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3、三年2月12日 晴 天下皆爱宋北云
赵性的脑袋已经快炸了,朝堂之上吵闹成了一团,后宫里的破事还堆积成山,此刻他坐在龙椅上看着下头互怼的各方大佬,恨不得跟那宋狗换换位置,让那厮来坐这龙椅自己则去带着好看的小妹妹吃喝玩乐。
不过说来也奇怪,满朝文武势成水火,但却独独没人会故意针对宋北云,他搞不清楚那厮到底有什么魔力更不知道究竟这些人是收受了怎样的好处才能对那人有如此包容。
好不容易下了朝堂回到书房,赵性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突的跳着,耳边好像还响彻朝堂上那些人的吵嚷声,每每听到官家二字都会让他头皮一麻。
“官家。”
外头顶班的小太监走了进来,躬身说道:“福王爷求见。”
“请。”
很快福王慢慢走近上书房中,先是向赵性行礼,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官家,老臣该回返福州了。”
“皇叔倒不如多停留些日子,多少也得等朕那外甥过了百岁嘛。”
“也好。”
福王顺杆子就是这么一出溜,生生把赵性弄了个措手不及,他就是客气客气来着,今天朝堂上可就因为福王还不回福州而闹了一回……
不过他不走也没人能硬赶他走,更何况这些日子太后那一脉的势力又有些抬头,赵性多少也是希望福王爷能在这里平衡一下这些不平衡的势力,毕竟只要福王在,天下就没有人敢在他赵家脑袋上动土。
“皇叔,朕就是有个问题不太明白。”
“官家请讲。”
赵性深叹了一口气:“您看那满朝文武各个视同僚为仇寇,但偏偏近乎所有人都对宋北云那厮和颜悦色,这是为何?朕真的不明白。”
福王听到这个问题就笑了起来:“官家当真不明?”
“不明白。”赵性摇头:“皇叔也知道,朕天资并不出众,比不得父皇更比不得太祖,若是让朕自行参悟,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知晓。”
福王坐在一边,端起小太监送来的茶:“这事,赵相就看得透彻,臣与赵相聊过此事,他倒是跟臣说过一嘴。”
“愿闻其详。”
福王笑着叩了叩桌子:“天下朝堂之纷争,免不得就是有所贪图,有所庇护。这天下共有一颗果树,果子就是那些,自然是要引人来争夺。可那小兔崽子却是不同,他不争也不夺,名利都不争,却是悄无声息的在一旁多种了一颗树,树还未开枝散叶,但果子却已分了下去。”
“哦?皇叔细细说来。”
“就如那工坊而言,这颗即将硕果累累的大树,他将果子分于了满朝文武,明面上的工部、户部、兵部,暗面上的吏部、礼部、刑部。”
“明面好说,这暗面是?”
“这工坊啊,得利大头算在朝堂,其余牙慧则遍及了剩余三部,吏部掌控人事人情、礼部掌控物通物流、刑部掌控证照许可。明里暗里都是平衡,即便是争吵却大家都还小心护着它,因为这东西对谁都有利。官家仔细想想,那反对者都是何人。”
赵性一拍脑袋:“皆为学究、皆为糜烂腐败之老旧。”
“正是。”福王笑道:“他为人栽树,不与人争,还帮着经营,天底下有谁不喜?换个人,其他几部能答应?换上谁谁都活不过满月。此番格局已是定数,越往后头他便是越发稳固,就如他说的那般,利益共同体方为稳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嘛。”
“看来左右逢源也是能耐。”
“那自然是能耐,满朝文武皆骂他是奸臣佞臣,可架不住满朝都对他护来护去。前些日子他去拜访礼部尚书,出门时那骂他骂得最凶的黄尚书亲自送他到大门口,看他上轿,这便是人情。”福王爷笑道:“九寺更是如此,他暗暗的协助九寺之事,即便是宗正寺都得了好处,有些事他没报来,但他却实实在在的干了。否则他办报纸、办工坊甚至是办学,这岂是能容忍的?早就吵作一团了,若是那般官家就算是想护也护不得也护不住。”
“皇叔的意思便是……他将他的所有都分了出去?一丁点都没有留下?”
“是。”福王点头道:“就臣看来,他连一个子儿都没落到荷包中。”
“天下还有这等人……那他出手可是阔绰啊。”
“这便是他让臣惊为天人之处。”福王捻着胡须笑道:“他这样一番运作,得了却是势,他在民间可是有不少投资,江西的皇家农场也好、徐家的商队也好、金铃儿的那个什么基金会也好,他都有不少的份额。他不缺钱,可官家大抵不知他都拿这些钱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福王一点一点开始数了起来,从失足妇女下岗再就业培训中心、到落魄书生就业基地、小手工商人集散就业市场再到孤寡鳏独关爱联合会。
还有投入大量资金筹建了大宋乃至天下第一家产科医院等等。
这些都是钱,大量的钱,而且近乎都是公益性没有收益的地方,一般人真的是干不出来的。
这些东西摊开之后,就连赵性都吓了一跳,这些东西累积在一起,那当真是万家生佛的名声,可是天下人似乎都不知他宋北云,却只知吾皇万岁。
说真的……赵性有点感动了。
“也就是说,朕也在吃他的果子?”
“连本王都在吃……”福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但也正是如此吧,谁还会没事找他的麻烦呢,护都护不过来呢。”
这样一想,赵性算是豁然开朗了。的确,这样的人谁舍得把他办了呢,坐在家里不动弹就能有源源不断的合理合法的铜板滚到身边来,关键这个合理合法实在太重要了啊……
而且那些万家生佛的事,若是发生在人家身上,那他们恨不得将自己说成是佛陀转世不可,但一旦进入了那个模式,这个人也就离死不远了,因为他的名声盖过了当今最高的那人,这是不可容忍的。
但宋北云却干了一件赵性都忍不住拍手叫绝的事,花自己的钱让天下万民山呼他赵性的万岁。而自己却成了一个提到嘴边就忍不住让人啐一口的混账。
这是何等的气魄和聪慧?
如今就算这厮想造反天底下恐怕也是不会有人跟着这个劣迹斑斑的人一呼百应吧,这也就是从侧面告诉天下人,自己是真的没兴趣造反。
一个不想造反,但能让所有人都得利的人,朝堂上还有什么理由去反他呢?
“这人……奇了。”赵性感叹了一声:“这厮每日都是吃吃睡睡的,却是没想已经干了这么许多来。”
“不……官家。他是真的懒。”
赵性挠了挠下巴:“……”
说到这懒,赵性自然是知道宋狗有多懒的,只要自己早上去青龙苑,他基本就是在床上躺着,若不是这些日子有了个小的哭闹不止,他绝对不会起床。
贪吃、好色、懒散、无耻、下流,似乎天底下最糟糕的词都叠加在了那厮的身上,但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无声无息中做到了千古以来明贤奸佞都做不到的事情。
堪称奇迹啊……
而正在赵性感叹宋北云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宋北云本人此刻刚刚起床,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他走到院子里,看到左柔正追着金铃儿要孩子玩,巧云姐则在厨房做着饭,俏俏不知去哪里了,应该是去上班了,毕竟她可是设计院的主力选手。
唯一跟他一样无所事事的就是那个观音奴,她正蹲在猫窝旁边用一根狗尾巴草逗着那只比宋北云还懒的肥猫。
站在院子旁护卫公主的老王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宋北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阴阳怪气的。
“哎呀,这屋里阴盛阳衰啊。”小宋站在他身边嘀咕着:“可别把我崽弄成一个烂屁股的阴阳人才好。”
老王怒目而视,但却没有出声。
“老王,你说是吧。”
“宋大人,做人可不好太尖酸刻薄了。”
小宋哈哈一笑,转身就洗漱去了,而在经过观音奴时,他提醒了一句:“别抱它,咬人。”
观音奴点了点头,然后抬起了手,手上有几道血印子,明显是被猫挠的。
“再挠一次晚上吃龙虎斗。”小宋走到猫窝前一把将肥猫拎了起来:“听见没有?我没跟你开玩笑。”
那只猫很气,但它似乎真的很怕宋狗,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不敢再龇牙咧嘴。
“左柔!”小宋将猫扔去外头,冲着院子里的左柔喊道:“你猫挠人,管一下。”
左柔从院门处探出头来:“你拿去给炖了,我不要了。”
观音奴听完,赶紧冲过去抱住那只肥猫,用力摇头:“是我不好,是我招惹它的……”
小宋抠了抠耳朵,打了个哈欠,揣着手手就走去了洗漱间。
而就在他开始洗脸时,小鱼如鬼魂一般出现在他身后,那悄无声息的样子,十分有恐怖片的氛围。
“来了?”
“嗯。”小鱼阴沉沉的回答了一声:“司命司全员都在。”
“好。”
484、三年2月12日 晴 有朋自远方来(上)
如果要问天下最大的情报机构头子是谁,有人会说是白念安,有人会说是辽国的吴洪文也有人会说是金国的完颜真。
但不管是白念安还是吴洪文还是完颜真,他们三人心里都清楚,这天下之特务究竟谁才是说的算的那个。
他们知道,但却没有任何法子,特别是吴洪文和完颜真,他们想要完成任务唯一的法子就是祈祷那个人不要发布什么任务,否则那无孔不入的探子就会在短时间内把他们的努力成果一把掀翻。
对于辽金两国的情报机构人员来说,他们互相还能打个有来有回,杀个你死我活,但碰到宋国时,他们会不约而同的涌起一股无力感。
甚至于还发生过一件啼笑皆非的事,就是一名金国的情报人员写信央求宋国的探子在”这几日里不要有动作,保兄弟一条命”的事情,后来宋国的探子当真消停了几日,而双方后来居然达成了默契,逢一三五七九便是宋国探子干活的时候,而逢二四六八十便是金国探子出门查案的日子。
两边相安无事许久,金皇甚是满意……
宋国的情报强大,不光是人员素养高,还有就是他们的数量庞大到让人无法想象,但偏偏不管是金国还是辽国都无法断绝和宋的贸易往来。
既有商队便有探子,金辽的情报机构心里头清楚的很,在大宋眼里,他们的国家没有秘密,任何东西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被传递到宋国,然后整合成新一轮的资讯并且很快也会有信的任务目标。
防不胜防……防不胜防啊!
而在情报界有一条很有名的笑话,那便是金皇的妃子若是怀上了,第一个知道的绝非金皇而是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宋国某人。
可想而知这种渗透已经到达了何种地步,但要说有法子么,真的没法子……因为他们周密而严谨,化身千万、密密麻麻、无孔不入。甚至金皇都怀疑有宋国的探子已经在金国当上了五品高官……
辽国可能更严重一些,但辽皇索性就不管了,因为辽皇现在忙着改革朝纲,根本无暇顾及这种反特的事情,至于透明不透明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宋国有些人连辽国最深层次的秘密都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好刺探的呢。
对于辽皇这种自暴自弃的处置方式,他们的情报机构相对比金国要轻松许多同时也要更腐败许多,很多摆在眼皮子底下的监控和刺探行为都被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而吴洪文有一次在喝酒时就曾感叹过,若是有朝一日宋反吞辽,那一点都不让人惊奇,只因宋国有奇人。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宋境内其实反倒没有那么严重的监视和刺探,毕竟小宋引明为戒,太过于严苛的官吏管制措施,反倒是会让一个国家失去活性。
贪腐有没有?必然会有,不过有也没关系,别被发现就成,偷偷摸摸心怀戒备反倒是能出办事的人,因为他们心中还有敬畏。若是真的朝上朝下都是一派清明,那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比起那些清正严明但狗屁不会的人,那些有贪图但会办事的人对于现在的大宋来说要珍贵的太多了。
而皇城司手底下早就把大宋治下近八成的官吏给摸排了个透彻,他们干了些什么、有多少家底也都早已记录在卷宗之中,就等他们踩红线了。
相对于伸手拿点钱,这条红线若是踩了,天王老子都救不出来。
就是上个月,江南西道赣州刺史手底下的副使就因强争田地被皇城司带走关了小黑屋,最后几经周折人是出来了,但也变得呆傻了,莫要说当官,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问他皇城司干了什么,他也不说话只是笑……
对于此,朝中大佬几乎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只因这个人已经没有用了,并且还没办法牵扯出更多的人,对他来说这般下场已是最好。
但相比较皇城司的大局掌控,司命司更善于的则是那些细节方面的微操,而且相对来讲司命司人数虽然更少,但权限却比皇城司更大,毕竟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即便宋北云把先斩后奏那一条生生给掰了下去,但司命司仍是至今为止大宋境内权限最大的特务机构。
“排查时不可打草惊蛇,至于是谁跟那个女子联络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可能会让你们找到那个人,如今你们的任务就是三项。一来是监控柴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人的言行举止,说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务必事无巨细。人不够没关系,我从皇城司里给你们抽。”
小鱼点头表示明白,宋北云继续说道:“第二,调查近十年……十五年来所有跟柴家有过仇怨的人、家族和势力。哪怕是吵嘴争执都不能落下。”
“宋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直说。”
小鱼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尴尬的笑道:“为何吵嘴争执都要算上?”
“你可能不太了解一个小心眼的人能小心眼到什么程度,骂一句杀全家的屡见不鲜。关键这样的行为还可能被不少人说成是敢作敢为,甚至还会以此为爽快。”小宋解释道:“反正你就只管查,这些信息你汇总给我就行。”
“小鱼明白。”
小宋用笔在本子上勾了一道,然后抬起头继续说道:“除了柴家之外,你还有盯梢几个王爷、国公和所有宗亲的动向。”
“宗亲?”
“福王除外。”小宋补充道:“这些人的动向全部抓住,至于用什么手段,我教过你。”
“小鱼明白。”
“最后,你要注意和调查所有宗教团体的动向,不管是佛道还是其他什么,都要盯一下。”小宋把笔记递给小鱼:“这几个地方你格外关注一下。”
“是。”
等交代完毕之后,小宋起身:“司命司,出动吧。”
小鱼领命,快速的离开,而小宋也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正在那跟自己没满月儿子聊天的左柔,又看了看打瞌睡的金铃儿。
“你离我儿子远一点。”小宋呵斥左柔:“他可扛不住你折腾。”
“我知道,我都没碰他。”左柔不开心的说道:“陪他说话还不行啊?”
“我觉得不太行,万一傻气传染怎么办?”小宋背着手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正在逗猫的辽国质子,然后再背过身说道:“回老家相亲的怎么样了?”
“哈哈哈,那些废物,一个两个的在我手底下撑不过两个回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左柔得意的说道:“都是废物!”
“行了,你差不多收敛一点就行了,好歹也是个郡主。”小宋叹气道:“估计左国公都快被你气糊涂了。”
“他除了骂人就没别的了,没意思。”
果然不出小宋的预料,左柔与其说是相亲倒不如说是比武招亲,更关键的是这人多少也是有点毛病,能打的她让人家写诗,读书的她让人家舞刀弄枪。据说是把她老家的青年才俊都给折腾够呛,一听定国公招亲,那些大户人家都门户紧锁生怕自家儿子走在街上让她给瞧上了。
明明长得一张国色天香的脸,但却生生弄出了一个万人嫌,甚至根据左芳描述老家的狗看见她都得挪地方,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
反正到底是怎么折腾的宋北云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定国公发话了,以后他要再管左柔他就不姓左。
“来,给你个任务。”小宋朝左柔招了招手:“你先说能不能完成。”
“上刀山下油锅,末将在所不辞!”左柔跳了起来,拍着胸脯应道:“但凭差遣!”
小宋点了点头,指着门外的观音奴:“她,交给你了。”
“她?那个小浪蹄子?”左柔撇撇嘴:“这等货色你给我作甚?不要,你把崽给我,我教他绝世武功。”
“你想都别想,去死好了。”宋北云怒斥:“你现在以后都别打我儿子主意,门口那个你要不要,不要你以后别给我提条件。”
“行吧行吧。”左柔叹气道:“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我倒是听说你弄了个东海新军,你让我去玩呗。”
宋北云懒得搭理他,东海新军可是宝贝疙瘩,他就打算让这个东海新军变成天下第一支新概念的军队,怎么能让左柔去祸害,所以他索性不说话,就背着手返回屋里:“吃午饭叫我。”
“别啊……”左柔跟了上去:“你答应我嘛……好不好嘛……”
“你给我带那个观音奴出去玩,不到吃饭别回来!”
“我没钱!我爹爹不给我钱了。”
小宋长叹一声:“自取!”
“哈哈哈!就等你这句话呢。”
左柔欢快的去了宋北云的房间打开他的箱子拿了不少钱揣进怀里,蹦跳着出去开始跟观音奴聊了起来。
“你可是太宠她了,她成了这副样子都怪你,以前她不是这般的。”金铃儿抬起头埋怨道:“你好好反省一下啊。”
宋北云只是摇头叹气:“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她都已经这个鬼样子了,就随她去吧,只要不作奸犯科怎么都行,撑死不过去行侠仗义嘛。”
“你啊……对了,刚才小鱼匆忙出去,是不是你开始查案了?”
“要说聪明还是你聪明。”小宋点头道:“三日内就可以出第一轮结果了,慢慢筛吧。”
485、三年2月17日 晴 有朋自远方来(下)
入夜却未掌灯的房间里,落针可闻。但随着一声开门的声响,月光从外头洒了进来,借着这羸弱的光可以看到桌前一直坐着一个人,这人看不到的面容,只能见其两只手搭在桌前,把玩着一个茶杯。
“少主。”
门外来者一声轻声呼唤,里头的人则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却透着沧桑。
“这些日子你莫要来了。”
借着零星的反光,隐约能看见那躲藏在阴影中之人正是柴家现任家主,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不真切,配上这个在外人看来已废弃许久的老仓库,显得格外诡异。
“少主,属下明白。朝廷已经有了警惕,如今我等周围已无可信之人,此番前来属下就是与少主告别的,属下决定先前往辽国些时日。”
“嗯。”柴家家主应了一声:“断干净了没有?”
“当断则断了,如今属下与宋国境内的白莲已再无瓜葛。也将知道属下的人除了个干净,绝无可能走漏半点风声。”
柴家家主沉吟片刻:“这皇城司果然厉害,连白莲都可渗入其中,到底是不凡。”
“家主,说到底还是那宋北云厉害,属下已经确信那白莲圣女碧螺与宋北云有勾连,只等家主一声令下了。”
“不。”柴家家主摇头道:“如今还不是与那种人精正面冲突之时,若是你真拔除了他的人,想来会换来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便当是维持如此之姿吧,若是只凭怀疑可动不得我柴家分毫。”
“属下明白。”
“好了,你且去吧,断不可让人发现了行踪。”
那看不清面容的人悄然退去,而柴家的家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也觉得有万般无奈,本来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蛊惑康王谋反,再加之白莲教与之里应外合,趁乱之下柴家便可以得了先手之机。
可千算万算却是没想到这其中变数太多,皇城司的异军突起还有那个不明所以的小子横空出世都让他十年的计划功亏一篑。
要说心中恨不恨,那是定然恨之入骨的,可要说能怎么办,那却也是毫无办法。
柴家不是别的家族,他们不能跟朝堂上有任何恩怨,既是不可有恩怨,又如何能扳倒那宋北云呢?所以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忍下这个让柴家吃了暗亏的人。
至于要忍到什么时候,他其实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今周边地方尚未安定,等到安定之时再攻略不迟。
原本他打算就让柴家这样安稳而隐匿的缓慢成长,可今年以来的两件事却突然把计划的方向彻底改变了,首先是次子周通口出狂言冲撞官家。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那可是欺君罔上之罪,虽然不一定能判谋反,但判个通家徒刑却是绰绰有余。往小了说那也是个滥杀无辜之罪,以太祖的庇护也许不会处死周通,但让他琼面刺字却是绰绰有余了。
这件事赵性没有继续追究,但不代表朝廷不在意,这个时候他们柴家的关注度越是高越是麻烦。
而第二件事可是要命了,就是那当街告状的事情,这件事明着看是冲皇帝而去的,但稍微有些心思的人都知道这等拙劣的法子根本动不得皇家的名声,毕竟无凭无据张口就来的事,天下人没几个傻的。
既然没法子针对皇家,那么让赵性怎么想?最近他可是刚教训了柴家次子一顿,这会不会是柴家的怀恨在心?
赵性肯定会如此猜测的吧?柴家郑王爷心里头在发虚,他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拆柴家的台,但可以肯定这个人绝对是有心算计的,不然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呢?
最近有本在报纸上连载的话本很得郑王喜欢,那便是《三国演义》,里头有句话让他深以为然,那便是“君疑臣则臣必死,岂不见邓艾乎?”。
虽说是演义,但他其实深切的佩服这本奇书后头那作者,那人将这天下事、朝堂事、君臣事以篇篇故事呈现于人前,着实让郑王受益良多。
如今赵家一定是在怀疑柴家的,这种怀疑虽然还未流于表面,但从最近的风头来看,似乎已是成真。如果让赵家继续怀疑下去,柴家必亡!若是不想亡,只有反出这一条路。
而那陷害柴家的人似乎就是要把柴家生生逼反!可如今若是柴家反了,必是逃不开满门赐死的结局。
可谓是用心之恶毒。
所以如今郑王要干的就是停下一切手头的事情,断绝和宋国内一切人和一切组织的联系。
这算是壮士断腕,算是一波就把经营多年的东西全给割舍掉了,但若是不断这个腕子,下一个就是要断头了。
“厉害啊厉害。”郑王坐在黑暗中兀自感叹:“想不到我柴营窝囊一生,还能让人如此算计。”
郑王的本名就叫柴营,但后头算命先生说此名不好,他的父亲上一代郑王才将他的名字改成了现在的名字。可到如今,吉利的名字似乎并没有带来好运,反而让柴家陷入了数十年来最大的危机。
而此时此刻,小宋面前一盘围棋,福王爷坐在他的对面,两人对弈已有两个时辰仍是没有分出胜负,之前能轻易赢得宋北云的福王如今却也是屡屡被逼入死局。
对面的小子越来越稳健也越来越不形于色,这才一年多而已,他的进步未免也夸张了一些。
“最近你是不是看了些什么?”
“哦?”宋北云抬起头,眉头挑了一下:“最近我在学儒家的学问。”
“之前你不是道家么?怎的就又开始学儒法了?”
小宋轻笑一声:“人活一世如浮游一日,朝闻夕阳未免早了些,我这二八年华的老是看道家就有些丧气了。为儒日渐益,为道日渐损,我这年纪不该死气沉沉的,毕竟也是当了爹爹的人了。”
福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能说出这等话倒是让我惊愕,那你可知这益损有何说法?”
“王爷您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啊……”小宋抬起头看了福王一眼:“甚至有点不想解释给您听。”
“哈哈哈哈……”福王倒是笑了出来:“好好好,这句话便是证明你得了道。”
而旁边一直抱着孩子观棋解闷的金铃儿却是突然问道:“你们这是在打哑谜?”
“是也不是。”福王笑道:“这儒道之争已有千年,道者以无为、儒者为中庸。中庸则为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无为则为慎口食、慎舌利、慎处闹、慎力斗。去年此时他与我下棋,满盘畏畏缩缩反倒处处破绽,虽终可残存一气,却只可偏安一隅。可今年他与我下棋,棋路大开大合之余却还能于无声处生惊雷,杀得我是措手不及匆忙应对,却是让老夫刮目相看了。看来当真是想法变了,这棋路都变了。”
福王很难得夸奖人,但这次对小宋却是不加掩饰的夸奖了起来,对这个爱徒兼女婿满意得不要不要的。
“有些时候也是没办法的。”小宋叹气道:“不想被这年华巨轮从身上碾过去,就得穷极思变。”
福王点点头,却也是没说什么,只是开口问道:“听闻你开始查柴家了?”
“柴家有什么好查的。”小宋闷着头琢磨下一步该怎么下,嘴上却是没有停下:“就他们那一帮人,现在冲过去抓起来先杀个干净再细细收集证据,没有一个冤假错案的。柴家是参天大树不假,但再大的树也不过是几刀而已,真正费劲的是那老树下的盘根,区区掘地三尺可挖不干净。”
“你的棋这么大?”
“是棋盘大。”小宋缓缓仰起头:“福王爷可曾听过,柴虽三户,亡宋必柴?”
“那不是楚……”福王说到一半,突然瞪大了眼睛:“你要……逼反柴家!”
小宋没有回答,只是笑。而福王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却也是冷静了下来,赵家人谁不知道这柴家不光是大宋身上的毒瘤更是他们老赵家心口上的恶疮。
挖不得、碰不得,否则定然是会血肉横飞。虽然现在这脓疮还没有露出狰狞,但终有一日这恶毒脓疮会让赵家让大宋痛不欲生。
趁着它还未致命时一刀割掉却是不二法门,可这事如何都不能是赵家动手,更不能是赵性动手。父皇得位不正,侄子得位不正,若是再将那天下正主给挖了,会遭天下耻笑的,也定然会有人以此做文章。
“你可有把握?”
“十拿九稳吧,怎么救柴家我不会,但怎么害柴家我却是精通的很。”小宋撑着下巴:“至于之后赵家怎么救他们,那便是赵家的事了,与我无关。”
福王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他甚至有些看不太明白这个小兔崽子了,他这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当真不像是自己教出来的人,自己这般光明磊落却最终要将衣钵传给面前这个有谋且恶毒之辈……
三思之后,他默默的将视线看向了金铃儿怀里的那个小宝贝,伸过手轻轻让小宝贝把他的手指攥在手中:“宝贝疙瘩,快些长大啊……”
486、三年2月18日 晴 月有阴晴圆缺
小宋现在手头上的事情不多,可以说明面上的事情几乎没有,悄咪咪的事又不能对人言,所以他整日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既顾不得家也没见办成什么事。
不过今日他倒是抽空赴了一场宴,是一场来自于私人的邀请,由那个庞籍做东,特意说明是替父向宋大人致歉。
这件事看上去没什么,但细细琢磨起来却是有滋有味,因是自古以来孝道里就有父言为尊者,也就是爹爹说的话就是对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如此。
但如今这庞籍趁着老太师还没咽气呢,就急匆匆的想要推翻自己父亲的言论,亲自设宴向父亲以死相谏的奸臣、佞臣道歉,开诚布公的说自己父亲干了一件错事。
这其实在礼法上就属于不忠不孝了,但他却干的甘之若饴,在小宋到场之时极尽谄媚,因是家宴所以他甚至叫出了他的小妾来为宋北云献舞一曲,还热心的问道“若是宋大人开怀,便以这些姬妾作为礼物赠与宋大人”。
小宋拒绝了,小宋什么人?他的眼光哪里是这些侍妾能配得上的,别说收礼了,光是看这帮娘们在他面前跳舞,他都有一种看怪物史瑞克一般的感觉,令人喷饭。若不是为了照顾庞籍的面子,他一定把这帮娘们统统骂走。
在临行前,因为小宋质疑不收庞籍的姬妾,所以庞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然后转手将祖上传下来的夜明珠赠与了宋北云,还说如果宋大人不收那这颗明珠就算蒙尘了,他立刻就会将这宝贝当场砸掉,因为除了宋大人世上再无人可配得上这稀世珍宝。
小宋没挤兑他,只是默默的收了,然后笑呵呵的说庞大人真是太客气了。而庞籍却面无愧色的说想要认下宋大人当干爹……
这件事自然是作罢了,因为小宋真的不是九千岁,他心里也有这么一根标尺,飘是绝对不能飘的,这人一狂就要有灾的,虽是这一两年他都是在学习儒家学说,但骨子里他可还是那个日渐精简的道家学问者。
“还有这等事?”
赵性听完宋北云的描述也是惊奇的不行:“这厮够他奶奶不要脸的了。”
“官场嘛,是这个样子的。”小宋将盒子递给赵性:“这玩意天上有地下无的,我配不上,你拿去玩。”
“朕要这破东西作甚,吃不能吃用不能用,你弄的玻璃珠子都比它好看万倍。”赵性将夜明珠塞入宋北云的怀里:“好歹是干儿子孝敬的,你就收着吧,别寒了孩子的心。”
小宋撸了一把鼻涕,用纸擦了擦之后:“别废话了,青龙苑季度考核开始了。”
赵性一脸颓丧:“不是吧……我才记得上次考完还没过多久。”
宋北云冷笑:“您看看日子,早先约定季中考核,如今已是季末了。官家,若是考不及格可是要补习的。”
听到补习两个字赵性的脑袋都是肿的,他忘不掉那填鸭似的补习,生生掰开嘴往里头倒东西,然后隔三差五还来一段“熟读并背诵”,当初他当世子的时候都没遭过这等罪……
晏殊这时已经搬出了桌子,三张并排,隔得老远。为的就是防备赵性作弊……
“晏卿!”
“臣在。”
“你路走窄了。”
赵性十分不悦的坐在上头,然后看到题目之后,突然抬头:“朕琢磨着这也不公平啊,题目是宋狗出的,那他不是欺负人么?”
“别胡说啊。”宋北云也咬着笔头看着题目发愁:“题是赵相出的,阅卷也是赵相,跟我有何干系?”
“赵相这老头也是……”赵性埋怨道:“整日不务正业。”
“官家……”晏殊讪讪一笑:“相国之责除了治理朝政,还有便是干预皇帝言行,以正视听。”
赵性满面都是不满,嘟嘟囔囔的开始挠头答题:“这都是些什么破题目!”
“你还别说,真是破题。”小宋也抬起头:“赵相学坏了呀!”
他们的题目还真的就是赵相出的,不过这三人的题目并不一样,给晏殊的题目是小国寡民、给赵性的叫王道乐土,但到了宋北云那里就成了列举出十项改变百姓习惯的产品。
这题目哪里是一个接受旧社会封建主义教育诞生出来的宰相能出出来的?这要说他没有偷偷摸摸的去学习新东西,宋北云那是不信的。这家伙名为出题,其实就是过来学习来了。
这叫什么?这往好听的说就是好面子,不齿开口。往难听的说就是又当又立,明明自己想知道却非要出题问宋北云……
至于赵相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东西,小宋觉得应该是他也发现这两年以来民众的习惯正在悄然发生改变吧。
首先是造纸术的广泛普及,在两年甚至更早以前,大宋几乎没有厕纸这个东西,绝大部分人都使用厕筹来刮,也有用树叶、石块、瓦片、破布替代,能用得起“故纸”的人都是上流社会选手,而故纸也就是常说的旧纸。
而自从庐州造纸开始大规模制造,纸浆成型技术开始逐渐成熟之后,厕纸如今已经是摆在市面上卖的东西了,价格虽然不算便宜,但也的确是沦为了百姓能够消费的产品之一了。
这算是改变民众习惯的产品了,而且改变的比较显著。
第二项改变民生的产品,小宋认为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压水井,利用水压进行压水的新式水井,现在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普及了,方便快捷省力,而且相对大口径的井口来说这种孔式水井更加安全可靠也不易被污染。并且压水井被列为工部普及项目之一,未来新建住房等等都得统一使用压水井。
这算是第二项了,那第三项是什么?那大概就是衣食住行中的衣了。
如今大量棉花从天竺进口而来,加上大宋本土的棉花也开始逐渐出产,人们御寒的方式也开始发生了改变,虽然现在棉花产量并不高,但相比较于昂贵的皮裘和会让人不适的木棉以及贵族才能使用的丝麻,人们已经有了其他的选择途径,而且保暖效果和亲和效果都更好。
小宋绞尽脑汁的在写,而晏殊和赵性都已经写完,他们俩人站在小宋身后看着他在那写,边看还边讨论……
“你们安静点,我这还没写完呢。”
小宋回头烦躁的说道:“到一边玩去。”
“你说,要是这般说的话,是不是得算上豚肉?”赵性根本不搭理小宋的抗议,只是在于晏殊说道:“在朕的观感之中,豚这东西腥臊、油水少。但如今这豚肉已是相当可以了,前几日朕还吃了顿糖炒肉。”
“嗯……我记得我儿时,这豚只有祭祀时才用得上,那肉也都是喂狗的。”
“嚯,家中倒是阔绰嘛。”
“一般一般,普普通通大户人家罢了。”晏殊笑着摆手谦虚道:“跟官家比还是云泥之别。”
“你们够了!”小宋怒斥:“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唉,宋狗。”赵性拍了拍他的肩膀:“朕记得上次你与朕讲过,说你前些年都在不断的给豚育种,杂交出了能长到三四百斤的大家伙,还满身是油?”
“昂。”小宋点头道:“江西农场里全都是,已经都快第二十代了,现在出油率还不错,而且也不野了也不腥臊了。”
“倒是厉害,下次有机会朕定要去江西农场瞧瞧。”
小宋抓挠着脑袋:“让我答题啊!你们不要再与我说话了。”
“行吧行吧,你答你答。”
赵性一边跟晏殊往旁边走一边讨论起宋北云的题目来,这不想不知道,这一琢磨着实吓一跳,这才多久的光景,大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真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赵性抱着胳膊叹息道:“好像一切都是不知不觉中就变化了。”
“嗯,如此想来今年我家娘子也给我买了两双棉鞋,平日都穿着但却从未想过它原来是个新东西。”晏殊叹息道:“当真是润物细无声啊。”
说完,两人都看向了在那抓耳挠腮琢磨第八种民生产品的宋北云,赵性抿着嘴想了想,回头又看了看晏殊:“你说,辽国还想要这狗东西,他娘的狼子野心!这要是被辽国得了,那还了得!”
“保不齐,辽国都开始用那美人计了。臣打听到了,那观音奴可素来有辽国第一美人之称,现在这送羊入虎口的事,辽皇难道不清楚?”
赵性抱着胳膊:“那你说……朕听闻你还有个妹妹是吧?在江西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女加美女,不如……”
“官家!请别这样!臣妹已是名花有主了!请官家三思而后行!”
赵性沉吟片刻:“朕也不是什么恶鬼猛兽嘛。这样,过几日朕宣令妹来京城玩几日,到时再看看如何?”
“万万不可……”晏殊用力的摇头:“万万不可啊官家!”
487、三年2月19日 晴 荆州乱长安乱,乱作一团。
“老夫十九为官,如今已有四十余寒暑,从一县之长到官拜宰相,历经三朝浮沉,一路想来却是唏嘘。”
赵相坐在小火炉旁对过往的老友感叹道,说到动情处时,一口烈酒入喉却是如流火一般,偏偏这等刀子似的酒水却恰恰能让人暂时忘却了可怜白发生的悲切,再聊发一次少年狂。
“这酒是好酒,就是过于耗粮了一些,市面上可是不常见。”赵相举起杯子笑道:“这是我那贤婿孝敬来的,你可且喝着。”
对面那个老叟小小抿了一口:“曾几何时,你也是个滴酒不沾的少年郎。”
“那时你却也是个唇红齿白好少年,如今你倒是瞧瞧你这副模样,便似那枯树一般。”
“你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说完便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过往之青葱仿如昨日历历在目,却是不知怎的一愣神的功夫,这人就老了。老友故交渐渐凋零,当初那东岭才子十余人,如今却是仅存三四,每每说到此处,不免让人黯然神伤。
“当年那棵杏树如今已是亭亭如盖咯。”赵相一杯酒喝的急了,半点微醺的他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目光怔怔的看着窗外:“但那种树的人却早已不再。”
“莫再提了,都已是时过境迁,怪就怪在当年各为其主。”
说话这老叟看上去倒也是普通,但若是提起名字来却可以说是如雷贯耳的存在,当年东岭十子每一个都是被众人追捧的明星,赵相面前的人则是辅佐过赵匡胤登上皇位、一手策划了陈桥兵变的赵普的弟子,也是赵相的师兄。
两人相差不过十岁,而如今赵相继承父亲之相位,而师兄却因曾因庇护太宗之子而惨遭贬谪,如今驻留荆州为马倌儿,贫困潦倒。
虽以如今赵相之能足以庇护自家师兄,但师兄毕竟是师兄,一身文人的风骨让他抵死不愿接纳赵相的救济,如今虽是垂垂老矣却仍是孑然一身,每日干着喂马劈柴的生活,拮据而孤独。
“对了,厌哥儿,我这番前来是打算与你作别的,我打算回东岭了。”
东岭!这个词一说出来,赵相立刻惊愕的抬起了头:“师兄……东岭山高水长路途漫漫,你如今身子也不好,为何不索性便留下来,再不济也有个人与你养老送终。”
对面那人轻轻摇头,轻笑道:“我要带子叔和洛庆的骨灰回东岭。人嘛,终究要讲一个落叶归根,子叔二人早逝,我总不能让他二人就此客死异乡。”
东岭在哪?其实这个地方非常有名,就是那暗度陈仓的陈仓,也便是唐时改名的宝鸡。
当年他们东岭十子在东岭治学,下山之后效仿古人各奔其主,最终有人如赵相这般高官厚禄,也有人如师兄这般碌碌无为,还有人如子叔那般英年早逝。
终究十兄弟还是凋落如斯,如今赵相听到师兄说还回东岭,他的心也不免被狠狠揪了一下。
“师兄……此去一别,还可再见?”
“若是有缘,我与你托梦。若是无缘,清明冬至时候,备好酒菜便好。”
一句话说的洒脱,但赵相却是百感交集,他知道以自己和师兄的年龄来看,此番一别应该便是永别。
“厌哥儿,我有东西交给你。”
师兄颤颤巍巍的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厚厚一摞的摘抄,他将这东西摆在了赵相面前:“我能为你做的事不多了,这便当成是师兄给你留下的临别赠礼吧。”
赵相取过那一摞摘抄仔细看了起来,上头的内容让他豁然瞪大了眼睛。
“师兄……”
“我也不知,只是这二十年来,我将在荆州所见所闻摘录而下。奇能异士也好、志怪趣闻也罢,如今我便全交于你了。”
这厚厚一摞的手稿,几乎可以作为一部地理志来看,而最让赵相在意的却是里头那些关于一年四季交替的时间论证,上头尽是一些看似无趣枯燥的东西,什么日晷偏差几个角、什么冬日其实是日之近地等等。
但这些东西都是师兄一辈子留下的宝贵财富,赵相能做的就是小心收了起来。
“厌哥儿,荆州可能要乱。”
“嗯?师兄请讲。”
“去年叛乱使节,荆州其实也在暗中蠢蠢欲动,只是朝廷太过迅猛又拿下了毗邻之潭州,所以荆州不光没动反而协助朝廷,但老夫知其为何如此,如今怕是乱局将至。”
“何以见得?”赵相追问,毕竟这种事即便是师兄也不能轻易相信:“师兄可否细细说来?”
“你且看荆州之地貌,独一处凸于宋辽之间,但又接连巴蜀有承上启下之力,之前宋辽对峙时,荆州便已是左右摇摆,而如今宋辽平和,荆州反倒要蠢蠢欲动了。”
“荆州刺史是谁?”
“孙则为。”
“襄阳城……”赵相眉头紧蹙:“可若是荆州归辽,对荆州并无好处。”
“可若是西夏呢?”
一副地图展开在了赵相的脑海里,荆州这个地方竟是与两国接壤,西夏在趁乱吃下长安洛阳之后也是与宋辽成了掎角之势。
只是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宋辽金三国的角力上,却鲜有人将视野放在西夏的身上。
西夏一直看上去没什么野心跟大宋也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如今师兄的一席话让赵相意识到除了北方的狼之外,西北也是有狼的。
时逢乱世,天下谁人不想来分一杯羹?更何况要说起来,这西北的狼族其实也是久负盛名的骁勇善战,这些年的怀柔和休养,让这头狼已经能够在辽国的嘴边抢肉吃了。
赵相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头皮发麻,荆州若是乱了……那就真的乱了。
送别远行的师兄,赵相根本没空暇去悲伤,他在屋子里踱了半晌,最终他还是没坐住,连夜便寻了人从酒肆中把赵性给拽了回来。
“西夏?”
赵性醉了,身边还有赵相那个不争气的女婿,他一起被司命司拖了回来,而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西夏算个什么东西。”赵性大着舌头说:“他们那破地方,给朕朕都不稀罕,哈哈哈哈……”
“官家!”赵相声音突然变大了起来:“西夏不可不防了,官家!”
“行行行,防防防。朕这就防……”赵性迷迷糊糊的就往旁边的矮榻上一趟,抱着晏殊的大腿就睡了下去。
而这时,轮到请客的宋北云从外头也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他显然也喝了不少,而赵相看到这三个人,不由得长叹一声。
“唉?”小宋走到赵相的书桌前,拿起刚才赵相翻阅的资料扫了几眼:“哦,西夏啊……西夏这地方好呀,西夏的滩羊棒的很。就是他们不安稳了,这些日子都在撩拨荆州,想拉着荆州跟宋辽分庭抗争,你说这不是自不量力嘛。”
赵相一听,眼睛一瞪:“你都知道些什么?”
小宋打了个酒嗝,冲出门外扶着回廊上的柱子哇的一口吐在了院子里,然后就抱着柱子就不省人事了。
这便是大宋的未来?这便是大宋的希望?这便是大宋的前程?
看到三人这副样子,赵相一口气没能上来,脑袋突突的跳着,然后眼前一黑便往地上躺了去,幸好身旁的仆人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赵相。
“来人啊,老爷昏厥过去了!!!”
等到小宋他们从客房中醒来时,他一拍脑袋:“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走出房间却是见到管家正匆匆前进着,这管家他认识,这不赵相家的老仆么?
“唉?怎么回事?”
“不好了大人,相国大人昨日晕厥过去了……”
小宋揉着脸,也顾不得洗漱:“带我去瞧瞧。”
那管家也懒得搭理他,甩拖他的手就往前走着,小宋脸皮子厚,他不在意这种无理,跟着他就来到了房间里。
一进去就是一股子药味,还有许久没见面的晏大医官,小宋好奇的走过去,发现赵相躺在床上脸色并不是很好,脑袋上插满了银针。
满脸疑惑的他好奇的问道:“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为何我会在相国府?”
大医官回头看了宋北云一眼,叹了口气:“你可真好意思问呢。”
宋北云:“???”
“昨日相国本就心思郁结,又见你们三人烂醉如泥,当时便是气急攻心。若不是身旁有人,今日就要给他打幡儿了。”
小宋挠了挠头:“我过个生日还能把赵相过中风了???”
大医官叹气,他听完管家的描述其实大概是清楚的事情的经过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赵相突然病倒绝对是被这三人给气的……
“你先关照一番,我去找些牛黄犀角来。”
小宋想了想:“牛黄、犀角、麝香、珍珠、朱砂、雄黄。安宫牛黄丸啊,我就记得这几味了……后头的忘记了。”
大医官愣了一下,脑子里迅速验证了一番,然后眉头一皱:“有这方子你不早说?不过你这方子虽都是通窍祛风的,但性子太猛了,赵相吃不住。我去瞧瞧看看有没有黄连、黄芩、栀子这些东西来中正平和一番。”
大医官到底是大医官,他稍加论证就知道用途了,小宋当时也是无意中看鉴宝栏目才知道这东西的,里头四五十万的安宫牛黄丸好夸张……但据说的确是救命神药。
而碰到中风的情况,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坐在那用银针给赵相耳朵处放点血。
“高血压就不要喝酒了嘛。”小宋叹气道:“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488、三年2月20日 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大医官到底是立志成为大宋孙思邈的人,安宫牛黄丸这种保密产品他凭借着单纯的几味药的论证就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给补齐,到底已经算是奇人了。
不过这个时候对于中风患者来说,到底还是晚了一些,命虽然是救回来了,但……能不能恢复的七七八八却得看赵相自己的造化了。
而知道详情之后的三人在赵相的门口蹲了一排,他们笼着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言语……
这事儿怎么说呢,国君外带国君的两个狗腿子把忠心耿耿的相国大人气得不省人事。
这事传出去,昏君之名就跑不脱了……
赵相是谁?他是百官之首!他的爷爷、他的爹爹、他自己,祖孙三代一代司马两代为相,声震天下。辅佐大宋上下一甲子,如今却被小皇帝给气出了个好歹,这说出去算个什么事儿!
闯大祸了啊,赵性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自己闯大祸了啊!
“都怪宋狗。”赵性嘀嘀咕咕的说道:“狗东西早不过生辰晚不过生辰,偏偏昨日!”
“就是。”晏殊是赵相的女婿,如今他也参与到了气死岳父行列中,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你们两个怎么这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忘记是谁搂着小妹妹一边吹着牛逼说家有良田百万倾一边喝个没完的?”
赵性默默的侧过了脸:“朕也没说错……”
这时,晏殊的老婆赵相的女儿,带着泪痕从里头走了出来,女人家家的在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相公和跟自己相公狼狈为奸的管家便匆忙走出去了。
“都怪你们俩。”赵性埋怨道。
“就是,都怪你们俩。”宋北云认真的点头:“你们啊,真是……”
“没错,都是你们两个的错。”晏殊在开始甩锅:“如今我最完蛋好吧。”
“朕才是最完蛋的……”
赵性因要上朝不能久留,他嘱咐一声让宋狗在这替他关照着赵相就匆匆上班去了。而晏殊自然是走不得的,赵相没有儿子,作为女婿的晏殊这个时候他必然是要守在这里。
反倒就是宋狗才是最冤的,非亲非故的,中风跟他又没什么关系。可他反倒整的跟孝子贤孙一样伺候在这。
他还有很多事要干呢!他还要逼反柴家、还要渗透金国、还要刺探辽国、还有去炖肘子给金铃儿下奶、还要去给崽写识字启蒙的画本,好多好多事情呢!
不过想想还是在这多留些时候吧,毕竟赵相平时对他也还不错,他能不能挺过来都是个事,要真的挺不下来,朝堂上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转念一想,就算赵相能挺过来……他最少三年也没法子参加工作,这相国之位谁来顶?老丁?老丁显然不行,这个岗位要的不光是能力还有资历。老丁的资历浅了一点,他现在已经领了一部一寺,再让他领宰相位,赵相系的人恐怕是要炸了锅哟。
想通这一点,宋北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赵相真的短时间无法恢复,那么这个相位可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拿着都会脑袋疼。
除非……
晏殊破格提拔一波成为代宰相,一个是他与赵相是近父子关系,再一个他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强。作为一个宰相他远远不够格,但作为一个代宰相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不管是朝中哪一系都不会阻止他成为这个代宰相。
说来也惨,大宋到底还是缺人啊……
如果成真的话,相比较原来轨迹,晏殊更早的成为了宰相,而如果他能坐稳这个位置,小宋其实会很开心的。
虽然赵相没有什么不好,但终归赵相是外人,至少对于小宋来说是这样。
当然小宋也不盼着赵相离开人间,但中风嘛终归是需要几年时间恢复的,回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好,挂着宰相的名头养生也是不错。
切忌操劳。
而就在小宋琢磨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了,老仆走了出来,躬身说道:“宋大人,老爷请您进去。”
“来了。”
小宋从地上弹起来,来到房中。此刻赵相已经苏醒,但显然他半身不遂了……
说话也不利索了起来,但可见他的意识还是清晰的,他见到宋北云进来,艰难的抬起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朝他招了招手。
小宋凑过去,蹲在窗前:“赵相,您好一些没有?”
这种废话问问就行了,都这样了能好个屁啦……所以赵相也没搭理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桌子。
小宋快步走到桌前,拍了拍面前的东西:“这个?”
赵相摆摆手。小宋则换了一摞:“这个?”
赵相再次摆手,这样几番之后,终于当小宋的手按在一套旧书稿的时候,赵相没有再摆手了。
小宋将这一摞书稿搬到了赵相身边,矮下身子问道:“您是要把这个给我?”
赵相在他面门上点了一下,算是肯定了。
小宋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给它整理出来的,到时候来给你过目。”
赵相听完长出一口气,嘴角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来,然后眼睛一闭,手也重重的落在了床上。
“赵相!”
小宋惊呼一声,门口的晏殊立刻冲了进来,他进来之后往地上一跪就开始摇晃起赵相来:“岳丈大人!你不要死啊!”
摇晃半天,赵相再次睁开眼睛,居然给了晏殊一个白眼……
得,老头还能翻白眼,看来问题不大。小宋也松了口气,索性坐在了床头的地上:“您先休息,过几日我和我师兄想法子让你能说话,至于手足上的话,可能需要个两三年来恢复,放心吧。”
赵相缓缓点头,然后用手奋力挥了几下,示意他们俩滚蛋……
走出去之后,小宋抱着那一摞书稿,看了看天空:“你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当宰相。”
晏殊以为宋北云开玩笑,也没怎么在意。可这时的朝堂上却已经是一片肃杀,赵相中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朝堂上来,不过根据赵相的说法并不是被赵性气的,而是起夜不注意给摔的。
如今情况尚可,但却已是无法履行宰相之职了。
这件事相当棘手,甚至于老丁都不敢想说宰相位会落在自己身上,因为这个时间这个位置绝对是害人而不是晋升。
所以一堂的人商量来商量去,却是商量出了个损招,那就是由赵相的女婿也就是晏殊来代理宰相之职,虽是破格提拔但相比较而言满朝文武却是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而赵性心里暗暗高兴,但他还不能马上同意,还得惺惺作态一阵后才勉为其难的说“诸位爱卿,再宽限几日,看看赵相是否能够转危为安”。
不过既然是中风嘛,赵性也不是那么没有常识,这种病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估计晏殊这个代宰相是当定了。
他下了朝立刻就以国君之身份去探望赵相了,提前被小鱼告知的宋北云早早就跑回了家去,现在他正抱着那一摞书稿在仔细看了起来。
他看到了一半,可谓是如获至宝。因为除了那些民俗、志怪,这里还有大量的关于天体、气候的研究,而且几乎是言之切切的是将日心说提了出来。
还有关于地球是圆的、太阳是圆的、星空中的一切都是圆的这种的说法。
当然,最有价值的还是通过二十多年的观察,通过精确的角度计算时间的方法,将两极时间定为冬至日和夏至日,然后计算出极精确的365日和闰年366日,甚至还将一年分成了十二个标准月,就是那种不随农历没有闰月的精准月。
这简直就是神仙笔记!里头当然也有不准确的,但宋北云作为现代人,完全就可以根据他的理论知识来补全!
古人到底还是牛逼的,也许后世没有发现他们到底有多牛逼只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吧,他们的研究成果并没有被人记录和关注。
而除了历法计算方式,这些手记里还绘画出了各种各样的云彩,从最高的卷云到卷层云、卷积云再到低处的层云、雨层云,手记里都将这些云彩做出了分类,虽然名称跟后头的不同,但却也相差无几,可以拿来直接用的。
甚至还有关于一些民间所谓的迷信传说的解答,比如最有名的天狗食月,在手札中记录为月之所以明则为日照也,天狗食月无非便是地遮月,而天狗食日则为月遮日,只因日为恒者,地月皆为动者,动成一线时则为犬食模样。
看到这一句,小宋差点激动的以为是同行……但根据后续记载来看,应该并不是,只是人家用了一辈子来观察绘制和思考……
大能啊!小宋深吸一口气,但现在赵相并不能说话,所以等到他好一些之后,小宋一定要通过赵相去拜访一下这位自然科学的大佬!
“所以你的意思便是赵相被你们三个给气病了?”金铃儿一边帮着宋北云给手稿分类一边说道:“你们够可以的啊,赵相什么修为?都被你们几个给气病了。”
“我真不记得了……估计是晏殊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
489、三年2月26日 晴 好事自古多磨难
“我这种人,放在先秦时是要拉出城门外车裂示众的。”
小宋站在城墙上,眺望着方才出殡的队伍,而那棺椁里装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以一己之力将小宋扳倒的庞老太师,老头三日前病情急转直下,然后就在今日凌晨撒手人寰了。
为此赵性还特意为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师定了陵寝,以表彰这位从始至终对大宋、对天家忠心耿耿的老头子,赵性追赠老太师为尚书令,追封康平郡王,赐谥忠勇,受享陵赐紫金山皇陵侧同。
别看只是一个侧同,这个的意义可是非凡,也就是说老太师将来在历代皇帝祭祖时也是要一通吃香火的,这对于一个老臣来说无异于荣获天恩,那可是无数人想都想不来的皇恩浩荡。
但即便是如此,人死了便也是死了,人死则如灯灭,万事闭眼休。那个能够带着棺椁上朝的老太师,从今日开始正儿八经的被写入了宋史之中,再无可能出现。
小宋看着那连绵的送葬队伍,心中不由得的感叹了一声,他其实并不怨恨这个老头,更没有去打击报复什么的,毕竟老头有没有错?当然没有错,难道还指望一个苦修儒学耄耋之年的老头去尝试接纳来自于一千年后的新观念和新事物吗?
况且一朝之上,不管是迂腐也好、是顽固也罢,能有一两个这种敢用命去死柬君王的人,这都是值得让人肃然起敬的。让他宋北云去,他敢么?他敢个屁。既然他不敢,那就没资格去调侃敢的人,否则就是停留在勇士尸体上的苍蝇,反倒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体面。
况且如今他给整个大宋带来的拜金主义和消费主义狂潮之下,以后再想出这样的勇士只怕是会越来越难。
但还能怎么办呢,一个铜板还有两个面,天底下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单纯的评论好坏其实没有意义,只能在不断的权衡取舍和探索之下选择收益最大的那个选项。
成年人的世界才没有全部都要的说法呢,只有小孩子才有资格去叫喊着什么都是我的。
所以今日当勇士离开世界时,小宋便以局外人的身份隔着很远送上一程吧,就把这当成是新世界和旧格局的分水岭好了,从今往后这大宋便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就当是一种纪念。
“宋大人言重了,自宋大人推行新制以来,大宋气相为之一新,百姓安居乐业、官吏克己执行,这朗朗乾坤之下却是焕发生机了。”
身边的人名为沈从,跟小宋知道的文学大师沈从文只差了一个字,这人是报社的主编,算得上是御用文人了,能耐倒是也有几分能耐,缺点就是溜须拍马的手段厉害的很,常常不动声色便是一口舔了上去。
就像刚才那句话一般,没说什么大人高见、大人英明却是舔得深入骨髓。
小宋没有回答,他只是双手伏在城墙上看着送殡的队伍,远远的静静的,没有鬼哭神嚎也没有敲锣打鼓,就是那么安静从容。
“去吧,写篇悼词。”小宋笑了起来:“为真的勇士送上最后一次真挚的祝福。”
“小人明白,宋大人到底还是胸怀宽广。”
小宋笑了笑,转身离开下了城头,再也没回头看上一眼。
朝堂上今日的气氛也不是很好,赵性宣布休朝三日,既是沉痛悼念太师之死也是让百官好好整理一下赵相手中的工作方便交接。
而这三日他也并未闲着,而是打算前往祖庙斋戒沐浴,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这些日子朝堂上的风水可能出了问题,接连两位重臣出了状况,他这个当皇帝的难辞其咎。
也许正如小宋所预料的那样,新时代可能就在某个节点之上陡然而至,破后而立者皆是如此,如今保守派的领袖驾鹤西去,激进派的领袖疾病缠身。朝堂上只留下了一群既算不上守旧也算不得激进的中间派。
正常情况下,党派的斗争会进入白热化阶段,并迫使皇帝开始站队。但现在赵性以巧破力,他直接躲了起来,而没有了皇帝的斗争其实都是索然无味,再加上皇城司在后头虎视眈眈,原本残酷无比的政治斗争却是肉眼可见的温和了下来。
其实在小宋来这个时代之前,他总是听闻所谓的朝堂斗争,也看过不少小说和电视剧,但始终不得而解。但当他来到这里之后,经过了、看过了之后,他才彻底明白所谓的政治斗争到底是些什么。
首先斗争即是需要一个敌人,而政治斗争则同样是人与人的斗争,那便是有不同想法的两方人或者更多在视对方为仇寇,那么政治斗争的资本说白了还是人,人事既政治。
在人的基础之上,最常见的政治斗争手段其实就是政治罢工,之后还有诸如相互之间的弱点攻击、抗议、争论等等,但在这个皇权社会中,政治斗争的双方其实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寻求一个要为我做主的“主”,这个主是谁?自然就是皇帝。
所以说这个时代的斗争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以消极、怠慢和脱钩等形式在互相给对方挖坑,相比较资本革命之后的政治斗争显得要幼稚上许多,因为不允许出现武装斗争嘛,思想斗争这种事说白了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帝王学里都要十分努力的把朝堂分成两派甚至多派的原因,因为只有在互相平衡之后,皇帝才能成为那个你要为我做主的“主”。
而真正当手底下的人都成为一个整体时,意见统一自然也就不再需要皇帝进行仲裁,这时皇权就会出现史诗级削弱,最后甚至会出现权力革命的情况。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来改革都很少有成功的道理,因为改革嘛……首先就是在革皇帝的命,改革之后出现的第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大家同心同德,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发。
那这时还要皇帝干什么?
所以真正意义上,限制社会变革最大的阻力就是皇权至上的观念。
当然,这是小宋的观点,他不接受反驳因为这个时代也没啥人能过来反驳他,对的也好错的也罢,他就这么想了。
如今赵性可能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对朝堂下的派别还是非常宽容的,任由他们斗争去。
但这个时候……两派的大佬都去了,老丁是治学派,他其实并不怎么参与政治斗争。那么现在朝堂上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敌人,是大家共有的敌人,是奸臣是佞臣是清君侧要被清的那个侧。
小宋不想当这个人,那么有没有合适的人呢?
当然是有,干儿子就是那个不错的选择,他的名声足够了,老太师的长子。能力也不算差,脑子灵活而且经验丰富还会来事。由这个人出面将老太师的朋党重新整合起来,给他放权,让他来充当这个敌人。
庞籍这个人是个不肯吃亏的人,他要是在朝堂上被晏殊那帮人挤兑,他一定会想法子折腾回去,两边的战火很快就会重新被点燃。
也许只要几个月,这场断首风波就会平息下去,新的派别又会建立起来,在“主”的裁断下,朝堂又会重新进入平稳阶段。
至于会不会多出几个权臣,小宋不在乎,他超然物外。只要皇帝思想不出问题,他就是绝对安全的存在,如果皇帝思想出了问题,他就携家带口去辽国投奔阿奴,大不了就窝囊一点对吧,跟阿奴低个头伺候她伺候的好一点,再有事没事送点小礼物哄哄她,隔三差五放个烟花什么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女孩子嘛,只要顺毛捋没有什么摆不平的。
那消极怠工会不会影响到小宋未来的布局?
答案是不能,皇城司今年四月就要拆分重组,成为独立于刑部、大理寺之外的第三家执法机构,在权力进行重组之后,皇城司会一分为三,其中一个部分就是专门是对官员进行考核的,年终评分高于六十,继续当官。年终评分低于三十,进大理寺。如果年终评分高于九十保持三年则直接晋级,但如果高于三十低于六十连续三年,就直接辞退回家种地。
KPI当然得考核起来,在这种制度之下,谁还在乎党派之争呢,党派可以架空皇权,那皇权为什么不能架空党派呢。而且这个规矩合情合理,符合大义,没人能挑理。
当然,皇城司有没有人监管?当然也是有的,首先司命司会暗中考核皇城司,如果发现徇私舞弊当场格杀。接着御史台在明面上对皇城司进行考核,如果发现评判不公的情况,可以进入御史台复核,复核结果出入太大则追究皇城司责任。
这一套制度一环扣一环,就连老丁看了都说妙……
小宋虽然砸过御史台,但他也从来没否认过御史台的重要性。反正他就记住了一句话,权力是老虎,放出来就是要吃人的,所以老虎一定是要被关在笼子里。
而他要做的事就是从皇权这只大老虎开始,一路往下,全给装笼子里去。至于他自己,他可没有一丁点权力,他只不过是那个扯虎皮拉大旗的人,一切都不过是虚妄罢了。
490、三年2月25日 晴 恐惊天上人
小宋这几天又没事干了,他真的觉得那些整天忙不过来的人其实就是能力不行,因为只要不是大包大揽根本不存在忙不过来这一说,于是他就在晏殊的窗外如鬼影一般飘来飘去。
“你好烦啊,我不出去玩。”晏殊推开窗户怒吼道:“我手头上已是堆积如山!”
“废物。”
小宋骂了一句,倒背着扇子就走了,而来到外头他把晏殊的事跟等在那的赵性一说,赵性也是往地上啐了一口:“废物。”
“斋戒沐浴三日,感觉你现在看见肉眼睛都冒绿光了。”
两人来到一家这些日子很有名的小饭馆,小饭馆不大,仅能容纳七八人,老板是从海州来的,据说还带来了一道海州的名菜叫豆丹菘,今日小宋就是带着赵性来尝尝这据说鲜美无比的豆丹菘。
“说起来,你那说过的迫击炮什么时候弄出来我瞧瞧啊?”
赵性坐定之后,喝着小茶调侃起宋北云来:“吹得震天响,炮呢。”
“下次一定。”
迫击炮这个东西真的太让小宋头疼了,工艺能力达不到,总是炸膛这谁顶得住啊,现在就到前装炮2.0顶着用用差不多了,等工坊那边技术再突破一次应该就可以了。
不过现阶段工坊的主力重心并不是军工领域,那玩意现阶段的产能已经足够了,毕竟要生产的东西太多,产业要是再继续往外铺的话,基础工业产能可就跟不上了。
但赵性不管那许多,他就整日追在宋北云身后要看成品,就跟一切没啥本事的领导一样,根本看不到研发进程中的重重困难。
不过幸好赵总没有上来就抓纪律抓卫生,不然小宋恐怕是要下岗了。
“对了,你能不能管管那个九江郡主。”赵性说话的时候,显然是带着怨气的:“她昨日偷偷把朕的小公主带出宫外,说要给她的崽相个亲,你说……”
“她哪来的崽?”
“你的!”赵性深吸一口气:“两个乳娃娃相亲,这不就是她干的事么。”
小宋挠挠头:“其实也还好啦,哈哈哈……不过你这都能忍?你脾气是真的好。”
“那朕能怎样?扔她进皇城司大牢?还是找定国公禁她足?”
不光宋北云,其实就连赵性碰到左柔的时候脑袋也很疼,这女人的脑回路非常离奇,总是会干一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出来。
昨日将小公主带出去相亲,虽说是有司命司全程护卫,但那毕竟是出宫,这要是让太皇太后知道,老太太还不一定气出个好歹呢。这已经把赵相给气出了个好歹,要是再把老太太给气出个好歹,他们可就算是把大宋德高望重的人给祸害光了……
没剩下几个了……留点吧。
再者说了,他赵性的女儿和宋北云的女儿是表姐和表弟,还不是远房的,这怎可相亲?那岂不是乱了纲常!
所以这九江郡主就是乱弹琴!
可不管是赵性还是小宋,在这件事上也只能是互相诉诉苦了,左柔这神憎鬼厌的性子,除非当了娘,否则不可能会有所改变。
可是想让她当娘谈何容易……赵性看了看宋北云,却是只能默默摇头叹气。
“对了,九江辛晨该落幕了。”赵性端起杯子看了小宋一眼:“再下去没法子继续演了,过些日子还有几个大典,比如太皇太后寿诞,你到时候得露馅。”
小宋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派九江辛晨去东海新军,然后剿匪死球好了。”
“这么草率?”
“堂堂大宋驸马为国捐躯,有问题?”
赵性摇摇头:“行了,朕想法子吧,你这太不可靠,容易被查到。”
“尽快。”
“不要教朕办事。”赵性斜了小宋一眼:“朕这点事若是都办不好,那还不如早早的去开个赌坊。”
“我怕你开赌坊会亏。”
“去去去……”
一顿饭吃完,赵性工作也比较繁忙,加上晏殊又被代理宰相的交接事务整得脱不开身,所以今日的青龙学习小组里只剩下了宋北云。
他实在闲着无聊,就把跟左柔在外头疯了一天的观音奴抓了过来,然后开始给她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左柔闯入,于是乎她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偏闯进来,两人被按在那生生给上了一个半时辰的课……
课程很离奇,什么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什么土地改革势在必行、什么单民族主导多民族融合政策还有什么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小作坊分散式经营注定要被集成化工厂所替代。
这些云山雾罩的东西左柔是完全听不懂,但观音奴却觉得还挺有趣,但许多词她不懂,于是就问。问了小宋就答,然后一来二去的,观音奴有一个想法就在心中冉冉升起。
但这个想法挺危险,她很快就又生生掐掉了,接着就开始跟小宋聊起了天来。
她来这里已经有一些日子了,这段时间他没觉得面前这个人像姐姐说的那样如地狱饿鬼,也没有对她施暴或者干其他的事情,反正就还玩的挺开心的,毕竟金陵城可比辽新都繁华太多了。
所以渐渐的她也没那么抵触,反倒觉得面前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说话有趣、办事有趣,就连骂人都很有趣。
除了有点懒之外,其他还真的都挺好的……
“那你为何不随她去辽国。”
“你姐姐会杀人的。”小宋指着自己:“我这种人,在她手底下,必死。”
“那……那……”观音奴仰起头看着宋北云:“那你更应该好好辅佐她了。”
“看来你不了解她啊,你姐姐就是属狗的。”
观音奴眼里全是疑问:“她属猪……”
“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姐姐就是欠收拾的那种人,你要对她和颜悦色,她肯定对你横眉冷对。这种人就得狠狠收拾,收拾完还不搭理她,她才能像个人。可她是辽皇了,谁敢收拾她?”小宋哈哈一笑:“所以我躲就好了。”
观音奴到底是不明白面前这人跟姐姐之间的那些破事,只是知道姐姐在送她来宋国当礼物之前与自己说了很多,反正没有一句话是说这宋狗好话的。
而现在这宋北云嘴里……似乎也没有姐姐一句好话,这两人明明如此相看两厌,但感觉却很奇怪,真的很奇怪。至于究竟哪里奇怪,观音奴说不好,但按照姐姐的性子,她绝对不会轻易对一个人恶言相向,而从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这个宋大人也是这般的人。
但……他们两人在彼此口中都是猪狗不如。
“唉,对了。观音奴。”
“在呢。”观音奴扬起脸:“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宋翻了个白眼:“我不问你辽国的事,我就问问你为何十九岁了还没有定亲,这把年纪即使在辽国也是老姑娘了吧?”
观音奴想了想,轻轻摇头道:“家里不让。”
“那你明天就跟着这厮在城里晃,看中谁家的少爷你开口。”小宋指着已经趴在桌上睡得熟透的左柔:“只要你开口,天王老子我给你弄到手,你放心大胆的选就完事了。”
观音奴只是笑,却没有说话,她笑起来时就是跟佛宝奴差别最大的时候,看上去倒是真的颇有几分大辽第一美少女的姿色。
“唉,明日我要入宫面见宋国皇帝了,你也去吗?”
“别唉唉唉的叫没礼貌,这样吧,我乳名单字一个巴蜀之地的巴,你就叫我阿巴好了,你看怎么样?”
观音奴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休想占我便宜,在我们那里阿巴就是父亲的意思,你当我是傻的呀?”
“你姐姐就真的会叫。”
观音奴缓了一阵,突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我知道为何她如此恨你了。”
小宋没说话,背着手回到了房间,而就在他刚到房间没多久,窗口处出现了小鱼的脑袋,小鱼观望一阵之后,嗖的一声窜入房中:“宋大人,我已追查到柴家动向。”
“哦?怎么说?”
小鱼把柴家这些日子的动向汇总到了宋北云这边,包括跟谁接触、都有什么动作、发出了什么指令等等。
其中一个信息格外醒目,就是他们有一支突然去往了辽国,而且还悄无声息的主动的切断了和大宋境内所有的联系。
小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这条信息,单独将它单独摘了出来,然后转头对小鱼说:“这个人,盯死。还有,这个柴得金挺有意思的,盯死。”
“明白。”
小宋点了点头:“其余人可以稍微松一松,主要就是盯家主这条线和柴得金这条线,这两条线可能会有奇妙的火花,这个柴得金……有点意思。”
小鱼没问为什么,只是坚定的摇头就离开了,而小宋靠在椅子上琢磨着那一对父子的行动,突然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就是怎样的家庭关系才会让儿子恨不得自家家破人亡呢。”
他说完,来到窗口,看着遥远天边的启明星,兀自感叹一声:“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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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要是赶回来了,时间允许就还有一章,如果太晚了就明天见哈……
491、三年3月1日 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
再次来到临安城,恍惚间已近一年,再回望便是一派血雨腥风。
不过这次前来,倒没有带上什么任务,只是受邀来到临安玩耍几日罢了,邀请者不是别人,正是为了躲避朝堂纷杂的赵性。
自从赵性将临安定为陪都之后,每年终归是要抽出一些时间来到这里停留一阵的。
皇帝出宫阵仗自然不小,多加一个宋北云在里头也无伤大雅,晏殊来不了,只因为他如今这代宰相虽还没有正式任命,但其实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公务都异常繁忙,别说来一趟临安了,就是出门去喝个花酒都没有那空闲。
“临安城的春,真好啊。”赵性站在皇家别苑的露台上,手扶着栏杆眺望眼前的临安城:“美不胜收。”
“嗯。”
小宋靠在旁边的椅子上,轻嗅着春日的烟雨味道,有一搭没一撘的跟赵性说着话。
“晚上你带朕出去玩。”
“不行。”小宋摇头:“这可不是金陵城,皇城司还没法子渗透到方方面面,你可别作死,不然到时候真被人给暗算了,还得连累了我。”
赵性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最终是不可执行的,也就没有再坚持了,毕竟就算宋北云愿意带他出去玩,随行的官员也绝对不会同意,司命司也会很为难。
“当皇帝好难啊。”赵性长叹一声:“皇帝就是个悲剧。”
“呵。”小宋不屑一笑,翻转了个身子:“你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当皇帝吗。”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皇帝苦。”
小宋懒得搭理他,毕竟身在不同的层次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百姓苦、官员苦、皇帝苦,世人皆说自己苦。但人类的痛苦终究是不能共通的,他们都没办法理解彼此的苦,那又何必诉苦。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因为皇帝的到来,春雨中洗过的临安城今日格外热闹,城市在夜晚时候几乎被万家灯火照得透亮。
小宋因为不能参加皇帝的宴会,所以自己一个人流落到了街头,手中拿着一块饼子和一碗温热的酒酿,站在桥头避雨处就吃了起来。
看着面前撑伞而过的少爷小姐,仿佛自己就是个世间的看客。
倒不是小宋文艺,只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温度、这样的细雨,真的太适合让自己文艺起来了,朦朦胧胧的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和雨巷中擦树花淡淡的香味,好像在告诉所有人,这个春天刚刚开始。
“这位公子,一个人呀?”
一声黄莺出谷,小宋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穿翠绿衣裳的少女,撑着一把乳白的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眼睛笑弯成了一轮新月。
“是啊,一个人。”
那女子走进几步,轻轻挽住小宋的手:“那要不要去小女子家中坐坐呢?”
“先逛逛吧。”
等到了约好的人,小宋将手中的空碗递还给小贩,接过身侧女子的油纸伞,任由她倚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宋公子最近好像清瘦了一些。”
“没办法嘛,要在家带孩子,你没生育过不知道,孩子半夜会闹的。”小宋叹了口气:“要起来煮奶。”
身旁的碧螺噗嗤一乐:“看不出来杀人如麻的宋公子居然还会煮奶。”
“那不然怎么办。”小宋颇为无奈的说:“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甚至连之前的线索都断了去,不过我倒是打探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两人看似很亲密的倚在一起,与这路上的有情人们一般模样,但若是有人听见他们聊的内容,非得心惊胆颤不可。
“哦?多有趣。”
“很有趣。”碧螺小声说道:“荆州许是要反。”
“不会。”小宋摇头道:“暂时不会,要反也得等到春暖花开之后,如今荆州可没那个能耐。”
“公子知道?”
“知道。”小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我不光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还知道他们会跟谁相勾连。”
碧螺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宋北云,她本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满心欢喜的想要在这个家伙面前邀功一番,换取一些夸奖,但没想到人家似乎知道的更多……
“你干的很好了。”小宋顺手从旁边的小摊子上拿起一朵珠花放在碧螺耳边比划了一下,然后也不问价直接甩了五贯的交子给老板,再将珠花往碧螺头上一别:“至少比我手底下绝大部分的草包强多了。”
被夸奖的碧螺就像小狗一般的围着小宋绕了一圈,眼神闪闪发亮。就如那些个被情郎夸奖的小女人一模一样,至少在外人看来就是如此,甚至那卖珠花的阿婆看着他们二人的样子,笑得如同慈祥姨母。
“柴家的事你暂时可以停一停了。”小宋继续往前走着:“他们已经怀疑你了,可能不是怀疑,就是已经确定你是我的人了。”
碧螺眼睛豁然瞪得老大:“我被发现了?”
“不是你被发现了,是我被发现了。”小宋轻轻摇头:“你这一路太顺畅,这是我的失误,我自己设想了一番,的确是漏洞百出,蠢人看不出来,但只要是个聪明人就能够察觉蹊跷。”
碧螺听完显然有些紧张,她紧紧抱住小宋的胳膊:“那我现在该如何?”
“呵。”小宋轻叹一声,下巴扬了起来:“柴家可不敢跟我正面冲突,他们也不配跟我正面冲突。你继续当好你的白莲圣女,继续统领大宋境内的白莲教徒,别再去追查柴家就行了。”
听到这些,碧螺提起的心稍稍落了一些回去,她长呼一口气之后将头靠在了小宋的肩膀上:“公子可要护我周全,碧螺无依无靠,唯有公子可依仗了。”
“少来了你。”小宋腾出另外一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在临安买了三间房产,还在南昌九江各置一处房产,敛财超三十万贯,你还无依无靠吗?”
碧螺身子一颤,惊恐的抬头看向宋北云,而宋北云却好像没在意似的,继续往前走着:“这么点小事就害怕了?我是那么残暴的人?”
碧螺表情古怪,心说:你若不是残暴之人,天下何处还有那残暴之人?
“行了,你好好办事就行,别动你那玲珑七窍心。区区钱财,你要多少都没有事情。”小宋揉了揉碧螺的脑袋:“而且你也不用瞒我,你直与我讲,我说不定还能给你参谋参谋地段。”
碧螺低声应了一声,但她心中还是害怕的,甚至连身子都有些颤抖。因为她置办房产也好、敛财也罢,那都是私密的不能再私密的事了,除了几个亲信之外压根就没人知道。
而且她的房产才在置办不足三日,但这消息便已经传到了金陵城这个男人的耳朵里,可想而知……
原本还以为山高皇帝远可以任性而为的碧螺瞬间就老实了,不敢再有更多的想法,因为她彻底明白了,如果面前这个魔神一般的人想要铲除自己,那么她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公子……您舟车劳顿,倒不如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小宋摇摇头没说话,反倒是一路把碧螺带到了西湖畔的一处独门独户的宅子面前,他仰起头看着面前朱红大门:“你说这宅子多少钱。”
“少说……也要个二三十万贯吧,这周围都是达官贵人。地价昂贵的很……”
小宋笑着掏出钥匙打开门:“今日之后,这里归你了。”
碧螺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怪人,而小宋走进屋子亲自掌上了灯,看着面前华丽的装潢,还有名贵的家具,他轻轻点点头:“还不错。”
碧螺快步上前接过小宋手中的火折子将屋中的灯都点了起来,等她看清周围的布置之后,直接跪在了小宋的面前,匍匐下去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宋大人,民女该死……民女不该瞒着宋大人干出这些事情。”
小宋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没说话,只是背着手来到堂前的牌位面前说道:“我给你找到了家人,不过他们都在前几年的灾荒里去世了,还有一个妹妹被卖到了赣州给人当童养媳,我已命人将她接过来了,以后你们姐妹就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吧,也算有点人气儿,免得你总是孤孤单单的。”
碧螺其实现在恐惧的成分远远大于激动,她匍在那久久不肯动弹,早已经被吓得泪流满面。
“我这么吓人的?”小宋拿起旁边的拂尘将牌位上的灰尘扫了扫:“起来!”
一声呵斥让碧螺赶紧站起身来,她低着头不敢看小宋,更是不敢说话。
“你看看这边还要置办什么,自己去置办点,我可能没那么多考虑。”小宋走上前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灰尘:“你看你这样子,快去整理一下吧。这地方还没法子住人,明日你先去招呼些人来整理打扫,然后便搬来这里吧。”
“啊?好……好的……”碧螺不敢抬头看小宋,眼神都变得畏畏缩缩的。
“还是那句话,下次有什么大事,记得先跟我商量商量。”小宋走上前用手巾擦掉她手上的脏东西:“我这个人很重感情的。”
492、三年3月2日 晴 骏马名骓,常骑之
西夏李氏,雄踞西北已有二十一年有余,但细细算起来从唐末党项拓跋首领李思恭开始到如今,李氏政权已经在那个地方盘踞了百余年。
李氏家族用宋北云的话来说,就是那寄生虫一般的家族,他们先后臣服于唐朝、五代诸政权与宋,后宋势微,攀附辽。又与吐蕃、黑厥交好,可谓是左右逢源。
要说谁会在意西夏,谁也不在意西夏,一个扣扣搜搜、偷偷摸摸的地方,连澡都不怎么洗。大宋、大辽就没有一个正眼瞧他的。
但近十年以来,西夏却是很充分的诠释了一个成语,那就是韬光养晦。它趁着宋辽、宋金、金辽、辽蒙、宋蒙混战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发育了一波。
现在整个西夏据说有雄兵三十万,精兵良将无数,秣马厉兵跃跃欲试,大有逐鹿中原分一杯羹的架势。
但以西夏历来的抠搜和偷摸,他们并不敢明火执仗的干,只能私底下玩一些比较龌龊的手段,先是偷了本该归属辽国的陕地,就连故都长安都被他们盘了下来,然后还将洛阳收入囊中。
但这事却并不能证明他们有多强,只是单纯的因为当时金辽对峙,辽国绝大部分的兵力都在抵抗虎视眈眈的金国。
现在辽国也腾不出手去干他们,因为金帐汗国异军突起,金国却仍然在那盯着,相比较背后偷偷搞事的西夏,这两个庞然大物才是辽国的心腹大患。
而宋国一直苟且在后方,这几年一直被内乱和灾害困扰。这不,就被专业捡人头的西夏给盯上了。
他们倒是真的聪明,知道大宋虽然没有以前强了,但善于阵地战、防御战的大宋绝对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所以他们这些年一直在私下里拉拢大宋的将领官员。
第一个被腐蚀的就是荆州的刺史,这个刺史本就是太宗皇帝一手扶持上来的人,在太宗朝时已官拜枢密使,但等保庆帝登基后,他却只能去当一州刺史,而且上头还有一个军管的襄阳在死死压着他。
他心中自是不服更是不满,被西夏李氏腐蚀也并不让人意外,而如今就等着万事俱备的那一日了。
这些事小宋都清楚,作为大宋最高级别特务机构的老大,这种事情若是查不出来,那还不如早日回家专心带孩子。
不过知道归知道,情报机构讲究的是一个冷酷无情、审时度势。在没有能直接干掉这个人的证据之前,能按兵不动就按兵不动。毕竟到现在为止,西夏还是大宋名义上的属国,地位与安南相似,而且关于荆州刺史的行动,现在他仍是有脱身能力的,即便是宋北云也没有办法从法理上一巴掌拍死他。
讲道理,凡事都要讲道理。皇城司的高层有人主张直接暗杀掉荆州刺史或者现在西夏王,但所有关于暗杀和绑架的提议都被宋北云给否决了,作为一个情报机构如果要使用这种下三滥的行动来完成任务的话,那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的。
因为暗杀会开一个很糟糕的头,情报界是有自己的玩法和规则的,从战国之后就不再流行玩刺客那一套了,因为这种事很容易露馅,大家都有自己的王也都有自己的亲属,地下战线残酷归残酷但却大家还都是会默默遵守一些不成文的潜规则。
当然除了对叛徒,如果有一日辽国叛逃到大宋或者大宋叛逃到辽国的人全家离奇暴毙,两国的情报部门基本都是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叛徒嘛,没有人权的,不管是哪国的叛徒,死不足惜。
而且小宋认为,现在最好是能尽快逼反荆州和西夏,因为大宋太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来证明自己了。连年的战败让大宋的骨头已经软了下来,一场战争不光可以拉高内需还能够提振士气。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是需要英雄的,老一代的英雄正在随着时间缓慢风化,新一代的英雄却还没有被造出来,这是很糟糕的事情,所以大宋需要一场低烈度的局部战争来证明自己的战斗力,让百姓有自信、让朝堂有士气。
那么这场仗最好是从谁那下手呢?自然就是西夏了。毕竟打辽国真的打不过呀……但打西夏的话,小宋和福王爷仔细研究过西夏的战斗力,福王爷用了三个字来形容,那便是“臭狗屎”。
西夏骑兵彪悍不彪悍?其实自然是彪悍的,但他们与草原骑兵不一样,草原的人坚韧、不屈,战斗意志极其强大,是任何一个统帅都不忍心贬低的对手。
但西夏人不一样,说来也许有人不喜欢听,但西夏的士兵除了残暴之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单体战斗力勉强能跟辽国骑兵一战,但战斗意志、训练度、组织度和集体荣誉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如果说辽国和金帐汗国之间的骑兵冲锋就是两头红了眼的巨狼在以命相搏,那西夏就是会在一击不中之后立刻夹着尾巴后撤的豺犬,阴险但毫无威势。
在正面战场上只要击溃一次,他们就再难组织起第二轮冲锋,这就是西夏。
所以小宋认为这个西夏是用来给宋立威的好地方,再让它跳脱一会儿,到时候直接勿谓言之不预,一波杀到兴庆府然后围城三日再撤回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打下来,不是不行……而是暂时真的没有必要,大宋暂时养不起那个贫瘠之地,而且一旦打下了西夏,大宋就要直面草原、黑厥、吐蕃了,到时反倒让辽国可以空出手大展拳脚。
所以计划早已经制定好了,现在就等着那头动作了,一定要他们先动手,否则内部就会有主战派主和派的争论,百姓也会出现怨言。
所以即便是小宋都把他们调查了个底朝天,但却仍然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坐等鱼儿上钩。
就福王爷在赵性那的点评而言,对小宋的评价就是“天下阴谋者无出其左右”,这样一个人定下的方案,赵性自然也是欣然同意。
早起的小宋打了个哈欠,身边的碧螺还抱着他的腰在沉睡,虽然昨天弄到很晚,但可恶的生物钟却让他早早的就睁开了眼。
“要命了……”小宋揉了揉脸:“每天睡不到四个钟头,迟早要秃头的。”
而正在这时,小鱼再次出现在了窗口,他眨巴着眼睛看着小宋,小宋也看着他。
“大清早你找我肯定是没好事的。”
“官家叫我通知宋大人,今日你自行解决,他没空陪你,他要去慰农。”
小宋翻了个身子,揉着碧螺的头发,再次打了个哈欠:“知道了……就这点事不用大清早来吧。”
“官家还说,晚上让你安排个好点的画舫。”
小宋咳嗽了一声,坐起身来:“他又要偷偷摸摸的跑出来?”
“官家说……他来这便是为了玩的,若是不让他玩,那与在金陵又有何异?还说……”小鱼犹豫了起来,不知该不该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说什么?你直说便是了。”
“官家还说宋北云那个狗东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要是不肯带朕去玩,朕就派他去琼州当刺史。”
“这狗东西!”宋北云破口大骂了起来:“这纯种狗皇帝啊!”
小鱼捂住耳朵:“小鱼什么都没听见……宋大人,小鱼告辞了。”
人走后,小宋颓然的倒在了床榻上,他的喊叫早已经惊醒了旁边的碧螺,等小鱼走后她慢慢靠在了宋北云的怀中,低声说道:“宋大人不要在意,这些事碧螺帮你安排便是了。”
小宋叹了口气:“万一那狗皇帝真出点什么事,我们全要完蛋。”
碧螺在小宋的胸口轻轻蹭了蹭:“杭州这一亩三分地,碧螺还是说话算话的。”
“行了,再睡一会吧,不然要猝死了。”小宋哀叹一声:“真麻烦……”
“那碧螺去为大人准备些吃食。”
“那你准备吧,我再睡一会儿。”
与此同时,赵性正坐在花园之中一边品茶一边听取杭州刺史汇报工作,他听着听着心思就已经飘去了画舫,人人都说这杭州的姑娘温柔如水,他却只能对着面前这个干巴巴的糟老头。
赵性觉得自己苦啊……一想到宋狗居然在这里都能有个温柔乡,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混账!”
这一声呵斥生生把对面汇报工作的刺史给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毕恭毕敬的颤声道:“官家,实非臣不利而是上月以来杭州税收锐减三成啊……”
“少三成?”赵性总算缓过劲儿来,他正色道:“怎么就少了三成呢?”
“臣还在查办此事,仿佛一夜之间许多产业都停了下来,不再经营。或者是变卖与他人,总之杭州一时间实在是有些不堪了。”
“三成?一座城的产业少了三成?”赵性皱起眉头:“有趣啊。”
在青龙苑的学习也不是没有毫无收获,至少赵性在小宋那学到了不少,比如这简单的经济学,他明白这锐减三成的概念是什么,这绝非是自然规律而是有人在抛售资产了。
究竟是谁在玩这一手呢?
493、三年3月2日 晴 闲谈莫论人非
临安的画舫其实也没有比金陵的好在哪里,但胜在一个新鲜,吴侬软语中的温柔可不是金陵城那斩一只鸭子味能够比拟。
赵性靠在画舫的窗口,看着窗外西湖上的沥沥新雨,带着几分春寒料峭带着几分春来发几枝。
身侧的女孩温柔的给赵性倒上一杯就,前方花魁轻弹浅唱,咿咿呀呀听不懂腔调的小曲在微醺的赵性耳朵里,仿如隔世。
身边的小宋倒是没叫姑娘,就连倒酒都是男装的碧螺全程伺候着,一只脚架在桌前的横档上,一只手揽着碧螺的腰,也是喝了个六分微醺。
“这便是你那碧螺?”
赵性用扇子指了指碧螺:“不错,看着是个精明人。”
碧螺惶恐,连忙站起身行礼:“多谢公子夸奖。”
“唉!在外头就莫要如此多礼数了。”赵性展开扇子抿了一口酒,然后挥了挥手让周围的女孩全部退散了下去。
等船舱中只剩下三人后,赵性伸了个懒腰,看着碧螺:“朕听闻你弃暗投明之后,倒是干了些事情。”
碧螺一听,回头看了一眼宋北云,然后连忙鞠躬道:“蒙受皇恩浩荡,理所应当。”
“嗨,别玩这虚头巴脑的。”赵性扇子一挥:“朕早就听闻狗东西手底下两员大将,一个是明枪易躲白念安,一个是暗箭难防宋碧螺。至于你为何姓宋,朕就不问了,反正你的事朕是听说了,等到合适之时,朕会给你个好安置。”
碧螺连忙匍匐于地上,山呼万岁,谢主隆恩。
赵性高兴,从腰间取下一块小玉佩递上前:“这便算是朕的小小赏赐,只要你跟着这狗东西好好干,往后亏待不得你。”
碧螺颤颤巍巍的接过玉佩,她紧张的看着宋北云,她是个什么身份其实她自己最是明白,本身就是他人妾侍,甚至连个良人都算不得,如今不光有机会瞻仰天颜,甚至还能得到御赐的宝贝,这对她来说是何等殊荣。
“收着吧。”小宋小声说了一句:“官家对你也算是上了心,往后你可是要尽力而为。”
“碧螺定当效死力……”
坐回原处的碧螺身子还是有些因激动而颤抖,她紧紧攥着宋北云的一只手,这显然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真正的难以自控。先不说不配拥有姓的她被冠了宋姓,光是能被皇帝亲口赏赐,这已经是她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今日我听杭州刺史说。”赵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松开袖口的收束:“杭州这两个月商税锐减三成。”
“有人在撤资,我知道。”小宋靠在那,将碧螺脆嫩的手放在掌心把玩:“你如果要追查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确定要查么,如果顺着查下去,可能要出乱子。”
“整个杭州三成的营收,这可是个天文数字!你让朕就这般放掉?”
“正常。”小宋轻轻抠着碧螺的指甲油,眼睛翻起来转了几圈:“人家的基本盘就在杭州,现在全线撤股,属实正常。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法子遏制撤资。你给房产地产的交易增税嘛,房产加到四成五,地产加到八成。固定资产交易税收全部翻倍,店铺从二成五增到五成,建材从一成翻到四成。他们走了也便走了,咱们不给人逼死,但想从咱们身上薅羊毛也是不成。”
赵性皱着眉头说道:“那岂不是苛捐杂税了?”
“这怎么算苛捐杂税?碧螺。”
“在……”碧螺扬起小脸:“宋大人。”
“你告诉他,这算不算苛捐杂税。”
碧螺思考一番后,轻轻摇头,小声说道:“官家,这等税收对百姓来说并无所影响,只有那些个投机倒把的商贾才会觉得痛楚,他们许是会煽动闹事,但官家放一百二十个心,若是有人闹事,碧螺定会想法子处置了他们。”
赵性仰起头:“那若是这般,是不是得快?”
“不着急,按大宋律例,房产地产交易需官府三个月的交押。如今这些房契地契都还在官府押着呢。”
“你个狗东西!”赵性指着碧螺:“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趁着这个空档用朕的钱买了套宅子金屋藏娇?”
碧螺惊愕的看着宋北云一眼,而小宋却是笑着将她揽在怀中,端起酒杯喂了她一口甜水酒,不紧不慢的说道:“那套宅子,臣只用了两万贯罢了。有人着急出手,那这便宜为何不占?不过你也别急,我也给你备好了一套别苑,十七亩地的大宅,仅需十七万贯。”
“你问朕要了二十万贯。”
“中介费三万贯,有问题?”
碧螺其实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不知道为何宋北云敢如此跟大宋最高执行者说话,若是醉了……也不至于啊,他们二人看上去都清醒的很。
可难道宋大人不知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官家面前大谈贪腐是会杀头的么?
“狗东西,你这是贪腐啊!”
“什么贪腐不贪腐的。”小宋啐了一口:“原本你的计划是在这里弄个十亩左右的宅子,市场价在十八到二十万之间。如今你的宅子十七亩,只用了十七万。这本就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剩下的钱你是打算往回收不成?”
“那你就是明抢了吧?十七亩十七万,一万一亩……这杭州可是寸土寸金啊。”
小宋哈哈一笑:“人家求着我买的。”
赵性不知这厮怎么操作,但反正他既然都已经把事情摆平了,那作为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至于什么两万三万的,这狗东西可不缺这些钱,随便他折腾便是了。
“来,我问你。”小宋用筷子指了指赵性:“从这件事上你学到了什么?”
赵性一愣:“学什么?”
“你可真的是个昏君。”
这句话一出口,碧螺在那急出了一头汗,她死死攥着小宋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但小宋却浑然不在意的说道:“你往后办事一定要流出一定的空间好让人捞些油水,否则事情定然是办不好,这便是人性。”
“你可是狗胆大,捞油水捞到了朕的头上来了。”
“还记得之前报纸上的昏君本记否。里头那鸡蛋的故事你可还记得?”
昏君本记是连载在官报上的警世长文,里头描述了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的昏君的昏庸日常,以此为戒、时刻警醒。里头有一则故事便是说那个皇帝吃鸡蛋,手底下的人对他说这鸡蛋四十贯钱一个,他却是信以为真,真就以为鸡蛋如此昂贵。后异族入侵,昏君仓皇出逃,逃到别处口腹中饥饿便让店家准备些吃食,吃完后付钱时发现一碗加了鸡蛋的面只需十个大子儿,于是那昏君便惊奇的问店家为何这鸡蛋如此便宜。
“哈哈哈哈哈……”赵性大笑起来:“记得记得,鸡蛋本就五文钱一个嘛,这篇文章赵相还亲自拿到朝堂上读与满朝文武听来着。初听是有趣,细细品味却是如醍醐灌顶。你说你狗东西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种故事都能杜撰出来。”
小宋笑而不语,因为这故事可不是杜撰的……
笑完之后,赵性突然长叹一声:“为君不易,为明君更难。”
“嗯。”小宋点头:“你得知道得清楚,但又得不聋不哑不作家翁,这个度你还稚嫩的很,还需磨练。”
赵性侧过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的碧螺,默默摇头后朝宋北云勾了勾手,小宋附耳过去,赵性小声问道:“若是她有了,你该是会如何处置?”
小宋转头看了一眼碧螺,坐了回去捏了捏她的脸说:“若真是那样,生下来便生下来吧,我这人还是挺重感情的,也不会说是为了名干出些禽肉不如的事,况且我还有什么名呢。不过名份可能就给不得了。”
碧螺双手攥着宋北云的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而小宋继续说道:“倒是你,你在外头玩可以,可千万别在民间留了种,那可不叫龙种那叫孽种,到时会出事的。”
赵性轻轻点了点头,喝了口酒便转移起了话题:“只要为房产地产征税便好了?”
“对啊,征税。当然不征税也可以,不过就得以旧房改造之价处置。”
“那……这个价怎么算?”
“取一州之地当日成交之最低房价和最高房价相加,再一分为二取均。后用此均价再折旧五成。”小宋笑了起来:“那就不用交税咯,我说的可不是总价,而是总价除以大小计算高低,给他切碎了算。”
赵性略微一思考:“你……你好恶毒啊!朕手底下怎会有你这等恶毒的东西,你若是在三国时,怕是能将那诸葛给生生坑死吧。”
小宋哈哈大笑,而碧螺在思考片刻也惊愕的看向了宋北云,这等计谋可是恶毒之极,可以说从今往后这杭州的房子便再也买卖不动了,房子会越来越值钱,但因众人不敢买卖而有价无市。
最终虽然对百姓并无太大影响,可对那些逃离此处之商贾,也许只是单纯搬个家许是就要亏损了半生的积蓄。
险恶……太险恶了!
494、三年3月7日 雨 黄台之瓜何堪再摘
转过几日,杭州便在大宋最高执政长官赵性的倡议下,开始实行新的房产地产的税收措施。
这个措施一出,百姓自是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家的房子涨跌对他们来讲并无所谓,但那些买卖者却一个个如丧考妣,当日上午就有四成以上的地契房契被从衙门口赎回,白白缴纳了一笔管理费。
而剩下的六成等待成交的契约也是摇摇欲坠,商人们是最精于算计的群体,在这样明显吃亏的处境下还坚持要卖的,可见是多么按捺不住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被传到了柴家,柴家家主郑王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精神恍惚了。近乎两千万贯的资产一夜之间就被冻死在了那里。
杭州本就是他们柴家的基本盘,如今在大宋开始要着手整治柴家之前,若是能将这些资本变现转移出去,柴家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转移不出去的话,恐怕就……
两千万贯啊!这是何等庞大的一笔巨款,这是柴家历代苦心经营的说过,但如今就平白的便宜的大宋的国库?
粗略一算,地产、房产、商铺、塘口、码头等等产业若是在新政下出手,直接亏损能超过五成,剩下的五成还要被一路盘剥,最后到手中能剩下三成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三成啊……两千万贯一夜之间春风一吹便成了六百万贯,这些钱别说共举大事了,就算是给各级官员打牙祭都不够用。
他要干的事可不是什么小事,而是那花钱如流水的事,可这样一番摆弄之后,他最少十年的心血和布局都功亏一篑。
“父亲,您脸色不好,出了什么事吗?”
柴得金看到父亲闷闷不乐的模样,走上前小声询问道,而郑王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的春雨喃喃念叨着前唐太子李贤的《黄台瓜辞》:“贤终日忧惕,每侍上,不敢有言,乃作乐章,使工歌之。其言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云可,摘绝抱蔓归。”
“父亲?”
“我无事。”
郑王侧过头看了一眼柴得金,然后说道:“得金啊,你且去杭州,面见一下官家,向他求求情。”
柴得金心中自是知道为何要求情,但他并没有开口问,因为父亲显然没有打算告诉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求情,而这番求情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作为柴家长子,领命就完事了。
当他走出门外时,他回头看到匾额上那个烫金的柴字后,悠悠的长叹一声便一头钻入了滴滴答答的雨幕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他知道父亲其实就是把他扔出去当成一面挡箭牌,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也知道杭州那头的政令发生改变对他们家将会产生怎样的巨大震动。
为了这件事去求情,他也许会被斥责也许会被惩罚,但这些事父亲似乎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
柴得金只身一人前往杭州,坐在马车中他越想心思越是郁结,表情也变得愈发狰狞,可整个过程中他却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嘶吼一声都没有,全盘的委屈都被他生生的压在了心口。
而此刻在临安城,因为糟糕的天气,赵性还需在此地多停留三到五日,他计划表上的事情几乎都完成了,但却还没有代民祭天,所以他只能留在这等待一个黄道吉日。
这几日大概是赵性最放松最开心的几日了,每日起来都是从画舫的鸳鸯床上醒来,身边每日都会有不同的姑娘,有时候还有两个。
晚上的醉生梦死,相对应的就是白天的安静沉稳,他白天一般都是跟宋北云下下棋聊聊天或者偷偷摸摸出去钓鱼。
“欲生于无度,邪生于无禁。你差不多该悠着点了,再这么沉溺下去,你腰子都废了。”
小宋将一枚“车”卡死在将位上:“将军。”
“倒也不算是无度,就是过把瘾。”赵性打了个哈欠:“你也知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可是朕却只有一后一妃,那皇后还是个死木头,索然无味。”
小宋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讨论别人家的房事,觉得索然无味。而赵性却好像什么都想要跟人分享似的,甚至恨不得将皇后在床榻上怎样叫唤都描述出来给人听。
“不过你说朕,你不也是整日陷在温柔乡里?”
“我?”小宋重新整理好棋盘之后,让了黑棋给赵性:“碧螺去徽州了,走了有几日了。”
“难怪这几日都没见,你小子眼光可以,连随便捡来一个都算是中上姿色了。”赵性笑道:“要说你不是色中饿鬼,我是断然不信的。”
小宋没有跟他争论,因为他并不否认嘛,如果碧螺长得歪瓜裂枣,他才懒得多看几眼呢,再有才华都不行。总体说来他也是那种始于颜值的人,臭男人嘛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几日柴家应该就会派人来说情了。”小宋抬头说道:“这样的损失他们承担不起。”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君言无悔,更别提朝令夕改了。”赵性摇头道:“求情朕也不能答应。”
小宋沉思片刻,等到小卒子过了河之后,他顺利的吃掉了赵性的马,然后才继续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说来朕听听。”
“政令改不得了,这个已经过了户部,无法更改。但却能够帮扶柴家一把,能力之内的帮扶。”小宋眯起眼睛说道:“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天赐良机。”
“哦?你又要使坏?”
小宋这几天倒是还真想到了一个使坏的法子,现在政令已经发布,柴家肯定就是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但这事情他们恐怕也知道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但其实没关系嘛,赵性可以来一个各退一步嘛,柴家可以在杭州全盘退出,所有的房子都无偿捐给朝廷。
这听上去简直过分,要人命。甚至可以算是横征暴敛了,但后头不是还可以有补充嘛,那就是天家念及柴家忠心耿耿,也决定再赏赐一块封地给他们。
这块地在哪里呢?在荆州。
他们不是有两个儿子嘛,就可以让那个次子去继承封地,柴通继承荆州封地,再封个侯。顺理成章的让他去他那个一亩三分地称王称霸去。
一块封地和几处房产,到底谁的受益更大,只要脑壳没有包的都清楚。
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真的这么简单那就不叫宋狗的计策了,他做事出了名的阴损,能让柴家占便宜?
这柴家进入荆州,势必会打乱现在荆州的权利布局,这就等于是给不安稳的荆州门口堆了一座牛粪山,就问他们恶心不恶心吧。
而荆州方面的处置方式也无外乎打压和拉拢二选其一,打压柴家?那行啊,狗咬狗一嘴毛就完了,最后朝廷作壁上观适当拉架,见缝插针将手深入到荆州的布局之中。
拉拢?小宋最希望的就是拉拢了,不管是西夏李家的拉拢还是荆州刺史的拉拢,只要是拉拢就好办了。
干西夏是今年之内的计划,柴家要是被拉拢就连着柴家一起干,如果柴家没有被拉拢就让他们打个头阵。
最终还是狗咬狗一嘴毛,朝廷继续作壁上观。
这可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就只等柴家一脚踏进去了,反正凭空给朝廷贡献五成家产这种事,柴家必然忍不得嘛。既然忍不得,那就滚去荆州当土皇帝,然后跟那头的豺狼虎豹勾心斗角去吧。
用魔法对付魔法难道不是最优解吗?由得柴家不接受?说不定这新的大宋英雄可就要在柴家中诞生了。
挺好的不是吗。
他将这个想法细细的给赵性一讲,赵性一拍大腿哎哟一声:“朕要是个娘们,就让你糟蹋算了!”
“官家,万万不可。”小宋一脸嫌弃的看了一眼赵性:“这种想法不可有啊。”
“朕是开个玩笑罢了,莫当真。”赵性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恶心了:“朕的意思就是你这狗东西万万不可落在人家手中,你要是真的离朕而去,去了辽国去了金国,朕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小宋捏着下巴沉思片刻:“我崽都上大宋户口了。”
“好好好,多生几个!你以后看上谁家姑娘,你开口便是了,朕赐你奉旨生崽。”
“死走。”小宋一个飞车把赵性将死之后,推开棋盘:“反正这一出最好就是这么办,到时咱们大不了卖柴家一个人情嘛。”
“可若是柴家真的成了大宋英豪,振臂高呼该是如何?”
“莫须有吧。”小宋摊开手。
赵性反复揣摩着这几个字,后心有戚戚的看着小宋:“你这狗东西,真的若是贪恋功名利禄,毛朝文武怕是都要被你祸害了。”
小宋也是长叹一声:“谁喜欢当毒蛇呢,我本是那赤脚走路的人,偏偏这路上尽是些豺狼虎豹,你让我能如何?仁者当真无敌?我于人仁,人便于我仁?他们恨不得生啖我肉。”
“说的也是……你难,朕也难啊。”赵性长叹一声:“你我便砥砺前行吧,你要弄谁便与朕招呼一声,好歹算个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你整日诉苦,是不是怕我盯上你的皇位?”
“你他娘的……还真敢说啊。”赵性摇头:“我知你秉性,你这懒狗不行的。”
495、三年3月4日 晴 花与人还事一般
“好累啊。”
回到寝宫的辽皇佛宝奴甩掉了鞋子,直接躺在了刚铺好的羊毛地毯上,胸口处的怀炉滑落,她连忙捡了起来。
“审计账目出问题了,户部跟工部有七百万贯左右的假账,应该是修葺城墙的时候两部中有一部作假,或者两部都作假。”
“知道了。”佛宝奴从地上起来,摘下皇冠松散开头发,用一根丝带将长发扎起:“我早就看那户部尚书不舒服,该是跟他算账的时候了。”
妙言嗯了一声:“改革得有一个突破口,我觉得这些账目就是不错的突破口。”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你做主便是了。”佛宝奴坐在那一边挽起头发一边对妙言说:“听闻宋皇去了临安城,临安城真的是个好地方啊,要我看来,那宋皇定然是会去吃喝嫖赌。”
妙言没有搭理佛宝奴的垃圾话,继续低头工作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她算是看透了这个外界传说的铁血皇帝,真的不怪宋北云会老是欺负她,她平日里的垃圾话实在是多了一些,什么事情都可以哔哔上几句,跟她心狠手辣的人设对不上。
不过这东西也不好说,妙言认为那些刻板印象是要不得的,就好比这个辽皇还有远方的那个他。那个家伙的垃圾话可是佛宝奴的几倍几十倍,甚至还有点逗逼和没有正经,但要是有人因为这样就把他和心狠手辣分割开那显然是不正确的。
要论狠,这个世上许是没人比那姓宋的要狠了,又狠又毒,行如豺狼、心如蛇蝎。被他盯上的人,至今为止没有善终。
相比较而言,面前这个辽皇纯白的就如同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也难怪这只小白兔会对那只大灰狼念念不忘,毕竟人类会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追逐那个跟自己相似却又比自己强大的个体。
就像佛宝奴在疯狂追逐姓宋的一样,要说他们有什么感情么?其实就妙言观察其实是没有什么确切的情感的,但要是让佛宝奴自己去描述,恐怕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活动。
什么叫扭曲,这就叫扭曲——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要。
没有缘由没有理由的需求,这就是病态这就是扭曲,佛宝奴在对待宋北云这件事上就是这样的心态,她已经病了,但她显然不自知。这些日子她虽然一直在避免讨论到远在宋国的那个人,但只要沾染上那边的信息她都显得格外有兴趣,可有兴趣到一半她会故意找茬来打断话题的继续,并皱着眉说些表示自己烦躁的话来。
这让妙言想到高中时那些心里头暗恋着女孩的臭男生们,他们听到哪怕是那个女孩名字中的一个字都能瞬间变得亢奋起来,但嘴上却倔强的对别人说“我们班上没有一个漂亮的”。
这大概就是一种拧巴吧,佛宝奴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她极端的拧巴和病态,但别人是说不得的,戳破就会引来非常亢进的反抗和挣扎甚至是暴怒。
“我记得你是在临安扭了脚吧。”
妙言的一句话让正打算换上便服的佛宝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回头看着妙言的背影:“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而已。”
“你肯定不怀好意!”佛宝奴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处心积虑想刺挠我。是,我是在那被人占了大便宜,但又如何呢?我又不跟某些人一样自荐枕席,不就被捏了脚么,又能如何。”
看,就是这样的反抗和挣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毁灭她一整日的好心情,让她陷入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天底下可是没有比女人更懂女人的人了,妙言只是做了个小测试,而佛宝奴果然上了勾。
如果没有意外,她现在脑子里已经被当时的画面装满,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屈辱,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忍不住去想,在愤怒和屈辱之中还带着一丢丢舒服,然后甚至会琢磨一些甚至连对面那个当事人都没有想过的肮脏事情。
说不定现在她已经在幻想自己被那个狗东西或抱或拖的扔到了床上开始动手动脚了。在出现这个幻想分支之后,她一定会出现脑内的选择题,究竟是抗争到底还是就这么从了。
妙言断定她最后给出的潜意识结论是半推半就的从了,然后幻想自己是那个受尽凌辱的受害者,接着就是跟施暴者的爱恨情仇。
女人啊……真的是太好懂了,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看不清女人在想些什么。在某些程度上来说,直男癌宋北云有一句话是没错的——一个男人有多帅他就能看到世上女人有多浪。
在胡乱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佛宝奴也不再说话了,从暴怒变成了生闷气,至于这个闷气究竟是为什么,只有她心里才能清楚,究竟是因为自己的魅力不足还是因为有些人禽兽不如,这便不好猜测了。
“陛下,换上便服要去何处啊?”
“不要跟你说话。”
佛宝奴气呼呼的说了一句,转身就走出了寝宫,而妙言则笑出了声音,继续低头伏案开始给辽国即将到来的大清洗做准备。
辽国现在看似一派歌舞升平,每个人都以为自己都稳了下来,从一开始战战兢兢到现在的沾沾自喜,辽国朝堂上下似是放松了警惕,他们认为辽皇念着他们的恩情,欠着他们的人情,于是渐渐也开始放肆了起来。
可这帮人啊……不够聪明。天底下谁敢让皇帝欠自己的人情?即便是宋北云都不敢,他每为皇帝办一件事都会从里头抽出一部分归于自己,哪怕他并不需要。
这是为什么?这就是告诉皇帝,我们两清而已,谁也没欠谁的。真的等皇帝欠的人情还不清了,那便是一场无妄之灾。这一点妙言认为宋狗干的很好,即便赵性会干出这种事的概率并不大,但将赌注压在人家身上,这个行为本身不就是不够聪明吗?
但辽国这些人他们不懂,是真的不懂。他们自以为在之前那场变化中给辽皇的人情足够他们作威作福,但实在不知其实着便是祸之所拖了。
要说辽国有没有聪明人?当然是有的,即便是绝顶聪明的也不是没有,但现在朝堂上却没有。真正的聪明人要么早早告老归田了、要么隐姓埋名了、要么居江湖之深了,要么在上一场由聪明人策划的事件中被另外一拨聪明人清理了个干净。
反正如今辽国真的是迫不及待的需要一场清洗来洗掉这些蠢货。
佛宝奴走到宫外,她身边也跟着几个皇城司的探子,辽国的皇城司。
现在辽国的政务机构已经开始全盘宋化,从六部九寺到三命十三司等机构全部都效仿了如今的宋国,甚至就连皇城司使都是让一个姓宋的人担任的。
她带着人走入一个巷子中,闪身进入了间不显眼的小院之中,进入其中之后,里头正坐着三五个人,他们见到佛宝奴到来,第一时间起身单膝跪地。
“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是。”
佛宝奴坐在屋子中最大的那张椅子上:“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等十年前便随我一同长大,我视你等为我手足兄弟。”
下头那几人纷纷再次跪下,口称惶恐。
佛宝奴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说道:“如今,正是我大辽生死存亡之际,你等也皆为天下一等一的好手。今日我便交待你们一番,你等细细听着。”
那几人不敢抬头,只是纷纷竖起耳朵聆听至高无上的辽国皇帝陛下给出的第一次下死令的任务。
佛宝奴看着他们几人,然后轻声说道:“三日内,到临安城。将那宋北云带来,不做其他只要三点,一不可声张,若是让人看见面容便立即远走高飞。二不可伤其性命,不过大可暴打他一顿为朕解恨。三不可与他说话,不论他说什么都当听不见。”
这几个终极密探纷纷答应,而佛宝奴轻轻敲了敲桌子:“记住,七日内,我要见到他被你们捆在这个地方!”
交代一切之后,佛宝奴背着手缓缓走出门外,她之所以下达这个命令,就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暴躁,甚至被刺激的连晚上做梦都是那个狗东西。
况且如今看来,宋北云和妙言二人得之一人便能强国,那若是两人都得之,辽国必是能够一路腾飞。
如果宋北云不肯合作也没关系,把他留在辽国便是了,不帮辽国也不能去帮宋国,到底是侧卧之榻,若是宋国再这般发展下去,保不齐哪一日就将辽国给吞了也说不准。
所以她左思右想之后,终于趁着宋国皇帝出巡之际,出动死士去强夺宋狗。
至于为什么她断定宋狗此刻也在临安,其实正是因为她笃信宋帝断然不会搬布出那等匪夷所思的法令。能干出这等踹寡妇门之事的人,除了宋狗别无他人!
“别怪我不讲情面了。”佛宝奴张开扇子,站在路边,看着巷子口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后,轻言道:“等来了辽国我再与你赔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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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能就一章了,没啥灵感不说,晚上吃凉皮还洒了一身,一屋子的蒜味心态爆炸。
496、三年3月11日 晴 最似孀闺少年妇
来到信中约定之处,屋中烛火点点,门外四人对视几眼,轻轻点头,其中两人脚尖一点越上墙头,剩下两人轻轻推门而入。
他们来到临安城只用了五日,前日时他们想尽法子找到了宋北云的所在,之后便使了个妙计,模仿辽国国君之笔迹写了一封信与他,约他今日来此的叙叙旧。
早先时,这几人在暗处看着那宋北云出门,按照信中所说单枪匹马来到此处。
而后又是仔细观察了许久,发现的确并无他人之后,这四名辽国最精锐的死士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那戒备的两人已经抵达房顶,学了两声猫叫后,下头那两人也对视一眼默契的行动了起来。
他们两人轻轻推开门,看着大堂中只有宋北云一人,他正坐在那里给自己温酒,桌上有只烧鸡和一条鱼已被吃了一半。
他抬头看到门口进来的两人,露出了笑容:“几位远道而来,不如一起小酌几杯?”
那两个探子自然是听从佛宝奴的话,对宋狗说的东西置若罔闻,只是其中一个走上前抱拳说道:“宋大人,还得委屈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小宋一只手撑着下巴:“阿奴真的就叫你们几个废物来抓我?”
那两个死士一听,当时就不乐意了,他们从腰上取下绳索就要去捕捉宋北云,但小宋从头到尾却是没有动弹一下,只是打了个哈欠。
接着就听二楼一阵响动,接着似乎凭空出现了四五十人之多,将这二人团团围住,而那两人见势不好,打出一个呼哨就转身要逃,可刚走出没两步就见一支弩箭钉在了他们的脚下,回头看去时却发现那二楼的人人手一把短小袖珍的钢弩,齐刷刷的对着他们二人。
“既是死士,死一个我看看。”
小宋出言挤兑,那两人也不虚,扬起短刀就要抹脖子,但这时却有一个妖影似的人突然闪到了他们的面前,一人一掌便夺下了他们手中的短刀。
小宋笑道:“小鱼整的好,来!给爷把这四个笨蛋给捆上!”
正当屋里两人诧异时,外头那盯梢的二人已经被捆得跟只螃蟹似的被司命司高手给扔到了地上。
屋中的二人也只能默默的举起手,任由周围的宋国探子将自己在堂前捆成一排。
小宋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吃喝了起来。
等到他吃饱喝足之后,他轻轻拍了拍手,面前的桌子立刻就被人撤了去,接着一块巨大的黑漆木板被抬了上来。
“都下来吧。”小宋朝二楼那些司命司和皇城司的混编高手说道:“今天趁着这个机会给你们上一堂课。自己带凳子下来。”
不多一会儿,一阵凳子乒乓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很快大堂中就坐满了人,将被捆在椅子上那四个笨蛋围在其中,面前则是宋北云和那块不知用途的黑板。
“我们作为情报机构,有三个错误是绝对不能犯的。”小宋开始在黑板上用石膏笔写起了字来:“看黑板!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啊!”
一直盯着宋北云的小鱼被他一嗓子喊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看向他身后的黑板。
“情报机构人员行为准则的三要三不要。”小宋一边说一边写了起来:“先说三不要,这三不要分别是不要在任何时候掉以轻心、不要在任何地方引人注目、不要有任何过度行为。”
小鱼连忙掏出本子开始记录了下来,小宋看着旁边居然有人在开小差,他直接掰断了一截粉笔甩到了那人的头上:“你!站起来!不要坐了。”
那个司命司的高手委委屈屈的站起身,而小鱼回过头恶狠狠的怒视了那人一眼,然后才转过头继续仔细聆听宋北云的课程。
“我们就用这三个笨蛋开始,好好分析一下这次他们的行动为什么会失败的这么彻底。”小宋拿起一根竹鞭子挥舞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四周围:“去,将灯点亮一些。”
很快屋中就变得通明起来,周围点起了十数盏灯,小宋满意的点头继续说道:“为什么我们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们必将失败?这就是这三不要中的第一个问题了,掉以轻心。他们在辽国时以为自己是安全的,所以忽略了几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没人认识,但不代表耶律佛宝奴没人认识,能让耶律佛宝奴亲自面见而且并非官员和贤才的人,一定便是死士、探子和姘头了。”
“你……你信口雌黄,不得污蔑我皇!”
“把他们嘴给我堵上!”小宋一甩手呵斥一句然后才继续说道:“排除姘头,那便是死士和探子,死士用来杀人、探子用来打探,而这几人显然是死士。这个信息是怎么透露出来的?就是因为他们接到任务之后太过于大张旗鼓,辽皇刚走出巷子,这几个逼人就大摇大摆的坐马车走了,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说完之后,小宋又在黑板上继续写道:“不要在任何地方引人注目,此条何解?我来给你们解释一下,还是用这四个蠢货来说。首先他们在出境辽国时,使的是辽金髓印,这个印通常是用在皮室军的探马中的,只要使出来就注定是要引人注目,因为它的用途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让在战时引周遭百姓军民配合其行动,所以拉风又夸张。这就是引人注目了,太引人注目。”
第三条,小宋在黑板上:“我说了是上头两点,有没有人能举一反三,这最后一条不要有任何过度行为是什么意思?”
看了一圈,小宋摇摇头:“你们啊,真的不行,看来我要专门开一个培训机构来培养新时代的情报人员了。”
说完,他重重的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一行字,然后在过度和行为四个字下头重重画了横杠:“行为,就是你们干了一些什么事。过度,就是有多余的操作!还是用这四个憨批来解释,他们大摇大摆的走出辽国之后就是入境大宋,进入大宋时,他们最好的途径是什么?是商队对吧,跟着商队一起混入城中。但这几个憨批干了什么?他们居然驾着马车一轮就奔往了临安城,然后在入城时说是探亲。”
“探亲啊,小的们。”小宋的脸上都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探亲的概念是什么?就是你必须得有亲属在城中!但是他们有么?显然是没有的,既然没有城防处就查无此人了,若不是我再三打招呼,这四个憨批在城门那就要被卡死了。你们说说,这不是过度行为是什么?即便说是扫墓……哪怕就是说久仰西湖醋鱼想来吃一顿,城门都不会去查。偏偏说探亲……你们说这四个人是不是蠢?”
还别说,不光台下那些宋国的探子笑出了声音,就连其中一个佛宝奴的死士都笑出了声来……
“他们肯定是第一次出来执行任务,但他们一路犯的错误就足够引以为戒了,要不是他们太典型了,我真的不会捆着他们让他们也来听这堂课。”小宋摇头道:“好,他们到了临安之后,干了什么事?他们跟人打了一架,只是因为那人说了些辽国说了些佛宝奴的坏话。我的亲娘咧,天底下还有当探子当的这么嚣张的人?我当知道时都惊呆了,你们就是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上一句‘俺们辽国探子’了,别说有人说佛宝奴有人说辽国,就是有人骂你们亲爹娘你们也得憋着,你们是探子不是使者!明白吗?最后,他们打探我的位置时,你们知道他们问的是什么吗?”
小宋说到这里,气的是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他们居然在街上随便抓着一个人就问‘唉,老乡,你可知道大宋皇帝住在何处啊?’。”
这话说完就连小鱼都笑喷了出来,他连忙捂住嘴,侧过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四个骨骼清奇的辽国死士,这……有点侮辱人了。
“拜托各位,我知道你们是第一次执行这等任务,可你们尊重我一下好吗?我要面子的,真的。一国皇帝莅临指导,这件事在任何地方都是地方上的头等大事,戒备森严那是最基本的,街上更是遍布耳目,你们知道你们问的人是谁么?你们直接就问上了皇城司的大当家白念安,是不是觉得人家摆个算命摊子就是算命的了?”
小宋说到这,却是把自己说笑了出来,他无奈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佛宝奴让你们来到底是要干什么,是要笑死我还是气死我?来来来,我今日也不难为你们,我给你们好好上一课什么叫一个合格的间谍探子。”
一堂课差不多一个时辰,最后小宋落笔之后,黑板上已是密密麻麻:“最后,你们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留下字据,还模仿辽皇字迹,你们是恨不得宋辽不开战吗?”
说罢,小宋叉着腰:“小鱼,七日内,我要见到佛宝奴出现在我面前!”
一句话之后,四座皆惊,就连小鱼都愕然了:“宋……宋大人……”
“让你办就办,不给那厮一点教训,她不会消停。给弄来之后我收拾她一通你们再给送回去。”
“可……会不会引来麻烦?要与官家交代一声吧。”
“不行,若是交代那就是两国之事,这是我跟那厮的私人恩怨,我这人心眼小的很,忍不得这个。你们把辽国的潜伏者全给发动起来,七日……不,给你们十日,我要见到辽国皇帝站在我面前!”
497、三年3月16日 晴 春过半,酒尚暖
佛宝奴焦急的很,自己派出去的人已经十几日没有消息了,这几日她更是有些思绪不宁,有些睡不安稳。
这春是暖了,花也开了,但心事却是无人能解,她现在的焦急就像是未来那种在网上抢到了自己心仪已久东西但快递迟迟不发货的少女心思,心情不宁不说,这几日脾气还特别大。
终于,十几日的焦灼之后,终于在一个傍晚她接到了一封信,打开信之后上头的字让她看得是眉开眼笑,因为全天下只有一人使用这等字体,别人临摹不来。
从字看一个人写字时的情绪这并非难事,她从这封短信上看到了愤怒和不甘,还有几分焦急和紧张。佛宝奴收起信仰天长笑三声,然后换上便服就要出门。
“你最好多带些人。”妙言出言警示:“不然你可能要倒霉。”
“爱妃,你可太小瞧朕了,这可是朕的大辽,能出何事?不多说了,我去将那厮捉来,今日我可是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多带点人。”
“不带!”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这段时间我给你代理朝政,对外就说你身体不适。”
佛宝奴现在满脑子都是要去拆快递,谁还在意妙言的温馨提示,只带着一个随身的护卫就去往了信中约定的地点。
而妙言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你完蛋了。”
不过佛宝奴完全不知危机悄然到来,她只知道今日辽国探子的确是传了信回来,说四个持金髓印的人入城,随着入城的还有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一口大箱子。
这个消息加上这封信,她就确定了那个狗东西已经被带到了辽新都之中。
这个消息可谓是横扫了这段时间她支离破碎的心情,她一路上捏着那封信就像是个赴情郎约的情窦初开,更无半点身穿黑龙袍皇帝的模样,走路都是连走带蹦跶。
她来到约定的地方,虽然这地方有些蹊跷,但她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一头闯了进去,进去之后四下观望了一圈,接着美滋滋的推开了门。
可是刚推开门的瞬间,就听身后重物落地之音,她回头发现却是自己的护卫已经倒在了地上,身后站着的是身穿辽国死士装扮的小鱼。
她看到小鱼的瞬间,表情已经变了,但根本来不及说话,小鱼就面露难色的朝她一拱手:“得罪了,辽皇陛下。”
说完他掏出一个手绢直接捂住了佛宝奴的口鼻,上头的药物很快就发挥了作用,佛宝奴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见到她倒下,小鱼立刻指挥着人将佛宝奴和那个护卫分别塞入了两个箱子之中。
恰巧在这时,门口居然有一个大型的宋国商队从那经过,他们从屋里抬出箱子,直接放在了商队众多货物之中,箱子的款式样式都是一模一样,混淆其中根本无法分辨。
小鱼几人快速除去辽人装扮,穿上了商队伙计的打扮,跟着队就朝着货门的方向出去了。
城门照例是要检查的,但此刻天色已晚,加上这商队也都是老熟人了,看到几个城防的士兵之后,那大班笑着迎上前呼朋唤友的,像往常一样分酒分肉的,甚至还特意让商队停在旁边,跟今日值守的城将聊了继续,记下了他想要这大班帮忙带的货物,然后人家守将大手一挥,城门便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商队不紧不慢的赶着夜路,大家也都不曾怀疑,因为这个商队从来都是晚上出发的,要赶在明日一早赶到宋国关隘,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大量排队的时间。
这种已经成为习惯的事情,自然没人会生疑,所以商队一切都是极顺利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佛宝奴悠悠转醒,她反应一阵之后立刻开始用力敲打起箱柜起来,不过还好她没敲多久她就感觉身子一轻,然后箱子被缓缓打了开来。
她发现自己身处客栈一样的地方,外头阳光普照,而最显眼的却是一面酒幡字,上头的落款居然是随州。
随州!!!
佛宝奴难以置信的冲到了窗口,看到下头人来人往的街道,确定了这里已不是大辽的地方后,她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边毕恭毕敬的小鱼,又看了看那口大箱子,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宋国这般行为是代表什么?”
“陛下恕罪,是……是……是宋大人说……”
“狗东西说什么!”佛宝奴暴怒,额头上青筋暴起:“那狗东西又说了什么!!!”
“大人说……他要教您怎么办事,让您长长见识。”
“好呀,我倒是要看看这厮要怎么对待我,别怪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
佛宝奴气的肝都颤,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她别提见过了,就是听都没有听到过如此狗胆包天的人。
自己是谁?自己是辽国皇帝!狗东西真的是放肆到这种程度了?连一国皇帝都敢绑了去?
而自己如今可以说是孤立无援的,她出宫时对身边侍卫说的也是要出去几日,这是她的日常操作了,并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可这一次谁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人绑了去。
“快些出发!”
佛宝奴许是气糊涂了,她在暴躁一阵后,居然催促小鱼快些出发了。
而小鱼惊愕的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你那般看着我作甚?朕让你快些出发!”
小鱼吞吞吐吐的说道:“宋大人说……你一定会如此说,他还专门为您备好了顶级的马车,等会子马车就到了。”
佛宝奴愣了愣:“他又知道了?”
“嗯?”
佛宝奴仰起头长叹一声,坐在那里眉头紧蹙:“朕饿了,你去取些吃食来,还有朕那侍卫呢?”
“已醒了。”
“让他来。”
“是……”
在小鱼去准备食物的时候,佛宝奴和自己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侍卫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自己担保不利,等回去辽国之后一定自刎赎罪。
“罢了,你拿什么跟那家伙斗呢。”
说这句话时,佛宝奴身上突然涌起了无尽的虚弱,她靠在墙角,眼神变得空洞了起来:“朕当这个皇帝又有何意义,居然被一个贼人玩弄于鼓掌,怪就怪在朕……唉……该死!该死的是朕啊!”
吃过了午饭,小鱼过来告知佛宝奴说车马已经备好了,请她移驾……
佛宝奴如今就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小鱼上了马车。还别说,马车很舒服,坐在上头完全没有颠簸,里头也宽敞的很,可以躺下休息,也能开窗看风景。那窗户还是玻璃的推拉窗,显得格外高档。
“嗯?”佛宝奴发现这马车即便是过土坑时也并不会出现剧烈颠簸之后,她倒是好奇的研究了起来,可研究了半天总归是没有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反倒是在马车的小抽屉里发现了一些好东西。
“狗东西狗东西狗东西!”佛宝奴从抽屉里气鼓鼓的拿出一颗糖放入口中:“你就是该死!早晚有一日我要你狗命!狗东西!”
她的骂骂咧咧显然不起作用,马车超过商队一路朝临安方向疾驰。
而此时此刻,赵性也是指着宋北云,脸都成了猪肝色。
“你这diao毛!”
“你怎么骂人呢。”小宋靠在梨花木的躺椅上,笑盈盈的说道:“我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朕不管,朕就当不知道,朕也不见耶律皇帝。这都是你干的事,跟朕跟大宋无关,出了纰漏你就收拾东西去辽国,要杀要剐随其所愿。”
“放心啦。”小宋晃着手指头:“辽皇欲知民间疾苦,独自微服私访,当为一代明君。你看这。”
他扔出一本小册子:“看看。”
“微服私访记。”赵性看了看那本册子,然后又看了看宋北云:“有人信?”
“为什么要人信?佛宝奴信了就成。”
赵性连连摇头:“你狗东西没救了,真的……朕警告你,可不好乱来,否则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你。”
“有数。”小宋认真的点了点头:“之前几日你忙,我没与你说。今日你空下来了,我这不就马上禀报你了?”
“还有七八日就要回宫了,你自己好生看着办。”
“知道啦知道啦。”
绑架辽皇的事,赵性也觉得是匪夷所思,可关键的还真让宋北云这孙子给办成了,在冷静下来之后赵性问宋北云怎么办到的,小宋倒是没说太多,只是说着无欲则刚之类的怪话,还说什么若不是那头机关算尽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被自己抓到。
“不管那么许多了,等她到了再说。对了……”小宋起身:“我得去前方接她,只要能安抚她的脾气就万事大吉。”
“你赶紧给我滚去!”赵性指着宋北云:“你可别给朕惹来麻烦,这是极可怕的事。”
“说可怕么,倒也是还不可怕,我就是来给她上上课罢了,让她以后别再干那么幼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