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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云全文阅读

作者:伴读小牧童     宋北云txt下载     宋北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79、二年7月24日 晴 静待天光破云时

    工坊如今步入正轨,许多东西都可以一边生产一边研发了,前期投入的本钱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本,但现在至少不是什么产出都没有了。

    上午十点多,小宋才醒来,这要比他往日起的都晚上了许多,早起时俏俏已经起来,坐在窗口吃饭,眼神则一直在看向窗外那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小宋起床之后拍了拍俏俏的头便径直去洗漱了,等他出来之后,面前已经出现了一个俏生生的小书童。

    “等会子我们去哪里?”俏俏一边给宋北云整理衣物一边问道:“你说要带我去哪来着。”

    “设计部。”宋北云张开手任由俏俏摆布:“你的能耐不能浪费了,设计部现在缺少能很好画图纸的人,你先去了解一下制图,然后再给他们上上课。”

    “可莫要说笑了,让我给那些才子上课?”俏俏笑骂着打了宋北云一下:“我何德何能。”

    “说了能就是能呗,我先带你过去,路上再给你解释什么叫设计。”

    如今宋北云手中最缺少那种能够精准制图的选手,很多图纸都是靠简图和大量的文字来描述,但这样并不能很直观的让工匠去了解图纸上的设计理念。

    画图这东西并不是单纯学习过就可以,它一定是需要有天赋的选手才行,宋北云自己能干、妙言也能干,但因为涉及的方面太多量也太大,他们根本无法很好的处理这些东西,更何况妙言比宋北云懒多了,她最多最多三天来一次,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庞大的工作量。

    在路上时小宋仔细给俏俏解释了一下她将要去学习的地方,俏俏听完之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惑变得欢快了起来:“原来如此,你讲工坊和那研究的地方分开了呀?”

    “当然,这里的人撑死叫工匠,那边才是真正的学者,难不成我让我俏俏老婆去烧煤不成?”

    “哦!那你昨日叫我来此地,原来只是为了那事儿。”

    “嘿,昨天不知道是谁的腿就没放下来过呢,如今倒是全成了我的错了。”小宋的手架在俏俏肩膀上:“你忘了你昨日的样子不成?”

    “那能怪我?你……”

    她刚想嘴犟几句,迎面正巧走来几个书生模样的人,那几人结伴而行,手中都拿着本子和尺子以及宋牌铅笔,见到宋北云后齐齐鞠躬口呼宋工。

    俏俏在人前时可没有金铃儿那般大胆,脸一红就躲到了小宋身后乖巧的扮演着一个小书童。

    “宋公是何意思?好生奇怪啊。”

    俏俏是真的不了解这里的体系模式,只是觉得那些人不叫宋大人而叫宋工是把自家老公给喊低贱了,顿时有些不悦了起来。

    “在这里没有大人不大人的,工人和大匠叫我主家,读书人叫我宋工,只有朝廷派来的侍卫和督工才叫宋大人。这宋工是那头最普遍的称呼,便是工程师之意。”

    “哦……原来如此。”

    小宋对左柔最没耐心,对俏俏最有耐心,因为左柔恶劣的很,她没有什么求知欲,脑子里只有玩和玩,但俏俏其实还是个挺有求知欲的孩子,所以从小到大遇到不懂的小宋都会给她细心解答。

    工坊和研发部之间大概也有一刻钟左右的路,不算远也不算近。

    不过当俏俏抵达那边的时候,她由衷的发出了一声感叹,因为这地方看着就跟工坊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喜欢工坊那边气氛,嘈杂、喧闹,加上那些轰鸣声和号子声,让人心思不宁。

    但这里却完全不一样了,红砖混凝土的两层小楼,气派的很,在外头还有用铁棍削尖围出来的铁墙,门口则是两尊高大的石狮,雕工极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里所有的楼都是新材料制作的,新城以后也都是这样的房子。”

    “哇……”俏俏跟随宋北云走了进去,看到这气派模样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把声音放小了一些:“这里好气派啊。”

    还没等宋北云说话,他们就来到了主楼的所在,主楼外头有一个池子,池子中养了些锦鲤荷花,中间还伫立着一块飞来石,上书“求真”二字,落款仔细一看却是赵性,一派皇家风采。

    而在主楼的面前的墙上,则贴着一块大大的拼起来的大理石,上头用阴刻刻着从秦汉一直到如今各位名家的警世名言。

    周围不断有书生夹着书本行色匆匆,看上去竟不弱国子监半分,甚至那肃杀之气更是强于国子监。

    走入大门,立刻有侍卫对宋北云行礼致敬,但却也都不是那种大喊之声,行礼致意都在默默无声中进行。

    “来,俏宝贝。我先带你在这转一圈。”

    “嗯……”俏俏现在已经有些心虚和自卑了,她觉得自己绝对无法在此学习,因这里看着都是满腹经纶之才,而自己却只是个卑鄙村妇罢了……

    宋北云带她走过各个课题小组,里头不是在埋头工作就是在商讨课题,当然也不乏站在那互相争执谁也不服谁的,还有一个公开课的大教室里,此刻正在举办一场关于数学讨论会,其中便有清姑娘的身影。

    “呀……有女子啊?”俏俏的声音几乎是微不可查了,生怕惊扰到了里头:“这里怎的会有女子?”

    “正常啊,工坊是因为干活不穿衣服,这里又没这个规矩,只要有能耐男女都行。”

    宋北云解释了一番之后,带她来到了二楼。相比较一楼多为理论学说,二楼就多为实践学说,二楼里头的人也相对少了许多,因为实践学科如果不走出去那肯定是取得不了成果的,这个时间点他们都基本上在各个对应的工地上。

    “前面就是设计部了。”

    “嗯……”

    俏俏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因为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也有些不自信,因为光是空气中传来的那股属于书本的味道就已经给了她莫大的压力。

    这种地方只要进来就会让人本能的生出敬畏来,的确是没有法子的,因为在这里每个人都可谓称呼为饱学之士,未来各个都可能成为国士无双。

    “别紧张。”宋北云捏了捏俏俏的小脸蛋:“不怕,乖。”

    “你说的轻松,哪里能不慌张嘛……这地方根本就不是我这村姑该来的。”

    “你老公可是这里的创办人呢。”宋北云笑着说道:“以后我死了,这里可是要给我立碑的。”

    “呸呸呸!”俏俏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宋北云只是笑了笑,却没说话,只是径直把俏俏带到了设计部。

    挂着牌子的设计部里头正坐着三人,摇晃着扇子在埋头工作,其中却是有两人是女子。

    他们听到有动静便抬起头来,看到是宋北云之后便纷纷站起身来向他问好。

    “无需多礼,今日我带了一个宝贝疙瘩给你们。”宋北云说着将身后的俏俏牵了出来:“这是我家娘子。”

    俏俏呀了一声,回头打了他两下:“不是说不给说出来么……”

    “怕什么。”宋北云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她可是个宝贝,你们先将她教好,然后再慢慢跟她学吧。”

    小宋说完,对俏俏说:“你先跟他们学着,之后就好好教教他们几个。”

    接着他看着俏俏羞答答的走进去跟那几个同僚互相认识了一番,看到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他对俏俏说:“晚上我来接你。”

    “嗯……”

    他离开之后,设计部里的人也是头皮发麻,若是别人还好说,可这来的人是谁?那可是老板娘啊!老板亲自送来并且介绍这是自家娘子的人,那能是善岔?

    本来这设计部就已是被人戳脊梁骨的,说他们整日就是吃白食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如今老板娘都来监工了,他们觉得自己恐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不过俏俏可没有金铃儿那般的傲气,她小心翼翼的跟这里的几个人搭话,发现大家都是年龄相仿者,一来一回便也是熟了起来,也就开始聊起了关于这个设计部的事情。

    宋北云排除万难一定要让这个设计部存在的意义其中一项就是华夏王朝上下五千年,整体的设计能力和图纸绘画能力趋于零,因为无法留存精准的图纸,这就导致按图索骥之时难以得到精准的传承,科学自然也就无以为继,很多时候光靠文字根本无法完整复原某个产物的,必须依靠先人的图纸才能够进行复原和改进,否则一旦师带徒在某个时间段突然断了,那就代表着失传。

    还有一点就是设计是可以提升文明整体审美能力的,美学和语文、数学等等学科是同样重要的一门学科,其中包括了音律、绘画、舞蹈等等,这些也都是需要依靠图片进行留存,把声音、形体进行具象化,否则光凭一段大珠小珠落玉盘,鬼知道那曲子是个啥。

    文化的瑰宝默默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中,这是容易让人惋惜的事情,而这时这个设计部的作用就凸显了起来。

    但无奈……宋北云和妙言都是理工科,他们是真的不懂这方面的东西,妙言倒是懂点音律,但她却也只是会按照谱子来弹,宋北云倒是懂绘画,但他却无法阐述到底什么是美……

    所以设计部的责任绝对是重大的,他们肩负着整个时代的记录和描述以及对美的追求。

380、二年7月28日 晴 多歧路,今安在?

    户部侍郎林有林侍郎家中此刻正发生着一场父子之间的战争。

    他家最不争气的小儿子正被锁在屋中疯狂的砸东西,家中的老太太坐在堂前脸色阴沉,而侍郎林大人则跪在母亲的目前,一脸桀骜。

    他的夫人在旁边哭哭啼啼,就连已经嫁了人的二女儿也赶了回来唉声叹气的劝着自己固执的父亲。

    “你是存心气死为娘啊!”老太太手中的鞭子一下一下打在儿子身上,虽然老太太年岁大了,打人不疼,但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林侍郎的心情格外郁闷。

    “爹爹,您就让老幺去吧,他都三日不吃不喝了。”一向乖巧的二女儿也在旁边红着眼睛劝道:“若是老幺出了点什么事,咱们林家可就绝后了。”

    性子软弱的原配夫人没有说话,却是哭哭啼啼的让人心烦,林侍郎看了看天色,然后冲母亲磕了三个响头:“母亲,恕儿子难从命,我林家从来诗读传家,我不指望宵儿能做出何功绩,可至少也要是个读书人,而不是去当那打铁挖井的把式,我林家丢不起那人。母亲,儿子今日还要去与辽国使臣洽谈,便不多留了。”

    说完,他便起身走了出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长叹一声仰起头再次看了看天,心中对那宋北云弄得这个蛊惑人心的东西满腔愤慨,若不是这鬼门关似的工坊,自家向来温顺的儿子也不会成这般疯癫模样。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今日还要与辽国使团洽谈商贸之事,这才是大事中的大事,因为其中涉及金额超过了每年三千万贯,作为宋臣他不想这钱白白落在了辽人的手中,自然是能争取多少就争取多少。

    而且今日可不光是户部出战,六部之中都有贤臣前往,这便是文臣的战争,若是输了大宋每年损失的钱银可要比纳贡的多上许多,而且听说辽国那边可是素来以难缠著称的耶律大皇子亲自领队进行商洽。

    林大人离开之后,他家中的二女儿偷偷的到了后头的柴房中,看着都快被弟弟砸烂的柴房,她轻叹一声:“老幺啊……你这是何苦呢,爹爹若是将你送了忤逆,你可是要遭大罪的!”

    “姐!”林公子双手扒拉在门框上朝姐姐喊道:“你来的刚好,赶紧放我出去!我那边的课题马上就要出成果了,若是能让我成了,今后便再也不惧天花了!我这可是我林家的千秋伟业!”

    “你可莫要说胡话,那可是天花,父亲将你关在这里,不正是怕你出事吗?”

    “出事?能出何事?”林少爷在那疯狂摇着门:“姐,你就将我放出去吧!”

    “放你出去我可不敢,我是来劝你吃些东西的……”

    “你放我出去我便吃!”

    “若是放了你,爹爹定要将我腿打折的。”

    两人的拉锯战就此展开,而这时林家老太太拄着太宗皇帝亲赐的凰头杖走了过来,两个小的一见奶奶来了,立刻不敢有声音发出。

    “来人,将门打开。”

    老太太的声音充满威严,她是大宋为数不多的几个诰命夫人之一,再加上她本身便是当年威风凛凛的折家出来的女儿,做事风格雷厉风行,一句话下来,这林家上下莫敢不从。

    下人连忙打开了柴房的大门,林家少爷立刻跪在了地上,敢跟父亲叫板的他此刻连头都不敢抬。

    “小幺,我问你,若是放你出去,你可为林家挣来一份荣光?”

    “定是可以!”林家公子认真的点头:“若是我成功,天底下便再无天花肆虐,功在千秋,千百年后史书都有孙儿记名一笔!”

    “好!好志气!少年自有少年模样,你去吧。堂前有些馒头,路上拿着一些。”

    “谢祖母!”他兴奋的磕了头,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扫之前的推搡,像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而看到他的身影,老太太倒是露出了笑容,只是孙女在旁边担心的说道:“祖母,若是父亲责怪下来……”

    “他还敢责怪我不成?”老太太一跺手中的杖子:“他糊涂了,老身可不糊涂。”

    而此刻手上拿着馒头嘴里还叼着一个馒头的林家少爷已经在路上狂奔了起来,他顾不得那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路奔去了工坊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之中,呼哧带喘的喊道:“小爷我回来了!”

    可刚喊完他就怂了,因为宋北云正蹲在院子里用小刀在那刮着什么,看到宋北云之后,这林家的少爷自然也是不敢猖狂了。

    “翻墙出来的?”小宋戴着口罩起身看了看他:“三天没消息,我还以为你死了。”

    “还不是我那爹爹……将我锁在了家中。”林少爷愤愤说道:“他都不懂我在干什么。”

    “行,你的课题你来办,别老是让我给你擦屁股。”宋北云起身把工具往他手上一放:“我只是提醒你,这东西我也只是有个理论没有实践过,具体的操作还是得由你来。”

    “嗯,我明白。”

    林少爷取下旁边晒在杆子上的口罩戴在口鼻上:“您休息一番,剩下的事由我来。”

    “你不怕你爹过来打死你啊?”

    “虽千万人吾往矣!”

    小宋笑着从水缸中打起水洗了手:“那后头就看你了,你师兄弟可都去为你采牛痘去了,你可莫要让这屋里的人失望。”

    “定然不会!”

    “那你忙,我走了。”

    林公子似乎并未听到宋北云的话,他正专心把一些乳黄色的粉末从黄纸上刮下来放入玻璃瓶之中。

    小宋看着他的模样,轻笑一声转身关上了那扇印有医学部大字的门。

    说实话,自从工坊成立之后,宋北云对读书人的印象大为改观,环顾工坊之中,最优秀的人才都是那些出身于高门大户、官宦之家的年轻人,他们机敏、果敢、有见识、有学识、好奇、认真、勤奋、好学、知变通,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这才是一副国之栋梁的模样,那一张张稚嫩但浑不怕虎狼的脸蛋,就代表着这个时代还是有救的。他们没有选择像父辈那样苟活在乱世,而是用自己的法子在试图改变这个世界。

    就连宋北云都不知道这帮小子身上到底能迸发出怎样的力量。

    就如这个牛痘,宋北云当然知道,但他其实并没有打算开始执行免疫学的建设,可偏偏突然有一天,一个名叫林翰的年轻人冲到他的面前,兴奋到手舞足蹈的对他说“宋先生,我见那牧牛之人从不得天花”。

    原来种子是真的会发芽的,当合适的环境出现时,科学这枚种子是真的会发芽的!

    于是乎,宋北云给他批了地、批了经费,让他有充足的资源去完成他的所思所想。

    再之后,这个地方便成了医学院,同时也成为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因为就连宋北云都没想到会有许多同好加入这里,陆续成为了一个群体,而这个群体已经从纸上谈兵转化为实际操作,他们不再满足那些文献上的东西,而是开始了一轮又一轮作死之旅。

    偷尸体、抓疯狗、养蚊蝇,甚至不惜让自己染上一些离奇的病症来观察病症发展和痊愈的过程。

    这种痴迷让宋北云倍感意外,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帮年轻人作死的空档里给他们加一道保险,省的他们真去用疯狗咬自己,那玩意……没救的。

    如今这帮小子已经开始专攻天花了,他们到处去收集牛痘的脓液,然后结合前人种人痘的经验,打算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往自己身上种牛痘。

    小宋觉得这帮小子已经疯了,但想到时却不由得激动到浑身战栗,因为如果他们成功,人类战胜天花的时间会往前挪七百多年。

    这门学科被宋北云命名为全新的“传染病学”,并且单独给划拨出了一个记录者,全程记录他们的实验过程。

    当然,这还只是一个区域,几乎在每个区域中都会有这样的书生在闪烁着属于他们的“书生意气”,他们有些的想法真的很单纯,就是为了验证心中的所思所想,那些让他们好奇的东西,他们就要去验证。即便验证的过程很难很苦,但以梦为马,驰骋千里。

    不过这些事在他们的父辈眼里都是不入流的、不务正业的甚至是歪门邪道的,但小宋跟他们说并不要在意,因为他们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人,他们的功过自有后人分说。

    而在他们执行的同时,小宋没三日一次的公开课也是人声鼎沸,因为他教的东西大多光怪陆离,比如他提到过的电,原来那并非雷公电母而是两块云的摩擦。

    他不断在把基础的东西教给这些平均年龄不过十七八的少年,剩下的就看这些种子到底能绽放出怎样的花朵了。

    在这边热火朝天时,大宋和大辽的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商贸谈判也拉开了序幕。

    别看佛宝奴总是会在小宋这里吃各种亏,但面对其他人时,她的智慧可谓是碾压状的,一来一回之下往往就让人无言以对。

    第一轮交锋,大宋败了。

381、二年8月1日 晴 最是骄阳似火

    “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赵性嘴里骂骂咧咧的吃着早饭,今日即将开启第二轮的谈判,但因第一轮惨败,他甚至连平日最爱的银耳莲子都难以下咽。

    下头的赵相脸色也并不好看,前几日的谈判让辽国给打了个落花流水,他这个宰相也是脸上无光,十七条吃亏的条约往桌上一拍,他甚至有种想告老还乡的冲动。

    “为今之计。”赵相沉默片刻:“只能老臣亲自去了。”

    “怎的?赵相还懂做生意?”

    一句话将赵相问得哑口无言,大家都是人来的,哪能全知全能呢,若是辩论口才学术,辽国那些人狗屁不是,赵相一个人能把他们全干翻了,可商业……

    “逼朕开王炸。”赵性仰起头:“去宣宋北云、晏殊上殿。”

    赵相愣了片刻,诧异的看着殿上一脸冷静的赵性:“官家,仅靠他二人?”

    “我觉得随便一个都成,俩一起上算给辽国面子了。”赵性笑着说道,然后突然他问了个问题出来:“赵相,最近可手痒痒了?晚些时候来几盘斗地主?”

    赵相沉默半晌,他十分不喜这个游戏的名字,因为他便是大地主……但却架不住手实在有些痒痒,忍耐了半天才回答道:“好。”

    近两个时辰之后,宋北云才从工坊中赶到了皇宫之中,过去之后一进上书房就见赵性、赵相和晏殊三人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副扑克,正在斗地主。

    宋北云看到这副场面,他就有些后悔把这个游戏推广出来,这段时间工坊里一道晚上休息时间也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仔细一听都是“炸他炸他炸他”这样的呼喊。

    麻将和扑克,绝对是大毒瘤,宋北云这样认为。

    “来了?”赵性抬头看了一眼宋北云:“你稍等,等我们玩了这一盘就开饭了。”

    宋北云叹了声气,走到门口坐在了外头的台阶上,一旁小鱼穿着华服拿着一柄扇子在给他打扇。

    “小鱼呀,马上要成大伴了,有什么感想?”

    小鱼轻笑起来:“恪尽职守罢了,在宋大人面前,小鱼仍是小鱼。”

    “你倒是想的开,不过我跟你讲,赵性这人脑子有包,他要对你兽性大发,你就跑,到我这来就好。”

    小鱼不说话,只是边点头边笑,笑容看着仍然甜的很。

    里头打完一盘之后便传来赵性的呼唤声,宋北云也起身走了进去。

    这第二次进去,刚才那个场面就如宋北云的幻觉一般,现在里头那君臣三人正襟危坐,一个个脸上神色凝重。

    “宋卿。”

    一听赵性这么叫,宋北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知道这厮肯定是没什么好事找自己。

    果然,下一刻就听赵性说:“之前与辽国商谈不甚顺畅,今日晚些时候便你与晏卿上阵。”

    “这点小事就让我跟他上?”宋北云指着晏殊:“你这是杀鸡用牛刀啊。”

    赵相在旁边表情一变,看着宋北云表情怪异,他都没想到面前这人居然猖狂成这样。

    “我也是说。”晏殊懒洋洋的靠在那,虽然这些日子被宋北云抓去强制减肥,但想回到那个翩翩公子恐怕还需些时日:“这等事,他与我一人便可,两人同上有些浪费。”

    赵相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自家女婿居然也如此猖狂……

    “那你们谁去?”赵性不耐烦了:“推三阻四的。”

    宋北云摊开手:“我们谁去都是欺负他们,我给官家推个人。”

    “谁?”

    “嘿嘿……”宋北云扶了一下头上的头冠:“小鱼,去找一下长公主殿下,问她借人,就说要奸商十人众。”

    奸商十人众?赵性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既是宋北云开口了,那便等着就好了。

    那干等着也不是事啊,所以上书房中很快就摆起了一桌麻将……

    一个时辰之后,这里刚打过了四圈,外头小鱼就通报过来说公主殿下的门客已经到了。

    赵性连忙招呼人将麻将收走,君臣死人正襟危坐在那里,不多一会儿就见以徐立为首的奸商十人从外头走进殿中。这十个人有男有女,他们身穿锦衣华服,没人手中都握着一块巴掌大的算盘,眼神所到之处好像都是在给什么东西估价一般。

    “这便是奸……公主的门客?”

    “正是。”宋北云指着徐立说道:“这是南昌徐家之长子,徐立。徐家援军有功,前些日子官家不是还封了首善之家的牌匾下去么?”

    “原来是徐家长子。”赵性点头道:“朕有些印象。”

    接着宋北云一个个的介绍了过去,剩下的几个人都是跟着公主基金一直从庐州来到这里的,他们手中每月的流水都过千万贯,不夸张的说要不是上头有管制,就这十个人能随随便便操纵金陵城的物价。

    而他们也是第一批钻经营之道的人,从庐州的调控之法,到后头的市场规律,他们整日就琢磨着这些东西,徐立因是商人之子不可考取功名,但他作为宋狗的第一个合作伙伴,脑子自然是不简单的。

    “这十个人就够辽国掀桌子了。”宋北云指着他们对赵性说:“您且让他们去,然后等结果就好了。”

    赵性和赵相都是将信将疑,而晏殊手里刚拿起一块糕点想吃一口但被宋北云一巴掌拍下来之后,才幽幽说道:“这些人我认得,之前庐州为赈灾而调控时就是他们出手的。”

    “哦?”

    赵相的眼睛豁然亮了起来,他还细细琢磨过当时庐州为何能平稳落地,毕竟突然增了近五十万张嘴却仍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次奇迹。

    后来他倒是也发现了一些其中的门道,但有些地方却不好理解,而如今那场调控的计算者们都在这里了,这让他的好奇心瞬间拉满。

    “那朕便信你了。”赵性指着面前十个人:“你们且去,若是赢了,朕重赏!”

    徐立领旨谢恩,刚要离开却被赵相喊住,趁着现在时间尚早,赵相想要了解一下到底那个市场调控是个什么东西。

    徐立看了宋北云一眼,然后开始给赵相解释起这个调控的大概意思。

    一番理论之后,赵相心中大概也是明白了,他为官一世却是没想到这商人之道里也有这么许多的东西,若是不加以管制甚至可以动摇国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赵相无端感叹一句:“自幼读书,却是白读书啊。”

    “相国大人太谦逊了,天下哪有那全知之人。”徐立笑着拱手道:“草民也不过是钻研了些时日罢了,若跟相国大人比,差之甚远。”

    “你莫要说些恭维话了,等空闲下来老夫再找你详谈。”

    “草民随时恭候相国大人传唤。”

    徐立是商人,八面玲珑迎来送往的能耐可比宋北云高多了。

    “时候差不多了,该去了。”赵相说道:“老夫静待几位好消息。”

    “定不辱命。”

    很快,徐立他们出宫之后就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去往了第二轮谈判的地点。

    而赵性几人也按捺不住好奇,换上了便装也悄悄跟着去了。

    等徐立他们到场时,佛宝奴一众已经等待着了,不过今日见到的却不是大宋官员而是一群走路都带风的有钱人,而且看样子年纪都不大,她倒是首先笑了起来:“大宋无人?”

    这话说的在楼上偷听的赵性都想暴起伤人了,但被正面嘲讽的徐立却只是带着满脸笑容坐了下来,周围的人也浑然没把这话当回事。

    但接下来的交锋,虽然只是第一轮,佛宝奴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大宋无人而是大宋派出了隐藏高手了……

    对面那些人人手一把小算盘,当场就能把每项贸易点里的盈利点数算得淋漓尽致,让利、夺利、分利等等都被他们算了个通透,甚至连耗损、气候和病疫也都没有放过。

    在完全清晰化的数字面前,辽国人被打得节节败退,佛宝奴最后没法子,无奈之下只能推翻上一次的草案,但她在快顶不住要被完全压制时,突然耍起了赖皮。

    “让宋北云来见我,否则一切免谈。”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而楼上的赵性表情古怪的看了一眼宋北云,小宋一脸无辜的摊开手:“跟我有毛关系啊?”

    而徐立仍是不紧不慢的开始了他的表演,他起身来到辽国使团面前,将算盘往佛宝奴面前一放:“耶律皇子,待我来给您算算这辽国每年收益如何?”

    看着他手指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嘴里不停的把辽国的营收摊开在了佛宝奴的面前。

    面对这笔庞大的营收,使团里的人已是开始动摇,更关键的是这门生意可以一改如今辽国的颓势,让国内整个大盘都活络起来。

    到最后已经不是见不见宋北云了,在徐立的巧舌如簧下,已经成了如果辽国不拿下这笔单子,三年内必然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灾。

    “市场者,多者贱、少者贵,物多钱少,钱贵。钱多物少,物贵。一年之后,辽国百姓手中之钱财从百文三斤肉变成白文一两,肉菜蛋粮一路疯涨,民不聊生。若是遇到雨雪天灾,更是极易出现饥荒,商人囤积、府库无粮……”

    反正说着说着,这笔生意就成了辽国的救命稻草,若是没有辽国必亡。

    “不是,狗东西你从哪弄来这么个神人?”赵性小声问宋北云:“你也不早些引荐给朕?你想什么呢!”

    “你看得起商人么?人家是个商人!”宋北云啐了一口:“你有法子给人家当官么?”

382、二年8月2日 晴 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经济是什么?别说这个时代那些两眼一抹黑的文人士大夫了,就连一千年以后都有许多人不明白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复杂、多变而且残忍、无情,经济是一个活物,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平衡着,但同时却也从来不相信温情和眼泪。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好的经济生龙活虎,带来的结果就是整个一片区域充满生机,而不好的经济萎靡不振,哪怕是外头看着再强大的国家,凑近了也能嗅到一股腐肉的味道。

    从人类形成文明以来,经济就伴随着人类文明的诞生而诞生,它里头不光是需要有商人参与,每一个活着或者死了的人,其实都是它的组成部分之一。

    赵相是天下顶聪明的人,他虽然对下头徐立说的话一知半解,但却在稍微举一反三之下,倒也能明白这里的水究竟有多深。而他感叹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绝对不是对钱财的感叹,而是对经济学社会学关联性的感叹。

    “农夫苦,赋税重,千年来都是如此感叹,但为何千年来仍是如此?道理也便是下头那徐长卿说的道理了,你减了赋税、摊了丁亩,最终不过便是有愈多的人去种田,那粮多了价自然是下来了,许多人又会因种田不得糊口去往城中务工经商,之后逢人便说‘农夫苦,赋税重,粮价轻,不成活’,这便是经济。”宋北云坐在上头喝了口茶给赵性解释道:“前两年赵相推了田亩之变,以每户为准每年每亩地补一定的钱数,可为何三年之后便失败了?”

    赵相在旁边脸色很拉胯,抿着嘴沉声不言,这是他的心头之痛,谁提起来就像是旧疾复发一般,如今被一个小辈提出来,他更是感觉颜面无存。

    “其实赵相的想法绝对是好的,不论是出发点还是执行力度都是顶好的,利国利民。”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但为何会无疾而终呢?”

    下头徐立已经开始从金、草原、辽三地的物流运输来分析三方的实力对比了,而宋北云这边也说了精彩的点上,所以赵性一把捏住了宋北云的嘴:“闭嘴,听下头的。”

    宋北云闭上了嘴,而赵相也收住了心思开始专注的听一个商人在聊军国之策,特别是当听到徐立说当今天下已是与先秦不同,从一个国家进出口便能看出一国之强弱时,赵相心中也充满了疑问。

    不过后头陆续分析了关于商队、走私等等途径的商业进出之后,赵相惊愕的发现的确是如徐立所说,那一贯被人们视为蛮子的草原诸部却成了最大的买卖者。

    吞吐量都超越了宋金辽三国,而宋金辽三国之中,金国的进出口吞吐量却是排在大宋之上,位列第一。

    但有宋和辽也不是一无是处,那就是整个这一片区域之中,宋辽两国的出口附加值却是远远高于其他区域。

    但现在这里头却有一个巨大的危机,那就是辽国的危机,如果辽国不与大宋把这笔买卖做成,假以时日当草原诸部完成整合,金国也休养生息之后,辽国唯一能做的便是掉头来打大宋以谋求活路,可是这样一来必然两败俱伤,导致北方草原诸部与金国趁虚而入,瓜分掉辽国最多不过几年而已。

    辽国需要钱、宋国需要物资,用宋国的钱来养辽国的兵,辽国的地喂宋国的民,再用赚来的钱更多的买宋国的武器铠甲,接着再以此循环,让钱活过来才能够短时间内强大起来。这才算真正的同气连枝,这种紧密的联系远非嫁一两个公主能够比拟的。

    徐立当然不会说这个的后遗症,那就是大宋的高附加值压榨,这玩意在谈判时怎么能说嘛,自然只能说好的那一部分却不能说对辽国有害的那一部分。

    “不行。”赵相听完,眉头紧蹙了起来:“此人得当官,放在民间属实让人难以安睡。”

    下头进入辽国选手的阶段了,不过可以看到辽国人其实也傻了,对面那一套他们从没见过的船新版本根本就不在他们的预案之中,只能随便摘几个之前准备的预案来照本宣科。

    可就连佛宝奴都觉得自己这边的发言苍白无力,特别是在人家哐哐哐砸出一堆数据之后……

    “相国大人,您是百官之首,让一个商人当官,您可知您要顶住整个士大夫的压力么?他不是商人之子啊,他就是商人啊,这个阶层摆在那呢,往小了说这便是有违礼法,往大了说您这就是背叛阶层啊。”宋北云笑言道:“您看,我到现在都没有个表字,不就是因为没爹么。相国大人,三思啊。”

    “来,朕赐你个字。”

    “唉,你别老想着占我便宜啊……要赐也是福王赐啊。”

    “朕还赐不得了不成?”赵性不乐意了:“你不让,朕偏要!记好了,宋北云,从今往后你便是有字了!你表字公明。”

    “啥?”宋北云一愣:“你说啥?”

    “公明啊,宋公明。”

    “我看你这小脑袋瓜是热昏了头……”宋北云小声嘀咕了一句:“换个吧……”

    “朕金口玉言,说一不二,自然是不能换了。”

    “你……”

    说实话,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师之上,他赐字天下人都不会说什么,只是赐的这个字……这他奶奶的是个什么鬼,宋公明?

    一想到那黑脸大汉嚷嚷着大喊“哥哥,我进来了”,宋北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官家既是开了口,哪容得你讨价还价,受着便是。”赵相一旁开口道:“况且公明二字倒也是一番美意,可不是人人都能让官家赐这等字号的,你谢恩便是了。倒是你快些说说我之前那丁户之策为何失败?”

    宋北云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得意洋洋的赵性,心中默默的被自己这个表字给恶心了一把,再听到赵相的话之后,他沉默片刻,组织了一番语言。

    “赵相的丁亩之变,成也为人败也为人。”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赵相,您的变法便是想让这庄户人家过上好日子,赚更多的钱。可是若是细细想来,如此变法能让人赚更多的钱吗?不能。”

    “不能?为何?”赵相眯起眼睛:“你倒是说说。”

    “更好的政策、更宽裕的赋税、更优厚的条件必然会吸引更多的人返乡种田,田地多了、粮食多了,价格自然便下来了,之后您再看,这城中的工匠、商人他们之间的竞争小了,反而能赚上更多的钱了,人们一看便又纷纷返城。为何古往今来,变法往往失败,说破大天不过一个利字嘛,挣到口袋里的才是根本呐。”宋北云笑道:“变法最终没能达到预期,不过便是如此。天下人都在骂那贼老天,说为何我这一行如此辛苦还赚不着钱,他们以为是朝廷、是老天不让他们挣钱,其实不是,任何一个开明的朝廷都会想方设法让百姓去过好日子,至少越来越好,可实际上真正不让他们过好日子的恰恰是他们自己本身。”

    赵相眉头紧蹙的在那思考,而小宋继续说道:“青楼大家都去过吧?”

    赵相一听,连连咳嗽了起来,而晏殊则假装四处看风景。

    “如果金陵城只有一处青楼,里头的姑娘只要往那一坐,笑一声就有人往她身上砸钱。这日子安稳不安稳?可若是突然周围又开了四五六七八家青楼呢?姑娘们是不是要争奇斗艳、吹拉弹唱?谁吹的最好谁最赚钱,对吧。那个躺在桌子上就有钱赚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经济么,就是这个样子,要么高门槛高收入,要么低门槛低收入。把全天下拉到一个门槛上,可不就是大家都挣不到钱么。”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赵相沉声问道,他当然能明白这个话糙理不糙的道理,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该如何是好。

    不过宋北云也默默摇头:“说来惭愧,我这种人就是那种大家都要饭,我也得去要饭的人。唯一区别就是我知道我为何吃不上饭。可你让我弄饭来吃,我也弄不来啊。”

    “哈哈哈哈哈……”

    赵相仰头笑了起来,宋北云这人虽然讨厌了一些,但有时说话的确是妙语连珠,这人绝非人们口中说的佞臣贼子,他就是有真才实学,只是有时看着太不正经了,与天下士子都格格不入。

    但若是细细琢磨他的话,里头的学问绝非灵机一动的小聪明,这定然是经过反复论证才得出东西。

    治国良才不外如此,而就在赵相刚想问宋北云为何全力以赴弄那个工坊时,下头的第二轮谈判也结束了。

    结果么,就在预料之中,辽国被完全打了个措手不及,从辽国大皇子开始一路向下,脑子似乎都没有转过弯来,就满脸都是忧心忡忡,被徐立那几人说得就感觉草原和金国转天就要打过来了似的。

    “走吧,今日怕是够辽国喝一壶了。”赵性眉开眼笑的说道:“欺我大宋无人?哈哈哈哈,笑话!”

383、二年8月3日 暴雨 倒倾鲛室泻琼瑰

    入夜始,天气闷热,佛宝奴躺在床上燥热难忍,本就一肚子气的她,加上这鬼一样的天气,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安眠。

    此刻夜已深,外头只剩打更人的梆子声,佛宝奴热得快要死了,即便是已将裹胸撤下,仍是觉得热,最后实在忍不得了,她便脑子一转,偷偷摸摸的来到鸿胪寺的院子中,顺着墙角就爬了出去。

    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脚没落地之前就绝对不撒手,免得再将脚给扭着了。

    在异国他乡的深夜,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玩,但如此心烦意乱之际,她也没什么目的地,就这么瞎晃着。

    逛着逛着,她就到了公主府中,此刻公主府早已经大门紧闭了,她却突然萌生了偷香窃玉的想法,接着就再次垫着脚开始撅着屁股爬墙。

    而爬了半天,刚骑上墙头,就看墙外头站着一个人正仰头看着她。

    “我说……你是不怕瘸吧?”

    “你怎的在这?”

    “我住隔壁。”宋北云指着旁边的宅子:“这家。”

    “倒是会选地方,就贴着公主府的旁边呢。”佛宝奴冷笑一声:“难怪近水楼台先得月。”

    宋北云慢慢展开扇子:“得不得月先不说,你这半夜翻墙头的人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吗?你可是辽国皇子,半夜骑在大宋个公主家的墙头,你是不是疯了?”

    “我愿意,你管得着?”

    “下来。”宋北云朝她勾勾手指:“别逼我动手。”

    佛宝奴啐了他一口,笨拙的翻身往下爬,爬到一半时候衣裳被剐到了,只听滋啦一声,一道长长的扣子就出现在她腰的位置,露出里头大片肌肤和素色的肚兜。

    “哟,原来辽国的皇子也喜欢穿肚兜啊。”

    “闭嘴!”佛宝奴捂着破洞的衣衫:“快取件衣衫给我!”

    “凭什么?”宋北云转身往自己家走:“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姑娘这等姿色若是碰见个劫财劫色的,怕你叫天天不应。”

    “你给我回来!”佛宝奴冲上去揪住宋北云腰间的玉带:“为何避而不见!”

    “我什么时候避而不见了,你别说的跟我把你肚子搞大了就失踪了一样。”小宋转过身子扯掉佛宝奴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自重。”

    “你随我来!”

    佛宝奴拽着宋北云就来到一个角落中,她恶狠狠的伸手拽住小宋的衣领:“今日那人是你派去的对不对?就为了与我难堪!”

    小宋低头看着气势汹汹但个子属实不高的佛宝奴,索性往墙上一靠:“别管是派的,就问你人家说的对不对吧。”

    “果然是你!”佛宝奴气得扬起拳头就要打宋北云:“你为何处处要为难我!”

    “唉?”宋北云一只手按住她的拳头:“你讲讲道理,你是辽国使团的首领,我是宋臣,本身就是各为其主的事,怎么能叫为难你?”

    “莫非……”宋北云伸手揉着佛宝奴的狗头:“你是把我当你的臣子了?还是当你男人了?”

    “异想天开!”佛宝奴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这人不讲道理啊,小宋低头看着一脑门子汗的佛宝奴,这厮的脑回路特别奇怪,是一个让人完全无法揣测的奇女子。

    先不说她半夜去翻金铃儿家的墙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光是在这拽着宋北云说奇怪的话就已经很古怪了。

    “要不你色诱我一下,万一成功了呢。”

    佛宝奴被宋北云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给吓懵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松开拽着小宋的手,警惕的看着他:“你想作甚!?”

    “你问我?你半夜三更把我拽到这种阴暗的小巷子里,衣冠不整的轻薄于我,你现在问我想干什么?你说咱们谁有问题。”宋北云攥着她的手腕:“我现在要是高喊一声,你看看官府到底是信你还是信我!来……”

    他一句来人还没喊出来,佛宝奴已经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两人靠得极近,佛宝奴身上带着些许汗味的女子香也直冲鼻子。

    “大皇子殿下好香啊。”宋北云掰开她的手:“不合适,大皇子你这靠的太近了。”

    “不要喊。”佛宝奴警告一声接着伸出脑袋四处观望一圈:“我只是因太热睡不着,就随便逛逛罢了。”

    “随便逛逛就逛到墙头上去了?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宋北云推开她:“行了,我去休息了,这些日子我可是累的很,至于你跟大宋的谈判跟我又没关系,你还真以为大宋就一个宋北云?”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但没走两步就被佛宝奴给拽住了:“今日那人所说可是真的?”

    “说什么?”

    “就是说若是大辽不与大宋联手,必亡。”

    宋北云挠了挠头:“随我来吧,看你可怜兮兮的。”

    将大皇子带入到自己家中,此刻家里的人都早已经睡着,宋北云蹑手蹑脚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地图铺开在桌上并点起了灯。

    “哇……好精妙的舆图!”

    “行了,这算什么,基本操作基本操作。”小宋将地图铺在桌上,用一根筷子在上头画了个圈:“辽国如今盘踞中原,上有草原诸部、金国,下有大宋、大理国。左有西夏、回鹘、吐蕃诸部,你们处于中心之地。”

    “嗯。”

    “中心之地者,要么为王要么为肉,你觉得你辽国有那能耐称王?”宋北云用筷子敲了一下佛宝奴的头:“周遭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许你强大起来,但唯独大宋是例外,因为你辽国就如同大宋的屏障,将草原、金国、回鹘等国隔绝在了外头。”

    “嗯……”佛宝奴哪能不知道现在辽国所面临的局面呢,否则也不至于挖空心思想来跟大宋联姻。

    “联姻这种事,其实就是闹着玩,你以为哪个国家真的会为了一两个公主而放弃自己的利益?”宋北云看了佛宝奴一眼:“我打个比方,比如……我是说比如,比如你给我生了个孩子,但是我现在带兵杀到辽国去了,你是降是不降。”

    “鬼才要给你生孩子。”

    “我特么说比如。”宋北云皱着眉头说道:“假设你懂不懂?”

    “若是如此,我为何不直接让你的崽子登基呢,怎么?你还要把你儿子从皇位上赶下来?”

    宋北云这么一咂摸,感觉的确有点怪:“嗯……这个例子不恰当,就好比说如果你嫁来了大宋,然后你父皇还是清醒的,他会不会因为你把国土割让给大宋。”

    “那定是不会啊。”

    “就是啊,所以这种联姻本质上不靠谱,那么什么靠谱呢?”宋北云用筷子在宋辽的疆域上狠狠一圈:“利益同盟,你记住一句话,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利益。用利益固化国家关系,哪怕将来宋辽必有一战,恐怕也是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后了,到时你我都闭眼了,哪管它洪水滔天?”

    “你……”佛宝奴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北云:“子孙万世你也不想想?”

    “我自己都只是个在乱世里求生的独木舟,我怎么管子孙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去吧。”宋北云叹气道:“你辽国可以不跟大宋做生意,大不了过几年一起死嘛,你要么草原抓回去献给大汗要么被金国抓过去献给金帝,反正你什么下场不用我说吧?”

    “那还不如给你生孩子呢。”佛宝奴抱着胳膊沉思片刻:“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这么一条了。”

    “那还用说?大宋这边多鱼虾,也可养猪,却因多山之貌,不好养牛羊,粮食也多为稻。你辽国地势适合养牛羊,也好种麦。辽国兵丁将领骁勇善战,但宋国武器战甲无往不利,届时两国一旦贯通,你辽国有多强不用我多说了吧?”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二选一,是给草原上那些满身膻腥味的大汗生崽,还是跟大宋做生意。”

    佛宝奴想到草原上那些汉子身上的那股子味道,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了一眼宋北云:“容我再想想。”

    “留给辽的时间不多了,说实话大宋不希望辽亡,一旦辽国完了,大宋也是人家口中的肉,最后保不齐是要被草原鞑子给赶到海边齐齐跳大海来殉了这片江山,嗯……你辽国就跳渤海吧,我这边跳南海近一些,我们海里见。”

    佛宝奴被他说得噗嗤乐了出来,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有没有这么悲壮哟。”

    “说句实话,若是宋金辽三国,怎么打都行,顶多不过就是皇室倒霉一些,其他的百姓其实并不会怎样,因为你们都是以汉首自居。”

    “嗯。”

    “若是回鹘人、吐蕃人、草原人,他们可不跟你客气,你们就是军粮。”宋北云用筷子打了她脑袋一下:“把你办了,然后切碎了晒干当军粮。”

    “别打我的头,狗东西!”佛宝奴捶了他胸口一下:“我明白了,我回去与使团商量一番。”

    “嗯,赶紧滚。”

    “你真不随我去辽国?”佛宝奴抬头看着宋北云:“要什么有什么。”

    “你诚意不够。”宋北云轻笑一声:“好了,我得休息了,不送。”

384、二年8月4日 暴雨 天地如崩塌

    佛宝奴是个极烦人的东西,她不光顺走了宋北云的地图,还以迷路之名义要求皇城司使宋北云送她回鸿胪寺。

    “你怎么这么烦人?天底下的人都欠你的?”

    小宋走了一路骂了一路,但佛宝奴根本不在意,只是背着手在前面走着,外头还罩着宋北云的一件衣裳,就好像是理所应当一般。

    回到鸿胪寺,小宋刚要走,泼天的大雨就突然落了下来,一整天的闷热就在这一刻被完全释放了出来,而因为大雨的缘故,能见度却是已经降到了极点。

    “你简直就是个灾星!”宋北云站在房檐地下指着佛宝奴骂道:“我真他娘是服了你了!现在好了,我回不去了。”

    “那与我何干。”

    佛宝奴轻笑一声转身进入了鸿胪寺之中,只留下宋北云一个人站在鸿胪寺的屋檐下,看着这场大雨呼呼啦啦的往下泼。

    “宋大人,我先与你安排个地方歇息吧。”

    鸿胪寺的主事凑上前满脸讨好的对宋北云说道,他因为辽国大皇子半夜走丢的事闹了一晚上心,如今被宋大人安然无恙的送了回来,他心中早已经是乐开了花,讨好一番宋北云更是不在话下。

    “于大人客气了,老子今天回不去,那狗日的也别想睡!”

    宋北云一甩袖子就低头走进了鸿胪寺中,而于主事还在发蒙这宋北云说的“狗日的”到底是谁,等他幡然醒悟时却为时已晚,因为宋北云已经一脚踹开了辽国大皇子的房门。

    “使不得啊宋大人……使不得……”

    于主事追了过去,但被宋北云关在了门外,他急得百爪挠心,这可是臭名昭著的宋狗,若是真的与辽国皇子出了什么茬子,他这个主事也就干到头了。

    但他也不敢忤逆宋北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门口等着,一旦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就冲进去劝架。

    “你要死啊……”

    佛宝奴正在换衣裳,看到宋北云闯了进来,连忙捂住胸口:“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人?”

    “没事啊,我就是来瞧瞧辽国大皇子,怕皇子殿下受了惊吓。”宋北云站在那没有动弹:“你换你的,不用在意。”

    “你站在这,我如何换!”佛宝奴涨红着脸,抄起一个杯子就砸了过去:“滚出去!”

    小宋侧过头躲过了佛宝奴的暗器,站在那一动不动:“大雨不停,我不会走,职责所在,还请皇子殿下见谅。”

    “你!”佛宝奴看着宋北云那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胆敢闯入我的房中,怕是你大宋的律法管不住你了?我是使臣!”

    “你是什么都没事,大宋律法我比你精通。”宋北云背着手仍然站在那一动不动:“因辽国皇子午夜迷路于金陵城,皇城司使有职责全程护卫。”

    “那你出去护卫!”佛宝奴走上前试图踢宋北云,但转念一想,对面这厮比自己厉害多了,所以她只好强忍着愤怒:“滚出去!”

    “恕难从命,除非确认皇子殿下安然无恙。”宋北云就那么站在那,一动不动:“否则下官不得离开,况且大家都是男人,你洗漱便是了。”

    “狗东西!”佛宝奴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去就要与宋北云扭打,但却被一柄扇子顶住了额头。

    接着就听宋北云喊道:“于大人,去寻御医来,辽国大皇子失心疯了。”

    “不用!!!”佛宝奴连忙喊了起来:“不用听他的!”

    外头的于大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他站在那冷汗直冒,而佛宝奴一只手拽着自己的衣衫一只手拽住宋北云的领口,低声问道:“你要作甚?”

    “你让老子回不去,你他娘的也别睡了。”宋北云站在一脸暴怒:“真的,我不跟你客气,要耍赖?我让你见识见识大宋第一无赖的模样。”

    “好!”佛宝奴冷笑起来:“你行,宋北云。”

    “大皇子身材真好。”小宋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说道:“平时可是看不着。”

    “混账!”佛宝奴一脚踢在他的腿上,但却发现自己跟踢到了铁板似的,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小宋弯下腰将腿上绑着的竹板子取了下来:“我平时因怕挨阴刀,一些容易被偷袭的地方都会绑上这个,抱歉没与你说。”

    佛宝奴眼泪水在眼珠子里打转,蹦跳着坐到了床边,脱下鞋来,发现脚趾已经红肿了起来,疼得钻心。

    “你走啊!”佛宝奴仰起头喊道:“不走我喊人了。”

    “要不要我帮您喊?皇子殿下。”宋北云展开扇子:“要几个?”

    佛宝奴牙齿咬得铁紧,发出吱嘎吱嘎的摩擦声,脑子快速的转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拿这么个混蛋根本没有法子,他就吃死了自己的女儿身不能暴露,根本就没在怕的。

    “行,那你便在这吧,我睡了。”佛宝奴往床上一翻,躺在了上头:“你自便。”

    小宋嗯了一声,走到窗口打开了窗户,让外头的凉风灌了进来,然后说道:“那我便在这护卫着大皇子了,不过皇子殿下,您不洗漱吗?您身上的馊臭味我都能闻到了。”

    “你烦死了!!!!”

    佛宝奴极爱干净,被宋北云这样一说,她就觉得自己如同掉进了粪坑之中,横竖都是不自在,甚至细细想来都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的瘙痒和馊臭。

    “大皇子请自便。”

    宋北云坐在桌子前,自顾自的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水开始喝了起来,一边喝还一边哼起了小曲儿。

    “宋狗!我与你势不两立!”佛宝奴暴起,抄起枕边的金刀就插了过去。

    宋北云连闪都懒得闪,只是扇子一撩就让佛宝奴摔了个狗吃屎。

    “你还真是自不量力。”宋北云用扇子敲了她脑袋一下:“刀又不要了?”

    “你怎可……怎可如此欺负我。”佛宝奴趴在地上,嘤嘤的哭了起来:“我是辽国的大皇子,未来的辽皇……你怎可如此欺我……”

    “哈哈哈哈……”宋北云笑出了声音,不过笑到一半却是闭上了嘴,咳嗽了两声:“不是我欺负你,你是自己欠,你不招惹我,我绝对不招惹你。”

    “呜呜……”

    “你别呜呜了。”宋北云翘起二郎腿:“没用的,我是不会同情你的。你说你,就你这德行还当辽皇?又没用又好哭,你怎么可能当得了皇帝?”

    佛宝奴趴在那也不动弹:“要你管!要你管!!!”

    “那你趴着吧。”

    小宋还真的就不管她了,坐在那滋滋的喝茶,外头的雨却是一丁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越下越大了,水珠儿打在窗台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天空还有电闪雷鸣。

    宋北云看到外头的动静,皱着眉头站起身来到窗口,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因为小冰河时代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水灾的频发,而这场雨显然有些不正常,它并非是阵雨,如果这样的暴雨下上一夜,那么城市的内涝还是小事,徽州那一带恐怕是要有山洪了。

    “麻烦了。”宋北云眉头紧蹙。

    水灾代表着粮食的减产、饥荒和流民,这个阶段可千万不能出这些事情,但如果真的出了,他也没有任何法子,跟天斗……一千年以后都办不到,现在更是不现实。

    “你辽国这几年的气候如何?”宋北云转头看向趴在地上耍赖的佛宝奴:“从……三年前开始说。”

    佛宝奴扭过头看向他:“作甚?”

    “如果没猜错,今年开始要由北至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饥荒要来了。”宋北云深吸一口气:“草原会在今年末完成整合。”

    “嗯?”佛宝奴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当真?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宋指着这天气:“这反常的天气已经持续有年余,自去年始,旱灾、蝗灾、雪灾,一波连着一波,草原的情况应是更严重,若是今年入秋之后他们的粮食不够,定然会叩你辽国的关,你们做好准备了没?”

    佛宝奴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若真是如此,主要兵力都集中在河东的辽国会被从上而下的鞑子平推的。

    宋北云也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大皇子,写信回去,屯粮吧。”

    佛宝奴眉头紧蹙,也无心跟这个混账胡闹了,她立刻从抽屉中取出纸笔:“来人,磨墨。”

    小宋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宋北云一眼,然后嘟嘟囔囔的说道:“我自己磨就是了……”

    一封信写完,她递给宋北云:“你给看看。”

    “你辽国的密信,你让我个宋臣看?你瞎了心吗?”

    “看看吧,看看哪里还需补充一些。”佛宝奴用胳膊肘顶了顶宋北云:“算帮我一把。”

    “我有什么好处?”

    “你跟我去辽国,要什么有什么。”

    “滚,不看。”宋北云推开桌上的信:“自己想法子。”

    “看看……”佛宝奴用手指戳了戳小宋的胳膊:“你看看。”

    “我这人,无利不起早,你给我画饼我可不干。”小宋摇头道:“你得拿点实际的东西出来。”

    “辽宋的生意,我做主定下了!”

    “那是宋辽之间的买卖,我又捞不到好处,给点实际的。”宋北云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来回搓着:“懂么?来点实际的。这点规矩还用我来教你?”

385、二年8月10日 雨 黄河之水天上来

    工坊在三日前接到了一笔订单,来自于辽国,这笔订单包括武器、日用品、玻璃制品、工艺品、农具、种子等十五个大类,二十七个小项目,总项目金额为五百二十万贯。

    这笔订单在朝堂上引来了一场非常激烈的争执,朝中重臣也逐渐开始分化,一部分是由赵相领导的主和派,他们认为宋辽两国必须在这个阶段团结起来共同抵御来自北方的敌人。

    另外一部分则是以大理寺卿老丁为首的主战派,他们认为如果只是出口工艺品、日用品并不碍事,但种子、农具甚至是武器应该严格限制出口,否则将来辽国必成后患。

    两方人都对,所以两拨人打得热火朝天,三日来赵性每天都被两边的大佬骚扰到深夜,给他从各个方面去阐述这里头的问题,朝堂上大辩论、书房中小辩论,赵相和老丁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互相已经势成水火。

    而小宋此刻正在加班加点赶制辽国所需的东西,因为大雨已经下了六天,徽州已经告急。而与此相比较而言,辽国的情况更加严重,黄河十三处决口,沿途三十三州府遭遇前所未有的水患。

    佛宝奴已经于昨日赶回了辽国,而她临走做了一件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的事,就是甩了一千七百万贯给大宋却什么都没说。

    辽国的阔绰得到的回馈就是大宋现有所有的工业体系全速启动,不管朝堂上吵闹成什么样,库存是要全部消耗掉的,而接着大宋在备灾的同时也开始运转了起来,江西农场的规模第三次扩大,如今已经覆盖了近三百万亩,公主的基金会一众玩算数的人开始将这次危机视为一次前所未有的良机,无数双手已经开始慢慢伸到了辽国。

    “叫我过去干什么?”

    正在工坊中跟着工匠同吃同睡连轴转的宋北云被一道圣旨给宣懵了,这里头有他什么事?他只是恰好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恰好赶在了辽国水患之前又恰好这笔订单的物资绝大部分都是关于民生的。

    “宋大人,这些事小鱼不懂,只是知道上书房中已经不可开交,官家说让你去做个决断。”

    现在老王处于半隐退状态,小鱼基本就替代了他的职能,而轮到小鱼亲自过来宣人的话,这件事一定是十分着急了。

    只是小宋不知道他能在这些大佬里干些什么,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官,人微言轻的,人家宰相家的管家都能对他呼来喝去的。

    “还真看得起我。”宋北云披上一件衣裳:“对了,小鱼没想过回家乡看看?”

    “小鱼早已没有家乡。”小鱼笑道:“官家在哪,小鱼的家就在哪。”

    “嗨,没有的事。”宋北云转身:“我去洗把脸,你等我一会儿。”

    “好。”小鱼笑着点头,然后低声嘀咕道:“还有宋大人。”

    两人来到皇宫内,一进上书房就见老丁和老赵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灌水,谁也没说话,但神态看起来都不是很开心。

    赵性坐在龙椅上也是一脸愁容,看到宋北云到来,他灰扑扑的脸蛋上突然就蒙上了一层光。

    “公明啊,你可算来了。”

    公你奶奶个腿!宋北云心中暗暗骂了一声,然后走上前抱拳:“官家、赵相、丁大人,万福金安。”

    “莫要这么多礼数。”赵性焦急的敲了敲桌子:“朕的两位肱股之臣如今却为你那笔单子闹得不可开交,他二人想听听你的想法。”

    “官家,您这是捧杀微臣啊,臣只是个工部的主事,就是个在窑里干活的东西,哪有资格在这等国家大事上指手画脚啊。”小宋叹气道:“臣不懂呐。”

    看到他假惺惺的模样,赵相暗自啐了一口,而老丁却仍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辽国这一千多万贯,可是个烫手的东西啊。”赵性也跟着叹气道:“你今日便畅所欲言好了。”

    小宋看了看赵性又看了看赵相和老丁,赵性自然是一脸希冀,老赵和老丁却也都没有反对。

    他这才清了清嗓子:“那微臣便胡言乱语几句。”

    “快些说,莫要作礼了。”老丁不耐烦的说道:“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是否能如那些个软骨头一般舌灿莲花。”

    “不对吧丁大人,若要是说软骨头,当年那主张迁都割地者才是真的软吧。”

    两个小老头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宋北云见势不妙,暗暗往后蹉了一步……

    “那个……两位大人,微臣的意思倒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帮辽国这一次。”

    这话一出,老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而宋北云的话锋却突然一转:“可若是直截了当的帮了,那岂不是太便宜他辽国了?”

    这一下就轮到赵相的眉头簇了起来,这一下宋北云可算是了解到这朝堂上的破事有多烦人,这帮老狗都不让人把话说完的……

    “你莫要卖关子,快些。”赵性倒是为他解围:“年纪轻轻却学了一身那些老东西的毛病。”

    赵相和老丁同时神色古怪的看向了赵性,赵性连忙摆手:“朕可没说二位良臣……”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宋北云挤眉弄眼,小宋看出来了,这厮定是给逼的没法子了才会想着把自己弄出来当挡箭牌。要不说呢,当皇帝的没有一个好人,这人要不是皇帝,就该拉去活埋。

    “要微臣来说,这帮辽国是因如今之势,宋辽两国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若是辽国因水患被草原诸部与金国钻了空子,大宋前线定然是要吃紧的,到时内忧外患风雨交加的,即便是铁打的身子都顶不住,更何况我大宋才休养生息没多少日子。”宋北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端过小鱼拿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就凭这,得帮。收复故土虽然重要,可前提是大宋得活下去,若是没了辽国,大宋将面对的可能是两线甚至三线之战,难。”

    赵相听完,捻着胡子笑眯眯的点头,宋北云说的话正是他的意思。看看,这便是个小辈都懂的道理,怎的有些老狗一把年纪却是不懂?

    “可若是要是这么心急火燎的给他辽国送东西,到头来不得给人看轻贱了?保不齐还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这事可办不得,况且这里头还有些关乎到命脉之物,如兵器铠甲、如农具种子,这事不得行!”

    老丁扬起下巴看了一眼老赵,冷哼一声,那神态仿佛就是在说“人家一个孩子都明白这个道理,你这等苍髯老贼却是冥顽不灵”。

    宋北云看到两个权倾朝野的大佬的神态,稍微舒展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微臣以为,倒是不如做两手准备,一手是紧急筹措一批东西支援辽国,一边却是将这等国之利器缓一缓。咱们给他来个按需调配。”

    “何为按需调配?”

    赵性的问题也是两个小老头的问题,宋北云点头道:“便是叫延迟交付。”

    “延迟交付?”

    宋北云嗯了一声:“就用那兵器来说,辽国首批订下了五万套重铠甲与配套兵刃,每套价格为七十贯上下。我们便可分三年甚至五年交付,以产能限制为由便可,一年交付个万把套过去糊弄一下。万把套并非是个大数,分摊到五年的话,成本可压缩到二十贯上下,便是说这五万套,我大宋能纯赚他辽国二百五十万贯。”

    “嗯……”赵性简单算了一笔账,觉得还挺合适的:“你再说下去。”

    “我大宋工坊出来的兵刃铠甲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特别是铠甲,想必官家和两位大人都见过了,精密而复杂。”

    老丁和老赵都点了点头。工坊的产品的确是很好的,特别是那些铠甲,精密漂亮,轻便而结实,等闲弓箭便是顶在了脑壳上都打不穿那铠甲,刀斧劈砍更是只能砸出个坑来。只因那铠甲是由三层而成,第一层是细密如鱼鳞一般的麟甲,中间则是一层皮甲,最里头却是一层致密的软甲。

    这三层甲重约四十斤上下,比步人甲轻了有二十余斤,但却比步人甲结实了许多,特别是那软甲,至今为止都无人知道那软甲究竟是如何织造而成。

    这等宝贝本是不应卖给外国的,但如今若是没有这等宝贝,却是极难遏制金、草原的势头。

    这也便是两位老臣争论的焦点。

    “这东西工坊既是能制出,便是能有法子破解,两位大人大可放心。况且这铠甲虽是好,但维护却不易,我等便宜卖了辽国,他们定是维护不来的,届时我们再收他个每套每年十贯的维护钱,只能由大宋的工匠去维护。”

    “可若是这法子被他们学去了?”

    “哈哈……”宋北云面对老丁的顾虑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他们造不出维护的工具,学去便学去了嘛,没有那老虎钳我看他们用手拧去。这工具的制造是绝密中的绝密,即便是去辽国维护的匠人也不知该如何锻造。不过即便是知道,他们也学不会,天底下唯我大宋能将炉膛烧到那个温度,其他的可不够看。”

    宋北云没那么多精力去解释什么叫系统工程的可怕之处,所以就大概说了一下。

    可别小看了一把老虎钳,那可是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到两百道工序才能得出的东西,从选煤筛煤炼焦开始,一直到高温模具再到合金铸造最后到铁器螺纹钻空技术,这可是用千万贯加上两个穿越者和整个大宋全体理工科天才两百个日日夜夜生生砸出来的技术,整个工坊一天摊下来近五万贯研发费用,这还是少走了很多弯路的情况下,就凭辽国想用肉眼就能破解?

    那怕是他们有外星人帮助哟……

386、二年8月14日 雨 天下何人不识君2

    “怎么?今天不去忙你的工业强国了?”

    金铃儿照例从小门那边走了过来,身后的侍女手中包着一卷顶好的丝绸。

    她过来之后却发现宋北云坐在回廊的台阶上手中拿着一根青瓜,一边吃着一边双目无神的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一眼就能感觉到这人的那股子松懈劲儿。

    “啊……”小宋微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天气不好,给自己放一天假。”

    “懒就是懒嘛。”金铃儿招招手让侍女先进去,然后自己坐在了他身边:“听说你跟辽国的那个傻皇子关系匪浅?”

    “傻?”宋北云慢慢扭过头看了金铃儿一眼:“堂堂大宋第一才女,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嗯?”金铃儿诧异了一番:“怎么?我说错了?要我看啊,她也就与咱们家那柔姐姐差不多。”

    “你搞错了。”宋北云笑了起来:“那人可一点都不傻,她绝对是个顶有心计的人,她最擅长的就是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现出不同的一面,我们看到的她和她的臣子看到的她,绝对是不一样,这个能耐可不是人人都有。”

    “怎么说?”金铃儿眼珠子转了几圈:“能从你嘴里说出这种话,看来那人倒是不简单。”

    小宋笑了笑,靠在门框上,一副懒狗的模样:“你知道她为了拉拢我,开了什么条件么?”

    “什么?”

    “异姓亲王,为所欲为。”

    “哇……当真?”

    “真肯定是真,不过这个真是建立在我还是个宋臣的前提下。”小宋指着自己说道:“只要我一天是宋臣,那我一天就能为所欲为。可当我真去了辽国,她那种人,说翻脸就翻脸。天下都以为这次宋辽贸易,大宋吃净了赢头,可是谁人知道,他辽国才是赢家。”

    聊到这个,金铃儿就来了兴趣,自从有了身孕,她有些日子没出去浪了,诗文大会也没再举办,更是没有到处去游荡,对这些信息也都是七零八碎拼凑起来的,所以如今在宋北云那听到这种消息之后,着实是有了些许兴致。

    “我们没有机会见到她另外一面,但我看了她给国内写的密信,看似朴实无华,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决断,说一不二。没有任何恳求之意,就是一种‘这便是我的意思,你们照做便是’的果断,这种人说翻脸的时候,她不会打招呼,一刀就会将你砍了。”

    “这么说……”

    “嗯,的确是有帝王之气,此番跟大宋的商谈,我们感觉上其实是他们吃亏了,但现在想想……他娘的我们都被玩了。”宋北云愤恨的一拳砸在了门上:“她扔下那一千多万贯,本身就是打算交给我大宋的!跟她的谈判压根就没触到她的底,她用了远远少于底限的价码,拉到了一个无比坚强的后盾,操!”

    小宋越说越气,气到直接把手里的青瓜而攥出了汁水……那种被人给玩弄在股掌的耻辱感油然而生,又羞又怒。

    这件事是他在佛宝奴匆匆离开之后,仔细分析她的行为模式时得出的结论,就凭那人连经过一圈都要顺走一张地图的德行来看,她绝对是不会干吃亏的买卖。

    而小宋这里所有的安排,本以为能将对方吃得死死的,却是没想到居然还是在人家的底线之内,难怪她乐呵呵的就给钱跑路了。之后却用本应该只是用来买盟友的钱,在买到盟友的同时还买了铠甲、武器、粮食、工艺品和日用品。

    大宋可能赚了,但大辽肯定没亏。

    可这样一来,荣耀是属于佛宝奴了,但耻辱却是留给了宋北云。

    这能甘心?当然不甘心,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箭了,忽悠朝廷是宋北云忽悠的,商贸谈判是宋北云推举的,甚至坑也是宋北云挖的,可最后便宜却是佛宝奴的。

    小宋本就是个量小气狭的人,如今想通这一点之后,胸口就像堵了一口痰,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猪,用真金白银的东西换了一堆好看不好用的摆设。

    “被摆了一道啊……”

    宋北云软趴趴的靠在墙边,嘴里喃喃自语道:“终日大雁终被雁啄瞎眼。”

    “哈哈……”金铃儿此刻却是拍手笑了出来:“有趣有趣,还有人能坑了你?”

    “谁知道那厮不光只有两副面孔,简直就是个千手观音。”宋北云捂着胸口:“我知道为什么戏文里都说周瑜是被气死的,我现在胸口也鼓了一口气在那,恨不得冲上去就生吃了她。可偏偏鞭长莫及……”

    “急什么,你肯定有法子对不对?”

    “法子肯定是有,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小宋回头看了一眼金铃儿,颓丧的说道:“不过她也就只能占这一次便宜了,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无间地狱。”

    小宋早在前几天幡然醒悟之时,就已经确定了报复路线,别提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在昨天开了一整天的会,今天早晨的时候,十五车玻璃制品、工艺品就已经发车去往了辽国。

    这些东西没有其他,就是两个字——“便宜”,要多便宜就多便宜,便宜到能够直接冲击整个辽国的相关产业,后续更多的产品会源源不断的往那边倾销。

    大到马车、床榻,小到铁钉、镜子,这些稀罕物件,统统都给他娘的进两元店。

    原本他不想直接摧毁掉辽国的手工业和工业基础,但现在这口气堵在这,他不报仇就不叫宋北云了,干就完事了。

    三个月,宋北云立下的目标是三个月完全摧毁掉整个辽国的工业基础,垄断其从军用到民用的所有物资产出。让辽国从一个手工业强国和工业的发展中国家,彻彻底底变成一个农业主流国家,让他们以资源出口为生。

    本来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政治博弈,但现在小宋不开心了,他要让这场博弈变成一场私人恩怨,泄愤式的弄崩掉辽国现有的社会结构。

    当皇帝?一统中原?做他娘的春秋大头梦去!老老实实的给大宋当保安吧,臭弟弟。

    当然,这还是第一波冲击,这波冲击属于是让人不痛不痒,等明年纺织机等等先进生产装置大规模出现时,他们大概可以意识到自己恐怕要完蛋了。

    但到了那时,除非阿奴小姐姐采取强制性的措施,否则根本无法遏制这种可怕的羊吃人势头。而一旦她强制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后头可有好戏等着她呢。

    来嘛,小东西耍阴招,那就过两招好了。

    正在这时,外头敲门声响起,宋北云走上前开了门,徐立缓步走了进来,先是与公主行礼,然后对宋北云说:“公明啊。”

    “喂……”宋北云伸手阻止:“敢不敢不要叫这个称呼?”

    “我觉得挺好的。”金铃儿眨巴着眼睛:“公明怎么不好了?这可是天子赐字,天大的殊荣。”

    “哎哟……”宋北云是哭笑不得:“行吧,我没法子解释的……”

    徐立最喜欢看宋北云这副鬼样子,他走上前笑道:“明日若是天气好,一百七十七车物资就要发车了,之后还会有差不多三百车物资会陆续发出。”

    “徐家的物流名不虚传。”宋北云深吸一口气:“都有些什么?”

    “照你的要求,都包括书籍、织造物、铁器、陶瓷器、佛像、车、茶、漆器、精盐、玻璃器、纸张、木制品等等。”

    “好。”小宋点了点头:“钱带够,这批货物卖出之后,尽可能的收东西回来。”

    “知道,收原材料。”

    “徐立到底是徐立。”宋北云竖起大拇指:“天不生你徐长卿,万物商道如长夜。”

    “你这厮怎的骂人呢。”徐立甩了甩袖子:“对了,支援辽国的粮食也一并会发过去。”

    “嗯,然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你要完成。”宋北云抬头对徐立说:“去辽国顺便沿途散播,若是遭灾吃不上饭,便可去大宋。”

    “明白,我这便去忙了。”徐立朝宋北云拱拱手:“徐家印信变官家印信的事,你还需要多多催促,我家的钱……越打仗越多了,我有些担惊受怕。”

    送走徐立,公主殿下好奇的拽住宋北云:“为何会越打仗钱越多?”

    “嗯,因为乱世行走,带着沉重的钱串子不便,于是乎越来越多的人会变卖家产折现并将钱兑换成徐家的印信,这印信只是一张纸,钱却是实实在在的堆积在了徐家,若是我没猜错,徐家的钱……怕是能有八千万贯往上走了,这可是一颗大爆雷,一旦爆了,家破人亡。富可敌国也不过如此,他们想着散钱,可这时散钱不过便是转了几道手,钱便又回到他们手中罢了,这里头的东西太过于复杂,等往后我再细细给你解释。”

    “所以他们只能将钱给朝廷?”

    “不是。”宋北云摇头:“这玩意哪怕是放在朝廷手里也是要爆的,他手下的八大金刚现在正在跟户部的人接洽,我过些日子也去瞧瞧,催促催促,不过应该很难办,这可是热钱,热钱就是老虎,放出来要吃人且不吐骨头。”

    “唉……我这才女现在看来就是不值一提,谁也比不过咯。”金铃儿哀叹一声,然后打了宋北云一下:“怪你……”

    “是是是,怪我怪我。”小宋摸着她的肚子:“不过也要怪这个小兔崽子,早不来晚不来的。”

387、二年8月22日 晴 处暑 却道天凉好个秋

    又一年炎热的夏季终于过去,天也终于放晴,水灾的余威还在驰骋,但有了大宋的照应,辽国此次有惊无险。

    坐在大殿中批阅奏章的佛宝奴看到下头报来的公文,眉头也慢慢的舒展了开来。

    这次的生意,值了。

    作为辽皇的“大儿子”,如今她正履行监国之责,虽看起来风光无限,但这有多难,她心中有数。

    有时她也恨,恨辽国怎不出几个如宋北云、晏殊这等的臣子,即便是没有,那来几个赵郎那般的贤相也是可以。可辽国什么都没有,一群臣子尸位素餐,整日想的不是勾心斗角就是将手往皇权上伸。

    她真的感觉有些累了,但同时也很恨,恨那宋国明明积弱,却不知道从哪蹦出来那么一大堆的良臣,这次去一趟宋国她算是开了眼界,文有相国一脉扶持朝纲,武有福王一脉安定国邦,这要是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此番虽是占了些便宜,但宋国其实也未亏什么,要怪就怪那妖怪一般的宋北云,这人若是在辽国该是多好,可偏偏却是在宋,这就是个心腹大患。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并无大用了,反正往后过招的机会还有许多,若是宋狗最终也不来辽国,那真的只好想法子把他给办了,因为除了辽国的宋北云之外就只有死掉的宋北云最为安全。

    “来人。”

    一名带着高帽的太监匆匆出现在佛宝奴的面前:“殿下,有何吩咐。”

    “我要出去瞧瞧,你给安置一番。”

    “是。”

    换上一身便服,佛宝奴走在辽国新都的街上,虽然这里还不能与大宋的金陵城相提并论,但那繁荣却已是初见端倪,集市之中百姓也是摩肩擦踵,商铺之中商品也是琳琅满目。

    “嗯?”

    佛宝奴走到一处商铺之中,随便拿起一个玻璃杯,却是越看越眼熟……

    “店家,这个如何卖?”

    “五文钱。”

    “五文钱?”佛宝奴当时就惊了:“我可是没听错?”

    “这位小爷,如今都是这个价,若是卖高了可没人买啊。”

    佛宝奴拿着剔透的水晶杯仔细瞧了起来,这做工、这质地,要放在以前少说是三百文,甚至可以卖到五六百文,如今却只要五文钱?

    她吩咐随从买下一个,然后继续带着疑惑往深处走去,之后她的疑惑就越来越深,因为这一条街上的商品,便宜的让人发指。

    先是那五文钱一个的水晶杯,再往后还有七文钱的《论语》。这书自古以来就是不便宜的,如今七文钱一本?这就让她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而当看到居然有人在低价兜售私盐时,她便是忍不住了,当即就命人将那盐贩子给捉了起来,缴获私盐一千四百多斤。

    “多少?”佛宝奴听到下头人报上来的一斤盐的价格之后,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七百文一斤?私盐跟官盐一个价?”

    “正是。”

    她不管那许多,直接进入了衙门的库房中,命人打开了一袋私盐,里头那细腻、洁白的私盐从袋子里流了出来,她捻起一点放入口中,这盐咸味十足且不带着一丁点苦涩,即便是皇家用的盐也不如这盐来得好,而如此品相的盐,她只有在大宋才见过。

    “宋北云!”

    佛宝奴当时脑子里就闪现出一个人,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都这个样子了,若是她还不知道是谁在作怪,那她还监个屁的国。

    这种品相的盐,只有宋狗的工坊里才能产出,别的地方一概没有,它既然出现在了辽国就说明宋狗那厮中饱私囊已经把手伸到了这里来。

    那这样的话,市面上那些便宜的货是从哪里来的,她就一清二楚了,连查都不用查。

    若是往常,她定然可以一纸禁令将这些货物都给查封,可现在实际情况就是这些货物都是她自己花钱买来的……

    但为何会如此便宜?她可不相信宋狗那种人会做亏本的买卖,可敏思苦想之后却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

    “他怕不是喜欢我吧?”

    佛宝奴暗暗的自问了一句,然后用力的甩了甩脑袋:“不能,那厮……”

    不过便宜东西又有什么不好呢,百姓高兴的很,往日里他们不是怨声载道么,这个贵那个贵的,如今都便宜下来了,他们理所应当会高兴吧?

    佛宝奴想了想,决定观察一些日子再做定夺,于是她走出衙门,去了家饭馆。

    因为有宋国的粮食涌入市场,这让大辽虽然遭灾,但粮食价格还算稳定,各类物资也都还算稳定,这让佛宝奴也稍稍宽心了一些。

    “听说了么,市场里有人在高价收粮食。”

    “可不是收粮食,他们什么都收。”另外一个食客兴奋的说道:“听说是宋国的商队,价钱都要比其他地方高两成。”

    “那明个去瞧瞧,看看有何东西可卖的。”

    “同去同去。”

    佛宝奴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满是疑惑,这宋国是玩的什么东西?粮食弄过来,再提高两成价收回去?钱多了烧的?

    “他不会真喜欢我吧……”

    这真不怪佛宝奴自作多情,天底下不带这样做生意的,这不就是白送钱么?

    天底下只有两种情况会白送钱,一个是爹爹送给儿子,一个是……郎……郎君……

    不可多想!

    佛宝奴及时刹车,然后一口咬定是这宋狗想占自己便宜,想在这上头给自己当一回爹。

    既然他喜欢如此,那就让他消遣好了,反正自己也不吃亏,皆大欢喜何乐不为,反正亏本的是那宋狗罢了。

    满怀欣喜的回到宫中,佛宝奴坐在只属于皇帝宝座上继续开始了属于她的工作。

    而此时户部侍郎匆匆前来,满脸是汗:“殿下。”

    “嗯?”佛宝奴扬起眉毛:“韩大人,为何如此焦灼?”

    “回殿下,近日来,市场上已有三成店铺关张了。他们都说那宋国的东西太便宜了,他们若是不降价便卖不动,若是降价便要亏本啊,殿下。”

    “那便让他们去好了,一群无良奸商罢了。为何这个宋国的东西能便宜,他们的东西就不可便宜?百姓喜谁,那便是谁,我管不了。难不成我为了这些无良奸商去得罪那天下万民不成?”

    “殿下……”

    “还有何事?”

    看到佛宝奴脸上露出不悦,那户部官员话到了嘴边却是没能说出来,只是鞠躬之后慢慢退了下去。

    而佛宝奴并没有感觉有何不对,毕竟那些个奸商哪一个不是恶贯满盈,往日作恶多端,如今却落得个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百姓喜欢的便是佛宝奴喜欢的,那些奸商的死活又与她何干?若是实在卖不下去了,回去种地嘛,大辽有的是地方给他们种地,种地不照样有钱赚?况且从明年开始,大宋可年年都要来送钱呢。

    一想到这,佛宝奴就愈发的看不起那个软宋,虽是人才辈出,可到底弱宋还是那个弱宋,不堪一击,当真是浪费了那么一众良臣。

    “殿下,方才有一位宋国商人前来说是替人给殿下送礼来了。”

    临近晚饭时,一个太监上前对佛宝奴说道:“殿下可要瞧瞧?”

    “那商人在何处?”

    “献了礼物后便走了。”

    “哦,东西呢?”

    太监缓缓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了佛宝奴面前,她好奇的打了开来,里头却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小摆件,只是这东西着实有些奇怪,是一只金狗正在往地上排泄,但却只有动作不见狗屎。

    看到这东西,佛宝奴当即就笑出了声来,能干出这么离谱事情的人,除了那宋狗还真没有别人了,明明如此精细的工艺,虽然雕像只有巴掌大,但毛发却丝丝分明,神态也栩栩如生,可偏偏干的事如此不雅。

    而在小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佛宝奴拿出来一看,却是只有四个字“等死吧你”。

    看到这四个字后,她先是表情古怪,然后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最后甚至都笑出了眼泪花儿。

    “狗东西!”她骂了一句:“你可算回过味儿来了呢。”

    看到那四个字之后,佛宝奴立刻就知道宋北云反应过来自己被坑了,但如今他再是如何都已经为时太晚,木已成舟、米已成炊,注定这一场是她佛宝奴拿下了一分。

    “早就跟你说了。”佛宝奴弹了一下金狗的狗头:“我们来日方长,让你瞧不起我,如今可是知道错了没?”

    她说完之后,缓缓收敛了笑容同时也将金狗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副冷冽的面容继续批阅奏章。

    不过在她工作之余,这个小把件倒成了她最爱的小玩具,有事无事便拿出来把玩一番,因为看到这只狗就能想到宋狗那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是让她心头狂喜,甚至连吃饭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急别急,过些日子我还要去宋国。”佛宝奴在用膳之后来到书房中,用手指戳着那个小把件的狗鼻子:“宋狗,到时看我让你心服口服。”

388、二年8月27日 晴 便清歌漫盏,十里平秋。

    今日福王班师回朝,昨日城中大小官员和勋贵子弟便已接到朝中通知,说巳时于城外长亭等待。

    宋北云自然也不例外,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其实手是哆嗦的,主要是担心福王爷把自己的狗腿打断,毕竟金铃儿的事瞒是瞒不过去了,王妃都已经知道了,她不可能不告诉福王……

    “衣衫整齐一些。”

    俏俏早起帮宋北云整理衣衫时候絮絮叨叨的说道:“死的也体面一些。”

    “唉!你还是不是我俏俏宝贝了?”宋北云捏住她的鼻子:“恨我不死呗?”

    “反正你怕是活不成了。”俏俏撇了撇嘴:“都莫要说一国公主了,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未婚先孕那也是要打断一条腿的,总不能打断公主的腿对吧。”

    “啊……应该没事,我有后手。”

    俏俏没有搭理他,只是从外头摘下了一朵小白花别再了他的束冠上……

    “不会死啊!”宋北云把白花捏下来:“你盼点好。”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他心中还是忐忑的很,坐在马车中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因是福王要从东门进入,所以小宋要横穿整个金陵城,而今日文武百官加全城的勋贵子弟都要出城迎接,所以金陵城堵车了……

    宋北云的马车在这一群勋贵的车中并不显眼,只是个低档货,毕竟品阶限制摆在那,他可没那个资格去乘八驾四轮的车,所以看上去灰扑扑的一点排面都没有。

    在等待出城的时候,他百无聊赖的掀开了帘子,等待着马车龟速通过,而这时一辆花哨的马车停在了他的旁边。

    这一看就是勋贵家的车,不过小宋并不认识这些玩意,他也不是左芳,城里什么阿猫阿狗都认得。

    而车里的人显然也不认识宋北云,毕竟他只是名气在外,真正露脸的场景并不许多。

    那花里花哨的马车同样堵在那边之后,里头的人也百无聊赖的掀开了帘子,宋北云看到里头除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哥之外,还有个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他当时就明白了,这古代的堵车跟未来的堵车区别并不大,这种就好比是未来开着法拉利的富家子弟,在堵车时相当沉着冷静的把法拉利切换成敞篷模式,好让宋北云这种坐在国产代步车里的瘪三羡慕羡慕,不管是羡慕车还是羡慕车里的人都行。

    时间等的久了,里头那个小哥耐不住寂寞开始把头伸出来看向了宋北云,一边挤眉弄眼一边摆出挑衅的姿态。

    宋北云懒得跟他废话,只是默默的将放在旁边的皇城司飞鱼服配套的柳髻帽按在了自己头上。

    对面那人一看,脸色当时就灰败了下去,手忙脚乱摆出道歉的姿态,然后放下了帘子再也不敢探出头来。

    这小小的勋贵,皇城司是说拿便拿了,拿过去查办个十二时辰,天王老子来说情都没有用,哪怕不打不骂,被羁在小黑屋中,这人出来时也得去了半条命。

    这个就是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天下无人可出其左右,皇城司就是为了这帮子狗官而设的。不信问问这金陵城的纨绔们,谁家大人没跟他们打过招呼,惹谁莫要惹那皇城司,否则谁的面子可都是保不出来的。

    路上堵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一百五十多驾马车便停在了城外十里的长亭处,最前方是皇家车架,后方则是依照品阶一路下来的文武百官。

    小宋品阶不高,所以基本上就是跟一众中散大夫、太常、宗正少卿、秘书少监、内客省使、延福宫使、景福殿使,太子左、右庶子这帮人堆在一起。

    不过他的周围自带驱散光环,人家都是簇拥在一起,唯独他的周围有一圈五米左右的无人区,天然而自发的隔离。

    唯独晏殊赶来时候站在他的身边,两人那一副狼狈为奸的样子,让人敢怒而不敢言。

    “你今日怕是要死。”

    “行啦!”宋北云怒视晏殊:“我从早上就开始听这句话,给我换句新鲜的。”

    “打算葬在哪?”

    “紫金山那块不错。”

    “那不得行,那里可是新城区所在,你若是葬在那,得臭好大一块地呢,太浪费了。不如将你放在一叶扁舟上,顺着长江去往大海可好?”

    晏殊的牙尖嘴利可是天下一绝,有时就算是宋北云都不是这厮的对手,思来想去却是懒得再跟他废话,毕竟今天是不是得死,就看福王爷心情好不好了……

    万一被福王失手打死,宋北云恐怕真的会被放在一叶扁舟上,一边点着火一边顺水流。

    “听说你亏本卖东西给辽国?”

    “嗯。”

    “要开始欺负人了?”晏殊不知从哪弄来一块油饼吃了起来:“你是不是与辽国那个娘们有什么脏事儿啊?”

    “哪个?”

    “还什么哪个?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监国太子呗。”晏殊漫不经心的说道:“别人看不出来,你还能看不出来?听说你们俩在鸿胪寺里春宵一度哟。”

    “操……这个事你都知道了?”

    晏殊点了点头:“皇城司什么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敢监视你还不敢监视一个辽国使臣么,听探子回报说宋大人一夜没出来,我就知道这里头的事不简单。”

    “哎……啧,这帮狗东西。”

    “人家也是奉命行事,你自己腚不干净,还能怪下头办事的人不成?”晏殊小声说道:“辽国皇储滋味如何?”

    “没有没有……”宋北云摆手道:“我是那饥不择食的人?”

    “谁知道呢。”

    正说话间前头突然爆竹齐鸣、锣鼓喧天,但见远处一面赵字大旗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那旗配色显然是皇家配色,一看便知是福王到了。

    而这时小鱼突然出现在宋北云面前,仰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官家让我与你说一句,你怕是要死了。”

    “哎呀……”宋北云挠着头:“不要每个人都提醒我一句啊!”

    “你看。”晏殊在一旁笑道:“我说什么来着。”

    看到福王旗帜越来越近,宋北云腿肚子打颤,他思来想去,突然捂着肚子就往后跑。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晏殊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想穿何款式的寿衣,你留下句话再走。”

    宋北云找到个茅厕蹲在里头,拉屎是肯定拉不出来的,就是蹲在这冷静一下,好好想想王爷知道自己出征在外时女儿的肚子莫名其妙的大了之后的反应。

    调整一个角度来看的话……如果小宋的女儿以后出了这种事,那孩子出生必然是没有爹爹的。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找个什么地方写封遗书再去见福王。

    外头才吹吹打打的声音和百姓的欢呼声渐渐的由远至近,宋北云蹲在茅厕里喃喃自语:“这叫多普勒效应……”

    “差不多了。等福王进殿领赏之后,就该回头收拾你了。”

    晏殊的头出现在茅厕的木门上头:“你躲在这也是无济于事的。”

    “你好烦啊!”

    宋北云起身推开茅厕的门:“你能不能别催命一样催。”

    “我在想着,若是你死了,我如何才能将你手下的产业做大做强,到时这副重担一定是落在我头上的,我才叫难。那些东西我一个都不懂。”晏殊叹气道:“你要是会金钟罩就好了。”

    宋北云被这厮气得够呛,背着手跟着人流方向往城内走,而走到一半一抬头却发现皇家仪架就在前方,金铃儿也在其中,看到这个肚子还没大起来的大肚婆,他心里更是慌乱,毕竟孩子一出来就没有爹爹是很可怜的。

    “现在若是辽国突然不宣而战打了过来,你才算得救了。”晏殊继续在旁边拱火道:“唉,说起来若是那个娘们当了辽国皇帝,你岂不是……啧啧啧啧啧。”

    “行了行了,不要这样。”宋北云抬头在人群中找寻了一番,看到赵相之后,笑着对晏殊说:“若是你再给老子哔哔一句,我就跟赵相说你跟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同游花船。”

    “你大爷!”晏殊眼睛瞪得老大:“这你也知道?”

    “皇城司什么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敢监视你还不敢监视一个臣子家眷么,听探子回报说晏大人上去的那艘船在湖中心晃荡,我就知道这里头的事不简单。”

    “扯平了。”晏殊吹着口哨慢悠悠的往前走着,然后便是再没有发一言。

    大队人来到皇宫前,听了赵性一番得胜感言,然后又是一番商业互吹,人群逐渐开始散去了,接着百官都要上殿前去开表彰大会,宋北云自然是跑不掉,毕竟这次平叛他的实际功劳有三成往上走。

    这种事借尿遁肯定是不行,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在殿前再见福王爷和定国公,福王爷明显瘦了许多,而定国公也黑了不少,想来这个夏天他们俩的日子都不是很舒坦。

    而就在赵性开始逼逼叨叨的发表讲话时,福王爷回头看向了宋北云,眼神中充满是杀机……

389、二年8月27日 晴 鸳鸯双栖蝶双飞

    “别闹。”

    小宋跪在公主府的堂中,旁边跟他跪一排的是大宋帝国长公主赵玲。

    长公主殿下跪在那还不老实,不同的用胳膊肘戳着旁边的小宋,弄得他心烦意乱的。

    “你二人太过了一些。”定国公坐在旁边摇头叹气:“王爷已是足够纵容你二人了,可谁知道你们两个居然干出这等事情。”

    老左现在心情是比较放松的,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是自家那个笨蛋叛逆女儿身上出现这种未婚先孕的丑闻,但如今却是没想到是这皇家的长公主……

    皇家事情可无有小事,福王爷在听到王妃的小报告之后,当时一巴掌就劈死了一匹马,可见这件事罪过有多大。

    现在他们二人被吩咐跪在堂前,等待福王与官家祭天祈福之后再做处置。

    这时候外头的左柔穿着郡主的从一品命服,手上捧着一个装着瓜子儿的油纸兜子,一边磕一边来到这里,往那一站便是满堂嗑瓜子儿的声音。

    “哎哟……”小左吐了口瓜子皮儿,看着堂前跪着的二人:“我便是说了,今日你们定然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小碗儿!”左国公皱起眉头:“这时候了,你便莫要落井下石了。”

    “为何不可?如今可是只比爹爹你低了半级,比这个狗东西高了不知道多少,上官说说他又是如何?”

    同样跪在地上的金铃儿仰起头:“这儿还有个正一品呢。”

    “该!等着被打断腿的可不是我。”左柔啐了一口:“你正一品了不起?不也跪在这里?”

    “行了。”老左皱着眉头挥挥手:“小碗儿莫要添乱,去外头玩去。”

    “我不,我就要看着他二人挨揍。”

    “哼……”金铃儿翻了个白眼,然后搀扶着宋北云的肩膀坐在了地上:“我腿酸了。”

    “等会就没了,好好体会这一番酸胀吧,以后没机会了。”左柔在旁边幸灾乐祸的说道:“过些日子我将太皇太后的轮椅弄来与你坐坐?”

    “小碗儿,退下!”

    金铃儿还没挨揍,这左国公手里的鞭子就已经提了起来,左柔一看自家爹爹生气,连忙提起裙子就跑了出去,小腿迈起来扑腾的可快了,而且还不会踩到华丽的命服,可谓是有一番功夫的。

    小宋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今天总归是要有一个人挨揍的,二选其一总不能是怀孕的金铃儿吧?那么这道阅读理解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要挨揍且这个人不会是怀孕的金铃儿……

    揍呗,不然还能怎么办?这要传出去大宋长公主未婚先孕,皇家的脸顿时就丢光了,到那时候可就不是挨一顿揍能摆平的了。

    就这样,两人一直在堂前跪到了晚上,金铃儿早已经体力不支坐在旁边吃起了东西,而宋北云却还是直挺挺的戳在那个地方,全程一言不发。

    “该服软就服软,千万别硬来。”金铃儿小声提醒,然后给小宋喂了一块饼子:“我父王那人吧,刀子嘴豆腐心,就是脾气上来牛都拉不住,你服个软就行了。”

    “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了。”定国公叹气道:“事关皇家声誉,如今福王爷恐怕是在官家那边请罪呢。”

    “那就没事了,皇帝哥哥这人好讲话的很。”

    “宗正寺呢?宗正寺可不是个好讲话的地方。”定国公质问道:“此事非同小可,它可不像其他的事,乃是长公主嫁娶之事,要么命你将孩子堕了去与辽国和亲,要么就让这小子尚公主,撤下一身官职,给一个驸马都尉当猪一般养在京城中。”

    金铃儿顿时哑口无言,她回头看了一眼宋北云,她最是了解身边这个人了,若是把他的崽给弄没了,他要不反也定会把大宋闹个天翻地覆,否则他就不叫宋北云,以他的手段到时候恐怕皇室宗亲一个都逃不掉。

    至于让他尚公主安稳的当一个驸马都尉,这更是不能,先不说他已是被当成内阁培养,就光是如今的局势,若是没有这个宋北云,怕是赵性第一个就要站出来掀桌子了。

    这是一个极难两全其美的事,可偏偏肚子瞒不过去的一天天大了起来,再过些日子恐怕全天下都知道大宋的长公主肚子里被埋下种子了。

    “你说句话……”金铃儿用手杵了一下小宋:“别这样,我怕……要不咱们连夜一把火烧了宗正寺吧!”

    “公主殿下!”定国公的脸都青了:“慎言!”

    宋北云微微抬起眼皮:“我要有招,我还至于跪在这?”

    金铃儿顿时丧气了:“那该如何是好啊……都怪你!”

    小宋不言语,他只是低着头,因为现在已经这样了,唯一的法子是等福王那边跟赵性商量完了之后如何处置才能有下一步的打算。毕竟天下的事,唯独这跟皇家沾边的东西都是大似天的。

    而这时巧云匆匆跑了进来:“王爷回来了。”

    金铃儿一听,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了宋北云的身边,垂着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没过多久,福王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柄鞭子,气势汹汹的来到二人面前,不由分说照着宋北云就是一鞭子,接着又是对金铃儿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不过小宋虽然全程低着头,但这时却无比的迅捷,一把将金铃儿扯到了自己身后,任由鞭子噼啪的打在自己身上,即便是衣裳都给打开了花也没有躲避一下。

    “两个混账!”福王打完之后,怒斥一声:“一个不知羞耻,一个下流无耻!”

    金铃儿躲在宋北云身后不敢露头,而小宋也是一言未发,只是身上被打得火辣辣的疼,应是肿胀了起来。

    “说吧。”福王用鞭子指着面前这二人,须发皆张:“两个混账,你们如何打算!”

    金铃儿从宋北云肩头露了一下脸就再次缩了回去,而小宋也并未抬头,只是低声说道:“任凭发落。”

    “任凭发落?若是你这孽畜肯任凭发落,那事情倒好办了!”福王怒斥道:“你以为本王不知你心中在盘算什么?”

    宋北云轻轻抬起眼皮看了福王一眼,然后仍是一言不发,他哪里不知道现在根本就不是说话的时候,现在不管说什么只要是他自己的决策,就会引来一连串的问题。

    面对这些问题,即便是回答了,之后引出的会是更多的问题,多说便多错,只要被抓到了一个错误点,那就会引来新一轮的质问,然后进入死循环,最后福王仍是会把他和赵性商量出来的东西告诉宋北语,而区别就在于这过程中是多挨几鞭子和少挨几鞭子的事。

    这叫什么?这就叫博弈,如果赢就要想法子赢的更多,如果输就要想法子输的少一点。

    “不说话是吧?现在知道怕了是吧?”

    没有哦,根本没在怕的哟。

    宋北云心中回答着,这点事他怕个屁呢,除了棘手一点之外,哪里值得让人害怕了?难道一个金铃儿怀孕还能比即将到来的蒙古帝国还可怕?难道一个还在肚子里的小兔崽子还能比金国的铁浮屠还可怕?

    面对那蒙古铁骑和金铁浮屠外加五十万皮室军宋北云都没在怕的,难道还会怕一个肚子里满黄儿的公主?

    “定国公,你且来一下。”

    福王沉默许久之后,却没有继续跟这对小情侣执拗,反而是把定国公叫了出去。

    “疼不疼?”金铃儿趁着福王出去,开始用手按了按宋北云脸上的鞭痕:“父王打的如此狠……”

    “不疼。”宋北云摇头道:“不信你去挨一鞭子,真的不疼。”

    “你骗人!”

    “那你还问?”

    “你吼我!”金铃儿噘着嘴:“你居然吼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好说话!”

    “哦……”金铃儿撅起嘴:“你说父王叫定国公出去是为何事?”

    小宋回头看了一眼,再次回头低声说道:“应该是宋辽和亲的公主从你变成了小碗儿。”

    “啊?”金铃儿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等事?”

    “事到如今是唯一能解决的办法了,我要在这次比试中赢了佛宝奴,然后回头选我大宋的公主,我能选大宋公主但佛宝奴却不能选自家妹妹,所以只能以第二名之姿去选一个大宋的公主,若是没有公主就用郡主代替。如今大宋有几个郡主?而且还是九江郡这样的大郡。”

    “还有这等事?那你……”金铃儿小声嘀咕道:“你舍得?”

    “舍得。”

    “你又骗人!”

    “那你为何还要再问一次。”

    “哼……”金铃儿打了他后背一下:“你这人,我就该让父王一斧子把你给砍了。”

    “行,你那一斧子,那你以后就得带着一个遗腹子在宫闱之中苦苦求生了,太皇太后耄耋之年了,还能护你几年?”

    面对小宋的问题,金铃儿无言以对,宫闱之中的事最是下作,若是没了宋北云,等到能护她的长辈都走了,她的好日子便是要到头了。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

390、二年8月28日 晴 庭院深深深几许

    果然,等福王和定国公再回来时,定国公的脸色并不好看,而福王脸上也是一片歉意,他轻轻拍着定国公的肩膀说:“志德,此事你回去思索一番,若是实在不情愿,我等再想别的法子。”

    “千岁,无需赘言,既是您与官家商讨之后的结果,那我应下便是了,就是不知……”

    就是不知左柔肯不肯同意呗,那还用想?当然不能同意啊,但到底是后天的郡主,她穿上从一品的命服之后,她的命运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小宋在此刻也深切的明白了赵性那句公主郡主只能二选其一的意思,这是属于一个皇帝的无奈,也是身在皇家的无奈。

    所以小宋并不怪赵性,因为这种事史上都是不存在的,就像大宋存在的三百年光景里没有出现过宋北云这样的心狠手辣、禽兽不如的人一般。

    但不巧,历史上没有出现过不代表未来不会出现,宋北云立刻启动二号预案。

    虽然老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但老话还说了天时地利人和,小宋一共有五套预案处理这次的事情。分别对应宗正寺强拆伉俪、佛宝奴横插一杠、赵宏德桃代李僵、金铃儿鸡飞蛋打和宋北云贬官撤职。

    每一个预案都进行了多次模拟推定,有着相对完整的设计雏形,充分调用他能够协调的资源力量,五个理论上可能存在的分支都是可以进行有效反制的。

    而应对现在这个模式,可以归在赵宏德桃代李僵里,而这桃代李僵里有三个分支,这三个分支按照高中低三个优先级进行处理,最高优先级是桃代李僵之赵橙,这是最优解,让这个烫手的公主滚他娘的去辽国,至于她去辽国怎么样,没人会管,哪怕病死在半路也算是对福王有了个交代。

    中级优先级是在民间或者宗亲之间找一个公主顶上去,这件事依靠已经建设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宋北云情报网可以在短时间内快准稳狠的进行精准布置。

    而最低也是最不优先的就是以九江郡主为桃去代那酸杏儿。

    不过现在好像他们执行的就是这最低优先级的东西,那么当一个命令任务执行了低优先级指令时,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结束指令而是直接调用高优先级的命令串来覆盖掉这段低级指令。这样既可以最大程度的不浪费运算能力,也能更加快速的将命令布置到位。

    看,这么专业的解释到底是谁给出来的,小宋不说恐怕也是很容易猜测出来的。

    在这个桃代李僵的计划设定出来之后,小宋就不那么慌张了,因为大宋并不缺公主不是吗,让人家监国皇子娶一个郡主?

    掉价!

    至于其他的方案,就比如说鸡飞蛋打,只要这个决策下来,宋北云立刻会写信去辽国,用大宋全部的工业研发能力换取一场宋辽之间的边境危机。

    然后他会想办法通过白莲教带着金铃儿她们转道去往辽国,调转枪头用对付辽国的法子把大宋掏空,接着再亲自踏平这片土地,然后把赵家宗室的头用石蜡封起来挂在金陵城的市中心。

    挂三年。

    什么家国情怀,那都是放屁,只要胆敢触犯他的利益,他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他干的出来,更不怕背什么骂名,既然对他不留情面,那么把赵家赶到崖山跳海的任务就有他亲自完成好了。

    不过还好,赵家到底还是赵家,他们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宽厚了,只是用了桃代李僵这个法子,至少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法子相比较其他的更加合理一些。

    而对宋北云来说,这个法子其实也是最好处理的办法,因为后院之中还关着一个被宋北云训出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的大宋公主。

    “我靠着你睡一会儿啊。”

    福王去休息了却并没有让宋北云和金铃儿起身,金铃儿身子弱又有了身孕,体力有些跟不上,到了这个点已经累的不行了,而宋北云直接甩了甩下巴:“回房里睡去。”

    “那可不成。”金铃儿摇头道:“父王没开口呢……你可别嘻嘻哈哈,这事换成天下任何一个爹爹,都要比父王还要气。”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要是这个兔崽子是个女娃娃,将来出了这事,你且看你能否有父王这般宽容。”

    “老子把那男人吊起来用炭火烤咯。”

    “是吧。”金铃儿戳了戳他的脑袋:“我陪你在这跪着,你托着我便是了,我小小的眯一会儿。”

    “晚上凉,你可老老实实去床上吧,别跟着我在这折腾了。”宋北云指着旁边的门:“我自有办法。”

    “不行,若是我走了,父王会再打你一顿的。”

    “不会。”宋北云摇头道:“这都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事了,他不会太为难我。”

    “哎哟,你好有活儿哦,给本宫说实话,你煮过几次熟饭?”

    “有完没完?”宋北云揪住她的脸:“滚去睡觉。”

    “哦……”

    金铃儿踉跄几下起了身,宋北云回身一指那个金铃儿的贴身侍女,那昏昏欲睡的侍女一下子就打了个冷颤清醒了过来,连忙小跑上前搀扶住了金铃儿。

    “回屋里去吧。”

    金铃儿进去了,而王爷在半个时辰之后独自一个人走了回来,他撩起蟒袍坐在宋北云面前的椅子上,垂着眼睛看着他。

    宋北云低着头跪在那不做声,两人久久一言未发,直到周遭都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秋虫鸣叫之时,福王才开口道:“你可知错。”

    “我无错。”宋北云一口咬死自己没错,这个是根本,绝对不能动摇。

    “无错?”

    福王扬起鞭子抽在了他的肩头:“你可知错!”

    “我无错!”宋北云抬起头,继续坚持:“说破大天我也无错!”

    “还无错!你还无错!”

    福王噼啪又是一顿抽,而宋北云虽然已经被打得跟斑马一般,但却是根本不服软:“我就是无错,福王千岁您说我错,那您说我错在何处?”

    “你……”

    福王居然语塞了,他也说不出来宋北云到底错在哪,管不住下体?这种事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鬼才管得住呢,自家的女儿他还能不知道么?她会干出这种事,自己其实是不意外的,一个国色天香还主动往上凑的姑娘,放眼天下除了宫中内侍,哪个年轻人能坐怀不乱?天底下都没几个。

    而事到如今,宋北云做的很不错了,从始至终没有说上一句金铃儿的不是,责任全都一个人扛下来了,算是个有担当的人了。至于不认错这一点,虽然让人气愤,但若是他认了错,不就代表他后悔了么?

    把人肚子搞大了,他倒后悔了?这代入感极强,福王已经开始找刀了。

    “打算当驸马都尉?”

    “不是应该金铃儿舍弃公主身份吗?”宋北云寸步不让:“这是规矩对吧。”

    “你好大的口气。”福王气极反笑:“你倒是说说你何德何能?”

    “一个大宋公主和一代大宋雄主,千岁要哪个?”

    小兔崽子口气真大!他这神态表情之中,就是赤裸裸的告诉自己“如果我当了驸马都尉,大宋就少了一代雄主崛起之希望,孰轻孰重自行斟酌”的狂妄。

    但恰恰是这种狂妄,却让福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的年龄也是这般的锐气,只不过当年的自己是驰骋在边疆如狼的少年而这厮却是个驻留在京城如隼的少年。

    “好一个一代雄主。”福王冷笑道:“就凭你?”

    “就凭我,逐鹿天下,定有大宋一份。江山万里,定有大宋一份。”

    狂妄!

    福王心中呵斥一声,但嘴上却是说不出个什么,因为许多年了,大宋的少年再无这份狂妄了,那些书生疲敝萎靡、勋贵贪生怕死,时隔多年再出现了个这等的少年,怎的还能忍下心去斥责他的狂妄呢?

    “今日本王打你,心里可有怨恨。”

    “您问我服不服,那肯定是不服的。可您问我恨不恨,那肯定也是不恨的。抛开皇家不提,即便是百姓家的女儿出了这等事,也是足够气急败坏的。”

    “你也知道气急败坏这四个字!”福王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你简直就是个混账。”

    “况且这事我也办得不够妥当,以师徒来看,师责徒也是无可厚非。”

    “哦?你不是没错么?怎的就又不够妥当了?”

    “真要稳当,应是先让人以情投意合之名尚公主,然后再想法子把驸马弄死,这时金铃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安稳了,在孩子未出生时我再进宫纳言明媒正娶寡居的公主,这时既保住了金铃儿的名声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带回家,连孩子都不用跟人家姓。”宋北云眼珠子一转:“此法最为稳妥。”

    福王惊愕的张大了嘴,略微反应片刻便抄起他的鞭子噼啪的就打在宋北云的身上:“小兔崽子!小兔崽子!你这小兔崽子!老子一身的能耐都让你用在这里!老子今天便抽死你为民除害!”

391、二年8月29日 晴 金风玉露一相逢

    第二天宋北云直接告假,倒不是伤的多重,而是那副斑马似的模样实在没法见人。

    而这一告假,第二天一大早晏殊和赵性就偷偷摸摸来到他府外,非常费劲的从后院的围墙上爬进了屋中。

    可是刚下来,晏殊的脚就被安置在院墙下的捕兽夹子给夹住了,虽不是铁夹子也没有铁齿,但力气也是不小的,赵性跟他俩人废了好半天的力气都没能掰开这个夹子,无奈之下赵性只好去屋中求救,但没走两步呢,他也被一个夹子死死的咬住了腿。

    “狗东西该死!”

    赵性坐在地上等人救援,然后就这么跟晏殊大眼瞪小眼的。

    “你说,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在自家的院子里下笼套?”赵性摇着扇子骂骂咧咧的说道:“这简直不像个人!”

    晏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他觉得这种事的确是宋狗会干的事,一丁点都不意外,只是自己被夹在这里有些难堪罢了。

    “救驾!”

    赵性绝望的喊了几声,外头几个护卫连忙从墙头窜了下来,然后噼啪一阵脆响,四五个人都被夹子给夹了一地。

    这东西虽然不是铁的,但上头居然都用铁丝给加固了,等闲刀剑都砍不动,而它一旦合拢就会有个锁头自动锁死,末端会有一个铁链子栓死在几个桩子上,铁链子有小孩手臂那么粗,根本就无法砍动,而几个木桩更是恰恰好在刀剑劈砍范围之外,明明感觉就在前方,但不管从哪个方向都会被死死卡住脚脖子,精妙倒是有些精妙的。

    “这混账东西!”赵性张嘴骂了起来:“这夹子分明就是用来夹人的!”

    “官家,我琢磨着定然是有人三天两头翻墙进来,否则他如此懒惰者,定然不会费心费力干这事。”

    赵性一时语塞,看着周围一众被锁住的护卫,他长叹一声,扯起嗓子喊了起来:“宋北云!你给老子出来!”

    宋北云本来就到三更才睡,又被打成了斑马,现在本来就是一肚子气,这被赵性生生喊了起来,他只穿了一件背心和大裤衩子就气冲冲的走了过来,可刚走到后院却发现那么一群人都被夹子夹在了那,却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来。

    他笑出了声音,而赵性也刚想开口骂人,但这一抬头,看到面前这宋北云那身上横一条竖一条的模样,打得就跟宫里的狸花猫似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却已经笑喷了出来。

    他笑,晏殊也笑,周围的护卫强忍着笑意没敢笑,但却一个个都也只敢把头埋在了膝盖里,身子哆嗦个不停。

    “还……还不给朕打开!”赵性笑得都失了魂,说话时都有些不利索:“快些!”

    宋北云暗暗啐了一口,反身回屋里取来钥匙一个一个的把他们脚上的夹子给打了开来。

    “你是不是有病?”赵性揉着脚脖子:“在自家院中挂了如此多的兽夹?”

    “最近总有宵小偷偷摸摸的翻墙,我想着家中有女眷,就能下一点是一点。”

    赵性哼了一声,背着手往屋中走去:“朕还看得上你那些女眷?”

    “我可没说是你,总归是还有别人的。”宋北云嘀咕了一句:“你们大清早不敲门,跑进来作甚?”

    “敲门你肯定是不会开的。”晏殊笑道:“想来应是说是出门疗伤之类的屁话,定然不会让人见你。”

    听到这句话,赵性又看了看宋北云满身的鞭痕,又是笑喷了出来,他虽是用扇子挡住了嘴,但那笑容却是骗不得人。

    “朕许你十日假。”赵性拍了拍宋北云的肩膀:“是真的惨。”

    小宋叹了口气后将他二人引到了大堂中,因家中没有下人,平时的饮食起居如果小宋在就是小宋干,如果他不在就是俏俏和巧云帮忙张罗,今日俏俏在研发部,其他人则跟着左柔去宫中受太皇太后面见了,金铃儿是别指望了,她大清早就跑到宫里去跟老太太哭诉去了……所以偌大一个屋子,只剩下一个鸡王小姐姐,而鸡王小姐姐不睡到下午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你这也不安置个下人?堂堂官身居然还要自己烧水倒茶?”晏殊看着宋北云拎着个茶壶走进来:“不成体统啊。”

    赵性也点头道:“是这道理,是朕不许还是你请不起?”

    “不行。”宋北云摇头:“我这边秘密太多,哪怕泄露一丁点都会惹大麻烦,平日里就几个心腹在周围护卫,今日你们也瞧见了,一群猪罢了。”

    门口的几个院子羞愧的低着头,他们也是没想到会被那竹夹子给夹住,算是丢了大脸了。

    “这样啊,同叔啊,你也将家里的下人散了吧。”赵性点头道:“你学学人家。”

    晏殊:“???”

    “他无所谓,他知道个什么。你看他这些日子吃得跟头猪似的。”宋北云没好气的说道:“看那副脑满肠肥的样子。”

    “你怎的骂人呢?”晏殊直起身子:“不就是肥胖了一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宋北云懒得理他,只是坐在那自顾自的抿了口茶,然后微微抬起头说道:“官家今日来此不光是为了看臣的笑话吧?”

    “倒是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过来瞧瞧你死了没,却是未曾想你成了这副鬼样子。”

    赵性笑道:“至于其他的,只是让你准备一番,重阳之后再开会试。”

    “我还需要考?”宋北云摊开手:“考了不就是状元?还有谁能比我强?”

    晏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狂妄。”

    “这届的出题人是大理寺丁大人、工部张大人、礼部黄大人和太子少保于大人对吧?”宋北云笑道:“你猜猜他们出的题会是怎样的?怎么?想让我连中三元?”

    宋北云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到了这一步,出题已经不单纯是为了考试了,这其中一定是会有政治考量,如果宋北云要去考,这些人出的题目会是什么样,宋北云还能不清楚?再往后到了殿试,状元也就是在他和晏殊之间角逐而出,状元入翰林这是规矩,可是现在他们身上的职责并不允许他们去当翰林。

    “嗯,说的也是,那你二人就别考了。那在十月初八,宋辽两国的选婿之典上,你们好生做些筹划吧。”赵性说这话的时候看向宋北云:“听见没有?”

    “知道了。”

    而晏殊叹了口气:“反正都是没了臣的事呗?”

    “也不是。”赵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气:“五日后,你需去辽国督促宋辽两国经贸一事,这一去差不多便是半年上下吧。”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

    “他去了就回不来了!”赵性眉头紧蹙的说道:“你以为朕不知他去合适么,可若是真让他去了辽国,那可当真是麻烦的。”

    宋北云轻轻点头,他要是去了辽国,恐怕就真的没办法回来了,佛宝奴想方设法,哪怕打断他腿都得把他留在辽国,这一点宋北云一定是不怀疑那个圆脸小虎牙能干出来的,那厮为了皇位可是什么都会干的。

    还别不信,如果那天晚上宋北云答应跟她去辽国,她当场就能脱光了衣裳撅在床上把自己交给小宋,这种事对她来说与爱无关,只关乎于利益。

    至于什么心上人,对她来说即便是为了宋北云宰了那个心上人也不过就是难过一阵子的事情罢了。

    这就是真正的皇家,也是众所周知的皇家。

    而宋北云可不敢对她提任何要求,因为圆脸小虎牙现在越是宽容,那未来她登上皇位之后就越是会残忍,古往今来诚意越足的皇帝,要的往往越多,而最后通常就会是臣子的那条小命。

    “你不怪朕吧?”赵性突然转过头看向宋北云:“朕与你说过了,金铃儿与小碗儿,你只能选一个的。”

    宋北云坐在那表情凝重:“幸亏你不是让金铃儿把孩子流掉。”

    “那不能够。”赵性摇头道:“朕可干不出那种事,朕也想明白了,若是朕真是那般不择手段,那有朝一日会被手底下的能臣们将头挂在城门上的。既无那秦皇汉武之韬略,就好好学学玄德永固的仁义。宋狗你说老实话,你心中是不是已经将朕的下场给编排过几次了?”

    “倒是没有,因为我知道你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你家那些宗亲嘛……”

    赵性打了个哆嗦,连忙摆手道:“想也不许想!你这大逆不道的狗东西,若是换了个人,你诛九族都够了。”

    “喂,讲讲道理啊。我问你,要是我的崽子还没出生就被人给弄掉了,你还跟我谈精忠报国?你要是忌惮我,要么就早点把我给流放去个边边角角了此残生,要是不忌惮的话,就让我安安稳稳的,我这人最喜欢安稳了。”

    赵性坐在那表情变化个不停,晏殊则急得脸上都出汗了,这哪里是一个臣子能跟皇帝说的话嘛,这明摆着就是在要挟君王啊,这人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朕知道。”赵性站起身指着宋北云:“老子要称霸中原。”

    “好。”

    “老子要当千古一帝!”

    “好。”

    “老子要让大宋的旗插到天下各个角落!”

    “好。”

    三个好字让赵性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歪脖子树不用栽了对吧?”

392、二年9月2日 晴 长安回望绣成堆

    宋辽招婿的事情出人意料的突然提前了,据说是宋皇的意思,虽然辽国使者再三表示辽国刚遇洪灾,希望可以稍延后一些。

    但宋皇却根本不松口,一口咬定要于八月十五之前把事办了,而八月十五中秋距现在也不过只有三十天不到了,可以说是非常紧迫。

    面对宋皇的坚持,辽国本来还要施压,但宋皇却突然说出了类似“爱来来不来滚”的硬气话来。

    这些话自然原封不动的被传到了佛宝奴的耳朵里,她听到这种话时,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因为一贯软弱的宋国居然这一次如此硬气了,这还是那个使者能随意在他的朝堂上来去自如的宋国?

    但她很快就回过味道来了,这显然不是宋皇的意思,而是那宋狗的意思,长公主的肚子可等不得那么长时间。

    佛宝奴斜靠在床榻上,侍女正在帮她捶打肩背,而她则在一直在听着使者的汇报,表情淡然。

    “八百里加急,回复过去,八月十五便八月十五,不过这边也有要求,公主从一个增到两个,且不可用郡主之流滥竽充数。”佛宝奴笑道:“若是不允,便按照辽国这边的法子来办。”

    “是。”

    佛宝奴早就打探过了,大宋的够格封公主的就仅有赵玲一人而已,其他的要不是不够格要不是年纪小,这一点跟人丁兴旺的辽国皇室比起来,宋国的皇室可是太弱了一些。

    辽国能随便推出两个公主,但宋国却找不出第二个赵玲。到时若是他们找个什么外姓人来滥竽充数,正好可以借机发难,没有公主就给大臣,辽国选个宋国的臣子到辽国来当使臣便是了。

    等到使臣离开,佛宝奴坐了起来,披上一件衣裳来到窗边看着外头的满月如盘,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仿佛自己在这一盘上又已经赢了一般。

    而此时此刻,被特许放假在家养伤的宋北云顶着还未消退的伤痕和福王站在一间屋子外头,福王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福王,两人谁也没说话。

    “千岁,若是太祖还在世,是不是也会提起鞭子打你一顿?”

    “小兔崽子!”福王扬起腿就踢在了宋北云的屁股上:“太祖也是你能非议的?”

    “话是这么说嘛,我查过了……”宋北云小声说道:“福王当年在与王妃成亲之后,倒还是与时任太常寺寺丞之女有过一段……”

    “这你也能查到?你这……”福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是如何查到的?”

    宋北云倒是没有藏私,全都说了出去:“这年代还并未久远,当年之人不少都还健在啊,我便去问就好了,这不……定国公就知道一些。”

    “不可能,定国公向来守口如……你怂恿小碗儿!你这孽畜!”

    福王回过味来,顿时暴跳如雷:“你简直就是个孽障啊!”

    “别急着骂啊。”宋北云叹气道:“金铃儿确定是泰王的女儿,那这个赵橙可十有八九便是王爷您的亲女儿了。”

    福王问他为何,他当然没法子解释什么叫遗传,就忽悠呗,说什么祖传的胎记一样啊,说什么眉眼之间像极了王爷这类的话。

    福王倒也没见过赵橙几次,还都是在小时候,后来她嫁人又寡居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毕竟她夫家可是坚定的太宗一脉拥趸,福王见她实在不太合适。

    但如今细细想来,福王觉得这个赵橙十有八九长得有些像自己。

    “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我能做什么?”宋北云轻笑一声:“不过可能就是把她给吓坏了罢了。”

    福王深深看了宋北云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便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赵橙此时正坐在里头,她双目无神的盯着桌上的烛火,虽然在这里衣食无忧也有人伺候,但终归是被软禁在公主府中有些日子了,整日不见人加上前些日子又被宋北云折磨的够呛,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以说是非常糟糕。

    “橙儿?”福王上去轻声呼唤一声,虽然还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亲女儿,但即便是泰王的养女,就凭福王与泰王的关系,这声橙儿就喊的不亏。

    不过赵橙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仍是盯着火苗一动不动。

    宋北云这时则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直接就把赵橙从桌前给吓得弹了起来,她满脸慌张的看着面前的人,看到福王时还好,可当看到宋北云时,她的眼神立刻就变得闪烁了起来,抿着嘴慢慢往后躲了过去。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福王皱起眉头质问宋北云:“见到你如老鼠见到猫,你还说你什么都没做?”

    “天地良心,福王爷还不了解金铃儿是何人嘛,在这公主府中我能做什么啊我。”宋北云苦笑道:“可能是当时捉她时,手段惨烈了一些,让她吓丢了魂。”

    当时宋北云的所作所为的确是极端的很也吓人的很,这些事福王爷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对于这些他倒是没说什么,非常时期非常处置,更何况一个打一辈子仗的人,纵兵行凶这种事虽然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可福王爷可没少干,毕竟在军帐之中,一切都是为了赢,既是为了赢的话,那有时干些残忍之事也是难免。

    这事若是放在台面上来讲是要吃军法的,但大家都在干,有时也就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橙儿,是我。德芳伯伯。”

    等等……

    宋北云挠了挠头,赵德芳?之前一直都是叫福王爷福王爷,也没有打探过福王到底叫什么,只知道宏德是他的字,却从没去了解过这赵宏德的本名是什么。

    而如今看来,福王爷正是原本轨迹里的秦王赵德芳!也是那些诸如《杨家将传》、《杨家府演义》、《三侠五义》和《万花楼》《包青天》里频频露脸的八贤王!

    龟龟……宋北云倒吸一口凉气,老丈人就是那个传说中一出场就自带安全感的八贤王啊。

    因为没有了封地,所以王爷们的封号都改成了吉祥话,什么福瑞安康之类。再加上往日之中也无人胆敢直呼福王的大名,这一来一回,宋北云苦苦琢磨的八贤王居然老早就已经出过场了。

    而这样算起来,宋北云终于知道大宋线的分歧点在什么地方了,它并不在谁当了皇帝而是在谁当了皇后,所有时空分歧就出现在了昭宪太后身上,也就是现在太皇太后。

    因为太皇太后晚出生了整整十五年,本应该在五十年前就去世的老太太,一路高歌猛进活进了千禧年。

    而正是因为这样,整个时空出现了巨大的分歧,这才有了属于小宋现在看到的历史走向,原本的仁宗现在在南昌学狗爬,新的仁宗坐在南京吃银耳莲子汤。

    有趣!实在有趣!

    看着福王已经开始小声跟赵橙聊了起来,宋北云默默退到了外头,金铃儿这时鬼鬼祟祟的来了,探头探脑的她看到了宋北云,而小宋连忙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滚蛋。

    但金铃儿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滚蛋,所以依旧蹑手蹑脚的走了上前,将耳朵贴在门上还对宋北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先带金铃儿回去,我等会子再去找你。”

    屋里传来福王爷的声音,宋北云朝金铃儿无奈的摊开手,然后握着她的手回到了房中。

    “父王真是的,也不让我听听。”

    “这种事能让你听,公开处刑好不好。”宋北云撇了撇嘴:“咱俩聊聊天。”

    金铃儿心情显然变得不好了起来,她噘着嘴看着自家男人:“你不跟我讲,父王也不跟我讲,这到底是不是我亲姐姐嘛。”

    “别问,时间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宋北云叹气道:“你好好养胎,这事得男人来办。”

    金铃儿叹气道:“那你有什么法子吗?”

    宋北云将佩刀放在桌上:“这个。”

    “行,咱们杀出重围,去乡下隐居。”

    “那这个。”宋北云将令牌扔了上去:“怎么样?”

    “行啊,效忠王权任凭摆布,跪下听宣。”

    “那……”宋北云笑着把令牌按在刀上:“这个加这个呢?”

    “你要造反!?”

    “我至于么我。”宋北云摇头道:“算了,你玩不了这个梗,反正你放心好了,这事我一定会办妥当,毕竟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崽。”

    “行行行,我玩不了,你就是心中惦记着你那妙言,她与你说话最是融洽,你们无话不聊,那你为何还要找我?”

    “我跟你讲,要不是你现在四个月的肚子不好办,我今天晚上非让你求饶不可。”宋北云捏住金铃儿的鼻子:“别整日没事找些事来吵嘴。”

    “行啊,让我求饶,到时我看看是谁求饶。”金铃儿不屑的笑道:“还望你宋北云一如既往都如你嘴这般硬。”

    嘿嘿……金铃儿果然还是那个金铃儿,一如往常。骚话公主的名声可是全活不打折呢。

    而正在宋北云要跟她斗法时,福王背着手面色阴沉的走了进来,看了宋北云一眼:“来,筹划一番,今夜与我连夜出发,回庐州一趟。”

393、二年9月3日 晴 风光十里万户侯

    一面明亮的玻璃镜被小心的放在了辽国太子府的卧房内,同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桃花锦绣的木箱子,木箱上挂着一把梅花印儿的铁锁,钥匙就摆在上头,但若是不按照上头的天干地支来拧动就无法打开箱子。

    “花里胡哨。”

    佛宝奴站在等身的镜子前,上下打量着这个稀罕的物件,这市面上其实是有大食人所贩卖的镜子的,越大价格越高,三尺见方的镜子,之前就已经可以卖到十万贯之多,而这等比人还要高的镜子想来却已是有价无市了,即便是大食人也造不出这等的镜子。

    “胡桃木的框子,还挺精致。”佛宝奴弹了弹镜框:“是宋国商人送来的?”

    “回禀殿下,的确是宋国商人送来的,说是殿下一见便知。”

    “哼。”

    佛宝奴轻轻哼了一声:“当我不知那狗东西又是为了挖苦我么,行了,你先退下。”

    “是。”

    下属走后,佛宝奴站在镜子里仔细端详自己的模样,这等分毫毕现是之前未曾有过的,虽是铜镜也光亮,但的确不如这等的镜子来的透亮。

    不过镜子终归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即便是如此大的镜子也并不让人惊奇,佛宝奴转头看向那个被她评为花里胡哨的箱子。

    这箱子看似是木头的,但却重数百斤,需要七八人才能抬进来,从动静来看,那木纹的下头一定是精铁铸造,等闲刀斧恐怕都破之不开。

    唯一能打开它的只有那柄钥匙,而光有这钥匙却还是不行,还得配上“密码”,至于这密码是什么,天才知道……

    这上头那个天干地支六十四相就已经有万千变化了,佛宝奴捅咕半天都没能把它打开来。

    就在她满心烦躁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现,用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试了试,却是没想到这锁头里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它开了……

    阿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箱子,自己的生辰八字是非常秘密的,等闲人都无法知晓,这第一道手就等于是给了她一次出乎意料的下马威。

    下马威啊……

    “狗东西,以为这样便能吓唬我?”佛宝奴冷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打开了箱子,却发现里头居然摆放着一件衣裳。

    她将衣裳取出抖了几下将它展了开来……

    “哇……哦……”

    她下意识的惊叹出了声音,因为她手上这件衣裳是一件华贵到让人惊艳的红色上装,材质为暗织蜀锦,明不见纹若是在阳光之下却是能见一只暗色金凰跃于之上,凰头悬于胸口处,尾羽则呈飞疆之势垂于后背,虽是对襟开却有一排精致的暗扣,修身且干练十足。

    而之后下头还有一条与之搭配的裙子,裙子很长,如凤凰尾翼一般拖拽于地上,三十根经线中便有一根金丝仿于其中,让整条裙子略有质感但华贵十足,搭配着上衣仿佛就化身彩凰,化影而出。

    最后下头还有一件玄色上衣,这是穿在那上衣之外的衣裳,虽是玄色但却是丝绸与金丝混纺,看似薄如蝉翼但同样只要让阳光照到变回产生奇妙的折射而且若是穿在里头那身衣裳之外,不但不会挡住那暗绣的气势,反而有一种彩凤置于云端的感觉,搭配起来可谓是美轮美奂。

    在箱子的最下面则是一套首饰,皆以黄铂金铸造,精细无比也美颜无比,放在金饰旁边的还有一个盘子似的东西,里头装着六十四色以小格分类的色粉,还有三十二个小罐,打开之后却发现是三十二种不同红色的唇彩。

    三十二色口红套装……这只要是个女人都是会原地爆炸的,佛宝奴也不例外。她坐在箱子前玩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水粉、唇膏,外加一瓶子一开始以为是酒但后来发现是香水的奇怪液体。

    玩到最后,她实在是难以忍受折磨终于是穿上了那一套即便是她也没见过的华贵衣裳,再选了自己最喜欢的水粉和唇膏,把自己完全还原成了女性的姿态。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她差点就认知障碍了,因为穿了二十年男装的她,在人生中第一次穿上了本该属于她的颜色。

    虽然小时候她也会披着母亲的衣服在房间里想象自己跟街上的那些女子一样聘聘袅袅,也会偷偷摸摸将自己打扮成女子的模样,但却从来没有一次能让自己如此过瘾。

    在镜子前站了许久,最终她还是默默的把所有的东西放回了箱子里,换上了男子装扮也擦掉了脸上的脂粉,重新锁上了那只箱子,静静的坐在一旁发起了呆。

    没人知道她在发什么呆,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她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的说了些什么,就变得一如往常了。

    “宣工部尚书。”

    辽国工部尚书匆匆赶来,在看到佛宝奴时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之后他就如此很莫名的被骂了足足半个时辰……

    “宋国有的,我大辽岂能没有?他们有工坊,我们也要有!此事便交由你来办,若是办不好,提头来见。”

    “殿下……大宋之工坊,微臣也打探过,听闻那工坊一日便能吞金数万贯……”

    “你这意思便是说宋国养得起,我大辽养不起咯?”佛宝奴眼睛轻轻眯了起来:“让你办,你办就是了。我大辽地大物博,却连个工坊都办不出来?去办!”

    “是……”

    辽国工部尚书躬身走了,佛宝奴坐在那兀自生气,她气那宋狗给她送了那许多辽国造不出的东西,更气那些东西她真的好喜欢……

    她没有太多的念头,就是一点,宋国能有的,辽国必须也要有!没有那张屠户还能吃带毛猪不成?

    大辽从立国之初便从未输给过宋国,岂容卑微之宋在那嚣张跋扈?不就是个工坊么,不就是砸钱么,砸就完事了,宋能炼钢,辽也能。宋能织造,辽也能。不就是块破镜子么,真当大辽弄不出一块破镜子?

    滑天下之大稽!

    佛宝奴越想越气,回头就像去砸镜子,但手上的椅子已经拎起来了,但却迟迟不舍得下手,冷哼一声用布一盖便走了出去。

    而此刻的宋北云正坐在驿站中吃饭,驿丞不知道面前这两人的身份,却也是不敢怠慢,因为宋北云虽然是便服,但脚上的官靴却是皇城司的专属官靴,这驿丞每日迎来送往的,哪里还看不出这点门道,所以上来就是好酒好菜的招呼,还专门为宋北云和福王开了单间。

    “本王算是承你的情了。”福王小酌一杯后说道:“没想到短短半年,你这皇城司声名远播。”

    “是大宋的皇城司。”宋北云连忙纠正道:“跟我可没关系。”

    “呵,滴水不漏啊。”福王打量一圈小宋:“听闻你那工坊,一个月便能烧掉三十万人半年的口粮?为何不将这些钱救济百姓?”

    “救济百姓是救济百姓的活儿,工坊烧钱是工坊烧钱的活,两边不挨着。不能因为有人受灾就盘剥工坊的钱。”宋北云解释道:“只要工坊一日在烧钱,金辽草原就一日不得安宁,而若是救济百姓……王爷,莫说我视人命为草芥,他们不值。”

    “你居然胆敢说出这种话来?”福王也是诧异的很:“古来天子都不敢说。”

    “我又不是天子,天子自然不敢,可我不是天子,我为何不敢?”宋北云摊开手:“这里有个逻辑问题,就是每个岗位都其实是有每个岗位的职责和职能的,天子干天子的事,臣工干臣工的事,救济灾民有救济灾民的钱,建设工业有建设工业的钱,直接上来就问一句‘这些钱拿去给贫苦百姓不好吗’的人,多少眼界是有点问题的。”

    福王抄起筷子就要打,宋北云连忙举手格挡,但筷子到底是没打下来,反而福王一个人坐在拿喝起了酒来:“本王老了,眼界也便是如此了,说来也是惭愧却是无可奈何,天底下最无奈之事便是这日渐苍老。”

    宋北云看了福王一眼,轻笑一声却是没有说话,因为“老”是一个人难以避免的生理过程,天下无敌的赵德芳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新的时代要来了,他很难很难去跟上新时代的脚步,就像曾经无所不能的父亲突然在某一天满脸惭愧的走上来问上一声“这个微信怎么申请”一样,天下无敌的父辈终有一日是要会被时代给甩在后头的,因为老了。

    宋北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耐心一点给他解释,解释为什么工坊存在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甚至是可以遏制住辽国脖子的。

    “辽国未来有两条路去选择,如果不想整个国家命脉被大宋遏制,那么佛宝奴一定会选择和大宋对着烧钱,形成一种竞赛,这种竞赛最后死的一定是辽国,因为他们没有基础工业,更不知道工程体系化存在的意义。他们撞大运,而撞大运即便是能成功,产能、规模、成本、质量都不可能跟大宋相比,市场是一个极端残忍的地方,它不讲情面根本不会说因为这是大辽的市场就要抹杀掉大宋的产品,因为大宋的产品更好、更新也更便宜。自由贸易的大门是他们亲手打开的,再想关上就会让无数人从根上断掉财路。”宋北云细致的给福王解释道:“不管是军备竞赛还是工业竞赛,只要辽国一只脚踏进来了,不服输的佛宝奴最终会把辽国亲手变成大宋后院里养的小宠物,我们不一定要予取予夺,但至少能在未来几十年的时间里,让它乖乖听话。”

    福王努力的尝试去理解宋北云说的话,但最终很多词语对他来说都是新鲜和迷茫的,他有些害羞也有些无奈,最终借着酒意微红着脸把心中的不解问了出去。

    宋北云也不拿腔拿调,很爽快的就去解释了这些东西,比如工业体系化的问题。

    “就如我送给官家的那柄宝刀,王爷若是想要,三个月给您打造十万把。”

    福王一愣:“都是那个品质?”

    “可能还要好一点,因为来之前有消息传来,发现了镍矿。锰钢镀镍,天下我有。”

    福王眼睛都炸出了金星,他自然是看过赵性炫耀那柄宝刀,看到时心里其实是酸涩的,不管怎么样……这个狗东西是自己女婿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作为老泰山自己却没有这等好东西,心中的不爽快自然是难以名状。

    可如今听到说能让一国皇帝在御花园里炫耀着砍石头的宝刀只是三个月十万把的大路货,这让老头儿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

    “这个刀,咱们就是拿到辽国,铺开了卖,他们都没法子仿制。”

    “为何?”

    宋北云开始简单的介绍了起来:“我们逆推一下一柄刀的制造工序,刀是由钢打造的,要炼钢就得有矿吧?矿是什么矿,需要选。选了矿,得有炉子吧?这个炉子是什么炉子,要求极严格,达不到温度都是白扯。那要造出这个炉子,需要什么?当然是需要千百次的试错,而炉子有了,需要不需要煤炭?普通的煤炭还不行,还得是焦炭,焦炭怎么制、怎么脱硫、怎么酸洗,这都是门道。”

    宋北云笑着喝了一口酒:“这还是几个大类,之后还要水锻机,三千三百斤捶锻,辽国拿命来造?还要模具的制造,用什么方法去锻造,还真以为像古时候那样往炉子里跳个人下去就能锻出好刀剑吗?”

    福王爷笑着点点头:“原来工坊之中有如此多的门道。”

    “这还是九牛一毛。”宋北云笑道:“王爷好好保重身子,别整天想着打仗,在家多抱抱孙子,过几年您出来一看,保证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福王沉思片刻,一筷子打到了宋北云的头上:“混账东西,不说我还不气了!你将金铃儿置于何地?未婚先孕,这对女子来说简直便是……便是……”

    “这不是快了么。”宋北云摊开手:“八月十五就开赛了,赢了马上结婚就是了。”

    “你确定你能赢?”

    “赢不了那还能叫我?”宋北云猖狂的仰起头:“不光要赢,我还要赢的满堂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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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一更了,我肩膀酸疼的厉害,应该是吹电扇吹的着凉了,难受的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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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云介绍:
人生本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追求,一块羊油饼、一碗麻油汤、一间青瓦房足矣,所以你们别逼我。宋北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北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北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