅之上面沉如水,他已不是那个碰到事情满面无错的少年天子了,如今的他掌握着一极多强中的那一极,天下最强盛富足的大宋,内心自是有了自己的定夺。
的确,他现在是不能够亲自下场趟这趟浑水,但自己是皇帝,终归不能被蒙在鼓里吧?
就算是宋北云年年的计划、财报和审计结果都会第一时间呈给自己看,而这些狗东西居然胆敢跟自己玩这一套?
真的是嫌自己命长了。
晏殊在一旁也感觉到了些许压力,他起身说道:“官家,如今长安久久没有动静,你说那边会有什么对策?”
“那狗东西!”
赵性提到宋北云是又好笑又好气:“他给我送了新年折子拜年,那是只字未提这件事,朕估计他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即是有对策了。”
“可有对策也该跟老子商量一下吧?不说话,装高手?”
晏殊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叹气一声道:“您还不知道他那个逼人么。”
“那敢情好,回来之后老子赐给他十五个番邦美女,让他给老子写体验报告!”赵性撩起袖子:“还治不了他了。”
还别说,宋北云本人还真没太在意这件事,这几天他就带着孩子到处玩,什么春集庙会等等鱼龙混杂之地,他带着孩子转了一大圈。
今日佛宝奴这个狂信徒又把一大家子人喊去庙里烧香去了,他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自然是不去的,于是便坐在家中和玉生大眼瞪小眼的在那下棋。
俏俏因为年后要出一批版型而在加班,家中就剩下了这么小莲庄三人组没动了。
“俏俏啊,俏俏。”
“喊喊喊,整日就是喊,我这忙着呢。”俏俏探出头来:“没事少喊我。”
现在的俏俏戴着一副眼镜,头发也乱糟糟的,显得很是暴躁,只因是有西域二十二国给长安的成衣作坊订购了一批衣裳,要求么也简单也难,就是既要符合他们的文化特征又要和以前的款式有所区别。
这可是超级大单,那帮西域土豪用矿产物资做钱银,出手阔绰乾坤一掷,一件衣裳净赚能到两百多文,这一套单子下来,俏俏跟左柔就能成天下第一女富豪了,所以即便是过年俏俏也没落下几日休闲。
“喊喊你还不成么。”宋北云举起棋:“之前我跟你说的新式军装的版,你打好了没啊?年后就要换装了。”
俏俏砰的一声打开门,走出来将一大堆图纸往棋盘上一放:“自己选,选好再叫我。”
“你看看你,整日就是招惹俏俏。”玉生弯下腰将散落的图纸拾起递给宋北云:“她都忙成这副样子了。”
“订单又不是不给她钱。”宋北云拿起图样仔细看了起来。
这里大概有四五十张图纸,风格各异。俏俏现在可是首屈一指的设计师了,经过这些年的学习,大到亭台楼阁、小到衣裳鞋帽,她都可以玩得得心应手了。
而她的设计在兼顾实用性方面其实还是很有一手的,这些军装大部分都带有皮带的配置,皮带也多是斜拉设计,可以悬挂许多随身携带的装备和佩戴更多的食物。
在面料方面大部分都是选用的棉布,因为棉布相对耐磨也更吸汗透气,而纽扣的设计则是便于更换和穿戴。
“不行啊,都不够帅啊。”宋北云摸着下巴沉默许久后说道:“还是有些繁琐了,军装得讲究简单方便耐用,这些里头华而不实的设计有点多了。”
玉生摇头道:“你为何不亲自来呢?我记得你作图也是一把好手。”
“关键问题是……要是真用我的设计,现在的工具做不出来啊。”
“不试试如何知道?”
小宋放下手里的图纸,摇头道:“还是术业有专攻吧,之前我画了个图纸给人家做个吉他,拿过来之后弹不响。这玩意……光好看可是不行。”
说完,宋北云走到不远处的柜子中取出几张自己的图纸:“我倒是设计了点防弹衣。”
“防弹衣?”
“嗯,世上有矛便要有盾,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所以嘛,我总是觉得有朝一日万一遇到了敌人也拿着枪呢?”小宋沉吟片刻后说道:“于是就要有防弹衣了,所以我就想法子弄了个图样出来。”
铠甲好不好?那自然是好,可逐渐的热武器终究要取代冷兵器的,复杂而且笨重的铠甲也就是在这个阶段被淘汰掉,那么为了尽可能的减少伤亡,所以防弹衣就要应运而生了。
宋北云的设计思路其实就是复合装甲的设计思路,不过倒没那么笨重,只是在帆布马甲上缝了许多的口袋,口袋中填上双层的薄钢板,在钢板中间则填充纸张作为缓冲。
这样的话,普通弓弩肯定是射不穿的,除非那种手摇机械强弩,子弹却是要验证的,而且防护率也是个问题,于是到现在防弹衣都只是停留在纸面上。
“你啊,估计现在官家在金陵都急死了,你却在这里想着往衣衫中装铁板……”
小宋叹气道:“那我能咋办嘛,我总不能直接杀过去吧,先得布置好啊,万一我一过去,那帮人强行清君侧,以熟人请我吃饭,然后刀斧手一拥而上把我宰了,把人头往赵性面前一扔,说‘官家,我们帮您把那祸国殃民的狗东西给宰了’,你说谁吃亏?”
玉生乐不可支,他是万万没想到宋北云居然不是在琢磨怎么对抗那些人,而是在琢磨自己的人头被扔到朝堂上。
这孩子啊……大小就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