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寿终正寝
周氏的这番话,直接让齐誉愕在了那里。
莫非,是老太太昏迷变糊涂了,要不然,怎么连自家的亲人都认不出来了呢?
想到这儿,齐誉连忙再靠近了些,让母亲看得更加清晰。
“娘啊,你再仔细看看,我就是你的儿子齐阿瞒呀!”
“你说你是……阿瞒……”
周氏有气无力地喃喃着,略加思索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儿子。
她眼光有些迷离,但视焦仍然不失,由此可以看出,此刻的她并没有丧失神志。
齐誉见母亲望来,连忙熨贴地问道“娘啊,你还有什么身后事要交待的吗?”
周氏闻言轻轻一叹,摇了摇头说“家里的事情,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皆一切向好,还有什么可交待的呢?”然话音一转,她又有些欲言又止地说“嗯……我尚有一些心里话……想和你说上一说……”
“哦?什么事?您老请讲!”齐誉抚摸着母亲的手,一脸孺慕地问道。
“我感谢你,感谢你为齐家……所做的一切,特别是……延续下了血脉香火,但愿来世,你能真成为是我的儿子……”
“娘……您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就比如我拜佛的那盏灯吧,虽然,它看上去还是之前时的……老样子,却不知,早就换成了另外一条灯芯……”
换了灯芯?
意思何解?
蓦地!
齐誉灵光一闪,恍然了话中之意!
别看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其实心里头却跟那明镜似的。只不过,她佯装如常嘴上不提而已。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席话,直接印证了齐誉的猜测。
却见,周氏怅望着老家的房梁处,目光深邃地幽幽说道“我要走了……去和我家的阿瞒到天上团聚了……”
齐誉听后心中一颤,心中顿感百味横陈。他忍着悲痛跪拜着说道“不孝子齐誉于此拜别,您老一路走好!”
……
于这日当晚,齐家老宅的大门上就贴上了的斜角纸。
门两侧悬挂的灯笼,也由之前鲜红色换成了现在的雅白色。
而负责报丧的人们也跟着忙活起来,纷纷带着沉痛地心情外出送讯去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齐誉人生中的第一次亲手治丧,心情十分沉痛。不过,这也是任谁都逃不开的一道门槛,想不开也得接受。
生死离别,谁都要经历,无人例外。
虽然,老太太临走前已经暗喻齐大郎不是她的‘亲儿子’,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感情培养,他早就认可了这位母亲。
至于所谓的真正的母子关系,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寒鸦尚有反哺之孝,更况人乎?
这一点,齐誉自然没得话说。
既然倡孝,那就不能有半点含糊,孟子曾有云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齐大郎手捧圣贤书,自然深谙此中道理。他打算,以华夏的传统风俗来操办这桩丧事,该有的环节一个都不能少。
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让老太太走得风风光光,完成她最后的人生谢幕。
如上布置中,有一点颇引人回味。
咋说呢?
以周氏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在生前为自己打造一副体面的终老寿材。然而现实中,她却因为神志不清而耽误了早期储存下的金丝楠木。
幸好,那位永川知府很懂眼色行事,用及时的实际行动弥补上了这桩遗憾,同时也让那上佳的木材得到了用武之地。
嗯,日后要找个机会好好去谢谢他。
且说回周氏的丧事。
她虽为一介乡妇出身,但也有着诰命夫人的恩典封号,其身份大别于普通权贵。按照当下制度,朝廷的礼部以及当地州府的礼房都要作出哀悼的。
实际上,她享受到的待遇比这要高得多的多。
在讣告发出后,全省的大小官员无不自觉地赶过来吊唁,彩扎拜挽更是一应俱全,礼节周到非常重视。
这种超规格现象,只有在藩王级别的丧礼才有可能遇到,命妇从未有过。
由此可见,地方官可是给足了齐少保的金面。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走走过场,反正都做足了该有的面子。
齐誉名为治丧,实际上,却没有操太多的心。
一切礼节上的事务,都有当地衙门的礼房协助操办,他所做的,不过是传统丧事上的守灵、停灵、起灵这些常规步骤而已。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周氏风风光光地体面下葬了。
入土的地点,依旧还是齐誉当初迁过来的祖坟地,如今这里松柏林立,已经甚具秀丽景色了。
柳荃坚定地认为,这全都是风水佳滋生出的上好现象。
葬礼方面一切顺利,齐誉按照道德规矩,将母亲的灵柩和父亲齐三多的合葬在一起,以成生同衾、死同穴的完美结局。
哗!哗!哗!
随着一锹锹的黄土向下掩埋,周氏的棺椁终于变得看不见了。
而就在此刻,齐誉突感脑海间猛然一震,一股久违了的原主的情感苏醒了过来。并且,还以一种极度悲怆的凄凉情绪冲击着齐大郎的思维。
“娘啊!”
“我的娘啊!”
深受影响齐誉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双目赤红、脸色如霜,看起来甚是诡异。
这一幕,也把其身侧的家人们吓了一大跳。于记忆里,他们从没有见过家主人如此失态,即使在周二舅去世时,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如今突然这样,该不会是……
疯病发作了吧?
想到此节,柳荃和殷桃连忙上前搀扶,齐兰见状也止住哭泣跑过来察看。
抬眼却见,摇摇晃晃的齐大郎突然怪叫一声,然后,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砰的一声闷响后,他就横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其貌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赫然是昏死了过去。
“你们都不要乱动,让我来看看!”
“舅舅,你可以听到我说的话吗?舅舅,舅舅!”
见势不妙的孙巧云连忙取来听诊器等物,给齐誉做起了检查。
其他人帮不上忙,只能伫在原地默默祈祷。
第1199章 齐誉托病
齐誉病了。
病得好像还很严重的样子。
据流传出的消息显示,截止目前,他已经卧床足足一个多月了。
在此期间,他完全地闭门谢客,谁人都没有接待。怎么看,都像是一副专心养病的样子。
很快,这则小道消息就流传到了庙堂之上,并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高度关注。
毫不谦虚的说,当下的齐誉乃是大奉王朝的定海神针,有他高卧坐镇,四方诸贼莫不敢犯。可是,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结果可能就另当别论了。
换言之,齐少保的健康状况直接关乎到江山社稷的气运走势,谁敢有半点小觑?
为彰显足够重视,苏琉特地委派陆博轩亲往探望,以体现朝廷的体恤之心。
此乃是不花钱的面子工程,聪明人不可能忽视的。
于是,陆博轩就以高调的姿态离京了。
常言说,上有所施,下有所效。
各地省府见上面都拿出了如此大的诚意,身为地方官的他们又怎敢无动于衷呢?
什么千年人参了,什么极品鹿茸了,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华夏补品,皆像运粮般一样涌向了永川府。
这积极性,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趋之若鹜。
然而,却有一人不在此列,他不仅没送任何礼品,甚至连最起码的私信都没有慰问一封。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漠北的第一守将戚景戚将军。
众所周知,他和齐誉相识于微末,又是同科同乡,可谓是情同手足,关系方面
非同一般。若是再加上下一代人的裙带联姻,两家足可称得上是唇齿相依的自家人。
就这样的熟络程度,戚景竟然不做慰问,的确出人意料。
难道说,他们出现了某种交恶?
霎时间,类似这般的传闻就泛滥了起来,让人在诧异的同时又难辨真假。
按道理说,戚景身为当事人,应该主动地站出来辟谣,可他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姿态,别说是释疑解惑了,就连一句暗示的话都没有吐口。
对于这事,方若蛟显得有些担心,于是,她便找到丈夫私下商议。
“常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这样任由下去,弄不好就会引发世人的胡乱猜忌,继而影响到齐、戚两家的深厚交情。所以,还望夫君酌情考量,谨慎对待。”
“吾妻多虑了。《荀子·大略》中有云,流言止于智者,齐兄身为当世高人、国之肱股,如此大才又怎可能分不清真假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不瞒你说,此乃是我的故意而为之。”
故意为之?
很明显,这句话有着弦外之音。
方若蛟给丈夫添了添茶水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夫君所说的故意,到底是何所指?妾对此甚是不解,还望君解惑一二。”
戚景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后才低声地说道:“齐伯母寿终正寝,本是一件正常的事情,然,而这其中,却暗藏着一桩政治上的信任危机。”
“信任危机……?夫君莫
不是指……齐少保接下来的请丁忧?”
“没错!正是请丁忧!”
按照当朝的制度,官员若丧考妣,就要作出辞官守孝的动作以彰显人伦。就比如说,孟岚山和殷俊当初的请丁忧。
而朝廷方面,则可以在这个时候选择准允或者说是夺情,以此来间接地调整他们想要的人事部署。
毫无疑问,夺情留任乃是信任的表现,若是准允的话,基本上就可以理解为是被弃用了。
再看齐少保,他盘踞南洋、手握重兵,如今又拿下天竺诸地,其辖区之广已经远远超过大奉王朝。从这个层面来讲,朝廷提防一二,确在情理之中。
这还不算他功高震主带来的政治影响力。
如今逢他请丁忧,刚好是个释兵权的好时机,只需一个顺水推舟,就可以化风险于无形。最最重要的是,此举还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避免引发兔死狗烹的舆论导向。
戚景选择默默静观,也正是想借此时机看一看朝廷的态度如何。而这个态度,也关乎到戚家的将来气运,所以,必须要弄明白了才行。
若此时对齐誉嘘寒问暖彰显近乎,就很有可能会引发朝廷的扭曲猜测,甚至,还会被传言成抱团取暖、联袂震慑。相比下,反不如低调一些为妙。
以上,就是戚景为什么不派人前往齐家慰问的真正原因。
他深信,以齐誉的超然智慧,绝对可以领会自己的意图所在。只有彼此心照不宣
,才能默契地唱好接下来的双簧戏。
想通梗概,方若蛟不禁笑道:“这么看,齐少保的病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戚景貌似地点了点头,回说:“齐兄他正值壮年,又没有什么病根痼疾,怎么可以会一病不起呢?或许,他真的是偶染小恙,但绝没传言中的那么严重。否则,咱家洪涛早就来信告知了。”
嗯,这话很有道理!
自家儿子,那肯定是信得过的!
不得不说,戚景的分析透彻而又准确,人家齐大郎确实只是小病了一场,身体方面并没有大碍。
他之所以托病在家,就是因为拿捏不定请丁忧所致。
母亲大去,此环节肯定是躲不过的,不然,就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但是,有心入阁的他,并不想因为这事而引发致仕养老,那样,就很难咸鱼翻身、东山再起了。
谨慎起见,他打算等皇帝李宏裕归来,然后,再写上书的折子。
以近期的相处的了解,上下已经建立起了半师半友君臣关系。齐誉有过半的把握料定,今上定会选择夺情,以让自己继续接下来的政治生涯。
可若是由苏琉来操作的话,就有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计划很好,可现实偏不给力。
前往大华考察的李宏裕竟然迟迟未归,这都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可依旧没有关于他的任何音讯。
这个小子,莫不是流连忘返了?
“唉……”
“真是天不助我啊!”
齐誉怅然地仰天一叹
,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难道,真要请丁忧不成?
第1200章 深明大义
齐誉并没有等来今上归朝的消息,却是等来了陆博轩拜访的投刺。
另外,后者还带来了皇太后的一道懿旨。名义上声称,要追封老太太齐周氏为‘竺国夫人’,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客观而论,周氏对于这个国家以及民族并没有杰出的贡献,追封其为国夫人的理由太过牵强。强行为之,总有种才不配位的感觉。
但是,惊悉天竺战报后的苏皇太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定下了这档子事。
齐誉他功盖寰宇,朝廷肯定要做出相应表彰的,可是,他现在已经坐到了少保高位,再往上加封,可就变成位极人臣了。
迫不得已下,绝不能这样办。
似乎,也只能从他家人身上施加恩典了。
在众多不同的可选方案中,追封是成本最小且又最合时宜的上佳方法,如此便宜的事,苏琉没有理由不选。
而与她深交的齐大郎,自然是心照不宣、毫不费力地揣度出了她的真实用意。
且,还表示高度理解。
换成自己,也同样会这样做,没有必要过于纠结。
但有一点,他却是想不明白。
来使陆博轩和自己相识多年,而且还是同一战线的亲密幕僚,交情不是一般的深。如此亲密的关系,他为什么不选择登门拜访,反而是送来客套的投刺呢?
投刺,虽然显得注重礼节,但也表露出了生硬和生疏。
这个现象,齐誉很是不解。
不过,殷桃无意间的一席话,却让他拨云
见日,醍醐灌顶。
“此一时、彼一时,时下怎可与往日同语?之前,朝堂内争、外患搅扰,凡国之重臣者无不团结对外以稳定江山社稷。可现如今,外寇尽诛,四海升平,朝廷上下皆是高枕无忧。这样的气氛下,大臣们的心态难免会发生变化,就比如说,稳定和拓展一下自己的将来仕途。陆博轩身居高位,眼光深远,自然晓得此中道理。”
“变化……”
齐誉品了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莫非是,陆博轩有意染指内阁首辅之位,继而对自己泛起了芥蒂?
细察细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他现在已经坐上了次辅位置,岂有不再进一步的的道理?普通士兵尚有当将军的雄心,更何况是当朝大员呢?
而自己,就是他前进途中最强有力的对手,提防芥蒂也在情理之中。
若换做他人,齐誉一定会不假思索地予以铲除,以荡清仕途上的不利绊脚石。
可陆博轩大不一样!
他对自己曾有过知遇之恩,于晋升途中也有过不小的提携,某种意义上说,自己能在南洋立足以及发展,离不开他早期的鼎立支持。
对于恩人,怎好意思去伸手压制?
更何况,他还是恩师孟岚山的生前好友,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也不能给他使绊。
唉……
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看着左右为难的丈夫,殷桃笑道:“世人尝言,夫君运筹帷幄,杀伐果决,行事方面从不拖泥带水,怎
么一到了关键时刻就变得犹豫了呢?英雄者,成大事不拘小节,岂能被些许人情所绊?”
齐誉闻言捋须一叹,道:“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手捧圣贤书,怎能行忘恩负义之事?若那样,定感于心不安!”
殷桃不置可否,仍继续说道:“感恩之德固然可嘉,可深明大义也同样重要。两者孰轻孰重,还望夫君三裁定!”
“深明大义?此话怎讲?”
“夫君若礼让陆博轩,助其圆内阁首辅之梦,确实是做到了知恩图报、饮水思源。可君有没有想过,这大奉王朝正值开拓创新之际,亟需一位可以力挽狂澜的旷世能臣主持大局,夫君若不站出来掌握方向,如天下苍生何也?若是那样,你不仅没有任何美德可言,反而会变成民族的罪人。嗯……君是顾全小恩,还是深明大义,全在一念之间。”
嗯……是噢!
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怎么可以犯糊涂呢?
君子报恩固然提倡,但也不能损害国家大利呀,否则,还谈什么振兴华夏的理想抱负?
须臾之间,齐誉就把这个道理想明白了。
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自己必须坐那首辅之位。即使和陆博轩发生龃龉,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君子的取舍之道。
想通了后,齐誉如释重负说:“桃儿慧眼如炬,寥寥数语就点破了我的朦胧,单就这份才情而言,世间绝无第二。”
见丈夫大肆夸赞,殷
桃芳心甚喜,不过,她还是满怀谦虚地说道:“夫君谬赞了,这并非妾身的观点独到,而是你陷入了当局者迷的怪圈里,需要一位旁观者来剖析解惑。”
一顿,她又紧接着问道:“下一步,夫君又是如何打算的?”
齐誉想了想,回说:“既然陆大人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那我也只能选择按部就班。不过,这次会晤我会运用一些隐晦手段,尽量地做到化干戈为玉帛。原则就是,能不翻脸就不翻脸。”
“看来,夫君还有有些念旧呀!”
“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事更要留一线……”
……
陆博轩驾临永川府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省府的大街小巷。
当然了,这也和他的故意高调有些关系。
不过这么一来,却把地方官们给忙坏了。
有大员来此公办,岂有不拜拜山头的道理?
虽然,朝廷提倡廉洁奉公,可你也忽视人脉关系呀!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话,你还怎么在政坛上立足呢?
该钻营的还得钻营,因公废私绝不可取。
可知而知,陆博轩下榻的馆驿是多么的热闹。那副景象,足可堪称门庭若市、客似云来。
众人皆以为,陆大人会派个管家之类的下人出来交涉。毕竟,他身居高位,不宜过度的‘礼贤下士’。
然而却不曾想,他竟然放下架子,所有人都亲自接待。
似乎,他是有意地想和下面的人打成一团,趁着加深熟络。
而这些,全都一丝不漏地落入到了齐誉的眼睛里。
第1201章 煮酒论才
官场上的人都非常现实。
即使不见风使舵,那也讲究顺势而为,万事趋利避害。如今,突然逢上好的机会,岂能不努努力再进一步?
他们之所以尊重齐誉,完全是因为其声望高、功勋重的原因,那种佩服更是发自骨子里的。但是,他毕竟是镇守边疆的地方官员,无法左右吏部的人事任用。
而陆博轩就不一样了。
他身为内阁次辅,主司票拟、统辖六部,他若想让谁升官发财,完全就是举手之劳。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地方官们才争先恐后地去献殷勤。
这一点不难理解,但陆博轩表现出的高调姿态就有点令人回味了。
很明显,此举暗含招揽‘门生’之意。目的,自然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打造属于自己的势力集团。
再露骨一点说,就是铺设结党营私、上下抱团之路。
齐大郎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此中道道。
不过,他却选择佯装未见。
言归正传。
直到傍晚时分,齐誉才委派长子齐霄前往答复,以周全对方投刺的往来礼仪。
陆博轩略做安排,然后便携着懿旨登门拜谒了。
各环的礼节都十分周到,唯独这时间点选得让人困惑不解。
就礼制上而言,享受追封恩典应选在正午时分,并摆上香案正式相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礼仪的隆重。
可眼下却是黄昏相邀,明显有点不合时宜。
陆博轩心中困惑,脸上却带着笑意来到了齐府门前。
通报
过后,齐家大门应声打开。
家主人齐大郎迈着颤巍巍的步伐扶杖而出,亲自迎接这位老上司的大驾光临。
“誉劳伤身体,丰仪不周,还望陆大人勿要怪罪。”
“少保案牍劳形、殚精竭虑,为咱国家操碎了心,如今又逢伤母之痛,难免会劳伤形体、折磨精神,丰仪不周可以理解。也正是因为此,所以太后才派轩赶过来探望。”
“承蒙庙堂牵挂,誉感激涕零。陆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家里请!”
“少保先请!”
这番看似平淡无奇的开场白,却在二人心中泛起了不同的涟漪。
齐誉心在想:陆大人不唤自己为少丞,而是特以少保相称,明显透着生分之意。这和以往的交际,还是很有区别的。
陆博轩却是暗暗琢磨:齐大人脸色如常,说话时中气充沛,根本不似疾病缠身。莫非,他这病是故意装出来的?
两人各怀各的心思,皆皮笑肉不笑地来到客厅里。
不等齐誉做出吩咐,柳荃和殷桃便联袂奉上了香茶。
陆博轩见状忙道:“哎呀呀,怎敢劳烦国夫人屈尊上茶,真是折煞老夫了。”
齐誉却是无所谓地摆摆手说:“故人登门,先重私交,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陆大人且坐,且宽坐。”
注重私交?
那……好吧!
听闻这话,刚想搬出追封懿旨的陆博轩又急忙收住了手,并把话题再次拉回到私交的思路上。
况且,齐家也没摆出迎旨
的香案,若强行为之,难免会闹得气氛违和。
齐誉见对方如此‘体己’,立即露出畅然的微笑,又聊了几句后,他便大手一挥吩咐下人们开始上菜。
看得出来,这场待客他早有准备。
面对盛情难却,陆博轩只得落坐到了主座位置上,而齐誉,则是在下首处作陪。
宴席并不热闹,只有他们主宾两人,给人的感觉,更像二人间的私下密谈。
酒过三巡后,陆博轩便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开场的话题相对轻松,没有涉及任何敏感性的讨论。
不过聊着聊着,就扯到了治国之道。
“少保曾说,科技发展离不开人才的支撑,那么在齐大人的眼里,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是有才之士呢?”
“有才之士?嗯……”
齐誉捋须一笑,道:“才者,可分为很多种,不仅有着高低之分,而且还有着褒贬之别。彼此良莠不齐,怎可一概而论?”
陆博轩闻言先是一怔,后忙拱手请教道:“愿闻此中高论!”
齐大郎浅啜了一口酒,缓缓说:“世上能有几多才,帅才将才和干才,天才奇才和鬼才,雄才全才和庸才,以及,蠢材歪才和奴才。歪才者,乃鸡鸣狗盗之徒,奴才者,为言听计从之辈。帅才者,运筹帷幄之间;将才者,指挥淡定之内;鬼才者,有与众不同之能;奇才者,常行出其不意之事。蠢材者不知变通,庸才者碌碌平平,干才者脚踏实地,天才者
无师自通;雄才者本领出众,全才者样样精通。其中之高低褒贬,对比下一目了然。”
这番论调很有意思,直让陆博轩耳目一新。
兴致也立即被拉了起来。
他咂了咂嘴似在理解,而后继续问道:“这么说,高才者为尊,劣才者为下?”
齐誉摇摇头,接话道:“非也非也!莫以为是奇才将才等等才就能仕途发达,也别以为是庸才奴才等等才就会潦倒不堪。要知,用人者喜欢人才,但又担心其才高难以驾驭;同时,用人者也喜欢奴才,可又担心其能力不足难堪大用。这长短互补之下,只有将这两者集于一身之人,才有机会脱颖而出。”
说罢了,他便大有深意地望向陆博轩。
后者,也从这番话中品读出了理论逻辑,并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现在还弄不清齐大郎的论点究竟为何,所以才选择暂不接话保持沉默。
齐誉夹了一块大杂烩般的‘佛跳墙’似有暗指道:“就事实而论,用人者一般不会选择单一型的人才,而是根据时宜的形势需要,把不同的才巧妙地笼到一个阵营,以为将来的用武之地提供条件。”
陆博轩闻言心中一颤,貌似意识到了什么。
很明显,这番论调话里有话,甚至是另有所指。
自己最近时间的笼络官员,不正应了这话中之意吗?
嗯,应该没错了!
看来,齐誉早就猜到了自个的心思所在,只是嘴上没明
说而已。
第1202章 互生龃龉
陆博轩强掩着心中忐忑,貌似自然地说道:“齐大人说得没错,朝廷用才的确如此。虽然,明面上声称才尽其用,实际上却是按需筛选、择优录用。即使是金殿传胪的点进士,也不外乎此道。”
齐誉古井无波,只是淡淡一笑道:“陆大人真乃高见,一语就道破了核心。”
他的这番话,明显口不称心,颇有一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意味。
陆博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适才,他突见话锋指向自己,于是,便顺势来了个嫁祸甩锅,把负面形象全都转移到朝廷的身上。
齐誉则是看破而不说破,只以一句恭维之言敷衍了之,这样做既不伤情面,也给了对方台阶下。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转移话题,而是沿着刚才的讨论继续深入。
齐誉突然话音一转,道:“才高才低皆不是重点,该才是否有利于这个国家,有利于我们的民族,才是真正核心所在。”
嗯?
怎么感觉……画风有点变了呢?
能听得出来,齐誉的高论并没有结束,还有后续的下文要说。
陆博轩心含警惕,脸上却是波澜不惊道:“那……依齐大人之见,人才到底该如何选择和使用?”
齐誉捋须笑道:“选才任能并不复杂,一句话就可总结概况,那就是,道德为其衡量的唯一标准。”
“道德?”
“不错!为才者,无论本事大小,高低贵贱,都有相应的用武之地,只是产生的结果不同
为恶者贻害世人,为善者普度众生,为仁者广济天下,为奸者诓上欺心。故齐某认为,取才必须以品格为先,能力大小反在其次。”
陆博轩淡淡一笑,摇摇头道:“齐大人的想法未免太过理想,世人皆凡夫俗子,哪能全都做到天下为公?”
齐誉立即辩说:“亚圣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有这样,才不愧为七尺丈夫。如果人人为己,全都假公济私,国家和民族还谈何强大?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更要心存忧国忧民之心,浩然正义之气,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百姓期望,不负自己所学。”
他说高位者?
莫非是在暗指……自己正欲角逐的首辅之位?
陆博轩人老成精,见识广博,略一琢磨便想通了话中梗概。
此外,他还品读出了弦外之音,齐誉称,高位应是有德者居之,不为沽名钓誉之徒,其中所指,不言自明。
想到这儿,陆博轩的脸色立即就拉了下来。
事实上,齐誉本是想劝诫他不要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应该正身做人。否则,即使你做到了国之高位,也不可能收获政绩。
内阁首辅非同一般,他总揽布政施政,没有宽广的胸襟,大义的情怀,就不可能引领政坛。甚至,还会拖累国家的发展。
基于以上原则,齐誉隐晦地劝说道:“掌舵之人,不仅为能者,更要为贤者,德才不兼备难成大事。子曰:德之不修,学之
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陆博轩听后眉头一紧,面露不悦道:“齐大人这是在警示老夫吗?”
齐誉连忙拱拱手说:“不敢不敢,陆大人言重了。齐某曾是大人辖下的举人,也算得上半个科举门生,如此情谊,齐某又怎敢警示于您呢?”
然话音一转,他又继续道:“不过,此事事关国运,某不敢因私废公。所以,该说的话,不得不提。若有无意冒犯,还望海涵一二。”
陆博轩闻言冷冷一笑,道:“未来的事,谁能做到未卜先知?少保此论,未免太过臆测了。依老夫愚见,还是到哪时说哪时吧!”
言外之意就是,这事不必再谈。
齐誉见劝说不动,只得闭上嘴巴,再辩论下去,难免伤了和气。
唉,还是适可而止吧。
不出意外,这场宴席不欢而散。
告辞前,陆博轩只是象征性地宣读了有关于周氏的追封懿旨,办完了事情后,他就连夜返回了京城。
齐誉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委实不好意思再久待下去。与其在这地虚度时间,还不如回到京城做些运作。
起身后,他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没作询问:他齐大人,到底何时去请丁忧呢?
见面时光顾着和争辩了,怎么把正事给忘记了呢?
莫非……齐誉是有意地带动气氛,以搅乱自己的正常思维?
细想,还真有这种可能性。想当初,他不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
方式拿下了京城保卫战吗?由此可见,他的城府不是一般的深。
实际上,他还真猜得八九不离十。
齐大郎确实是故意地避开敏感话题,关于请丁忧的事情,能拖一天是一天。最起码,也要等到李宏裕归朝再说。
时间过得很快,周氏的五七一晃而过。
丧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关于之后的计划,也该是时候做些安排了。
守孝上坟,有齐誉一人足矣,实没必要把全家人都捆在老家。尤其是齐霄,他应该尽快回到琼州以开展他的科研工作。此外还有齐小彤,她也该返回大华处理政务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
经商讨,柳荃和殷桃以及玉环玉迟都留在永川,其他人各自离去。
黄飞想了以想,决定留下来听候调遣,也顺便保护齐家人的安全。琼州生意,自有妻子浅禾执掌,完全不用担心。
然而,就在一行人才出发后的第三天,就有不太顺耳的消息传了过来。
据信马来报说,京城的一家官方报社突然刊登了一篇谴责齐誉的文章,斥其恋眷权利不守孝道,枉为国之少保。
是呀,逢慈母大丧,不应该结草为庐守孝三年吗?
说白了,就是痛批他没有请丁忧。
齐誉端详着报纸,口中喃喃自语道:“此举,肯定是出于陆大人的手笔。看样子,他是铁了心的想和我一决高下。”
“是……陆大人?”一旁在听了柳荃、殷桃互望了一眼,齐
齐露出吃惊的神色。
第1203章 殷桃破局
齐誉轻轻一叹,指着报纸上的文章笃定道:“此文看似在阐述道理,若是细读你就会发现,它更像一篇声讨类的檄文。这种指教语气,非身居高位者不敢为之。你说,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柳荃略带着些疑色道:“京城内官吏如云,高品阶的大官也不在少数,别的不论,单是内阁、九卿加起来就有十几位之多了,如此大的体量,怎可轻易断定就是陆大人操作?这样的结论,有些太过武断了。”
不等齐誉作出回复,殷桃便轻笑着抢说道:“京城里确实是大吏众多,可姐姐也别忘了,咱齐家也并非等闲之辈。敢捋虎须者,定是位极人臣的高官,普通仕阶,绝不敢无故生非。”
“噢……”柳荃闻言闻微微一愕,旋即问道:“妹妹对此有何看法?”
“咱家夫君,不仅是高官位者,同时也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尤其是近些年来,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建下了震古烁今的不世功勋,如此重臣,哪是一般官员敢指手画脚的?别说是朝廷大臣了,即使是苏皇太后,也要掂量掂量。”
“嗯……”
见柳荃点头,殷桃继续说道:“夫君功劳之巨,丝毫不亚于张子房、姜子牙,甚至还能和封狼居胥的霍去病比肩并论。如此威望,一般人绝不敢有半点藐视。须知,只要一个操作不当,就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受到舆论的谴责。也由此可
以推论出,声讨者必然是蓄意攻击,至于前提,自然是有着值得他冒险的诱惑作为回报。”
感觉很有道理!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极少人愿意办。
文人们虽然倡导风骨,但绝不是黑白不分的睁眼瞎,他们的执笔斟酌,一般都会做到中肯相评、以事论事。
绝不会因为一个象征孝道的请丁忧,就直接否却齐誉身上的功劳。
综合来判,这事明显有悖常理,蓄意攻击的说法也就说得通了。而除了觊觎首辅之位的陆博轩外,谁还会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动机呢?
事情的大概是捋顺了,可又该如何处置呢?
齐誉思量了一阵儿,正色道:“现在看来,请丁忧的事是躲不过了,不管我想不想、愿不愿,都得做出自己的表态。”
柳荃则是一脸无所谓道:“高官厚禄皆是身外之物,目前齐家啥都不缺,只图一个安生。能进一步固然锦上添花,不进反退亦无伤大雅,相公没有必要如此执着。”
殷桃却持不同意见:“姐姐此言差矣。为大丈夫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缺一不可。再看咱们夫君,他已依靠自身雄才大略,依次实现了修身、齐家和平天下这三件大事,可唯独治国这一项仍存空白,若抱此遗憾,委实可惜了人生。”
“老话有说,知足者常乐,能忍着多安……”
“却不然!有志之鲲鹏,岂能满足于浅水之湾?”
二女之言皆有道理
,只是各自的人生态度不同而已。
可不管怎么说,这事能进能退,确实用不着过于纠结。
齐誉蹙着眉权衡斟酌,但是,却依旧有些迟疑不定。
殷桃见状连忙劝道:“此事关乎仕途发展,夫君不必急作裁断,反正,这请丁忧的事也拖了许久时间,多一天少一天都无关紧要。”
“嗯……”齐誉点了点头,又说:“桃儿言之有理,且容我再思两天。”
对,就先这样暂定吧!
咱们择日再议!
看着满脸心事的丈夫,殷桃感觉有些心疼,她想了想,后对柳荃附耳问道:“姐姐认为,何以给夫君解忧?”
后者一怔,反问道:“莫非,妹妹是想让相公举杯消愁?”
殷桃怪怪一笑,细声提示说:“往那温柔乡里一躺,有什么样的愁肠忘不掉呢?姐姐何不身体力行为君分忧?”
“啊……你是说……”
“你就回我,好还是不好?”
“……”
最终,备受怂恿的齐大郎被推进了柳荃的寝室。至于今宵是雷霆之威,还是雨露小润,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小计得逞的殷桃甚是开心,眼睛都笑成了弯月亮。不过,才刚刚笑了两声后,她便改为正色走进书房里去了。
看那样子,似乎是有事情要办。
事实上的确如此。
殷桃觉得,陆博轩敢公然地声讨自己的丈夫,齐家若不做出相应的回敬,就显得太懦弱了。
目前的齐家乃是当世名门,岂能以窝囊的形象示人?
这
断不可以!
夫君碍于那人往的昔恩惠,不愿与之公开争执,可是自己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呀!不好骂上两句,难舒胸中闷气。
基于如上想法,她便连夜给郭春海写去了一封加急密信,并让黄飞以最快的速度送至其手中。信中有命,让郭小才子‘秉公执笔’,和京城的官报‘檄文’打打嘴炮。
以他学霸级的超然文采,定可以驳得对方体无完肤。
除以上之外,她还给京城的嫂子寄去了一封家书。
行文熨帖居多,抚慰为主,特地强调齐家会力所能及地提供帮助,等等。
对于哥哥殷俊‘失踪’的事,她却是刻意避开没有提及。事态发展到这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兄长多半已经不在世了,只差一个盖棺定论而已。
若结论出,殷家就要正式发丧,嫂子也就变成所谓的遗孀寡妇了。
拖延不定是齐誉的授意,目的是稳定朝堂,避免他位置上的争权夺位发生,能拖一天是一天。
殷桃自然是夫唱妇随般的不予点破,仿若殷俊仍然在世一样。
以上都是题外话。
目前的要事乃是为齐家争利,辅助夫君做至位极人臣。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他的人生价值。
破局的窗口已然打开,剩下的,就看郭春海的文笔如何了。昔日时,这小孩针砭时弊,敢于直言,现在年龄见长,言辞判断肯定会更加出色。
至于结果如何,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做好这些,殷桃
才宽心睡下。
第1204章 痛悼文章
用坊间说书先生的话来形容,郭春海和京城官报间的嘴炮打得是惊天地、泣鬼神,堪称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笔伐战争。
郭小才子也充分发扬了不畏***、敢于直言的高尚风格,骂得对方几乎词穷语塞。
经这么一搅合,齐誉的请丁忧立即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看这形势,似乎必须做出表态,否则舆论难息。
然,齐誉却不这么想。
时下正值暗波涌动的时刻,最适合浑水摸鱼,没有必要那么着急。
请丁忧的上奏折子,不妨再拖上一拖。
不仅如此,他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变被动为主动巧破此局。就比如说,寻个什么合适的理由顺利进京,把丁忧的事彻底搅黄。
可是!
若要促成此事,就得先破除一道壁障。
昔日,自己曾公然承诺无圣诏不会入京,此事天下尽知。而自己乃是堂堂少保,怎能于天下人前出尔反尔呢?
正是多了这道枷锁,所以他才耐心地等待李宏裕的还朝及其诏唤。
却不料,事与愿违!
那小天子竟留恋于大华之滨久居不返了,你说气不气人?
这也正应了那句老话,人算不如天算,意外时有发生。
怨叹无益,还是多想想怎么去破解吧。
鉴于如上考量,必须得寻个合适的理由作为先提条件来堵住悠悠众口,让别人觉得接下来的进京顺理成章。
并且,还要得到朝堂的正式同意。
这样的结果,就不算是自我食言了。
齐誉思索了一阵儿,自语道:“真若不行,就只能设法给白面@精华书阁首发发丧了!”
“什么?夫君给哥哥发丧?”殷桃闻言一怔,露出了复杂神色。
关于给殷俊发丧的事,可谓是一波三折,至今仍无定论。
最先时,曾作上报说他殉国东海、壮烈牺牲,可是到了后来,洪涛又声称他还可能活在世上,于是,发丧的事就停下来了。
这一停,就是半年有余。
长期的悬而不决,殷桃也觉得有些别扭,她斟酌再三,终于在天竺战役获胜后决定向朝廷再次报丧。
齐誉对此也没多说什么,一切按照她的意思办。
然而,小彤又在当时搜到了殷俊仍在世上的证人和证词,基于这个因素,齐誉故意在上书的末了处添了这样一句话“或许他仍在,愿吉人天相”。
他哪里知道,这多出的一句话却给苏琉给添了堵。
既然殷俊仍有活着的可能,那朝廷又怎可轻下定论呢?
万一是说万一,日后他殷大人真的活过来了,皇家的盖棺定论岂不沦为了笑柄?
齐誉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既如此,他又为什么行此一招呢?
莫非,他是在故意试探,看自己是否会伺机铲除殷大人的势力集团?
若平日行事,苏琉完全可以来个顺水推舟,借此时机来完成自己想要的人事调整,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天子南洋未归,自己怎可轻举妄动?
虽然,齐誉一再声称,天子是因为留恋南洋的怡人风情而忘返京城,但实际是不是这样,这哪里知道。
万一,是他齐少保居心叵测于暗中软禁了天子,自己贸然行事,岂不正中了他的下怀?
小心为上!
谨慎起见,苏琉最终作出朱批:呈报证据不足,尚不宜于殷大人做盖棺定论,追谥更不妥……
所以那次,殷俊的丧还是没能发成。
接下来的几次上书也是如此,皆因证据不足没能促成。
这回可是不同,齐誉想坐实殷俊的死讯,并吊唁为由作为北上的借口,如此一来,道理上就能说得通了。
华夏素以文礼治国,总不能明面阻拦亲妹夫前往祭奠吧?综合判断,入京的请求十有八九可获准允。
于道德的压力下,苏琉不太可能公然拒绝。
不过,要想真正玉成此行,还得运用一些特别的手段。就比如说,于暗中造势啥的,让苏皇后的压力只增不减。
对,就这么定了!
“白面首啊,不管你死还是没死,丧事必须得发。若你还活着,日后我必会请你喝酒来赔不是!大不了……给你多加上两道菜!”
“来人哪,给朝廷和殷家正式报丧,此次证据确凿,殷大人确是真的归天陨落了!”
说罢,齐誉长叹一声,将早就拟好的折子和书信交到了信使手里。
并还特别叮嘱,要以最快的速度送达京城。
琼州,五指山一隅。
此地景色秀丽,甚是怡人,只可惜道路坎坷,平日里人迹稀少。即使偶有些游客逗留观赏,也多集在前山一带。
至于后山,基本上看不到人。
今天却是个例外,不仅有人来此,而且还不止一个。
两男一女,共计三人。
从他们的装束上看,二男应是文人雅士,女子乃是大家闺秀。从年龄上看,二男明显年长,应是那年轻女子的长辈。
随着青烟袅袅升起,一壶野外清茶香气四溢。
那小女子谦恭倒好了茶水后,便低眉敛目地端坐一旁,摆出了一副垂耳聆听状。
看这场景,他们似乎是打算谈些事情。
果然!
上首处的黑袍男子在品了口茶后便开口道:“齐誉正式报丧,称卿已归九泉之下,这日后,必定会闹出大笑话。”
下首处的素衫男子闻言眉头一蹙,摇摇头说:“这事委实不妥,必须得设法阻止,总不能,让我岳父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且莫阻碍,先看齐爱卿他怎么闹腾,吾等呀,只作默默旁观即可。不到关键时刻,最好不要参与其中。当下的大奉政坛正处于无君状态,如此诡谲之局,且看他如何破解。”
“您就不担心……社稷不稳?”
“当下四海臣服,边疆如磐,哪有什么不稳之象?”
“这……”
黑袍男淡淡一笑,继续道:“反正,你也“死去”这么久了,该伤心的人早就伤心过了,即使正式发丧,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你用不着那么较真。”
素衫男无奈一叹,苦笑道:“那,行吧……”
见对方同意,黑袍男非常高兴,他放下茶盏从怀中掏出一张报纸道:“且看看这个,就大致明白他的用意了。而其目的,正是我想要的,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要阻拦呢?”
“哦?”素衫男一愕,连忙接了过来。
打开后却见,上面刊登了一篇以齐誉为署名的缅怀文章,标题为《痛悼故友于永川》。
此文被放在了头版头条处,分量不小。
第1205章 刘柳之交
齐誉是当朝探花郎,堂堂鼎甲进士,文采方面确有过人之处。
虽然,尚达不到泰斗风范,却也有几分大匠的风采。
中肯来说,此文写得催人泪下、感人肺腑,是篇难得的上好文章。开头处,从齐誉和殷俊的相遇相知落笔阐述,一直写到彼此同护朝纲、并肩作战手笔结束。字里行间,全都是满满的真情流露。
由于是缅怀类的文风,感慨之词自然是少不了的。
要知道,殷大人可是康慨殉国,缺了呜呼哀哉的句子岂不是美中不足?
虽说感叹语甚多,但文章的核心主要是阐述两人间的情谊。为表现贴切,还特地用了一个典故词形容——刘柳之交。
这里提到的刘柳乃是指唐朝名士刘禹锡和柳宗元,他们的友情如若磐石,常被后人赞颂和乐道。
此例之所以称之为贴切,主要是因为他们二人的经历与齐、殷的交往有些相似。
典故且略做表述。
话说于某科举年,刘禹锡和柳宗元正式相识,并同科中了进士。那个时候,柳二十岁,刘二十一岁,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随后,他们俩同朝为官,为国家的建设献言献策。并且,还共同推动了史上着名的‘永贞革新’,只可惜未能获得成功。
在柳宗元临死前,他把自己所有亲人全都托付给了刘禹锡照料,而后者也不负亡友期望,全都安排地妥妥当当。并且,还殚精竭力地将柳之子培养成才。
以上这些典故,都和齐誉与殷俊间的经历相吻合,称之为贴切也算合理。
在文章的结尾处,齐少保似乎很动容地愤笔痛呼:吾欲北上入京,亲自为老友出殡扶灵送行,若不了此愿,必为终身憾事。
阅罢信,黑袍男突然问道:“爱卿觉得,刘柳之交的说法是否过了?”
素衫男幽叹一声,说:“颇有相似之处,他这样形容倒也不差。”
“卿却是说错了!”
“哦?哪里不对?”
黑袍男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道:“刘柳二人虽都有大才,但他们却没有受到朝廷的重用,相反,其仕途
还非常坎坷,皆怀才不遇、含恨九泉。可以说,刘柳之交的本质属于一场仕途悲剧,这一点,和齐、殷实况的严重不符,如此差异,又怎么能称之为是贴切呢?齐誉他罔顾事实偏激举例,目的,乃是想借典故之名来形容友谊深重,以此来为他接下来的入京制造理由。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他恳请的折子早就呈到朝堂上了。”
“噢,我明白了,他这是故意寻找借口玉成进京,以为之后的良图。这个死村夫,鬼点子还真不少。”素衫男面露恍然,并不由得称赞了一声。
事实上,不仅是他们俩,就连齐誉本人也对这番操作自赞高明。
客观而论,为友扶灵的噱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朝廷方面完全可不卖面子。但是,殷俊的死乃是为国捐躯,有这黄环罩着,他的丧事就不同寻常了。
不是国丧却胜似国丧。
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
倘若拒绝了齐誉的恳请,天下百姓肯定会有所说辞,而齐大人,就能顺着这个竿站到道德制高点上。
那样一来,朝廷就抹上了负面形象。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苏琉自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阻止此事,除了同意外,她确实没有第二选项。
对于齐誉来说,只要恩准了国丧之请,请丁忧的舆论就能被压下去。
而到达京城,就具备了另做良图的先决条件,所以这一步必须要跨出去。
走之前,还得和亲戚们去道个别。
周大舅家自然是要去的,此外还有二舅母家以及老泰山那里,都需要一一点卯、登门拜访。
他们岁数大了,黄土埋了半截身,见一面少一面。
现在的周大舅已经是个满头华发的老人了,生活完全处于退休状态,整日里除了喝茶听戏,基本上没有其他事做。
大舅母吕氏则是清净居多,平日里大门不迈。
不过,齐誉的到来却是打破了他们的日常节奏,让他们重拾人间烟火。
茶余饭后,齐大郎劝道:“二老若闲得无聊,不妨去南洋看看,那地儿四季温润、不冷不热,非常适合颐
养天年。”
或许,是出于不愿客死他乡的考量,周大舅果断婉拒了这个提议。
他一边摇头,一边回道:“老胳膊老腿的,哪里受得了奔波劳累之苦?我呀,还是呆在家里头算了。”
也罢!
不愿去就不去!
转过头来,齐誉又对在座的二舅母曹氏道:“待我入了京,一定会尽量运作,帮助表弟再度升官。”
那妇人却是摇摇头说:“春生现在已于京城扎根,人熟地也熟,我已经没有什么挂念的了,你若真有心,就多关照一下我孙子的学业吧。”
“那是自然,舅母放心。”
“……”
舅家一行一晃而过,次日,齐誉又携着妻子柳荃去到了柳守业家。
才一进门,就见老泰山在那里训斥儿子。
“你自己说说看,若不当官你还能干啥呀?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不是闲婿特别关照,你连个无品典吏都不可能混上,可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唉……姐夫的意思也是想让我再干一届,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再辛苦几年吧。”
柳锦程经营整个吕宋,忙得没日没夜,平日里极少回家,因此,齐誉特许他多待些时日陪陪家里的老人。当下四海升平,贼不敢犯,确实用不着速归。
可是,这些时日不断地碎碎念,还是惹来了老父亲的冷脸训斥。
有些人就是这样,吃硬不吃软。
很明显,柳锦程就是这样的人,经一顿训斥过后,效果立竿见影。
齐誉见场面尴尬连忙上前解围道:“老泰山,小婿我特地赶过来辞行了!”
“哦?”一听是辞行,柳守业立即调转了思路。
柳荃也跟着说道:“不日之后,相公就要离家进京了,若再不过来和您絮叨,怕是挤不出时间了。”
“呵呵,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客套呢?”
“……”
见姐姐姐夫暗帮自己,柳锦程甚是感激,为表达敬意,他连忙准备了一桌酒菜。
不论待客也好践行也罢,先得把礼节做周。
第1206章 低调入京
宴席间。
常常阅报的柳守业突然开口询道:“闲婿觉得,此次北上可有潜在凶险?”
齐誉略略迟疑,后诚恳回说:“或许有惊,但却无险。反正,最后总可全须全尾地归来。”
“有惊……无险?此话怎讲?”
“有惊,乃是指朝廷会想方设法地削弱我手里的权利。毕竟,我握有重兵、雄踞南洋,无论任何统治者都会心生忌惮。但是,他们又不愿意撕脸皮,把关系闹得太僵,我若在京有恙,部下难免生乱,这个道理他们自然明白。综合以上考量,我的此行会有些磕磕绊绊,但最终有惊无险。”
大致上算是听明白了。
这一趟可能会遇到阻力,但不会有致命性的危险。
即使如此,柳守业仍不放心。
他权衡了一番建议道:“圣人曾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你明知山有虎,又何必主动招惹呢?”
对于这个话题,齐誉不愿过多涉及,他只是淡然一笑,道:“岳父请放心,其中取舍小婿自有分寸。”
见他胸有成竹,柳守业便住口不再劝了。
国家大事,他操不上心,也没有能力去建议什么。
末了时,齐誉做出了一项特别交代。
“我走后,家里的一切全由娘子主持,岳父大人若遇困难,可直接寻她化解。还有就是,无论我在京城遭遇了什么,谁都不能进京寻我,这一点非常重要,切记,切记!”
“好吧……”
柳守业虽不明其中情由,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至此,一众亲戚就算是走完了,再接下来,就是等待朝廷的回复了。
正如齐誉所料的那样,上面果然批准了申请。
仅仅十多天的时间,相关回信就送达到了永川府,公文上还赞美说:齐少保愿为烈士扶灵,堪为道德楷模,岂能不允?
虽然,这都是些口不称心的场面话,但听起来却是非常悦耳。字里行间,全都做足了面子工程。
由此可见,无论是苏琉还是陆博轩,都迫于外界压力做出了让步。即使,他们忌惮齐誉进京,但还是佯装出了一副认同的样子。
如不这样,就会面临天下百姓所指,继而引发不良舆论。
在滔滔民意面前,再大的权利都得收敛。
好了,且说回齐誉的此行。
鉴于齐霄为‘质子’的前车之鉴,这次北上,齐誉决定不带任何家人,身边只留下黄飞等些许的护卫。
殷桃本是想跟着去的,但在齐誉的不断劝说下,她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孩子尚幼,怎么可以离得开亲娘呢?
罢了罢了!
母性泛滥的殷小夫人没耐住儿女们的撒娇,只得做出妥协。
一切都安排好了后,齐誉就准备动身了。
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里,他依依不舍地惜别了那两条曼妙身影以及一对啼哭的孩童。最后,在一声干脆的鞭响中,一行人决然离去。
进京轻车熟路,不需特别向导,一切按部就班即可。
如以前同,先走水路再转陆路,几经周转便临近京城了。前后来说,总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踏入了顺天府地界。
此北行期间,曾有不少的名流以及地方官员投来拜刺,想趁机拉近关系。不过,全都被齐誉婉言拒绝。
这样做不仅可以少浪费时间,还能防止意外情况发生,小心为上避免冒失。
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一行备受世人关注,除了明面上的那些眼睛外,暗地里还有不少目光紧盯着呢!
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却暗流涌动。
所以呀,小心驶得万年船。
虽说,自己手握重兵盘踞南洋,且还建下了不世之功,有这层光环笼罩,一般政敌很难造成伤害。但也别忘了,自己的基石全都集中在地方,京城内并没有经营的势力。
尤其是殷俊失踪后,能为南洋说话的人少之又少,细数下,也不过周春生、陶辞、赖达源等人。
然而,他们职卑言轻,尚不足以与陆博轩这等级别的大佬抗衡,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如此,不容忽视呀!
好了,言归正传。
齐誉一行在抵达京城后,并没有着急向殷府通风报信,也没有向吏部登门点卯,而是先去了自家府邸暂栖安顿。
这样的处置似乎有点目中无人,但他却是故意如此。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接下来的时间一定会有自己一脉的人前来拜访,并趁机说明京城里的真实情况,以为之后的处事依据。
自己必须创造空间。
果不其然,陶辞、赖达洋、周春生等人在闻讯后纷纷赶过来汇报,把能说的、建议的,全都一股脑地倾了出来。
只可惜他们职位不高,尚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强行去作剖析,最多也只能是肤浅的判断。
对此,齐誉并没有过多追问,适可而止住了口。大部分时间,则是询问朝廷目前的情况。
他们介绍,朝堂的运作大体还算顺畅,并没有出现之前担心的牝鸡司晨以及宦官干政,一切都循规蹈矩有序不乱。
期间,几人也受到了一定重用。
当下新政推行,正值用人之际,属于难得的仕途机遇。
唯独周春生依旧如前,他不显山不露水,诚恳待人低调做官,平日里除了本职工作外,基本上没有额外的交际。
齐誉笑问他,若逢机会不妨再升升官?
他却是摇摇了摇头说,‘仕途这般,已然足以,倘若再升,难免会才不配位,反而被人耻笑。’
看得出,他不追名逐利,这辈子大抵如此了。
送走了他们一行后,齐誉便换上了一身素袍,端坐在大厅里喝茶品味。
这处院落,算得上他的发迹之地,如今回首,颇有一种忆苦思甜之感。依稀间,还会带起一股子念旧情绪。
正感慨,忽有人送来了一封请帖,说是请齐大人赴宴叙旧。
这是洗尘宴?
乍一听,好像真有那么一点意思,但从宴请的地点上看,却感觉有些不搭调。
竟然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酒馆。
噢……想起来了!
此地,不正是当年自己和殷俊的常聚的地方吗?
犹记得,四个小菜浊酒一壶,端得是经济实惠、意气风发。
回过神来,齐誉立即看向了落款处,上面赫然写着‘老朽钟义’。
第1207章 钟义献策
名不见经传的小酒馆,依旧还是当初时的模样。
里外陈设简陋,来客熙熙攘攘,那朴实的烟火气息让人感觉很接地气。
也正是因为它不上档次,所以才少有达官贵族光临,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都是铜板花钱的平头百姓。
钟义选在此地设宴,可谓颇有用意。
首先,于这里会晤可以成功避开官员们的意外打扰,避免节外生枝。其次,可以观察一下是齐誉是否尚有念旧之情。
尤其是后者,是他非常关注的重点,能直接反映齐、殷的交情目前还剩几何。
虽然齐少保公开声称,他与殷大人为刘柳之交,但于钟义看来,他的此举明显作秀甚至另有所图,所谓所图,当然是指他为自己的进京寻找借口。
须知,此一时彼一时。
当下时局,齐家走向鼎盛而殷家走向衰落,这种情况下,齐誉是否还有之前的初心,谁又能说得准呢?
所谓的刘柳之交,有几成是真心的?
鉴于这些疑问,钟义想试探一番。
齐大郎也算是老政客了,他只是略略估摸,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不过,他看破而不说破,佯装未曾发觉。有些事情,说透了、戳穿了就没意思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最好。
见面之后,齐大郎保持毕恭毕敬,姿态上尽显谦恭,看起来依旧是旧时候的模样。
“老首辅精神矍铄,步伐孔武,真是老当益壮!”
“少丞谬赞了!相比你的英姿风发、春秋鼎盛,我这苍髯残躯不禁黯然失色呀!”
“哈哈哈,您老请坐……”
“谢座……”
于记忆里,钟义素都是以‘齐大人’客套相称,而呼自己为‘少丞’还是第一次;亲近之意甚是明显。
当然了,彼此的关系向来不差,这种微变并不突兀。
酒菜上齐后,二人开始畅饮。
放下酒盅,齐大郎开门见山道:“老首辅宴请晚辈,不知所谓何事?彼此都是旧熟,可别拿接风洗尘之类的话来敷衍我呀!”
钟义闻言略略迟疑,而后改正色道:“少丞都这样说
了,老夫也不再绕弯子了。今日作请用意有二,一是借机叙旧唠唠家常;二是想为少丞你出谋划策博弈政坛。”
齐誉却是一笑,道:“在晚辈看来,您口中所谓的唠家常,主要是想看看我齐某人对殷家是否还有如初的情谊,若这一点未变您才会考虑是否帮我,是也不是?”
见被识破,钟义也不辩解,他直接点了点头道:“我钟家没有男丁,仅有膝下一婿,若殷家再中落不振,老朽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此中之殷盼,还望少丞多多体谅。”
“舐犊之情,谁人没有?誉乃重情重义之人,又岂会超脱于外?”一顿后,他又指着餐桌上的糖醋鲤鱼暗喻道:“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绝不相忘于江湖。”
听到这话钟义大喜,他连忙拱手道:“看来,少丞依旧还是往昔情怀,不曾有变,所谓刘柳之交确实贴切。”
试探完了后,谈话开始步入正题。
除了讨论殷俊发丧的相关事宜外,还有就是探讨有关于博弈的问题了。
要想取得预想中的权利,就必须先扳倒陆博轩的势力集团,只有他失势,齐誉才具备趁机而上的条件和空间。
否则,一切皆妄谈。
“依老首辅之见,如何才能让陆次辅失权呢?”
“对此,老朽已为你准备好了上中下三策,就看你怎么选了。”
“噢?三策?愿闻其详!”
“……”
钟义捋须道:“其中之上策最富成效,可以一招制敌,令其百喙莫辩且翻不得身。”
齐誉奇道:“此话怎讲?”
“此策不是别的,乃是政坛上较为常见的栽赃陷害的手段!”
“诬陷……?”
见他面露困惑,钟义忙细解道:“少丞还否记得,在天竺战役中擒获的那些敌酋?战后,你将他们全都押解至京,让朝廷先判后斩,以达到扬我国威的目的。出发点是好的,然陆博轩并没有如此行事。他不仅以‘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为由否决了此议,后还以宽大为怀为由善待战俘,此举完全违背了贤侄的初心,浪费了这番劳师动众。贤侄何不以此大作文章,参他一个涉嫌通敌呢
?无论这事成与不成,都会损害到他的声誉,只要你紧咬着不放,就可以将其拉下政坛。”
编制莫须有的罪名?
此法够歹毒,不愧是政坛上的老手!
齐誉不置与否道:“不知中、下策又是什么?”
钟义说:“中策者,乃是鼓动自己麾下的政坛势力,和他来一场硬碰硬的博弈。以你现在的声望,应该有六成的把握可以压制住他。但是,此策有个缺点,那就是有伤国体易引发结党风潮。”
“至于下策,乃是指少丞巧用如簧之舌,以晓之以理动之以容的方式展开游说,以你们昔日间的情谊,或许可以成功。此策代价最小但难度最大,成功率方面不足一成,故不建议。”
齐誉没有插言,只是在那里默默静听。
这三策他之前都曾想过,但全觉不妥。
上策过于狠毒且没有底线,自己若真那样做了,岂不是和段子成之流无异?中策虽然属于君子对弈,但会掀起政坛风波继而有伤国体,同样也不可取。
似乎……也只有尝试下策了。
于是,齐誉作出表态。
“我想,先和陆大人聊聊,若不成再考虑其他。”
“此法代价虽小,但成功率太低,一旦失败就会因为打草惊蛇而陷入被动。除非,你能取得苏皇太后的支持,否则,难以形成压倒性的说服力。”
齐誉轻叹一声,道:“陆博轩昔日于我有恩,即使我不做报答也不能去陷害他,此乃为人准则不容有失。而中计有伤国体,与我主政的初衷完全相悖,所以也不能做,如此一来,只有行此下策了。至于苏皇太后那边,我会尽量周旋,尽可能取一个有利结果。”
见他面色坚决,钟义没有再劝,而是掏出一本花名册道:“此册上所记录的,都是陆博轩近年来经营的势力,其中哪些人需拉、哪些人要防,贤侄可参考明细。”
齐誉大喜,接过来后道:“有此册在手,我就不怕浑着水过河了。呵呵,多谢钟老首辅相助,誉感激不尽。”
钟义无所谓地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老朽只希望贤侄在日后多帮帮殷家,不让他们虎落平阳。”
第1208章 幸福烦恼
一眨眼的时间,数日飘然而过。
风云诡谲的大奉京城依旧保持着风平浪静的模样,并没有因为齐誉的到来引发而政坛热论。气氛如前,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当然了,坊间不可察的私议不在此列。
就朝野来说,当下正处于高度敏感的时间点,能少言就少言。换谁,都不想去当戳破窗户纸的第一根手指头。
然而,表象始终是表象,不能代表真正的实际情况。
齐誉抵京的消息,其实早就传到了苏琉以及陆博轩等人的耳朵里。他们选择默不做声,却不代表没去关注。
可出人意料的是,苏皇太后的表现非常冷静,比之朝野的旁观还要过之。
别人可以佯装无视,她却不应该呀!这江山可是他们李家的,身为统治者,怎么可以不管不问呢?
多多少少,也得刷一刷存在感吧?
难道说,她是故意如此?
不仅是政客们,就连齐誉都露出了困惑之色。
苏琉不同常人,作为一个有着超前认知的先知,绝对能领先当下的时代,她如此不施作为,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殊不知,她却有着自己的难言苦衷。
当下面对的压力,实在是有点大。
除了齐誉的个人因素外,她还面临着另外三个无解难题。
首先是皇帝的久游不归,这对于她的集权运作相当不利,失去了这个附着点,所有的发力都沦为了额外功。
其次就是盘踞于北方的戚家军,他们扎根漠
北、虎视一方,虽然目前尚没有造反的迹象,但也已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势头。卧榻之侧立着如此势力,焉能不忧?
更令她憋屈的是,戚家军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要虚与委蛇状地抚慰交好,那感觉,就像给人当孙子似的。
而最最令她感到头大的是,当下南洋的版图扩张,其之大,赫然达到了令朝廷鞭长莫及的广袤程度。如此辽域,别说是伸手管辖了,能稳定不出乱子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苏琉清醒的知道,这片疆土不属于大奉的传统势力范围,民意基础可谓是相当薄弱,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开疆拓土本是好事,可若开得太大,反而变成了累赘和隐患。
以上种种压力,直让苏琉大气都不敢喘,做事更是如履薄冰,无时无刻不在居安思危,唯恐捅出篓子。
也正是因为过于谨慎,所以她才没主动去招惹齐誉,而对于大家关心的是否启用齐少保的问题,她也没做任何表示。
其实,苏琉还是比较矛盾的。
她既希望齐誉能控制住政坛局势,把南北的关系梳理得当,与此同时,她又希望陆博轩能制衡于他,避免其成为不可控制的脱缰野马。
最好的方法,似乎也只有坐山观虎、火中取栗了。
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身为老政客的齐大郎也不是吃素的,他只是略一琢磨,便猜中了苏琉的大致想法。甚至,还猜到了她的相关顾虑。
而在齐誉的眼里,这些顾虑却变成了他的依仗。
直白一点说,苏琉的忌惮就是自己的底气所在,既如此,那不如找个时间和她单独聊聊,只要把她说服,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他便让黄飞悄悄进宫送去了私人的拜帖。帖上称,想邀请其出宫一叙,商讨某些大事。
齐大郎坚信,面对自己的善意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也就是说,这事基本上铁板钉钉。
为保密起见,齐誉还特地将地点设在了万寿寺内,这个地方平日少有人来,包括朝廷的官员在内。
虽然,它只是一座新修的普通寺庙,但是,却有着皇家笼罩的特殊光环。这地,除了天子礼佛以及太后贺寿外,基本不接待其他事宜。
从性质上说,此寺属于名副其实的皇家别院,自然而然,外人会刻意避开。
即使如此,齐誉也特别交代说,让苏琉低调出宫并打上礼佛的名义,即使有人察觉,也不会联想到所谓的密商。
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黄飞就揣着讨来的太后懿旨从皇宫里走了出来。
然后,他就径直去了万寿寺,做出事先安排。
……
转眼间就到了会晤的这天,天公很是作美,万里碧空,艳阳高悬。
苏琉非常低调地前来赴约。
“你倒是自在,来京后既不参加朝议,也不去吏部报到,如今,还让哀家屈尊来见,你可真是姿态高呀!”才坐定,皇太后便睨了一眼
佯嗔道。
“呵呵,此言差矣!”齐誉啜了口茶,缓缓说:“此次入京,乃是为了给殷俊置办丧事,并非为国公干,既是如此,又何必去惊动吏部呢?至于入宫述职,不妨办完了丧事再去不迟。”
并非公干?
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苏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又白了他两眼道:“先不讨论这些无谓事了,快说,邀我过来所谓何事?”
齐誉放下茶杯,道:“常言说,知君者为君分忧,不知君者谓君何求。今日之邀,乃是想为太后您分忧排难!”
为我分忧?
这话什么意思?
苏琉压着心里的诧异,脸上不动声色道:“说说看,我有何忧?”
“简言之一句话,幸福的烦恼。”
“噢?何为幸福的烦恼?”
“手握旷古疆域却无力驾驭,傲立盛世却黯然伤神,就好比得了绝世容颜却只能孤芳自赏,这不是幸福的烦恼又是什么?”
“哼,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呀……”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都说到了苏琉的心坎里。
当下面临的疆域烦恼,确实让苏琉达到了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程度。
用幸福的烦恼来形容,十分贴切。
“你还好意思说,这些烦恼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话才说了一半,苏琉便停住了口。她恍然想起对方适才的话。
齐誉声称,此邀的目的乃要为自己分忧,明显是有帮衬意思。
既然来送善意,自己又何必徒增数落呢?
于是,她连
忙改口道:“不知齐大人有何妙法化解此烦恼?”
齐誉淡笑一声,道:“方法并不难,只要顺势而为即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舍……得?”苏琉喃喃了几句,突然眼睛一闪道:“你该不会是说……之前提出的君主立宪制?”
第1209章 两不相帮
对于苏琉的询问,齐誉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就仿佛,沉浸在自言自语一般。
“历史的车轮是不断前进的,所有逆势而为的阻拦都会被碾压成齑粉,这个道理你不可能不懂。时下的大奉朝,工业盛行,科技灿烂,百家争鸣,民智大开。倘若,还不及时颁布与之相应的革新制度,就会被萌生出的新的意识形态所压制,长此以往就会引发政治危机。真到了那时,神仙都难以补救。所以,还是顺天者昌的比较好。”
“你可莫要吓我,只要手握住军权不放,任他多大的势力,也不可能翻起风浪来!”
“那可不一定!天地不仁,却也无私,与大势相抗终究徒劳,即使你保得了一时,也不可能安稳一世。我说这些,并不是想给你施加压力,而是想提醒你要看清局势不要误判。前世的发展规律,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既然明白又何必反其道而行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即使没有我的推动,历史也必然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忠言逆耳,还望三思裁定。”
“这……”
以上大道理,乍一听似乎虚无缥缈,甚至还有点云里雾里,但是,其中蕴含的大哲理和大智慧却非常清晰,令苏琉无言反驳。
这种奥义,非见识卓绝者不能领会。
不过齐誉深信,以苏琉窥却历史一角的所处高度,定可理解其中的玄机。
在历史规律面前,
没有人可以螳臂挡车展开阻拦,更没有人能改变方向扭曲进程。
清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于历史的关键节点处选择了错误方向,因此才造成了令人羞愤的民族屈辱史。
无论之前的康乾盛世多么不凡,终究会沦为历史长河的昙花一现。
细思极恐的苏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纠结在复杂的思想斗争里。
过了好久,她才挤出一句话:“让我还政于民,委实心有不甘……”
对于她的答,齐誉并不感觉意外,他笑了笑道:“宪制虽然还政于民,但皇族并不失荣华富贵,反而落得一身轻松。与其将来被动,还不如主动让贤,这样无缝衔接,无伤国体且有利于民,何乐而不为呢?与民意对立,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苏琉闻言轻哼一声,道:“少拿民压我,我不惧!”
齐誉却摇摇头道:“我并不是拿民意来压制你,而是在阐述事实。在你眼里,可能只有我这样的权臣才是心腹大患,殊不知,真正威胁皇权的却是民意。”
“我争不过你,算你对吧……”苏琉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压制权臣同样重要,万一产生一个指鹿为马的赵高,大奉可就国将不国了。”
怎么可能?
别说指鹿为马的权臣,就是指鼠为鸭的地方官都不能让其出现!
齐誉眼睛闪闪,一脸真诚道:“不瞒你说,我确实有意染指内阁,把制度拨乱反正改革创新。不过,待
其步入正轨后,我就会功成身退,绝不贪婪手里的权利。”
苏琉却不这样认为:“真走到那一步,你不一定就能舍得放下。”
“你若不相信我,可换其他人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
“呵呵,不是小觑你,你还真不敢!毫不谦虚地说,当下的局势只能我有能力调控,换个人都无力回天。远了不说,就漠北的戚景就不是一般权臣能够压得住的。”
“你……”
事实就是事实。
不容半分反驳。
齐誉收起压人的气势,改心平气和道:“你我皆两世为人,可谓世道先知,既然了然未来,那就应该互相扶持,避免互相算计。”
苏琉黯然一叹,有感而发道:“既生瑜,何生亮?此生我最大的悲哀,就是不应该和你同处一个时代。”
“造化弄人,命之使然,你就认命了吧!”齐誉捋须一笑,又指着她鬓角处的一根华发道:“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你我都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人生苦短,光阴似箭,与其黯然凋零谢幕,还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如此,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如果跳脱于事外,事不关己,苏琉肯定是双手赞同。但,此变革关乎到她的儿子,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能争取的利益还得尽量争取。
苏琉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出条件道:“如果,你能化解掉漠北的尾大不掉,以及南洋、大华、天竺的军事威胁,我就答
应你开创新制。”
“谈条件?”齐誉咂了咂嘴,笑道:“就不知,你口中的化解具体是指什么样的结果?”
苏琉回答说:“无他,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只有你做到了这一步,新制才能站稳脚跟,继而保住皇家的地位不失。”
“大一统?胃口不小……”齐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淡淡地笑。
实际上,对于苏琉提出的条件,他是完全可以答应的。毕竟,保持疆土的完整而不分裂是他执政的基本原则,有此原则在,就要避免各个地方自立山头。
简言之,维护国家统一不容动摇。
然,齐誉却不想这么轻易答应,既然对方提出了条件,自己又怎能不回敬呢?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治国理政也是同样的道理。若革弊立新,就要手握权利,否则,我亦难有作为呀!”
“你的意思是……想立刻登上首辅之位?”
“不然呢?名不正则言不顺,不居其位怎可谋其政?”
“……”
苏琉秀眉微蹙,显得有些迟疑,帮齐誉登上高位,并不符合她的初衷。
不如,自己作壁上观?
打定主意后,她笑道:“首辅位置空缺多年,你若想博下此位,就得靠自己的本事角力,若连这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治国理政、统一南北?”
“哦?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打算隔岸观火、笑看风云?”齐誉笑笑道。
苏琉淡淡道:“当初,有旨约束禁你进京,
隔断了你的内阁路。如今,我把这桎梏彻底解除,已经算是非常关照了。难不成,你还要我清肃朝野,扶你上位?”
要得就是你这句话!
只要你不暗中使绊,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让你帮扶,还真没敢奢望。
“如此,就依你所言!”
“就这么定了!”
二人击掌为盟,貌似达成了协议。
但,齐誉并没有真正相信她,他想要的结果,仅仅是对方的不使坏而已。至于其他的事,逢时再说。
第1210章 烈士出殡
殷俊的‘死’,自然是齐大郎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武断出的结论,多多少少,都带着几许杜撰成分。
目前,种种迹象皆表明,白面首尚有可能活在世间。所以,当钟义开口询问此事时,他齐誉没作任何隐瞒,直接选择了坦诚相告。
简言之:希望还是有的,生死尚无定数。
换言之,当下的盖棺定论并非绝对。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殷俊他是否还活着,这场丧事都必须得发。
箭在弦上,不可中断。
和预料中的有所不同,办丧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浓郁,就仿若普通白事一般。
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这事拖得太久,悲伤之情已然淡化。还有就是,朝廷没有彰显出重视,既然上边都一脸的无所谓,那下面的人就更是走走过场了。
朝廷所摆的姿态,自然是苏琉的授意,只是外人不知而已。
然而,真正的操盘手,却是幕后的齐大郎,能看破这一层的人那就更加凤毛麟角了。
丧礼以传统礼仪而行,由久不露面的钟义大人亲手操办,在外人看来,老首辅的用意乃是力挺着没落的殷家。
但,他这迟暮的英雄余热有限,政坛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真正能给面子的人屈指可数。
从表面上,以上种种都是那么的自然,不过,陆博轩却发现了异常的端倪。
他总觉得,这事里面带着蹊跷。
首先,钟义只给殷俊修砌了一座非常简单的衣冠冢,构筑上既不豪华也没有任何气势,这和其烈士的身份明显不符。既然他力挺殷家,又何必如此敷衍呢?
其次,殷俊发丧,其妹殷桃及其子女都没有前来,这明显有悖伦常。齐家身为当世大户,怎么会如此不识大体呢?
以上为鉴,陆博轩有理由认为,这有可能是齐誉刻意编导的煽情闹剧。其用意,大致是为他进驻内阁创造条件。
除了如上困惑外,朝廷的反应也令他深感不解。
代表朝廷的苏皇太后,竟对此事没做任何的批示。
按照道理上说,逢烈士出灵,在野大臣以及王公勋贵都要前往吊唁的,即使一切从简,也要彰显一下体恤。实际上却是,什么形式的懿旨都没有颁布,真是奇哉怪也。
更刻薄的是,朝廷没有做出任何追封,连不花钱的名誉都没有施舍。
感觉有点不对劲。
陆博轩虽然察觉到了事情的端倪,但却看不到暗藏的真相,思来想去,他决定用什么办法刺挠一下,说不准就能勘破玄机。
……
“齐大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黄飞微微迟疑,后道:“即使殷大人尚在世,你也犯不着在他的丧事上去打折扣吧?风风光光地操办,岂不是更好?”
齐誉摇了摇头,道:“不瞒你说,我凭第六感非常确认,白面首现在活得好好的,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去铺张浪费了,殷俊素来清廉拮据,其丧事上还是能省则省吧。”一顿,他又补充道:“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我想借此机会来印证一些猜测,以来为将来提供依据,既为试探之举,还讲究什么风光不风光呀!”
“试探?你想试探什么?”
“简言之就是,让攻讦之徒浮出水面,继而明辨敌我阵营。”
这话……什么意思?
黄飞咂了咂嘴,露出了困惑之色。
齐誉没卖关子,直接解释道:“就眼下看,钟义虽力挺殷家,朝廷却虚与委蛇,这无意间证明了殷家的大势已去,再加上苏琉不予追封,殷家地位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以此作为背景,世人就会把焦点放在我的身上,不知实底的陆博轩也会忍不住做些试探,而我呢,刚就趁此时机摸一摸对方党羽的底。”
大致上算是明白了,抛出诱饵,等鱼上钩。
对于黄飞的比喻,齐誉基本上同意。
他认为,自己若施革弊政策,势必会得罪仕阶的既得利益者,既然避不开清洗一番,不如未雨绸缪、提前预判。
此前,钟义曾赠给自己一本‘结党营私’的花名册,以此作为印证,便可以分清政坛的经纬了。
继续说殷俊的丧事。
烈士发丧,本应万众瞩目,可由于朝廷的置若罔闻,热度一下子就降下来了。门可罗雀的灵堂,只有少数官员到场。
这些个人,要么是殷、钟两家的通家之好,要么是齐誉的往昔门生,而真正来祭的大义人士相当之少。
可见,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是多么的现实。
当然了,未来者也并非全都是陆博轩的党羽,其中不乏中立之人。他们的态度相当委婉,既不得罪陆博轩也不与殷家交恶,仅一副悼联敷衍。
齐誉一边观察,一边与本花名册对应,很快,他就得出了初步结论。
殷家确实没落了。
与之相反,陆家趁机崛起。
由于天子久不临朝,陆博轩自然就成了话语权最重的朝臣,官员们向他靠拢并不让人意外。
齐誉虽然名满华夏、威慑四海,但最重属于是地方官员,就朝堂而言,和局外人无异。所以在权衡的时候,他并不是最佳选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出殡日。
天公还算作美,这天风儿吹鸟儿叫,如火的骄阳当空照。
殷俊的丧仪在一片风和日丽中拉开序幕。
齐誉遵守之前时的承诺,脱帽去冠戴黑纱,于庄严肃穆中亲自扶灵。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沿道徐徐前进,其色古井无波,其态淡定自若,完全一副荣辱不惊的形象。
焦点就该有焦点的样子,不是高人也似高人。
再看自发送行的老百姓,却是另外一种姿态。
他们全都头束白巾,哽咽得不能自已,由此不难看出,对于这位殉国的烈士,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忠奸、好坏,老百姓们自有评判。
眼前的景象,直令齐誉蓦然泛起一种欣慰感,他暗道:我华夏百姓的心中,正义感一直存在,只是他们不表达而已。
正感慨间,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嘈杂。
哦?什么情况?
第1211章 路祭之辩
循声望去,却见有一群人横在了路中间。
再细看,他们全都是肉食朱门,既有老牌勋贵,也有新秀红人,每一个都是举足轻重的老政客。
从他们所摆的仪仗来看,貌似想要悼念和祭奠一番,也就是俗称的路祭。
路祭,是指出殡发丧时的礼仪,在北方一带尤为盛行。不过,随着近年礼制的不断革新,此礼基本变成了历史,没想到今天居然又重现了。
表面上看,同僚间的路祭合情合理,但,齐誉却于细察下发现了一丝异常。
眼前的这些人物,无一不是花名册上陆博轩的党羽,若以政治站队作为参照,他们并不属于殷家的深交客。
然而现在,他们全都齐聚来此,这种步调高一致的程度有点不太正常。
是呀,这也显得忒有默契了。
据齐誉猜测,其中必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动机,这也和他之前的猜测有一定吻合。
只不过,他原以为对方会选在丧事过后再做计较,却没想到现在就开始忍不住了。
他们有如此壮的胆量,大概和之前的造势有些关系,他们或许会主观地认为,殷家大势已去,齐家亦不受皇太后待见,如此格局还有何惧?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该落井下石的时候绝不放过。
正思量间,却见前往探查的黄飞返了回来。
“齐大人,眼前这些人礼仪周到但恭敬不足,看样子并不是真心路祭的,十有八九,他们带着目的性。”
“这么说,路祭只是一个幌子了?”
“英雄所见略同!哦不,齐大人高见!”
“……”
齐誉眯缝着眼睛暗思起来。
他们有如此默契,极有可能是来自陆博轩的授意。
无人撑腰哪有这样的胆量?
不管猜测是否准确,有一点基本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聚集在此,肯定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营造舆论。
至于是什么样的论调,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路祭开始了。
他们摆香案,列祭品,焚纸敬酒,看起来颇有法度的样子。
官员们按照论资排辈站好顺序,依次上前做出祭奠,在这其间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事情发丧。
然而,在接近尾声时,气氛突然有了变化。
随着一声搭讪的干咳,一位老者正走了出来。
“齐少保,老夫想与您一叙。”
“哦?阁下又是何人?”
“老夫我……咳咳,我乃新任的内阁大学士商允是也。”
商允?这人谁呀?
噢~~
有那么一点小印象了……
这个老头,不就是花名册上排名靠前的那位内阁新秀吗?
此人原本碌碌平庸,只因得了陆博轩的提拔才开始变得风生水起,从气运上说,他也算是得了贵人相助。
齐誉恍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拱手致意。
“今日治丧有些繁忙,无暇闲谈多聊,若有什么你事就长话短说吧,不知商大人唤住老夫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因最近谣言重重,混淆视听,为求明朗特来向少保求证。”
“什么谣言?且说说看。”
“有消息称,少保您欲染指内阁,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这话问得倒也算开门见山,才一上来就阐明了来意。
不过如此也好,也省得自己去试探了。
齐誉并未立即作答,而是观察起了其他官员,却见,他们全都露出了不谋而合的赞同样子,甚
至,隐隐中还透着一股同仇敌忾的味道。显然,他们是事先商讨好的。
至于路祭,确实就是一个幌子。
齐誉收回视线,捋须笑道:“内阁为国之中枢,聚天下智士,笼四方贤才,上可为君皇出谋,下可为国民解忧,端得是虚怀若谷,行得是光明正大,但凡读书人,哪一个不想进入此列学以致用?以此来论,我入阁又有何不可?”
商允却是一笑,反驳道:“少保您现已为封疆大吏,妻妾子嗣也沐浴了封赏,蒙受如此鸿恩,理应满足才是,岂可得陇望蜀再贪权利?”
“阁下此言差矣,为国效力乃是仕阶正途,怎么能说是得陇望蜀呢?”
“你……强词夺理……”
单论舌辩之能,齐誉素来不弱于人。
自科举时代时始,他的策论文章就被捧为范文借鉴,如今他见识有增、感悟更多,又岂会弱于当初?
简单几句话,就驳得商允语塞连连。
齐誉斜瞥了一眼,得寸进尺道:“传统上确有三公三孤不实权的说法,但,那仅限于闲谈层面,并没有明确的律法规定,我朝建制亦是如此,既不违背我朝法制,为何入不得阁?”
“你说律法……这个嘛……”商允又是一呆,更加吞吞吐吐了。
这番话以法为鉴,就事论事,可谓有理有据。
换做是谁,也不能明言无视律法呀!
唉,这还怎么辩呀?
商允等人本以为,在他们的百喙施压下齐誉会被摁得哑口无言,然而却没到,他避重就轻直接跳过了传统共识扯到了律法层面,这一榔头砸得让人有点懵。
这袭操作,属于典型的不按常理出牌。
商允的脸倏地窘成了猪肝色,他干咳一声掩饰住尴尬后道:“齐少保,您若入阁有两大弊端,还望您三思而行。”
“哦?哪两大弊端?且说说看!”齐誉不以为意地一笑,略带着玩味道。
“您若入阁,必定会打破三公三孤不实权的规矩,这对于传统制度无疑是一种挑衅,而此举也必会对政坛造成大的冲击,时局失稳于国不利,此乃其一。其次,您若入阁必会推行南洋新制,然而新制并不适合我朝的人文,失败告终几乎可以预见。少保之美誉布于四方,扬于内外,若因此折损了形象岂不可惜?此乃其二。有如此两弊,还望少保多加斟酌。”商允有条有理说道。
“阁下考虑的还真是长远哪!”齐誉哈哈一笑,道。
上述论点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核心也就简单的一句话:不宜推性南洋的新制。
这句,才是对方真正的意图。
齐誉熟读历史,自然深晓变法的难度,客观地说,的确是失败者多成功者少,在政坛中沦为昙花一现。究其失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触碰了大多数人的切身利益而失去了支持。..ne
利益,永远是形成阵营的第一要素。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们才同仇敌忾地站在了自己对立面。
道理并不复杂,一想就通,但有一点齐誉思而不解:你说,得是什么样的巨大利益才能促使他们开罪自己呢?
是科技发展吗?
这事有利国民,他们也属此道的受益者,应该不会过于敏感才对。
莫非是增创税收或者是提升国防?
也不对,此道与公有利与私无伤,并不损害多数人的利益。
难道是……君主立宪制?
还是不对!
此制旨在削弱皇权,对于官员的地位有增无减,即使他们有心维护旧制,也不应该和自己掰扯。
上表折子弹劾自己,岂不更有压制力
?
何必在这种场合施加无谓的刁难呢?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又是什么呢?
第1212章 做出允诺
齐誉非常笃定地认为,这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利害关系,也正是这种关系,才给了他们站出来的勇气,同时,这也是他们同仇敌忾的立足点。
但是!
齐大郎从制度、政治、经贸的角度上一一展开剖析,却依旧没能寻到此关系到底为何,他猜来猜去,始终摸不到端倪。
既然分析不出,不如主动试探。
或许,另有新发现呢?
于是他干咳一声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齐某虽无经纬之才,但仍欲伸大义于天下,以上报君恩、下安黎民,此方不负读书人之志。若抒此抱负,非入阁不达,在前程与民族大义面前,岂有退让之理?对此,众位莫要再劝,与其徒增阻碍,还不如交换一下彼此立场,也求解决之道。”
说罢了,他又正色强调说:“搁置双方争议、维护彼此利益,方为折中办法,倘若伤了和气,那可就对不住了!”
这番陈词软中带硬意味浓郁,尤其是最后一句‘对不住,更是充满了威胁的味道,弦外之音非常地明显。
同时也能听出,他对内阁首辅是志在必得,不容商量。
在场人无一不是人老成精之辈,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当然了,齐大郎也确实有说这话的实力,更有扫除障碍的胆量。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
想当年,他亲率南洋军潜至京城,以非凡手段镇压了当时的内乱外扰,这番手笔,比天子的雷霆之威都不遑多让,连皇城都能进退自如,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且,他现在的实力远胜当初,那就更无忌惮了。说句不中听的话,他连以凶狠著称的洋军都能打得满地找牙,这世间还有震慑得住他的存在吗?
综上可见,他确实有说这话的底气,换言之,他若真的觊觎内阁,确实没人能拦得住。
果然,众人被这曲‘弦外之音给直接震住了,一时间寻不到反压制的方法。
在有些时候,简单粗暴的威胁比文雅的讲理更具说服力,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那都是懦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
良久后,商允才在他人的怂恿下打破了平静:“呃……对于齐大人治下的南洋新制,我等也不是说不认可,大致还是比较肯定的。但,‘亚元除外。”一顿,他又继续道:“倘若少保承诺不实施金融方面的改革,我等便愿意放下成见拥您入阁。”
“竟然是……亚元制度?”齐誉一怔。大为意外道。
说句实在话,先帝不举都没有让他如此吃惊,适才时,他琢磨来琢磨去,就是没有想到金融方面来。
金融新制不仅在南洋生根,还在海外都得到了普及,从呈现出结果上看,这绝对是一项有利无害的好制。
既然已经被事实证明过了,那他们为什么还会阻碍呢?
有点莫名其妙!
就在其蹙眉渐重困惑不解之际,黄飞突然递过来了一个纸条,此物的出现,直让他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只见上面写道:若纸币流通,金银铜等必被取代,如此一来,贪墨者岂不失去了隐藏财富?须知,此涉及极广,故才引发幕僚的同仇敌忾。
噢,大体上算是明白了。
混迹于官场的人,有几个是清白的?
他们嘴上称为国为民,可哪个不趁机中饱私囊的?如果真推行了金融新制,其所积累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财富就变得无法套现,甚至,还有可能一夜间价值清零。
确实是牵扯极深。
政坛的老话常说,每一次的变法都会触及到许多人的核心利益,这话果然不假呀!
但是!
下不了狠手,治不了恶疮,只有剜除掉腐肉,才有可能祛疾生新。..
齐誉咬了咬牙,露出了坚毅之色。
杀伐果断不拖泥带水,是他素来的行事风格,岂会因为迎难而止?该扬刀立威的时候,就得拿出点尿性来!
不过,这立威不能操之过急,需要再做计议。况且,今天也不是搞事的时候,还是先把丧事办完再说吧!
齐誉笑了笑,面露安抚道:“诸位过虑了,金融革新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极端。想当年,我于琼州初推亚元,实行的乃是金属币和纸币的并行流通,并没有刻意限制什么。手持哪种货币,完全是财富者的个人自由,并无强人所难!”
说罢,他又补充道:“众位若是不信,可差人前往南洋一带打听,看齐某的话是否属实。”
这番论调,看似严谨和肯定,但商允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他却是说不上来。
罢了,对方既能公开场合下作出诠释,也算是一种公然承诺了。
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能信口开河、糊弄大众。
经齐誉这么一‘开导,众人的眼光就变得温和多了。
是呀,人家齐大人都满足了自己的诉求,还有什么可叽歪的呢?
商允暗自思量,陆博轩曾对自己交代说,推行纸币是齐大人的新政核心,只要把这一条给遏制住了,他就翻不起太大风浪来。在这个问题上,绝不可能有半分让步。
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他竟然真拿出了折中的办法。
真是太意外了,意外到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齐誉见众人全都无言以对,便笑呵呵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就先这么着吧!”
说罢了,他便给黄飞使了个眼色让其开路,把堵住的道拨出一条路线来。后者自然心领神会,端起长刀并以一副以德服人的笑容示意众人借道让行。
“走嘞!”
“大人,以您的性格不应该妥协退让呀?”事后,黄飞第一时间凑上来问道。
齐誉笑答说:“退让?怎么可能?区区一些腐儒,还不至于让老夫惧怕。适才答应,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见老黄困惑更甚,他又进一步解释道:“南洋的经验证明,货币的推行确实不宜搞一刀切,粗暴的施政只会适得其反,让老百姓感觉是在剥夺他们的财富。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才是成功的关键。不过,只要打开缺口,不出两月就能完成此项改革,这是之前的经验数据,值得参考。既然是这样,我何不卖个人情给点承诺呢?”
“齐大人高明!”
“呵呵,真正高明的事情还在后头,捋了我的虎须就要付出点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