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9月9日 雨 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
宋北云从地板上起来,后背疼的就像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应该是这船上湿气重又在这地板上吹了一夜风的缘故。
他起身,见到正坐在旁边梳妆台上打扮的妙言,抄起地上的拖鞋就扔到了她后背上。
“你知道点好歹,是你自己从床上滚下去的,可不是我让你躺地上的。”妙言挽起头发:“怎么?要不要给你买把飞镖全扎我背上?”
“你这的都是假酒,我要去工商局举报你。”
宋北云站了几次都没能彻底站起来,稍微一动弹就天旋地转,平时也爱喝两杯的他,却不知不觉中了招,想来昨天那甜滋滋的酒,后劲威力惊人。
“你要不自量力到什么时候?”妙言转过身:“昨天你被下人搀回来的时候,一边吐一边唱着北京的金山上太阳照四方,你到底有没有这段羞耻的记忆?”
宋北云从新坐在了地上,靠在墙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你给我换的衣服?”
“不然呢?不然谁给你换的?你自己换的话,很大概率会裸体出现在楼下的马厩里,抱着我那匹小母马说我好爱你、我离不开你。想来这解元的名声就毁了吧,被人嘲笑一辈子,说不定还有人会给你写首嘲讽词名垂千古。”妙言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瓶散发着酸味的东西:“喝了吧,米醋。”
宋北云结果醋,捏着鼻子一口闷下,缓了好长时间才算是忍住了那直往上翻的浪潮,打了几个干呕的嗝后他扯来几张纸擦掉了嘴角流出的口水:”你没趁我睡着了干什么吧?”
“干什么?一刀宰了你就可能,本来是让你在椅子上睡的,你非要爬到我床上拽着我给我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你几点睡的我几点睡,现在都已是中午了。”妙言坐在他旁边的床上,细致的涂抹着脚指甲油:“不过现在倒是好了,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在我这折腾了一夜。”
宋北云用力拍了拍脑袋,一副死相的把头靠在床边:“那帮色鬼呢?”
“应是未起,你还只是喝酒,他们可是喝完酒还开了车。”妙言看了看外头的日头:“不到傍晚,起不来。先说好,今天他们要是不走,八五折是没了,你得给原价。”
“给给给。”宋北云仰着头在那半闭着眼睛:“回去之后估计左柔会拿木棍敲我的头。”
妙言甩开宋北云靠在她腿上的脑袋,赤脚走在地毯上,打开房门招呼了一声,然后外头便去准备饭食了,他吩咐完之后走了回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北云:“你是不是觉得你还年轻,整天泡在女人堆里快活自在、其乐无边?”
“吃醋啊?”
“你现在还不配让我吃醋。”妙言的表情很严肃:“你看看你干的事吧,哪一件跟女人没关系?你很没出息知道吗?”
“哎哟……我干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啊。”
“有钱人嘛,商贾嘛。但是有什么用呢?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你的钞票一文不值。的确,你现在可以依托一个王爷给你带来的权力顺风车,但有朝一日他没有了那个光环,你怎么办?假设现在的皇帝暴毙了,不管什么原因,他暴毙了,你觉得你的王爷还能硬多久?他是不能造反的,他没有那个资源造反。”妙言仍然是低着头看着宋北云,眼睛里闪烁着寒光:“那么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顷刻间化为乌有。你有计划吗?”
“没有。”
“那你现在要有了,喜欢泡在女人堆里是没问题,但是你必须要有一个对未来的担忧。我想了一夜,你所有的东西都是建立在你的小聪明上的,这不行的,宋北云。”她蹲下身子捧住宋北云的脸:“该想想出路了。”
宋北云被说得哑口无言,竟是不能反驳,他只是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喜欢漂亮女孩子,没问题的,但喜欢的前提是你应该分出绝大部分精力来锻造自己的护盾,从你介入到皇家的事开始,你就不是普通人了,你用普通人的法子已经混不过去了,明白吗?你应该要有一个清醒的意识,就是你的未来是非常危险的,你不能走一步看一步,赌运气是可以,但人无恒势、水无常态,你要知道当你落入低谷时,你怎么办?”妙言叹了口气,握住宋北云的手:“给你说个最现实的吧,如果有一天当朝宰相的儿子,要霸占我,你由他霸占?我相信你肯定不会的,但是你能干什么?你干不得什么的,因为你没有势可以借了,宋北云,清醒一点。”
宋北云抬头看着妙言:“握草,你盘头了?”
“嗯。”妙言点头:“你不肯上进,那只能我推着你走了,我是个女人在这个时代没有优势,所以我必须要给自己找个合适的靠山。我思考了很久,如果你愿意认真起来,绝对是我的不二人选,可你不愿意那我不想被动的去接受,我就主动改造。如果改造不好,我就干掉你。”
危!
宋北云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危字,他意识到面前的鸡王小姐姐不是他平时接触过的那些蠢萌的用点花言巧语就能搞定的宋代小妹子,她是一个同样接受过高等教育、并且脑子运转速度接近人类极限还心狠手辣的穿越者。
“我要看到你的变化。”妙言一根手指顶在宋北云的额头上:“给我思考起来,你的能力绝对在我之上,你应该是这个时代的主角,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
“我昨天跟你说了什么?”
“唱了几首歌。”
妙言笑了起来,她平时很少像现在这么发自真心的笑,但有一说一,真的很美,让人窒息的那种。
“今后我就是你的专属任务NPC,会不定期的给你下达任务。”妙言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摞纸扔到宋北云腿上:“这是要给你的惊喜。”
宋北云拿起来瞄了几眼,但就是这几眼,他直接跳了起来:“握草!水力冲压机!”
冲压机啊!这是一套完整的水力冲压机设计图,虽然很多东西都还比较原始,但绝对是超过这个时代有七百年以上了,可以说是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前最先进的产物了。
“你从哪弄到的?”宋北云如获至宝的把这设计图捧在手心:“这他娘的……”
“是一个阿拉伯的商人,他付不起嫖资,就用这个抵账了,他说这是他曾祖父的东西,他曾祖父曾经是阿拉伯地区最有名的先知,在一百年前带领阿拉伯人走向了辉煌。”妙言笑道:“这是在一百多年前的设计图,因为理念太超前而且没有配套的锻造工艺而导致冲压机并没有投入使用,如果不是我的话,也许它就会像原本的历史轨迹一样被人拿去当引火的纸屑给用了。”
“还有什么么?”宋北云将设计图铺开:“应该配套的还有一套底吹酸性转炉炼钢炉设计图。”
“妙言直呼内行。”妙言笑着从旁边另外一个抽屉里拿出另外一摞:“在这。”
宋北云再次铺开,仔细看着上头的文字说道:“应该是前辈对吧,这一套明显是工业革命时期的设计思路。”
“所以没人看得懂,我们可能不是第一批,也可能不是最后一批,但至今为止可能真正能影响未来的,只有我们了。”
“穿越者配对出现是么?”宋北云扭着屁股在用一把小尺计算着比例:“天注定的呗?”
“那你还不努力一点!少玩点游戏、少撩点妹!好好干事情不好吗?”妙言近乎咆哮的喊道:“宋北云,我给你最后一次警告了,你要再这么什么都不干,整天混日子,我真的会弄死你的。”
“那你可能会把整个世界的工业进度延后五百年。”宋北云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扯过一张白纸并在小锦囊里抽出自己随身的小铅笔:“这一套设计图是有缺陷的,他不是不能投入生产,而是只要投入生产,必炸炉膛。”
“你这么会,怎么不早点设计出来?”
“我是学化学的,对坩埚、密封炉了解一点,但对建筑、机械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啊。”宋北云拿起笔和小尺子趴在地上画起了图:“这个地方要预留缺口,耐高温材料要采用压铸石墨和石棉,坩埚暂时只能使用石墨锅,底层需要使用煤炭制备焦炭来升温,整体外壁要预留出吹气口。”
“这是个系统工程对吧?”
“对,先要解决焦炭的问题,然后是石棉和石墨。这都需要开矿,煤矿好办,主要是石墨难办,不过问题也不大,如果只考虑炼钢的话,所有的物资都是满足的,一年下来高品质钢材绝对是可以满足武器需求的,而这个冲压机……”
“嗯?”
“金属定装弹。”宋北语扔下笔:“一次性成型的炮管枪管火箭发射管,只要模具到位……我恨不得亲你一口。”
“等你弄出来再说。”妙言甩了甩袖子:“不用谢。不过你现在还是想办法争取更多的政治资源吧,不然这都是说空话,你偷偷摸摸的炼钢,视同谋反。”
160、9月10日 晴 温柔乡英雄冢
吃喝嫖赌都合法的情况下,有钱人是真的为所欲为的,宋北云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对一千多年之后的这片土地说一声对不起,当初年纪小不懂事经常说些埋怨的话,而如今看起来它的社会体系公平太多了。
就这帮官不是官、民不是民、不事生产、毫无作用的人,就真的能厚着脸皮在画舫上又住了一夜,甚至那个读圣贤书的王公子都不肯下船,甚至明明是他说做东的人,但从头到尾都不肯提一句钱的事。
反而是最后北坡主动提出来要拿个五百贯给宋北云,怕他一次性开销太大承受不住。
不过后来看到妙言盘着头站在宋北云身边跟他一起招呼客人的时候,北坡就也再也没提过给点补贴这种事了。
当天半夜,这帮混账东西都睡下之后,宋北云终于是忍受不住,连夜的从画舫上跑了,随身带着那一套珍贵的设计图回到了家中。
幸好妙言提前派人过来打了招呼,不光没人怪罪他,反而还颇为心疼的给他在炉灶上热好了饭菜。
因为所有人都睡了,随意他也没好意思去打扰,就一个人坐在厨房里,一边喝粥一边继续校对那两份设计图。
这两份东西珍贵不假,但其实是有不少工艺方面的错误的,但总体上来说瑕不掩瑜,稍加一些改动就能够直接进行生产建设。
不过除此之外,零件精度是需要把控的,第一台设备必然是需要手工凿出来的,以现在绝大部分工匠的手艺和锻造工艺,这种事想都不能想,除非他能首先把模具制作好。
不过幸好模具方面并不是很困难,只需要用石膏和细腻的黄泥就能够完成,只要算好收缩比,之后再进行手工加工就行了。
“回来了?”
听到门口的声音,宋北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玉生正披着衣裳在那看着他:“吃完了早些去休息吧。”
“玉生哥,我问你个事啊,如果说想要自己在一个地方站住脚,需要什么条件?”
“正三品以上地方官员且军政同管,你问这个作甚?”玉生语气中掩盖不住的担忧,他走到宋北云身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可不能想些不可为之事。”
“不会不会,我只是打听一下。”宋北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想要统管军政,那我还真的是要去襄阳啊。”
“去襄阳?”
“嗯。”宋北云点头又摇头:“不是现在啦,哈哈……说笑罢了。玉生哥快去休息吧,我吃完了洗漱一番也去睡了。”
独自一个人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时,他其实反复的回荡着妙言训斥他的话,很多东西他并不是没有思考过,但人是有思维定式的,他并不是有恃无恐而是习惯一次性投资了。
也就是像人家说的那样——赌命。
可随着他在这个世界越来越深入,赌命这件事的成本就愈发的高,哪怕到现在赌命的话都已经无法完全回收成本了。
成年人办事,真的没有了对错,只要收益足够大,让他干什么都没有问题。
想来自己一直的梦想就是当个贪吃好色的咸鱼,但现在就连比他还咸鱼的妙言都亲自下场参加鸡王争霸了,他肯定是没办法再那么游荡下去了。
“要当这世上最高的赵高。”
他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但是伸手下去挠了挠,觉得这话不太吉利,所以连忙摇头,摇着摇着自己却是笑出了声来。
生活当然还是要享受的,但有些事还是需要做好应对的准备,不能老想着指望别人,福王靠不住的、皇帝更是靠不住的,政治本身就不讲对错,该他牺牲的时候,那些人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干。
这人间啊……
整合了自己手头的资源,宋北云觉得是时候开始了,开始像个真正的穿越者一样。
再次爬起来,点起灯,开始一笔一笔的把这个时代已经有的科技和还没出现但已经有理论的科技都列了出来。
当个有钱人是干不了什么的,唯一能让人对他有所忌惮的是那些能够窜出火焰和金属球球的铁棍棍,嘴皮子中出不来的东西只能枪杆子底下出来。
列出长长的一段科技树之后,天已经全亮了,宋北云累得头发晕,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他穿好衣裳走出去,发现院子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烧烤大会,支起了个棚子,外头下着雨也不在意,里头则是人影绰绰的。
“啊?”
他揉着眼睛走到井边打水洗漱,却发现他就像透明了一般,所有人都围在那听鸡王小姐姐讲故事,说到好笑时大家爽朗的笑声让宋北云心中酸楚,一种被抛弃的感觉突然就蒸腾了起来。
“妙言姐姐,你可是太有意思了。”
金铃儿的声音生生把宋北云的心给割伤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这句话只会对着宋北云说的。
“你干什么去?”左柔一把拽住宋北云的裤带子:“怎么偷偷摸摸的。”
宋北云打了个哈欠:“你们吃,我还得去画舫那边,今天这帮孙子再不走,我就真得死了。”
“他们也快死了。”妙言的声音透过那几人传了过来:“今天应该会结束了,你最好现在过去瞧瞧,这里我应付着便好。”
啊……鸡王小姐姐果然亲自下场了,宋北云朝她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再跟其他人打了几个招呼,拿上了个馒头吃着就跑了出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宋北云第一次感觉到搭档的存在,队友不猪的感觉其实比自己超神还要好,他可以把大把的精力掏出来干别的事情,而鸡王只需要维持整个宋北云生态圈的稳定就已经是顶级贡献了。
再次回到画舫,那帮色鬼已经陆续醒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从刚来时的生龙活虎已经变成了脚步轻浮、眼眶发黑的模样,就跟在兰若寺让姥姥给吸了似的。
“北坡兄。”宋北云朝北坡拱了拱手:“可睡的安稳?”
北坡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遭不住了……为兄真的遭不住了。”
当然遭不住,连续三天的双倍活动,画舫上的小姐姐们都跟疯了一样,非常积极的参加活动,这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个晾衣杆都得给弄软了去。
看到他们的样子,宋北云真的觉得自己算是个克制的人了……不对,其实自己也不算克制,是因为鸡王在当纠察,说实话每天这帮人在那风流快活的时候,他自己也是跃跃欲试,但那些小姐姐不给他提供服务啊……一整就让人给拖到鸡王那里去,鸡王还不让碰,这强行清心寡欲啊。
“王家少爷可还满意?”
“你自己瞧。”
推开门走进去,发现前两天还玉树临风的王少爷如今已是形容枯槁,面色蜡黄,那情况比北坡糟糕多了。他此刻正在吃饭,手抬起来时都哆哆嗦嗦的,但与旁边那小姐姐聊得却是热火朝天。
“宋贤弟,你可算来了。”
王家少爷见到他,热情招呼道:“来来来,今日我等再共饮几杯。”
看到他醉醺醺的模样,宋北云拱拱手笑道:“王兄稍等,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办。”
“不忙不忙。”
关上门,宋北云靠在柱子上跟北坡说:“再有两日,他就得死在这了。”
“谁说不是呢,今日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任他了。”北坡叹气,然后看了看四周:“我爹爹最近许是要升迁了,若是王家人死在庐州,麻烦的很。”
“嗯?”宋北云愣了愣:“伯父要升迁?”
“嗯,我爹与我说的,你可不要乱传。”北坡小声说道:“他讲过不得多久,他便要接下这庐州的军政之职。”
“王爷呢?”
“不知,父亲并未与我明说。”北坡叹气道:“福王爷一走,公主殿下自是要随着一并离开的,也不知再见是何年了。”
宋北云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小声说道:”反正北坡兄也要入金陵为官了,随缘吧。”
“明年你还要春闱是不是?若是不嫌弃,你便随我一并上京吧,我家祖上在金陵城倒是也有几份产业,匀你个宅子住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也好安心备考,到时你我兄弟能同朝为官也算好事一件。”
“北坡兄是去翰林院吧?”
“现在还不得而知,若是我父亲高升,我许是要进六部。”
宋北云拱手笑道:“安大人,未来可得多多照应。”
“你这小子。”北坡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劝劝那王家公子。”
这王家公子是真的批瘾重,北坡劝他的时候,他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了北坡一番,弄得北坡有些下不来台,看到他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宋北云眼角轻轻抬起。
“王兄,我倒是听说这画舫里有一种让人飘然欲仙的东西,传说是魏晋时期那五石散,不知王兄可有意向试试?”
“哦?还有那等东西?”王公子眼睛晶晶亮:“那岂不是可效仿古人先贤?”
宋北云嘴角扯出笑容:“正是如此。”
161、9月11日 晴 上人著百尺楼上,儋梯将去
何为五石散,说白了就是一种神经亢奋类的药物,魏晋名士以服此物为雅趣。
何晏曰“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孙思邈曰“有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
这东西用化学专业选手来形容就是典型的精神亢奋药物,就是一种兴奋剂,拥有短暂提高肾上腺素、多巴胺分泌,降低性亢奋阈值以及降低机体敏感性的能力。
宋北语曾经看过一本书,叫《上瘾五百年》,作者是戴维?考特莱特,根据他的描述就是当一种东西可以给人类来带欢愉与刺激时,这种物质就可以被定义为成瘾物。
常见的成瘾物其实并不只有烟草、酒精、毒品等这些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东西,而更多的则是所有人日常接触的那些东西,糖、咖啡、可可、可乐等等,都是瘾品。
瘾品贸易盛行于一个饥渴心灵取代了饥饿肚皮的世界,在社会相对稳定的情况下,上等人更容易接触这些东西。
五石散为什么能够成为魏晋时期最炙手可热的一种成瘾品?其实说白了,就是上流社会过于平安而导致的情绪、肉体的双重宣泄。
你问宋北云吃不吃这个,他肯定是不碰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是要问这王家少爷他吃不吃,他一定会吃。因为他的内心中并没有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定位,他是迷茫的,在这样的迷茫之上,很容易就会被这些能够造成刺激的东西所吸引。
效仿前任先贤也好、满足人人都有的好奇心也好、单纯追求生理刺激也好,他一定会去尝试。
也许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句话不能用于家暴、校园暴力,但用在瘾君子身上,一定是一打一个准。
首先,这不是鸦片也不是可卡因、古柯碱、大麻,它是一味药材,但如果一次性的剂量超过了人体所能耐受的极限,它会给人以极大的欢愉和快感,在十几个时辰里将人的潜力绽放出来。
这段时间人是快乐的呀,那种快乐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比拟的,他就像是在一团极干燥的杨絮中扔下了一团明火,砰的一声就能点燃人所有快乐的阀门。
这就是成瘾物的威力,它就像恶魔一样,当人开始尝试之后,那么再想要寻求这样的快乐,只能再次通过它或者比它更邪恶的同伴。这就是成瘾了,成瘾最大的影响并不是生理上的而是通过心理上的依赖逐渐成为生理上的迫害。
现在宋北云是害人么?当然是,但真正害人的并不是宋北云,而是在食物链顶端吃了太久乏味的肉糜的受害者本人,宋北云只是将他从高台上下来的梯子给撤下了而已。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五石散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就连北坡都没这个概念,他正要像王公子那样吞服五石散时却被宋北云一把拦在了嘴边。
“贤弟?”
“北坡兄,你可不能吃,之前你那病可还是没好透,这东西与你那药石相克,吃下去可是会七窍流血的。”宋北云随便找了个理由开始糊弄:“能让你饮酒已是念在你这几个月都清心寡欲的份上了,若是不想死可莫要沾染它。”
北坡虽然有些失落,但为了小命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五石散,端起水酒喝了一口:“贤弟怎的不吃?”
“我本就强悍过人了,再吃这个,你弟妹怕是遭不住。”
“哈哈哈哈……你啊你啊。”北坡哈哈大笑起来:“那不吃便不吃了。”
周围的才子们在混着热酒服下这五石散之后,很快情绪就变得高涨了起来,他们变本加厉的高谈阔论,但许多人的思路却已经开始不再清晰,不过他们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王公子表现的最明显,因是肾上腺素的关系,他的脸色开始泛红,浑身上下都冒起了热气。
亢奋的说着话时不自觉的就将衣裳解了开来,露出干瘪白皙透着排骨的胸脯。
宋北云看到他的胸脯,干了一些他自己都觉得很迷惑的行为,就是把自己的胸口也撩下来给北坡炫耀了一番。
“你这……怎的还是孩子心性。”北坡倒是笑得很开心:“这也好去比比。”
“你瞅瞅这。”宋北云拍着胸口棱角分明的肌肉曲线:“一看就是干活的人。”
“你个读书人干什么活,你怕就是天赋好些罢了,莫要炫耀了。”北坡摇头戏谑说道:“花魁小姐可是不乐意见你如此。”
“她啊,她去找人玩去了,管不着我。”宋北云一挥手:“今天我就不信了,非要玩上一把!”
最后他又是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妙言房间里睡下了,不是因为酒量不行,实在是这里的酒克他的很,一喝就完蛋,他在喝醉之前还在思考是不是妙言单独给他下了毒,但还没等思考呢,就已经不省人事了,而在他断片之前,那些才子却已是放肆了开来,甚至开启了无遮模式,那叫一个放浪形骸。
等妙言回来时他正蜷缩在床头冻得瑟瑟发抖,可都这样了还不忘说胡话,骂骂咧咧的在那嚷嚷着说什么坐公交车不排队的你妈死了。
听到他的梦话,妙言摇头笑出了声,走上前给他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揉着他的头,像揉狗……
周围的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妙言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走到门口唤来老鸨,问清楚情况之后,只是眼睑低垂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接着便走进了隔壁的小屋中在另外一张床上睡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宋北云扔是那个点起床,他颓然的看着不远处正在描眉的妙言:“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怎么你这个酒,我喝了就完蛋,他们就没事?”
“这个酒叫胭脂醉。”妙言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千杯不醉,不过若是闻了我用的胭脂,几杯就不行了,你的酒量还不错,能抗三两。”
宋北云笑了出来:“你就是靠这个守身如玉的是吧?”
“不然呢,那些色中饿鬼就像没见过女人一样,其中又不缺那位高权重的。”妙言转过头:“进了这屋,喝了那酒,直接断片,第二天一早他们也大多忘了干了些什么,只要将戏做足了,谁会留意一个婊子呢。”
宋北云揉着脑袋:“哎哟,我行走江湖这么久,还真就连中你的招中了三天。”
“我怀疑你有反社会倾向。”妙言将手边的一碗银耳汤端到宋北云面前:“你昨晚骂骂咧咧一整夜。”
“嗨,说梦话不至于。”宋北云接过银耳汤:“我还梦到我成了一只狗,你在那摸我的头,妈的……吓坏我了。”
妙言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梦好。”
“去去去……”宋北云一口喝干银耳汤:“我还没刷牙呢。”
“吃了再刷吧。”妙言将碗拿开:“你给他们用五石散了?”
宋北云活动了一下脖子,不以为然的说:“又不犯法。”
“心狠手辣。”
是啊,宋北云不否认自己的心狠手辣,但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也不能说是三观崩塌吧,至少如果没有对他产生威胁的人,他一般也是很好说话并且是站中立阵营的,比如对北坡咯,即便是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但其实很多时候还是会提醒一下。
至于说什么对那些灾民怎么样怎么样,他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高尚而是类似一种看待小动物时的怜悯行为,算不得什么高尚。
他本也就不是高尚的人,这一点老头子早就逼他发过誓的,可以不当好人,但绝对不能当那个命中注定的灾星。
怎么说呢,其实就像老头子说的那样,若是遇见十全十美的人,要么离他远远的要不找个机会将那人扼杀。否则这种人注定会成为宋北云这类人的克星或者说是对手,因为那种人才是真正的没有人性,他们不讲道理不谈利益,只有心中的理想,而宋北云注定会成为他们理想的拦路虎。
那个时候,他们不问对错的。
整理好仪容,宋北云却发现那帮人居然纷纷早起了,甚至有些刚起来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竞速驾驶,生猛得跟不是人似的。
要知道这几天宋北云没开车都已经身心疲惫了,他们这帮天天开夜车的还居然能如此生猛,估计这就是传说中的透支生命力吧。
北坡也起来了,正坐在外头看着淝河波澜,他昨夜没有叫姑娘,不是不想而是因为没有吃那五石散有些心有余力不足,此刻他就如那入定的老僧一般,手中捧着一壶清茶,望向平静的湖面。
“北坡兄,早。”
“起了?”北坡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叹气道:“方才看到这大河滔滔,突然想念起贤弟那本三国了,为兄想来却是愧疚,不知贤弟何时有空闲?为兄帮你将那千古之书续写上来吧,若论这三国志,为兄倒也是有几分熟稔。”
宋北云笑道:”如今怕是没空闲,若不如等我与北坡兄去了金陵城汇合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也好。”
而正在此时,外头一个才子衣冠不整的跑了过来,急匆匆的喊道:“不好了,王公子昏厥过去了!安公子你快去瞧瞧啊!”
宋北云立刻起身:”我来,我是大夫!“
162、9月11日 晴 心无度者,则其所为不可知矣。
王公子躺在床上,除了腰部覆着一条毯子之外便是不着寸缕了,身旁一个眉目俏丽的女子用衣裳蒙在胸口上,早已是花容失色。
“都让开。”宋北云拎着画舫上的医疗箱从外头走了进来:“无关人等退散。”
其实如果让他死在这,后头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但却会发生很多新的事情,不能因为左柔而害了鸡王,一碗水要完全端平有点困难,但总不至于用一个碗里的水去填补另一个碗吧。
而且这姓王的如果真死在了这个地方,估计麻烦事才是真正的开端,宋北云现在可没有精力去面对一个庞大的外戚家族,当然……不光是没精力那么简单了,实力上也差点意思。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这家伙死在这。
走进房间,屏退无关人员,他开始给这个昏厥的家伙测试瞳孔、脉搏和心跳,发现他具有明显的低血糖症状时,宋北云才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
“取一碗凉粥加三勺蜜。”
“五勺不行吗?”妙言在外头问道:“一定要三勺?”
“你这人……”宋北云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别跟我抬杠了。”
很快甜粥就被送了过来,在喂给王家少爷之后没多久,他就醒了过来,但伴随着呕吐和泻肚的症状,以及很典型的眩晕情况。
“可有听见耳中鸣响?”
宋北云看着脸色苍白的王少爷小声问道:“是否有闷压感?”
王公子轻轻点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腹中咕噜声却是格外明显,他肉眼可见的表现出痛苦。
“黑视、腹泻、耳鸣、呕吐、虚弱。”宋北云拿出一小瓶特调藿香正气水放在一旁:“典型的美尼尔症状了,应该是劳累过度导致的。来,先把这个喝了。”
一瓶辛辣刺鼻的藿香正气水灌下去,王公子只觉得胃里有一团火似的在燃烧,连呼吸中都带着一股子特别呛人的药味,但还别说这东西下肚之后整个人感觉都松快了许多,头晕的症状也好了不少,而在经过几次泻肚之后,肚肠里也不再翻江倒海。
“还有。”宋北云用一根筷子撬开他的嘴,然后将一大块生姜塞入了他嘴里:“含住。”
生姜这个东西是特别神奇的,它拥有难以想象的止吐能力,但凡是遇见风寒反胃、异味呕吐、积食呕吐、车船呕吐,只要一片生姜含在口中,呕吐立止,比什么药都好使。
上吐下泻都止住了,下面就是一系列恢复手段了,首先是热敷的药包还有内服的糖浆,一切都完成之后,王公子便沉沉的睡了过去,脸色也逐渐开始好转了起来。
宋北云此时擦着手走出了房门,门口的人立刻紧张的围拢了过来询问道:“那王公子如何了?”
“无碍。”宋北云摆手道:“操劳过度罢了,这几日他怕是一刻未得停歇,想来是吃了不少苦。”
这话说起来阴阳怪气,但却立刻缓解了气氛,北坡首先进去瞧了瞧,但却被屋里的臭气给熏了出来,他怪异的看了一眼宋北云,小声问道:“你怎的能在里头如此之久。”
“嗨……这能算什么。”宋北云笑着摆摆手:“更恶心的我都见识过。”
这话是真的没吹牛,这人啊可以读书少、可以没学问,但只要有了见识,那就是不一样的存在。就比如那房间里的恶臭,一般人是撑不住几吸的,但宋北云以往可接触过不少尸体,什么腐尸、干尸、湿尸,哪个味道不比那屋里的难闻,见识多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处理。
“医者到底是不一般啊。”
北坡由衷的感叹起来,他心中倒是庆幸,若不是今日这宋北云在这,保不齐等青睐大夫时,这王兄人都开始凉了,届时那可真的是捅了大篓子。如今北坡的爹爹升迁在即,这文圣公的长孙若是死在庐州城里,恐怕这一世的希冀都得化为乌有了。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事了,听到屋里响起的鼾声,北坡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而在片刻的舒心之后他转头又看向了宋北云,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不光是本科的解元,而且好像还真的是个有能耐的医生,之前医好了自己的疑难杂症不说,现在更是连这种突发的毛病都能掌握,当真是天下稍有的人才。
不过宋北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北坡在看他,只是伏在栏杆上用他的小碳笔写着药方,然后递交给北坡说:“北坡兄,届时你将这方子递给王公子,让他每日按时服药,至于要论证的话,这不过是一副安神休眠的方子,天下的药铺里都有成药可抓。”
北坡倒是不怀疑,接过药方想也没想就揣入怀中,打算晚些时候再交于王家公子的下人,至于论证不论证,那便是那些人的事了。
而宋北云看到这一幕,打了个哈欠:“北坡兄,我身上沾染了污秽,先去洗洗了。”
“且是辛苦了,去吧。”
宋北云离开之后,在场的学子就开始讨论了起来,毕竟他们谁也没想到这堂堂解元居然还是个妙手回春的良医,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一讨论,北坡那爱装逼的性子就又起来了,开始滔滔不绝给这些不知情的人介绍起他这个北云贤弟来,说什么自己曾得了难治的伤寒,城中名医皆束手无策,只有这北云贤弟与天夺人,生生将他从鬼门关里拉扯了回来。
总之就是把宋北云是吹了个天上有地上无,还说什么就连当今大医官都与这北云贤弟有着莫大渊源之类的话,再加上之前他除瘟疫、治灾民的话,生生就差将宋北云说成是扁鹊再世、华佗重生,恨不得就是个活着的药王爷。
“原来除瘟疫的英雄便是当今这解元啊。”才子中自然是有庐州本地人的,他们一听北坡的介绍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说一见这宋才子就觉得此子器宇不凡,状若祥瑞。”
“大宋若是能多出几位如这般的良医,不知可活多少人。”
”可不是,未曾想有这般菩萨手段那读书却是也没落下,到底是人中龙凤啊。“
这些夸奖宋北云的话被听到北坡耳中,他脸上神采飞扬,却又是想起之前重重奇闻异事,趁着这王公子还未醒来,他带着人来到一旁便开始谈论了起这个原本还寂寂无名的小书生来。
而此刻的宋北云坐在大浴桶里,里头加了大量的艾草,生怕身上沾染半点那他娘的开车开晕过去的废物身上的臭气。
他身后则站着妙言正在为他轻柔的捏着肩膀。
“说说,为什么要救他。”妙言笑着说道:“正常来说,他死了才好吧。”
“关键死不掉。”宋北云笑道:“这毛病难受的很,可就是死不了人,晕一会儿就自己醒了。而且就算他会死,我也一定要把他救活,至少不能让他死在这,我怀里可是有一段正儿八经用四十斤人参高浓缩出来的救命丸,能让他三天之内生龙活虎,三天之后立刻暴毙。”
“这么神奇?”
“人参皂苷可不是开玩笑的,说是救命药那就是救命药。”
“可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让他死在这呢。”
“这不废话么。”宋北云拍打着桶里的水:“他要死在这,你就麻烦大了。我接触那家伙本来就是为了左柔解决麻烦。可是给她解决了麻烦又给你惹了麻烦,这不是极限一换一?不划算。”
“那如果硬要选一个呢?”
“你们女的是不是就爱问这种问题?纯粹是给人找不自在。”宋北云叹气道:“这玩意能好比的么,老想着一换一啊你们。”
“天性。”妙言笑得清脆悦耳:“那你把他给救活了,以后可该怎么办?”
“放心吧。”宋北云嘿嘿一乐:“我是个医生,我肯定不会害病人,不过有些注意事项我可能会忘记说。“
“哦?”
“比如我给他那服药,就是安神定魂的。极大的降低欲望值,喝完之后昏昏欲睡,没有丝毫干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完全不行了,再起不能。想要再有那种致命快感,他就得去吃五石散,那玩意可不是好东西,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一长你看他会不会中毒,而且作为神经刺激类药物,久而久之他会有应激反应的,什么趋光啦、思维奔逸啦、狂躁啦,最终影响语言和行为功能,等到产生器质性病变之后,他就等于是上了不归路。”
“你这人,阴险毒辣,简直坏透了。”妙言揪了宋北云耳朵一下:“也不知像你这样的人在电视剧里能活几集。还有,要是他不上钩怎么办?或者说能完全克制住欲望之类的。”
“那不能够啊,你看他那大清早还要来一发的德行,别担心这个。而且你可能没有深层次的了解过磕过药的人的心路历程,已经踏出那一步了,这种没啥事干又不用为生活发愁的人,他的空虚你想象不到。他自称是才子,可你看他除了装逼和吃喝,还干过什么事?哦,干鸡。这种人绝对忍不住的,你放宽心。”
妙言沉默一阵,突然笑出了声:“你怎么能把一个废物看的这么透?经历过?”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我坐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然后……”宋北云长叹一声:“我就开始练瑜伽,可你永远也猜不到我练瑜伽是为了什么。”
妙言略微思考一下,紧接着放声大笑起来,笑到受不住的那种,就上气不接下气的,等好不容易她平静了下来之后就用力的在宋北云肩膀上拧了一下:“你这……你这也太混蛋啊,你怎么想的啊。”
“是吧,这人一无聊起来,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那你成功了没有?”
“当然没有啊……成功还能跟你说?那就是黑历史了好吧。”宋北云打了个哆嗦:“现在想来,我甚至有点痛恨我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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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马林得挪到明天了,我太困了……顶不住了,就坐在这写字眼睛都模糊了。这一个月工作强度实在是高了一点,我打字慢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两章马林两章北云。
163、9月17日 晴 百鍊黄金铸铁牛
经过这个事,那王家少爷自然是不敢耽搁了,醒来之后就打道回府,甚至都没跟左柔打一声招呼。
想来也是,即便左柔是个国公之女,但在这个重文轻武到极点的大宋,她家的能耐又算得上什么呢,能嫁给王家算是她高攀。
不过对此左柔倒是没有一丁点在意,毕竟她也没把王家少爷当回事,自从王公子离开之后,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好了起来,而且一听宋北云在找铁匠,这厮就比谁还热情还认真,整天不见人,四里八乡的寻觅上好的铁匠。
“你看啊,这个模具外头是石膏、里头是过了筛的黄泥。”宋北云蹲在一个黄泥坑前,浑身脏兮兮的,他的身边则是福王大营里长官军械的校尉,也算是个不错的铁匠了:“我们要将这铁水灌入,成型之后再脱开模具。”
谁也想不到堂堂解元自从那日聚会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是去干什么了,也许打死那些书生他们都不会想到这几日这象征着庐州府文化最高水平的读书人,一天到晚就是在那山野里打转悠,浑身上下泥泞得如同一个庄稼户。
而他要做的就是寻找能够用来铸模的黄泥,工业这东西是没有半点捷径可以走的,他虽然真的烦透了整天领着人漫山遍野的跑,但实在也是没什么法子的事情,在起步阶段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双手。
“宋大人,为何你非要用这泥?想要取泥,到处都是。”
那校尉坐在旁边,身上也是乱七八糟,而他们的身旁还有十余个工匠组成的小队正在那休整。
“这你便不懂了。取来泥是不可直接用作模具的,先是要晒干再过筛,过了筛之后再加水调和。所以这泥一定要细密、绵软且无其他东西,若是里头搀和进了别的东西,锻出的零件就会出问题。”宋北云捏起一团黄泥:“你看这的黄泥,细腻绵软,就即便是这样还要烧制过火,若是杂质过多模具受热不均便会开裂,件器就废了。”
这些匠人一开始多少还有些看不上宋北云,想着他就是个读书人,懂个屁的工术,福王爷发话让他们跟着这宋大人时,他们心中是百般不服的。
可这四五日下来,这些人渐渐从不服到哑口无言再到这满心佩服,本以为这书生也跟其他老爷一样做做样子,转几圈随便找点东西交差,但这几天就光看他拎着锄子满山转悠了。
大坑挖了一个又一个,原本白皙的皮肤晒得黢黑,甚至常常打着赤膊喊着号子跟这帮苦力们一块砸石头打桩子。
这几天其实宋北云并不是没事干才来干这玩意的,他每天都要推掉一大堆的拜帖、一大堆的请柬,谁都不见、谁也不拜,就玩消失,大清早就拎着工具上山,晚上回来吃了饭洗了澡倒头就睡。
外头他的名声已经震天响了,什么医术无双、什么才华天成,他都浑然不当成一回事,就连玉生都开始被众人捧上了天,不少达官贵人都想让玉生牵线搭桥,可宋北云却连面都不露出来。
“这东西若是成了,那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宝贝。”宋北云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掏出干粮咀嚼起来:“到时你们可就是天底下唯一能摆弄这些宝贝的人了,别说发财,那就跟玩乐一般轻而易举。你们说不得还能升官进爵呢。”
饼么,肯定是要画的,虽然宋北云现在还刚刚起步,但这些东西却是可以实现的,先不说炉子什么的,那个比较难,就光说这水锻机能造出来,什么他娘的大马士革刀,那就是扯淡。之后还有一体成型的轻质板甲等等。
这个时代出现全防护匀质板甲是什么概念?那就等于是刀枪不入啊,除了强弩、床弩这种东西,其他什么弓箭刀枪,就是开玩笑的。
到时候再把火枪给弄出来,即便不是后装填金属定装弹,那对骑兵也是毁灭性的。更关键的是当水锻机出现之后,他的终极梦想火箭筒也就可以干出来了,那个东西一旦成批量列装,就等于他拥有了反抗这个时代的资本。
不过有句话叫做万事开头难,即便是拥有了完整的设计图,想要一步一步的把这天底下第一台水锻机给弄出来,这里头的心血和付出大概只有宋北云能明白。
而且这东西相对比较笨重,如果安装好了就很难像他那些盆盆罐罐似的到处搬动,所以这个实验性的装置必须要安置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才行,宋北云现在的前程还颇为迷茫,因为福王的事情还没有下定数,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东西绝对是不能随便交给别人去操作的,这算是家底子了,所以就看现在他会被弄到哪里去当官吧,这事定下来了他才好下决定。
“今日取泥,明日洗泥晒你,过火。”宋北云指着地上的大坑:“先取个一千来斤吧。”
将一千多斤黄泥拖入了兵营之后,宋北云看天色也不早了,而他也着实有些疲惫,所以他也懒得在这吃饭了,摇晃着就走向了家中。
他走在街上,愣是没人看出他这个解元之才,他脚上穿着草鞋,裤管高高挽起,一身都是泥土色,手中还把这一根锄头,怎么看都没有那读书人的神采,分明就是个落地而归农民,走在街上别说有人簇拥他了,就算那些个庸脂俗粉的姑娘都生怕避不可及。
“又去山中浪了一日?”
俏俏一边取水为他冲刷身上的污泥,一边笑道:“今日我可又给你收了十余张拜帖,你真是不管不顾啊?”
“管那么些呢。”宋北云把头埋进水桶里,浣洗一番之后,一桶水都成了黄泥颜色,他抬起头吐了口水出来:“那些个狗东西,与他们花天酒地,倒不如在家陪我俏俏做做饭、聊聊天。”
俏俏笑得满面桃花:“可不是哦,有个号称庐州第二美人的女子想要请宋解元过府一叙呢。”
“第二美人?”宋北云咧开嘴笑了起来:“第一是谁?”
“公主……”
“金铃儿今天让我去王府吃饭我都没去,我还去看他那第二美人?”宋北云啐了一口:“行了行了,你别老以为我是个好色的货好吧,我不是那样的人。”
俏俏斜着眼睛,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真的,其实你也是知道的,除了不知道怎么的就中了金铃儿的邪气,我真的没沾花惹草好吧。”
“妙言。”
宋北云一时语塞,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俏俏噘着嘴,一边用妙言给的花香肥皂在宋北云脑袋上扑腾着,一边委委屈屈的说道:“她那日来时,我就见了,她盘起了个妇人头。这事,你莫要说跟你没那关系。”
“我……”宋北云长叹一声:“俏俏宝贝,你信不信我嘛。”
“信。”
“其实我跟她什么都没干,她就是借我躲开骚扰而已。”宋北云无奈的说:“真的……”
俏俏不言语,只是拿起一块手巾擦起宋北云的后背:“那都随你喜欢好了。”
完蛋……这明显是生气了。
就在宋北云要解释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拍门声,他就这么穿着裤子赤裸着上身走了过去拉开了门。
而这么猛的一拉门,外头撞撞跌跌窜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宋北云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找谁?”
“请……请问……”这男孩子声音细细的,像极了女儿音色:“宋北云宋大人可是住在此地?”
“嗯?找我干什么?”宋北云上下扫视了他几眼:“你男的女的?”
这孩子真的看不出是男是女,左柔男扮女装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孩,不管是轮廓还是气质。但这个小朋友却是真的看不出来,眉目间有些像男孩子但气质却阴柔的很。
“您……您便叫我小鱼好了,我是王大伴手底下的人。”
“哦,太监啊。”宋北云将毛巾往后背一甩:“进来吧。”
关上门,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低着头跟在宋北云身后,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他那满是肌肉的腰腹,接着却又快速的低下头。
“说吧,什么事。”
宋北云继续开始清洗了起来,在一太监面前哪里还需要在乎什么,这帮人男不男女不女的,又没器官又没能耐的。
“是这样的,王大伴让小人与宋大人讲,那打算暗算宋大人的幕后主使已是查出来了。”这小太监笼着袖子,小声的回答道:“乃是白莲邪教,宋大人祁门之行,让这白莲教亏损了数十万贯银钱,他们自是要报复宋大人。”
“就这?”宋北云眉头皱了起来:“就光说查出来了?后续呢?”
“这……小人不知,不过王大伴让小人这些日子常伴宋大人身旁,护宋大人周全,一直到宋大人进京为止。”
“你?”
宋北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声:“你这小胳膊小腿的。”
“凭宋大人检验。”
“嘿……小东西还挺狂。”
164、9月18日 晴 此花真合在瑶池
宋北云双手撑着膝盖在那呼哧带喘,而这个小太监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负手而立,就这一出高下立判了。
而且刚才的时候,宋北云全程都是在进攻,小太监甚至没有出手,只是不断的闪避,他就像个泥鳅似的让人捉摸不定,几个回合下来,宋北云可是累够呛。
“宋大人,小人不可对宋大人出手,请见谅。”小太监笑了起来,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挂着两个梨涡,看上去倒是可爱:“不过小人倒是没想到,宋大人身手如此了得,丝毫不像个书生。”
“娘的,你说风凉话。”宋北云往井口一坐:“你几岁开始练的?”
“三岁,因是要护卫官家,所以一众师兄弟都极刻苦。”
操……
宋北云服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打不过了,这玩意就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啊,就跟中南海保镖一个性质,这特么打得过才有鬼呢。人家从生下来开始就精挑细选的,稍微成型便开始训练,生来就是为了保护皇帝的。
“司命司卧虎藏龙。”宋北云长出一口气,顺了顺胸口:“小公公,吃了没?”
“叫小鱼便可。”小太监很爱笑,他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宋大人不用管我,我只是个护卫宋大人的小奴。”
“别别别,一双筷子的事。”宋北云走上前,揽住小太监单薄的肩膀:“走,今天吃鱼。”
小太监显然不适应肢体接触,脸上出现了几分扭捏,但却也不好违背宋北云,只好被他给拖进了饭堂。
今天家中本只有宋北云和俏俏两人,玉生临时被同窗叫去应酬了,左柔这个蹭饭王现在应该带着巧云到了铜陵县,她的意思是那边的铁匠比较多一些,可以找找顶级高手。
反正就是变着法儿的实现她的江湖梦去了,毕竟宋北云提到过一句,如果这玩意成功了就能锻造出削铁如泥的宝刀。
饭菜自然是丰盛的,宋北云这几天天天干力气活,他当然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而加这小太监一双筷子,他也不当回事。
“小鱼啊,你几岁了?”
“十六。”小太监很老实的回答:“还有三个月十六。”
连十六岁都没满就这么厉害了,想来那玩意切了还真的是有点作用的,宋北云心里计较了一番,觉得如果自己七八岁也切了,现在可能比他还强一点,但……终归是舍不得吧。
“你在司命司里什么职位?”
“小人无权无职,只是个当差办事的。”
专业选手啊……这就是专业选手,看来那王老太监手底下还真的是有点东西的。
这小太监其实是很安静的,即便是吃饭也是悄无声息,而且小心翼翼,眼神始终是在宋北云身上转悠,而且只有外头有一丁点风吹草动,他的脑袋就会抬起,仔细聆听那些声音的来源,反应速度绝对是快到吓人的。
“平日里你都是干些什么呢?”
“小人会与其他同伴化身为普通宫人混在其中,护卫官家。若是有人意图不轨便格杀勿论。”
小太监温言絮语的说着,说完就再次笑了起来,一脸的人畜无害。但偏偏是这样一个人畜无害且长得清秀的小东西,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惊心动魄……
“这样啊……我听说你们大内高手,飞叶折花的,给我露一手呗。”
面对宋北云的无理要求,小鱼也并未拒绝,只是拿起一根筷子随手一甩,筷子哆的一声钉入了墙壁之中发出了微不可查的响声,而宋北云上前查看时却发现那筷子已经插入了墙壁半寸有余。
“嚯……这要是扎在身上,就是个对穿。”
“不求对穿,只求穿心。”
果然啊……就像老头子说的那样,真正练武之人都是练的杀人技法,宋北云认为哪怕是自己全盛状态都根本躲不开那一筷子,也许不会被穿心,但受伤是肯定的。
“厉害呀……”宋北云点头道:“小鱼,那你过来保护我,那老太监还嘱咐了你什么么?”
听到老太监三个字时,小鱼的眉头明显轻轻皱了一下,但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笑着说道:“王大伴让我莫要听大人的鬼扯就好。”
“老东西!”宋北云一拍桌子:“他怕是忘了谁救他狗命的。”
小鱼没说话,只是笑眯了眼睛,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宋北云。
不过说来这贴身保护也有个麻烦的地方,那就是睡觉不好安排,小鱼说只需要给他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但宋北云显然过意不去,他求了半天才让俏俏答应跟自己睡一个屋,让小鱼睡去了俏俏的屋里。
而这之后,他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噩梦状态,只要他一有动静,转过头就会发现小鱼站在他身后,不管是半夜去厨房偷吃还是去上茅厕。
“小鱼啊。”宋北云将煮好的荞麦面用作料拌匀之后分出一部分给小鱼:“你不用时时刻刻都跟着的啊。”
“宋大人莫要难为小人,职责所在。”小鱼笑着回答道:“若是宋大人掉了一根毫毛,小鱼都需以死谢罪。”
“嗨……封建制度害死人。”宋北云半夜蹲在井边吃着凉面:“你说啊。”
“大人请讲。”
“你这么好看的孩子,怎么当初就会被选到宫里去呢?”
小鱼捧着面碗不做声,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小人不知……”
“好好好,不逼你说,这事挺痛苦的。”宋北云摆摆手道:“吃了东西赶紧休息去吧。”
“谢宋大人。”
要说宋北云看过这么多人,可要说男孩子里,可能就是这个小鱼最好看了,也许是从小就切了东西的缘故,他跟正常的男孩子是不同的,皮肤更光滑、脸型也更圆润、声音分不清男女,唇红齿白的。
不过说他阴柔吧,但却一点感觉不到娘炮,往那一站就是个习武之人的模样,身形挺拔、步伐有力,一看就是腰马合一成了本能的类型。而且因为是给皇家当保镖的,他的礼仪、姿态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身上也不会有普通小太监身上的尿骚味,而是有一股清淡的皂角味道,应是天天有洗澡。
“对了,若是肚饿的话,厨房的冰箱里有吃的,自己取来热了。”
“那个……宋大人。”小鱼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宋北云:“小人有个问题,不知可否问问宋大人。”
“你说。”
“小人……就一直不明,何为箱何为柜,问了许多人却是也不明了,想来宋大人博闻广识,应是知道。”
“哈哈。”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你可是问对人了。分而纳之为箱,聚而收之为柜。什么叫分而纳之,就是收进去分类放好就是箱了,一箱不容他物,吃食便是吃食、药材便是药材。而这柜呢,就是将这物件不论种类统统收入其中,你见那碗柜之中可不止是碗、那衣柜之中不全是衣,这便是柜。也有人说这横开的叫箱竖开的叫柜,这倒也行,只是不甚严谨。”
“那为何还会有百宝箱这等说法?”小鱼眼中全是好奇:“里头明明五花八门。”
“不论多少门,它都是宝。你可没听过那百宝柜吧?”
“那盒匣呢?”
这小东西是他娘个杠精……宋北云深吸一口气,从头到尾再次给解释了一番着盒跟匣的区别。
等他完全明白之后,起身朝宋北云深深鞠躬,然后就恢复到面无表情的保镖身份,送着宋北云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宋北云天不亮就起床洗漱扛着锄头往外走,甚至忘记了小鱼的存在,但他还没走到门口时,就见这小太监在外头等着他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了个贴身保镖。
“唉……我出去干活,你就不用跟着了吧。”
“宋大人见谅,职责所在。”
行吧,职责就职责吧,宋北云带着他来到兵营,那些个熟悉的丘八还调侃宋大人带了个小娘子过来,但小鱼根本不在意,就是这么默默的跟在宋北云身后五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
而宋北云叹了几声,也就不再管他了,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今天主要是制泥嘛,那些稀泥被抹在布上晾了一夜,如今全都都干了,他跟其他几个匠人一起讲这些干透的泥土收集了起来,开始筛土。
这筛土的工序极烦人,先是用筛子筛,再是用麻布筛,几次筛了之后,那土都如灰似的细软。
一千多斤的黄泥如今也已经不剩下两百斤了,在拿到这些细粉状的黄泥之后,又是加水调和捏成泥饼并布包裹,放在旁边的炉灶旁烘干。
“等过火的时候,你们一定要盯好啊,发红就拿出来,不然就他娘的成陶了。”宋北云嘱咐道:“要是你们把老子的宝贝烧成了陶,就吃军棍吧。”
在军营中,一群糙汉子也没什么文化,聊的内容三句话就离不开娘们,他们最憧憬渴望的就是白花花的腿子嫩生生的腰,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聊的东西可谓是乌七八糟。
但偏偏宋北云完全融入其中,聊起这些来,哪里像个饱读诗书的人,浑然就是一个混账丘八。
旁边小鱼却完全不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好说的,站在那时间久了却也是有些无聊了。
“就你们?三脚猫的能耐。”宋北云突然喊了起来:“小鱼,来来来,这帮混账东西想跟你比比。”
165、9月18日 晴 百步九折萦岩峦
小鱼的战斗力不用多说,那些个丘八哪里是会是他的对手,通常连身子都不动就能将这些莽汉给摔打到地上。
这一闹腾,自然是有人不服的,叫来的大营中最能打的,也就是上次驰援宋北云的师兄,但即便是他也是不够小鱼打的,就大内高手的能耐跟这些行伍出身的比起来的确是要高一个级别。
不过宋北云在他们比试的时候倒是看出了些端倪,小鱼的力量其实并不强,他单纯的反应快,像这样的比试他并不占优势,如果不顾一切硬吃他几下再跟他打近身的话,他绝对是顶不住的。
当然这纯粹是耍赖,因为小鱼根本就没放开打,他的路数一点都不花哨,就单纯的索命技,而他一定是个暗器好手,因为宋北云发现小鱼的看人的眼神永远是停留在腰、胸、喉咙这三个位置,绝对不会出现第四个地方,即便是跟人说话时,看的也是人脖颈动脉位置。
他虽然看上去可可爱爱的,但眼光流转之间却是杀机毕露,这个吓人的眼神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就像惊蛰之后的毒蛇静静等待着冬日以来第一顿饭时似的。
“好了。”宋北云招呼一声:“都别玩了,干活。”
这一嗓子将人都给叫了回来,小鱼则又像个影子似的站在了他的身后,而被小鱼收拾过之后的丘八们现在也变得老实了起来,甚至干活都比之前更加卖力。
被炉火速烧过的泥土现在已经成了硬邦邦的泥饼子,但却还并未成陶,宋北云命人将这些泥饼子用碾子给重新碾碎,再次加水和成泥浆放在桶中。
宋北云观察一番之后便命人讲那个让一个手艺人雕刻的木菩萨给抬了过来,然后就开始以开模的方式在这木菩萨的身上糊上稀泥。
这个过程当然不可能很顺畅,毕竟宋北云也完全不知道这里头的奥秘,而那些请来的手艺人却也是没用过这等细腻的土来开模,折腾了几次都因为操作不当而导致破裂。
但宋北云在这方面倒是好脾气,并没有去责怪谁,毕竟作为一个严谨的化学选手,哪怕是他再熟练不过的化学制备都会出现不少于百分之二十的错误率,更何况这全新的大家都没接触过的东西。
终于,在夜色降临时,终于有一尊模具成功脱模,但根据宋北语的要求,这个模具的精度一定要严丝合缝,所以一堆匠人就坐在那开始为那模具进行手工二次塑形。
“我的要求不高,就三点。铁水灌进去之后,模不裂、不起泡、尺寸准,若是达不到这三个要求,别怪我不客气。”宋北云手上拿着棍子在那些匠人身侧转悠:“若是成了,你们往后的日子,我叫你们快活到天上去。”
匠人其实是小心翼翼的,他们都用布抱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生怕一滴汗水破坏了模具的精细。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大人为什么要用铸铁来弄一个佛像,但他既然提出了要求也给出了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那就干呗。
木质脱模自然会出现很多类似毛刺的粘粘,这些匠人就如同伺候新媳妇似的,用毛笔沾着泥浆一点一点的补上,而这个补可不是那种常规想象中的一笔糊上去就行,而是要考虑到模具脱水时的比例,一点一点一点的修复,这个过程中不能见日头、不能见火气甚至连手上那些温度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总之,这十几人就如同绣花似的,折腾到了后半夜才算是将这个双开的模具给契合上了。
为了保证模具不会被破坏,他们在外头用石膏给打上了一层,然后再用藤条紧紧的捆住,最后将这唯一成功的模具放入到了炉子中,以极为精细的温控方法来操纵炉温升高进行模具固化。
就为了这个,宋北云真的是花重金从官窑里买了个大师傅出来,据说这大师傅烧窑时只要吐一口唾沫就能看出这窑温几何。在没有现代化设备的时候,这些人对宋北云来说就是宝贝,千金不换的宝贝。
“宋大人,一切妥当,就等明早注浆了。”
宋北云已经困的不行,但他仍然强打着精神坐在那:“第一次铸造这等精细的物件,我还是有些慌的。”
“其实大人大可不必慌张,交于天命。”
啊,对啊。这些烧窑的、开矿的师傅把式都是坚定的唯心主义者,但宋北云不是啊,他是唯物主义者,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老天爷,那多不靠谱嘛,不过人家工匠也是好意,宋北云也只好笑着应承一翻。
这次铸造,其实主要是要计算模具的收缩比,精度什么的,其实都是可以后天进行手工调整的,但之所以这么严格要求就是要让这些工匠脑子里形成一个严谨概念。
虽然很多人都说古代的工艺很棒怎么样怎么样,但真的等宋北云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发现,其实真正的情况并不是这样,总体来说很多细节都是不达标啊,至于精细程度嘛……要看用什么眼光看待,大致概括一下就是学历越低古代工艺越牛X。
晚上时,宋北云就睡在了大营里,他虽然喜欢享受但却也不是吃不得哭,即便是大营里的条件很差,但他却仍然睡得香甜,而更厉害的却是小鱼,他就坐在宋北云的营房门口,合意闭眼休息了一夜,而只要方圆十米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如蛇。
等那宋北云起床时,工匠已经将模具取出冷却了,从那对半开的模具可以看到上面精细的花纹,即便是发丝都是分毫毕现,可以好不夸张的说,就凭这个宋北云绝对能站在这个时代精工的顶峰。
但……是吧,什么都要去矮子里拔高个就没劲了,他现在的一切麻烦都是为了未来能够创造出世界上第一台“精密”水锻机。
小鱼其实也是充满好奇的,他在职责之内的空档也会去探头探脑的看上一眼那东西,而宋北云是个好炫耀的人,他逮着机会就会跟小鱼这个啥也不懂的人描述这模具到底牛在什么地方。
“若是以人力雕刻,一尊银铁之像,最少需半年才能达到如此精细,可若是以这法子,不消片刻就能成。”
“可……我听人说这上古时候便已有了这浇筑之术,宫中……”小鱼说完,突然住嘴,抿着嘴低着头不再言语。
“你这个人,不要这么杠啊。”宋北云用力挠着头:“这是古法改良……改良!”
“哦。”
小鱼轻声应了,他抬着头眉眼弯弯的看着宋北云,全是天真无邪:“宋大人说的便是对的。”
“这才乖。”宋北云拍了拍小鱼的脑袋:“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模具完全凉透,匠人们七手八脚的将这东西重新合拢并再次捆绑起来,拖在车上便拉到了被宋北云称之为军需处的地方,那里有个炼铁的炉子,往日都是为了修补营中断刀断箭所用,已是许久未开张。
但今日它炉膛里烈火熊熊、风箱呼呼,大锅中铁水晶亮,透着灼人之气。
宋北云搓搓手,静静的等待着通红的铁水从那模具头顶的注浆口倒入,这感觉真的就只有男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快感,真的不亚于排队在路边看挖掘机,一般女人是不能理解的。
左柔除外,她要是能看到这一幕,估计得高兴一个礼拜。
铁水随着大釜倾倒而缓缓流淌而下,顺着事先调整好的角度灌入了注浆口中,模具中一阵青烟升腾而起,接着是那种属于烟火的气息。
等到铁水注满之后,宋北云垫着脚在那看了半天,而肉眼可见的热浪也从模具中透了出来。
“好期待好期待……”宋北云不停的搓着手大笑道:“若是今日成了,晚上老子请你们吃羊肉喝羊汤!”
这一处营三五百人,听到这话之后,所有人都亢奋了起来,他们嗷嗷叫着围拢过来,眼巴巴的看着那个改善伙食的模具揭开谜底之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模具的温度也开始逐渐降低,但仍然是炙热的很,手根本碰不得,偶尔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虫落下来,沾之即死。
宋北云在旁边着急的根本坐不住,他来回踱着步,嘴里还逼逼叨叨的说道:“老子已经让人牵羊去了,若是今天能成,今晚这二十头羊全给你们宰咯。若是不成,老子把你们全给宰咯。”
他的话让这帮丘八一阵哄笑,气氛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但宋北云仍是急,急得心里发烧,难受的紧。
“差不多了。”那个专门控温的大匠走上前对宋北云说了一句:“宋大人,可开模了。”
“等等!”宋北云举起手大声喊道:“给我取三炷香来!”
说罢,他低声问道:“你们浮梁烧瓷拜什么神仙?”
“火神窑神。”
“要扔个人进炉子祭一下不?”
“早……早就不兴那个了。”
“唔。”宋北云点头道:“我还以为要祭个人呢,还好。”
那大匠看着宋北云认真的表情,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宋大人……这事乃是工术,万万不可怪力乱神啊。”
166、9月18日 晴 无肉使人瘦
用小木锤轻轻敲碎已经结块的泥土,露出里头还冒着热气的佛像,因为是一体浇筑,而且模具极精细所以即便是没有经过打磨也是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还是有点毛刺,不过在接受范围内。”宋北云走上去围着滚烫的铸造件绕了几圈:“只要稍微打磨一下就完美无瑕了。”
因为铸铁并不是那么纯净的原因,这佛像虽然惟妙惟肖但色泽却差了一些,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宋北云要的并不是多么高级的佛像而是要的是不模具材质的收缩比例。
他在佛像稍微凉一些之后就拿出尺子开始测量起来,相比较原木摆件现在的铸铁摆件肯定是要小一圈的,而小这一圈究竟小在哪里就是最重要的数据了。
将测量数据一一记录之后,他稍微一计算大概就得到了模具的收缩比例,在得到这个数据之后,他继续命人再多制作几套同样材料的模具,毕竟误差值是要考虑在内的,虽然做不到完全标准化,但尽可能的要把精细化给弄上去。
不过怎么说呢,现阶段精细化的低效率代价就是跟标准化、模块化的高效相违背,这一点真的是要命。宋北云想到以前在一些军事论坛上看到的苏粉在那吹什么苏联即使不用标准件用特娘的工差件就能横扫欧洲,他觉得这些人要么是不懂工业要么是不懂苏联,要么就是什么都不懂,只是能熟练应用各种搜索器并且还喜欢把段子当真。
标准件替换这一项来源已久了,如果连铸造公差都不能控制,还谈什么批量制造。
精细化、标准化和模块化其实是三个内容,以现在的工业水平想要达到模块那是不可能,但标准化是绝对需要执行并且贯彻的,秦朝就已经有相关的执行标准了。
可以说精细化是标准化的前置技能,而这模块化是精细化点到最后的终极技能。
而作为标尺的第一台锻造机,必然要达到近乎极致的精细化,才能在未来开启标准化铸造大时代并且可以点亮只需要简单培训就能完成整个装配流程的神级操作——流水线作业。
有一点其实是很有意思的,在宋北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中国一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点亮了模块化科技树,也就是说之前的所谓工业都是不具备效率的手工作坊的精细模式,哪怕是飞机核弹都是如此,单个拿出来都没有问题,但却很难形成体系,这就是精细化之后的统一标准出了问题,导致高级技能点不出来。
不过宋北云现在可没有想过直接把这个落后的农业社会直接跳跃到工业社会,那可不是他能办到的事情,他要做的就是利用自己超前的知识架构将一个三千到五千人的队伍拉到一个相对极高的水准上,可以碾压这个时代的水准。
大概就相当于对方刚造出机枪兵时,自己已经升了三本点出了全机械化部队。
所以极致的效率现阶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无到有的一个弯道……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虫洞超车。
在完成一系列的记录之后,宋北云总算松了一口气,现在看起来这次铸造是成功的,既然成功了他就自然要兑现诺言。
很快,一车车的肥羊就被运到了军营之中,在清点完人头之后,刨开休沐的丘八,全营包括指挥使在内共四百十七人,宋北云打算每人给分出三斤肉来。
这近一千五百斤羊肉可不便宜,毕竟现在这羊肉虽然并不算什么太稀罕的东西,路边倒也是有羊肉的铺子,可想要天天吃也是得正儿八经的富户或者当官的人才行,等闲人家可是吃不起。
“上好滩羊,一斤可得五百钱。今个儿爷高兴,每人三斤分下去,多出来的今晚就地烤了去。”宋北云一拍桌子指着那被赶下车的肥羊:“去人,给全宰咯,称好分下去,多的今夜开烤!”
这阔绰的一嗓子,整个营顿时就炸开了,虽然这福王的兵已是大宋待遇最好的兵了,但要说这日子也不怎么样,虽说是不像其他的丘八那般饥一顿饱一顿,可想要敞开吃肉可也是难上加难。现如今这宋大人一出手就是几千斤羊肉,这帮混账真的是恨不得跪下叫爹爹。
一时之间整个营房里血气冲天,这帮家伙倒也是不浪费什么羊血、羊下水都一点不剩的瓜分了,而那新鲜的羊肉也是用大斧子砍了上称,一人说三斤那便是三斤。
一个营都分完之后,羊肉还剩下千多斤,宋北云站在成堆的羊肉面前,戏谑的说道:“老子之前可是答应你们二十只羊的,如今我可给你们弄了七八十只来,就问你们老子够不够意思。”
“宋大人英明!”
“宋大人阔绰!”
一阵阵马屁将宋北云拍得极舒坦,他笑盈盈的将所有的夸奖都给照单全收,然后唤来营中的厨子:“会烤肉不会?”
“那自然是会。”厨子看了一眼那新鲜的羊肉,吸溜了一下口水,满脸谄笑的说道:“宋大人,这羊肉交于我便好。”
“行了,还不知道你想些什么,你就将这千多斤的肉就地料理了,到时候你自个儿去割个十斤肥膘拿回去便是。”
“好叻!”那厨子兴高采烈一撩袖子:“宋大人莫要担心,今日定让你尝尝洒家这手艺。”
“赶紧给我滚去干活!”宋北云笑盈盈的踢了一脚厨子的屁股:“别给老子偷懒!”
今日这营中因都在等着肉吃,所以可谓是人声鼎沸,就如那过年一般,而外头的人可不知这里在干什么,这一来二去的就被人传成了营中哗变。
正在交接工作的福王听到奏报,当时就吓了一跳,这哗变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是一个大营哗变那也是要命的。
所以他连忙穿好衣裳点了几个参将带着人来到了营房面前,而当他踏进去时,却发现哪里有什么哗变,这地方处处架着篝火,那火上都用铁签子穿着肥美的羊肉正烤得滋滋作响,这是第一眼。
而第二眼他就瞧见那混账兔崽子宋北云蹲在不远处口沫横飞的指挥着厨子烤羊,他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脏话,哪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加上他因为炎热而跟那帮丘八一样赤裸着上身,看着那可是比丘八还要丘八一些。
“小兔崽子!”福王一生怒吼:“你干什么呢!”
被这一嗓子,宋北云立刻抬起了头,而其他的兵丁也都发现了福王居然来了,他们立刻低着头臊眉耷眼的四处躲闪,生怕跟福王有眼神交流。
“指挥使!”
福王背着手走入大营之中,随着他的一嗓子,那指挥使快步的来到他面前,弓着腰不敢言语。
“说话!这大营怎的就如此乌烟瘴气了?”
看到福王似是有脾气,宋北云连忙堆笑着走上前来,搓着手笑道:“王爷千岁,您来的正好,我还说去给你报喜呢。”
“报喜?”
宋北云一脸神秘的点头:“王爷且虽我来。”
福王满脸狐疑的跟着宋北云来到那尊铁菩萨面前,宋北云像献宝似指着面前这尊铁菩萨:“王爷,您可看出它有何不同?”
因为已经测量过数据了,所以下午趁着无聊时,宋北云将这铁菩萨用细沙细细的打磨了一番,如今这铁疙瘩那叫一个闪亮光滑,端的就是个艺术品的模样。
“嗯?”福王绕着铁菩萨绕了几圈,看到那极精细的做工,眉头倒是皱了起来:“你盗墓了?”
“嗨……王爷,您说什么呐,我是会挖坟掘墓的人?”
“是。”福王也一点都没客气:“你横竖高低不像个好东西,你给本王讲清楚,这乌烟瘴气的是怎的了?你在我这大营之内干了些什么?”
宋北云挠着头,就把自己兑现承诺的事告诉给了福王,福王听完冷哼一声:“还有你这般,你让老……本王以后怎的带这帮丘八?”
“难得高兴难得高兴。”宋北云搓着手拍着那铁菩萨:“王爷您看,这宝贝如何?”
福王听完才俯下身子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铁菩萨眉目唇齿都清晰可见,面容安详,身上包裹衣裳分毫毕现,就连那手上的佛珠、额上的发丝都清晰可见,整个看下来除了没有泥胎木雕的烟火气之外,其余皆为上品。
“这倒是有趣。”福王摸了摸,发现这菩萨还有些烫手,应是铸出没多久无疑了:“你说,若是将它贴上金箔送与太皇太后当生辰贺礼如何?”
“不是……王爷,那可是您亲娘,您这也太抠门了。”
福王白眼一翻:“你好大胆子。”
宋北云摇头,顺手一指不远处正在阴干的一排木雕道:“要送也送个十八罗汉啊!”
“小兔崽子!”福王一巴掌拍在宋北云脑袋上:“不过你就铸了尊佛像,为何如此高兴,抛出两千贯就为了这么个铁疙瘩?”
宋北云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王爷,话不可这么说,这是小宋的一小步,也是大宋的一大步。”
“你给我说个清楚些!”福王一招手:“来人啊,去给本王弄只羊来,本王今日便也来试试这小辈孝敬的羊肉。曹三斤何在!?”
那营指挥使立刻上前:“末将在。”
“取酒来!”
167、9月19日 晴 风雨不动安如山
福王本就是军旅出来的汉子,十五岁便领兵出征,半辈子都在这大营中泡着,虽是书画双绝但实实在在却与那等闲书生不同。
他坐在矮凳上,从木板上撕扯下一块羊肉送入口中,接着便是一大口酒灌下肚去,虽未着甲可恍惚间却是如同金刀大马,杀气腾腾。
旁边的参将摆在这福王面前,却是不由得弱气了几分,反倒了有几分书生模样。
“好酒,好肉!”福王一抹嘴:“自从住了那王府,已是有十年未曾如此畅快过,大丈夫亦当如此!”
说完他举起酒坛:“众将士,干了!”
营里顿时沸盈漫天,气氛极是热闹。而宋北云挠着下巴,暗暗感叹了一声,明明的自己花钱请客,但福王只是几句话便成了主角,这等老奸巨猾倒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小兔崽子。”福王揽着宋北云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下次再敢私自劳军,老子不饶你。若是让有心人见了,你小子怕是要吃板子。”
“啊?”
“啊什么啊。”福王松开他,声音仍是不大:“大宋对这军权管束极严,你是以何身份劳军?你且是说说,师出无名必是有妖,你倒是说!说不清?那便是个莫须有,罚你个永不叙用都是轻的。”
嘶……宋北云顿时感觉自己到底是年轻啊,难怪福王要出来蹭吃喝,若是福王今天没来,如果宋北云被有心人给盯上了,麻烦可是真的大的,那帮文臣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咬福王殿下的机会。但福王来了,那就不一样了,主帅劳军这事自古便是合情合理,任谁也说不出个三头六臂来。
“行了,往后办事三思后行,这倒不是大事,只是免得落人口实罢了。”福王将一根羊腿骨扔到不远处巴巴等着的猎犬面前:“你倒是说说,以你小子这秉性,怎的就突然花如此多钱来犒老子的兵。”
宋北云笑嘻嘻的让人将那菩萨像用小车推到了福王的面前:“方才王爷看得还不仔细,如今您再仔细瞧瞧。”
“哦?”福王上前仔细观察一番,却发现只是精致,比市面上所卖的铁器精致太多,却是没发现有何不同:“莫要卖关子,如实说来。”
宋北云一只手放在铁菩萨的头上,来回婆娑道:“我观这大宋军备,繁琐、拙劣且造价昂贵便想出这法子,王爷你瞧瞧,这东西精细如此,尺寸不差毫厘,咱们既能铸造这等东西,那为何不可造那武器呢。”
“你啊,到底是不懂这兵刃。”福王说着蹭的一声将腰间的短刃抽了出来,横手递给宋北云:“你瞧瞧。”
宋北云接过去,发现这短剑锋利不说,还透着一股冷冽,跟那铸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几乎已经达到了碳钢的水平,而且上头应该有镀层,防锈不说还能保护刀刃的强度。
如果按照技术含量的话,绝对不亚于巧云那两把大马士革弯刀,甚至还要更加先进一些,想来这应该就是代表着大宋最高的冶炼水平了。
宋北云把玩一阵之后还给福王爷:“王爷莫要着急,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这万里之行才刚迈出第一步,往后定然能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呵,小东西口气倒是不小。”福王收起短刃,大口闷了一碗酒:“既是如此,那本王也不好吝啬,分你一百工匠,再与你个三年,看看你小子能干出些甚。”
“多谢王爷!”宋北云大喜过望,这突如其来的支持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可这时福王却是一扬手:“你可莫要高兴的太早,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军中之事便要以军中的规矩来,你需给我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个我交出个什么东西来,你当时如何?”
“随王爷处置。”
“好,那便如此说定,与你一百工匠,你便干着去。”
宋北语连连道谢,但说完之后他便突然想到个问题:“王爷,若是这样我去到了金陵城……可如何是好。”
福王眼睑低垂,沉思片刻:“我走前倒是会与你安排起来,这等事你莫要挂怀。可你就是别想在本王这拿到一个大子儿。”
这老铁公鸡……
宋北云心中这么想,嘴上肯定是不能说的,所以连连应和道:“那是自然,我便是砸锅卖铁也绝不向千岁张嘴。”
福王说着,仰起头看了一眼宋北云身后站在那吃东西的小鱼,然后轻笑一声:“没想到那老太监对你还颇为上心,你可知你身后这孩子是谁?”
“我保镖。”
“是也不是,这是司命司的死士,是王老太监压箱底的宝贝,自幼便是万里挑一的根苗,这等人放到江湖上,若是愿意当可称为天下无双。”福王介绍道:“便是我这养出来的苗子,若是单打独斗也不是这些小太监的对手。”
“这样啊……”宋北云回头看了一眼小鱼:“他挺乖的。”
“杀人时你便不这样想了。”福王笑了起来:“不过若是放在阵仗上,十个这小太监都不会是我养出的孩子的对手。”
那这个其实宋北云是了解的,这司命司就是个类似皇城司的特务机构,但皇城司掌控在太后家族势力手中,对赵性来说已是不可信了,所以原本专职护卫皇家安全的司命司就成了赵性的心腹,严格来说这便是个特务加特种机构。
要说什么护卫、暗杀之类的事,那肯定是顶尖的,可到底是特种兵嘛,要是在战场上碰见正规军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一点反抗的能耐都没有。
虽然宋北云看过很多特种兵巨牛逼的电视剧和小说,但也是知道这所谓的特种兵绝对没有那么神。
“对了,千岁。”宋北云小口撕着羊排,转头问道:“定好几时走了?”
“应当是太皇太后生辰之后,不足三个月了。”福王轻笑一声:“本王一走,你可便是孤立无援了。”
“我小心些便是了。”
“嗯。”福王点头道:“太皇太后笃信佛陀,你给我将这东西弄得精致些,我就当是你送与她老人家的贺礼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
宋北云暗暗叹了口气,福王这人当真是跟传说的一样,一点亏都不肯吃啊,就连给自己亲娘送礼都要拉着自己来办。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家女儿是吧……有这层关系在,宋北云一句话都不能说,毕竟中了金铃儿的邪气嘛。
“还有。”福王叮嘱道:“少于什么王家谢家的搅合在一起,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你还不耐烦?若是让老子知道我与那些个世家混在一起,可别怪本王这鞭子不留情面。”
“哦……”
宋北云当然知道福王在担心什么,这氏族对皇权来说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的血管瘤,割不得、惹不起却也喜欢不起来。而且这些氏族绝对不会吝啬花一个两个女儿去押宝在一些看上去有前途的年轻人身上。
最有名的不就是连一个泗水亭长都不放过的吕家么。
“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这厮……”福王仰天叹气:“好色。”
“哈?”宋北云一愣:“千岁……人家这般说也就罢了,您这……”
“你是说本王未有青春年少时?”
“啊……这个,其实不是。”
福王一挥手:“你自己多担待些,莫要辜负了金铃儿。”
“哪……哪能啊。”
今天宋北云最大的收获就是一百个顶好的工匠,这些人中有木匠、有泥瓦匠、有铁匠,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但同时也领取了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大概这就是权力和义务并行吧。
主线任务是在铁器上取得突破性成果,支线任务则是给太皇太后准备贺礼。
虽然他都不知道他这么一个升斗小民要去给太皇太后那个级别的人准备礼物,但既然人家福王都发布了强制任务,他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
主线任务还没有那么匆忙,毕竟福王给的期限是三年,但这主线任务却是紧迫的很,两个月就要搞定。
直接送铁疙瘩?怕是瞧不起人家太皇太后的社会地位哟,所以肯定是要花心思的,可是这心思怎么花就是个大问题了。
送礼物讲究什么?新奇有寓意是一方面、价值昂贵是另外一方面,单独拿出来都好办,但合在一起却是难办的很,小聪明是不顶事的,而且他若是送礼肯定是跟金铃儿挂钩,这一点关乎到公主殿下的面子呢。
回到家中,宋北云本来还说去偷看一下小鱼洗澡,看看他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切的那儿,但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来了,他这些恶趣味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好在家中还有个大艺术家不是……
“这个啊?要我说,你不如将那小佛弄成巴掌大,装在盒子中送过去,垒起来一面墙都是,看着也是喜人。”俏俏在得知宋北云的任务之后,一边梳头一边说道:“我听说那太皇太后已是耄耋之年,这等老人最爱的便是胖娃娃,你送个弥勒过去,再弄个百八十个神态各异的胖娃娃,定然是喜人的。”
“你这……不就是跟猜皇帝家用金锄头种地一样么。”宋北云躺在床上,呈大字型伸展:”愁死我了……”
168、9月20日 雨 尽力自持,不致癫狂。
愁归愁,生活还是要继续。
也许作为有史以来最低调的解元,宋北云的名声反倒要比那些整日花枝招展的人更加昭著,甚至现在已经有慕名者开始大清早就在他家的巷子口等着了。
宋北云出门时碰到了最少三拨,但即便是解元本人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甚至还有问宋北云知不知道宋北云在哪里的。
“宋大人,为何你不与他们讲呢?”
小鱼跟在宋北云身后,小声问着这穿着蓑衣的宋北云,小鱼涉世不深,他哪里知道宋北云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他觉得这宋大人绝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一个聪明人这么做那么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啊。”宋北云在铺子上买了两块油饼,分与小鱼一块,两人一边吃一边朝大营走去:“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不同的诉求对吧,有人喜欢那迎来送往、高朋满座,有人喜欢推杯换盏、呼朋唤友,有人喜欢山水相逢、相望江湖。诉求不一样,决定行为自然也不一样,你说对吧。”
“嗯。”小鱼轻轻点头道:“宋大人不喜欢那些人。”
“跟那些人没关系,是宋大人不喜欢那些名。”宋北云笑着拍了拍小鱼的脑袋:“他们没有错,争名逐利世间常有,只是这宋大人不常有。”
小鱼抿着嘴也跟着笑了起来,仰着头看着宋北云,两个梨涡绽放出来,着实是让人雌雄莫辨。
“那宋大人,你说为何人要争名逐利呢?”
“这个啊,其实说白了……”
这一问一答着走了一路,一直到大营之内时小鱼才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默起来,静静的站在宋北云身后如同一个影子。
大营里的那些丘八看到宋北云都是极热情的,这些人虽然文化程度不好,但却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这宋大人出手阔绰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昨天他和福王殿下凑到一起情同父子那一出可是没避讳人的。
只要脑子没什么问题都知道这宋大人是个惹不起的人了,所以大营中从上到下都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那就是对宋北云这个人客气一些。
而宋北云其实也喜欢在这个地方窝着,感觉就很棒,也许是因为他血液在中还流淌着属于工业的热浪,那些汹涌翻滚的铁水才能激发出宋大人被莺莺燕燕美色成群压制在心底最原始的澎湃。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下里巴人才会干的事情充满激情的,比如庐州城中的才子们,因为明年春闱就在眼前,他们许多人就索性定居在了庐州府内等待着来年的考试。
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人多的地方就会是疾风骤雨,那人多读书人还多的地方,就可以说是恶浪翻滚了。
这帮人可不像剪了辫子之后的那些年轻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期望和对故土的热爱。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绝大部分身上都带着一股用妇炎洁都洗不干净的腥臭咸鱼味,他们擅长的并不是治世良方也不是满腔热血,而是拉帮结派、三五成群。
之前因为有北坡这种身份地位自身条件都一等一的大佬压制着,所以这帮读书人并没有翻腾起来,可如今北坡调令已下,他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这些书生了,这帮人就立刻开始躁动了起来。
这些人有几个显著的特点,首先就是拉帮结派呗,本身就属外斗外行内斗内行的人才们开始形成不同的泾渭,往大了分有南北两派,南方的学子看不起北方学子,称他们为丧家之犬。北派的学子自然也是不高兴的,他们称呼南方学子为待宰羔羊。两头吵得不可开交不说,有几次还差些酿成斗殴。
再往下细分却也是有意思,南派的学子里也分成了好几个部分,苏杭的看不起湖广的、首都文化圈的瞧不起苏杭的、两广的瞧不上八闽的。
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南迁的看不上逃难的、氏族的看不起寒门的、寒门的看不起南迁的、家中为官的看不上家中经商的、家中经商的看不上种田为生的。
鄙视链一层一层一层的往下排着,若是一家酒肆里同时出现南北学子,必然是南北之争,但若是只有一派在场,他们却也不会多客气,反正只要进了这个圈子,那就自动变成了一条疯狗,平时的时候村头的一群狗和村尾的一群狗互相咬着,但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疯狗之间的小规模混战。
这些读书人大概就是现在大宋官场的一个缩影,杠精、优越党、没能耐的口嗨、混吃等死。
“烂透了,这些人烂透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北坡听闻这两日的事情之后,他一巴掌拍在矮桌上,但拍完之后却只是手疼的厉害。
“罢了,我也管不到许多了。”北坡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无奈的叹了口气:“北云呢?有几日没他的消息了,他没参与这些混账的事吧?”
“宋解元从未露面,哪怕是请都请不到,已经有人开始说宋解元惺惺作态自持清高了。”
“呵。”北坡冷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也胆敢口出狂言。”
不过说完之后,他倒是长叹一声:“我心中却是对这大宋的虔诚满是担忧,这些人可都将是我大宋的官,为人如此为官怎可公正廉明。”
“到底还是需北坡兄去主持一番局面。”
“不了。”北坡摇头道:“如今我已是有官身了,不好再结党营社,随他们去吧。”
小弟长叹一声,知道北坡也是无奈之举,再聊了一会儿也便悻悻告辞,而北坡在人走之后,也只是轻叹一声便不再过多言语。
不过他倒是对宋北云的选择感到很意外,他本以为宋北云会以解元之名趁机在此时收一圈人望,就算不收人望结交几个好友也是可以的,但这个避而不见的操作就算是北坡都没太看得懂。
他细细想来,宋北云如此这般无外乎就是两个想法,一个是根本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人,文人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不屑与这些人为伍,另外一个则是他并没有打算进入这个圈子中来,甚至心思也并不在官场之上。
北坡自然是不知道宋北云到底怎么想的,但他想来宋北云避而不见是因为忍不得那些人身上的恶臭气味,心气高傲罢了。
不过就算任由北坡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宋北云只是单纯的在那玩铸造玩上了瘾,脑子里堆满了改进炼铁技巧。
“要想办法把氧气吹进去啊。”
宋北云看着那半开放的炉子,冥思苦想了好一阵,但却迟迟得不到什么好法子,而旁边的工匠也是在那跟着他一起蹲了一排,每个人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那个滚烫的炉子。
底吹工艺肯定是要建立在现有工艺之上的,工科更其他的专业可是不一样,它不存在一蹴而就的成果,所有的东西都是需要一步步慢慢累积上来的,没有底层架构就想要往高爬,到时候不倒才叫奇怪了呢。
“好好想想,各位。”宋北云站起身甩了甩发麻的腿:“我腿都蹲麻了,你们好歹给老子放个屁出来啊。”
几个工匠也是大眼瞪小眼的,他们只是工匠而已,并不是传说中的大匠,哪有这种能耐。
不过这时,那个在浮梁烧窑的大师傅突然拍了拍脑袋:“按照那烧窑的法子试试?”
“怎么试?”
“料火分离,只让那铁水热起却不见明火,这般就能往里灌气。热气往上涌,我们便从下头通气进里头,用那下头的气逼走上头的气如何?”
宋北云眯起眼睛想了想:“试试?”
“那便试试。”
几个匠人一听纷纷起身,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该如何改造这窑炉了,而这密封性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宋北云带来的那些黄泥,既是耐热又是细密,在烧窑之前细细的糊满缝隙,再封好口子……
“最好是留出一个通道可将那铁水引出……”
一番集思广益下,一个基于宋代基础的底吹炉雏形就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氧气的问题了。
而要实现氧气,最简单的就是电解水,而电解水最重要的一步就是防止爆炸……
宋北云拿出小本子开始在旁边默默画起了一个简单的氧气炉的原形,而这里头需要电……
宋北云仔细琢磨了一圈,看向了旁边那个炉子,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果然人类文明离不开烧开水啊。”
“大家都动起来,我说些材料来,你们去备好,五日之内我们便要完成第一次改造!”
而宋北云在拿着手上的东西之后,坐在那发愣了很久,因为从无到有制造一台蒸汽发电机是极困难的,而且还要保证功率稳定这就更加复杂,齿轮什么的倒是简单,压铸还不能成功,那就手工给挫出来!
“蒸汽发电机、变压器……还有个什么来着?”宋北云挠着头:“真烦。”
虽然难,但宋北云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这也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充满活力。
“对了,按照我这图给弄几个铜球出来。”宋北云找来铁匠:“尺寸都看好咯,留出孔洞可知道啊?尺寸一定要看好啊,若是错了,你狗头没了。”
169、9月27日 晴 不负古人书
虽然这几天宋北云整天都泡在工坊里,根本就没露面过,但明日却是孔祭了,他作为解元无论如何都是要出来站台的,好像据说要穿上很奇怪滑稽的衣服,跟着大学官进行一系列的祭祀典礼。
想到那个场面宋北云头皮都是麻的,但这事却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得。
“烦。”
宋北云靠在椅子上轻轻摇晃,看着旁边金铃儿正在跟妙言进行着扑克大决战,她俩已经玩了一下午了,虽然金铃儿总是输,但她却因为沾染了新东西而根本不知疲倦,兴致高昂的很。
本来是三个人的,但俏俏中途就去买菜了,看她逃跑时的步伐,宋北云知道一定是这两个高智商的把俏俏给压制了。
毕竟别看俏俏那个样子,她其实是个挺输不起的姑娘,以前跟宋北云玩游戏输几次她可就是要起手打人的。
“这几日你都去哪了,来找你几次都不见踪影。”金铃儿甩下一对二:“你有本事就炸我。”
“四个三。”妙言眉头一挑:“四五六七八九顺子,没牌了。”
“啊……”金铃儿往小竹床上一躺:“又输了。”
“你跟她玩这个,恨自己不死啊。”宋北云从旁边拿起果汁喝了一口:“这几日都在你爹爹的大营里造新东西呢,这要不是明日有孔子祭,你今天都看不见我。”
“那可是造出来什么?“
造出来什么?什么都没出来啊,除了数百个铁娃娃之外,其余的计划都在缓慢的进行中,底吹窑的难度太高、电解制氧不稳定、炉温达不到要求,种种问题就如一座座大山压在宋北云身上,但这种东西真的急不来,一点一点改进就好了。实在不行底吹不行就只能用平炉了,但平炉真的太糟糕了。
不过这几天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收获,那就是因为因为简易的蒸汽活塞电机出现之后,电镀工艺居然被莫名其妙的解锁了,这几天宋北云玩的最多的就是配置电解液,然后给那些铁娃娃身上电镀各种各样奇怪的颜色。
现在模具方面的问题其实已经不大了,工匠们都是有经验的人,他们知道该怎么操作,但电镀却无一例外需要宋北云去操作,他们不会不说还容易直接被电给干掉。
所以他这几天除了不见人影,还特别疲惫,疲惫到想睡午觉都得从指甲缝里漏下点时间才行。
“听我父王说,这些日子你都在那烧钱呢。”
“昂。”宋北云叹气道:“可不就是烧钱么,每天百多贯往下砸,一个月就要差不多五千贯。”
研发阶段有多烧钱,这就不用解释了,这个期间光是铸铁就弄废了十九炉,一两千斤的铁就这么成了不明所以的垃圾合金,再加上电镀液里可是还有黄金液的,这可都是钱啊,热乎乎滚烫烫的钱。
宋北云说是说满不在乎,但早晨爬起来一算这个账,发现自己所有的流动资金都不够支撑这么烧三年的,所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打算去了金陵城之后好好的割一波韭菜。
“对了,父王可能要走了……”金铃儿突然坐到了宋北云身边:“你会随他去的吧?会的吧?”
宋北云转过头伸手抚上她的脸,笑着摇头。
原本胸有成竹,对未来充满期待的金铃儿突然就顿住了,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宋北云:“你不随父王一同走?”
“不行,我有的我事情。”宋北云叹气道:“之前不就已经跟你讲过了?”
“可我以为你是会跟着父王一起离开的……说些什么不许再多几个女子,也都是玩笑话,哪知道你……”
金铃儿明显有些慌乱了,她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个能帮她讲话的人,但在场除了妙言之外,就剩下了那个在十五丈之外的太监小鱼,偏偏这能说上话的妙言正自己在竹床上玩接龙,根本不参与这个话题。
“你说话啊。”宋北云将手上的瓜子扔了一粒到妙言头上:“你跟她说啊。”
“你的妞你让我说?”妙言不吃他那套:“自己说。”
宋北云看着气咻咻的金铃儿,叹了口气:“其实是我跟你爹商量好的。”
“商量好的?”金铃儿声音陡然提高:“那你为什么不与我商量商量?”
“得了。”妙言朝宋北云一挥手:“你滚去拉个屎,我来吧,她开始耍赖了。”
宋北云捏了捏金铃儿的脸,然后连蹦带跳的走了。
拉屎倒是不至于拉屎,他躲进了厨房开始到处扒拉小零嘴,不过因为季节的原因,除了些果子干就没别的东西了。
他拿着一个果干递给跟着进来的小鱼,满脸无奈的说:“你看看这帮女人,多麻烦。”
“小鱼不懂也不想懂。”小鱼仍是那满脸想笑容的将手上的果子干塞进嘴里:“但想来虽是麻烦却也是宋大人心甘情愿,不似小鱼这般无牵无挂的,生死已无差别。”
“你才几岁,就说这种话。”宋北云翘起二郎腿:“不过你真的是太监?不是小女孩什么的?”
“千真万确,大人。”小鱼哭笑不得看了一眼宋北云:“这等事可是不容假的,司命司里怎的会有女人?”
“说的也是。”宋北云点头道:“不过说起来,你虽然没办法传宗接代,不过你也没那么惨吧,什么生无可恋。”
小鱼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色,只是听见他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踏入这司命司,命便不是自己的了,惨倒也不惨,只是却不许有眷恋之物。否则会有人收拾掉我们这下等人的。”
“狗屁道理。”宋北云喝了口水:“以后你跟老子混,我看看谁敢收拾你。”
小鱼没接话,只是轻笑了一声,然后就站到了一旁。
“对了,白莲教到底是个什么,能让那大太监这么紧张?还特意派你来护我?”
“嗯,白莲教本是那净土白莲社,自唐始便开始为祸一方,专干那蛊惑人心的勾当。自先皇驾崩以来,白莲社入社之人百倍有余,他们便自称为教。据司命司的线报,这白莲教众已如繁星一般点缀于市,许是邻家杀猪的汉子、许是城头卖布的婶子,但若是抓这些人却是没个意思,王大伴是想擒贼擒王。”
“原来是这样。”宋北云点头道:“不过说起来虽然白莲教是可恶,可是要是真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谁会去信这玩意啊。”
“悉听宋大人高见。”
“高见倒不至于,只是你瞧……不对啊,小鱼,你读过书?”
小鱼点头道:“司命司中是要读书的,因那平日追查些东西,不读书不识字许是会耽误了线索。”
“嗯,有道理。”宋北云笑着说:“那就好,稍微读过书又不是一门心思想当士大夫的人最有趣了。”
这可不是宋北云糊弄人,读书但是不想当官的人是最好玩的一群人,比如徐立就是这样的人,他不科考但有学识,虽说没有功名但要是谈经论道他可不输给那些个饱读诗书之才。
这人啊,不管在哪个时代,只要一门心思往当官这条路上去靠,那就等于是走了条邪路,脑子自然会变得与常人相左,脑回路大抵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我继续说。”宋北云翘着二郎腿,悠哉道:“你看那古今的史书,你便会发现若是一个地方常伴灾祸,这地方人不是信佛就是信道,可信的人多了,自然便是有了那歪门邪道。而那风调雨顺的鱼米之乡,你且看看,鬼才信这些个东西,他们信钱。”
小玉轻笑一声,没有反驳。
“所以啊,你只要记住一点,若是民间突然涌起这个教那个教的时候,便是灾年,旱灾也好、水灾也好、兵灾也好,总之是先有了灾才有了教。你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就能理解为什么白莲教能长盛不衰了,百姓心中没了底气,自然便是要信些什么的。”
“多谢宋大人解惑。”
“唉唉唉,这可不是解惑,就是咱俩闲聊。”宋北云看了一眼外头:“我可没资格去给人解惑,我说话经常夹带私货的,你别全信。”
小鱼轻轻点头:“大才者多为谦逊。”
宋北云被他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索性从窗口瞄了几眼院子里的情景,看到妙言又开始玩扑克而金铃儿坐在那发愣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到点该出去了。
端着茶杯,里头灌了一瓢凉白开,他拿上这个就是打算让金铃儿泼他,女孩子嘛……受了委屈干什么要去讲道理呢,让她发泄发泄不就完事了么。
不过走出去之后,预想中的“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的情景并没有出现,面对的却是金铃儿可怜巴巴的小眼神。
“真的没别的法子了么?”
“你想不想去和亲吧。”
“不行……”
“那不就完事了。我说实话,我要是不为了你,我才不会去干这种事,又危险对我又没好处。”宋北云叹气道:“可是现在不行啊,我必须得接下你爹爹的任务,不然我金铃儿就要嫁给人家了。”
“荣华富贵你不爱、一人之下你不想,整日就知道跟些妙龄女子纠纠缠缠。”金铃儿絮絮叨叨的说着,然后一头钻进了宋北云怀里。
170、9月28日 晴 我本楚狂人
金铃儿是个懂事的女子,她没有什么太多拖拖拉拉,她之前的确是将宋北云的话当成了玩笑,就如平时说的那些一样,而如今她却是知道宋北云真的不会随父王一起走了。
不过好在之前的玩笑话倒也算是给她注了一记预防针,她倒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只是一时之间心情有些低落,毕竟女孩子多少是有些伤春怀秋的意思在里头,再加上对这里的确也是不舍。
“我一生当真是坎坷,从汴梁到金陵又来到庐州,这转眼却是要去福州了。”金铃儿靠在宋北云身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明月照南北,不知几时归……”
“不用担心啦。”宋北云环抱住她的腰:“我呢,肯定会去找你的,说不准以后……”
宋北云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那编着狗尾巴草的小鱼,凑到金铃儿耳边小声说道:“还记得我说的想让你成个女皇帝这事么?”
金铃儿身子一颤:“玩笑罢了,你可……”
“我不是开玩笑,只是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应验了一句皇家无情,若是你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说不得却是要成你的眼中钉,那时该如何我还没想好。”
金铃儿用力摇头:“不去想那些事……”
“你得想。”宋北云用手戳了戳金铃儿的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要做好跟我对抗的准备。”
“我不,为何非要对抗?即便是……即便是……”金铃儿也是斜眼瞄了瞄小鱼,然后压低声音道:“即便是有那么一天,私底下我也是任由你揉搓的小铃铛。”
这女孩子可爱就可爱在这里了,她不是说漂亮不漂亮,就是那种……那种很稀有的品种。可以说金铃儿的存在即便是横埂古今也绝对凤毛麟角。
她聪明好学但却始终只是贪玩,从小到大都是活在蜜罐子中却是玲珑剔透,既没有那些娇生惯养的臭毛病也没有自作聪明的小动作。
虽然初识时她古灵精怪、调皮捣蛋,但随着日子久了,其实可以发现她骨子里其实是个乖巧宝宝,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好玩有趣,只要满足了这点小小的要求,她会变成世上绝无仅有的乖孩子。
宋北云摸着她的头发,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倒不是说什么即将分别的伤感,其实这有什么好伤感呢,虽然庐州到福州一千六百里,但只要有心随时都能来回窜的。
金铃儿不方便来,那宋北云去玩就行了,大不了到时候赞个假,带着俏俏等人去福州吃鲈鱼去。
“我不管那许多,反正正如之前所说,俏俏、巧云最多再加个小碗儿。”金铃儿悄悄朝不远处的妙言努了努嘴:“那个,不行。”
“好好好。”宋北云叹气道:“她只是我搭档,不挨着不挨着。”
“你这种狗东西……”金铃儿哼了一声:“天底下也没有敢第一次见面就将手伸到郡主衣襟里去的人。”
“不是说了么,当时就是情难自禁,一下子邪火上了头,把持不住。你也别说我了,天底下也没有让第一次见面的狗男人把手伸到衣襟里的郡主啊,算是两讫了。”
金铃儿没说话了,只是小声嗯了一下。毕竟气氛这么好,跟狗男人说那些屁话十分煞风景。
不过气氛再好,公主殿下也绝对不可以留宿在这里,而且这些日子她也要忙起来了,公主基金里头还有大笔的钱需要有人来运作,这件事她若是处理不好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明日祭孔,你可莫要迟了。”
“你也去?”宋北云将公主送到巷子口:“不是说不让女人进么?”
“规矩是时候改改了。”金铃儿甩起长发,掠过宋北云的脸颊,转身坐上了轿子:“宋解元,不必远送。”
“明天见。”
“嗯。”
轿子升起,金铃儿从小窗里探出头来看向宋北云,依依不舍的摆了摆手,而宋北云也一直目送她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才转身回去。
“送走小情人了?”
“吃醋啊?”
面对妙言的调侃,宋北云也懒得去折腾了,就靠在摇椅上:“你说,这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
“我也可爱。”妙言弹了弹手里的扑克牌:“你那大营里大半个月就折腾出一副扑克牌?”
宋北云叹气道:“远比我想的要难多了,炼钢的炉子炸了十六次、钢水倾覆九次、其他小事故不计其数。一个月五千贯往里头砸啊,你算算你算算,按照一贯钱三百软妹币的兑换比例,这一个月就是一百多万的研发费用啊。这还不包括人工、伙食、耗损等等等等,全算上去的话,七千贯打不住,这花钱如流水啊。你要知道这还不是高精尖,只是个炼钢炉而已。”
“它就是高精尖。”妙言笑道:“对这个时代来说,它就是高精尖!足够改变国运的东西。到时我跟你一起去金陵城。”
“你去干什么?你在这的生意怎么办?”
“拓展新市场咯。”妙言侧躺在竹床上,手撑着脑袋:“不过我不打算开鸡店了,打算把小剧场搞起来,认认真真的做点文化传媒领域的事情。顺便再帮你盯着一点那些匠人,毕竟我对外可是你的平妻。”
“我很吃亏的。”宋北云打量妙言一圈:“占了这个名头还没占上便宜。”
“你这人说话也是不凭良心,狗男人都是这样。”妙言转过身子不搭理宋北云:“今天我住这,不想动弹了。”
“行啊,跟我挤挤。”
妙言回头瞄了他一眼:“呵。”
最后宋北云当然是没有得逞,他再次被赶去跟玉生睡一个屋,俩人因为明天都要去参加孔祭,所以随便聊了一会儿也就各自睡了下去。
这个妙言也是个清奇的主儿,两人独处的时候吧,占了便宜就占点便宜,她也不会说什么,偶尔心情好还能帮小宋同学解决点小问题,可是一旦在人前时,她就显得纯白不可方物,别说占便宜了,就算是靠的近点都会想方设法赶开宋北云。
所以说,她多少也是有点毛病的那个类型,不过这样也挺好,省事多了……大家都省事。
早晨的孔祭,要求其实非常多,多到有些吓人的那种,三更刚过宋北云和玉生就早早的起来收拾准备。
他们两个都是被选出来的舞生,因为是第一、第二名,所以他们是佾舞的领舞,因为是祭孔圣所以这佾舞是八佾舞,横竖都是八人共六十四人,加上两名领舞共六十六人。
跳舞时右手执羽、左手执籥。领舞的服饰更是讲究,身上要着玄袍、头戴展角幞头、足蹬皂靴,从上到下有冠礼、衣行、单衬、大带、青履、裤袜皆绛的说法,领舞的衣裳前后都是有绣花的,脖子上还要配式黄色祭巾,要多隆重就多隆重。
一般情况下,光一个高阁束发就得一个多时辰,穿衣打扮一个时辰,步行至孔庙还得一个时辰,所以说着三更起一点都不过份。
而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状元游街,反正到时街上一定是人山人海,前有舞生行走,后有乐生吹笙,一驾牛车行在前方奏鸣编钟,逼格拉满、规格顶天。
而领舞这俩,就是站在编钟旁边全程挥羽毛的人,而这都不算完,到了孔庙之后还要进行一系列的祭祀活动,总之麻烦到让人想哭。
“这比结婚还费劲。”
宋北云在穿佾装时抱怨道:“难怪李太白要凤歌骂孔丘,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骂的孔丘,就是骂的这繁文缛节。”
“嘿呀……你好好管好你那嘴。”玉生有些不高兴的说道:“今日可是祭祀大典,许多人一生都未必能参和一遭,你好生操练着就是了。”
宋北云近乎绝望的长叹一声,看着那丝绸的袍子,心中满是悲切。
“今天文圣公亲自到来,还有金陵城中也要来上许多高官显赫,你可莫要在大典上干出出格的事。”
宋北云被玉生教育着,但是他却打着哈欠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跳个舞么。”
五更之后,天色开始亮堂起来,打更人的梆子也开始变得绵软无力,但偏偏这时宋北云和玉生就已经要出门了。
他们身上穿着滑稽而复杂的衣裳,面色严肃的低头行走在青石板上,玉生还在不停的叮嘱:“今日可务必务必主意你那仪态。”
“是不是说先要去刺史府那头集合?”
“似是如此。”玉生点头道:“一千二百余人将并行前往孔庙。”
宋北云默默摇头,真心觉得麻烦到起飞:“那些已经回到家乡的书生呢?他们会受罚的吧?”
“不知。”玉生摇头,然后转过身开始给宋北云整理仪容:“你可莫要突然抽了风,切记切记。”
“知道啦。”宋北云挠了挠鼻子:“王家文圣公来的话,他的嫡长孙也一定会到吧?”
玉生点头道:“年年都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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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多了两个盟主,两位大佬莫着急,明后两天我又要陷入加更的苦逼加更行列了。这就算是典型的周末加班了……
171、9月28日 晴 运去时来不自由
佾舞会场倒真的是有些气派,两边旗帜招展开来,一名书官宣读祭孔文章,四周围有些名门望族在旁观礼,为首者便是福王以及身穿礼装的瑞宝公主。
今日的金铃儿与往日不同,端庄正经,衣着华丽的她宛如一捧牡丹绽放在骄阳之下,美艳不可方物。
来不及细看,舞生已要入场,旁边众乐生也便开始吹奏起宏大的礼乐来,原本还有几分青春气的祭场霎时间就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而不管是舞生还是乐生,其实都是这榜的举子,君子六艺五德四修可不是开玩笑的。
《周礼·保氏》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而这六艺之中的六乐便包含了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套舞乐。文舞、武舞都齐备,之后更是衍生出了“以击磬为官,然能于琴”的乐器技能。
所以读书人少也是有少的原因的,这帮考上举人的读书人,其实都算是这个时代的通才了,唱歌不一定好听但一定是能跳几段、弹几手的。
而且今日之祭祀早已告知下去了,就连宋北云都偷偷摸摸的把这佾舞给练了出来,更何况那些个整日就琢磨这些玩意的书生呢。
祭祀是大事,既是大事,所有人都不敢怠慢,而且今日在场的人从王爷到刺史到大学官甚至文圣公都来了,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追起责来怕是一辈子的前程都得毁于一旦。
不过还别说,这庄严肃穆的音乐、这整齐划一的舞蹈,配上一群年轻人稚嫩英气的面孔,属实是让人热血沸腾的。
“文圣公今日大驾光临,倒是不如多留几日。”福王对身边的一位老者小声说道:“孔祭之后,文圣公可来学生家中一叙?”
这文圣公年龄大辈分大,而且在先皇还是太子时担任过一众皇子的老师,所以即便是福王殿下也是需要叫他一声先生。
“福王殿下倒是生分了起来。”
“于先生面前不敢造次。”福王笑着小声说道:“至今可还记得先生那鞭子抽在掌心的滋味,即便是过去四十载却还是记忆犹新,宛如昨日。”
文圣公轻叹一声:“是啊,一晃已经四十载,那时太祖皇帝还在世呢,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看着前面年轻的孩子们,文圣公心中满是感慨,说完之后便挥挥手将话题换了开去,他指着正在那一板一眼跳舞的宋北云:“那个便是这科的解元吧?”
“正是。”福王点头道:“先生可有话说?”
“身姿挺拔、体格健硕、面目清秀、眉眼英武,看着面相倒是个喜人的面相,殊不知福王打算怎的用他?”
这个点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还没有谁知道福王即将离开这里的消息,所以按照正常的思维,这宋北云几乎就钦定了是福王的人,虽会惹来世家、文臣不满,但却只要不进京,那自然也是无所谓的,就当卖福王个面子也无所谓。
只是就文正公看来,宋北云这面相却是讨喜的很,是那种一看就很清流的模样。
“此子为我庐州人士,自是送上京让他考状元去,若是真得中状元,也算是为我庐州扬眉吐气一把,似是有几年了吧?安刺史,庐州几年未出状元了?”
一旁的安刺史,也就是北坡的父亲尴尬的看了福王一眼:“王爷……三十六载。”
文圣公和福王齐刷刷的看向了安刺史,那眼神生生把他给看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庐州的教化……”文圣公沉吟片刻:“福王可还是要多操心一番啊。”
福王立刻转过头:“安刺史,你可还是要多操心一番啊。”
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让领导背这个锅对吧,所以安刺史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
而在几人的交谈之中,那祭祀已到了高潮之中,鼓点声如雷鸣,震得人耳膜子都嗡嗡作响。
宋北云努力的跳着舞,嘴里却小声的骂骂咧咧,虽然外头看不出,但他已经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湿了个通透,这九月底的天气虽已是秋高气爽之际,但南方不比北方,这时候在太阳底下晒着仍是那要人命的灼热。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比宋北云好上多少,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的模样,但祭祀没完他们谁也不能停下,反倒是那群达官贵人却是像看耍猴一样看着宋北云他们在那闪转腾挪。
而在另外一边,公主正极力的想离身边那王家工子远一点,她的鼻子极灵敏,可以隐约嗅到这厮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骚味,虽不浓郁但让这阳光一蒸却是令人作呕。
不过到底是名门,即便金铃儿是个公主却也是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尽可能的往旁边躲着。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北坡小声的问道:“是有何不舒服?还是这日头太毒了?”
说着,北坡将袖子撑开,挡在金铃儿的头顶:“如此可好一些。”
“来,换个位置。”金铃儿躲开北坡撑出来的阴凉:“你可莫要如此亲昵,让人看见还了得?”
她说话时,眼睛不自觉的瞟向了正在那跳舞的宋北云,要是自己让这北坡给遮阴,回去之后还不知道那个坏人会说出些什么虎狼之词呢。
“是……是我孟浪了。”北坡连忙收回手:“那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换个位置。”
金铃儿斜眼看着身边不远处的王家公子,只见他眼眶深陷、目光涣散,自手到臂都在那不自觉的哆嗦着,再加上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骚臭味……
真的是够了,金铃儿可不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呕吐出来。
“这不好吧,公主殿下……”北坡虽然被金铃儿的态度弄得有些伤心,但仍是温言絮语:“这主次之位,岂能……”
可还没等他说完,金铃儿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你不换我就走了。”
“换换换……我换便是了。”
很快,两人偷偷调换了位置,离开那恶臭不堪的王家公子几丈之后,金铃儿总算能大口呼吸了,她深吸几口气仿佛就像是搁浅的鱼儿重回大海一般。
北坡似乎并没有发现金铃儿的异常,他坐在刚才金铃儿坐过的位置上,感受着那凳子上的淡淡体温,还有空气中那股……
“呕……”
一口深呼吸下去,北坡当时就没忍住,干呕一声后他连忙捂住了嘴,满面通红的回头看了一眼金铃儿,而她似乎好像早已料到这是个什么情况似的,好整以暇的坐在那,脸上带着微笑。
北坡的干呕声似乎吸引了王家公子的注意,他慢慢的回头看了北坡一眼,而北坡发现这才几日不见,他的王兄居然已经消瘦了一大圈,就……就像宋北云桌子上那些神鬼志怪故事里被鬼怪缠身的人一般。
“王兄……你这是怎的了?”
北坡小声问道,而王家公子轻轻摇头,口称无事,但手上的哆嗦却是愈发明显了,鼻涕也从鼻腔中流了出来,他不断的擦拭可即便是人中都被擦红了却仍是止不住的流淌。
“王兄你怎的一头一脸的汗水?”
“我……我无事。”
“王兄要不要我去叫大夫来?”
“够了!”
一声暴呵,生生惊呆了北坡,同时也惊扰了祭祀大典,当所有人都看向王家公子时,他的神情变得愈发紧张,面容也开始扭曲了起来。
“吵死了!你们吵死了!!!”
突然之间,他捂住耳朵大声的喊了起来,金铃儿见到他的疯状,连忙心有戚戚的跑到了福王身边,而福王这时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祭典不能停。”文圣公铁青着脸,站起身背着手:“莫让外物惊扰。”
“先生,这?”福王也连忙起身:“他怎的了?”
文圣公面露担忧,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快步走向了自己那个已经匍匐在桌上的孙儿身边。
福王殿下跟了过去,护卫也都紧随其后的来到了那个地方。
“先带他去休息吧。”福王命人将王家公子搀扶起来:“看他的脸色不是很好。”
文圣公叹气道:“这几日,这孩子……就如中了邪一般。”
“中邪?”
“是,往日乖巧的很,但就是自从上次从庐州回去之后,便似换了个人,动辄便会性情大变。服下这里一个小神医开的药方之后稍能缓解,可这几日却是变本加厉,服药却是不管用了,这次我带他来此地,一来是求药,还有便是看看能不能治了这本。”
听到小神医三个字,福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宋北云,但他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并小声安抚起了这个已经七八十的老头子来。
而被打断的祭祀仍在继续,不过因为这个小插曲,金铃儿倒是被福王强制送了回去,而福王在安排文圣公随他那孙子同去休息之后,便和安刺史两人坐在那头,不过表情却是愈发的凝重了起来。
“王爷,怎的了?”
“出事了。”福王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安刺史,若是方便,你也先回返吧。”
172、9月28日 晴 疑有疑无淡欲迷
祭典结束,宋北云累得够呛,他看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金铃儿,左顾右盼间却等来了福王的亲卫。
“宋大人,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既然是亲卫,哪里还能不认得宋北云呢,这个出入王府跟进自家门儿一样的奇男子,要不是他们不能乱说话,现在上去叫姑爷都完全没有问题。
“王爷找我?”
宋北云摘下头上复杂的帽子,边走边解开闷热的衣裳并趁着还未走远对正在一旁休息的玉生说道:“玉生哥,你且先走一步,我去那头有些事。”
“嗯,我刚巧去买些肉糜,今日气闷的很,吃不下东西,晚上便吃点肉粥吧。”
玉生现在也逐渐开始进厨房了,也不知道是收宋北云的影响还是自己属性觉醒,反正自从考试完了之后,他就很主动的承担了差不多一半的家务。
“行,都随你。”
“宋大人,快些吧,王爷面色可不好看呐。”旁边的兵丁催促着:“似是在发脾气。”
宋北云快步跟上他们,小声问道:“他又干什么了?”
“谁能知道王爷的事呢,你可就别为难我们兄弟了。”亲卫叹气道:“你今日可莫要招惹王爷了。”
“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他老人家啊。”
带着满腔的疑问,宋北云来到福王的面前,而福王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背着手就往前走。
宋北云当然不能让他一个人往前走啊,立刻屁颠屁颠的就跟了过去,小鱼远远的想跟上去,但却被福王的铁卫用刀鞘拦住,小鱼站定脚步没再往前走,但却用眼神轻轻瞟了那几个亲卫几眼。
亲卫立刻侧过头,不去看他那让人发怵的眼神,不过却仍然不让他前进半步。
福王带着宋北云走进孔庙后面的一件小屋,让里头负责祭扫的人出去后,福王往凳子上一坐:“你对文圣公家的少爷干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能干什么啊。”
宋北云心里咯噔一声,心说那家伙莫不是死球了……
不过之后他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了一下福王的神态表情,确定那家伙并没有挂掉,这让宋北云长长的松了口气。
“除了你,我想不出庐州城还有第二人。”
“天地良心啊,王爷。他那日在画舫上差点马上风了,可是我给他救回来的,开的药也都是铺子里能买到的成药,也就是个安神定惊的方子。”宋北云摊开手说到:“我哪知道他怎的就成了这副样子了。”
“当真?”
“那还能有假,前些日子他来这里,安刺史的儿子便说尽尽地主之谊,那就尽呗,想来这庐州能玩乐的地方也只有画舫了,总不能跟公主殿下她们一般去城外农家乐吧。”宋北云揉着鼻子,略带心虚的说:“不知王爷去没去过那风月场,里头总有些让人如狼似虎的东西。这王公子就像个色中恶鬼似的,吃些东西助助兴什么的,也是正常不过了,我哪知道他之后又吃了些什么。”
“他在画舫中吃了些什么?”
“五石散。”
福王听到这个,倒不显得惊讶:“奇了,本王年轻时也隔三差五吃上一些来吟诗作画,也未见有这般样子。”
龟龟,这老头厉害啊,当真是人家玩过的他都玩过,人家没玩过的他也玩过,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说实话,这五石散的确没什么问题,纯度不够而且量也没多少,虽然号称是毒品,但比起真正的毒品效果差远了。
真正让他沦陷恰恰就是那一副安神的方子,这个可是通过大量对比实验得来的数据,酸枣仁、茯苓、益智仁、桑叶、甘草、莲子、百合、山药、大枣、栀子,这个安神茶的方子流传许久了,如果单纯喝这个,就是个治失眠心惊的东西,便宜货。
可是如果一个人同时在服用刺激品时再用这个,那可就真的刺激了,之前宋北云就做了大概的药理论证,这两种药物是相克的,但却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它们是相克的,因为安神茶太柔和了,没人会把它当成是冲克类的药剂。
但实际上,如果在食用了五石散之后再服安神茶,会出现剧烈的情绪波动,安稳的时候特别安稳,但却会得不到任何快感,人在极端低估沮丧的时候,就会不断索取快乐,而五石散可不是什么新鲜药,几百年的老东西了,各大药店均有销售的玩意。
两个相冲相克的药一起服用,就只能不断互相加大剂量才能压制住对方,最终王公子终于在吃五石散这个事情上做到了天下无双,生生把自己给吃出了病理性毒瘾。
“只是去了画舫?只是给他配了药?”
“那么多人可以作证,我又不傻嘛,哪能再众目睽睽下给他下毒呢。”
福王仔琢磨了一番,道理似乎就是这个道理,五石散他用过、这安神茶他也喝过,如果真跟宋北云说的那般,其实说破大天也没个毛病。而且不出意外,像王家少爷这种人,定然是不会随便一个人给的药都会去吃的,这一定是王家经过名家论证之后才会给他服药的,说不得还是御医给的论证。
“马上风?你说他马上风了?”
“可不。”宋北云连连点头:“他在那画舫上三天三夜,换了不下十个姑娘,最多一次三女同台竞技,这便是钢水浇的也顶不住啊。王爷,天地良心,您也是年轻过来的,您年轻的时候扛得住这等刺激?”
“本王……三十岁才成亲。”
“这就不好讨论了,王爷……看不出来您还挺纯情。”宋北云偷笑,然后继续说道:“这事看上去挺邪乎,但仔细琢磨下来,定是那王公子自己未遵医嘱。”
福王起身开始踱步,走了几圈之后突然抬起头看着宋北云:“可治不可治?”
“没法子。”
关于这个宋北云是真的没招,戒毒是个世界性的难题,一直到一千年以后这个问题都没能彻底解决,大部分都是靠美沙T之类的替代性戒断,但现在可没办法去解决戒断反应,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继续下去。
但根据王公子现在的反应来看,恐怕就算是让他单纯的服五石散都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只能对五石散的有效成分进行提纯,然后再……
当然还有其他的法子,那就是剧毒的茄科植物,从这里着手,但这玩意太危险了,宋北云才不去冒这个险,万一那玩意吃出个好歹,他不想担责。
“不管那么多,你先去瞧瞧吧。”
宋北云听了福王的话,指着自己的一身行头:“王爷,我还穿着这个呢。”
“回去换了,这王家的少爷可是王皇后的亲弟弟,且是太后的表侄,关系芜杂,你若是办不好许是要惹上麻烦。”
宋北云点头道:“我只能尽力而为,但王爷……丑话咱们说在前头,我是个医生不是个神仙,后头怎样还需看那王少爷的造化,若是王爷无法与文圣公说明这点,那……只能让他们另请高明了。”
“此时本王自是会办好,你只需料理那少爷便好。”
匆匆回去换了衣裳,宋北云就在亲卫的带领下去往了文圣公所下榻的地方,而当他到那里时,福王却是早已到了,他正在跟文圣公聊着什么。
“先生,这便是您找的小神医。”
“这不是……”
“他本就是学医出身。”福王说完,瞪着宋北云:“还不快来与文圣公见礼!”
挎着药箱的宋北云连忙上前给文圣公行了个礼:“晚辈见过文圣公,祝文圣公千……千秋笔墨与世长存。”
宋北云吓了一跳,他差点顺嘴就说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这样的话了,要真的说出来,今天晚上福王就得用鞭子把他抽成斑马。
果然,他刚说完,福王就在旁边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好在文圣公似乎并没有听出来这个生硬的转折,毕竟现在他的心思可都是在那服了药陷入沉睡的孙儿身上。
这孙儿可是王家这一脉的单传了,他那姐姐妹妹一大堆,可男丁却只有这一人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
“不必多礼,听闻你能救治我孙儿的病?”
宋北云长叹一口气,无奈摇头道:“文圣公,实不相瞒,我要治却是只能治标不可治本。”
说着,宋北云把这王家少爷夜御三女、通宵达旦、绕梁三日还嗑药等等一系列的事都告诉文圣公之后,老头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还是福王眼明手快扶住了他,才让这老头没栽倒在地。
“这混账……这混账怎可这般荒唐!”文圣公满脸通红:“五石散……怎的会如此?”
宋北云摇头道:“这还得待我去问问王公子再做定夺。”
“那便快些去。”
宋北云进到房间,顿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而根据这个味道来看……王家少爷这个千金之躯,怕是拉裤了。
“真的晦气啊……”宋北云走上前,轻轻摇晃起王家少爷来:“王少爷,醒醒,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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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早点睡,眼睛快睁不开了,起床之后再更给大家。
173、9月29日 晴 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王公子,早日便跟你说了,切不可再服那五石散,你为何不听规劝?若是再不遵医嘱,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你了。”
王家公子趴在床上,身后插满了银针,剧烈的疼痛却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反而疼痛所带来的刺激大大的缓解了戒断反应所带来的痛苦,让他脸上露出了舒爽的表情。
“你身子骨本就弱,三五年内就莫要亲近女色了。”宋北云很认真的叮嘱道:“每日慢跑半个时辰再在家中举石锁半个时辰,操练三遍五禽戏。日常饮食少盐油,多肉禁酒。两年时间便能好起来。”
“什么?”
王家公子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着宋北云:“不能近女色?还需举那石锁?”
宋北云可不是跟他开玩笑的,作为医生时,他从来都是认真的对症下药的,即便是之前给他开的药方子也是对症下药。怎奈这人没有自制力,这能怪谁呢,每日无所事事想来也是挺痛苦的吧。
现在再给他加一道猛药,就是不许再出去玩,清心寡欲闭关三五年,这事他要是能坚持下来了,也算是能重新做人,可要是坚持不下来,再去到处找乐子吃那些个玩意的话。
对不起,神仙难救。
要说宋北云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可能就真的是个无知狗腿子吧,他从最初提出一句“要不要试试五石散”开始,其实就只是一个建议,连教唆都算不上,真正将自己扔到沟里的恰恰就是这王公子自己。
之后给他治病时,宋北云不光嘴上嘱咐了千万不能再吃了,甚至还写在了纸条上,但最后王公子仍然没有去践行。
宋北云的药是对症的,这遍访名医给出的都会是这样的东西,也都会嘱咐一句“别尼玛再吃五石散了”的医嘱,但有些人真的是顶不住诱惑的。
福王之所以没有责怪宋北云,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地方,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行动上他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花钱尽地主之谊,去了合理合法的妓院,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中说了一句“大家要不要再嗨一点”,这何错之有?
做人都是要讲道理的嘛,是不是。
“对,断绝女色、禁酒禁五石散、锻炼身体、合理作息。”宋北云郑重的说道:“不开玩笑,可是会死。”
旁边的文圣公听得是面容发黑,如果不是宋北云刚才在给孙子治疗时说的那些话,他都不知道自家孙子居然花样如此之多,去狎妓时居然还嗑药……
“药,还是宁神茶,坚持喝。但切记切记不要再乱用药了。”宋北云取来纸笔:“我这便将日常公子能接触到的类似效果的东西写下来,公子敬而远之便好。”
宋北云倒是真的写了一大堆,从五石散到民间一种用特殊木料燃烧出的灰烬制成的丸子、再到大理那儿运来的能致人迷幻的小菌菇、最后到一些常见的毒花毒草,都写了个清清楚楚。
“王公子,你不能沾染的东西都标注在上头了,我也算是尽心尽力。”宋北云写完之后,叹气道:“我再给你讲讲这些东西都有何危害吧,先是这大理来的菇草,它本是用于镇痛之用,非有恶疾不能食。吃下去之后,会见到小人划船哦。”
“嗯?”王公子愣了片刻:“何为小人划船?”
“就是大概是那个意思。”宋北云组织了一番语言:“就是能见到人间所不常见的光景,先是眼前色彩斑斓,之后人却是变得亢奋躁动,之后……”
十几种毒物介绍下来,甚至连一种特别的蛇毒都给介绍了个详尽,虽都是阐明这其中危害,但……
王少爷,您听得津津有味是什么意思?还有您那跃跃欲试的神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行吧,既然跃跃欲试,宋北云就不再与他说话了,转过头将纸交到文圣公的手中:“文圣公,方才学生的话,您可是要听进去啊。”
“既是王神医的弟子,那定然是没差的。”文圣公看到宋北云治疗之后的孙子的精神状态明显转好,他也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我自会照应,多谢小神医了。”
“举手之劳罢了。”宋北云重新背上药箱,朝文圣公和床上的王公子拱拱手:“那我便先告退了。”
出了这样的事,文圣公肯定不愿再在这里多逗留,在孙子看上去好了不少之后,他们便启程返回金陵城了。
在车上时,文圣公开始数落起自家孙子道:“你看看你,成何体统,真是……唉。你回去之后好好收心,年后成亲之后,可切记不可再如此散漫。”
王公子侧过头:“爷爷,就不能早些让左家妹妹进门吗?”
“太皇太后点的日子,你说怎的早些?”
“可是孙儿有些……心痒难耐了。”
文圣公叹气道:“心痒难耐是吧,忘了那小神医怎的叮嘱你的?最少三年不得近女色!你还心痒难耐,哼。”
“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那些个医者总爱说些糊弄人的话,他这般言语不就是想让你高看他几眼,为他以后的仕途铺路么,孙儿身强体壮的,怎会有事。再者说了,我看他也并未干什么,就是开了一副哪都能买的药、扎了几针谁都会扎的针。然后便是说些这不许那不让的话,还神医……要我看,他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文圣公不再说话,只是宠溺的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回去之后,我请那晏医官再给你瞧瞧,听说这晏医馆技能通天。”
马车一路朝金陵城疾驰,抛开路上休憩之时,第二天午时便已经到了那金陵城。
到了之后这王公子的戒断反应又是起来了,连忙灌下一些已经熬好并且剂量加倍的安神茶后,送入了府中修养,而文圣公也不顾舟车劳顿亲自去往了晏医官的府上。
这老太医也是昨日才回到金陵,前几日说是师门集会商讨新掌门的事去了,见到文圣公亲自拜访也是有些意外。
“王兄,你这到我这来,怕是没什么好事情吧?”
老太医因为最近熬夜研究宋北云的解剖图鉴,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但他却仍然乐此不疲,中午吃鸡时还生生拼出了一只鸡的完整骨架摆在桌上,老妻说这怪吓人的。
大家都是德高望重的人,谁也没必要比谁矮一辈的那种,虽然文圣公的社会地位的确是要比大医官高一点点,但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这个时候用身份说事,怕是真的自寻死路。
“还不是我那孙儿的事,还请医官前去查看一番吧。”
“行,走吧。”
大医官还是有些牌面的,他压根就不虚文圣公的名头,坐上马车之后也没什么感觉紧张。他先是与文圣公聊了一番他孙儿的病情,在得知原因之后,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宋北云给他的那些手记里关于成瘾性的分析报告,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是……难办?”
“非常棘手,文圣公啊你可是得好生管教你这孙子了,有了这般症状,怕是你家那孙子平日都用五石散当饭吃吧?”
这虽是揶揄,但却将文圣公说的老脸通红,自己那儿子去的早,加上又遇战乱,家中人丁就剩下这一脉单传,自是全家都宠爱的紧,平日里也多有骄纵,这大医官一句话就将他管教不利的点子给戳了出来,着实有些扎心。
“难办啊,不过还是先去瞧瞧吧。”
老太医对生死什么的早就见惯了,他这么上心的唯一原因就是真的想要了解一下关于宋北云的成瘾性表述论证。而对于自己那小师弟笔记中提出的临床医学总结,他真的是超有兴趣的。
来到文圣公府,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王公子的房间,大医官自然是不用给小辈见礼的,他走过去往床边一坐:“手伸出来。”
把脉的空档,他上下打量着王公子的脸色并吩咐道:“舌头伸出来。”
在一圈观察之后,他抿着嘴背着手站起身:“这是有高人开了药啊。”
“哦?”文圣公愣了片刻:“真是高人?”
“嗯,高人。这药是一剂冲克的方子,若是不再服用那五石散,这药不消几日便能医好你家这孙子的病症。可是王兄啊王兄,你怎的就不看严实一些呢?冲克之物本就是此消彼长,服药之后变本加厉的使那五石散,如今虽不至于病入膏肓却也是入五脏了。”
听到这,文圣公脸色骤变……
“不过倒也不是没救,每日慢跑半个时辰再在家中举石锁半个时辰,操练三遍五禽戏。日常饮食少盐油,多肉禁酒,两年时间便能好起来。哦,三五年内,莫要近女色了。”
文圣公:“???”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这是不是昨日那小神医……对对对,两人居然是说了同样的话,近似一字不差啊。
“当真要如此?”文圣公小声问道:“我孙儿年后便要成亲了。”
“成不成亲是你的事啊,我管不着。诊病给方子,这是我的事,我出什么医嘱可不跟着他成不成亲走。”大医官可不吃这一套,一脸笑容的说道:“成亲就成嘛,也不是个事,不过到时可别找我了啊,我这点名声可经不住折腾。”
文圣公沉吟片刻,从怀中拿出宋北云写的那些个毒物:“还有这个,大医官可给瞧瞧?”
老太医一看上头的字,立刻什么都明白了,这板板正正的字迹,他这些日子可是日日见夜夜见,隔着几层都能知道是谁给写的。
“这啊。”老太医扫了一眼:“照做便是了。”
“大医官不论证一番?”
“你可知这人是谁?”老太医笑了起来:“你可别说你不知道给你出这方子的人是谁。”
“是……王老医仙的弟子,可……他太年轻了。”
“年轻?来来来,我今日便告诉你,你说的这年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