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8、三年1月30日 晴 新年逢吉日
金铃儿要生了,在青龙苑第二次针对柴家问题专项会议召开之前,狼狈狗组合里的苟货请假回去陪产去了。
一下子少了狗的青龙苑显得冷清了许多,接着晏殊也领命去以礼部修撰之职探望柴家那个二公子去了。
赵性则一个人坐在屋里,吃了些东西后感觉到了索然无味,他偷偷摸摸换了一身衣裳,带上了几个皇城司的狗腿子开始在金陵城中游荡了起来。
其实金铃儿生孩子,小宋也帮不上什么忙,人家有专业的熏蒸产房,而且是男子不能进入,专业的产科,比小宋要专业许多,而且之前就已经积累了大量的临床经验,加上金铃儿年轻身体也好,之前产前检查时就已经说了顺产问题不大。
但终归是第一次当爹,紧张还是很紧张的,他就像只被锁在鸡笼外头的黄鼠狼,焦急的在三层玻璃还用布拢着的产房外踱步,时不时的抬头看上几眼。
“你莫急,头一胎可是需好几个时辰,等会子别公主没事,你倒是急出些毛病来。”
红姨在旁边劝慰着,而小宋却还是静不下心来,这时一身便服的福王带着王妃赶了过来,看了一眼宋北云后,小声问道:“金铃儿如何了?”
“进产房了。”小宋匆忙交代一声:“早上饭都没吃呢,这要是时候太长了,哪里顶得住。”
“莫急,我都问清了,里头到时会给喂糖水的。”红姨走上前宽慰。
而王妃看上去比谁都要焦急,她快步上前握住红姨的手:“妹妹,你当初生孩子时可是疼不疼?”
红姨当着小辈和福王的面不好说,便悄悄将王妃拉到了旁边,两个妇人便在那小声交流了起来。
而福王听闻金铃儿问题不大之后,便拉着宋北云坐到了一边。
“听闻辽国那个耶律佛宝奴将橙儿送到了庙中?”福王说话时带着火气:“岂有此理!”
“王爷,您要知道佛宝奴都干了些什么,她可是把七大姑八大姨、叔伯兄弟都给清了个干净,这明摆着就是政变篡位了。”小宋轻笑一声:“这时候要把一个陌生人摆在身边才是不正常的吧?况且赵橙是个什么人,天知地知您知我知,我相信辽皇也不会不知,送她去庙中已经是给足了我大宋面子。”
“你怎的胳膊肘往外拐?”福王眉头皱了起来:“你是哪头的?”
“王爷……你可冤枉死我了,我们将赵橙送去辽国不就是为了让她有条活路么,如今她安安稳稳的活着就足够了,还真指望辽皇能对她有何表示?立后就别指望了,辽皇此人生性多疑,赵橙这种身份没有直接疾病暴毙就已是顾忌我大宋了。”小宋冷笑一声:“佛宝奴那厮,我是再了解不过了,她宁可从路边捡个皇后来也绝不会立赵橙为后。就这样耗着吧,我找准时机去将您的橙儿接回来让您一家团聚好了。”
福王也是叹了口气,却是无法再多说什么了,毕竟自己那个女儿比起金铃儿来简直就是个臭不可闻的牛粪坨坨,但不管如何说都是自己的亲女儿,骨肉还相连着呢。
“都怪本王……若是早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赵橙虽是又蠢又笨还不自量力,但说起来她这一路走来倒也没吃过什么苦,也算是您福星高照了。”宋北云笑着揶揄福王:“还望老丈杆子能多照耀我一些。”
“小兔崽子!”
福王被他说的好笑又好气,打了他一下后才说道:“听闻前日官家将柴家的小侯爷给打了?”
“没死,这才是最糟糕的。当时最好的结果就是直接把柴通给打死。”宋北云眯起眼睛说道:“我倒是想瞧瞧若是柴通被打死了,这柴家会是怎样一个应对。”
福王愣了愣,看向宋北云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王爷,您不觉得奇怪吗?若您是郑王,我是柴通,我被打至重伤,您会是怎样一个反应?”
福王眼珠子转了几圈,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而宋北云虽然没有等到答案,但却是大概猜到了福王心里所想的,虽然不一定能讨好,但至少得要个说法,即便对面是皇帝。
不为其他,就因为那是柴通,是柴家的血脉,算起辈来赵性要叫一声柴家表叔。
“好,我们退一万步来说,柴家这个反应只是因为柴通只是受伤而不是死了。那若是死了呢?”宋北云语气一提:“他们又该如何?”
宋北云的话也提起了福王的疑惑,因为柴家这般反应的确是出乎意料的,而如今他们这番作为当真是有一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你是说……柴家在故意蛰伏?”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您知道我这个人的,没有确凿证据,我绝对不会冤枉谁。除非这个人必须死,而纵观全局来看,柴家若是能安稳的活着,至少仁宋的大义是占了,未来也好打上一番舆论之战。”
柴家的特殊性就在这里了,它的存在就如同“此间乐不思蜀”的刘禅一样,司马文王到底是没有杀了刘禅,这也与赵匡胤没有杀光柴家一样。
留着他们,未来迟早是能用得上。在这样的大义下,未来当大宋以雷霆之势兵临城下时,大可以喊上一句“这柴家我大宋都能容,何况尔等”,然后将柴家挂出来示众一番。
人嘛,都是有求生欲的,兵法最高不就是不战则屈人之兵吗?
“臭小子,心气倒是高傲。”
福王笑出了声来,如今之局势,即便是素有战神之名的贤王赵德芳都不敢说这得开疆拓土的豪言壮语,可这个胡须都没刚硬的少年却已在部署怎样将柴家挂出去示众了。
说来倒颇有自己当年的韵味啊,可惜啊……到底自己还是老了。
“这可不是心气高傲不高傲的事,王爷好生锻炼,多吃肉蛋、多活些年头,到时我让您瞧瞧我带着您的福字旗穿插河西走廊。”
“哈哈哈哈,好好好,本王拭目以待。不过你这带兵打仗之术可是稀碎,还要多多操练。”
小宋干巴巴的笑了笑,他冷兵器战局真的不擅长……打赢都是运气,输了却是正常。
“唉?左国公呢?”小宋突然问了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左国公了。”
“你是想见左国公还是想见小碗儿?你小兔崽子可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啊,本王的女儿真是委屈了。”
“哪能啊……”小宋尴尬的笑了起来:“我就问问……我就问问……”
“左国公前些日子带着小碗儿姐弟回老家省亲去了,小碗儿这些年愈发的不像个样子了,她母亲去的早,这些年来左国公也没时间好好管教,所以这番回去是打算给小碗儿说媒的。”福王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毕竟女大当婚嘛。”
宋北云翻了个白眼:“到时就等那小碗儿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吧。”
福王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兔崽子可当真是了解小碗儿,之前左国公倒也是说了几场,但人家一听是小碗儿,连忙都给推了,不为其他……就因为这金陵城未婚配的男儿少年已经没几个没有被小碗儿打过的了。
这不,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千里迢迢打算回岭南老家去给小碗儿说媒,不过之前自己也劝过他,就小碗儿那个性子……难啊。
其实老左就是不甘心罢了,他心里比谁都知道这恶人自有恶人磨的道理,天底下能震慑住他那个宝贝女儿的人,有且只有一个,可偏偏……
福王有些话也不好说,只能说上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便是作罢了,只是事情倒真是不好办,天底下可没人能纳妾纳到郡主头顶上去的。
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小兔崽子量小而气狭,别说有没有人敢娶小碗儿,就算有人敢也一定是谁娶谁暴毙的下场,之前风光一时的王家就是如此,小兔崽子可不似个良善人,与他讲些君子之道,无异于对牛弹琴。
“王爷……孩子的名字可取好了啊?若是没取好,我可就得叫他铁蛋了。”
“若是女儿也叫铁蛋?我与你讲,若是你敢叫我外孙女为铁蛋,本王生撕了你!”
宋北云摊开手:“那叫人参。”
福王脸色阴霾:“满月时再取来名字,如今就点个小名吧,若是女儿便叫月牙吧,若是儿子便取个贱命好些吧。”
“叫铁蛋。”
福王翻了个白眼:“此事与你无关,你离我外孙子远一些。”
“凭什么啊。人家赵受益都能改名宋狗蛋,凭什么他小子不能叫宋铁蛋?”
福王半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好好的平复了一番心思,然后索性不搭理这厮,站起身走了。
而小宋坐在那抖着脚,一脸高兴的说道:“要我看,叫铁蛋可是真的不错呢!”
“你敢!!!”
这时产房中的金铃儿突然发出忍痛的咆哮声,这一嗓子气沉丹田,接着就是一阵婴儿啼哭声洪亮的传了过来。
小宋一听,就像装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发狂的往前冲去:“生了生了!!!”
469、三年2月1日 晴 乍暖还寒时候
人生三大喜事所谓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但对于小宋来说,他人生中第一个大坎儿莫过于现在单脚跪在窗前盯着面前这个皱皱巴巴像只猴子似的小东西。
“他好丑啊……”
金铃儿满脸不悦的盯着自己刚生下的玩意,用弱气的声音嘀咕着。
“等长开就好了。”
小宋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用手去戳自己的崽,但是却被旁边的红姨一巴掌把手给拍开了。
“细伢子嫩,你个没轻没重的手可不许碰!”
他无话可说,只好悻悻的缩回了手,然后拿出棉布的手巾给金铃儿将头上的汗水擦了个干净。
“我是万万没想到你生个孩子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生到晚上呢。”
“还不都是你。”金铃儿哼了一声:“我可是听见了你要给孩子取名叫铁蛋,你且试试。”
到底是年轻,生个孩子就如下了个蛋似的轻快,要换一个身子弱点的,比如妙言,她保不齐现在都得开始抢救了,可是金铃儿不光恢复了大半,甚至还有气力骂人来着。
“你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我倒是不饿。”金铃儿想了想,突然看向宋北云,趁着红姨去取尿布时,突然说道:“听闻女子生了孩子后就变得松松垮垮一点儿都不紧实,这可如何是好。”
小宋:“???”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轻笑一声:“我不在意这些的。”
“你在不在意与我何干,到时怕是我爽不到了呀。”
行!公主殿下不愧是当初那个“日日冲夜夜撞”的公主殿下,英雄本色不改当年,小口一张就是半个锦绣年华,花团锦簇回味芬芳。
“老子当初就不该手贱!”小宋恶狠狠的说道。
金铃儿却毫不在意的朝身侧那个正在喝奶的小东西努了努嘴:“不要我送人了嗷。”
“你真的好欠啊……”小宋哀叹一声:“我服了,服了还不行么?”
而这时王妃也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打扮的人,她过来之后说让宋北云外头等着去,说要给金铃儿清理一下。
宋北云念叨着说自己在里头也不碍事,但王妃说婢子也是要脱光的。
他不太明白封建社会怎么就这么多的臭毛病,但毕竟长辈在他也不好说骚话,毕竟也是当爹的人了,所以只好跑出去找福王玩去了。
可刚出去就发现赵性正在那跟福王聊天,身上穿红戴绿的,看上去那是叫相当骚包。
“恭喜啊。”赵性在福王面前跟宋北云还是比较拿腔拿调的:“金铃儿可还好?”
好,好的都没边了,生孩子跟生蛋似的简单,生完了躺在那还能说些虎狼之词,这还能不好吗?
“是个带把儿的。”小宋笑盈盈的说道:“其实我倒是想要个女儿。”
“女儿好,若是生了女儿,以后嫁了当太子妃。”
“不嫁。”小宋眉头一皱:“近亲不能结婚。”
这一句话把赵性给噎了个够呛,他嘀咕着想要骂些什么出来,但想想还是算了,在外头的时候帝王姿态还是要一些的。
而福王在那也是满脸喜庆,毕竟得知自己喜得了一个外孙之后,更是喜上眉梢。
虽说这个时代多少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但小宋的情况相对是比较特别的,因为福王是认这小兔崽子为徒的,以后小兔崽子就是自己的衣钵传人,师父师父所谓师父如师如父,算起来的话这外孙子在名份上是够称一声孙子的。
本就是两个女儿的福王爷如今是多了外孙又多了徒孙,心里头也不知道是有多高兴,往日一贯严肃的他,如今神志都没心思去管宋北云的大不敬了。
正在赵性尴尬的戳在那时,俏俏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中抱着许多很高级的棉料,她走过来先是给赵性行了礼又给福王行了礼,最后才把那堆包裹放在宋北云的手中。
“还是俏俏懂礼数。”
“懂礼数你也不给个诰命啊。”
赵性偷瞄了一眼福王爷,看到他正在一旁仰着头看天空,内心满怀激动着没空搭理这边,赵性就小声的对宋北云说:“你疯了是吧,王叔在这里你也敢乱说话,到时候他训斥你,你可别怪我。”
“怕也是要说你的吧?”
“说朕什么?”
小宋嘿嘿一乐:“不顾君王仪态啊。”
“对对对。”赵性连连点头:“你给朕说话小心一些,莫让朕白白挨骂。”
这个诉求倒是可以满足,毕竟福王爷年纪摆在这,对这些东西还是比较看重的,免得大喜的日子被骂一通,那可是相当不划算的。
“对了,朕想给我这外甥赐个姓。”
宋北云抠着鼻孔:“是名吧?”
“姓。”
小宋想了想,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稍安勿躁!”赵性连忙解释道:“赐国姓啊!别冲动!”
“国姓?”
“嗯,国姓。”赵性昂着头笑道:“国姓很了不得的。”
“国姓是什么?”
赵性诧异的看着宋北云:“宋啊!赐我大宋国姓啊!”
小宋放下了手中的石头,喜笑颜开。
“原来是这个国姓,我还以为要让他铁蛋姓赵呢。”小宋嘿嘿一乐:“行,我这人宽宏大量,国姓就国姓吧。”
赵性懒得与他多费唇舌,自己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帮这个外甥能够洗刷掉的跟宋狗相关的恶名,可这小子居然捡石头。
当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这赐国姓的操作绝对是可以的,小宋表示非常棒,既可以不用让孩子跟那“九江辛晨”姓也可以在未来被人尊称一声国姓爷。
这国姓爷的好处自然是不用说了,虽然没有那乌七八糟的与国同休,但那名字上头可是有称号的,换句话说就是绝大部分人需要靠寒窗苦读、苦心经营才能上的路,这铁蛋一出生就在终点处朝他们招手了。
冠国姓并且是长公主之子,不论如何这小小兔崽子未来都不会低于国公之位,而且因是国姓,到时候当个王爷也并非不合理。
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下午,起名的问题暂时告一段落,姓是皇帝御赐的大宋的宋,这也就彻底断绝了铁蛋煤球这种名字的出现,因为这个宋再也不是小宋的宋而是大宋的宋,大宋开国至今就这么一个国姓爷……
虽然失去冠名权的小宋很失落,但儿子是他的没有错,虽然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折腾,但摆宴还是要摆宴的,最终在红姨的提议下就从酒肆中买些酒菜,剩余的就在家里做来吃,既是家宴也是喜宴。
这个提议还是不很不错的,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响应,不过这请谁不请谁就成了个难题。
赵性死乞白赖的要吃这顿饭,他是皇帝他说的算,那福王、福王妃还有赵橙的母亲总不能缺席。之后晏家也是要请到的,老御医得来、晏殊得来。
之后的人选就成了难题,人气少了不够热闹、人气太多却也免不得人多口杂。
最终这个名单在下午时被列了出来,赵性和那个“宋暖玉”两口子带孩子,福王和他的俩老婆,晏殊两口子、赵相和夫人,工部那边还有几个包括工部尚书张大人和他女儿、还有就是全权负责“审讯”宋北云的老丁,他是大理寺寺卿兼刑部尚书,加之有知道情况,不请不合适。
还有点谁倒是让小宋想破了脑袋,最后还是福王给出了主意,就是小范围的弄点下属来。
这一下小宋就活络了起来,白念安那个集团肯定是被邀请来的,还有就是一些零星的熟人,都是那种办事比较利索,心思比较单纯的人。
不过这些人倒是没资格坐在大堂中,这不是宋北云不同意,而是大堂中的人摆在那,他们宁可端着碗坐在大门口吃。
人员定下来了,就剩下买菜做饭了,这饭做起来倒也是麻烦,不过幸好小宋今天心情极好,做饭的时候都哼着歌,而厨房中帮忙的有红姨、俏俏还加上一个赵橙的母亲。
她虽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发配这些年过习惯了苦日子,倒也是弄得一手好厨艺,加上金铃儿名义上也要叫他一声二娘,所以她来帮忙倒也是情理之中。
白念安倒是个懂事的人,他带人来吃席并没有送什么金银首饰,因为一个是宋北云看不上,而是当着大宋朝半壁江山的面行贿受贿,他也是怕命太短了。
所以他带人来之后,在宋北云做饭时,前前后后将院子的后宅、前脸等地打扫一新,还运来了一颗据说有八百年历史的桂花树移栽到了宅子后头。
八百年的桂花树多少钱具体不可考,但赵性只是知道宫里移栽的那颗百年歪脖子桂花树价值四万贯……
但他也没说什么,毕竟今日是高兴的点,皇城司自从新三司成立之后也算是大宋最有钱的衙门了,光一个矿业去年便盈利数百万贯,虽绝大部分入了国库,可给上官家送一颗价值连城的桂花树,这又能算的了什么事情嘛。
“来来来,诸位爱卿,今日酒席之上不分君臣,诸位把酒言欢。”赵性站起身来,举起一杯酒:“曾听闻这宋北云的厨艺一绝,如今朕倒是要见识一番了!”
而在觥筹交错见,小宋端着一盘鱼走了上来,满脸喜气:“各位大人,敞开吃!今日不醉不归!”
470、三年2月4日 立春 晴 无题
寒冬还未逝,但暖风已悄至。
辽国街头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再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风声鹤唳。
佛宝奴站在城中酒肆的楼上,凭栏远眺。身后的桌子上温着一壶好酒,还有几份刚刚热好的饭菜。
“你说他是怎么想的。”佛宝奴转过头:“当爹就当爹,还非要让人转交一桌饭菜来。”
“是我让他转来的。”妙言小口小口吃着宋北云版的锅包肉:“只有他做的饭我才能吃得惯。”
“你还真是挑剔,皇宫御厨都伺候不了你?”
“是啊。”妙言轻笑:“除了他,谁也不知我的口味。”
“你们二人还真是稀奇。”
妙言笑而不语,只是端起碗大口吃起了饭来。自从来了辽国,其实什么都还好,就是吃不到那狗东西做的饭让她有些不习惯,甚至会在闲暇时思念那个狗东西。
现在再次吃到熟悉的味道,妙言突然悟了那个死东西所说的那句“有时候思念就是从一口吃的开始”的醉话。那种近在咫尺不在意在此刻尽数化作相隔千里的想念。
“唉……他当了爹,就更不好来辽国了。”佛宝奴叹气道:“当真是天公不作美。”
妙言没说话,她只是安静的吃着东西,旁边温起的黄酒伴着可口的饭菜,让人透体生暖。
“你说,我这辽国兵强马壮,若是有你们两个同时帮我该有多好呢。”
“天底下的事哪有那么十全十美,有时甚至二选其一的机会都不给你,你只能将就用用。”妙言笑着抬起头:“今日已是立春,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陛下有何打算?”
“爱妃,你说今年我们在盛夏之际马踏阴山如何?大辽的勇士可是饥渴难耐了。”佛宝奴转过头来看向妙言:“大辽非宋国之孱弱,这草原那个劳什子金帐汗国在冬日犯边,那我大辽就在夏日杀他个鸡犬不宁。”
妙言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那金国怎么办?你马踏阴山,金国便会从山海关外一路南下,取你中原之地。你怎么打算?”
佛宝奴皱起眉头:“问宋国借兵。”
“你也是有趣的很,问宋国借兵可曾想过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让宋国陈兵半岛,以他的性子你猜猜他会不会把渤海湾拱手让你?”
妙言笑得清脆,但听在佛宝奴耳朵里却是极刺耳,仔细咂摸一番的确是这样,真的是要一场草原之战打个三五年,渤海之滨若是让与宋国防御,那岂不是肉包子打了狗?
“这狗东西当真的是属狗的,咬死了就不松开。”
妙言看到她愤恨的模样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宋狗嘛,那是一个什么人大家都是清楚的,这样的大环境下如果给了他一个能够顺理成章占地的途径,他毫不犹豫就会一口吞下的。
还有一点就是马踏阴山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辽国没有霍去病也没有飞将军,甚至连宋北云都没有。这注定是一场夏天我来、冬日你往的拉锯战,这要是拉个三年五载的,金国可能是防住了,但渤海那一圈彻底没了。
这一点跟协议无关,更别提什么仁义道德,国与国之间只有报团取暖没有仁义道德。
“那我该如何是好?”
“简单啊,分化草原,专攻金国。你别想着让宋国给你干什么,而是得想着我能和宋国一起干什么,天下有傻子但傻子绝对上不去那庙堂之高,你想让宋国给你当枪使,你看看他们阴不阴你个人仰马翻。”
“对!”佛宝奴一拍手:“是这个道理,如今四权分立,谁也动弹不得了。辽宋结盟、两金结盟,互为犄角谁都奈何不得誰,如今当真是要有一阵子的天下太平了么?”
“大概会是如此,不过却也不可掉以轻心。”
“对……”佛宝奴突然拍了拍脑袋:“如今赵玲产子,那结婚如何是好?大年初八不就在明日?那家伙又因为要坑害我而自愿身败名裂……”
说到这里,佛宝奴愤恨的一拍栏杆:“可恶!”
妙言倒是笑了起来:“那也是简单,明日他那十里红妆里头自然是有人接应的,这档子移花接木的事倒是他最擅长的了,甚至能骗过天下人。”
“哼……若不是你拦着,我非要给他添些堵不可。”
“嫌自己还被他折腾的不够焦头烂额?”妙言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后说道:“这个时刻,你却是安稳一些,否则你皇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嗯?这是从何说起?”
“是不是汝南王耶律珍琪的次子离奇失踪了?”妙言眼睛一抬:“若是他再次出现呢?手中握着一支叛军,来上一封奉天讨逆文。你如何得位的你心中清楚,他也清楚,天下都清楚。他没有明说,但不代表他不会做,这个小王爷的失踪,他会不会、能不能再出现,那就一切都要看你了,陛下。”
一席话之后,佛宝奴脸色骤变,她之前一直怀疑这个汝南王次子是逃窜了,但无论怎么找都无法寻到,如今听妙言这么一说,她心中寒意顿起。
如果这个汝南王之后真的被宋国、被那个人藏起来了,这当真是一手大牌,虽然没有明确的线索指向是宋国做的,但……佛宝奴赌不起的。
“你说他……”
“我没说,只是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你知道的,天底下的事就没有他不敢干的。若是你耶律佛宝奴对他乖巧恭顺一些,他是能见色忘义的。但若是你与他针尖对麦芒,他也是能辣手摧花的。安稳一些,辽国就够你玩的了,别整日心心念念着远方的他,否则终究有一日你得疯魔。”
这一段话让佛宝奴没了声息,她好强但却也不是那么意气用事,原本的一些招数章法现在看来都只能按兵不动了,辽国大局还并不算稳,比之已经逐渐进入安稳期的宋国还多少有些动荡。
现在就如妙言所说,并非对抗的好时机。
“来人啊。”
佛宝奴喊了一嗓子,下头脚步声立刻噔噔的传来,不多一会儿,几个便装的侍卫便来到了佛宝奴面前。
“去,以辽国皇帝之名,赠……”佛宝奴摇头:“以耶律佛宝奴之名,私赠宋国长公主三支百年辽参,三十斤上好白蜂蜜。不要声张。”
“是!谨遵尚命。”
侍卫退下,佛宝奴满脸不高兴的坐在妙言对面:“这下你满意了吧?”
“不是我满意,是你满意不满意,你是不是在吃醋啊?”妙言笑盈盈的说道:“吃金铃儿的醋。”
“我一国皇帝,吃别国公主什么醋?”
“恨不早相逢呗。”妙言夹起一块大肉放在佛宝奴碗里:“东北口味,你肯定爱吃。”
佛宝奴吃上一口,立刻就愣了一下,低头看了几眼,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是他做的?”
“别人做不出这等口味。”
“气死我了……”佛宝奴扔下筷子:“不吃了!”
“你又怎么了?”
辽皇不说话,暗暗在那生闷气,而妙言观察一番却是大概了解了这位新皇正在气个什么。
她至今看来的确是个合格的皇帝,但心里头最深处却还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女孩子嘛,有些小脾气属实正常,况且这宋狗都已成她的执念,不一定关乎情爱,就是那种求而不得的执念。
执念的时间长了,她可能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对那个狗东西是怎样一种情感了,就很酸……
这属于正常女孩子的正常表现,但这也是很要命的,因为这种潜意识里的小脾气会严重影响她作为皇帝的基础判断,到时候她必然要在宋国手上吃血亏的。
但这个怎么说呢,路是自己走的,谁让她那么不诚恳的,嘴巴上说着什么恩断义绝,然后身子上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她这摆明了就是个傲娇来的。
有本事来真的恩断义绝嘛,那其实她也不会再在同一个坑里反复横跳了。
妙言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她也是有使命的,她的使命和利益与宋北云是一致的,在这个大前提下,她没有任何必要去点醒佛宝奴,就让她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好了,反正最后的结果现在也没人清楚不是吗。
“对了。”妙言此时抬起头:“明日开朝之后,你要着手重组户部了。这些日子我看了一下户部的账目,死账、烂账数不胜数,国库亏空达到两千三百三十万贯,这笔钱足够你打造两个皮室军了。”
“什么?”
“惊讶吗?明日你再发脾气,今天你好好打算一下。”妙言笑道:“新户部的分流改革计划我已经写好了,等会你回宫之后可以看看,之后可能六部都要动刀子。”
“当真可行?”
“试试嘛,你既然如今决心改革,那就来狠一点的。改革之后若是成了,你大辽三年之内雄霸关内横扫关外,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会如何?”佛宝奴追问道:“你说。”
妙言眼睛一眯:“若是不成,我带你逃出辽国,去宋国。当个安分乖巧的小女人,生个孩子,若是某人惹你不开心了,你便打他的崽。”
佛宝奴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几成?”
“七三开。”
“干了!”
471、三年2月5日 晴 火树银花不夜天
今日是太皇太后定下的公主出嫁日,在喜气洋洋的正月中给本就热闹的金陵城平添了几分绚烂的颜色。
长公主出嫁本就是声势浩大的,而如今加上辽国公主也同时要举办婚礼,这个姿态那更是要做的足足的。
说什么十里红妆那都是少的,金陵城从东门到西门全长二十里,贯通东西市的主干道上早早的就布置上了各色绸带,生生将冬日装点成了一副五色斑斓的模样。
今日坐在娇子里的人本该是金铃儿,但她早早就将这一生一次的华丽仪式让给了俏俏。
俏俏三更时便起来了,她先是将宋北云从被窝里拽了起来,开始为他化妆打扮。
“等会子你要精神一些,可莫让人看出了破绽。”俏俏一边帮宋北云整理今日的婚庆礼服,那一丝不苟的样子看着倒是好笑。
“等会谁来给你化妆?”
“这等事还需别人?”俏俏眉毛轻轻一挑:“我早就备好了。”
这一句话说的宋北云有些心坎发酸,因为于情于理这场婚礼都该是属于俏俏,而不是让她顶着人家的名字走这样一个过场。
但即便是这样,她却仍然以十二分的热情在对待着,她越是这样,小宋就越替她委屈,可这委屈的根源却又是来自于自己。
这让他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俏啊。”
“嗯?”悄悄一边帮小宋梳理着头发一边回答道:“你莫要乱动。”
“白天这场婚礼是属于公主的,晚上我还你一场火树银花!”
“那是什么?”
“别问,到时你就知道了。”小宋笑了起来:“保证能让金铃儿能念叨你一辈子。”
俏俏听完虽然嘴巴上嗔怪,但从她的眉目之间却透着无比的欣喜,看到这样的俏俏,小宋总归是有了一些良心上的安慰。
给小宋的化妆持续到了四更天,之后就该俏俏去梳洗装扮了,她的装扮极复杂,因是长公主出嫁,所以光是一套行头就重达近二十公斤,一套凤冠就有十几斤的份量,身上还有金项圈、挂饰、手镯等等,这又是差不多十斤。
还有那套夸张到难以想象的大红色婚服,这简直可以说是古代手工业登峰造极之产物,衣物外头所有的刺绣都是以金丝绣的,光这一件婚服的价值就足够在京城中买上一套宅子,而且它还是不一层,这共三层的婚服每一层上的图案都还不一样。
繁琐、复杂、昂贵,看着都累。可即便是如此,在俏俏穿上这一套开始由公主的侍女整理时,她即使有半个时辰连动弹都不能动弹却没有半分怨言,反倒一脸喜上眉梢的模样。
等衣服都整理完毕之后,下一步就是妆容了,这妆容也是极奇怪的,因为如今的大宋许多习俗都是沿袭前唐,特别是婚庆时更是如此,那唐朝的习俗是有样学样学了个齐全,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什么先是用白粉覆面,整张脸包括脖子都用珍珠粉涂成了个雪白,然后在这上头再描画出眉毛、眼影和腮红。
就小宋的审美来说,这玩意弄得就跟**似的,显得极诡异,但是这大喜的日子他也不敢胡说八道,俏俏真的会骂的。毕竟俏俏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儿,顺理成章的接受这个时代的习俗并没有什么不妥。
就如之前妙言还没走时,他们两人聊天时小宋问过妙言为什么自己的行为和思想会越来越贴近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妙言给出的答案很有趣也很有意义,她当时说“你大学毕业之后如果去了一个传统国企,十年之后你也会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一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子,何况你在这个特定的时代生活十几年”。
现在想想似乎的确是这样的,这个时代很多东西都跟宋北云原本的认知相违背,但认知归认知、逻辑归逻辑,这两者并不冲突,他觉得无比离奇的事情恰恰是这个时代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就如他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刚好也是这个时代人们不可理喻的事。
而作为时代巨浪下的人,他可以成为成为弄潮儿却很难成为巨浪本身,这一点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等到俏俏完成化妆,已经到了辰时三刻了,公主府外接人的车驾已经到了,礼部专门安排的人各个看上去都是精神抖擞,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周围早就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皇家礼仪从来不会吝啬,各式各样绸缎包着的小礼物被人抛洒了出去,里头许是装着些吃食许是装了些零钱,都是图个好彩头,许多百姓都会将这个小礼包抢了回家给孩子以图个吉利。
俏俏被挂上了盖头,经侍女搀扶慢慢走出了公主府,当她走出时,周遭的百姓齐刷刷的跪了一片,而后头那礼部官员一声高“赏”后,四周围便涌出来许多童男童女开始将篮子中的礼物分发到围观的人群之中。
这里头的东西大多比较值钱,但却谁也猜不出是个什么,反正谁若是能摸到硬邦邦的家伙什都会暗戳戳的一笑,而孩子们更是喜笑颜开的将布袋子拆开炫耀着自己得到的东西。
总之,大家都很高兴就对了。
爆竹声响起,仪驾升起,缓缓开始沿着大街行进,在婚车之后则跟着三架马车,上头装满了价值不菲的用油纸包裹着的糖果,旁边则站着两个小厮不断朝道路两侧的人群中抛洒“喜糖”。
这一出是小宋想出来的,这些糖在大宋可是稀罕物件,就以现在的产量来说,这三车的喜糖价值可以再从大辽换一个公主过来。
但他不在乎,这些糖还有辽国公主的那三车糖都是小宋掏的腰包,毕竟这种大喜的日子,大家一起高兴才是正道理,谈什么钱不钱,俗!
甜滋滋的糖块含到嘴里,整条街都弥漫着甜滋滋的味道,而最高兴的就要属那些蹦跶着的孩子们了,他们追着公主的喜驾一边用脆生生的童声唱着属于他们自己的顺口溜来讨彩头一边朝喜驾拍着手,喜庆效果拔群。
“来了来了!快一些!”
正街上的百姓远远听见炮竹声,都很自发的冲进家中用碗兜出了一碗米,等到公主仪驾到了自家门口时,不管是住家还是店家都会将酒倒入米中,然后将这香甜的酒米用手抓捻着甩在车架的前方。
据说这是南方一些地方对嫁娘最崇高的祝福,因为不管是米还是酒都不是能随便浪费的东西,但如今用在这位大宋长公主殿下的身上却是没人会说上半句。
别的不说,光是那“公主基金”造福者何止十万百万,这里头还有不少人可都是当时流落到庐州的流民,这些人若是没有公主的话,恐怕早已化作枯骨。
这救命之恩哪里是区区一碗酒米可以比拟的。
相比较大宋公主出嫁的热闹,辽国公主那边就有些冷清,但好在小宋是个厚道人,他并没有厚此薄彼,双方的姿态是均等的,只是辽国公主少了这种崇高的自发性礼节罢了。
从东到西,满城都是欢声笑语,而在欢声笑语之中弥漫的是醉人的甜酒香味,金陵城今日就像过了第二个年似的,许多有排面的大酒楼甚至趁着这番喜庆在今日面向一些特定人群进行免费。
比如城东的醉仙楼,今日只要是古稀老者一概免费。比如城南的飘香馆则宣布今日家中婴孩百天者免费吃席。还比如城西天上坊,这么高档一地方,今日却是只要进门说上两句吉祥话就能免费领上一道菜回家。
整座城市都在庆祝,爆竹扬起的硝石味道弥漫在金陵上空,让它看上去像是笼了一层轻纱。
“朕大婚都没有这般气派吧?”
赵性站在宫墙上看着今日金陵城之狂欢,他说话有些酸溜溜的,毕竟当初他大婚之日都是草草了事,完全没有这样的盛世。
“这不正说明在官家治下国泰民强、富足安康吗?老奴犹记当初官家继位时,百废待兴,我大宋上下一片落魄,而如今却是万家灯火,歌舞升平。”旁边的老王连忙上前奉承道:“是好事啊,官家。”
老王今日是来顶小鱼的,因为小鱼要领命护卫公主婚庆之典的安全职责,所以老王就临时换班来到了这里,不过根据规矩他不能再入后宫了,只能在前堂陪伴赵性。
“你个老东西在宋狗家住了些日子,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这满嘴跑风。”赵性嗤笑一声:“不过倒是没想到朕这个妹妹在民间有如此声望。”
这个话老王不知道该怎么接,他只是低着头笑了笑,而赵性倒是不在意的一挥手:“那狗东西准备好了没?可别给朕露了马脚。”
“回官家,已是准备好了,他已登马备好与公主殿下于中街汇合了。”
“嗯,不过朕这眼皮子直跳,可莫要出些什么意外才好啊。”
472、三年2月5日 晴 杀妻灭子驸马爷?
小宋披红挂绿,座下一匹大宛马俊美飘逸,他身着华贵礼服在侧街旁静静等候。
“那辽国公主怎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等待公主车驾过来还需要一阵子,他就与身边作为礼部典司的晏殊闲聊了起来。
晏殊今日一身酱红色官服,看上去也是一派隆重,不过在听到小宋的话时,他倒是笑着说道:“辽东本就盛产美人儿,辽国公主自是不差的,不过某些人怕是看不上,只因比不上辽国的新皇帝。”
宋北云横了晏殊一眼:“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没说是谁,反正是谁,谁心中有数。”晏殊靠在一边:“好了好了,莫要闲聊了,公主车驾马上就要到了。”
“晚上去我那啊,前几日还剩下不老少好酒呢,晚上去喝啊?”
“那还能便宜你咯?不过你从哪弄来的那个前唐老酒的?百年的酒你也弄得到?”
“你别问,问就是盗墓。”
晏殊嗤笑道:“还轮得到你盗,这五代十国早就将能挖的都挖了个遍,你不说也罢,晚上你一坛子都别想留下。”
“就凭你?”
两人说着话就听远处爆竹声渐渐近了,晏殊立刻招手让人上前,接着在礼部下属的锣鼓队的操持下,这头也开始了吹吹打打,到和远处公主车驾那边的声响应和上了一曲鸾凤和鸣。
小宋见时机差不多了,脚下一颠,高头大马立刻缓缓前行,慢慢从侧街上走了出来。
两队人马会和一处后便开始招摇过市了起来,这驸马看上去也是顺眼的,自是引来了不少人的讨论,甚至有人大言不惭的说与这驸马爷是同乡,幼时候还一同上树摸过鸟蛋。
小宋心中厌烦,他是个低调的人,一贯都不喜欢这种招摇过市,而今天他实在是没法子了,再加上好不容易能让俏俏开心一回,所以他只能这样硬着头皮当成一个猴儿似的挂着大红花在这皇城下游荡一圈。
百姓照例还是欢呼,主街上的树梢也挂上了纸风车和呼哨,春风一吹变会发出呜呜的声响和哗啦啦的摆动声,颇有浪漫主义色彩。
小宋满脸假笑朝着周围的人群拱手,不过无意间他倒是看到了人群中的北坡。
今日的北坡显得有些颓丧,他独自站在那里满脸的泪痕,手中还拿着一壶酒,盯着公主的车驾笑而复哭泣,忍不住时便喝上一大口酒。
看到这一幕,小宋默默叹了口气,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有些事情真的没法子说什么先来后到,也没有什么你争我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等到车队行过戒备森严的主街,正要去宫前与辽国公主和驸马汇合拜见皇帝时,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阵骚动。
接着小宋就见一个女子头上绑着白布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他这个驸马爷的马前,手上高举着一张白布,布上以血做冤字,看得人是惊心动魄。
小宋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皇城司和司命司的人立刻上前要将那女子拖下去,但此刻却有两个三四岁的孩童冲了出来,抱着那女子便是喊娘亲。
好嘛……
这个桥段可以。
小宋脸上露出了笑容,曾经他听说过历史是有纠错性这一条的,就像狸猫换太子,虽然结果不尽相同,但狸猫是那只狸猫,太子也是那个太子。
而如今这陈世美的事情似乎也是落在了自己头上,只是他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无聊会干出这种事情。
佛宝奴?不不不,佛宝奴不会的,她是个聪明人,这种鱼死网破的招数她不会用,那会是谁呢?
小宋眼睛来回扫视了几圈,北坡?也不会,北坡有些迂腐和较真儿不假,但他骨子是有读书人风骨的,看玉生哥就能看出来,这样的人身上的书卷气和内在的道德体系不允许也不支持他们做出这种事情。
那会是谁?
一时之间小宋也不知道到底指向的谁,毕竟他现在可是以九江辛晨的名字出现的,这些人不至于找宋北云麻烦找到了辛晨身上吧?要搞宋北云,与他辛晨有什么关系?
可关键辛晨这个身份是假的,谁会去搞一个用假身份证的人呢?那么这显然也不是针对辛晨的,那是针对公主?
不不不,也不是。公主有什么好针对的,一个妇道人家,又无权又无势。
那么利用排除法,这件事的第三方关联点就是皇家了,那是针对皇家还是针对赵性?显然,这件事是针对赵性的,因为如果针对皇家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在这电光火石间,宋北云脑子里立刻清理出了一条清晰的线条,这个拦马喊冤的妇人背后的那只手,要搞的是赵性。
哇哦,因吹斯汀。
停住马蹄,小宋居高临下看着下头的那个女子,而身边的小鱼已经将随身的短刀抽了出来。
宋北云轻轻朝他挥了挥手……开玩笑,要是在这一刀将人给干了,那可就是死无对证,他们既然敢干这种事就一定是有后手的,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为何拦住仪仗!”
旁边立刻有官吏上前斥责:“还不速速让开!”
那女人哭着摇头,举着冤字一动不动,跪在那里看着便让人心碎,周围的百姓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了起来。
小宋这时立刻给旁边随行的晏殊使了个眼神,晏殊立刻上前大声问道:“大胆民女,若是再不让开,本官可就要将你法办了!”
当官的身上就是有一股气势,他这一斥责,那女人立刻停住了哭泣,抽着冷子对他说:“大人,请您为民女做主啊!”
“做主?”晏殊眼珠子一转,立刻进入了角色:“那也不该是当下!”
“回大人,民女要状告的就是面前这个男子,驸马爷辛晨!”
这句话说出来,宋北云和晏殊差点就笑出了声音,但这时他们要是绷不住就彻底完蛋了,所以晏殊只好咳嗽两声,拿腔拿调的再次开口问道:“你可知我大宋律例!当街告状者,当打三十大板!”
“那民女反问大人,若是有人杀妻弃子,该当何罪?”
好好好,来了来了。小宋眼神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但是周围的百姓却不是如此认为,他们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晏殊跟宋北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宋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晏殊立刻会意,他指着身边的侍卫:“来人,随我去通报官家!”
整个仪仗就停在了这个地方,小宋从头到尾没有从马上下来,甚至没有跟面前这个女人说上一句话,反倒是那个女子在那时而哭诉自己的遭遇,时而仰起头问小宋还记得不记得跟自己的日日夜夜,那一口一个辛郎的叫着,宋北云要不是这些日子修炼的定力好了许多,他都要跳下来挑逻辑漏洞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赵性耳朵里,赵性面色阴霾的看着晏殊:“当真如此?”
“回官家,的确如此。那女子一口一个辛郎的叫着,还将这辛晨的过往说得真真切切。”
“他有个屁过往!”
“所以说,这定是有人在做文章,只是这文章做错了人。”晏殊轻笑一声:“不过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的确是不好处置。”
“嗯。”赵性在大殿中来回踱步,满脸怒容:“这便是冲着朕来的!”
“是的。”
晏殊点头后说道:“官家,倒不如咱们来个将错就错?”
“你倒是说说如何将错就错?”
晏殊凑上前在赵性的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赵性眼睛来回扫视着,不住的点头。
“好,此事就如此操办,先让金陵府处置,三司不急介入。”
“是。”
晏殊走后,赵性一把就将手中的茶盏给摔在了地上:“可恶啊,可恶。若是让朕知道是谁人在后头翻云覆雨,朕诛他九族。”
老王凑上来说道:“官家莫急,以宋大人之才智,并非没有对策。”
“关键他现下并非宋大人,而是新驸马辛晨。”赵性背着手站了起身:“此事要是处置不当,朕可是有大麻烦,老王起驾。”
“官家……万万不可,还有辽国公主那一方呢,若是让辽国知晓官家怠慢其公主,恐是要发难。”
“嘶……”赵性倒吸一口凉气,面露狰狞:“混账东西!可恶!!你速去寻那皇城司使白念安来见朕。”
“是。”
而另外一边,小宋和那女子很快就被金陵府给带走了。这婚庆少了新郎,自然是暂停下来,可这样就把公主晾在路上却也不是个事。
于是乎晏殊做了个主,婚礼继续,一切照旧!只要金陵府能还驸马爷一个清白,一切都好办。
在他的主意下,公主仪仗再次开动,而这一次百姓看热闹的兴趣可就更大了,他们不光继续随着公主仪仗走,还分出了一部分聚拢在了金陵府外头,静静的等待着里头的结果。
而小宋此刻已经背着手站在了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旁边则是那个女子跪在那痛陈这九江辛晨的诸多恶行,甚至还让那两个小孩子抱住宋北云的腿喊爹爹。
“堂下疑犯,你为何不跪?”金陵府尹手特么都在哆嗦,这金陵府尹可不比开封府尹,毕竟上头还有好几个大佬压着,况且刚才赵相亲自过来打了招呼,让他小心行事,一切按章程办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473、三年2月6日 晴 酒醉还知三春暖
让宋北云下跪?他到现在都没正儿八经的跪过皇帝,跪他一个金陵府尹?
于是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背着手站在金陵府尹面前:“我身具功名又是皇家钦点的驸马,你一句疑犯为何不跪,那今日我便告诉你为何不跪。一是我乃江州前年的举子,见官当不跪。而是我御封驸马都尉,具是有官身,也可不跪。这三来嘛,若是个人告状便称人为嫌犯,那这大宋律法作为何处?你审都未审,又如何定我为嫌烦?若是你审不来,那便是让大理寺来吧。”
一番话将这金陵府尹说的是满脸惊愕,虽然金陵府尹没有开封府尹那般的能耐,但却也是沿袭了之前宰相之下的地位,虽是实权被东拿西挪给拿走了不少,但地位还在这里,此子上来就说这等话?
泥人都是有些脾气的,虽然上头已经打招呼让他好好审了,他也清楚这里头的意思,但面对如此猖狂之人,他想要惩治一下大概问题也不大。
“牙尖嘴利,若你当真清白,怎会有女子当街告状?你可知这诬告官身者该当何罪?”惊堂木拍下,府尹眉头挑起:“前朝有典,若是女子告男子奸污,只要诉状呈上不论真假便先打那男子三十大板,你可知晓?”
“哇,用前朝的法惩本朝的官,刘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小宋轻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宋典第三条第五目清楚写到,状告者需有证有据,如无证据借以诬告处之,若成冤案,判官则为同罪。刘大人当真不清楚我大宋法典?”
“一派胡言!”
座上的宋大人拍案而起:“老夫修典三十载,从未见过此一条,你胆敢信口雌黄?来人啊,先将这狂徒拿下。”
“别急啊刘大人,你取来今年的新典瞧一眼再发脾气。”
小宋说的是云淡风轻,他当然自信满满,因为这些法条是工学院第三类分支的法学院跟大理寺共同编撰的修订法案,每一条他都有参与讨论。
法学院的院长可是老丁本人,经常亲自上课不说,还从去年七月份开始重修大宋法典。
法律这个东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会跟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发生变动的,就如刚才府尹所说的不问缘由便是三十大板,这显然已经属于过时的法案了。
作为法典,它的作用并非是惩罚而是保护,至少要做到法典之内是公平公正的,尽可能做到周全的保护任何人的权益,不管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这才是法律的意义。
而至于那种类似道德法的法律,先别管那么多,废除就对了,因是那人心不可测,空口白牙谁说的都能作数,那这世道还能叫个什么世道?真的拿出证据,假的也得拿出证据。
而且还加了一条就是不可自证清白,因为清白这东西是没办法自证的,哪怕是以死证明都不行。
还是那句话,认知是认知、逻辑是逻辑,法律里必然会出现很多和认知相违背的东西,因为它必须要符合严密的逻辑。
当下头的师爷从后堂取来最新的法典时,那府尹颤抖着手指着小宋:“若是查无此条,本官定打不饶。”
小宋只是撇撇嘴笑了笑。
顺着他所说的条目看过去之后,果然在这最新的法典上看到了这一条,府尹刘大人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慢慢的合上了书,假装无事发生。
“不对吧刘大人,你好歹也是个金陵府尹,法条之上历历在目你却熟视无睹,若不是看你老迈,我定要参你一本尸位素餐不可。”
小宋的尖酸刻薄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一番话说出来,气得那府尹脸色大变,指着宋北云直喘粗气,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在府衙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也是传来一阵哄笑声,他们还没见过如此犀利的疑犯,不过见到堂下的“疑犯”如此尖酸,他们心中反倒是动摇了。
宋北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绝对不能有一星半点的软弱,只要稍微软弱一丁点,这从传统观念上就会出现的“下克上必为真”就会广泛的在人群中传播。
他倒是不怕,毕竟辛晨是假的。但这场婚礼却是真的,而这场婚礼对于俏俏来说太重要了,这个时代的女性没有八抬大轿从门口请进门,那就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别说俏俏这样的小女人了,就连未来几百年后的慈禧太后也都因为没从正门儿抬进去而惦念了一辈子。
所以宋北云焦急就焦急在这里,否则他有更好的法子来处置这事,绝对不会把一个六十岁的老头挤兑到快要心肌梗塞。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驸马爷。”
这时外头传来清冷之声,小宋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这个人就是号称大宋法律看门人的大理寺卿兼刑部尚书,下一任宰相最可能的候选人。
他走进来之后,宋北云连忙转身拱手,而那府尹也连忙起身朝他行礼。
“丁寺卿……”
“刘大人辛苦了,本官奉圣谕亲审此案,还请刘大人稍事休息。”
“那便是辛苦丁寺卿了……”
“不辛苦。”
老丁去到了府尹坐在了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手中惊堂木轻举重拍,声音如暴雷一般震惊四座,从里到外的官差百姓无一不被这下给震颤到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大宋驸马,宋……”小宋一咬舌尖:“宋国九江辛晨。”
而旁边那哭哭啼啼的女子也是仰起了头:“回青天老爷,小女子辛柳氏,也是九江人,是这负心人的结发妻子……”
“结发妻子啊。”
老丁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他看了一眼宋北云:“驸马辛晨,你可认得这妇人?”
“她长得好看些保不齐我就认得了。”
他这番俏皮话引来外头百姓的一阵哄笑,他们倒是没想到这驸马不光是个刁钻的人儿,还是个顶有趣的妙人儿。
“不得喧哗公堂!”老丁眉头一皱,惊堂木再次拍下:“若是再说与此案无关之言,先打你板子。”
小宋不敢再逼逼叨叨,老丁说话那可是玩真的,他甚至根据大宋律法给赵性都下过打板子的刑罚,因大宋无人能惩治赵性,他后还将鞭子让人送去给了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打了赵性十下……
所以他可不敢在老丁面前造次,到时候真挨揍了,赵性还得过来嘲笑他……
“那辛柳氏,你可认得此人?”
“此人化作飞灰我都认得,这人背信弃义,先是……”
“停下,本官只问你认得不认得。”老丁再次惊堂木拍下:“没问,你便休声。”
那妇人立刻闭上了嘴,这一次别说门外的百姓,就连宋北云都觉得老丁不愧是老丁,到底是未来最有可能成为宰相的人,这干净利落的劲头就跟刚才那个颤颤巍巍的府尹不一样。
“那你们一方说认得一方说不认得,你如何证明你认得他。”
那女子立刻仰起头,开始把这个九江辛晨的身世如数家珍,什么几岁几岁的时候干了些什么,还有额上鬓角那个小伤疤怎么来的,都说的清清楚楚。
可宋北云挠了挠头,这个伤疤是化妆来的,哪里有跟隔壁村张狗子打架的剧情呢?
一番论述说完,老丁似笑非笑的看向宋北云:“如今你有何话好说?”
“丁大人,她说了如此之多,可是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东西,为何不让她说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呢?”小宋仰起头笑道:“比如我左边屁股上有颗痣。”
“对!他的左臀上有一颗痣!”
小宋侧过头笑了起来,而老丁也不含糊,一指宋北云:“莫要胡言乱语。”
“丁大人,胡言乱语的是这个女子吧。”宋北云哈哈一笑:“我不知为何她要做出这等事,但想来是有人在暗中指使,这些事情还是需由丁大人好好的审理。”
说完,宋北云转过头对着门口观望的人群说:“我虽是九江郡人,但自幼便是在庐州府长大,更是与瑞宝公主自幼青梅竹马。若是诸位不信,可以让丁大人去询问一声福王爷,不信我总归是能信福王爷的,他老人家总不至于替我扯谎,若我真是那杀妻灭子之人,恐怕福王爷恐怕是第一个不容我的。”
老丁笑了笑,吩咐人立刻去询问。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只是在这里等待着,小宋则蹲下身子对那个女人说:“你看,等会子若是你老实交代,你还能免了皮肉之苦,若你一意孤行,恐怕等会子就是皇城司伺候了,毕竟冲撞了公主车驾不说,还诬陷驸马阻断公主大婚。你身后那人当真是不聪明啊。”
那女人愣了愣,惊恐的看向宋北云,刚想说话,小宋却笑着朝她晃了晃手指:“还有时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死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了,你恐怕不知那皇城司是个什么地方,进去了再能出来恐也是一层皮。”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到衙门口,静静的等待着福王爷那头的回执。
大概一刻钟后,老丁的随从匆匆赶来,手中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福王爷的证词,证明这个九江辛晨的确自小就在这庐州府长大与公主已认识有些年头了。
旁边不光有福王爷的印章还加盖着公主殿下的印章,也就是说这两人同时给他做了保。
这一下,全场哗然,而老丁看完之后,将惊堂木重重一拍,指着堂下女子:“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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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三年2月6日 晴 再来一次火树银花
其实这件事如果是放在宋北云本人身上,真的是很难解决,因为如果一旦买通任何几个人证,这件事就可以算是坐实了,在无法自证清白且亲朋好友避嫌的情况下,小宋的举证难度大概是八颗星,需要动用大量的关系。
可问题就在于,这女人背后的那只黑手并不知道辛晨就等于宋北云,他们顺着辛晨这条线去挖掘,虽然仍然是自行补充了细节甚至还卖惨卖情怀,可他们面对的却是一个虚拟出来的不切实存在的人。
所以从一开头,这便是一场虚假的表演,演员和演员之间的斗争,甚至都说不上是斗争而是对戏。
那么在这一场对戏中,小宋可是掌握着完全主动权的,因为对手的剧本就是按照他之前编好的剧本在往下走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宋要是能输上一步那他就直接认输好了。
用谎言去佐证谎言,最终得到的注定也是谎言。
这件事算不算告一段落?那当然不算,这才是一个开端,究竟是谁会冲着赵性冲着皇家玩这一手呢?
嫌疑最大者无疑就是柴家呗,但柴家真的会这么蠢吗?宋北云认为是不会的,在全世界都知道赵性刚跟柴家发生了最直接的矛盾之后,出现了这种事,那摆明就是柴家在抽皇家的脸。
柴家如果真的这么愚蠢,他们活不到今天,早就在后周灭亡的同一天随着逝去的王朝一起走远了。
那这只黑手会是谁的?
小宋仔细分析了一下这里头几条信息,第一条就是那个人并不知道辛晨并非真实的辛晨,第二条就是那个人拥有一定的能量和渠道,因为选婿的选手的信息都是相对保密的,为了避免赛后胜利者被人打击报复,这些选手的报名信息都是封存在礼部的。第三条就是那个人一定同时痛恨柴家和皇家,但肯定他痛恨柴家更多一些,毕竟这种事情对于皇家只是丢脸而对于柴家可能就此让他们走入灭亡。
现在的问题来了,这个人会是谁。
小宋能知道谁看皇家不顺眼、谁看自己不顺眼、谁看公主不顺眼,但他真的不知道柴家这些年到底都惹了一些什么人,而这些人究竟有怎样的能量。
从礼部查起?这必然是无迹可寻的,虽然选手资讯保密,但这个时代并没有建立起完整的连带责任制,再加上选手信息并不是什么军国要务,保密等级非常非常低,也许是某个回家做统计的官员、也许是他家的杂役,甚至有可能就是谁无心说漏嘴了一句。
开局一张纸,结果全靠编这种事小宋干的比这帮人熟练太多,即便是太后想查都无从查起。
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是礼部中的某一个人把“辛晨”的个人信息散播出去,否则要查只能将整个礼部掀了开去。
礼部是外戚集团最后的大本营了,为了这件事去掀翻刚刚稳定起来的局面,不划算。
所以这件事还是需要顺藤摸瓜吧,天底下没有完美的犯罪,一定会在某处留下破绽。不过会不会是那个当演员的女子,小宋认为机会渺茫,因为她背后的人虽然不够聪明,但也绝对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毕竟这种事情要是直接被揭发出来,那可不是单单砍头那么简单了。
不过现在他没精力去琢磨这些,向老丁拱手道谢之后,连忙转身穿过人群走到街上,在百姓的欢呼声之后骑上了他的高头大马,顺着主街的进度就追了上去。
而这件事其实也在很短的时间里传到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对于这样的结果那是众说纷纭。
有说是当时一起比赛的选手,因为被这驸马爷给比下去了,心生怨恨而打击报复。
也有说是有人暗恋公主苦寻不得,最终打算以此来毁了公主的一世姻缘。
还有人说是驸马爷恃才傲物得罪了朝中朋党,致使有人处心积虑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世上的闲人大抵都是一个模子里刻下来的,他们用他们的想法和眼界来诠释这个世界并对此深信不疑,所以短短的时间里光是这件事的说法就已经出现了七八个版本之多。
最阴暗的甚至有驸马爷其实是当朝宰相的干儿子,那当街喊冤的女子其实说的都是真的,只是福王爷想要与宰相合谋才干出这等事情来,只是可惜了那母子三人恐怕是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
说法归说法,小宋今天可是绝对没时间去跟这帮闲人打嘴仗,因为也许这辈子他能为俏俏做的最浪漫的事情就是给她一个这样的婚礼了,错过了那便是抱憾终身。
快马回到公主仪仗的面前,他催着马来到公主车驾的旁边,俯下了身子凑到窗口:“我回来了。”
里头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戴着珠帘的俏俏,她小声说道:“没事吧?”
“那能有什么事,你还不知道我么。”
“若不是我与你一天都不曾分离,我都以为那是真的呢。”俏俏嗔怪的看了宋北云一眼:“没事便好。”
小宋冲她笑了一笑:“放心吧,今日我什么都不干,就是跟你把这场仪式走完。”
“嗯。”
而这时旁边礼部一个小吏快步走了上前,面露难色的说道:“公主千岁、驸马爷……还不可如此啊,若是提前见了面可是不吉利。”
“知道了。”俏俏应了一声,抬头看了宋北云一眼,从窗口递出一块饼子:“你饿不饿?先吃些,据说要吃饭还得要晚上呢。”
“你吃着,我还能饿着不成。”小宋摆了摆手:“好了,不说了,规矩多的很。”
“规矩多才好呢。”俏俏放下帘子:“别累坏了。”
“你才是。”
俏俏在帘子里笑道:“这可比上山采药松快多了。”
因为晏殊的决策正确和宋北云的应对及时,所以中途那一场风波好像没发生过一般,宋辽两国公主的车驾准时各自从东西向和南北向交错行进到了皇宫的正门处。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各种礼节,不过以为内她们并非嫁入皇宫,所以车驾只能停留在殿前广场处,等待礼部安排。
首先就是两位驸马爷要去觐见官家,虽然是娶的不同国家的公主,但待遇却是一样的,毕竟在辽皇登基之后,辽国这位公主也便成了长公主。
不过还有一点称谓上的差别,那就是宋国的称呼是沿袭前唐称之为公主,而是辽国则是沿袭先秦称之为王姬或帝姬。
哪个更好听,小宋认为是帝姬更好听,因为公主在欧洲都臭了大街了,提到公主一点都不觉得珍贵,仿佛每一座城堡或者小森林里都会住着几个美丽的公主。
但帝姬就不一样了立刻高档了许多,听上去颇有一种金枝玉叶枝头凤的感觉。
辽国出嫁的这位公主汉名叫芍药,耶律芍药。虽然是直接由辽文汉化而来,但其实听上去并不难听,反而平添了几分娇俏。
而她的驸马则是一位挺不错的青年才俊,庐陵郡人。也就是说明面上两个驸马都是江西人,而公认的天下第一才子晏殊也是江西人……似乎无形中就把那个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地方给打了一波广告。
两驸马在皇城门外下马等候皇帝召见,他们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同样的装束,互相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辛兄,上次一别已许久不见,这几次城中诗会都不见你来啊?想必以兄之才气,定能笑傲群雄。”
“这可是捧杀在下了,这金陵城中卧虎藏龙,就先不说那明面上的第一才子晏同叔,哪怕遇见了那被读书人不齿的宋北云,我们这般也是比不过的。”
“哦?”另外一位驸马不甘心的问道:“兄何出此言?那等奸贼还能有何能耐不成?”
“可莫要小看天下英雄,我可是见识过那宋北云,他乃人中龙凤,天下之才八斗,他一人独占七斗半。”小宋摇头晃脑的说道:“剩余半斗晏殊与天下分。”
“当真如此?”
“那是自然。”
旁边全程陪同的晏殊黑着脸站到了他们身边,默默不语。
而小宋看到他来了,更加来劲,他继续说道:“那晏殊的确是有些歪才,但比之宋北云便泥云之间,我等便是那泥,宋北云便是那云,晏殊则是中间那一团。”
“那是何物?”
“是屁。”小宋轻笑道:“你懂了吧?”
晏殊终是忍不住了,他咳嗽一声:“耐心等候,莫要交头接耳!”
另一个驸马见到本尊到场,立刻噤声收嘴不再言语,而小宋则看着晏殊直乐,生生将不能在这跟他斗嘴的晏殊气得直反白眼。
好在这时宫门缓缓开了,宫中仪仗也走了出来,接着是小鱼走出来宣读皇帝亲笔写的贺新婚之词,臭长臭长的一大堆吉祥话。
等到这一篇读完,下面就该是皇帝召见驸马环节了,据说是要训话来着,另外一个驸马此刻显得无比紧张,而小宋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只是觉得腿脚有些麻了,想要坐下歇歇。
“宣,两位驸马上殿。”
475、三年2月7日 晴 明珠照地三千乘
“给你三日,把这事查出来。”
赵性在训诫完另外一位驸马之后,将宋北云召过去后,满脸厉色的如此说道。
“你这是为难人,三天能查出个屁。”小宋坐在那双手捶着腿:“不过这件事还是有点蹊跷的。”
“不是柴家?”
“大家都能猜到是柴家,你觉得会是柴家吗?”小宋看了赵性一眼:“柴家真这么蠢,他们早就被你爷爷给宰光了,人家聪明着呢。”
赵性来回踱步,转过头看了看宋北云:“那你可有眉目?”
“我能有什么眉目,你真当我万能啊,我不也是两只耳朵一双眼。”小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说起来你让老丁处理这件事那是真的英明。”
“行了,朕不跟你废话许多,你最好快些给我查出来,不然朕寝食难安。”赵性显得有些焦急:“小鱼。”
“在。”小鱼从旁边缓缓闪了出来:“官家请吩咐。”
“司命司全部听从这厮调度,并且赋你司命司先斩后奏之职权。”
“不行。”宋北云眉头一皱:“你给的权太大了,冷静一点再下命令。”
小鱼在旁边不说话,而赵性沉默一阵后也是点头道:“那朕把这先斩后奏的权给你,你给把事平了。”
“我才不要你的先斩后奏,你这边稳住,想办法给我平反。”小宋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俏俏等太久了。”
“晚上家中有好吃的?”
“有有有,你偷偷过去就行,今天商队从大食带了骆驼肉来,晚上我试试烤来吃吃。”
“行。”赵性沉吟片刻:“那玩意能好吃?”
“这不没吃过么。”小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朗声道:“臣叩谢官家赠言,承蒙官家厚爱,愿效死力。”
说完他袖子一甩便从上书房中走了出去,跟之前那个驸马汇合在了一起,两人也没多说话就结伴走了出去。
来到门口之后,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繁琐的婚庆礼节,一直折腾到了傍晚时分总算才让那八抬大轿进了公主府。
用御赐的玉如意撩开俏俏的珠帘后,小宋累的一屁股坐在了红彤彤的婚床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可是折腾人。”小宋靠在那拿出东西吃了起来:“这成个亲简直就是要了人半条命啊,你累不累?”
俏俏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冠小心翼翼的放回公主的箱子里,看到她满脸依依不舍的样子,小宋笑了起来:“你放回去干什么?”
“这本就是金铃儿的东西,自是要还她的。”
“凭什么啊。”小宋把凤冠拿出来往俏俏头上一扣:“出嫁的是你,八抬大轿入门的也是你,就连同心碟上按下手印的还是你,这名份就该是你的,外头怎么样不管,反正在这个家里,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最大的。”
小宋翘着二郎腿说道:“除了红姨……她的话还是要听的,不然要挨打。”
“你小时候可是没少挨红姨的打呢。”
“是啊,谁让我欠呢。”小宋往床上一躺:“你说要是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咱们是不是还在小莲庄混日子呢?”
“才可没有混呢,我可是有好好让你读书的。”俏俏坐在凳子上开始用茶水沾湿毛巾擦去脸上的珍珠粉:“你才是混的呢。”
小宋笑了起来,并没有多说话,而这时外头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接着就见红姨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她也没说话,就是在桌上放了个红包便转身离去了。
不过这时外头也逐渐热闹了起来,毕竟到了吃晚饭的点,那帮吃蹭饭的闲人大概也是到了。
因为小鱼回到了皇宫所以老王再次回到了这里,他本就是来照顾金铃儿的,如今更是承担起了接待的工作,在这一点上他的经验可是无与伦比,算是个专业选手。
听到外头的动静,小宋再次起身:“行了,也别歇了,我又得去干活了。”
赵性作为皇帝,他肯定是最晚来的,其他人必然不能晚于他到来,但心痒难耐的赵性老早就到了,他却不进公主府而是悄悄躲在隔壁小宋屋里问金铃儿要儿子玩。
那金铃儿自然不会给,毕竟这个宝贝疙瘩到现在还嫩生的很,亲爹都不让抱何况一个破舅舅。
“官家,人差不多来齐了。”老王匆匆从隔壁赶来,凑到满脸不高兴的赵性小声道:“宋大人说您可以过去了。”
“骆驼肉好了没有?”
“那还差一些,不过倒是有上好的葡萄美酒。”
“好好好。”赵性笑着站起身:“朕久闻这宋狗的葡萄酒配得上一声美酒,今日我便去试试。”
不过显然赵性的到来给在场的人不小的压力,因为今天的事情在场的聪明人其实都是心里头通透的很,但如今却并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结论,所以看到赵性时都显得有几分尴尬。
当赵性落座之后,坐在他右手边的老丁开始跟他窃窃私语起来,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说的今日早先的事情,而赵性的眉头一直在紧锁,情况显然不容乐观。
而赵相今日是没有来的,据说是家中老妇身体抱恙,虽是贺礼送到了,但人却是没来的。
大家心里也清楚,他是因在官制改革的问题上和老丁起了摩擦,两人如今谁也不搭理谁了,但老丁是个耿直的聪明人,他并不在乎这些东西,所以他照来不误,但赵相就有点小老头的执拗,并不愿意在私下场合看到老丁。
就在小宋招呼这帮老爷们的时候,俏俏也整理好了衣裳,金铃儿甚至过来帮她将嫁衣等等东西装入了她自己的箱子中,还给她一柄太皇太后给公主的紧锁锁上了这个箱子。
要不说为什么金铃儿大气呢,虽然平时呜呜早早的垃圾话满嘴,但在这种事情上她绝对是处理的很漂亮的,就如宋北云说的那样,但凡是金铃儿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公主秉性,这个家就得乌烟瘴气。
“公主公主,方才老爷来说了,让您和俏俏姐快些去院子中。”
外头侍女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通报了一声,金铃儿和俏俏对视了一眼,两人结伴来到院子之中,但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只有月亮旁边挂着一颗孤零零的启明星。
“他又闹什么花样?”
金铃儿皱着眉说道,而俏俏也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宋北云把他们叫来做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她们正对的方向突然一支火光直冲上天空,当它拖着彗星一般的尾巴抵达最高空时,它突然就绽放了出了一团如花似锦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
这一声闷雷惊扰了全城,无数人探出脑袋想看个究竟,就连赵性也不例外,屋中的宾客们都纷纷走了出去想看看这声巨响究竟是什么。
他们出门时,正巧赶上那团火花渐渐消散,不过还没等他们诧异,突然从金陵城的四周围同时升腾起了无数那种拖着长尾巴的焰火。
它们同时升空、同时炸开,整个天空都被渲染成了一片灿烂的颜色。
四周围被这些光亮弄得如同白昼,那隆隆春雷之声连绵不绝,霎时间便驱散了一整个冬日的阴霾。
“呀……”金铃儿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番景象,她仰着头张着嘴,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而俏俏本就是从乡下来的姑娘,她更是没有见过这般的场面,加上上午时那家伙说晚上要给自己送的礼物,她一下子就知道这个礼物是个什么了。
此刻她的心情极其复杂,复杂到心情根本无法平静下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是用什么表情,最后嘴巴一撇却是情不自禁的哭出了声音。
不过哭声并没有传出很远,很快第三轮又开始了,这一次并非齐射而是以高中低三个角度搭配着不同的颜色,仿佛一支神奇的画笔在天空中描绘出一幅壮丽而绚烂的图案。
整个金陵城都在为之惊叹,许多人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今日的公主大婚,无数的女子看着天空上的一幕一幕,回头便是对自家的丈夫一通臭骂,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骂,但是她们很不爽,既然不爽那么骂就对了……
“这可当真是大手笔。”
赵性由衷的感叹了一声:“朕大婚之日都没有这般光景啊……”
赵老爷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羡慕,他堂堂一国国君当日结婚时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吹吹打打,但今日妹妹成亲时却是宛如一派神迹。
他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也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出产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居然能有这样的灿烂和迷人。
“迷人么?”
小宋阴森森的凑到赵性的身边,一句话生生将赵性吓了个够呛……
“狗东西,你吓死朕了……”赵性低声骂了一句:“下次祭祖时,你也给朕点上。”
“祭祖?”宋北云凑到赵性耳边小声说道:“若是在战场之上将它们放平,会是怎样的光景?”
赵性先是愣了愣,接着眼睛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跟天空中的烟花一起奔腾了出来。
“你是说……”
“能够民用,就代表军用的已经成熟了。”
赵性一把拽住宋北云:“快给朕好好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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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被外地的同学拉出去喝酒,很晚才回来。今天实在熬不住了,我争取明天上午更吧,昨天差不多写到四点……十九岁了,不能再跟十六七岁一样熬了,真的缓不过来。
476、三年2月8日 晴 天工开物化乾坤
昨天夜里俏俏不知道怎么了,就……很主动,平时从不愿意玩的游戏也都解锁了,弄得宋狗第二天早上差点没能起得来。
不过昨天赵性就说了今天要去视察工坊,宋北云不得不顶着黑眼圈和虚软的双腿在大清早爬起来赶往工坊等待那个屁事特别多的大宋皇帝。
工坊大年初六就已经返工了,因为年前出的事情,现在工坊正在抓紧时间给各级工人做思想教育,当然还有初步的扫盲计划。
文盲太多这一点是相当要命的,虽说是穷文富武,可在这个年代别说读书了,就算是识字都不是大部分人能够享受的起的高级待遇。
所以广泛扫盲这个被列入在了第二个五年计划中,不过如果要扫盲势必会跟不少氏族、豪门起冲突,小宋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但还有时间这东西嘛,到时候再看,穷则搁置争议,富则强制执行嘛。
工坊如今虽然还没开始全面盈利,但其实相比较刚开始时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有一些部门已经开始盈利了,特别是发辽国的战争财这一项上,光是年后的款项就到账了五百五十二万贯,剩余八百二十万贯的尾款则会在未来三个月内使用实物支付。
实物价格则是按照大宋这边来定的,价格也没有故意下压,是一个相对比较公道的价格,所以两国的以物易物协议还是很轻松就签了下来。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工坊并不缺少原材料,而且价格要比购买而来的材料价格低上百分之二十五,即便是加入了旅途损耗,这其中的利润差还是很可观的。
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在规模方面了,虽然金陵、铜陵都开设了工坊,但产能仍然是非常吃紧的,否则也不至于大年初六就返工,其他行业可都是可以休息到年十五之后。
小宋来到工坊,炼钢厂那头正冒着热气,即便是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也同样显得红红火火、热热腾腾。
“宋大人好。”
工坊的管事老早就在门口恭迎了,他被称为总经理,虽无官身但在这工坊之中即便是工部派下来的小吏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毕竟他一声令下工坊就能停工停产,到时上头追究下来,那可是得上法场喊狠话的。
“唔,都准备好了?今日官家过来检查工作,若是怠慢了我与你们讲,你们就完了。”
“是是是……宋大人说的是,小的这边早就准备好了。”
“先带我去烟火仓库那头。”
这总经理带着小宋来到用皇宫禁卫把守的炸药仓库中,自从上次他的仓库爆了之后,小宋痛定思痛将这种仓库的防御等级直接拉满,这地方不光原理人群,还有专门的护卫十二时辰轮番值守,而且还下了死命令若是谁带火种入内,格杀勿论。
“停下,请交出火折!”
侍卫拦下宋北云就要上去搜身,那经理一看脸色大变:“你们眼睛瞎了吗?看不出这是谁?”
两个侍卫不为所动,长枪横在门口就是不让进门,而小宋倒是满意的点头道:“可以,记住了,不论是谁不论威逼利诱,你们都必须如此,否则生死就是一线。”
说完,他张开手任由其中一个侍卫搜身,等到发现并无引火器具之后他们才将宋北云放行,而那经理在后头为这俩憨憨生生是捏了一把汗,表情看上去紧张而严肃。
“我要批评你。”小宋背着手往前走,面色不悦的对那总经理说道:“安全责任重于泰山,我是谁?我在这地方也不过就是个血肉之躯,天底下没人能抗住这里爆一下子,明白我的意思吗?既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他人负责,侍卫干的好!倒是你,看人下菜。呵,要是真的出了个三长两短,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砍的!”
那总经理额头上满是冷汗,而小宋继续训斥道:“记住了,这地方进出,切忌穿羊毛皮草,都给我裹上那个防静电服。”
小宋的防静电服是以金银丝织造,屁股后头还拖着一根铁链子的古怪服装,但进入这里就必须穿上这东西,它造价昂贵费时费力,但工坊却还是造出了二十套,专门用在这个烟火仓库中。
预检完仓库之后,他又来到了锻造车间,这里的水锤正在隆隆转动,一块块红彤彤的钢锭子在水锻机的大水锤下逐渐变换着形状,每敲打一次外头就会脱落一层氧化皮伴随着火光四射,煞是好看。
在水锻机旁边有个年轻人一直在记录着数据,浑然不知道宋北云进来了,而小宋也没打扰他,这帮年轻研究员就像是一群在沙漠里干渴许久的骆驼,碰到一丁点的水分就玩命的汲取。
工坊的进步并不是宋北云一个人的功劳,可以说百分之八九十都是这些年轻人在实践他们的奇思妙想时创造了新的东西。宋北云的作用就是拨乱扶正和少走弯路,虽然这样的作用也非常了不起了,但他从来没有居功自傲,反而是将这帮别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书呆子们保护的很好。
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践行自己的理想就足够了,所以这里对那些对科学、对世界、对未来充满好奇的人来说,宛如天堂。
这时一个侍卫匆匆找了过来,小声对他说官家已经快到了,特意吩咐自己来告诉宋北云注意隐蔽,因为这次来的不光有官家还有满朝文武。
小宋撇撇嘴,踱着步子去到了最偏僻的角落,也就是那个号称千毒窟的化学院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宋北云和他带的几个工学院学生的“制毒所”。
赵性的车驾很快就来到了工坊前门,身后跟着的是文武百官,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毕竟日常吃的用的都开始出现工坊制品了,所以这次来他们也算是长长见识。
负责接待的仍然是那个总经理,不过他的身份到底还是不太够,所以工部尚书老张则作为这里的话事人给赵性充当起了向导之职。
满殿文武缓步进入这个庞大的工坊之中,他们立刻感觉像是置身于一个充满玄奇的世界之中。
只是一墙之隔,外头便是那个布衣毡帽、躬耕诗读的大宋,这里头却是一个充满了铁与火的古怪之境。
“那是何处?”赵性指着最近的纺织厂:“里头是生产何物的?”
张尚书立刻回答道:“那里是我大宋的纺织厂。”
“走,瞧瞧去。”
纺织厂如今已经经过三次扩建,虽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羊毛给他们纺,但成批量的丝绸却连绵不断的从那水力的纺织机里流淌出来。
现在这纺织机自然是不能与未来那半自动化的纺织设备相比较,仍然是需要一个工位一个女工,女工们带着口罩,一丝不苟的操作着,看上去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之意。
这种相对于老式纺织机更加优秀的水纺设备,效率是原来的八到十倍,有些熟练工老师父甚至可以达到二十倍,赵性看着工人手中一刻不停的飞纱走线,盯的久了居然有些眼花缭乱。
“这便是纺织机了?”
赵性提了问题,张尚书立刻上前介绍了起来:“这台纺织机名为妙妙纺织机,是以水力驱动,远非脚踩织机可比拟,这一台织布机一日便能产出以往十日的产量。”
“妙妙……”赵性眉头一皱,立刻知道这是宋北云的恶趣味,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继续走上前,拍了拍一个女工的肩膀。
那女工身子一哆嗦,连忙松开纺织机的离合装置,上头的飞梭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有些紧张的看着赵性。
“这位妇人。”赵性笑盈盈的问道:“可否婚配?”
那妇人表情古怪,但她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谁,才不敢一巴掌甩过去怒斥登徒浪子呢,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民女已成亲十年了……”
“那你在这干活,你家男人肯?”
那女子轻笑了起来:“能赚得钱,他有何不肯?”
赵性点了点头:“那如你这般,一日能赚多少?”
女子皱眉沉思了片刻,旁边的总经理着急的很,连忙小声说道:“你实话实话!”
“哦……”女人连连点头,仰起头看向赵性:“民女一日若是手脚勤快,能有一贯钱之多。我们这个工是计件的,若是手脚麻利品质也好,一日一贯是有的,若是我师父,她一日最高能有一贯半。”
这句话听得赵性身后众臣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普普通通的女工一月的工钱都能赶上一个六品官了?要知那六品官一个月的俸钱也不过就是四十贯。
看到那些人的惊愕,女工有些不知所措,还以为是自己没说实话让人生气了,于是她连忙补充道:“若是赶工时候,每日多上一个时辰的班,再加上平日也不休的话,民女最多拿过六十贯……”
嘶……
身后一阵吸气声传来,而赵性也格外诧异:“都是如此?”
“倒也不是……若是新手,一个月也就十几贯。工坊里招工的时候便说了,多劳才多得。”
赵性抬起头看了看墙壁上红纸贴着的劳动最光荣的标语,他突然沉默了起来。
“官家……这给的钱是否太多了一些?”户部尚书凑上前来小声说道:“若是人人都给如此高的报酬,谁还种田啊……”
赵性摇摇头:“先别跟朕说这些,再去别处瞧瞧。”
而老张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友,但却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赵性走了出去。
477、三年2月8日 晴 惶惶如天恩
“此处乃是大宋甚至全天下最好之刀剑所在。”
张尚书指着冶炼房中摆着的一排排半成品的宝剑,这些宝剑还是刚刚成型并没有进行开锋,但它们的质地却是肉眼可见的好,文臣也许没什么感觉,但武将们却一个个走上前将那些刀剑斧取下来放在手中打量端详。
若不是在皇帝面前呈现出完整的武器刀锋,否则他们一定会让人拿出成品测试一番。
“给朕取一柄来瞧瞧。”赵性端详一阵之后突然说道:“不,朕自行去选。”
那总经理立刻领命,在前方将赵性带到了刀剑库房之中,这刚一打开库房,里头那密密麻麻的斩刀马刀就呈现在了赵性的面前。
里头的刀都用藤刀鞘保护着,但仍然能闻到浓烈的油脂味道和铁器的味道,这种属于男人的气味直扑面门,赵性都忍不住的热血了起来。
他从箱子中随便抽出一柄刀,这崭新的刀还没有见过血,显得有些生涩,但它的锋利和坚韧却已经是不可掩盖,握在手中也能感觉到重心的平稳,挥舞起来似乎也是极顺手。
“来,给朕瞧瞧这东西是不是好东西。”
听到示意之后,身后的武将们立刻走上前各自拿上自己喜欢的武器,这些家伙在文人的身上也许就是装饰品,但在他们的手中那便是世上最可靠的伙伴。
这帮四五十岁一个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见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拿着手中的武器舍不得放下,甚至还有一人顺手抽出侍卫的佩剑拿起手中的长刀一刀就斩了下去。
霎时间,那侍卫的宝剑应声而断,而那将军手中的“戚家刀”却连一点缺口都没出现。
“好刀!好!”
将军忍不住的感叹了起来,但抬起头时却发现包括赵性在内的人都在看着他,他老脸一红就退到了人群中。只剩下那侍卫心疼的看着断在地上的佩剑,表情难过。
“军爷军爷,莫要难过。”这时总经理走上前,双手托着一柄剑递上前:“这是工坊赠与军爷的礼物。”
那侍卫的表情立刻振奋了起来,他接过剑朝着总经理拱拱手,轻声道了谢。
而旁边大佬们根本没注意这些,他们只是在感叹这刀剑的威势。
“说起来,这些刀剑为何未于我大宋军制中见到?”
“这些货物都是供给辽国的。”总经理立刻上前介绍道:“这一柄剑能换来二百五十斤精铁矿,甚是划算。”
但这句话他们似乎都没听见划算二字,只听见了供给辽国,这一下武将窝窝里就炸开了,他们本就是爆裂性子,一听这等上好的刀剑居然供给邻国而非供应大宋,这帮将军统帅当时就差点翻脸。
“说!为何只供辽国!”
一名边军统帅气得满脸通红:“我大宋军备本就不如辽国,你等居然要把这等好家伙给辽国?”
他说到激动处甚至一把揪住了总经理的衣服领子:“你是何居心!”
说完之后,他作势扬起拳头就要打,而这时赵性眉头一皱:“住手!安致远,你为何如此爆裂?”
被老大训斥,那将军眼眶却是红了起来,松开总经理然后单膝跪在赵性面前,声音带着哽咽的说道:“官家,您有所不知,我大宋边军素来清苦,曾与辽国为敌时,我大宋将士军备不如那辽国吃尽了苦头,若不是将士们以血肉阻挡,如今……如今……如今我大宋怕是已是退到了安南!”
“荒唐!”
文臣中一声暴呵:“你何故胡言乱语!?”
转过头看过去,发现是兵部侍郎的声音,他怒目横眉的斥责道:“安将军,你可莫要空口白牙,当年兵部在边军军备此事上从不含糊,甚至要比禁军更好!你何出此言?”
“呵呵,成侍郎,如今时过境迁自然是死无对证,可你想过边军为何十不存一否?”
赵性见两边又要为陈年旧事争论不休,他连忙举起手:“两位爱卿缓缓,先莫要争论,安将军不是想要知道为何这等好家伙要供给辽国吗?你倒是问问。”
赵性这么一提醒,人们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那总经理身上,那总经理看似慌得一批,但实际上稳如老狗,因为今日之场面居然早已经在宋大人的预料之中。
现在看来,那宋大人当真的是神机妙算,近乎神人……
“官家……各位大人,这工坊怎会亏大我大宋将士,诸位请屈尊随小人来……”
赵性他们随着这总经理来到了工坊的后山处,这里山顶地势较平坦,上头被开垦出了一个试验场,周围都有厚重的高墙保护,里头是一个大概占地面积六十亩左右的空地,而旁边则是广袤的野地,荒无人烟的那种。
从工坊来到这里大概有个一刻钟的路程,赵性倒是腿脚利索,但那些老头儿们却是有些气喘吁吁了。
终于好不容易来到这地方后,立刻有人端上糖水和糕点为他们缓解劳累,还有一个个临时的小棚子供他们躲风休息。
“这倒是个凭栏远眺的好地方。”赵相喝了一口温热的糖水,缓过来一些精神,又捏起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这里竟是能俯瞰金陵城。”
“是啊,老夫平日闲暇时也常来此处。”张尚书笑呵呵的说道:“这地方可谓是老夫的心血所在,能否名垂青史就靠这个工坊了。”
“哦?张大人也想着名垂青史?”
“哈哈哈哈,相国大人以身试毒时不也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
两人笑作一团,而这时却看到从后面的屋子里推了两门造型古怪的东西出来,它整体为精铁所铸,下头配着两个轮子,还有专门用来充当稳定的支架。
“这是何物?”赵相好奇的问着:“谁能扛得起这等物件?”
张尚书志气满满的昂起头笑道:“拭目以待吧。”
那总经理一路小跑过来对赵性说道:“官家……可以开始了吗?”
“你且开始吧。”
那总经理一点头,转身跑过去对操纵两门小钢炮的士兵说了几句,他们开始操纵着这两门炮进行转向,对准了远处高山上的一面墙壁。
所有人都不知这是在做什么,而他们却是有条不紊的开始给炮膛内装填火药,接着将分体式的炮弹抱了出来,将战斗部装入基座之后再将这炮弹一起塞入炮膛之中。
接着旁边打旗语的人开始挥舞旗帜,负责点火的士兵将引信插入炮管之中再用火信点上。
突然之间,两声旱地惊雷陡然出现,除了赵性和工部尚书之外,其他人都被吓了一哆嗦,甚至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骚乱持续了一阵之后,校场中的灰尘也渐渐散去,而这时候他们看到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的用撬棍将炮膛中的弹壳撬出来扔到一边,接着用布清理一番之后又开始了第二次装填。
这一次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再次两声炮响之后,不少武将都站起身观望起来。
而在炮声响完的几个呼吸间,那数百丈外的山头上就激出了两道烟尘,那面墙早在第一轮的时候似乎并未命中,但第二轮时,有一枚炮弹直接命中了墙壁,原本厚重的墙壁就这样轰然倒塌。
这一切都呈现在在场众人的目光中,这颠覆概念的攻击方式让在场的武将眼珠子都掉了下来……
别说他们了,就算是知道一点风声的赵性都惊愕的站起来身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的山头。
目测这山头能有个三百丈上下,这是弓箭想都不要想的距离,但这惊雷一般的东西却能够如此迅速而高效的将目标击溃。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未来的攻城和守城时都会出现他们谁也没有见识过的船新版本,颠覆了一整个时代的版本!
更关键的是这东西不光射程远,威力还大的很,那堵墙目测其实已经和常规的土城墙差不多了,但只是一炮下去便轰然倒塌,虽然实战中不可能的会有如此高的效率,但若是真的能一下子给敌人的城墙上开个口子,那根本就不再存在什么围城不围城了,怼着城墙一通猛轰便胜负已分。
那经理这时走了回来给赵性汇报情况,方才揪住他不放的将军又冲了上来一把揪住了他。
“这物件可是当真?”
“若……若是将军不信,可以亲自去试射,不过要小心,若是不注意是会熏瞎眼睛的。”
那安将军到底是当将军的,他果然亲自走上前,按照炮兵的指引一步一步缓慢而稳健的开始对炮管进行清洁、装药、安装战斗部、装填、激发。
当热浪从面前传来,剧烈的震颤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感到煎熬,但那实实在在的威力和那无与伦比的威势却是让他顾不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兴高采烈的跑回来手舞足蹈的说道:“此物可比千军万马!千军万马啊官家!!!”
赵性背着手沉吟片刻:“那个管事的。”
“唉,草民在……官家有何吩咐?”
“这一发几个钱?”
“这个便宜,一发炮弹若是我大宋来用不过三十贯。”
三十贯!!!听到这个,刚才还手舞足蹈的将军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478、三年2月8日 晴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可当真啊?”
赵相小声问着张尚书:“如此昂贵?”
“昂贵?你可是去问问若是辽国用多少钱一发,而且我听……”张尚书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注意之后,凑过去小声说道:“我听宋北云那小子说,辽国用的是什么壹点灵,我们这是贰点零,版本比他们的高,射程、精度、便捷性都提升了,辽国就是花钱为我们测试武器性能。”
“那厮……当真的是坏。”赵相轻轻摇头:“一丁点仁义品德都不讲。”
“我的老相国哟……”张尚书嗤笑起来:“等辽国打来时,您再与他们谈谈何为仁义道德。”
赵相沉默片刻,指着盘子里的糕点:“这糕点不错,好吃。”
“哈哈哈哈哈……”张尚书笑了起来,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的确不错。”
在他们闲聊时,前头的总经理已经给赵性他们算完了账,为何这炮弹能如此之昂贵。
因为这里头摊平了研发费、人工费、设计费、材料耗损等等方面的费用。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安将军又是跳起脚来:“天下是官家的天下,哪有左手问右手要钱的道理?”
“唉,安将军,这话可就不对了。”户部尚书此刻起身说道:“工坊虽是国产,但却并非衙门,何来左右手一说?况且若是今日你拿一些明日他拿一些,工坊若是无以为继了,你上哪里去弄这些好东西去?反正都是国库拨款,自是于你无忧。只是老臣恳请官家再三斟酌,这人工……有些贵了。”
张尚书看了赵相一眼,抱了抱拳起身,来到赵性面前躬身道:“工坊之中的工人并非是人人都能当的,不论男女都需经层层选拔,这抛开第一批的匠人,从第二批开始识字懂文,虽不求与那些读书人一般,但若是这都达不到是定不招收的。”
“那张尚书,我且问你,那些女工可也是识文解字的?”户部尚书再次发问道:“她们凭了什么就能如此?”
工部尚书眼睛一瞟,看了看兵部尚书,然后笑道:“此事倒也是有机缘,这些女子来此地上工,不为其他只为其丈夫。”
“其丈夫?”
“正是。”老张轻轻一笑:“这些女子的丈夫皆为大宋军中人事,因战事致伤致残致死无法劳作,工坊便将其子女亦或者是妻纳入进来,缓解其家中生计。”
“可抚恤已发放为何还如此?”
这句话一说话,就如捅了马蜂窝,兵部尚书第一个站起身来,走上前说道:“我大宋前些年若不是百万勇士固守边关,还不知要受多少欺凌,如今大人您这一句话是否有些不近人情了?”
而那些将军们更是义愤填膺,冲上来就是要理论,而兵部尚书再次说道:“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可谁知何事再起战事,如不能是兵士无后顾之忧,他们又怎会为国卖命?我统领兵部时日不长,但却看到光金陵城便有数千伤亡者,这还不屑说我大宋全境,若是连这点都不能优待,往后再起战事,是大人去还是我去?”
因为户部尚书的闪现开团,现在突然朝堂众人就在这风寒料峭的山顶上打起了团……
赵性见势头不妙,连忙咳嗽了一声,起身说道:“诸位爱卿,大家都是在为国分忧,此事我等回朝堂上再说,这工坊看了还不及十之一二,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天黑了。”
而这时,总经理再次上前对赵性说道:“官家,此地风寒的紧,草民看到时候也是不早了,倒不如……官家随草民去饭堂中吃上一顿热饭再继续浏览。”
“倒是可以。”赵性起身对手下臣工说道:“众爱卿,先去试试这工坊的伙食吧,对了这管事的,你就莫要特别安置了,就按往日平时这匠人工人吃的招呼便是,我倒要瞧瞧他们往日吃的是些什么。”
总经理面露难色:“这……小人已经另外准备了。”
赵性眼睛一瞪:“那你便换给匠人吃去!”
“是……是是……小人遵命。”
众人来到饭堂,今天自然不能让那些工人来这吃,所以偌大的饭堂显得有些冷清。
赵性觉得这排队打饭的样子比较新奇,偏偏要自己端着饭盆去窗口处打饭,而满朝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员们也只好跟在他的身后静静的按照官阶、地位排队打饭,即便是开了第二个窗口,他们也不敢越过赵性。
“这里饭菜如此便宜?”
赵性看着头顶的木牌,这木牌上头烟熏火燎,看着是有些日子了,并非他来才换上,这上头说一两米饭只需一文钱,三菜一汤居然只需要十文钱,五菜一汤也不过两荤三素居然也只要二十五文钱。这即便是在最偏僻的乡下也是吃不到的,更不用提这繁华的金陵城。
“回……回官家话,是这样的,宋大人说是就如此定价,每个月不光把亏空给我们补上再会给一定额外的工资。”
打菜的小妹年龄不大,一看就是来帮爹妈干活的,她被赵性问到的时候有些紧张,宋大人三个字脱口而出,弄得赵性都紧张了……
幸好赵性身后的是宰相大人,他虽是听见了但也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赵性不敢再多说话,连忙在十几种吃食中选了几样抱着食盒子就坐到了旁边去。
“肉丸子、烧鸭子、闷豆干……哟,还有青菜和豆芽呢。”
后头打菜的赵相也是赶了个新奇,他虽然之前一段日子经常去医学院,但科学院的伙食是独立的,要比工坊更好上了许多。
不过这里看起来似乎也是不差啊,肉蛋菜一应俱全的。这些菜因是干力活的人吃的,所以味道都比较重,老头味觉不太好,往日都不太爱吃饭,可今日这连汤带汁全在一个食盒子里,滋味满满,他吃上第一口就喜欢上了。
而之后的臣工也都是惊奇的不行,要知道这个菜肴放在哪里都是不掉价的,他们有些抠门的平日里大部分时候可都是吃不到如此好的饭菜。
赵性也是饿了,配上这居然有辣味的饭菜那是极为下饭,不过他不能跟那帮子丘八似的端起饭盆就往嘴里倒,但也是勺子一勺一勺不停歇。
“说句实在话,赵相。”
赵相吃的缓慢,毕竟年龄大了一些,不好再跟赵性那般风卷残云,听到赵性的话之后,他慢慢抬起头:“官家请讲。”
“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方,跟咱们认识的大宋没有一处是想同的?”
说到这个,赵相立刻深有感触,他连连点头道:“的确是如此,老臣之前在医学院中住了一阵子,从那里头就能感觉出来。”
赵性立刻来了兴致:“给朕讲讲。”
“这个……老臣也琢磨不透,不过倒是总是听到那些后生聊天让老臣颇有感触,若要说这地方与外头的大宋有何区别……”赵相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便是它让老臣年轻了许多,外头的大宋死气沉沉,而这里却是如朝阳一般生机满满。”
“嗯……”赵性叹气道:“若是整个大宋都是如此该多好。”
“哈哈……”赵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老臣怕是看不见了,但官家定然能看到那一日。”
一顿饭吃完,其实还是有人在意这个价钱的问题,他们认为这些苦哈哈凭什么吃这么好的东西,可经过了早晨的那般见识,他们其实是没底气说的,因为那些所谓奇淫巧技带来的提升,是他们穷极一生都没有达成的。
不过这种奢靡之风不可助长,他们还是决定回去写封折子,至少……至少……那大块大块的扣肉没必要对吧?
下午时,他们第一站就是去了工坊的“菜园子”,当然这里说是菜园子有点过分了,除了几亩地的实验大棚之外还有十万亩的山林水田池塘,十万亩啊!
不过这十万亩都是用来种地养殖育种,任凭谁都没什么话好说,反而第一次出现了从上到下的夸奖。
后来他们吃到水果罐头,还有各种农场中的瓜果蔬菜制作的食物,更是无一不交口称赞,最后从赵性到下头的侍卫,每个人手中都拿上了不同的农产品。什么猪肉羊肉鱼肉、什么鸡蛋柿饼橙子,感觉就是逛了一圈农贸市场。
反正等他们走出工坊时已经到了晚上,光这一天他们连工坊的一半都没逛完,累是累了点,但人人都拎了东西出来还都是稀罕东西,这一点就让人很开心了。
“瞅瞅朕这大鳜鱼,啧啧……”赵性拎着一条硕大的鳜鱼还有一筐土鸡蛋,活脱脱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鸡蛋我得拿回去给太皇太后补补身子,刚生下来的,还热乎呢。”
而赵相则选了些绿叶子菜,并且暗戳戳的鄙夷了赵性一番,毕竟这个使节能吃到的绿叶子菜可是不多,市面上可比肉金贵多了,老头一个冬天都没吃上几顿,要不是偶尔能去宋北云打打牙祭,他怕是连出恭都成问题。
“好了,诸位爱卿,今日便散了。我得赶紧回去把鸡蛋给太皇太后了,你们也各自回家吧。”赵性登上马车前扬了扬手中的鳜鱼:“散了散了,明日朝会再说。”
479、三年2月8日 晴 九门八殿一口钟
小宋在人走光之后才从角落中走了出来,溜达一圈之后从侧门就去往了设计院。
设计院从成立至今终于接到了第一个大单子,那就是新皇城的设计,甲方需求很恶劣,要结实要省钱还要美观大方,混凝土是必须使用的,还要设计出排水、排污系统,要求很简单就是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雨不可内涝。
除了这些还要有供暖能力并且预留出照明孔,到时候可以直接放射灯进去的那种,除开这些之后,新皇城内还要拥有消防、紧急避险和防御等多重功能。
这些要求摆在设计院面前,里头好几个人从年后就开始掉头发,因为要求是设计初稿在三月份就要拿出来,而这眼看已经二月了。
别的不说,光是那个皇城区的排水就足够他们寻死觅活了,这种恐怖的工程对于这些新手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一般,但任务压下来了,他们也是真的没法子,唯一的办法就是硬着头皮往上顶。
如今他们每日都要在设计院里工作六七个时辰,从披星戴月上班到披星戴月回家,还没有一日休息,更可怕的是这个节骨眼上设计院中坚力量俏俏小姐姐居然请假了……
本来要是其他人请假肯定是不批的,但俏俏的假那是批得批不批也得批,设计院的负责人心里头明白,他要不给俏俏批假,就有人要来劈他了。
当宋北云走进设计院时,工坊其他地方除了科学院和炼钢炉都已经没有人烟了,他推开大门时,里头所有人都拿着钢尺在图纸上描画着,旁边作废的纸已是堆积成山。
小宋本来还想要说几句,毕竟这地方是俏俏工作的地方,但现在过去打扰他们显然有些不太人道,所以他又默默的退了出去,在已经休息的工坊中闲逛了起来。
今天如果不是赵性来,今天这里应该会是灯火通明加班加点的,毕竟产能实在是跟不上了,如果每天只工作七八个钟头的话,订单根本无法完成。
不过没关系,并不在意这几个小时的休息,而且小宋喜欢这个时候的工坊。
这里也许是全世界最接近故乡的地方,这里充斥着小时候偷偷跟着母亲进入厂房时所闻到的那股味道,那是属于工业、属于工业文明的味道。
这个世界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铁的气味、火的气味、煤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让宋北云恍惚间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如今虽然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扎上了根,有了家有了妻有了子,但故乡的明月却仍是时而萦绕梦中的贪图,世上之痛唯求而不得最痛,而那轮明月正是他的求而不得。
曾经妙言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让他选择回到家乡但要失去这里的一切还是留在这里永远不能回到家乡,他并没有办法选择,因为不论选择了哪一个,另外一边就会成为他生命中缺失的那一个部分。
老天爷就是这么可恶,不论如何都不肯给人一个大圆满,残缺的身子和残缺的心,终归是要二选其一。
小宋停在水闸前,看着全地球最大规模的水车正脱开离合兀自转动,一圈一圈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天上的一轮满月将月光倾泻而下,将他的影子落在人工河的波光粼粼上。
这一刻,有些寂寞呢。
“在想什么呢。”
突然一个人趴到了他身边的栏杆上,小宋回头却发现是身穿一身现代装束,背带裤和大外套的妙言,她一脸俏皮的看着宋北云。
“等等。”小宋环顾四周:“首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如果你是假的,我可能就有精分了。”
“没错,你就是精分了。”妙言转过身靠在栏杆上:“想家呢吧?”
“嗯。”小宋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年纪轻轻居然精分了。”
“你怎么回来了?”
“又不远,况且我相对也比较自由。”妙言伸手将头发散了开来:“我也刚到没多久,是给你带辽国皇帝的礼物来的,而且我也实在吃不下那头的东西了,回来吃饭的。”
“你这就是挑食了吧?”
“我挑食又不是一天两天。”妙言拽着宋北云的胳膊:“走吧,这地方不是说话的地方。”
被妙言拖到了有人的地方,在出门时宋北云连忙拽住了妙言,指着他问门口的侍卫:“你们看得见她么?”
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以置信的看了宋北云一眼:“宋……宋大人,您可别吓唬我们兄弟,这位不是妙言小姐吗?她……她平日不就经常出入工坊吗?”
“没事了。”
小宋说完转过头笑着就在妙言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你还真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是我精分呢!”
“你这人有问题,得留意观察观察,谁会怀疑自己精分?”妙言捂着屁股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不是有病是什么嘛。”
“走走走。”小宋握住妙言的手:“你手都冰凉的了,回家我给你做饭去。”
妙言摇头:“那可不行,唉……跟你解释也多余,你跟我走。”
被妙言带到了京城最豪华的客栈中,这里的大堂上正举办大型歌舞表演,一副歌舞升平模样。而妙言却并没有更多停留,只是一路将小宋带入到了天字一号房内,一开门就看到一个人正撅着屁股在个大箱子里翻找着什么。
“走,上去拍她屁股。”
“你有病!”宋北云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去拍辽国皇帝的屁股呢。”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但妙言却一把拉住了他:“你仔细看,这才不是辽国皇帝。”
这时屋里那个人也转过了身子,这人长得倒是与佛宝奴有七八分相似,虽是穿着男装但却一眼就看出是女子,女性化要比佛宝奴严重许多。
“这谁?”小宋走进屋里上下打量这个娘们:“不是……你从哪弄了个假辽皇来?”
他这样的打量倒是让这个长得像佛宝奴女儿的人害羞了起来,侧过去的脸快速的红了起来。
“这是佛宝奴的亲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妙言轻声说道:“宋大人,辽皇将她托付给你了。”
宋北云:“???”
“不是那种托付,而是要你护她安稳。”妙言叹气道:“我们要在辽国开始改革了,可能有风险,思来想去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她放在你这反倒是最安全的。”
“你们俩是不是脑子都伤到了?”小宋背着手指着身边那个突然蹦出来的佛宝奴妹妹:“突然把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辽国长公主塞给我,你们在想点什么?真不怕送来一个还回去俩?”
妙言戳了戳他的额头:“只有错买没有错卖,佛宝奴是个什么人,你心里还不清楚?”
小宋一拍脑袋,小虎牙这厮当真是狠毒,她真的连这种事都能干的出来啊……这可是亲妹妹啊。
“那我现在要怎么样?”
“照顾一阵子呗,猜猜她叫什么?”
“她姐姐叫佛宝奴,她还能叫什么,当然是观音奴啊,辽国第一美人嘛。”小宋往椅子上一坐,戳着妙言的脑袋:“你呀你呀你呀!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倒还真不是给你找麻烦,观音奴来。”
这个小号的佛宝奴怯生生的走到妙言身边,妙言攥住她的手笑道:“她跟她姐姐是两个极端,这个小姑娘性子腼腆怕生,而且心思单纯,极容易被骗。如果留在辽国很可能会成为别人利用的对象,所以佛宝奴的意思就让她在天下第一恶棍身边锻炼一阵子。”
“天下第一恶棍是说我?”
“不然是谁?”妙言叹气道:“等晚上再跟你细说,你先安排一下这个小丫头。”
“住公主府去。”小宋眉头一皱:“反正公主府上地方还有而且多少也可以避嫌。”
“你也会避嫌?”妙言揉着宋狗的脑袋:“不过我倒是相信你的,观音奴不是你的菜,她不够浪。”
小宋咳嗽了两声:“那你这么说,现在坐月子的该是你。”
“保大保小?”
“大小都不保。”
妙言一把从后面锁喉宋北云,锁到他直拍桌子……
晚上的时候,小宋只好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带回到了公主府,至于为什么带不重要,反正无条件相信妙言就完事了,她肯定有她的决断,小宋不用去在她身上思考得失。
至于怎么跟金铃儿解释,说实话就行了,反正小宋的态度摆在那里,就是安置在公主府,怎么玩就随金铃儿的便,反正他就当这个契丹第一美少女不存在。
而且就小宋看来,契丹第一美少女绝对不是她,这个观音奴只有跟她姐姐一样的鹅蛋小圆脸但没有虎牙还蔫了吧唧的,少了点趣味,不好玩没意思。
“我明天就要返程了,你要老老实实的,别碰那个观音奴。”妙言拽住小宋的脸蛋认真的跟他说道:“不然到时候人家以你侮辱公主之名施压让你入赘辽国,你到时候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侮辱辽国贵妃没问题吧?妙妃?”小宋双手抱着妙言的腰:“很久没有抱抱我妙言小姐姐啦。”
妙言笑了起来:“你只是抱抱?”
“对啊,只是抱抱,那不然还能有什么呢?真的只是抱着什么也不干。”
480、三年2月10日 晴 看树上两颗嫩椰子随风儿摇
妙言只停留了两日就匆匆离去了,这两日小宋到底也是没能吃到白斩鸡,即便用尽了浑身解数,但人白斩鸡总有法子以柔克刚。
而如今青龙苑中,三个大老爷们蹲在那看着手足无措的耶律观音奴,把这个腼腆的姑娘看得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妙啊!”赵性突然一拍大腿:“天底下还有这等事?给宋国臣子送辽国公主,这是恨大宋皇帝不杀你啊。”
“可不么,恨我不死。”小宋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小妹妹你吃你的,别管我们。”
观音奴不善言辞,她想骂人,但最终却只是红着脸跺了跺脚。
“咿……”赵性咂摸一下嘴:“有点可爱啊。”
“嗯,跟他那个辽国当皇帝的亲戚天壤之别。”小宋点头道:“但是那头把这个妹子扔我这了,你说咋整。”
“那随便你整就完事了。”赵性一脸奸笑的说道:“我看看你能整出个啥。”
因为妙言说话是带东北口音的,导致小宋被传染了,如今青龙苑里都出现了交叉感染,什么得劲儿、什么干哈、什么老逼登儿之类的词那是满天飘。
而一直没说话的晏殊此时缓缓开口道:“我以为这件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这姑娘留在这就留在这,当个质子也好……不对,辽皇可能就是将她送来当质子的,一个是在咱们这她安全还有就是如果辽国那头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至少还能问大宋借兵。”
“辽皇是真喜欢你啊,宋狗。”
“别瞎叫。”宋北云横了一眼赵性:“外人在呢。”
“没事,她听不见。”
观音奴尴尬的抬起头看了赵性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吃起东西来……
“她能听见……”
“咱们就这么当她面讨论辽皇真的好吗?”晏殊沉默片刻:“不太好吧?”
“没事。”宋北云摇头道:“他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她说什么?说大宋皇帝跟两个赖皮蹲在地上说辽皇的坏话?你信啊?”
不远处的观音奴听到小宋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倒真的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别的不说就这个笑容完虐了佛宝奴……因为佛宝奴没怎么开怀笑过,就算大笑也虚头巴脑的,没有这么自然。
“唉。”赵性朝观音奴叫唤了一声:“你会说话么?”
观音奴连忙放下碗,起身小声道:“回宋皇,会……”
“她会!”赵性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刚才晏殊这狗东西还说人家是哑巴!”
晏殊沉吟片刻:“官家,小心体统……”
“你今年几岁了呀?”
赵性用逗小孩似的语气逗着观音奴:“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吧?”
“回……宋皇,我今年已十九了。”
“十九啊。”赵性摸着下巴:“那不是跟宋狗一般大,可宋狗看着都快半截入土了,你看着却还似个孩子。”
“你什么意思?”小宋转头看向赵性:“我要是不为宋国劳心劳力,半截入土的就是你了。”
“你怎敢!”赵性指着宋北云:“你大逆不道!我跟你说,老子迟早诛你九族。”
“我的九族里你也在的,亲爱的官家。”小宋哈哈大笑起来:“观音奴,走!我跟你回辽国,我们帮辽国皇帝把这个狗皇帝赶到海边去。”
“你……你给朕些面子!”赵性悄悄用胳膊肘怼着宋北云:“在人家姑娘面前,你要死是吧?”
“你要面子你凭什么贬我啊。”小宋啐了一口:“再说了,观音奴你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去的对吧?”
观音奴连连点头,然后居然嘴巴一撇就哭了出来:“我家人不要我了……”
“唉唉唉……别哭别哭……”小宋连忙起身:“别哭啊!晏殊,快来表演个狗叫!”
赵性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走动着:“观音奴,虽是让你看了我等的笑话,但你却不可抱怨。你生在皇家这便是宿命,皇家子女都是如此,你的命数还算是好,若是给你嫁去草原嫁去西夏,你的命途才算坎坷。如今你来我大宋,自是不会让你委屈便是了,至于什么家人不家人,入了皇家你就得舍弃家字,辽皇既是决定将你送来这里,你其实便莫要再挂念了,那早已不是家了。”
别的不说,这狗皇帝这番话说出来还是有道理的,这不光是观音奴的痛,想来也是他自己的痛,不然他也不至于来青龙苑里找家的感觉了。
这大概就是生在皇家的悲苦吧,即便是当了皇帝,但身不由己的时候也太多太多,虽然当个暴君的确能够为所欲为,但赵性明摆着就是那种急头白脸往明君贤君方向疾驰的人。
“行了,你也别哭。”小宋指着隔壁的院子:“公主府后宅那个别苑你就住着,那边还有个老太监能够照顾你,要是他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掐死他。”
站在一旁伺候着的老王瞬间黑脸,咳嗽一声说道:“宋大人,老奴还在呢。”
观音奴破涕为笑,揉了揉眼睛后说道:“来时妙言姐姐就与我说了,说我在这里比在辽国好,让我平时就多跟着你。”
“你可小心,这厮是色中饿鬼。”赵性插嘴道:“你可别来大宋是一个人,走时肚子里还带着一个。”
观音奴顿时不说话了,这次可不是脸红而是连带着脖子都红了起来,她转过身子表示抗议这种虎狼之词,而赵性和晏殊却笑出了声音。
“你们是真的恶臭……”小宋摇头叹息:“年纪轻轻的沾染了一身中年人的臭气。”
“行了。”赵性一挥袖子:“辽国公主的事,朕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倒是你啊,你得给朕把持住了,别带人带人把人带去了床上,到时辽国逼朕交人,朕可没法子的。”
“用不着提醒。”小宋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佛宝奴那厮的恶毒心思么,观音奴来,随哥哥去玩。”
观音奴吓得花容失色,用力摇头,双手抱在胸口连连后退。
她的动作引来了在场三人的一阵哄笑,赵性指着宋北云:“看来宋爱卿身上的恶臭也不逊色啊。”
“哈哈哈哈哈……”
当然,观音奴不傻的,她很快也知道这几个人就是故意逗弄自己,小脾气也是上来了,她一跺脚就转过身去,任凭身后人怎么呼唤都不再搭理。
“你给人整生气了,自己解决哈。”赵性起身:“朕回去了,明日还要接西夏国使节,麻烦死了。对了,老太师快不行了,等他一闭眼,我就给你翻案。”
“不着急。”小宋摇头道:“他儿子那头你要招呼好,要让他儿子给我翻案。”
赵性眉头一皱:“你不可如此恶毒,这与弑父区别何在?”
“你是太不了解那个庞籍了。”小宋摇头道:“奸臣,大大的奸臣,但办事能力不容小觑,你用就是了,放心。”
“明知奸臣你还让我用?”
“我推荐你看看前朝来俊臣编的那本罗织经。”小宋笑道:“奸臣有奸臣的用法,清流有清流的用法,用好了都是贤臣。”
“那你呢?”赵性反将一军:“你是什么臣?”
“我?”小宋摸着下巴想了想:“其实你知道我的,我对这些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听真话听假话?”
赵性哈哈一笑:“真话假话都听听。”
“真话就是反正这人间来都来了,倒不如干些事情。假话就是当山雨欲来之时,为天下撑一把伞。”
赵性盯着他看了很久,小宋不紧不慢的坐了下来,抬起眼睛看着赵性:“您说呢,官家。”
“伞再大,你能大过这名为大势之豪雨?”
宋北云沉默一阵,突然笑了起来,却也没有回答。
而赵性却是帅气的一转身:“朕等你给朕交一份答案来。”
看着他离去,宋北云看了一眼晏殊:“这是皇帝。”
“嗯。”晏殊也起身:“是皇帝。晚上吃什么?”
“你晚上还在我这蹭啊?”
“今日娘子回娘家,我又不想去岳丈家受教育,随便在你这蹭点吧。”
小宋叹气:“观音奴,晚上想吃什么?”
观音奴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嘴一撅,小脚一跺:“哼……”
“这个姿势跟她姐姐一个卵样。”小宋笑了起来:“姐妹俩真是有七八分相似,对了……孙子晏,想不想看看女版佛宝奴是什么样的?”
晏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大善!”
“嘿嘿……”
而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观音奴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是什么,就……就很怕。
晚上的时候,小宋特意跟公主殿下聊了有个半个时辰,两人敲定了怎样女版佛宝奴打造计划,然后俏俏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出那些她曾经设计过的样衣出来。
而晏殊则抱着膝盖在后院守着一个碳炉子,炉子上是两个完整的大羊腿,旁边的观音奴则熟练的烤着羊腿。
“你可能要完蛋了。”晏殊突然说道:“宋狗不会放过你的。”
观音奴低垂着眉目,小声说道:“我能如何,我只不过是辽国皇帝陛下手下的一枚棋子罢了,当做礼物送人的东西罢了。”
“你心里定位还挺清晰的,不过你放心,宋狗那个人……怪的很,以后你会明白的,我警告你千万别喜欢上他。”晏殊笑着说道:“不过我说了也白说,你姐姐都没走出他这一关。”
481、三年2月12日 雪 识自本心 无欲则刚
正月十六开市,金陵城就仿佛变成了一个被从睡梦中唤醒后发现迟到的孩子,躁动而慌乱、
如此忙碌之下,天公还不作美,大清早就当所有人都开始了一日生计时,一场春雪却是不约而至。
“好冷啊。”金铃儿抱着孩子走出门看了一眼就又缩回了暖烘烘的房间里,她看了一眼正蹲在火盆旁用火钳子翻动山芋的宋北云:“你这人,怎的整日都不出个门,别人家的男人都是在外头建功立业,你倒是好整日不是吃就是睡的。”
小宋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摆弄山芋,她这就属于典型的在屋里闲久了蛋疼,没事非得找点事,就跟那下雨天打孩子一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对于她这样的行为,小宋能不搭理就不搭理,不然非要吵架不可。
没法子,天底下的事情大概都是如此,一家人之间朝夕相处的难免会有点摩擦,世上哪有不吵架的两口子呢,即便是外人眼里最恩爱的模范夫妻,一辈子暗地里也有三万八千多次想掐死对方。
别人不说,看福王就知道了,人人都说王爷王妃神仙眷侣,可殊不知他俩吵嘴可是三两天一会,大到府中是否该置办家具,小到王爷用夜壶洒出来了一些都能够支撑他们吵一架。
如今这般的宿命似乎就已经落在了宋北云身上,不过也没什么,人生终归是要有这么一个阶段的,不过就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终究逃不过。
“你说话,平日不是伶牙俐齿的么?”
“你要我出去干什么?”宋北云仰起头不紧不慢的说道:“是拉煤还是送货?”
“不管你做什么什么,你已经是当爹的人了,总不能老坐在家中。”
小宋蹲在那想了半天:“天好冷……我不想动。”
懒狗就得有懒狗的样子,小宋一直以来就在很好践行着一条懒狗的标准,他能早起也是因为崽尿了床,否则就现在这个天气,他能睡到低血糖为止。
就在金铃儿瞪着眼睛要训斥他的时候,一个脑袋在门口探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往屋里瞧了几眼,看到堂前的两个人后,就悄悄的缩了回去。
“等会。”金铃儿喊了一嗓子:“进来。”
不多一会儿,观音奴从外头搅着衣角就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
她看了看金铃儿,然后就以公主对公主的礼数行了个礼,但却好像没看到宋北云似的,连眼睛都没往他身上瞟一眼。
“你来这也有几日了,还没出过门呢。”金铃儿细声细气的对她说道:“今日金陵开市,我让他带你去转一转,往日在辽国你恐也是不得出宫的那种。对了,观音奴。”
“嗯?”观音奴仰起头:“在……”
“你还未出阁对吧?”
“嗯……”观音奴点头道:“我还未曾许配人家。”
“行,让他带你去城里转转,若是看中了谁家少爷,你只管张嘴就是了。”
金铃儿的声音中自带主母威严,活脱脱的就是一副管家婆的做派。
“我……不用……”观音奴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公主美意。”
正说话间,外头大门突然一声巨响,接着就见一个身穿狐裘大衣,披头散发的女子一脸飒爽的踹门而入。
“老子回来啦!”
一听这声音,宋北云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天底下这种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还自称老子爷的女子,似乎他认识的就只有左柔而已。
左柔一路小跑冲到堂前,上来就要夺金铃儿手中的小东西:“给我给我!”
“滚!”金铃儿眼睛一瞪:“他才多大,你这一身寒气的,他受的了?”
“对对对。”左柔取下身上斗篷:“我进去换个衣裳再来。”
她倒是没什么好客气,拎着衣裳就往屋里走,从宋北云身边经过时还顺便一巴掌拍在了他屁股上,声音清脆。
“唉……”小宋看到她进屋之后,无由的叹气道:“孽畜终究还是回来了。”
一盏茶的功夫,左柔换好衣裳一边梳着头一边往外走,边走嘴里还哔哔囔囔的说道:“你们也真是,生孩子也不等我回来再生,弄得我都错过了时候。”
“你以为是母鸡下蛋吗?”金铃儿一脸嫌弃的看着左柔:“手洗了没!”
“哦,对……我去洗手。”
而左柔刚准备回去洗手,一扭头就发现了角落里的观音奴,她愣了愣,嘴巴动了动,然后又看向了宋北云:“歪日……你把辽皇给弄了?”
“你从哪学来着奇奇怪怪的口癖?”小宋抬起头:“赶紧给我改掉。”
“这不是辽皇,这是辽皇的妹妹。”金铃儿看了一眼观音奴,轻笑道:“理论上是送来当质子的。”
“哟,小姑娘好精致呀。”
左柔上去就准备掐人家脸,但宋北云眉头一皱:“不要动手,人家是公主,地位比你高!你给我老实些。”
“哦……”
左柔悻悻收回手:“行吧,我去洗手玩我干儿子去。”
她蹦跳着跑走之后,宋北云横了金铃儿一眼:“你别让她把崽玩死了!”
“我碰都不会让她碰到。”金铃儿紧紧抱着孩子:“你去带观音奴上街头瞧瞧,我来对付你的孽障,你在这的话,她就变得有恃无恐毫无收敛,你赶紧给我走。”
小宋叹了口气,从炉子里将芋头捞起来,再用旁边的油纸袋子一包,就算是早餐了。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观音奴:“走。”
观音奴回头看了看金铃儿,然后拎起长裙跟着宋北云一路小跑了出去。
走在初春的雪幕中,小宋吃着芋头,身侧的观音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也不敢离的太远也不敢靠的太近。
小宋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就这样两人来到了金陵城的街头。
“吃了没?”
听到他的话,观音奴连忙摇头,小宋哦了一声,然后就一路把她带到了老地方……
“店家,两份牛肉汤,大份炖牛肉,两块烤饼。”小宋熟练的点起了菜:“对了,再来一份闷牛杂。”
“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坐在单间里,周围虽然暖和了许多,但观音奴显得格外不自在,不光是跟宋北云独处,还有他刚才点的了不得的食物……
在辽国,哪怕是三岁孩童都知道吃牛是要判苦役的,若是偷牛吃更是要徒一千里还要打五十棍。
可是在宋国……他们居然吃牛!
“是……是牛?”
“对啊,是牛。”小宋点头道:“等会你用那饼子泡牛肉汤,等泡软了再一口饼一口牛肉,吃完之后再来点牛杂,吃完之后保管就不冷了。”
“可那是牛。”观音奴小声抗争道:“不能吃的……”
“啥玩意能不能吃,理论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除了桌椅板凳大板车,树叶纸鸢乌篷船不能吃,其他都能吃。”
小宋说完之后,还阴森森的补充道:“包括人,人也能吃。”
观音奴打了个冷颤,深吸一口气:“人……人不能吃……”
“能,当然能。”小宋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两年前蜀地赤旱,颗粒无收,人们被逼无法便易子而食。去年杭州白莲作乱,乱党被逼得不敢露头,也是将人制成菜人,一口锅一个人便是一道好菜,你到底还是锦衣玉食久了,不知这人世间的险恶。”
观音奴的脸当时就开始发白了起来,她没见过那个场面,但她在书里见过记载,记载中当那些赈灾官员抵达时,掀开铁锅发现里头有一只人手……
想到这里,她几乎要呕吐了出来。
“停。”小宋喊了一声:“别继续想了,到此为止。不然你一天都吃不下东西。来,吃个这。”
小宋将自己弄出来的薄荷丸递给她,这东西是他闲来无事弄的口香糖,他本来想要找橡胶的替代物,但没想到却是找到了糖胶树,橡胶做不出来但却可以提炼出那种乳胶似的胶质,他索性就折腾了点口香糖出来,里头加了糖和薄荷提取物,倒是跟口香糖有七八成相似,提神醒脑健脾开胃,比山楂果好使。
观音奴接过那个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看了一眼宋北云,最后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把这东西放到了嘴里。
“嚼到没味道就吐了。”小宋也往自己嘴里送了一颗:“光吃味道的。”
观音奴轻轻点头之后,两人就又没有话说了,小宋也懒得调侃她,她是个闷葫芦,完全不如她姐姐好玩。也许是她身上没有佛宝奴身上那股不服气的劲儿,也不喜欢强撑。
不喜欢强撑有什么好玩嘛……
等一桌子牛肉上桌,观音奴这才抬起头看了小宋一眼,小宋点头示意她可以吃了,等到许可之后她才一点一点的把手上的饼子给掰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面疙瘩扔到肉汤里。
“嘿……让你泡饼,你倒好,生生整成了泡馍。”
“在家乡……我们都这样吃。”
“随便你吧,怎么吃的开心怎么吃。”
小宋刚说完,外头吵吵嚷嚷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接着就听见赵性大发雷霆的声音:“你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我都二十多岁了,凭什么还要听她的?她又不是我亲娘!还有,那种事若是随了她的愿,那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小宋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道:“这是又被太后挤兑了啊。”
482、三年2月11日 晴 风华正茂 同学少年
哗啦一声,大门被打开,冷风一下就灌了进来,赵性满脸不悦的回头,却发现是宋北云站在门口端着一个碗。
“要饭啊?”赵性没好气的说道:“还不关上门。”
“不行啊,我隔壁还带着人呢,我今个儿带观音奴过来见识见识。”
“行吧。”赵性叹了口气:“等会子青龙苑再说。”
“什么时辰?”
“多少也得下午时分了,晚些我还要回去一趟,有些破事。”
“行。”小宋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小鱼:“小鱼啊,明日开始你便要忙起来了,驸马案明天开查。”
“小鱼明白。”
赵性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宋北云:“你是不是风寒发热给烧糊涂了?乖乖……什么时候你宋大人会主动往身上揽活干了。”
“家里待不下去了……”小宋叹了口气:“你妹妹,每天就逼着我出去建功立业。”
赵性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我懂,我在家也呆不下去了。”
而正说话,外头另外一个声音再次传来:“那等老妪,整日便是管东管西,吃饭要管、穿衣要管,如今就连我喝口小酒都要管着,那个家是没法子住了,晚上我便收拾东西去你那边。”
“哦……”
小宋回头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时,表情变得怪异了起来,而赵性也起身顺着门口看了过去,正巧发现赵相带着自家女婿也赶了过来。
小老头一脸怒容,一路走一边跟女婿抱怨,那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是从来没在人前出现过的,即便是在朝堂上跟老丁打得难分难解他从来都是一副高人的模样波澜不惊,而如今却是能让家中的老太婆气成这副样子……
稀奇的很。
他们两个收了伞进了屋,一抬头就看到了宋北云端着碗站在一个包厢门口,而包厢里头还露着半张脸……
“嗯……”晏殊沉吟了片刻,突然背过身去,装成什么都没看见:“岳丈,不如今日我们去城南吃些别的,”
赵相仰起头,停顿片刻:“善。”
两人就这样刚进来又走了出去……
“晏殊还是聪明的。”小宋靠在那一边吃一边对赵性说:“免得老岳父尴尬,也免得我们尴尬。”
赵性叹气道:“都不容易啊,连赵相都是如此……”
“这玩意你以为的,天下就没有男人能幸免。”小宋摇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行了。”赵性挥了挥手:“你滚回去陪小妹妹,莫要管我了,我就是来随便吃一些,下午青龙苑再说。”
小宋回到隔壁,他脚步轻几乎没什么动静,而刚获取就发现那个文静的观音奴正端着碗仰着头在喝汤,那姿态就如草原上套马的汉子一般英姿豪迈,喝完还一抹嘴才把碗放下,接着又从桌上拿起半块饼,将那大块的饼对折起来抄起勺子就捞了几大块酥烂的牛肉包在饼子里,张开嘴非常费劲的将饼子塞到嘴里慢慢咀嚼。
也许是头发碍事,她下意识的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然后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北云。
她愣了,宋北云也愣了……
“那个……”小宋挠了挠头:“要不我再出去聊会天?”
观音奴慢慢把饼从嘴里拿了出来,坐在那反应了好半天,然后就这样哭了起来,哭得跟防空警报似的。
小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默默的关上了门,重新拉开了赵性的门,靠在那继续小口小口的喝着汤。
“怎么了,哭成这副样子,你糟蹋人家了?”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啊。”小宋小口抿着牛肉汤,若有所思的说:“你说契丹人都是怎样的性子呢。”
“都挺豪爽的,特别是契丹女子。当年我爹就被一个契丹的女子追求过,她们真的会找上门的。”赵性笑着说道:“这些年好像是有些不同了,不过骨子里应还是豪爽的吧。毕竟草原人和契丹人都自称是狼族后裔。”
小宋抱着胳膊:“狼吞虎咽的那个狼吗?”
赵性一愣,随机就反应了过来,他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小宋连忙摆手:“莫太夸张,她已经是羞愧的在哭了,若是听见你笑,怕是要投河。”
“不会的不会的。”赵性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能狼吞虎咽的人是舍不得死的。”
小宋揉了揉太阳穴:“脑壳疼。”
“快些去安抚你的小妹妹!朕还想看看你们之间能出来点什么有趣的故事呢。”
“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家的猫都不碰他,更别提我了。”小宋摇头道:“我觉得就是佛宝奴送来恶心我的。”
“那可不,要我是辽皇,我都得被你恶心的吃不下饭。”赵性抿着嘴说道:“总归是要想法子折腾你的,不过至于故意用妹妹来恶心你也不至于,可能真的是辽国要巨变了吧。”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朕自当公允。”赵性小声说道:“你还是自己去处置这个麻烦吧。”
门被重重的关上,小宋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他端着碗停留了很久才慢慢回到自己那边。
看到观音奴坐在那不动弹,他咳嗽了一声坐了回去,两人对坐了许久。
“那个……”
小宋终于找到了一个话头:“你是不是来这之后就没怎么吃饱过?”
观音奴低着头不说话,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的确是说对了没错。想到这几日她吃饭都是跟大家闺秀一样,吃的是喂鸡的量,之前宋北云还以为这就是她的食量,而今天看来,她是真的客气罢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应该像个公主那样,不给辽国丢人?”小宋继续说道:“你来之前佛宝奴交代过你说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是吧?”
观音奴抽了抽鼻子,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要我说,她是个喜欢作,你完全没必要。我大宋又不会亏待你……对了,你随我来。”小宋看了看时候,发现这个点差不多也是科学院放早餐的时候,他决定带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去见识一下“大家闺秀”怎么吃东西。
跟赵性作别,宋北云带着观音奴一路来到了科学院,刚好放餐时间刚过,正是里头的研究员们吃饭的时候。
他推开了数学组的大门,看到张清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她的面前摆着八个成年男子拳头大的肉馒头,一大碗肉汤还有四个油饼,除此之外还有一份豆腐脑和一份水果当饭后甜点。
张清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一只手噼啪拨算盘,一只手拿着食物就往嘴里送,她张开嘴两口就是一个肉馒头,然后几乎是不间断的又拿起一个,然后还顺便喝了口汤。
之前宋北云以为她的身体有什么疾病,但一番检查之后发现她健康的很,几乎没有任何生理性的疾病,就是单纯的能吃。
这桌上的东西让宋北云来吃,其实勉强也能吃下,但绝对不会有张清如此轻而易举,而且这一顿吃完之后,下一顿她几乎还是要吃差不多的量。
至于她为什么要吃这么多,现在还没有任何理论支撑,但只要健康,吃的多点并不是什么问题,也许是她大脑格外耗能吧……以前听说这家伙是一刻不得闲的那种,而如今她能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天,想来就是因为这样。
看到她吃东西的样子,观音奴整个人都惊呆了,就桌上那些东西,杀了她她都吃不下去,可是面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了不少的女孩居然风卷残云的就吃了个干净。
等张清吃干净后,她正准备用废稿纸擦手时,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人,冷不丁一抬头却发现是宋北云。
“啊,师父!”
“你食量不如以前了。”小宋笑着说道:“我记得以前你还能吃下两个肉馒头。”
张清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没有啦,等会子还有早茶,要留些肚子。”
观音奴的表情由惊愕变为震惊,她的小脑袋瓜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
“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小宋指着张清说道:“这是算学院首席研究员,张清。是大宋工部尚书之女。”
张清打量了一圈观音奴:“哇,好漂亮的契丹姐姐啊。”
“嗯?”观音奴一愣:“你能看出我是……契丹人?”
“对啊,契丹人的颧骨和眉弓骨要略微比汉人分开一些,眉心处多于二指,所以契丹人多是鹅蛋脸,但像你这么精致的鹅蛋脸真的好少哦,你肯定是有皇族血统的。”
观音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张清,然后又看了看宋北云,脸上仍是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事,她是辽国小公主,耶律观音奴。”
“哈!我说对了!”张清拍着手笑道:“我就说天地之大唯数据不可欺。”
观音奴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而宋北云笑着对张清说:“别走火入魔。”
“知道啦,师父。”
“那我先走了。”
“不送了哦,我手上还有事。”
重新带着观音奴出来,小宋站在外头看着她笑:“你看,能吃根本就不算什么丑态,只要别是弱小无助还能吃就行。我猜你刚才肯定没吃饱,走吧,带你在大宋的街头绕一圈,看到什么你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