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12月27日 雨 马鹿遂颠倒
“这能有什么法子?”
宋北云叹气道:“你家那儿子,也是气数到头了,输了四万贯却是想在官家身上出气,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你若是说你没有那过错,必然是行不通的。如今官家震怒,你说你该如何。”
“只要宋大人能美言几句,我肖家上下毕生不忘!”
肖老爷匍在地上,痛哭流涕。这可不是演戏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先不管这宋北云说的是真是假,只要是在这皇城司内,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说鹿便是鹿说马便是马,说天边的云朵像是只蛤蟆,就绝无人可说那是只鸡。
是非曲折、乾坤阴阳,都凭着他那一张嘴。像他老肖这样的一届商人,那便是任圆任扁,反驳都容不得反驳。
“我一个六品的官,怎么美言几眼?我说些什么?”宋北云摊开手,颇为无奈的说:“到时官家一问说‘宋北云,你好大胆子,居然敢于人说情,怕不是吃了贪赃’,你让我如何回答?我便是真吃了贪赃都不敢说,更何况我还连口汤都没喝到。”
“宋大人……我明白了,草民明白了。我肖家在金陵城中还有十二处房产,我将这些房产全部赠与宋大人,您看……”
他话还没说完,宋北云重重一拍桌子,怒目圆睁厉声叱道:“大胆!”
这一嗓子将肖老爷吓得浑身一哆嗦,他连忙将头埋得更深了下去。旁边只听宋北云说道:“你若是干出这等事情,既是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境,我要你房产又有何用??”
“宋……宋大人说的是,可是草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肖老爷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说道:“任凭宋大人发落。”
“唉……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宋北云摇头道:“我也是为人子者,如今看你赤诚,便与你指上一条路来。”
“请宋大人明示!”
宋北云清了清嗓子:“我大宋官家一贯节俭,如今皇宫阴冷狭小,官家虽是心心念念想要个新殿,却是念及百姓苍生迟迟不肯用那民脂民膏去盖上间像样的宫殿。我看你也是家境殷实,若是肯以你之名捐些钱银给官家,他一高兴保不齐就既往不咎了。”
听到这个主意,肖老爷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直起身子:“宋大人赐教,草民万分感谢,我这便去办。”
“唉!毛毛躁躁,几十岁的人了。”宋北云颇为不悦的拍了拍桌子:“你这般所作所为,若是传出去,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啊?”肖老爷愣了片刻,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宋大人,草民不明其意。”
宋北云叹气道:“大宋自有律法,若是让人知道你这用些捐款就能将罪行抹去,那天下还不大乱了?”
“可……”
“莫急。”宋北云咳嗽了一声:“升堂!”
皇城司衙虽然是个办事处,但它其实也是有升堂场所的,就像县衙、大理寺衙和刑部衙门一样,都是具有审理职能的。
两人来到那公堂之上,宋北云像模像样的宣读了一番肖展的罪状,然后说此事还要询问官家是否接受调解。
接着他亲自去了一趟“皇宫”,让这肖老爷在这候着,而他去“皇宫”也只不过是在皇宫广场上转了一圈,追了会儿鸟,那周围站岗的皇城司侍卫看到自己上官的行为,其实多少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他追完了鸟,一身汗津津,冒着热气的返回到了皇城司之中,气喘吁吁的坐到位置上:“官家明示,一切以大宋律法为准。”
接着他就开始在宋律里的边边角角找了一大堆的东西,然后计算了一下:“台下肖万全,因其子冲撞官家理应赔偿,本案中大宋官家受到惊吓,肖家之子肖展应负全部责任,冲撞并意图对官家行凶原本应当判处斩立决,但因为官家当时并未表露身份,然应从轻处理,即肖展应赔偿官家之精神损失费、疗养费等费用为三百贯。但肖家家主肖万全念及其子鲁莽并使大宋明君受惊,至此情愿捐出……肖万全,你愿捐出多少?”
宋北云眼睛一眯,眼神咄咄逼人:“说个数出来。”
“草民……草民愿倾尽家财,共计共计……三百三十万贯。”
“唔,肖万全愿捐出三百三十万贯家财,但大宋官家念及其经商不易,免去其中一百三十万贯。只需捐献缴纳两百万贯,双方即可达成和解。实际按肖万全缴纳三百三十万贯计。”宋北云一边念一边写:“还有没有问题?没有便画押备案。”
肖万全哆哆嗦嗦的起身,上前在那认罪书上按下了手印。
“三日内,将钱带来皇城司,否则强制执行。”宋北云惊堂木一拍:“退堂!”
走出堂外,肖万全直接给宋北云跪下了,那叫一个千恩万谢,恨不得就抱着宋北云的腿认干爹了。
“这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还有下次,你可知道会有何下场?”宋北云将肖万全扶起来:“回去好好交代儿子吧,如今可不比以前,如今这金陵城可是皇城。”
肖万全回去了,他也来不及训孩子了,连忙就是变卖房产、酒家等等,将家产散了大半,再加上从好友处盘了八十万贯,当天下午就将钱摆在了宋北云的面前。
等他走后,宋北云翘着二郎腿看着面前的箱子和桌子上的印信,他可是笑出了声来。这赵性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可偏偏他的身份就是好用,用来赚钱简直就是万全之策。
如今两百万贯到手,宋北云原本发愁的心思也算是平缓了下来,下个月的三司动土资金就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钱,道理还是那个道理,用自己的钱养公家的部门,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他最少是个剥夺功名流放他乡的命运,大概率还是会一刀砍了的,但这钱却不一样了,这是赵性的赔偿款啊。“朕即国家”是开玩笑的吗?用赵性的钱养衙门,怎么了?哪里不合规矩了?
将钱收纳好了之后,宋北云也便下值了,不过家中的莺莺燕燕都跑去扬州玩了,他无奈之下只好去差人找晏殊,但人家那头却告诉他晏大人大清早就带着夫人去镇江旧地重游去了,宋北云顿时傻了眼……
无聊啊……
这人一无聊,那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比如去找大天狗北坡。有些日子没跟北坡聊天了,北坡也没找过他,想来是因为身份问题在避嫌,但宋北云哪能在乎这个?
来到北坡的宅子外头,他啪啪的拍了门,里头走出来个下人,看到宋北云之后,笑道:“请问找谁?”
“去与我北坡兄通报一声,就说小宋来找他喝酒了。”
“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下人再次开门将宋北云引了进去,穿堂过室之后,就见北坡正坐在一张方桌前写着字,他抬头看了一眼宋北云,轻声一叹:“贤弟,我还以为你当了大官就忘了哥哥呢。”
“嗨,北坡兄说的哪里话,前些日子不是忙的厉害么。”宋北云往旁边一坐:“唉,可惜了王兄……”
“是啊。”北坡黯然摇头:“若是王兄还在,如今叫他一并过来,我们三兄弟赏冬梅、饮烈酒,好不快哉。”
宋北云默默摇头:“北坡兄不会怪我吧?”
北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也是无奈的长叹一声:“你又有何错之有呢,若不是文远兄意志不坚,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来人啊,去备酒热菜。”
宋北云笑着从怀里摸出当时抄家白莲教时弄来的几方顶好的砚台放在北坡的桌上:“知道北坡兄喜欢这些物件,小弟可是特意为你搜刮的,正好的端砚。”
北坡抬起头看了看宋北云,颇为无奈的说道:“宋贤弟可是在怪罪哥哥这些日子有意疏远?”
“那是自然。”宋北云直接应下来:“这才多久,北坡兄就形同陌路,弟弟这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北坡朝宋北云一躬到底,满脸抱歉的说道:“实在不是哥哥疏远,而是朝中百官都已通了气,说是不得与你交往过近。你也知道,哥哥才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官,实在得罪不起。”
“那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宋北云靠在椅子上:“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这人世便是个肮脏的洪流,你我这等无名之辈又怎的能逆流而上呢。走,去天上坊!小弟做东,今日不醉不归。”
北坡犹豫片刻,然后索性扔下了笔:“走着,人生几何,对酒当歌!”
两人去到天上坊,刚进门,宋北云终于没有见到那个游魂一样缠着不放的小厮,他长出一口气,让人引着他们二人去到了雅间之中,点上了酒菜,燃起了火炉,两人便聊了起来。
这北坡还是三句话不离金铃儿,宋北云自然是堆笑奉承着,直到外头听到有嘈杂声出现。
“那宋之犬,就是该死的东西!他该死!”
北坡听到这话,脸色骤变,而宋北云却是笑道:“习惯了,我都习惯了。北坡兄,喝!”
“贤弟啊,你还是早日离开那皇城司吧……”北坡长叹一声:“你可是不知如今士林中都是如何说你的。”
“如何说的?哥哥给我讲讲看。”
262、12月27日 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听完北坡的描述,宋北云总算是知道自己在读书人口中已经达到了怎样一个臭不可闻的程度了,那绝对不亚于指鹿为马的赵高、挟天子令诸侯的曹操、口蜜腹剑的李林甫。
反正多坏的人都在他这类比上了,天下读书人都恨不得生啖其肉、狂饮其血,恨不得将他钉死在金陵城的城门楼上以告慰被他残害的无辜百姓。
方才那个门口喝多了叫嚣着宋北云该死的人,也许都没有功名,只是读过两年书,但却仍是能够对着他这等佞臣贼子大骂一通。
总之,现在不管是风评还是社会舆论引导都将宋北云按在那里动弹不得,似乎像是被人安排好了一样,群起而攻之、滔滔不绝。
“这能算得上什么的。”宋北云端起酒杯:“北坡兄,喝。”
“唉……以我知贤弟之秉性,庐州府活万民之恩本当天下记,如今却落得如此名声,可恶……”
宋北云摆摆手说道:“并非如此,北坡兄。非情之愿,只是有人不想见我起来罢了。这倒也不算是什么,倒是北坡兄仍愿与我饮酒,这便已是让我心安不少,不过北坡兄若是因我吃了挂落,那可是如何是好?”
“倒也是不至于。”北坡笑着摆手道:“家父如今已是三品州刺史领枢密院副使。等闲着却也是动摇不得我的,只是让人说上一句蒙荫父兄罢了。”
北坡是真的好人,宋北云默默的叹气,除了喜欢金铃儿执迷不悔之外,在当朋友这方面可以说是无可挑剔,虽然他的心胸不算开阔,而且还属于那种不叫的狗,但被他当朋友的话,他是真的够意思的。
“多话不再说,在北坡兄未成气候之前,我还是躲开一些。你我兄弟之间好说,与那外头的混账们却是不好说。等若有一天北坡兄成了气候,届时你我兄弟联手,将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统统按入那泥中去。”宋北云举起杯来:“还有,若是有谁得罪于你,你便告与兄弟。兄弟定让他浑身难受,这皇城司可还领着监察百官的职呢。”
“哈哈哈,那倒是好!那倒是好!宋哥儿,来,痛饮起来。”
两人喝到后半夜,北坡这厮属于能耐不行瘾头还大的那个类型,这种低度酒他没喝几轮就不行了,但后来却还是硬着头皮喝,不让他喝还发脾气,最后结束的时候,他已是去了五次茅房、从桌子底下爬起来三次,最终是不省人事了。
宋北云找人将他送回府中,然后吹着夜间的冷风慢慢的往家的方向走,而刚到家门口时,老远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影影绰绰的,宋北云好奇的上前查看,却发现不是别人,正是那白念安。
如今白念安的审查已经结束,他也正经成为了皇城司的一员,甚至还因贡献比较大荣升为司侍从指挥,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而如今他出现在这,宋北云也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宋大人,您回来了。”
白念安老远看到宋北云,连忙迎上前,手中还提着糕点、羊肉等随礼,倒是礼数齐全。
“老白啊,你这大晚上的,怪吓人。”
“是属下唐突了……”
宋北云一挥手:“莫要在外头站着了,冷的慌。进来说事。”
白念安轻轻点头,然后随着宋北云进入到了屋中,等宋北云点上灯,从炉子上取下温着的热水就要给白念安倒茶。
“大人您歇着,我来我来。”
宋北云也不跟他客气,顺势就坐到了一边拆开了白念安送来的糕点,放在桌上:“老白这大晚上来我这,肯定是有事吧。”
“宋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白念安满脸堆笑的说:“卑职这几日一直在查办白莲余孽,如今却是只有这朝堂之上却是也有白莲残党所在。卑职自然是不知该如何处置,便前来征询宋大人。”
宋北云眉头一紧:“朝堂上?谁?”
“礼部主客郎中,王杰。少府监监事,丛瑞。”
宋北云轻轻叩了叩桌子:“嗯,你干的漂亮。可有确凿证据?”
“那自然是有,足够此二人死十次!”白念安眼神顿时就变了:“只是我想着宋大人许是另有大用,再加上缉拿官员需官家亲批、三省协议,属下不敢妄自行动。”
“你干的漂亮。”宋北云点头道:“证据呢?”
“人证物证俱全,物证存于皇城司物证房,人证则在北城皇城司别苑中,保证万全。”白念安认真的说道:“还有证据确凿的便是,明年五月上下,白莲老妖将在临安府内起事造反,但具体却是不知,只是知道似是说与西南形成掎角之势。”
“西南?”宋北云一拍桌子:“操,事情连上了!”
之前祁门镇时,当时就追查到了广西那条线,但后来那条线突然就断了。接着这里头又牵扯出了白莲教花钱买宋北云人头的事,之前宋北云还以为这都是巧合,但如今看来……这是暗暗有联系的。
至于白念安可不可信,宋北云那肯定是丝毫不怀疑的,他没有退路了,因为他的缘故已经有两百余白莲教众被捉拿,其中还有十余个中层干部,他这就算是把投名状抛给了朝廷,彻底跟过去一刀两断了。
白莲教不会放过他,他没有任何念想,只能一门心思效忠大宋、效忠赵性、效忠宋北云,而宋北云甚至把白莲教事务全部交给了他,而他的确也是没让人失望,心黑手辣不说还深谙白莲教之道,短短半个月就让白莲教损失惨重。
这大概就叫皈依者狂热,俗话也就是传说中的二鬼子比鬼子还狠。
“抹掉西南方面的所有内容,将证据重新整理一番,明日早晨能不能递给我?”
“能。”白念安甚至都没问为什么抹去西南的内容,一口就应了下来:“那宋大人,我这就去办。”
“好,明日早晨我刚好要进宫,你赶在之前送来,我也好在官家面前为你表一功。”
“属下领命。”白念安脸上明显带着激动的神情:“那属下这便去办事了!”
宋北云点头:“去吧。”
门扉轻闭,宋北云也躺在了床上,吹熄了灯。心中盘算着这一场白莲教作乱应该用什么法子解决……
总结一下过往和未来的农民起义,无非是这么一个流程:第一步,立天命,不管是鱼肚子里的“大楚兴陈胜王”还是窦建德的“五凤经乐寿”,亦或是洪秀全的“耶稣之弟”,这都属于舆论战范畴。
第二步:在舆论战之后,通常就是需要有一个手段来聚拢人心,而如白莲社、白莲教这样横埂历史进程的宗教组织,它其实是自带手段的,就是宗教蛊惑。
第三步:当完成了造势和聚集这两部分之后,起义的发起者通常会以某个州县当成.asxs.,攻占县城再挟裹流民而下,如同滚雪球一样将整个起义群体越滚越大,最终形成一股洪流式力量,这股力量在短时间内是非常难以抹平的,但历史上成功的农民起义鲜有持久,不过即便是这样但仍然会形成一个十室九空的局面。
所以宋北云决定,绝对不能让这种势头成型,要在胚胎状态剿灭这个起义的苗头,就像布鲁塞尔那个尿尿的小屁孩一样,他没能力抵御炸药的威力,但他阻止了炸药爆炸。
宋北云沉思许久,心中便已经有了主意,然后身子一翻、被子一裹,迅速进入了深度睡眠。
第二日鸡鸣时,只睡了四个钟头的宋北云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一边揉着脸打着哈欠一边开始洗漱穿衣,没了巧云的服侍,他感觉自己居然有些不习惯了,想来却也是觉得可笑,从最初不习惯让小俏俏看到自己穿内衣的样子到现在没人服侍甚至有些不习惯,这种思维上的转变着实有趣。
穿戴整齐后走出门,发现白念安已站在门口候着了,他拍了拍白念安的肩膀:“东西都带来了?”
“那是自然,都在这里了,人证我也分散安置了。”白念安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宋北云:“宋大人,劳烦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定是一夜未睡。”宋北云笑着从小兜里摸出两块糖块:“拿回去给孩子吃。”
“多谢宋大人。”
宋北云将包里的证据卷好,一路就走进了宫殿之中。见到赵性时,他正无精打采的吃着肉粥,黑眼圈浓重,一看就是纵欲了。
“你也差不多行了,你这般不知精气贵,老来望那啥空流泪我跟你讲。”
宋北云走上去坐在旁边:“老王啊,我给也弄一碗,我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呢。”
老王在旁边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赵性,赵性嫌弃吧啦挥挥手,示意给宋北云也上一碗。
“朕哪里是纵欲,朕昨日一夜未睡。湖广遭了雪灾,朕一夜都在批折子、批铜板,哪有心思纵欲。”
“那你可是辛苦了。”宋北云将手中的包递上去:“来,提提神。”
263、12月28日 晴 平生意气凌清虚
“宋北云!你就是诚心气朕来的!!!”
赵性将饭碗扔在地上,气得脸色涨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宋北云才懒得理他,在旁边呼噜呼噜的喝粥,甚至还把赵性桌上的小菜拨拉一半到了自己碗里。
而赵性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他背着手在前方踱步:“你可要查清楚了!”
“这是物证,人证在皇城司别苑,你要不信自己去查。”宋北云用绢布帘子擦了一下嘴:“你完全可以让老王去分辨一番嘛。”
“王伴伴!”
“老奴在。”
赵性将上头的证据往他面前一扔:“司命司的废物们,让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谋反?查!去给朕查!!!”
老王哆哆嗦嗦的喏了一声便捧着东西离开了,而赵性的脾气却也没消,他回头指着宋北云:“你!还有你!为何不早说?为何偏偏现在才说?”
“你这是爆了个火疖子吧?这么暴躁呢?我昨天晚上才得到的消息,下头人一夜没睡大清早给你整理出来,我说我不早点报给你?”宋北云不服了:“你别以为你是个皇帝就能不讲道理,我昨晚上才睡了一个半时辰。”
赵性指着宋北云:“我真的是顶嫌你这个狗东西。”
“行了行了,哎呀。”宋北云不耐烦的挥手道:“你冲我发脾气干什么呢?要不我天天给你整天下太平,我看你睡不睡的安稳。”
赵性嘴不笨的,但碰到这厮那是真的没办法,要换做别人,一道圣旨就调他去琼州钓鱼去了。但这厮能力着实是强的,不光能力强而且还被整个士林排挤,赵性是真的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为他办事。王伴伴嘛,不是说他不行,而是他到底是老了,再加上关系错综复杂了一些,实在不如宋北云得心应手。
“你是真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啊。”赵性默默的叹了口气:“哪有你这般说话的?”
“那你把我当魏征不就好了。”宋北云翘起二郎腿将碗里的粥喝完:“这你就能自比唐太宗了,心里是不是舒服点了?”
赵性当时就被他给气笑了,坐回椅子上:“哎哟,你莫要再说话了。”
接着赵性开始仔细看起了那些证据材料,其中涉及到两个官员时,他都会重重的在上头用朱笔画上圈,而看到白莲教正在策划谋逆时,他却也是犯愁了,默默的抬起头问道:“这白莲教谋逆,你是有何打算?任由他们反了?祸国殃民啊。”
赵性说完又摇摇头,自言自语似的:“不行,定然不能让他们反了,得想个法子。”
“你说话啊!!”赵性突然嚷嚷了起来:“方才你那滔滔不绝呢?”
“喂,你过份好吧?是你跟我说让我不要再说话了。啊,我不说话你又说我是哑巴,你要我怎么伺候你嘛!”
“来人啊!拖出去给朕砍了!砍了砍了!”
不多一会儿,皇城司侍卫走了进来,看到怄气似的主官和官家,一时之间也犯难了,其中一个侍卫统领走上前试探性的问道:“官家,真砍啊?”
赵性气得咬牙切齿的看了一眼宋北云,不耐烦的挥手:”滚出去滚出去。“
几个侍卫和宋北云都开始往外走,赵性直接拽着笔扔到了他头上:“你往哪跑?”
宋北云站定,转过头。而那几个侍卫赶紧快马加鞭的跑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赵性坐在那指着地上的笔:“把笔给朕捡回来!”
宋北云翻了个白眼,指着旁边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你,过来捡笔。”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的过来把笔捡了起来放在了赵性的桌上,也是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再次跑去了墙角。
“哎哟……气死朕了。”赵性抚着胸口:“宋北云,有朝一日,朕定要把你的狗头挂在东宫的房梁上,让未来的太子引以为戒!”
“哎哟,你先生出来再说吧,还挂房梁上,你就不怕你家太子给吓傻了去。”宋北云抱着胳膊,一点都不担心:“要不我现在去弄几个头挂在你寝宫,我看你睡不睡得着。”
“你……”
“喝不喝人头豆腐汤啊?加点小葱生姜,抿上一口,鲜甜味美。”
“啊!!!!”赵性干呕了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你够了!”
宋北云摊开手:“你可是太脆弱了,想当唐太宗这样可不行。”
“停一下。”赵性终于是败下阵来:“你赶紧给朕说,这事如何解决,说完快些滚,朕不要见到你了。”
“这两个白莲教的人呢,你先别动,司命司盯好就行。等过了年,我亲自带人去临安一趟,这种规模的起义,你让我带上个五六百人,当地驻军都不用就给你剿灭了。”
“你有这等本事?”赵性颇为狐疑:”你有这等本事为何不去收拾旧河山!”
“你又开始不讲道理了,你给我二十万人,钱管够,再来给我一片行政特区。五年之内我不给你打到西伯利亚,脑袋直接挂你寝宫里。你给的了么?”
赵性当时就如霜打的茄子似的一言不发,他当然给不了,几百人千来人还好说,几百万贯也好说,可是这直接上来二十万再加上划区而治,这可就……这都不能说是为难人了,这简直就是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要他的命。
看到赵性无言以对,宋北云倒是无所谓的摊开手:“既然没办法一揽子买卖,那就徐徐图之呗。慢慢来,年后的事情多的到时候你可能想离宫出走。”
“哦?”赵性侧过头看着宋北云:“朕现在就想离宫出走。”
“行了,不跟你说俏皮话了。过了年,我去临安府处理这件事,之后的话,你就从了赵相,皇城司就交给他女婿,我只要下属那三司就行了。等春闱过后,我死也要死在工部。”宋北云斩钉截铁的说道:“至于其他的事,你仔细想好就是了。”
“说实话,要不……你贪污点钱?”赵性一只手撑在案台上托住脑袋:“不然你这样又不要钱又不要权的,你弄得朕很恍惚啊。”
“我这种要名垂千古的人,稀罕你那点臭钱?”宋北云大言不惭的说道:“我真的没什么太想要的东西,那……你还有其他好看的妹妹没?给臣再整几个。”
赵性脱下鞋朝宋北云扔了过去。
“行了,这些东西就摆在你这,记得要赏赐那个白念安啊,人家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了。”宋北云躲开那只鞋之后站起身来:“至于怎么盯人,老王比我擅长多了,你去找他。那臣先走了,哦……时候不早了,今日中午宫里吃些什么?要不我留下来吃个午饭也行。”
“滚!快滚!”赵性索性把另外一只鞋也脱了下来拿在手中:“不滚朕就打死你。”
宋北云拱拱手:“臣告退。”
他出门时正瞧见老王急匆匆的、面色不善的往上书房里奔,他一把拦住了老王:“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啊?”
“别提了别提了,嗨呀……”老王顿时哭丧起了脸:“麻烦大咯。”
“怎么个情况?”
“那二人不知几时已将亲眷转出了金陵城,这便是坐实了那二人是白莲信徒之说,官家不知要发多大的火。”
“恭喜王伴伴。”
“说吧,说风凉话吧。”老王无奈的长叹一声:“若是司命司没了,还望宋大人好好安排一番。”
“那肯定是不可能没的。”宋北云笑了起来:“对了,小鱼借我一些日子,我要让他去当个教官。”
“拿去拿去。”老王不耐烦的挥手:“我先进去通报了,就不奉陪了。”
宋北云出了宫,走在路上他都能想象现在老王跪在赵性面前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的样子,心中不由畅快了起来。
不过转念又想起家中的姑娘,甚至金铃儿都去了外头,他的心情又灰暗了起来,本来这种好天气的,在家里吃吃饭玩点趣味小游戏,性甚至哉……
之后下午的时光嘛,宋北云就开始百无聊赖的在后院中点起了他定制的密封炉,然后开始烧制河沙。
玻璃这个东西还是简单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用软锰矿把无色玻璃折腾出来再说,反正到时候制造标尺时都要用上。
烧制玻璃的过程枯燥无味,就是等而已。他一边看书做笔记一边等待着玻璃开炉,但突然之间他脑子里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现,毫无预兆就想到了可以在初期完美克制骑兵的装置。
没良心炮……
这“没良心炮”啊,曾经响彻在抗日战场、解放战场和朝鲜战场,属于土得不能再土的东西,但别看它土,可是如果运用得当绝对是对大规模骑兵的屠戮性武器。
而且它的技术难度,可以说是低到令人发指,而且对付这个时代的骑兵真的是有神一般的作用。毕竟公元十一世纪前后的马可没见识过火器这种东西,火光、噪音和冲击波,先不说能不能伤到人,就光是这三样东西就能把骑兵的马给吓出尿了。
“老子真他娘的是个天才!”宋北云一拍自己的脸:“二炮手宋北云,准备就绪!”
264、二年1月5日 晴 大炮开兮轰他娘
从决定去干,到把东西做出来,宋北云一共废寝忘食的干了差不多一周时间。
期间除了陪妙言跨年之外,其余时间几乎都泡在了金陵城名气最大的铁匠那边。
没良心炮这个东西,它不需要准确率也不需要结构强度,而不需要结构强度就代表不需要无缝钢管,厚铁皮打个圈,再用铁水一浇,外头再用铆钉和桐油藤裹上几圈,基础强度就已经完全超过了生锈的汽油桶了。
这玩意宋北云第一日就弄出来了,后头么就是测试它的抛射能力,以及在不同爆炸物作用下的具体效果。
首先可以肯定,黑火药肯定是无法损坏这个容器的,但威力捉急不说剩余的残渣却也是多的吓人,使用几次就需要清理一遍。之后便是雷汞和硝化棉,这两种东西效果类似,但威力着实有点抠脚,最远射程只有不到五十米,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八的神器,如果面对骑兵时,这五十米足够人家包抄骑脸了。
然后便是双基炸药,这个效果不错,但双基炸药的化学性质实在不稳定,宋北云来操作绝对没问题,但如果由那些大头兵来操作,敌人没见到呢,大本营先没了。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同等不稳定的硝化甘油、苦味酸之流,他是试都不想去试。
最后无奈之下,宋北云只能心疼的用上了自己为数不多的TNT,效果棒的很,唯一的缺点就是如果装药量没有掌控好的话,铁桶直接就炸膛,方圆十米寸草不生。
就为了这个装药量的问题,宋北云差不多将所剩不多的TNT全部给用上了,而这几日在金陵城也有个古怪的传说,就是深山之中平地起惊雷,想来是山神老爷正在与恶鬼斗法。
在确定TNT的装药量之后,宋北云又去定制了二十个这样的桶,接着用尽浑身解数开始制造TNT,但一个人的产能又能有多少呢,他就是加班加点也不过只能满足第二天试验所需求的材料。
之后他接连测试了没良心炮抛射铁渣、碎铁片、碎瓷片、石头和竹子木头,之后碎瓷片和竹子木头被完全否决了,碎瓷片的溅射范围太大,容易伤到自己的士兵,而竹子木头纯粹搞笑。
当然,效果么自然是抛射炸药包最好,TNT能将炸药包抛射到最远两百米左右的位置,垫上一块木板增加膛压之后甚至一度能达到350米的距离,等炸药包爆炸之后,它的杀伤力也许一般,但声光效果甚是惊人,他已经离开金陵城五公里了,但城门守将却仍然能清晰听见爆炸的声音。
这代表马匹绝对无法适应这样的惊吓,而后续改进型号的话,炸药包的外围可以用铁皮包一圈,空隙处填补碎瓷、陶片,这样既能节省炸药又能造成人员杀伤效果。
而铁皮、铁渣之类的抛射物,其实是可以当成近防武器来使用,当对方步卒抵近之后,这种不需要准头的天女散花足够在短时间内消灭对方大量有生力量。
为了测试它的杀伤效果,宋北云甚至从城防军军械库里偷了一套步人甲出来,在爆炸范围的四十距离内,金属弹片能够直接穿透步人甲对内部结构进行杀伤,而在二十米范围内甚至会形成贯通伤,而即便是在五十米开外,仍然具有对轻甲造成恐怖的杀伤效果。
而除了物理攻击,宋北云还试验了白磷松油燃烧弹、白磷毒气弹、硫化物毒气弹和黑火药桶。并果断的抛弃了所有毒气弹,因为那玩意被风一吹,杀敌六百,自损一万三。
至于黑火药桶的话,最大的弊端就是很难掌握其爆炸时间,抛射时引信也容易出现问题,所以整体效果并不如TNT好用。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那就是黑火药整体造价便宜到让人难以相信的地步,就光是现在大宋仓库里相关材料的储存都足够制造大量的黑火药。
那么黑火药有没有用,那肯定是有用的,比如给每个士兵配发一个手炮,在进行近战时能够发挥出绝对超乎想象的作用,人家还在二十米外呜呜喳喳轮着大刀嗷嗷往上冲这,这啪的一声就干掉一个,效果拔群。
当然了,这一切的设计方案都是建立在无缝钢结构出现之前的替代物,宋北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折腾出无缝钢管这玩意,但没有这些东西之前,总不能毫无建树吧?至少三年之约可以用这玩意打发了。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产能,产能跟不上而且保密也是个很大的问题,有些东西他们造不出来,就像黑火药虽然大家都有,但能爆的黑火药和只能大呲花的黑火药是有根本区别的,就算敌人不拿来对付人,光是用来做适应性训练,那奇兵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保密和产能,如今就成了宋北云的心头之急。
“你胡子都几天没刮了。”今日轮到妙言来山里给宋北云送饭,她将篮子里的东西放在小木桌上之后坐在小宋身边:“都把自己折腾成野人了。”
“哪有时间,这几天上上下下都是我一个人,忙的快吐血了。”小宋指着身后的茅草屋:“你也不看看我这居住条件。”
“你小心点,可别把自己给炸残了。”妙言走上前拍了拍散发着火药味的没良心炮:“不过还是要给你点赞,这东西打骑兵简直无解。”
“机枪才是最终王道,不过枪比炮可难多了,光一个膛线工艺现在就根本做不到。”宋北云摇头道:“更别提什么金属定装弹了,是我太高看这古代的生产水平了。”
“慢慢来,你现在已经拉开他们几百年了。”妙言笑道:“至少你喷出去的是爆炸物不是实心弹丸了。”
宋北云端起碗开始哗哗吃饭,吃到一半抬起头看了一眼妙言:“三千门这个炮,能不能打二十万骑兵?”
“这谁知道呢,战场才是检验武器的地方,纸上谈兵说不准的。不过我觉得可以。”妙言笑着捏了一下宋北云的脸:“没见过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心生畏惧,也许有不怕死的人,但肯定没有不怕死的马啊。”
嗯,妙言的观点和宋北云的观点在这方面不谋而合,没良心炮最大的功效就是震慑作用,三千门炮一轮齐发,哪怕是五十万人都得被吓破胆的,更何况着这个时代的骑兵战术单一而且缺乏有效的远程武器,弓弩很难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对固定阵地造成多大的伤亡,可大炮一响对面必然会发生混乱和踩踏。
“在拥有远程武器的情况下,阵地战是非常好的选择,高地、平地甚至洼地都可以打出不同的效果。”妙言用小棍在地上开始画战壕的样子:“远程火力打击对方先锋骑兵,回形战壕打击对方主力部队,五六千人打二十万,在弹药充足的情况下问题不大的。”
宋北云连连点头,深吸一口气往身后的枯木上一靠:“现在就等产能起来了,然后还得找找合适的人练手,看看没良心炮的实战能力怎么样。”
“嗯,这个我就不懂了,你看着办。到底是创造一个对手呢,还是搞军演?”
“军演有个屁用,当然是弄个对手出来。”宋北云挠了挠下巴:“我有个主意,明天开始,咱们一起来弄个宋北云能工巧匠大评比怎么样?”
“哦?开始工业选秀?”
“当然啊,工匠地位低的很,但我需要更多的熟练工和高质量的技术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咱们来个千金买马骨吧。”
“不怕那帮读书人说你结党营私?”
“嗨……”宋北云一挥手:“要是我去拉拢各方豪强说不定还有人说,我弄几个工匠,人家看都懒得看一眼,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可是低的吓人。现在商人都开始抬头了,工匠却是越来越没地位。”
“因为不打仗是么。”
宋北云不置可否,靠在那一边吃饭一边想着该如何操作这大宋工业帝国的第一次选秀。
让小宋心心念念的宋北云系列奖励即将要开始扬帆起航了,如果能够成功,未来一千年,科技绝对是由东方引领。这是何等的让人欣喜,甚至宋北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先别忙着激动,我给你泼冷水来了。”妙言抱着膝盖笑着说:“工匠阶层识字率低、经验主义盛行,这代表他们其实是一个相对刚愎自用的群体,再加上这个时代本身不重用工匠,所以导致他们的士气低迷不振,你先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怎么样让他们燃烧起来。”
宋北云点头道:“嗯,有点难度哈。”
“不过你先干着,有些事不是坐在这拍拍屁股就能解决的。你把从无到有这个阶段跨越过去,之后才能从有到精。”
小宋同志久久没说话,只是心中暗自盘算这一套操作该如何启动,而真正要改变的大概还不止是工人阶级啊……
265、二年1月8日 晴 城门立柱,一诺千金
宋北云大概知道为什么会出现权臣这种东西了,权臣从来都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一步一步做大做强的,通常能够成为权臣的人,一开始大多并不引人瞩目,甚至可能会是个任人揉搓的小角色。
但这个小角色利用各方面的优势不断的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能到别人反应过来之后,这个小东西已经成为了如山一般的庞然巨兽。
就像现在宋北云坐在城门底下支了个摊,旁边挂着一张海报,明确说要招工匠一般。
城门之下,迎来送往,无数人看到宋北云,但不管是士林中人还是朝廷官员,无人不把这厮当成个笑话。
什么解开几道谜题便高薪聘请,聘请的还是工匠,工匠能干些个什么嘛,还说什么重金聘请,这纯粹就是个蠢货之为。
而就如那些读书人看他不起一般,金陵城虽然工匠不少,但却并没有人上来应聘。而宋北云也不着急,他就坐在那一言不发,不管谁来问问题都只是高冷的指指那张海报。
不识字的人自然无缘,而读书人显然也看不起这些满身尘土的匠人,不会与他们说明。
就这样寒风中枯坐一天之后,就连城防司指挥使都来劝宋北云了,他却仍然不为所动。
直到夜色降临,他吩咐属下收了摊子,回家休息去了。而第二天他一早又来了,还是这副姿态、那是那张海报。
当然,结局仍然是一个人都没有,而宋北云却似乎成为了全城士林中人的笑柄,他成了这些人聚头时的最大笑柄,就连朝中有些官员都私下调侃这宋北云是犯了疯病。
但就在第三天一早,当宋北云再次坐在那里开始招聘时,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背着一个木头箱走了上前,有些傲然的问道:“你这信上可是说真的?解开这等谜题就能得五十贯钱?”
“你解。”宋北云把自己的印信往桌上一扔:“我还能骗你?”
那男人走上前,拿起桌子上几样东西仔细端详了一阵:”只要将这个取下便好?”
宋北云点头。
那男人嘿嘿一笑,像看傻X一样看了宋大人一眼,从身后的木头箱子里取出一把凿子一个锉刀,就开始叮叮当当的折腾了起来。
而宋北云这个题就是很简单的一道车工实操题,这是一个毛了丝的螺丝,螺帽在上头怎么也转不下来,而且下头还人为的将螺丝给敲扁了一些,使得无法用蛮力给螺帽弄下来。
那男人就站在那,一点点挫着螺丝,时不时还用凿子掏两下,不多一会儿,螺帽就被他从上头取了下来。
宋北云接过那个螺丝端详了一阵,发现他并没有破坏螺丝的本来样子,只是将毛丝的地方锉成了椭圆形状,而那变形的地方也被修正了,螺帽能很轻易的从上头转了下来。
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甚至把螺帽里头的丝纹都修复了,手艺在这个时代来说,可以说是超前的。
“可以啊。”
“雕虫小技,墨家技法罢了。”那人嘿嘿一笑,然后朝宋北云伸出手:”钱。”
宋北云都不跟他废话,直接从箱子里数出五十贯拍在了他手上,这人高高兴兴的走了,甚至也没提招聘的事。
但因为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立刻有许多人跑上来开始尝试解锁谜题,那些谜题么,有木工的、有车工的、有钳工的,虽然都是些比较超纲的题,但却也都是能够在接受范围里的。
越来越多的人拿走了五十贯钱,留下的题目也越来越难,而宋北云傻帽的名头却更是声名远播,不少读书人专程跑来看他的热闹。
这一来二去的,原本冷清的两天的摊位突然就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想过来跃跃欲试,而宋北云根本不在意,能解开就给钱,爽快的很。不光如此,甚至还会现场画图让人补充,再有比如计算城门高度、比如张三和李四相向而行几时能相遇、比如田中有两个水路一个放水一个进水什么时候能放空、比如小红追牛,牛先跑一刻钟等等。
解开题目就拿钱,简单的很。而通常拿到钱的人都会走,不过这不重要,宋北云从来不拦着,仍然是坐在那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小物件,创造着新的题目。
这种送钱的行为可是让人看了一番大笑话,那些读书人可以说是笑破了肚皮,而这个消息也终于传到了大内之中。
“他他他他……”赵性听到司命司的汇报,说话都结巴了:“他又闹什么啊?”
“官家……你可莫要管他了,他不闹事便已是先祖庇护了。”老王在旁边叹气道:“老奴想来,就是这厮在家闲着无趣,找些乐子罢了。”
“嗨哟……真欠啊。”赵性摇头道:“随他去吧随他去吧,王伴伴,晚上随我去街上玩一阵。“
“老奴这便去准备。”
当然,知道这个情况的也不止赵性,赵相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正在家中与几个故交好友温酒长谈,其中便有人提到宋北云这几天正干的事。
“让小红追牛,让水田一边放水一边进水。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哈……”
“倒是不知所谓,此子怕是中了魔怔。”
听到这些谈论,就连赵相这等严肃的人都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来:“说他装疯卖傻吧,却卖的是真金白银。说他故弄玄虚吧,却都是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也是不知所欲何为。”
就这样,宋北云因为一夜之间成了憨批而传遍了整个金陵城,没人愿意真的去管他,生怕沾染了这厮的邪气,即便是赵性对此也是嗤之以鼻。
但却只有一人急得在家嘤嘤叫,此人名为晏殊……
“这狗东西!”晏殊深吸一口气:“若不是我这几日风寒,那些钱还能让那些人赚去?”
晏殊的娘子在旁边安抚道:“官人,你先是把身子养好吧……莫要想着这些事了。”
“不成,我要去瞧瞧!这钱不落我口袋中,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官人……”
看着晏殊顶着病体跑了出去,赵家小姐也只是摇头轻叹,而旁边的丫鬟只是笑着说道:“随老爷去吧,老爷这些日子可不止一次说闲得难受了。”
“这官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而当晏殊红着眼来到宋北云摊位时,他撩起袖子说道:“老子今天非要给你钱赚空!”
“别慌。”宋北云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给你出一题,你解开了,这一箱子钱全是你的。”
“你出!”
晏殊爱财爱秀,这一点宋北云哪里不知道,但他当然不能让这厮赢钱啊,所以就让下属取来三个碗放在桌上,指着碗说道:“桌子上有三只朝上的碗,每次必须翻转其二,你给我将三只碗全扣下去。”
“哈?我让你瞧不起人!今日我便让你见识一番。”晏殊简是如此简单的题,立刻跃跃欲试起来:“闪开闪开,我赚钱来了。”
宋北云让他到一边去翻去,而小宋继续招待那些工匠之人,今日已是第三日,前日日一个报名的都没有,但这第四日却是已经有十余人登记了姓名,算是录取了。而看架势今日大概能录上三十余人,这俨然已经超过宋北云的预料,几千贯这就算是没白花。
他忙活到日落西山,而晏殊却仍然在旁边折腾那三个碗,宋北云看到他满头汗的样子,轻笑了起来:“怎样,风寒好了对吧?”
“莫要说话!就快好了。”晏殊极端专注:“我还不信了!”
宋北云也不着急,翘着二郎腿坐在那等着这厮在那儿折腾,可一直到天都完全黑了下来,城防军都开始换防了,晏殊却还是没弄解开谜题。
“喂。”
宋北云喊了一声,换来的却是晏殊如饿狼一般的眼神:“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就无法……”晏殊有些丧气:“我已是尝试万回,却总是有一个碗无法翻转。”
“当然啦。”宋北云起身打了个响指命人收摊:“它压根就翻不出来,你别说万回,你这辈子都在这翻都不行。”
晏殊表情立刻呆滞,沉默片刻之后,他张牙舞爪的冲向宋北云:“宋之犬!我与你拼了!!!”
最终结果是他被按在桌子上猛得拍桌,坦然认输……
“你如果真的是聪明,从一开口就应该知道这根本翻不出来三个口朝下。”宋北云一脸看垃圾似的看着晏殊:“臭狗屎。”
晏殊满脸通红,站在那支吾了半晌:“我以为……”
“你以为我出的题目就有答案是吧?”宋北云摇头道:“这个世界上啊,不是什么都有答案的。走,吃点什么去”
“你做东。”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厮是愈发的抠了。”宋北云叹气道:“明明家财万贯的。”
“那可不成,如今我成了家,当了家主。有些钱可是能不花便不花,反正你有的是钱,吃你的便是了。”
宋北云摇头道:“那三个碗……”
“啊!!!”晏殊捂住耳朵:“莫再提!”
266、二年1月9日 晴 九天阊阖开宫殿
冬至休沐之后第一次朝会,这也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如果没有紧急军政要务,下一次朝会便是开年之后的大朝会。
所以这一次的朝会气氛就相比较轻松一些,各级官员做一下年终总结,大家互相聊一点趣事也就过去了。
不过今天赵性倒是破天荒的执行了一次组织计划安排,调动了大概七八个人的岗位职责,其中就包括了礼部主客郎中王杰,少府监监事丛瑞。虽然这种安排有些反常,就连吏部都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但看起来这种调动就是赵性这个小皇帝无关痛痒的玩心大起,只不过是几个部门的平调罢了,群臣想着一年到头了,也就懒得再去跟这个好讲话的皇帝计较了,任他玩闹。
在一些杂务处理完之后,大家又聊了一阵子休沐时的趣事,时间也就差不多了,而聊趣事阶段上镜率最高的居然是宋北云那个连朝会都没资格参加的六品破官。
这帮人嘛,逮着机会那肯定是要对宋北云这样的人连消带打的,什么皇城司使不务正业、什么六品官员带头胡闹、什么小红追牛贻笑大方、什么良田灌水铺张浪费。
整个朝堂似乎都在黑宋北云,大家一提到他,殿前似乎都是快活的气氛。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般肆意调侃,比如工部张尚书,他一直站在角落冷眼旁观,虽然因为之前自己三儿子的事,他心中多少也有些记恨宋北云,但后来他也拜访过大医官,大医官说如果不是宋北云及时把家中老三拉出苦海,那孩子怕就是要废了,所以张尚书倒是没什么好再去记恨的了。
而关于宋北云的笑话,他更是不会去跟那些人一般的笑,作为工部尚书,他自是算学精通之人,宋北云在城门楼下的题,家中女儿早就一字不落的抄送了回家。
那几日时间,女儿白天就不知所踪,晚上便坐在桌前冥思苦想,这种反常倒是引起了张尚书的好奇,他昨日抽了个空去找了一番女儿,看到那满桌子的题目之后,一时技痒便把玩了起来。
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老头当时就陷进去了,良田灌水换个角度不正是修建水坝之术么?那小红追牛、张三李四相向而行不正是战场之术么?还有那什么李甲盖房先盖五日再有黄乙接手,还说明黄乙手艺不行,李甲干一日他要干三日,后王老爷觉得慢,便让两人一起干,问一共花几天才能盖好房子的问题。
那数百道题,有些已经是被人解了的,大部分却仍是未解的,老头哪能忍得了这个?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就在那做题目,越做那是越清醒,甚至一直到现在他脑子里都来来回回都是青蛙跳井、小红追牛、李甲盖房、猴子偷瓜和良田灌水。
这些题说难,的确是不算太难,但许多思路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作为能一次性能够出如此多妙趣横生的题,想来这宋北云却也是个算学高手。
而张尚书等会下了朝会还是要去亲自找宋北云一趟,毕竟他这还有几道难题想要考他一考。作为一个算学方面的大佬,他当然不可能跟那帮人一样去嘲笑算学,唯一能做只是低着头不去听更不去搀和。
至于还有一人没掺和其中,那便是高级清流选手大理寺卿丁大人,因为在没有宋北云之前,这个开口以国法治、闭口以王法代的人才是身边那些面目狰狞恶臭者嘲笑的对象。
好不容易等到下了朝会,张尚书一头就钻了出去,甚至身后的赵相呼唤他都没有听见,闷着头就奔向了皇城司。
皇城司的人自然是不敢拦他,先不说他是六部尚书之一,要知道这皇城司可就是挂靠在工部之下的,他才是名义上的大老板。
“宋北云在何处?”
他拽着一个侍卫问道,而那侍卫脸色很难看,因为在他看来,张尚书是来抓自己女儿的,但碰到大官指路他也不好不说,所以俏俏的指了一个屋子后就赶紧跑出了衙门。
张尚书背着手来到那间屋子外,一推门就走了进去,而刚走进去却是没见到宋北云,偏偏看到自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伏在角落一张桌子前,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一边打着算盘嘴里还念念有词着“八七八余六、八八六十四”之类的话。
旁边还堆满了各种稿纸,上头写着让人看不明白的符号。而在稿纸之上,还有一本装订成册的小本子,张清在计算时,时不时会去翻一下。
张尚书走过去,拿起那本本子翻了几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可还没等他说话,女儿便撒着娇的喊道:“师父……这太难了,我算不出来。”
听到女儿诉苦,张尚书看过去,却发现她手底下那张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符号,就如虫爬似的。
“咳!”
听到这声咳嗽,张清手中的铅笔都给吓得掉到了地上,接着她连忙站起身,满脸乖巧的低着头:“父亲……您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整日往这皇城司跑,便是来看看你究竟干些什么。”
说罢,他走到宋北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开始翻阅起那本书来,上头有许多奇怪的符号,不过符号下头都有注释,比如那个X是干什么的,那个十字又干什么的,在后头甚至还有一套九九乘法表和相对比较完整的三角形、梯形、圆柱形、圆锥形、圆形的各种公式。
张尚书何许人也?年轻时可是算学第一人,他一生在工部之中浸淫此道,但如今看到这本小册子,再和之前那些奇怪的符号相互联系起来之后,难免也是惊为天人的。
而这小册子上不光用数学之法,还有详细的关于物理定律的阐述,许多东西甚至让张尚书闻所未闻。
“清姑娘。”
“爹爹……”张清就像是做错事的小朋友似的低着头:“你将那书还我好不好……”
“你方才在算什么?”
“圆周咯。”
“取来。”张尚书捻着胡子看着上头的圆周率,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
其他的他也许不太熟,但那圆周他却是精通无比,当年前辈祖冲之算到七位后,而三十余年前,张尚书就已经将这个数字算到了十九位之后了。
只是后来他觉得并没有任何作用,便再也没精算下去。但现在见到女儿正在算这个,不免是有些手痒,为了能在女儿面前显摆一番,他果断让孩子把她的计算结果拿了过来。
“如此多?”
“嗯……师……师父说,要根据公式来逆推。”张清将那一摞逆推的东西摆在了自己爹爹的面前,表情是有些慌张的:“我也不知是对是错,师父让我算下去。”
张尚书也不跟女儿废话,开始看起了她的计算结果,而上头好多符号他是真的看不明白,也得一边看一边查旁边的工具书,不过专业选手到底是专业选手,掌握速度比女儿这个半吊子强太多了,很快就理解了加减乘除和开根号的意义,然后就完全忽略了女儿的存在,一头扎进了数学的海洋之中。
“师父……”
张清赶紧跑去饭堂,找到了正在那啃鸭子的宋北云,而宋北云抬头看了看她:“你不刚吃完么?”
“我爹爹来了……”
“啊?张尚书啊?”宋北云挠了挠头:“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啊。”清姑娘也是一脸迷茫:“他也没说。”
“他现在干什么呢?”
“做题……”
啊?堂堂尚书,跑来皇城司做题?这是怎样一种精神病?但是他既然来了总不能赶人走吧,先不说人家是尚书,就光是皇城司名义上的母公司负责人,宋北云都没有任何道理去折腾。
“他下了朝会还没吃饭吧?你去饭堂里弄些吃食给他送去。”宋北云指着打菜的大师傅:“让大师傅给弄些鸭腿、肉丸子和炖羊肉送过去。”
“哦……”
张清取了饭菜放在食盒里给张尚书送了过去,而宋北云则一边啃着鸭子一边琢磨等会要怎么跟尚书大人说春闱之后他入工部的事。
卸任皇城司是肯定不可能的,太后那伙人肯定不会放人,可这边挂着职位想要入工部却也是史无前例,这件事一部尚书多少还是能说上话的,到时候再让赵性说说好话。加上自己这边把权已经快全放给晏殊了,想来赵相也不会太为难自己这么个无名小卒吧。
另外一边,见张清端来饭菜,张尚书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继续埋头算了起来,右手列公式、左手噼啪打算盘,左右开弓速度快到飞了起来。
张清都看傻了,她认识自己爹爹十几年了,从来没见他身手如此矫健过,想想自己那笨拙的样子再看看爹爹这似乎要把算盘打冒火的样子,着实让人惊愕。
“好用……”张尚书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也放下了笔,用镇纸将下头的东西一压,端起饭碗吃了起来,吃了两口还抬头问张清:“你在皇城司都学这些东西?”
267、二年1月10日 晴 城门深深深几许
“父亲,我喜欢学这个!您既不让我咬文嚼字,又不让我识数辨星,你到底要我如何?绣花缝纫吗?女儿不愿意!女儿想与哥哥们一样,即便是不为官,也不想变成那绣花枕头。”
被突然爆发的女儿这么一说,张尚书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嘴,但刚要说话却又被张清打断,可这次他的脾气也上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住口!目无礼教的东西!”
清姑娘被这么一训斥,当时就哭了出来,而在窗户外偷听的宋北云默默的眨着眼睛,表示完全不知道里头怎么突然就吵了起来。
“你这好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就不能让爹爹把话讲完?”张尚书冷哼一声:“我问你就在这学这些,我几时不让你学了?”
“啊?”
宋北云听到这段对话,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赶紧用手捂住嘴,这突然打断悲伤的情绪让张清来了个措手不及,她甚至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自己的父亲。
“为父要跟你说的是,虽不知那宋北云到底是否真才实学……”
“是,师父是的,师父特别厉害。”清姑娘眼泪八岔的替宋北云争辩道:“师父吟诗作对、天文算数都是顶厉害的。”
“你为何总是打断为父说话?你可是要知道,即便是赵相都不好轻易打断为父之话,若是换了个人,我今日非治你个顶撞上官不可!”
“哦……”
“我方才说到哪了?”
清姑娘想了想:“说师父风华绝代、才貌双全。”
宋北云在外头听到这一句,一口血差点就喷了出来,这孩子是真的连夸人都不会夸,完全继承了理工生的优良血统。
张尚书并没有接话茬,只是继续说了下去:“为父虽不知道那宋北云是否真才实学,但他教你的东西却是真材实料。这些东西看似古怪,却极是简单好用,短短一行字,那个公……”
“公式”
“对,公式。那公式更是妙用无穷,计算之时却是更加得心应手。”张尚书低头看了那本小册子:“这本手札为父先拿走了,若等那宋北云来了,让他去家中寻我讨要。”
“父亲!”张清张开手拦住他:“父亲你怎的能拿我东西!”
“你的?”张尚书低头看了一本那让他怦然心动的手札笔记:“这东西是你的?”
“师父赠与我了,那不就是我的?”
“那便更好了,为父先回去瞧瞧看看有何纰漏,你下了学回到府中再给你。”
“你……”清姑娘气得像只蛤蟆似的:“你拿走便拿走,还要说那许多,就是想让人觉得人家不如你是呗。”
“你这孩子!怎的说话?”
张尚书被戳中了心里的话,老脸一红,把那笔记往怀里一塞:“见你无事,我便先走了。”
而正在这时,宋北云从外头吱嘎一声推门而入,他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张尚书,反应了一会儿才连忙行礼:“下官拜见工部张尚书。”
“嗯,无须多礼。”到底是个尚书,在女儿面前没个什么卵用,但在下官面前却还是要保持威风的:“宋北云,你可要好生教导清儿,她既想要学算数,那边让她学好了。”
“下官遵命。”宋北云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其实张大人,下官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哦?求我?”
张尚书其实都有些诧异,他本来来这里是想问问宋北云那些题目的思路都是哪里来的,但现在看到这本厚厚的公式集,他哪里还有心思去问那些。只是没想到这宋北云反而有事情求自己……
一个正常的官员都不会去求工部尚书吧,工部可是最没油水的部门,钱银都在户部那握着,他们也就是出工出力出方案罢了。
“张大人,您也是知道皇城司理论上是工部下属司部,而那新三司更是与工部脱不开关系,皇城司……”
宋北云说着话,手不动声色的甩了两下,张清立刻听话的跑了出去。宋北云见她走了,则继续说道:“皇城司未来更是要增设相关矿产、冶炼方面的执法部门,这部门每年的进项大概有……”
他凑上去对张尚书说:“张大人,每年最少三百万贯入项,工部会在极短时间内变得举足轻重。而皇城司也将会分出一部分来,成立工矿税务专项执法部门。”
“你与我说这个,意欲何为?”
张尚书是个典型的学者型领导,他对权力的构成显然不敏感,即便是三百万贯对他来说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听他这般问出来之后,宋北云立刻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其二,新的三司会着重研发队伍,算学、格物、工学三门会快速发展,因无论是开矿还是冶炼亦或是锻造都无法避开这三门。”
听到这里时,张尚书的眼睛总算是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皇城司要培养那格物之术?”
“不是皇城司,是工部。”宋北云笑着说道:“我心心念念着就是想去往工部,但如今太后定是不会放人,那只能求张大人去言语几声,只要能让我在工部挂个闲职,其余都好说。”
张尚书轻捻着胡子,眼睛来回瞄了几圈:“这等也不算是个大事,若你真的有本事,托你当个侍郎又如何。只不过……本官有个条件。”
“大人您说。”
“明日我掉入五十人来,你要教授他们那新式算法。”
“五十人?”
“嫌多?那二十人总行,再不济五人也行!”
第一次看到这样砍价的,对方还没说话,自己就已经把价砍到了十分之一,这书呆子张大人要是跑出去做生意,女儿迟早是要卖去青楼的。
“五人……”宋北云摇头道:“五人怎么行。”
“三人!不能再少了。”
“张大人,你别自己往下降价啊。”宋北云伸出十根手指头:“一百人,一个都不能少!但要说好,考核不过关,我便要赶出去的。”
张尚书诧异的看着宋北云,五十个他都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了,而对面一开口一百个?这是什么意思?
“反正年后我便无事可做,就等新三司建成了。这一百人我来教导便是了,不光教导他们算学,还有其他许多工学之知。”
“哦???”张尚书的笑容顿时绽放了开来:“你还会工学?”
“大人可知太皇太后的那张千织黄金松鹤图?”
“唔,老夫知。那工艺之高,登峰造极,也不知……”他突然回过味来,看着宋北云:“莫非是你?”
“正是下官。”宋北云笑道:“只是张大人,这一百人,您可务必要细细筛选。有些知识传出去恐有动摇国本之虞,到时别说是我了,便是您这样的栋梁之臣恐是都担待不起。”
对政治不感兴趣的张尚书对这方面却是敏感的,他自然是知道这工学代表着什么,盔甲、兵器、弓弩、城墙虽都是兵部管辖,无一不是工学范畴,所以那些高级产物的基础建设全都是工部所产,若是泄露出去……
“嗯。”张尚书沉下了脸:“我自是会考量,那便如此说定,我明日去奏请官家。”
“好,一言为定。”
张尚书满载而归,而看到自己老爹步履轻快的清姑娘蹦跳着来到宋北云办公室,将下巴放在桌上,可怜巴巴的看着宋北云:“师父……”
“你又干什么?”
“他将我的工具书拿走了……”
“那是你爹,自己回家要去。”宋北云打开抽屉,拿出茶叶:“去去去,别烦我,自己做题去。一百多道题,你才做了四道,你也好意思?”
张清可怜兮兮的回到书桌前面继续开始做题,而宋北云也开始了每天必备的功夫茶环节。
提前进入退休组生活的宋北云细细的分茶、洗茶,他甚至还自己用陶土烧了个茶盘和几个茶宠,上头还养着一块鹅卵石,有模有样的。
等到一室芳香的时候,晏殊鬼头鬼脑的闻着味就进来了:“茉莉花,浮瑶仙芝,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好茶好茶。”
“蹭人东西你是真的快。”宋北云用竹夹子夹出一个杯子放在他面前,用水烫了后,再用浮茶洗上一遍,最终才斟满一杯茶:“狗鼻子是真灵,这哪还是个风寒的人。”
“唉?今日清姑娘又在啊。“
“昂。”张清转过头看了晏殊一眼:“赵家姐姐倒是好,相夫教子,不像我还在这被师父训。”
“不学滚。”宋北云侧过头嚷嚷道:“屁话忒多。”
“我学我学……”
晏殊哈哈大笑,随后轻轻抿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年后你真的打算不再管皇城司了?要去管新三司了?”
“你管不过来?”
“那倒不是,就是怕你心中有不痛快。”晏殊眉头一挑:“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嘴巴说的好听,谁能知道心中如何打算呢。”
“放心,心中不痛快的时候,我就揍你一顿。”
晏殊的还没说话,旁边的清姑娘就笑出了声,宋北云一拍桌子:“再不专心,戒尺见过没?我可顶喜欢抽小姑娘的屁股,你想不想试试?”
“你可是顶下作的东西了。”晏殊从皇城司专属小背包里取出了一颗丹药:“要不要试试?天竺来的,说是服下一颗龙精虎猛。”
宋北云接过闻了闻,满脸不屑的扔回给他:“山楂、柿子、糯米,你到阴间去龙精虎猛吧。”
“娘的!”晏殊直接起身,手握腰刀:“好大的狗胆!连皇城司使也敢骗!?”
宋北云看着要出去讨公道的晏殊:“你现在是副使以后也是,你别让我现在就不痛快啊。”
268、二年1月11日 晴 管领春风总不如
离过年还有十五日,返乡者已众,金陵城显得萧瑟了许多,上至皇帝宰相下至贩夫走卒,人人的心都不在工作上了,整日就是数着时候过日子,巴巴等着返乡。
宋北云也不例外,下班回去之后他就和俏俏商量起了去洪州府的时,商议决定是三日后启程,路上前前后后也是得有个七八日,所以早些动身还是有些必要。
“看上去热热闹闹,最后陪我回老家的,还只有我宝贝俏俏。”宋北云坐在床头擦着脚,一日的劳累后泡个热水脚可是极舒服的事情,他抬眼瞧了瞧旁边正在东摸摸西摸摸的俏俏:“明后两日我还有些事,处理完了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嗯。”俏俏点头道:“我可对红姨想念得紧。”“
“我也想啊,红姨做的那笋蒸肉,那可是一绝。”
提到这个东西,俏俏不自觉的就吞了口唾沫,然后娇笑着说道:“那这两日我便去买些东西准备着,如今家中富贵了,也不好空手回去的。再也要给狗蛋买些布料回去做些新衣裳。”
“又不是你生的,你这护的还真紧。”
“吃味了呀?狗蛋可是在我怀里活下命来的。”俏俏嘿嘿一笑:“反正人家怎么说我可不管,等他会说话了,定要让他叫一声娘来听听的。”
“早知道我就把他扔了。”宋北云靠在床头拿起本书来:“对了,记得给玉生哥备着点东西。”
“那可不能忘了。”俏俏用手指头轻轻点着下巴:“对了,你也不问问妙言姐姐跟不跟你回去,你可莫要嫌弃人家出身,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屋子,顶可怜的。”
“哦,你不说我还给忘了,我这就去。”
穿着睡衣推开妙言房间,她正坐在床上剪纸,看到宋北云过来,眼睛轻轻一瞟:“大半夜的跑过来,你又是想干点什么?”
“你是不是想我说出那句经典的‘干什么?当然是gan你’啊?”宋北云哈哈一笑,撩开被子爬了上去:“抱歉,不是。你猜错了。”
“你有病。”妙言踢了他一脚:“手拿开,我剪纸呢。”
“你剪你的,我暖暖手。”宋北云又开始不老实的折腾了起来,然后不经意的问道:“十三号出发去南昌。”
“去南昌干什么?”妙言侧过头:“我在那边又没业务。”
“你不废话么,当然是过年啊。”宋北云把脸凑到妙言胸口埋进去深吸了几口:“你还打算一个人在这过年不成?”
妙言没说话也没推开宋北云,这反倒有点不正常,小宋抬起头看着她的下巴:“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不说话我慌的很。”
“我的身份可不干净。”
“你干不干净我还能不知道?”宋北云抱住她的腰把她扑在枕头上:“鸡王小姐姐可是还没下过蛋的呢。”
“死开。”妙言拍了他一下,但却并没有挣扎:“我……”
她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宋北云吻住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她才因为快喘不过气而被小宋放开。
“就这么说定了,你收拾一下。十三号早上出发,这两天我还有点事。”
说完,宋北云跳下床去:“我过去睡了。“
“你……”妙言差点脱口而出‘你别走’,但理智却生生让她把话憋了回去:“滚吧。”
宋北云笑着走回来在妙言额头上亲了一下:“晚安。”
“滚。”
妙言侧过身子:“烦死了。”
回到隔壁,俏俏连忙问他情况如何,宋北云说:“我出马哪里还有搞不定的。不行,困死了。明个一大早我还得往衙门赶,赶紧睡觉。”
“哦,那我走了。”
“你往哪跑?”宋北云一把将俏俏拽住:“睡觉前先玩点小游戏来。”
第二天一早,宋北云顶着乌黑的眼圈爬起来,给俏俏盖好被子之后就出门上班了,早餐都是在皇城司外头的铺子里吃的。
而在吃饭时,就见清姑娘气鼓鼓的也走了过来,不过她好像没看到自己,只是径直到铺子老板那嚷嚷起来:“来碗汤饼,多加些葱姜,加一大勺肉臊子!再要多多的面,要大碗的!”
片刻之后,宋北云看着这个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姑娘面前放了个盆,就像给猪喂食的那种盆,她却毫不在意的吃了起来,吃的时候甚至有些旁若无人。
这整个过程宋北云就坐在角落看着她吃,除了这一盆面,她还吃了三块油饼、一大杯豆浆和两个白面馍馍。不光吃饭的器具像给猪的,食量也是跟猪并无二致。
这一幕都把宋北云给看傻了,难怪食堂大师傅总是说这姑娘能吃,宋北云当时还嗤之以鼻,毕竟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东西。可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神,猪神!这绝对是两个成年壮汉的量,她小小的身子居然能全给装下去。
这亏了她生在富贵人家,不然哪怕是差一点的人家怕是都养不起这头不能宰的猪。
“店家,再来个油饼。”
“清姑娘今日吃的比往日多啊。”店家似乎很熟悉这个小丫头:“今日可有鸡蛋,要不要再吃上一个?”
“来来来,来上两个。油饼也要。”
妈呀……这是个人啊?宋北云麻木的往嘴里送着食物,看着清姑娘吃东西就跟看吃播一样,那叫一个过瘾带劲,而这种恐怖的食量,世间罕有……
吃完了一桌子东西,清姑娘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将钱递给店家,快乐的走进了皇城司衙门。
而宋北云这会儿端着碗跑到店家面前:“店家,这孩子一直都这么能吃?”
“宋大人,您不知道吗?这清姑娘可是远近闻名的,谁家的铺子能让她给瞧上,那可是撞了大运,不光她吃的多,周遭还有不少人专门跟着她四处寻味,只要清姑娘肯吃的,那定然是好吃的。”
“嚯……还有这能耐。”宋北云挠了挠头:“厉害啊。”
“宋大人,小人也给你添个蛋。”
“不了不了……”宋北云连连摆手:“可是吃不下许多了。”
而抱着好奇的心思宋北云来到办公室,张清已经在里头开始做题了,听到宋北云进门后,她连忙起身:“师父,您来的好早啊。“
“嗯,今天事情多了些,等会你爹爹还要来呢。”
“说到我爹爹……”
“等等。”宋北云打断的她的话:“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能吃?”
“啊?”张清满脸无辜的看着宋北云:“我自小便吃的多了些,怎的了师父?”
“你不会是糖尿病吧?”
“啊?什么病?”
“没事……”
糖尿病不是有那三多一少的症状么,但好像她好像就是吃了多了些,其他似乎并没有异常,难不成就是天赋异禀?
“唉……你这有意思。”宋北云绕着张清转了几圈:“我一直知道你能吃许多,但是不知道能吃那许多……”
“师父……”张清有些不好意思了,站在那跺了跺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饕餮转世啊?”
“不是,我就是想解剖你看看构造。”宋北云晃了晃脑袋:“算了,这种话太变态了。三日后我就休沐返乡了,我到时候会给你留寒假作业,要是我回来时候你没写完,可莫要怪我抽你。”
“哦……知道了师父。”清姑娘有些搞不清楚宋北云的意思,只是仰起头继续说道:“昨日我父亲琢磨我那本个工具书,琢磨到了深夜,今日一大早就带去工部了,说是要摘抄几份,你觉得这样可好啊?若是师父觉得不可,我这便去追回来。”
“好,当然好。”宋北云坐回位置上:“你记住啊,知识绝对不是刚愎自用的,它是要传播出去的。越多人喜欢它、了解它、学习它、拓展它,它就愈发的丰满,你只要一直在学习,就永远不要担心自己会被人落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清姑娘想了想,用手比划一个大大的圆:“我们看到的有这么大。”
接着她伸出自己的小指头:“我们了解的只有这么大。”
“对了。”宋北云拍了拍她的头:“所以自然是越多人知道它越好。科技需要保密,因为那是你的心血,但是知识却是全人类共同的财产,没有人说自己能厉害到全知全能。”
“徒儿明白了。”
正说着,外头就有人通报说工部张尚书来了,宋北云立刻亲自出门迎接,在门口见到张尚书时,他的面容也有些憔悴,看到宋北云时也有些诧异,因为宋北云居然也是一脸憔悴……
“张大人早啊。”
“嗯。”张尚书轻轻点头:“那白人名册我还未列好,今日来我便是要考你几个问题。”
“里头请里头请。”
宋北云把张大人请到了办公室,然后吩咐人给他沏了茶。张尚书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铺在桌上:“来,宋大人,今日我便考考你,这几题本官倒是想瞧瞧你是如何解的。”
宋北云这么一瞧,当时就乐了出来……
269、二年1月13日 晴 历历新春满眼来
这人啊,要面子是真无解。
张尚书拿出来的几道题,都是几道很经典的数学题,是宋北云写在那本数学入门后头的激励张清用的题目。
这个需要使用代数方程来解,大概相当于高三的难度,对于入门级的人来说当然是看不懂,而代数显然也不是张大人学习过的东西,所以想来应该是苦思冥想的一整夜却怎么也不得解。
可要直接过来问吧,这面子怎么挂得住呢,自己不管年龄、资历还是官职都全面压制宋北云,让他堂堂一个尚书去不耻下问,抱歉……他做不到。
但是吧,这几道题看在眼里如鲠在喉,他十分确信如果今天得不到这几题的解,他必然食无味寝无眠,所以干脆换个方式,以自己出题的方式找上了宋北云。
“这样啊那大人,我便解来给大人瞧瞧,张大人给我把把关,鉴一番真伪。”
“可。”
宋北云拿出铅笔,刷刷刷的在纸上写了起来,张尚书看着他书写的过程,但越看越迷糊,上面那鬼画符的东西却是越来越多……
“这里,我们带入……”宋北云一边写一边给他解释:”这个因素我们要考虑到,所以这里并不是2而是根号2。”
几道题下来宋北云虽然尽量写得详细,但张尚书始终不得而解,最后还是清姑娘跳出来喊道:“师父,你这般写,我父亲看不懂的。”
这一声童言无忌让张尚书老脸羞臊得通红,但他却不动声色的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一派胡言,我堂堂工部尚书怎会不懂。”
“那你告诉我这X代表什么,Y代表什么,Y平方代表什么。”张清不依不饶:“说呀!”
张尚书冷哼一声:“若是说了,那还有何意思。”
“不懂就不懂好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您为何要不懂装懂呢?”张清一脸迷茫的看着张尚书:“师父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宋北云一回头:“子曰的!”
张尚书顿时没了话语,羞愧难当,愤愤然看了几眼张清,倒是有些坐立不安。
“张大人懂定然是懂,否则也不会来考察于我。”宋北云这时起身说道:“只是我这解题的法子离经叛道,不按常理出牌,尚书大人自然是心头有不忿。”
“师父你……”
清姑娘正要继续说话,却是被宋北云掐住了后颈皮给扔到了房门外头并关上了门……
“尚书大人,她走了。”
张尚书长出一口气,然后指着纸上的数字说:“这个代入是何物?”
宋北云喜欢装逼,但却从来不在知识方面装逼,跟老疯子也好跟福王也好,自己不足的东西他都很虚心,人家不懂的地方他也很耐心,所以他就坐在那开始一点一点给尚书解释起了何为代数。
不得不说,能当上尚书这种高官职位的大佬,智商方面绝对是拔尖的,在宋北云讲解时才发现,他竟然用一夜的时间将那一整本工具书都差不多吃了下来。
别的不说,就光这份刻苦宋北云就比不了,要是张尚书是现代人,他考各类名校估计都跟玩一样。理解能力、贯通能力和逻辑能力都是顶好的。
在这样的人面前,宋北云讲课也讲得轻松,而张尚书在不懂之处也都会仔仔细细的问上好几遍。
这一来二去,不知不觉时间都已经到了中午吃饭时,但代数这门课却还只是上了不到十分之一。
“唔……时候不早了,尚书大人今日便在皇城司吃顿便饭吧。”
还没等他点头,门就被打开了,清姑娘捧着一个比她头还大的碗站在外头喊道:“爹爹,师父,开饭啦。再不吃那红烧鸡都要被那些臊皮给吃光了。”
“你放心。”宋北云起身笑道:“吃不光的。张大人,移步?”
张尚书也不客气,派头十足,一副领导做派的在宋北云的带领下来到饭堂。而今日因为尚书光临,饭菜要比往日更好一些,鸡鸭鱼肉样样皆有,还有些冬日山珍充当蔬菜,想来也是煞费苦心了。
“请张大人入内堂用膳。”宋北云客客气气的说道:“外头嘈杂,免得惊扰了大人。”
“本官可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当年求学时也算是吃得了苦中苦。”张大人拒绝了宋北云的邀请,走到打饭的地方观望了一番:“宋大人,这皇城司的伙食挺不错,想来日常开销不小吧?”
“兄弟们卖命,若是吃都吃不好,哪还有力气为朝廷办事。”
“嗯,饶是有几分道理。”
张尚书也是走过场罢了,毕竟皇城司的经费又不是工部出,也就是个挂靠,分明就是不同系统,他可是管不着。
打了饭菜,张尚书和宋北云对坐而食,他环顾四周轻轻点头:“想不到宋大人年纪不大,治理起来却是井井有条。连这些泼皮都能管顾得当,想来假以时日将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多谢张大人夸赞。”
“过几日我便去与官家说,年后将你要到工部来。你可不后悔?你要知那工部可是个清水衙门。”
宋北云当时眼睛就亮了,他起身抱拳鞠躬:“多谢张大人。”
“不足挂齿,只是那X为何要三次方?”
有人是武痴、有人是花痴、有人是音痴,那自然就有人是学痴,这个张尚书真的可以说是生不逢时,他的求知欲是宋北云见过的一品二品大员中最旺盛的,对知识也是最尊重的一个。
也许是理工科之间都有天然的亲近吧,反正宋北云挺喜欢这个小老头的,而这小老头似乎也对宋北云比较满意。
而这人最大的毛病可能就是好面子,不过这也难怪他了,毕竟小六十岁了,让这么一个人去对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不得多少的人不耻下问,只要不是圣人,大部分人都做不到,更何况他可是个尚书!是个部级的大佬,下到地方去就是三品刺史都要出门迎接的那种。
接下来的一天半,宋北云的时间全耗在这小老头身上了,他整天就泡在宋北云的办公室里,为了不影响宋北云办公,他甚至跟女儿挤了一张小桌子在那做题,俩人时不时还讨论一番。
“张大人,明日我便要回乡休沐了,许是要年后再见了。”
在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傍晚,宋北云把张大人和清姑娘送到大门口:“我也将休沐时的习题写出来了,您可以好好过把瘾了。”
张尚书捻着胡子,轻笑一声:“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少吹牛。”清姑娘哼了一声:“今日的题目,七道错五道,还都是低级错误。”
张尚书立刻闷声不语,这小老头的死穴就是家里这个精怪的女儿,那是一点法子都没用。
而张清在说完自己爹之后,转头看着宋北云,可怜兮兮的说:“师父,你要早些回来……”
“休沐过了便回了。”宋北云笑着说道:“好了,不远送了,张尚书路上慢走。”
父女二人离开,宋北云远远就听见张尚书在那训斥清姑娘,说她还好意思说那种话,她学了如此之久连个公式都背不下来这样。
“当真是一对奇葩。”晏殊从门里走出来:“这两天把我给弄得大气不敢出。”
“好学之人。”
“不过说起来,当年这张尚书也是背负神童之名的,才思敏捷却钟爱算学,若是吟诗作对,恐怕也是个不亚于李太白之人。不过也是奇怪,就你那些东西,等闲人怕是接纳不住,他们会觉得你离经叛道、颠覆经典。”
“人各有志,而且有些东西靠天赋的,再说了,他可不是儒家,他的思思想明显是杂家。你看你,这么废不也让人说是神童么?”宋北云转过头:“整理一下,回家过年!”
“唉,我真的是天才啊!”晏殊不依不饶的追了过去:“你不可能胡说。”
“行了行了,明天你不用送我了,反正就是一个月。”
“你以为我好喜欢你吗?早走。”晏殊背着手看着他:“过几日我家人也要从老家赶来与爷爷共度佳节了,你轮值都安排好了?”
“嗯。”
“回去之后小心一些。”晏殊小声说道:“江西那地方,白莲猖獗。你这等头号公敌,若是让他们找着机会,定杀不饶。”
宋北云眉头顿时紧蹙了起来:“你不提醒我,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走了。”
他离开皇城司之后,径直回了家,家中除了小鱼之外便再无别人了,左柔巧云被休沐的定国公按在府中不能出门,金铃儿更是没时间出宫。妙言和俏俏则去置办年货,所以屋中倒是一片萧索。
“小鱼,明日跟我一道回乡过年。”
“啊?”小鱼愣了片刻:“这……真的可以?”
“那是自然啊。”宋北云笑了起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啊?对了,你等会去老王那,问他借十个好手。我们一同上路,他们的一切花销都算我的。”
“宋大人是担心白莲报复?”
“一家的手无缚鸡之力,总归是要小心一些的。”宋北云拍了拍小鱼的头:“吃了饭你便去。”
270、二年1月14日 晴 归家若有期
“宋大人,王大伴说要人没有,这休沐时正是宫内紧缺人手之时,莫要说十个人,便是一个都拿不出来。”
小鱼回来禀报之后,宋北云听完就准备亲自进宫去讲道理了,但好在小鱼连忙拉住了他:”宋大人莫要捉急,我还未讲完。“
也许是因为小鱼一贯不太喜欢说话的缘故,所以他的语速相对来说是要慢上那么一些的,他拽住了宋北云并从怀里拽出了一块令牌:“王大伴说了,若是你去的是洪都府,这牌子要比那十个人好上许多。”
看着手中的内府令,小宋同志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毕竟这东西是吧……有点让人没底气,他本身就不是个很勇猛的人,从头到尾都怂怂的,如今没有人只有一块破铁片子,他着实有点上头。
“老狗怕是不想混了。”宋北云冷哼道:“问他借几个人都这么节节赖赖,老东西真是不知好歹啊。”
“宋大人有所不知。”小鱼面带尴尬的解释道:“我司命司于洪都府内之人大抵也有七八十人之众。”
“这么多?”
宋北云说完之后,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明白为什么南昌会有那么多大内的太监了,宋狗蛋在那!宋狗蛋本名可是宋北云之前那个时空里赫赫有名的赵祯,也是赵家这一辈唯二的男丁之一,当今皇帝的堂弟、太宗皇帝的嫡孙。
赵性现在看起来的确是个好脾气而且生性仁厚的皇帝,他为了不让人暗害自己这个可怜的小弟弟,甚至悄悄在南昌那边布置了一个完全脱离其外的特务机关。
说起来也是好笑,皇城司要干的事其中有一项就是清除太宗皇帝的余孽,但如今这收养了太宗最后嫡孙的宋北云却成为了皇城司的头目,甚至手里还握着司命司的令牌。
要知道司命司和皇城司本就是天敌,但现在却透着一种微妙的感觉,就是那种不小心从死刑犯混成了执法机构一把手的感觉,想到甚至都能让人笑出声来。
而太后似乎也对小宋信任有加,小宋也隔三差五去哄哄太后娘娘,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情郎的消息。总之……总之就很有趣。如果不是亲历者而是在书上读到这段历史,想来没人是会相信的,狸猫换太子的确存在,并且还以这种方式延续了下来。
“小鱼啊。”
“宋大人。”小鱼转身:“有何吩咐?”
“皇后快生了吧?”
“据说年后便要生产了。”小鱼诧异的问道:“宋大人为何问这个?”
“没事,就是想了解一下,赵性也是要当爹的人了。”宋北云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行了,你快些去休息吧,明日可是一大早就要出发的。”
今天晚上宋北云可没找俏俏或者妙言,毕竟这几天可都没太好好休息,再不睡个好觉怕是明天上路就要猝死个球的了,所以他收拾一番之后直接就钻入被子睡了下去。
俏俏和妙言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并不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小鱼已经在指挥着脚夫在那装行李了,而俏俏则端着个碗在旁边当监工,生怕有什么磕了碰了的。
“轻点轻点,这东西可是贵货,打烂了看宋大人不打断你的手。”俏俏不满那些脚夫手粗,放下碗就开始嚷嚷了起来:“都麻利些,莫要耽搁了。”
这时宋北云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而正巧左柔带着巧云也从大门口走了进来,而在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明显女扮男装的。
“哟,你还知道来啊。”
宋北云看到乔装的金铃儿:“我琢磨着你是不是都把这给忘了。”
“你这尖酸刻薄的嘴是真的可恶。”俏俏打了他一下,迎上前去,牵住金铃儿的手把她带到了房间里。
然后再走出来把宋北云推了进去:”人家辛苦跑出来给你告别,你可莫要再尖酸了。“
宋北云叹了口气,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而左柔想要去听墙根,但被巧云给生生拽了回来:”光天化日的……你看不到的。”
“要说懂那还是巧云懂呢。”左柔上下扫视了几圈巧云:“枕边人就是枕边人。”
巧云红着脸转身进屋去帮忙收拾去了……
“等过了年回来,你可一定一定要拿上那第一。”
金铃儿抱着宋北云的脖子扑在他怀中,依依不舍的样子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有内部消息了?”
“嗯,初定在春闱之后。因宋辽春闱时间相似,等春闱出了名次之后,这招亲之事才算启动,届时整个宋辽的才子都会集中起来……
“放心,如果搞不定,我就带你远走高飞。”
“胡说八道。”金铃儿咬了一口宋北云的胸:“若是你拿不到第一,我真的只得嫁与他人了。到时候你肠子都要悔青了去。”
“那我让俏俏生个儿子以后娶你女儿,咱不还是一家人么。”
“混账!”金铃儿仰起头重重的打了宋北云一下:“我可是说认真的。”
“知道啦,我开个玩笑嘛。”宋北云拍了拍她的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放心吧,拿不到第一,我就把第一宰了。我前头有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
“你这人……”金铃儿默默摇头:“可是胡言乱语的行家了。”
“你以为我还在开玩笑?”宋北云揉着她的头发:“这个不是开玩笑。”
虽然话说的让人心惊,但作为这出戏的女主角来说,心中是极甜的,她虽是口中说着不能胡闹,但眼睛里已经有情谊漫了出来。
“明年你就得跟我去外头过年了。”宋北云哈哈一笑,顺势在金铃儿的屁股上捏了一把:“还有,这有一个月了吧?你别说露面了,就是连个招呼都没有,你说该怎么办。”
金铃儿一听,连忙开始解释道:“前些日子皇祖母她身子不太好,总是夜间喘不过气来,我母亲也病倒了,我也不好出宫嘛。好哥哥……”
“现在都没事了?”
“都好起来了。”金铃儿娇滴滴的撒娇道:“我可也是想着我家的好哥哥呢……有时想着想着都黏答答了。”
“哎哟,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这才是我公主殿下会说的话。”宋北云笑着拍手:“这味儿,地道!”
“等过了年,好哥哥回来了,到时我一有空就来找你。大桃子随你吃!”
“一言为定哦。”
“那是自然,本宫说话几时不作数了。”金铃儿踮起脚亲了宋北云一下:“你可是要快些回来。”
“过了年就回。”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了马儿的铃铛声,金铃儿捏了一把小宋低下头嬉笑着说道:“等回来再让你作怪。”
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外头:”你也去与巧云姐道个别吧,不然到时要被说是不懂事呢。“
跟巧云道别什么的,倒是还好毕竟经常见到,再加上过年时间也不长,反倒是左柔却是心心念念的想要上马车。
“我跟你讲,你过了年就二十了。”宋北云勾着左柔的脖子把她拽到一边:“你要开始懂事了,不求你贤良淑德但也要能拿捏分寸。过年本就是该一家团聚的日子,你理所应当陪在家人身侧,之前我一直没敢告诉你,现在我可是跟你讲,定国公的日子可能不太长了。”
左柔一愣,惊恐的看着宋北云:“你……你放屁。”
“常年作战,条件艰苦,定国公一身老毛病。前些日子我见他脸色已经不是那么好了,这便是透支带来的恶果。我与你说不是要刺激你,而是希望你懂点事,多陪陪家人。他那么宠你,你也得懂点情意。”宋北云捏了捏左柔的鼻子:“到时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会后悔困苦一辈子,哪怕到你要走时,念念不忘的都是这件事。”
“你……你莫要诓骗我。”左柔明显有些慌了:“我爹他……”
“我不清楚,也许十年吧。我前些日子见他,他的手已有些颤抖,这不是好兆头。”宋北云叹气道:“我只与你说,其他人你可都不许说,哪怕定国公本人都不许说。”
“我知道了……”左柔嘴巴瘪了下来,眼看是要哭了。
“好啦,知天命尽人事。”宋北云用袖子擦掉她的泪珠儿:“再说了,洪都府哪里有金陵城好玩。平时也就罢了,过年就安稳的在家吧。”
“嗯……”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左柔,宋北云又悄悄把他剩下的所有现金,大概二十万贯的印信交给了巧云:“巧云姐,家你得管着。不能陪你过年,我心里也是有亏欠的,钱你随便花,买些好看的衣裳鞋帽,我可不想让我家巧云姐总是打扮得像个丫鬟,心里不痛快。等过了年回来,我便去找定国公说,将你要过来。”
“真的?”巧云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我是贱籍……”
“可去他妈的吧,谁敢当我面这么说你,那人保证满面桃花开。“宋北云同样揉了揉巧云的头发:”行啦,盯好那个傻姑娘,一切等我回来。”
“嗯!”巧云重重点头:“你且去吧,莫让悄悄她们等了。”
“走了。”
坐上返程的马车,宋北云一直挥手到看不到人影时才钻了回来,俏俏在一旁悲切的抹眼泪,倒是妙言笑了起来:“你厉害呀,宋大人。这一个个的,你给摆的服服帖帖呀。”
“基操勿六基操勿六。”宋北云挥了挥手:“女孩子嘛,是要宠着点的。”
“哼。”妙言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
而此时赶车的小鱼回过头对宋北云说:“宋大人,方才我算了算,这一程大抵需七日方可能到,我们是否要住官驿?“
“当然,不花钱的。”宋北云笑了起来:“而且我可是六品京官,放到地方上吓死人的。”
大宋做官,五品京官是个坎,到了五品就能将妻儿老小甚至一族人都接来京城定居,但六品却是不行。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六品京官便成了返乡官员之中品级最大的了,本身京官就要在排面上比地方官大一级,而洪都府现在是个五品州,一个六品京官去五品州,虽然名义上州刺史不用出门迎接,但却是要发拜帖上门请人赴宴的。而其他的各方面特权更是数不胜数,简直就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这就是为什么读书难、功名难、当官难、当京官更难但仍却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么点特权么。当然不排除真的有人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但绝大部分人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成为那人上人罢了。
马车缓缓上了官道,这几天晴日方好,冬日也显得不那么寒冷了,城外不少人正背着行李在官道两侧走着,想来要不是回金陵过年、要不就是反乡过年。
“真的没想到啊。”宋北云深吸了一口阳光下的微风,放下帘子笑着说道:“有朝一日我也能乘马车返乡。”
俏俏那是最得意的,她如今也是出入宫廷,身着华服的大小姐了,过去那个乡下小姑娘已经一去不复返,若是现在那些镇上的小姐妹看见她,恐怕是连认都不敢认。
“对了,这次回去其实也是有危险的。”宋北云拍了一下正在打盹的妙言:“醒醒,听我说。”
“你说就说,叫醒我干什么?”妙言眉头皱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拉过宋北云的腿,直接就躺在了上头:“我听得见。”
宋北云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就是白莲教可能会对我发起袭击,我出了任何事,你们不能冲动。不要报官、不要找我、不要给任何人送信。”
“为何啊?”悄悄诧异的问道:“那岂不是很危险?”
“我自然有法子应付,不管是报官也好还是寻我也好,都只是徒增麻烦。到时候你们就死死跟着红姨,只要红姨在你们就安全。”宋北云轻轻敲了一下妙言:“听见没有?”
“听见啦,你是不是已经在假设如果自己被行刺或者被绑架之后的场景了?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吧,路上也无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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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事耽误了,就只能更一章了,具体什么事就不说了,不然整得跟卖惨一样,不过也确实惨的很……反正这段时间什么都是一团糟。
271、二年1月19日 雨 霜叶红于二月花
设置假想敌,这件事宋北云顶级在行了,就不管什么人上来就先设定为敌人,然后再开始想办法进行模拟其行为模式,并以这种行为模式来分析应该怎样去见招拆招。
总体来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经不起琢磨的,而宋北云的闲暇时光都用来干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炼丹”比如假想敌战争。
所以当可能发生的事即将出现时,小鱼总是很惊讶说宋大人为什么总是能像未卜先知一般知道事情的走向,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当一件事情发生时,它会造成非常多的分歧点,这些分歧点就会导致事物朝不同的方向进发。那么只要将主线上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的大概内容模拟出来,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微调,自然而然就成了人家眼里的多智近妖和未卜先知。
这其实是不难的,只是很多时候苦于没有解决手段,只能暂时搁置罢了。比如宋北云有一万零一种方式解决金国、辽国和草原,但方法归方法,实力不允许啊。
“反正只要他们不当场弄死我,我就有办法。”宋北云一边在给俏俏编辫子一边对妙言说:“反正你们躲在家里,就万事大吉。”
“南昌没有藩王吗?”
“没有,福王在福州,瑞王在武汉、安王在宁波、康王在南宁,南昌是没有藩王的。”
妙言嗷了一声,坐起身来:“所以说你计划了这么多,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白莲教的人找你麻烦?”
“万一有的呢?”宋北云笑了起来:“不至于惊慌失措嘛,总归要有点准备的,你也知道老表特别爱造反。”
“你这已经算是地域歧视了。”妙言摇头道:“行了行了,休息了。我都快晕车了。”
接下来的几日,就像是旅游一样,从南京到南昌,一千多里的路,一天能走百多里就算不错了,白天的时候一路都沿着官道走走停停、吃吃玩玩,晚上就在官驿里住下,第二天看心情再出发。
经过五日的旅程,中途换了两次马之后,终于来到了天下闻名的庐山脚下,面对着烟波浩渺鄱阳湖,站在高处往下眺望,让人心旷神怡。
“哇哦……”妙言站在一眼看不到头的湖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鄱阳湖,原来真的跟海一样啊。”
“那可不,全国最大的淡水湖呢。”宋北云嘿嘿一笑,当起了临时导游:“我们站的地方就是庐山含鄱口,今天天气好,能直接看到鄱阳湖。再往前就是星子县了,星子县的茶饼超好吃。”
“我要吃茶饼!”俏俏转头说道:“快去快去!”
“好叻。”宋北云回头看了看正坐在一边看着云山碧湖发呆的小鱼:“小鱼,我们下山吧,去县里吃点东西,今日就不住驿站了,去县里找个地方休整一番,反正也是快到了,多玩两天吧,只要赶在大年三十之前赶到就行了。“
从含鄱口下去,山路倒也是崎岖,妙言上山时还行,下山就有点难受了,跟俏俏这样自小在山里野惯的孩子没的比,最后只好让宋北云一路背着下到了山底下。
从山下再走个十几里地就到了星子,宋北云本来是打算到处玩玩的,却是没想到刚进县城把身份引子往上一递,之后这店还没住上呢,星子县县令的宴请帖子就递了上来。
“你看看。”宋北云把折子往正在吃饼的妙言和俏俏面前一扔:“这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才是个破六品,这就赶着趟上来了。别吃了,晚上去赴宴吧。”
“这下官邀请上官只需要递个折子的吗?”俏俏面带不悦:“区区一个七品县令,好大的官威。”
“他倒是亲自来了,不过我说我没空而且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也就不想去了。不过他邀请我赴宴的原因倒说得高风亮节,就是今日他曾祖百年诞辰,想请我过府一叙。我寻思着,曾祖百年诞辰都用上了,那去便去吧。”
宋北云的话让妙言笑了出声,她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拍了拍手上的渣子:”这算是巧立名目行贿受贿了。“
“唉,不能这么说,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贿呢。”宋北云摆手道:“我听他讲,今日还想请我去鉴赏一对湖蚌珍珠,说是有小孩拳头那么大,还都是黑珍珠。”
妙言眼睛当时就亮了起来:“那一定很漂亮。”
“应该很漂亮吧。”宋北云笑着说。
妙言眼珠子一转,拉起俏俏:“走,换衣裳。”
“唉?不是说巧立名目行贿受贿吗?”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贿呢。”妙言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收拾完毕,宋北云带着这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县令下属的带领下去到了县令别院中,到那一瞧却发现早已经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了。
“宋大人!有失远迎。”
刚进门,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就迎了上来,他笑着对宋北云拱手道:“宋大人肯光临,下官可是脸上有光,蓬荜生辉啊。”
“吴大人客气了,今日初到星子县就得吴大人款待,宋某不甚惶恐啊。”
“不敢当不敢当……”
客气加寒暄,反正就是官场上那一套做了个齐全,所有人看上去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两位便是宋夫人吧?”这吴大人寒暄完之后,转头看向妙言和俏俏:“哎呀,不知两位夫人一并前来,礼数不周,是吴某该死来的,请两位夫人稍等。”
不多一会儿,一个婢女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手中有个托盘,托盘上用红绸布盖着两个东西,吴县令接过托盘,掀开上头的绸布,里头赫然一黑一白两颗拳头大的珍珠摆在上头。
那黑珍珠黑得剔透、深邃,表面油亮,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而那白的乍一看虽是普通,但若细细一看,却是流光溢彩、色彩斑斓,属实顶好的东西。
“两位宋夫人,吴某未提到两位是我的过错,便希望两位夫人莫要怪罪,这一份薄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两位夫人笑纳。”
这东西绝对是贡品级的,就连宋北云都有些愕然,毕竟出手就是这么重的礼物,想来恐怕这吴县令绝非单纯的请客吃饭那么简单。
“吴大人客气了,这可万万使不得。”
“宋大人你莫要瞧不起下官,下官也便只有这些物件了。说来也是惭愧。“他拱手说道:”还望宋大人及两位夫人笑纳。“
宋北云回头看了一眼轻轻点头,然后妙言看了看俏俏,示意她先选,而俏俏也让妙言先选。两个人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俏俏首先选了那枚黑的,妙言则欢天喜地的选了那颗明亮通透的白珍珠。
看到她们两个选完,宋北云拱拱手:“可是多谢吴大人了,既然吴大人如此诚心实意,却是不知有何事相求,吴大人尽管开口,只要力所能及。“
听到宋北云如此开门见山,这吴大人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放了心一般,他再次朝宋北云拱了拱手:“宋大人,借一步可否?”
宋北云笑着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两位夫人请稍候。来人啊,带两位夫人入席用膳!”
大宋朝行贿这件事,宋北云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们甚至都不能说是行贿,因为这里的风气直接给钱是要遭人笑的,会被人说“如商一般”,这对读书人简直是一种羞辱。
所以他们通常玩的是一种叫雅趣的东西,吴道子的画、稀有的茶、好看的工艺品、甚至是一些奇石、怪木。这些雅物进了上官的手,过不了几日便会有商人上门去收,比如某个下属给了上官一块瓦,这块瓦最多值一个大子儿,但那商人上门伸手一指,这瓦就能值个十万贯。
这才叫雅趣!
这两颗珍珠,多少钱?它本是无价,自家孩子在河里捞了两个蚌,好巧不巧里头有两个珍珠,把玩了一阵觉得无趣便赠与了志趣相投的至交好友,它值个什么钱呢,对吧。
至于那些商人肯花多少钱去收,那可就说不准了,但那也只是商人之事,王法再大还不许人买卖东西、不许人收赠礼物不成?那不成了无义无礼吗?与孔夫子教诲可是大相径庭啊。
走入内屋中,吴大人突然就一个深鞠给宋北云就拜了下去:”宋大人救我!“
“别急别急。“宋北云连忙伸手搀扶他:”怎么上来就玩这么大一出啊,你要我救你,你可也是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大人深吸一口气,邀请宋大人坐到了椅子上,然后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还有几日便要述职,然我县中却是还有一起大案未破,所有线索都齐全,但却是无法定罪。这便是要了下官的命啊,宋大人您执掌皇城司,下官早有耳闻您之威名,如今便想请宋大人能帮扶下官一把,宋大人的恩情,下官定然没齿难忘。”
宋北云摸着下巴:“你不知道我其实是文职人员吗?不怎审案的。”
“宋大人……”:
“行吧,你把案子的卷宗明日呈给我瞧瞧,不过说好啊,我最多只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我便要启程。”
“下官谨记宋大人之恩!”
272、二年1月20日 晴 古往今来只如此
第二日一早,宋北云被邀请到了县衙之中,那个案子的卷宗都被铺在了案台上,内容倒是不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无法断定的情况。
不过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那自然是要为人分忧解难的,宋北云在那吴大人的陪同下很快就开始研究起卷宗来。
“保庆元年九月的案子?”
翻看完卷宗之后,宋北云回头看了一眼吴大人:“为何上月的案子积到了现在?”
“宋大人……下官该死,实在不知该如何断定。”
宋北云懒得听他的辩解,径直去观看起卷宗来,而这卷宗越看越让宋北云直冒冷汗,看到最后他差点跳出来指着吴县令喊“清河县狗贼“了。
这案子到底有多让宋北云毛骨悚然,就这么说吧。首先故事的开始,是星子县里一个民妇一日在家晒衣服,不小心掉了一根棍儿下去……
接下来的剧情就很居家日常了,那根开窗的棍儿砸到了一个本地出名的富家公子,只是那富家公子就有和曹贼一样的兴趣爱好。
之后一来二去那两人就勾搭上了,但这种事到底是纸包不住火,久而久之也便有风声传了出去。
而这妇人的相公是在这星子县中做茶叶生意的,为人本分老实,甚至还有些憨厚愚笨,长相么……用这卷宗上的话来描述就是“面丑如兽、双耳覆面、手长及腰“。
想象一下,有着一对猪耳朵还有霸王龙一般的短手的人,到底是能有多丑吧……
当这人的娘子与别家通奸的事败露之后,他便去质问嘛,按照道理来说,这大宋朝通个奸能算个什么事?让男方赔些钱,去官府办个离婚,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就行了。
但这出轨女就像突发车祸的女司机一般,怼着油门就踩了下去,就在他男人要拉着她去上门找那个奸夫要说法时,她居然用家中的锄头把自家郎君给丂晕过去了。然后又用锯子将自家男人给切成了好几块。
剧情到这里,其实都没什么问题,就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嘛,但后续的发展就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
那女子杀人之后就离奇失踪了,接着就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山中发现了那女子的尸体,人们都说她是畏罪自杀,却也有人说她并非自杀而是被他杀。
因为她的手中还握有一个绺子,这个绺子是她那个奸夫腰带上的,但山中发现尸体那日,那个奸夫并不在这星子县之中,再加上那人是个读书人又不能用刑,所以这案子就一直悬着呢。
“大过年的,晦气。”
宋北云起身:“带我去看看尸体吧,案子没结,尸体应该还在对吧?”
“是是是,宋大人说的是,如今还在停尸处呢,只是……那尸体坠崖身亡,血肉模糊,却是辨别不出来。”
宋北云背着手往外走:“你带路便是,是不是只要证明她坠崖之前死的,就能认定是那个奸夫所为?”
“至少可以用刑了。”
“行。”宋北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让那个奸夫一起来,就说本官要还他个清白。“
如今提刑官还没正儿八经的形成制度,而仵作可不是法医,他们可没办法去界定尸体到底是怎么死亡的。一直到一百多年之后另外一位宋大人出现之后,法医的老祖宗才算是正儿八经的诞生,而如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判断死者情况,所以导致许多冤假错案。
说到底,这案子到底怎么判,就要看那女人是自杀还是他杀,而自杀和他杀这简直就是极容易判断的事情。
高山坠崖嘛,血肉模糊嘛。其实最简单的就是判断伤口处有无生活反应,如果有生活反应就是摔死的,而没有就是摔下来之前就死了。
如果掉下来之前就死了,那么那个奸夫就有重大嫌疑,而如果是摔下来之后才死的,就会出现两种情况,自杀和他杀。自杀的话,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洗掉奸夫的杀人嫌疑,而是他杀是将人推下来的话,就需要去现场考察,不过这就很麻烦,只能用一些特殊的办法诱导犯罪嫌疑人了。
来到停尸处,宋北云命人打开了棺材,里头果然是躺着一具女尸,面容已经看不真切,整张脸都已经稀烂,脖颈处更是断裂,只剩下一层皮悬在那。
“有点惨。”
宋北云嘴里啧啧有声,然后命人将尸体抬了出来放在了木板上,而他则围着尸体转了好几圈并用油纸包裹住手指开始拨弄尸体的伤口。
因为距离案发并没有过去多久,而且天气寒冷,星子县靠近庐山更是冷得让人心慌,所以尸体保存的相对完好,除了尸斑和尸僵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嗯……”宋北云探查了一番尸体,扔掉了手中油纸:“那人呢?还没来?”
“来了来了。”吴县令连忙说道:“不消片刻。”
很快,一个身穿青衣的书生走了进来,他看到台子上那个尸体,眉头情不自禁的皱了起来,而也连忙把头转了过去不去看那个方向。
“你可认识台上女子?”
“认得……她与我曾有过肌肤之亲,只是当时我不知她如此心狠手辣,当她杀人之事败露之后,我便与她断了往来。”
那书生说话层次分明、条理清晰,看上去仿佛真的没事一般。
宋北云轻笑了起来:“那劳烦,把上衣脱了。”
书生一愣:“为何!”
“让你脱就脱。”宋北云眉头一皱:“别逼着我动手,自己脱。“
“我有功名在身!”
宋北云把皇城司令往女尸旁边的台子上一拍:“你脱是不脱!”
皇城司……看到这个牌子,大家都知道这些日子皇城司有多么心狠手辣,据县里的生意人说,这皇城司可是一夜之间将上万头挂在了城门上,大有顺者昌逆者亡的架势。
书生见到凶神恶煞的宋北云,咬了咬牙却还是脱下了外衣。
“继续脱,脱光为止。”
“大人,这里天寒地冻……”
“脱!”
书生无奈,心中愤恨但却一点法子都没有,只是听话的脱了个精光,而宋北云则开始围着他来回看了起来,然后突然指着他腰间淤痕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前几日路滑,我摔在了门廊之上,磕碰所至。”
宋北云笑道:“不对吧?这位举子。”
“大人为何如此说?”
宋北云抱着胳膊:“这瘀伤应是有个姑娘垂死挣扎之时抓捏所至。”
“这位大人,你可不能空口污人清白,即便你是京官,我有功名在身也是可以告御状的。”
“好!好一个告御状。”宋北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脸:“本官就让你再进去之前再涨一回见识,记着下辈子博闻广识一些。”
宋北云走到女尸身边:“来人,点上炉子!”
几个炭火炉子被点了起来,屋子里的温度很快就开始升高,而随着温度的升高,那女尸也开始逐渐软化,等到女尸完全软化之后,他走上前用手按压尸体的胸口,几次之后,从女尸的气管中喷出了血水,但这血水并不似血一般,而是更像水。
接着宋北云又翻过女尸,指着她背后的尸斑:“肺管中有水,尸斑淡红,伤口处无生活反应。高处坠落内脏破裂,腹腔却无淤血,舌根处断裂。她的是死因……不是堕崖。“
说着宋北云拽过来一个衙役,取来一个盆放在一张一米左右的台上,接着他双手轻轻掐住衙役的脖子,将他的头按入水盆之中。在让衙役保持那个姿势之后,他抓起衙役的手在他身上抓挠起来,但冬天衣裳穿的多,只有腰间软肉能轻易被抓住。
“将死者下手极重,所以抓住就不会松开,你腰间的软肉自然就有了瘀伤。”宋北云拍了拍自己的腰部:“看,高度是不是正合适?她手中抓住了你腰间的穗绺,你当时也是慌乱,自然没有过多注意。之后你谎要去外地玩几日,晚间在偷偷溜回府中带上尸体去到山中再扔了下来,以为天衣无缝。“
宋北云笑着说完之后,朝他拱了拱手:“你如今可以告御状了。”
“大人……不怪我,都是她!都是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心狠手辣,杀了人便还说与我远走高飞!我方才中举,大好前程,怎可与这般贱人……”
“别你妈的废话了。”宋北云一招手:“吴大人?拿下啊!”
已经在旁边看傻了的吴大人连忙呼唤衙役一拥而上就将这个举人给按在了地上,但这举人已经状态疯癫,嘴里开始说起了奇怪的胡话。
“吴大人,这等小事,你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吴大人听到宋北云的话,嘴巴张了张,差点就阿巴阿巴阿巴的喊了出来。
宋北云看到他的样子,轻轻一甩袖子走了出去,外头此刻阳光正好,凉风徐徐,宋北云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消失在了大路的转角处。
273、二年1月21日 晴 机关算尽太聪明
星子县本就不大,宋北云这一手断案的事情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县城,人们谈论起来也开始分出了层面,那意思就是这人么坏归坏,十恶不赦的坏。但能耐么,其实还是有能耐的。甚至有不少人直接的对宋北云黑转粉,他们认为只有那有能耐的人才有资格坏,那些庸碌之辈想坏却也是没那个能耐的。
而昨日宋北云断案的手法其实也是为人津津乐道,传得玄乎了一些直接就出来什么“召了那女子的阴魂,当场便指了凶手”,这一下子荡妇杀夫案和杀人灭口案同时告破,那县令吴大人毫不怜惜的抓了一票人,其中包括为那小娘子牵线搭桥的婆姨、帮忙藏匿尸体的举人管家。
杀人者罪无可赦,即便是举人也绝非说是能逃过死刑,而在这案子结之后,当年的卷宗立刻封册送往了刑部进行复核,不过想来那举子是没的逃了,毕竟用宋大人的话来说那就是“情节极其恶劣、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深远”这样的情况那自然就是一刀下去了却残生的命了。
这里头最开心的自然是吴县令了,虽是送了两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出去,但却在最后关头破了本年最大的案子,这官职保住了,那可是多少珍珠都换不来的东西。所以他不但不觉得可惜,反而还对宋北云感恩戴德。
“这个宋大人,绝非等闲之辈。”吴县令抿了一口鱼汤,坐在家中与夫人聊天:“这等苦恼了许久的事,经他之手三五之下便拿下了,这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看来是有些道理的。”
“那你可要好好与他交好一番,假以时日保不齐你还得有事求着他呢。”县令夫人皱眉说道:“像这般的人杰,哪怕是相识一场都大有裨益。”
“娘子提醒的是……”吴县令站起身:“来,去取家中那对祖传的宝琉璃来,我这便去拜访宋大人。”
而此刻在星子县的一间民宅里,一个村妇打扮的女子走进屋子,她神色紧张,进了屋子之后,走到桌前大喝了几碗水后才开口说道:“坛主,不好得手,本县县令已派人护住了那宋狗,等闲不得轻举妄动。”
“嗯,我知道了。”桌前一个白衣女子手中握着剑,愤愤的砸了一下桌子:“可恶那宋狗,我小妹落在他手中生死不知!这几日一路跟着他,却是找不到时机。”
“坛主,届时我们是直接将那宋狗送去见佛祖,还是……”
“不可。”那女人摆手道:“小妹还在他手中,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等先撬开他的嘴,若是小妹已死,那便用宋狗的头祭我白莲姊妹兄弟,若小妹还活着,定要用宋狗换来小妹的安稳。届时小妹到手之后,再一刀结果了这狗贼的性命。”
“坛主好计划,依我看如今这路上着实不行,星子不行怕是只能到洪都府了。”
“无妨,我等在暗处他在明处,他是斗不过我们的。”那女子环顾四周:“去,再多喊些人,远远的盯着那狗贼。”
当然,宋北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正坐在客栈里写洗冤录的目录,反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也许就是为了恶趣味,也许是因为无聊。他一边写目录还一边说:“到时候这本书一定会成为法医必修课,我也就成了法医的老祖宗,宋慈是宋大人,我也是宋大人,那个宋大人当得,这个宋大人怎么就当不得?”
“你可是真的不要脸。”
“这算什么不要脸?我又不是抄他的,我是正儿八经的自己学到的知识,结合经验、临床总结出来的,到时候天下的衙门里,人手一本宋北云著《洗冤录》,这难道不就是名垂青史了吗?”宋北云嘿嘿笑着:“你想,未来电视剧里,再来一波大宋提刑官,里头的宋大人都得给老子叫宋北云,这是多开心的事!”
妙言哭笑不得的看着宋北云说道:“你越来越像古代人了,只有古代人才会在意这青史留名的,你看那些小说里,谁家的穿越者在乎这个呢。”
“当初可是某鸡姐逼我出山的,那既然出山了,总得在历史上留下点什么,现在就是留下多留下少的事了。”
“鸡姐!”妙言抡起捂手的袖套子打在宋北云的头上:“名字不叫名字,你叫鸡姐!”
宋北云哈哈大笑着反手抱住她的腰:“这可是我相依为命的鸡姐。”
“去去去。”妙言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天到晚就知道动手动脚的。”
而这时俏俏从外头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篮子糕点,嘴里塞得满满的:“外头有个县令找你啊。”
宋北云愣了片刻:“吴县令?行,我去看看。让他上来也不方便。”
走到下头时,吴县令已经在那候着了,他见到宋北云之后,先是拱手然后满脸笑容的说道:“宋大人,今日可有空闲?那鄱阳湖中白鱼在寒冬时最是肥美,明日下官想请宋大人去品尝一番那新打来的白鱼。”
“嗯?请吃鱼啊?”宋北云挠了挠脸:“等返程时再来与吴大人赏味鄱阳湖罢,如今归家有期,却是不好再耽搁了,明日一早我等便要启程了。”
吴县令满脸遗憾,但宋北云却看了看周围,朝他笑道:“吴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背人的地方,宋北云指了指凳子:“吴大人坐。”
“宋大人先请。”
两人落座之后,宋北云就开始了一番审问式的问话,主要内容就是关于白莲教在这一代活动的迹象,他问话时看似平淡无奇,可一番对话下来吴县令却是如坐针毡,战战兢兢。这吴县令本就经常断案,也熟悉审讯的过程,可即便如此在宋北云的盘问下却也是有些招架不住,那话中的环节一环套一环,稍不留意就会出现纰漏。
而只要出现纰漏,这宋大人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根据吴县令的判断,如果自己真的出了大纰漏,让他怀疑自己是白莲教的人,恐怕自己是真的小命不保。
“朝廷发布禁令之后,白莲逆贼就近乎销声匿迹,但下官终究不是宋大人,没有那般魄力……”吴县令坦诚的说道:“若是有白莲结党集社,我自是要去查办,可若是只是私下之中……星子县数万百姓,这……这不好管啊。”
“嗯,那之后我还是想要摆脱吴县令一番,这进了江西后一路上山多水多,从星子到洪都之路上更是荒凉,吴大人想必也是了解那白莲逆贼恨我入骨。本官还是想请吴大人行个方便。”
“明白,下官明白,下官这便安排人手一路护送宋大人前方目的地。”吴县令连连点头道:“明日一早,我便让人在楼下候着。”
“那便多谢吴大人了。”宋北云笑着指着吴县令手中的礼盒:“东西么,就不再要了,吴大人也离我远一些,否则到时受了迁怒,我可管不得的。”
“啊?”
没有给他解释,宋北云起身走了回去,而这简短的几句话让吴县令背脊发凉,这宋大人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似的,那眼神绝了……
果然啊,果然这能在京城里混的风生水起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吴县令想到自己十八九时还蹲在火盆上苦读《尚书》,心中不免感觉一阵悲凉,到底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人家十八九时却俨然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了。
不好比啊……
“对了。”宋北云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原地的吴大人:“吴大人,你当县中应当去搞些温泉,不然靠着庐山便可惜了。”
“啊?”
完全不明白宋北云这话意思的吴县令茫然的回了家,而宋北云却也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突然之间怀念起高中毕业那个暑假,他跟家人来这里泡温泉的经历了,千言万语也只不过是有些想家罢了,这温泉之事说来权当玩笑,当不得真。毕竟庐山的温泉绝大部分都是烧锅炉的嘛……
“就高考那年,我跟我爸妈过来玩,泡温泉嘛。当时我发现一根水管子,我就觉得可能是着管子把山上的泉水给引过来的。我爸那人特别较真,他就带着我,我们俩人翻了一个山头你知道吗,你猜猜我们最后找到什么了。”
“什么?”妙言撑着下巴听宋北云讲故事,旁边的俏俏已经沉睡,气氛绮丽又怀旧。
“锅炉房!”宋北云丧气的轻轻拍了拍大腿:“你是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失望,管家这个锅炉房还分出去十好几根管子,分明就是同时给好多温泉供水嘛。”
妙言笑得不行,然后她也说道:“说到这个,我以前也碰过差不多的事,就我高中是那种重点嘛,就管的很严……”
两个人聊着那边的琐事一直到深夜才睡去,而晚上的时候宋北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居然站在妙言说的高中后巷中手里捧着蛋炒饭在那里等她……
梦境真实,却让人发笑,自己倒是成了个舔狗……
“走水啦!”
突然一声惊叫,把宋北云直接从睡梦中惊醒,他快速穿上衣服,一把抱起俏俏然后冲到了隔壁,看到妙言也还在,他立刻放下心来:“小鱼!”
外头的门被推开,小鱼走了进来:“宋大人,似乎有些不妙!”
274、二年1月24日 晴 水火无情人有情
大火迅速燃烧,这个燃烧速度明显是不对劲的,就像是被人浇了火油似的,虽然客栈中只有他们几个,但周围却还是有不少居民居住的,这大火冲天而起之后,敲锣声似乎将整个星子县都给吵醒了,人们慌乱的跑出家门,而镇上的衙役也开始组织救火。
大火顷刻间就吞没了整个客栈,当吴大人赶到时,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立刻抓来身边的一个衙役:“看到宋大人了吗?看见了吗!”
“回大人,没有……”
完了,全完了。一个六品京官烧死在自己的地盘上,而且这个京官还是皇城司使,肩负调查谋反大案之责,他如今死在自己的地界上,自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皇城司定然是要过来查的,但人没了,总归是要人给他陪葬的,这个陪葬的是谁就无需赘言。
这一下,别说自己了,就连他一家老小的命可能都保不住了……谋反啊!
“完了……完了……”
胡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而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在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宋大人么,他正仰着头看着面前失火的客栈,好像跟他没关系一样。
这胡大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他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奔到宋北云面前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已经软了,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宋大人面前。
“胡大人,行这么大的礼啊?”宋北云低下头看了看他,然后笑道:“当不起哦。”
“宋大人……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北云指了指他的旁边,一个已经空了的火油桶子摆在那,里头漆黑粘稠的残留物顺着桶子流到地上,散发着恶臭。
“这……这……”
火油是军官要物,等闲人是得不到的,但现在这桶子出现在这里,就代表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跟军方是沾染着关系的。
吴县令心中自然明白,但他却并不好说什么,只是仰着头看着宋北云,而宋北云也只是轻轻摇头:“吴大人,此事跟你无关。”
看到他被火光映得狰狞的面容,吴县令心中咯噔一声,刚想追上去但却被小鱼伸手一挡:“吴大人请回。”
看着宋北云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吴大人再次瘫软在了地上,他知道这次就算跟自己没关系,恐怕也是一场滔天劫难了……
而宋北云倒是还真没把这个小小县令放在眼里,他能干什么啊?这可是火油!
火油是什么?这就是石油,是重要的火攻材料,因为没有钻探技术,加上北方主要地表石油产区的陷落,如今整个大宋的火油存量处于一种只出不进的状态,存量少的惊人。
一个存量少到惊人的军管物资,现在居然出现在一个纵火案的现场,而且这个纵火案还是冲着他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有恃无恐!
毕竟这一场火大概率是烧不死宋北云的,纵火者心中也是清楚,充其量就是给小宋一个警告。
如果这不是狗胆包天,那什么是狗胆包天?
宋北云连夜借着夜色开始赶路,坐在马车上的他脸色极难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意外中被袭击,虽然现在没有危险了,但想来心里却是后怕的,这种后怕很快就转变为愤怒。
他眯起眼睛对小鱼说:“小鱼,快马加鞭,中途不要停歇了,见驿就停、见马就换。”
“是,宋大人。”
宋北云深吸一口气,靠在垫子上,面目冷峻,眼神带霜,脑子正在飞速运转。首先,选择第一时间跑路,这个决策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他现在没办法讨说法,他不可能去军营之中查案,毕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层级的人背叛了组织,如果是个高层,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所以连夜跑路,先找到安全的地点,然后再细细谋划,而他现在突然觉得白莲教起义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了,中央的权力范围这几年逐渐转移,在南渡之前这些地方本就是相对自由的自治区,而如今却变成了被首都势力范围笼罩的区域,有些地方上的大佬恐怕坐不住了。
白莲教大概就是穿针引线的梭子,而这场叛乱恐怕并不是那么单纯的农民起义。
“俏俏不怕。”宋北云拍了拍还有些担心的俏俏:“现在安全了。”
而旁边的妙言倒是笑了起来:“直接杀京官,这帮人好大的胆子,看来谋反的事真的是迫在眉睫了。”
宋北云没有接话,只是不听婆娑着俏俏的小爪子安抚她的惊魂未定,眼珠子滴溜溜的来回转悠着。
妙言也看出了宋北云心里的盘算,她补充道:“现在的问题是你要怎么操作这件事,传信回去来不及了,而如果大动干戈可能会提前导致早饭开始。”
“你知道袁世凯么?”
宋北云突然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妙言也是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却仍然不明其意,宋北云笑了笑接着说道:“袁世凯剿灭义和团,并不是大军压境,而是从高层瓦解。但现在问题来了,他们已经认定我是必须除掉的人,我怎么去渗透他们。”
“总有人不造反的。”妙言摊开手:“哗变一个营足够了,其他大营会因为措手不及而被缴械和逼迫,你只要找到那个可能哗变的大营就行了。”
宋北云轻轻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我只需要一个大营就能把这件事给办了。”
“哦?这么神?”
“嘿嘿,现在我先保密,等到了南昌再说。”
妙言也不追问,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宋北云开始执行这场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不过为保证安全,妙言认为宋北云是会给赵性写信的,至于信上会出现什么内容,她大概是能猜到的。
分析宋北云的行为模式,妙言认为他很有可能会投石问路,把路给问出来,然后再来个釜底抽薪,这是他的风格。有时候显得复杂了一些,但好用。
马蹄笃笃,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官驿之上,几人停留换马补充了些水和干粮然后就再次出发,而这次换成了宋北云赶车,小鱼在里头休息。
就这样昼夜不停的轮班,原本四天的路程,不到两天就抵达了。宋北云抵达南昌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乖乖的进城,然后直接把马车开到了离滕王阁不远的大宅之中。
进去之后,他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往床上一栽就睡了过去,这几天基本上没合眼的宋北云总算是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而在此之前,宋北云干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司命司令牌往小鱼手上一拍……
小鱼自然是知道宋北云的意思,他顾不得休息,在下车之后只是喝了口水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怎的累成这副样子。”红姨心疼的拿起被子给宋北云盖上,然后转头问俏俏:“你们路上是碰见什么了?”
俏俏点头,面色严肃的说:“大事!”
“那我便不问了,你也快些修整一番。对了,那个黄衣姑娘是谁?之前倒是没见过。”
“她啊?妙言姐,是北云的好友。”俏俏解释道:“就……就是好友。”
“当真是好友?我可是不信的。”红姨叹气道:“罢了,他不亏待你便好了。”
“没有没有,他可是没委屈我。”俏俏连连摆手:“那姨娘我先去休息片刻了。”
在俏俏去休息之后,红姨抱着宋狗蛋来到门口正要出门,但门口突然出现两个面白无须的人,他们伸手一拦:“抱歉夫人,这几日你最好莫要出门。”
红姨嘴张了张,但却是没有发问,只是默默回到了宋北云的房间里,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她大抵是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了,她好歹当年也是举人老爷的原配夫人,读过些书的大户人家小姐。现在看到北云那孩子劳累的模样,再看这些人严阵以待的样子,她心中是有些计较的。
“你即刻将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交于大伴。”
“是!王管领。”
小鱼将书信递交过去,甚至还给了一个副本,这是典型宋北云风格,只有他才会干什么事都留出一个备份,生怕出现意外。
一切的风起云涌都看似风平浪静,但这里头的暗流已经开始疯狂涌动了,宋北云甚至已经规划好逃跑路线了,但单纯逃跑的确还是有些危险,而且江西可是他的基本盘,基本盘没了的话,对未来的构想和计划都要暂停甚至完全搁置了。
“娘,北云来了?”外头玉生的声音传来:“他人呢?”
玉生走了进来,看到宋北云正躺在床上睡得跟猪一样,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怎的累成这副样子?”
红姨轻轻摇头:“你小声一些,这几日他可是累坏了。”
“哦……”玉生叹气道:“北云如今可是不容易。”
“那你以后可要帮扶着一些,这孩子心气旺,容易着急。你当兄长的,要多稳他一些。”红姨叮嘱道:“我们出去吧,让他歇着,他们今日回来,好好为他们准备一桌饭菜便好了。”
275、二年1月26日 晴 其滑稽之雄乎!
睡了一天一夜的宋北云坐在火桶里,身上披着羊皮毡子,手上端着一碗肉汤,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看着就跟傻了一般。
玉生坐在旁边正在写“习题”,深陷题海战术的玉生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不刷十五张卷子绝对不睡觉,好不夸张的说,现在只要是题目就不可能难得住玉生,不管是多偏门的题,解题思路已经被他“唯手熟尔”了。
“怎得睡了个失魂落魄?”玉生抬起头看了宋北云一眼:“汤快快喝了。”
宋北云抓挠了一下蛋蛋又挠了挠脸:“我做了个梦,梦到我被调去北海牧羊了。”
“你还自比苏武。”玉生笑道:“快些喝了吧,都快凉了。”
宋北云打了个哈欠,三下五除二将肉汤喝了个干净,然后他掀开身上的羊皮毡子,走下地来:“玉生哥,我要出门一趟。”
“莫要太晚回了,省的母亲担心。”
“嗯。”
他走出门外,正好瞧见红姨在炉子旁为那宋狗蛋烤着尿片,看到宋北云出来,红姨直接问道:“要去哪里?这将将要过年了,你便在家中老实一些不好?”
“哎哟……真的有事情的。”宋北云叹气道:“姨娘,你也知道我的,要是没事情,我恨不得死在床上。”
“呸呸呸,大过节的,说些什么鬼话。你要出去便出去,总是说些古怪话,我瞧你是想讨打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呸呸呸。”宋北云连忙抱拳讨饶:“姨娘,那我先走了。”
“自己小心些。”红姨起身,从荷包里拿出一把长命锁挂在宋北云的脖子上:“十八已满,这长命锁我给你准备了好几年了,你戴上,开过光的有法力。”
“多谢姨娘。”
宋北云将长命锁塞入衣服之中:“那我便去了。”
“晚间回来吃饭,大过年的莫要在外浪荡。”
“遵命!”
宋北云走出大门前顺手拍了一下正在那摆弄花草的俏俏的翘臀,红姨眉头一皱:“北云!胡闹!”
“跑了跑了……”
宋北云赶紧跑了出去,而一出门,他的表情骤然转换,身旁也有人取来了大氅披在他的身上,接着一个司命司的小太监走上前拱手道:“宋大人。”
“走。”
宋北云背着手带着三五个司命司高手直接绕过主路来到了洪城大营之外,他拿出福王虎符在哨兵面前过了一下,接着就直接大跨步的走了进去。
大营中的士兵纷纷转头看着这个嚣张跋扈的年轻人,但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只能生生看着他走入主将的大帐之中。
走入大帐,里头并没有人,宋北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直到大营主将捂着帽子匆匆跑了过来。
这大宋的军制要比正常轨迹里的还要诡异许多,就其实除了刺史守备之外,下头的将领虽然职级不高但却有有着听调不听宣的能耐,除了见到虎符之外,基本上是不能被当地的文官所调用。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赵性一朝军政割裂已经非常严重了,这个必须要整顿,不过现在可不是好时机。
那指挥使见到宋北云之后,只见是个少年,心中不免有些轻视,但眼睛一晃却看到他腰上的福王虎符,他当时就肃然了,站定在那连大气都不敢出。
“宋北云。”宋北云起身,表情严肃的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
这一套操作把那指挥使给弄蒙了,他虽是福王旧部,但哪里听过宋北云这号人物,但虎符做不得假。当兵只认虎符不认人的规矩可是福王殿下钦定的,而凭这个虎符借五百人完全没问题,更加关键的是能拥有这个牌子的人,天下不超过一只手,而且除了福王殿下之外就只有定国公能够将虎符转借他人。
可就算不是福王千岁而是定国公,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对这些旧部来说,福王是老大、定国公可是二当家呢。
二当家的话难道就不用听了?显然不是的。
“李胜。”那指挥使朝宋北云拱拱手:“不知宋大人此番前来是?”
宋北云先是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巧云让我捎给你的信,还有些她捎来的东西明日再给你送来。”
提到巧云,这李胜倒是长出了一口气,神色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亏大妹还记得我这个哥哥。”
打开信之后,他端详一阵后,表情骤然变化,他起身朝宋北云拱手:“不知是宋指挥使驾到……有失远迎。”
信么,当然是宋北云仿的,仿造自己媳妇的印信有什么难度,因为巧云是万绿之中一点红,她曾经炫耀似的说当初一起的师兄弟,现在最少都是指挥使了,所以宋北云才用了这招。
通过“巧云”的信来介绍自己的身份,远要比自己说出来效果更好,虽然更多只是一个心理隔阂的问题,但就这么点隔阂其实在很多时候可以决定成败。
“李哥儿千万不要多礼。”宋北云笑着说道:“我只是返乡省亲,顺路给巧云捎封信来罢了。”
在军营中的规矩相比其他地方是要少很多的,男人之间又没有那么多计较,所以这三言两语这个李胜大概就摸清了宋北云的来意。
当然,客气还是要客气的。这人可是皇城禁卫指挥使,禁卫指挥使拱卫京师,上达天听。不管是职位还是能量都要比这种州府驻军要强上许多,而且现在看来宋北云一定是福王或者定国公的心腹。
而从他语气中提到巧云时的柔软来看,这人大概率会是定国公的人,保不齐还是女婿都不一定,毕竟巧云可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跟巧云关系不一般就代表跟小姐关系不一般。
两人寒暄一圈,宋北云提到想去大营转悠一圈,这个要求是有点过份的,毕竟军机要地哪里能随意巡查,不过以他的身份来看,保不齐是上头派下来的特使,所以这李指挥使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宋北云在大营中溜达了起来。
宋北云曾经在福王大营中来回折腾一个多月,对营区熟悉的很,他转的地方都比较偏僻也比较敏感,比如武器库、比如匠造坊。
等一圈转悠下来,那李指挥使仍然没明白宋北云的意思,但宋北云却是大概看了个通透,这个大营没问题。
之所以说它没问题,其实是有两个根据的。第一:粮草储备并不丰厚,属于正常的吃完一批来一批。福王手札上说过,军士哗变如非战场,定是早有预谋,粮草必会囤积,有时甚至可见满仓积粮。第二:就是武器,但凡预谋哗变的大营,无不秣马厉兵,武器铠甲都会保养得极精细,工坊也会日夜赶工打造箭矢、盔甲等物。
但这个大营中,武器只有不到一半得到了保养,应是日常操练所致,匠造坊中更是疲敝不堪,匠人们三五成群坐在其中聊着白花花的腿子和女人的胸脯,炉子也是凉的,一看就是很久没有铸造箭矢之类的东西了,节前综合征让他们也无心工作。
这样的情况下,就是对哗变毫不知情的大营,也就是说这个大营并没有被那些将要哗变的大营当成自己人。
“李哥儿,借一步说话。”
宋北云环顾四周,小声说道……
而与此同时,在修水大营之中,这里的营指挥使正面色严肃的坐在那,他的面前则是一名女子。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去挑衅那宋北云。”那女子指着指挥使呵斥道:“若是因你的缘故,让教主的计划被识破,你可知罪?”
“坛主……我只是想为教主分忧。”
“分忧……哈,我看你不是分忧,分明就是添乱。宋狗何等的机敏,你如此纵火也无法将它置于死地,徒增他的防备,这也算分忧?”
那女子英气十足,手握着剑在大营中来回走动:“罢了,那宋狗连夜逃跑,想来也是个绣花枕头。如今你等便是等待时机,年后一举夺下江南西道这富庶之地与教主里应外合,打那宋廷一记措手不及。如今你等筹划的如何了?”
“坛主,如今已万事俱备,就等再拉拢几个大营共举大事了。”
“你可千万要小心,莫要走漏了风声。”
“坛主放心,都是自家兄弟。”
那女子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出去之后她对身边的人说:“即刻启程,我们去往洪都,盯住那宋狗。”
“坛主,那纵火之事发生后,若是他有所怀疑……”
“我还不信区区一个宋狗能聪慧到这等地步,那日从他连夜仓皇出逃便可看出,此人只是个胆小鼠辈罢了,不足为据。”
“坛主英明!”
站在大营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心中认定这番伟业定能成功,到时大业得成之日,便是那心想事成之时。
怀揣着满满的期待,她登上了前往南昌的马车。而在路上时,她脑子里想着的全是怎样把那个宋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