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二章 天女散花堵鬼潮,诸天神佛挤小庙
“哈哈哈哈!”
常德镇的大街之上,朱一颗捧腹大笑。
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一回想起方才临走前奚的绝望表情,他就有些控制不住。
那家伙,分明是给受爷整崩溃了!
“受爷,老朱敢打赌……”
“今日过后,那个古剑修夜夜惊魂,恐怕都得是您的样子了!”
朱一颗一边心念传音,一边按照吩咐,将受爷寄于己身的那缕灵念,送到独臂的天机傀儡身上。
这是他见过最“强行”的天机傀儡了!
一眼扫过去,可以轻易看出它由许多古老而残缺的兵器拼凑而成,做工粗糙,造价低廉。
说是一堆废品都不为过!
可受爷说它是天机傀儡,那必然是天机傀儡!
此时此刻,朱一颗对受爷的信心,几乎是盲目的。
君不见那古剑修奚,先手控制住了自己,却在受爷三言两语之下,把好好一盘棋下得稀碎。
换位代入进去,朱一颗觉得自己要被人这么戏耍,拔剑自刎算了!
“嗡!”
当从屁股下塞入灵阙作为能源时,残破的天机傀儡身上,很快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纹路。
它的目中闪过纺织灵线,尽人的意识入主了。
“不……”
浅浅挪动了手臂,提膝踏步几下,尽人就重新适应了天机傀儡的身体。
他将目光越过朱一颗,眺向远方,身上腾冒而出无形的纺织灵线,扎入虚空和天道之中。
在以周遭花草鸟木等无智生灵为眼,捕获了方圆数里之地的景色之后。
这些讯息,又以“感知”视角的呈现方式,出现在天机傀儡的脑海之中,化为一团光球。
尽人的灵念接触光球,便如读取玉简一般,轻松读取出了周围的画面。
这,便是以纺织术,成功模拟出了灵念,甚至是被动技“感知”!
只是范围小了一些,只有数里大小,越往外越模糊。
但残破天机傀儡,能做到如此,已经是天大的成功了!
对于朱一颗之言,尽人并不苟同。
对于奚,尽人同样并不存有轻视之心。
他很清楚要击败一个古剑修,最好的方式是如同斩杀饶可爱一般,杀死对方!
所有不能致死的屈辱,于拥有强大道心古剑修者而言,都是成功路上的试金石。
“他,会来的!”
当天机傀儡嘴里吐出受爷的声音时。
朱一颗、香姨、阿摇,乃至是街道上对莫名出现的几人感到好奇的路人们,齐齐有感,望向了北边。
“呜呜呜——”
天色忽然暗沉了下来,快速进入了黑夜。
阴冷的风发出如同鬼魅幽灵的异响,从长街的拐角处、从视线的尽头里灌来。
街道上的砂石、尘土、垃圾……翻卷上天。
明明没有任何遮挡物,但昏暗的天色下,这些被风卷起的东西,处处受阻。
它们东撞一下,西滞一会,磕磕碰碰地从远方晃荡而来,像是被“人”推搡着在走。
空荡荡的街道上,一眼望去,此时给人的感觉竟是无比拥挤。
“鬼啊!!!”
杀猪大户杨铁牛提着他的曹氏杀猪刀,只往边上瞟了一眼,吓得刀都差些掉了。
他杀了这么多年猪,当时年少挥下第一刀时内心的恐惧,都没有此刻见鬼来得大。
“嘭!”
毫不犹豫,杨铁牛放弃了营业,将摊铺一扔,自顾自冲回了屋里,冲回了二楼,关上了门窗。
他笔挺地躺进了被窝里,将头闷上,却觉脚心在发凉,连忙把腿也蜷进被窝里。
“看不到俺、看不到俺……”
“什么声音?”隔壁卖早点的张婶张秀花,才刚端着一碗甜豆腐脑出来,见着往日常客张老头已晕倒在了地上。
她赶忙往铺外赶去,这才看到外边天色完全黑了,街道上飞沙走石,厉鬼嘶鸣。
“砰。”
一大碗豆腐脑摔倒在了地上。
张婶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子如同摇曳的海草往地底缩,快速软倒在地。
“这是……鬼剑术?”
朱一颗眼神游移,耳听八方。
他的灵念覆盖范围内,整个常德镇十数条街,完全被阴云覆盖!
而街道上游走的,正是肉眼所不能察,灵念勉强能窥出一点点轮廓的恶鬼们。
常德镇的本地居民,则如真的入夜了般,要么在自家房屋里昏迷不醒,要么当场被吓晕在了街道上。
“呜呜呜……”
那诡异的声音更近了!
阿摇瘫倒于地,四下茫然,更不敢麻烦香姨,最后只能无助地抱住自己,缩到了墙角处去。
“这么大范围的御魂诡术?”
残破的天机傀儡之中,尽人同样惊异。
他见过巳人先生的鬼剑术,能阻断生死,界隔阴阳,以地狱之门召唤出百鬼夜行。
但似乎,奚的鬼剑术,更要在此之上?
连门都没见到,四面八方,全都是鬼——阳间仿佛直接成了地府。
“灵魂模式!”
一声令下,天机傀儡的形态发生了改变。
从肉眼可察的具体形态,变成了半透明的幽青色。
同一时间,脑海里白色光球传过来的画面,是整个常德镇被千千万万的恶鬼幽魂,挤得水泄不通!
这当中,有半张脸持镰刀披黑衣的兵鬼,有骑骨龙持权杖的法鬼,有四肢扒地嘴比脸大的畜生鬼……
有插着翅膀飞行的翼鬼、有抓住什么就往脖颈里塞的无头鬼、有速度奇快嘭嘭冲刺一路撞飞无数恶鬼的奇行鬼……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恶鬼们身上,通通燃烧着一种半透明、幽白色的奇异火焰。
天机傀儡的特殊“感知”方式,没有从这火焰上感知到半点温度。
但就是这般隔空一接触,尽人的这一道灵念,都觉烦躁异常,各种孽欲横生,好不容易才能压下。
“御魂诡术、白孽业火……”
香姨具体的都看不见,目中只有点点白色火光,她很快想到了什么,急切说道:
“奚主修鬼剑术,他还掌握一种天火,白孽业火!”
“这种火灼烧灵魂后,燃人之七情六欲,焚尽后,还能滋生孽障阴气,乱人道心。”
“除非奥义,否则一般炼灵师,怕是连半刻钟都扛不住,就得走火入魔!”
白孽业火……南域邪修朱一颗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专门针对邪修的天火了,却是初次见识到。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满街恶鬼形态不明,但那点点幽白,无比刺目!
“什么叫做‘一般炼灵师’?”朱一颗急忙望向香姨,渴求某种答案。
香姨瞥了他一眼,当场下定论:“你扛不住。”
“草!”朱一颗缩到了受爷背后。
“退!”
天机傀儡一声大喊。
尽人的视线范围中,恶鬼堵道,其实已将几人的退路完全淹没。
天上飞的、路上走的、地里遁的……全方位堵死!
整个常德镇,成了一座鬼镇!
但在这水泄不通的鬼镇之中,有一处地方,恶鬼不敢及,业火有所避。
“曹氏铁匠铺!”
香姨根本看不到天机傀儡所能看到的那唯一清净之地。
但用脚趾头想,她也晓得这些阴邪之物,哪怕是有了奚的命令,都半分不敢靠近魁雷汉。
雷系,天克阴邪!
何况罚神刑劫?
“半里,对街,第四座房屋……”
天机傀儡往右边一指,精准报点。
同一时间,朱一颗的灵念也扫到了那处去,有如看到了救星般,看到了“曹氏铁匠铺”的牌匾。
“偷天换日!”
没有丝毫犹豫,朱一颗做出了从心的选择。
他丢出了四颗石头,对应铁匠铺里的四件兵器,不经过店铺主人的同意,就要进行不礼貌的隔空置换。
“滚!”
铁匠铺内,飞沙不能动,恶鬼不能惊的死寂之中,应激炸开一声雷鸣般的声音。
“噗!”
一声之下。
朱一颗有如撞上了神亦的拳头般,张口就喷洒出了漫天鲜血,身形跟着往后抛飞。
他的眼球外凸,七窍迸血,头发焦卷。
他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无,在砸到地上后,整个身体都在抽搐,很快口吐白沫。
“呃呃呃呃……”
伴随着这般惨吟声,朱一颗眼睛往上一翻,只剩下纯粹的白色,迅速失去了意识。
阿摇瞠然。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敌人也还没杀到面前来。
突然间,李兄砸到了自己身前来,开始抽搐,像是被人弄坏了。
“李兄……”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
“阿摇住手!”
香姨一声呵斥,怒目回眸。
罚神刑劫的力量若是牵扯到凡躯而去,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我……”阿摇哆嗦着将动作止住,望着身前半步之遥的救命恩人,伸手不是,缩手也不是。
怎么做到的?
寄身在天机傀儡中的尽人迷惑了。
连他都没能看得出来那一瞬中,朱一颗是如何被隔空打昏的。
魁雷汉就算再强,罚神刑劫再精妙绝伦,出手总该有点痕迹吧?
朱一颗人都没去,就施展了一术……
隔着偷天换日之术,魁雷汉隔山打牛,把老朱电晕了?
“香姨,他真是自己人?”
尽人发出了疑问,却来不及有更多施援动作。
因为在他的视线当中,那如潮水般的恶鬼,已经涌到了自己几人的跟脚前。
“呼……”
尽人一叹,菊花一紧,将提前塞进去的一整块灵阙夹碎,把里头的能量抽汲干净。
直至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元气满满有多重要。
原来没有被动技,是这种感觉……
“天女散花!”
残破的天机傀儡,做出了一个提着花篮,抛洒绣花的怪异姿势。
只一瞬,它手中往四面八方滋射而出无数纺织灵线,密密麻麻有如架构出了一张蛛丝大网。
大网之上的每一个点,精准无比捕捉到了成千上万恶鬼的各处方位,成功将其网住。
“呜——”
厉鬼尖啸,往各个方向突破。
却缘由枷锁禁身,越扯越紧。
四面八方的力,彼此相互制约,令得无脑恶鬼们的行动,变得举步维艰,寸进不得。
只一瞬,涌现的鬼潮被遏停了!
整个常德镇,陷入了短暂的静止当中!
“呜呜”的鬼鸣声中,恶鬼动动不得,镇外的却还在前仆后继,导致越堵越高,像是要铸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天地鬼墙。
“这般天机术……”
香姨回眸而望,惊异交加。
她是看不到恶鬼的,却能看到纺织灵线,以及这张铺在整个镇上的大网上各个蠕动的节点。
毫无疑问,这代表着无数鬼魂!
奚御魂诡术召唤鬼潮的这一式,被徐小受以天机术的方式,堵住了!
关键是,徐小受用的还是如此残破一具天机傀儡,这家伙进步可太快了!
“嗤~”
白孽业火开始燃烧。
顺着天地大网,似要焚尽一切,往自身方向顺延而来。
世界像是要被无数白色的引线点燃一般,画面无比壮观。
香姨不敢耽搁了。
她知晓这天机术能防得住鬼潮一时,防不了一世。
天火的威力很强!
而为今之局,奚甚至还只是小,道穹苍才是大!
能不能破得开眼下乱局,关键点不在于动一术都要夹屁股的天机傀儡,而在于魁雷汉!
香姨望向对街方向,叱声而喝:“曹一汉,你什么意思,不认识我了?”
“隆隆……”
一声喝下,九天闷雷滚滚。
整个常德镇堵到天上去的恶鬼们,铺于纺织大网之中,本还在剧烈挣扎,突然齐齐一颤。
世界似乎静止了数息,只余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对街响起:
“庙小,容不下诸天神佛。”
尽人闻声一怔。
魁雷汉的态度,很是暧昧啊?
这跟八尊谙提过的有点不像……不,好像八尊谙也没说,自己一到,魁雷汉必然会相助?
他说的,只是一个绝世天才相赠,还要自己亲自过去提走才行?
香姨却听怒了。
她和魁雷汉的交情似乎不错,当下对于自己没有得到援助,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你那破铁匠铺老娘也不是没去看过,再小,容不下四个人?”
“呜”的一声,恶鬼方要有所动静,阴暗的天穹上再次炸开了一道惊雷。
一下子,所有鬼声都静寂,天地都在开始等待。
魁雷汉的声音再度传来,像是刚睡醒,语气不善:
“你也说了破铁匠铺、破铁匠铺……”
“我这铺子已开一天窟窿,再来多点人,岂不整个棚顶都给你们掀翻?”
香姨方要说话,忽然眸中闪过疑光。
尽人同时捕捉到了古怪的点,视线跟着扫去,确实看到了曹氏铁匠铺的天花板开了一个窟窿。
这窟窿,开得可太有讲究了!
既然不是故意的……
天大地大,五域之中,谁能跑到十尊座魁雷汉的蜗居之地,开这么大一窟窿?
魁雷汉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想告诫的,是什么?
思绪正及此,昏迷但还在抽搐的朱一颗身旁,一张散落的血布“嗤”的发出异响。
尽人猛地回头。
血布?
朱一颗没将这玩意处理走,还带在身上?
不,是那该死的魁雷汉,打得人太猝不及防了!
“嗤啦……”
一只手从中探出,撕裂了血布。
道穹苍撑着身子,爬出了压缩的布匹空间,脸上似笑非笑。
“温温吞吞,拐弯抹角的……这提醒,提得我都看不起你啊,老曹。”
“咱开门见山吧!”
道穹苍摊开了手,望向天机傀儡,一脸谑色道:
“那窟窿,我破的。”
“本殿可是提前到场等了好久,等不到人,才回去找你们的……徐小受,意外么?”
第一四二三章 大马屁术请雷罚,出口成脏挨个批
这老道……
尽人一时都有些哑口无言。
说不意外那是假的,但要真说意外,又不绝对。
也是直至此刻,尽人才发现他是算出了道穹苍能算到自己的目的地之一,可能会是青原山常德镇。
但至此自己就停下了。
却不曾想,道穹苍是个行动派。
他想到什么之后,总会在第一时间将敌人的路给堵死。
放在现下境况当中,便是道穹苍,提前在这里埋好了什么。
“你图什么?”尽人什么都不好奇了,现在只好奇骚包老道的目的。
“图你。”道穹苍淡淡道。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回答……尽人操纵着天机傀儡,平静回道:“那你所图甚小。”
毕竟是抓了十尊座香姨,去图一个区区徐小受,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若他所图是八尊谙,那才说得过去吧!
“不。”道穹苍摇头,“你不小,天下人瞧小了你,本殿却不会。”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该受宠若惊吗?
尽人没有回答了,而是在环顾四下后,倏然出手。
他掌心中射出纺织灵线,将朱一颗掠来关入大开的腹腔之中,又快速从嘴里吐出老朱戒指中的八字令。
“嗡!”
同一时间,天机傀儡和香姨脚下绽放纺织灵线。
二人身影齐齐消失,出现在了曹氏铁匠铺门口。
“大挪移术?”
道穹苍脸色变得古怪。
他实在是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有教过徐小受这些东西。
而记忆如若真不会出错的话……
这小子,只看过几次自己的天机三十六式,偷学过去了?
“呜——”
天穹一声恶鬼狂呼。
昏暗之下,九扇巨大的鬼门横空而启,从中飞出了头颅、躯干、臂膀等块件……
这些分段封印的残缺鬼灵之块迅速在半空拼凑,化作一头十数丈高,青面獠牙的恶鬼。
如此恶鬼一出,周身圣力一绽。
整个常德镇的鬼潮都发出了惊怯颤音,纷纷跪地匍匐。
红字鬼签,半圣级鬼灵,白孽阎主!
很明显,在被戏耍过后,奚是动了杀心了,连压箱底的鬼灵都掏了出来。
他就立在白孽阎主的头顶之上,风驰电掣从远方赶了过来。
来到常德镇后,却发现道殿主重归出现,和一头破败的天机傀儡对峙着。
即便那天机傀儡发生了移动,道殿主亦没有后续,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道殿主!”
从天穹一跃而下后,奚不曾从白孽阎主的头顶下来,只是微微俯首。
他被徐小受搞怕了。
此刻他的目光之中,有着惊疑。
某一刻,奚甚至是这般怀疑的……
会否这个老道,也是徐小受的手笔,打算搞出来继续戏耍自己玩?
“稍安勿躁。”道穹苍抬眸只瞥了一眼那周身燃烧着幽白色半透明火焰的半圣级鬼灵,无动于衷收回了目光。
奚想了想,忍住了将错就错,将计就计,一脚把老道踩死的冲动,“徐小受呢?”
“那里。”道穹苍指了指对街的方向。
“我们……”奚请示着,是否需要他出手。
“说了,稍安勿躁。”道穹苍胸有成竹望着远方,翻出了他的招牌天机司南,轻笑道:
“曹一汉,不会助他的。”
……
“他没有追来?”
香姨往后一瞧,满街挤着密密麻麻的幽白色火焰。
但那骚包老道,竟肯放她跟徐小受过来曹氏铁匠铺。
他在想什么?
真这般有自信?
只不过……
一想起方才朱一颗欲进铁匠铺,结果弄得当场昏厥,她对这个铺子,已不抱太多希望。
神亦来了,或许魁雷汉给几分面子,毕竟他们交情甚好。
但就凭她和一个后辈徐小受,曹一汉估摸着连面都懒得一见。
便这时,香姨瞧见天机傀儡,一巴掌叩在了铁匠铺的木门上。
“晚辈徐小受,拜见曹前辈!”
香姨眉毛高高挑起,有些心惊肉跳。
朱一颗前车之鉴,徐小受还不肯死心?
果不其然,铁匠铺中,传出了拒绝味道十分明显的撵人声:
“要我重申第二遍吗?”
“都滚!”
换作他人,怕是这一声后,就吓得失去继续求见的心情,调头就走。
尽人不然。
且不说他此刻已经没有退路,单凭魁雷汉此声,他也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他知道我!”
没有跟朱一颗般第一时间遭到攻击,尽人就知道魁雷汉晓得“圣奴徐小受”之名,给足面子了。
是了!
便是此人蜗居于这般凡俗地界之中,也不至于真的与外世隔绝。
便是他想要做到做到与世隔绝,恐怕圣神殿堂、五大圣帝世家都不让。
毕竟这是一个指不定何时就会爆炸的危险份子,上头完全不关注,是不可能的。
而如魁雷汉这般雄才,但凡被盯上了,绝对会想着如何脱身。
可他越挣扎,圣神殿堂只会盯得越紧,盯越紧,则越挣扎。
这,必将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那么,为了脱离这般循环……
一来,俯首称臣,这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二来,就只剩下激烈反抗了。
这“二”看着也不像,毕竟从魁雷汉如今处境看,他就算内心真的想反,外象依旧是被迫自囚于这般铁匠铺中。
可想而知,制约他的东西,有多重!
一瞬之间,尽人脑海里分析了许多:
“将万分之一概率,魁雷汉是真的想隐居于此的这般可能性剔除,毕竟如此人等,绝不甘平庸。”
“那么,他知道我,说明他还在关注炼灵界,还在等一个可以重新出世的契机……”
“道穹苍却不阻我,说明他胸有成竹,笃定了魁雷汉决计不可能助我,我注定会是个跳梁小丑……”
“那这一扇门敲不敲得开,已经不止关乎我生与死的事情了,也许影响到的,还有炼灵界百年格局……”
曹氏铁匠铺就在前方,木门就在前方。
天机傀儡的动作却有了那么一刹的迟滞,仿佛这门不是木制的,是碎钧盾打造而成的。
可是……
没有退路!
此刻驾驭天机傀儡的,只是一道尽人的灵念。
若得不到魁雷汉的帮助,就只剩下“放弃被杀”和“拼命后被杀”两条路了。
放弃是简单的,拼命也很简单。
二者最后所付出的代价,撑死了不外乎是一道灵念,仅此而已。
但这般选择,却代表了“认输”,这不行!
既然失败的代价也只是一道灵念,为何不试试?
早在彼时麒麟界救下贪神,徐小受还决定一战圣帝北槐之时,他就完成了思想上的转变:
而今之他,已不想唯唯诺诺,仍以“周天参”、“小石谭季”等鸟名示人。
他要让“徐小受”之名,响彻这圣神大陆五域的大江南北!
“笃。”
天机傀儡,第二次敲起了曹氏铁匠铺的门。
只不过这一次,它用的是来自八尊谙的身份令牌,八字令。
同时,尽人的声音出现,在灵阙之力的运送下,不仅送进铁匠铺中,更传到了对街去:
“风闻,曹前辈天纵之资,炼灵奇才!”
“在十尊座之战时盘膝悟道,不过数息时间,便顿悟惊世骇俗之彻神念。”
“更在之后,曹前辈传授八尊谙此法,令得他习悟剑念,创出观剑术,以此成就‘第八剑仙’尊名……”
曹氏铁匠铺没有动静。
对街之上,道穹苍脸色一动,表情却变得古怪。
他没想到,徐小受的破局之策,竟是使用无所不通的大马屁术!
且这马屁之术的内容上,还用了特殊笔法,篡改了事实真相,只为了将人捧得更高……
还没完!
对街的彩虹屁,一浪更比一浪高:
“……老八是什么人?不过一仗剑俗客罢了,彻神念,却是比肩祖源之力的惊世壮举,甚至犹有过之!”
“八尊谙此前令我持此令前来代为拜访前辈,称是‘前辈之才高天一丈,前辈之德高山仰止,昔时授念之恩,今日前来相报’。”
“可晚辈前来报恩的路上,却遭遇那骚包老道拦路,此人品行不端!阻我前程!纵鬼挡道!不似好狗!……”
香姨都听呆了。
出口成脏的,你是要修唇枪舌剑术第二境界吗?
况且,骚包老道还在后面啊!
香姨都忍不住回眸往后看。
后方街道上,奚都听得脸色一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了。
低头一瞧,道殿主春风拂面,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完美的夸赞他的话语,笑意盎然的。
这能忍?
奚感受到自己和十尊座的差距了。
换作是他,有这能力,早出手割掉那厮的舌头!
曹氏铁匠铺依旧静悄悄的。
也许是因为天机傀儡拿出了八字令,魁雷汉没有出手伤人,却也没有出声回应。
香姨忍不住了,劈头就骂:
“曹一汉,你是哑巴吗,还是耳朵聋了,什么都听不见?!”
尽人默默在心里头竖起了大拇指。
“隆”的一声,九天闷雷,应声滚响。
铁匠铺内,魁雷汉的声音终于出来,却不提马屁一二,只是状若随口般问道:
“你打算如何报恩?”
哟呵!
你还真挟恩图报啊?
当年老八不是和你一并研究彻神念的发展方向,然后自悟的剑念吗,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心头思绪如此,尽人是万万不敢这般作声的,他只是严肃地说道:
“老八说了,今日曹前辈若能见我,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愿用虚空岛次面之门来交换,从今往后,您就是虚空岛之主!”
“此外,他还愿意赠附一个人情……但有前提!您不能让他现在就去对付月之一族!”
啊?
香姨怔然转眸,几乎傻眼。
她完全是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这头像在胡言乱语的天机傀儡,满心不信。
可用次面之门换魁雷汉入局……
那个人情,甚至细节到了奴儿妹妹,不像是徐小受能胡诌出来的话……
八尊谙,真对徐小受有过这般话语?香姨惊疑不定。
对街,白孽阎主头顶上的奚,闻声更是双手一抖,他关注的重点是:次面之门在那天机傀儡身上?
“道殿主……”
奚下意识转眸,再要请示是否需要截下来。
道穹苍脸色也是变了,稍显凝重,显然也是被“次面之门”镇住。
但最后却是摆手示意,不了了之。
“他在等什么?”
奚已经搞不清道殿主的想法了。
徐小受穷途末路,魁雷汉忌而不发。
这不趁机拿下香姨俩人,真要给徐小受说动了魁雷汉,不得没地方悔去?
“你走吧。”铁匠铺内,魁雷汉低叹:
“看在你如此敬我的份上,也看在八字令的份上,我不会伤你。”
“但你今日困局,我亦不会插手半分。”
次面之门都动不了你志?
虚空岛之主,都满足不了你魁雷汉的野心?
这破铁匠铺有什么好啊,你待在里头这么多年,特么是长了一头蘑菇不敢出来见人了是吧?!
尽人真想一巴掌拍碎这破木门,然后扬长赴死,他却是知晓万万不能这么做。
“唉……”天机傀儡沉声一叹,视线转向了香姨,幽幽说道,“原来我看错人了。”
香姨还没从心头惊思中恢复回来,一脸不解。
你干嘛对我说话?
但哪怕天机傀儡没有脸色,她看了又看这张脸,瞥了再瞥铁匠铺,听出了点什么。
“哦?看错?什么意思?”她附和了一声。
“徐某本以为,魁雷汉是个英雄……”
“哦?本以为?”
“是的,就是本以为!”尽人操纵着天机傀儡,做了一个无奈耸肩的动作,叹声道:
“我虽看不起老八,因为他藏头露尾,蝇营狗苟,只做偷鸡摸狗之事,做事从不如我这般光明磊落,直来直去……甚至敢以王座道境修为,直战圣帝北槐!”
铁匠铺内突然传出咣当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碰掉了。
接着是一阵嘈杂,最后归于安静。
天机傀儡目不斜视,嗤声道:“我却也敬八尊谙!因为他,曾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
“什么话?”香姨余光扫着好似有所动静的铁匠铺,自个儿也真好奇了。
尽人凌然一甩手,险些把天机傀儡零件都甩了出去,模仿者八尊谙的口吻,断然道:“那道穹苍,在我眼里,就是一坨狗屎!”
“放肆!”
对街的道穹苍没有动作,奚却大喝一声,完全不敢再听下去了。
如果这是道殿主的考验,他已必须要有所动作。
如果最后局面会演变成了十尊座之战,自己当下能做的,也是尽早出局——这样罪不至死!
于是乎,十丈高的白孽阎主身上业火尽燃,无视了道殿主制止的眼神,一副君辱臣死的忠义模样。
它一跃越过长街,一脚轰向了曹氏铁匠铺外的两人。
香姨抬眸,瞳孔一颤。
只见熊熊白孽业火,当头坠来,圣力覆盖其中。
这一击如中,以她禁武令之身,怕不是要殒命当场?
尽人无动于衷,像是笃定了什么。
“轰!”
九天之上,果不其然炸开一声雷鸣。
曹氏铁匠铺的窗户忽然被崩开,昏暗之中,紫电划破长空,一闪而逝。
“要打,滚一边去打,别脏了我的铺子!”魁雷汉一声沉喝。
谁都没曾看出他是如何出的手。
那半圣级的白孽阎主陡然一震,一身业火被轰得崩飞,鬼灵之体更是高高抛空而去。
“咦?”
铁匠铺内传出一声惊疑,似在疑惑一击怎会打不死这羸弱鬼灵。
“轰!”
高空中,白孽阎主体内再度炸开惊响。
那漫溢儿出的紫电噼里啪啦,由里及外,竟不知何时藏到了白孽阎主体内去。
其造成了二次伤害,不止将白孽阎主从常德镇范围轰了出去,更是把头顶上的奚附着震伤,电得口吐白沫,抽搐昏厥。
“这,就是罚神刑劫?”
尽人骇然,他已是第二次看到魁雷汉出手了。
却还是没有堪破罚神刑劫本质是个什么东西,甚至连这般彻神念真实长什么样子,都没瞧清半分。
而只是这么一道紫电……
连白孽业火都能一击溃烂!
连半圣级鬼灵都能一击轰飞!
但凡魁雷汉肯出面对付道穹苍,骚包老道,真得调头就跑吧?
不!
应该思忖的,或许该是……
这般人物,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将他压在小小的铁匠铺之中?
第一四二四章 罚神刑劫罚不敬,骚包老道圆骚名
铁匠铺后院。
昏暗的光从铺顶上的窟窿洒来。
魁雷汉脖颈上那个以粗劣工艺焊制的,不知断裂过多少次的铁圈,便泛出了淡淡的光泽。
铁圈之上,依旧挂有九道令牌。
每一道令上,都写有一个“禁”字。
当魁雷汉每动一次时,这九道禁武令就会相对应的亮起微光。
但令牌的力量似乎只是摆设,除了在昏暗中能发出“警戒”的光外,什么都阻止不了。
“徐小受……”
后院巨人无声呢喃着。
他的周身散落着一个个空酒桶。
这个时候,魁雷汉已从半躺姿态,变成了挎膝而坐,目中不知在思量着什么,闪烁有电光。
铁匠铺其实不小,后院也很大,但架不住魁雷汉真太大只了!
他就像是一个生长了足有数万年之久的老树桩,这般杵在后院时,十人都难以合抱住。
他的一条手臂,抵得上正常人的身高,甚至粗壮程度犹有过之。
就是这般巨人,门外那晚生后辈的风言风语没能惊动他,半圣级的白孽阎主一脚踏来,被他弹指间轰飞。
“直说吧,小鬼,你是何意?”
伴随着铁匠铺嗡嗡震响,魁雷汉的声音沉沉传出:
“你说,八尊谙视那骚包老道为一坨狗屎,这我认可,是他会说的话。”
“但听来,还有下文?”
一顿,铺子内传出“屯屯屯”的饮酒声,隔着门缝,尽人都能闻到酒味之重。
是的,天机傀儡也有嗅觉。
魁雷汉饮完之后,话语声不再只是低沉,平添几份谑意:
“我不希望你因由那鬼灵的伤退而有所顾忌,有什么话,直言无妨。”
“我喜欢直性子的人。”
门外,香姨突然脑袋成了一个拨浪鼓,左右快速摇晃着,像是要把脑子从耳朵里甩出来。
不过很快,她娇躯一颤,头发根根竖起,香姨成了刺姨。
她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连瞳孔都在涣散。
“这……”
尽人惊了。
都没有雷声,也不见出手,香姨中招了?也给电住了?
那这到底是喜欢直性子,还是不喜欢?
魁雷汉到底听出来了自己的意思,还是没有?
真要接着说下去的话,那都不是些什么好话啊!
“讲!”
天空闷雷一滚,铺子里传出怒音。
尽人不敢说下去了。
他将八尊谙藐了,将道穹苍藐了,是因为前者不在场,后者不在意。
但魁雷汉是个什么脾气还搞不准,指不定香姨方才摇头晃脑的意思,就是在说祸从口出。
可才操纵着天机傀儡将膝盖微微一提,想要告辞退去。
“滋滋……”
天机傀儡内部传出轻微的异响。
那是残破兵器划出电流,干扰了纺织道纹正常运行的声音。
尽人忽然明白方才香姨的状态了。
这要是自己是真人在此,怕不是也要头发倒竖,后脊发凉?
——分明就是快要遭雷劈了的迹象!
“您让我讲的喔?”尽人硬生生将却步转化为勇气,开口试探。
铁匠铺内没有动静。
倒是对街邻屋的小巷之中,嗒嗒脚步声响起,道穹苍持着天机司南,含笑走了过来。
尽人胆子一横,指着那老道,便放肆道:
“晚辈的意思是,连老八那样的蝇营狗苟之徒,都敢视这家伙为一坨狗屎。”
“您这般拔山超海之大能,弹指灭圣之强者,怎甘居于如此陋室之中?”
“是什么限制了您?”
“是圣帝吗?是五大圣帝世家吗?还是说……是这区区道穹苍?!”
道穹苍越过众鬼,闻声脚步一停。
区区……
本殿,也被“区区”了?
他饶有兴趣地摸起了下巴,望着那天机傀儡生动形象如人般有着高涨的情绪,在慷慨激昂地输出,却无动于衷。
“难不成,您、您……”
天机傀儡内部滋滋的电流声更甚了。
隔着一个染茗遗址,隔着一个本体和灵念的限制,尽人都开始头皮发麻。
他“您”了半天,后话“您”不出来半句。
“说!”
铁匠铺内,雷光闪震,蓄势待发。
道穹苍眼神含笑,将对自己的批判视为无物,仿在等待天降异宝般,期待着什么。
“哈哈哈哈!”尽人心一狠,将生死忘却了,大笑三声后道:
“是徐某看错人了!”
“连小小一坨道穹苍都害怕,原来十尊座之首的魁雷汉,外强中干,名不副实!”
“别说伱这厮连八尊谙的一根脚毛都比不上了,依我看呐,你甚至连一坨狗屎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笑声大起,尘埃落定。
不止铁匠铺,整个常德镇,都变得无比死寂。
“呜——”
数万恶鬼,本前仆后继将镇子四周围堵成一座高墙。
而今,竟是齐齐发出颤惧之声,或骑骨龙,或手脚并用……
就恨各自没有如同天上的那般同伴们一样,长着一对或是几对翅膀,纷纷疯了似的往远处撤散。
拨开云雾见青天!
一下子,常德镇这座鬼镇,竟是连阴冷之意,都消弭了几分。
香姨涣散的瞳孔聚焦回来,显然清醒了。
她的身躯依旧不能动,脸上却写满了骇然,直直盯着天机傀儡,然无法言语。
“好!!!”
后方,道穹苍发出了一叫好。
这一惊一乍的,在这死寂的鬼镇之中,比雷鸣还吓人。
道穹苍的双手猛地举起,高过头顶。
想起了什么后,他又急忙将手上的天机司南放地上,这才重新抬高双手,步步走来,跟着重重鼓起了掌。
“好啊!好!”
“说得太好了!”
“堂堂魁雷汉,竟是连一坨狗屎都不如……徐小受,你有种,你敢说,本殿不如你!”
尽人看到香姨的表情,看到道穹苍的变态反应,看到闷不作声的铁匠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他恶狠狠转过身,唾弃道:
“哪来的狗屎,啪叽作响的,是嫌自己不够臭,熏不到人,还要摔着挪至把自己搬前一步?”
啪叽声一顿。
道穹苍鼓掌的双手,尴尬地停在了头顶上。
他也没说什么,默默弯腰捡起了他的天机司南后,选择撤退。
“小鬼……”
铁匠铺在短暂的沉寂过后,传出一道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猝不及防中,“轰”的一声炸响,整个铁匠铺就成了碎瓦飞灰。
紫色的电光从内里推涌而开,气流激荡着,扫过数条街。
周遭之地,屋檐墙壁崩飞,露出床板上不受其冲、佯装酣睡、瑟瑟发抖之人。
铁匠铺炸了后,内里各般铁器跟着碎掉。
阔重的锻造台成了齑粉,拉风箱等物更是不堪一击。
视野中的天地,在短暂一瞬紫芒闪烁后……
门不见了。
作阻碍物的铺子也不见了。
尽人再次回神得以望去时,是断成了两半的“曹氏铁匠铺”牌匾,砸到了天机傀儡的头顶上,将他敲醒。
他却无瑕顾及周遭一切,目光被前头那般巨人给彻底吸引。
“警报!警报!警报!”
道穹苍脑海里出现了声音。
他急忙提起下袍,从端庄肃穆的后撤步,变成了毫无形象地往后方嗒嗒跑离。
“滴!滴!滴!”
天机傀儡同样传出示警声,跟着出现的,还有一道道提示音:
“传音大阵损坏!”
“语言功能损坏!”
“头肩腰膝踝链接组织异常,中枢信号传递功能异常,下肢损坏……”
“示警功能异……滴!”
“滋滋滋……”
声音,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重又一重的电流声在蔓延。
这不是天机傀儡遭遇的损伤出现了停滞,只是连“示警”这个能力,也给电压莫名干废了。
尽人的灵念就如半个瞎子。
他再也无法以天机傀儡的“感知”方式,去清楚地看到眼前的画面。
但灵念毕竟还是灵念。
他还是能以灵念本身,模糊地探出身周景色,继而传递给染茗遗址的本体去。
铁匠铺炸毁之后,落在昏沉天光下的,只有一个让人触目惊心的巨人。
他赤着上身,胳膊比树干还粗,比神亦更像一个古武者。
他席地而坐,一手挎着膝盖,一手压着酒桶,身后是在紫电和风暴激荡中扬舞着的黑金色大氅。
他的脸好像比磨盘还大,浓眉有似双戟,双眼圆瞪,如那怒目金刚。
他的身周,疯狂闪烁着蓝紫交加的雷电,化作错乱狂暴的气罡,填满了本该是铁匠铺的整个空间。
每道紫电划过虚空时,都会割裂空间,带出一道黑色的线。
紫电黑线交错勾画,与内里金刚怒目交相辉映,继而形成的那副画面……
尽人之前不晓得什么叫做初代彻神念,什么叫做罚神刑劫。
连魁雷汉出手,都不见其速、其力、其貌。
现在,他在想,这般视野中模糊传来的画面……
既是魁雷汉!
也是罚神刑劫!
“小鬼……”
“你在找死!”
蓝紫电罡之内,魁雷汉回眸而来,两条倒竖的眉毛下,充斥着冷意。
他甚至没有动。
只是这般侧目,这般低语,他脖颈上铁圈一崩,那悬挂着的九枚禁武令就扬高了些许,继而亮出微光。
“轰!”
九天,闷雷惊响。
尽人这次看得清楚了。
从魁雷汉的瞳孔之中,氤出了一缕相较于他周身罚神刑劫而言,极淡、极轻,根本没有狂暴可言,反而像极了“风”一样飘逸而柔软的电。
这道颜色上应该是紫色的电,没有经过空气、空间、道则,乃至是尽人主观意识上该存有的“介质”……
它只从魁雷汉的瞳孔中逸出,同一时间,就作用在了天机傀儡的身体之上。
“念……”
染茗遗址中,黑暗的地底之下,尽人脑海里中闪过了这般字眼。
他记起了本尊初次修习十段剑指时,修出了一种“普通的念力”。
那是他第一次悟出“意”、“气”、“念”的概念。
剑意无形,剑气有形。
而修十段剑指修出的“念力”,在后来演化成了剑念。
在当时,则是往内增幅起剑意,往外强化起剑气。
可就算是如今掌握了剑念,徐小受对“彻神念”的概念,依旧一知半解。
今时今日,他悟了。
剑念,修的依旧还是往外具现,增幅剑气的形式。
剑象,亦是这种方式的演变,区别在于将剑意也具象化,把九大剑术从概念到具体给还原出来。
但魁雷汉的初代彻神念,他的罚神刑劫……修的,是真真正正的“念”!
没有往内、往外之说,就是“念”的本身!
只单单是一个“念头”,一种“思考”,一次“想”与“不想”……
这般无形的手段,本该存在于“思维”这般无形的概念之中。
它是可以无视距离,因为“思考”本就没有距离限制,“想象”更加可以是无穷无尽。
但它也没有半点实质性的战斗力!
幻想,可以杀死人的话,徐小受早死在太多人手底下了。
眼神,能做到凌迟的话,他也早就因为一张嘴被别人片成了一片片肉。
可初代彻神念罚神刑劫,正是基于这种不可能,又将其化作了可能!
“念”的具现化,从无到有,化虚为实……
“这真的可能吗?”染茗遗址中,藏在深坑里的尽人整张脸都扭成一团,旋即释然而开。
可能!
化无形为有形的力量,魁雷汉的初代彻神念,只是一个开始。
继后,是八尊谙的“观剑术”。
观剑术附带的“剑念”是其次,其真正强大的点在于……
以名之力,洗礼剑我!
这同样是化无形为有形。
在八尊谙之前,古剑修根本没有“名”的概念,甚至还在深藏功与名。
而除此之外……
嗯,也就没了。
能创出彻神念,能在此概念上有感,迅速推演出“名”的大用处的。
天底下仅此二人,之后继续断代。
“轰!”
思绪不过一瞬间。
天机傀儡依旧立于当场,只不过在魁雷汉的一个眼神之后,他的背部完全炸烂。
组成天机傀儡的零件,是来自龙杏珍藏的古老兵器残骸,件件都非凡品。
然而彻神念之下,尽成齑粉!
“天机傀儡”如今只剩下“傀儡”,没有了“天机”。
——它如被人从头到脚劈开了一般,属于背部的一半,没了。
余下的,是还在滋滋作响的前半部分身躯。
这一部分杵在原地,杵在本该是铁匠铺的门前。
仿在昭示着天机傀儡其实没有受到攻击,只是屡屡辱人,就该被人从后面也指指点点,直至后背完全点烂、电烂。
“嗒嗒嗒……”
道穹苍踩着他锃亮的小黑靴,终于跑到了三条街开外,后背跟着被罚神刑劫的余威电成焦烂。
他舒了一口气,摁响了天组作战频道。
“都给本殿迅速过来!”
咻咻咻……
散落远处各地,本不敢继续前往战局的白衣们,只能硬着头皮被叫了过来。
当他们落到周边时,看着前边光鲜亮丽,后背焦烂无比的道殿主,一个个沉默了。
“看到了没,那,就是魁雷汉!”
道穹苍眼睛却在发光,远远指着在蓝紫电罡中依旧挎膝而坐的大氅巨人。
所有白衣吞咽着唾沫,微微点头。
这般异人,世所罕见。
匹配上同样不该是人,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十尊座魁雷汉……
只能说,无比贴切!
有人眼尖,注意到了魁雷汉脖子上的铁圈,惊声道:“加了九道禁武令,他还能施展灵技?”
“不!这不是灵技。”道穹苍摇头。
“彻神念?”旁侧白衣惊疑着望了过来,“彻神念,也该被九道禁武令压住吧?”
“不!这也不是彻神念。”道穹苍继续摇头。
“那是什么?”众人疑惑了。
道穹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那只是‘念’及于‘势’的一种运用,就单单只是一个‘眼神’,没有其他了。”
“就如同面圣——半圣本没有任何动作,但面圣者也会承受不住半圣的威压,继而被圣威压垮一样。”
“魁雷汉,亦是如此,他将彻神念修到了骨子里,所以举手投足间,念势如同灵技,眼神亦可杀人。”
散落在周边的白衣听完只觉头皮发麻,齐齐失语。
道穹苍当然不是叫这帮人过来给他们浪费口舌解释彻神念的,他是要来爽一把的。
他再指了指魁雷汉身前,那只剩一半身躯的天机傀儡。
“看到了吗,那半具傀儡,就是徐小受……圣奴受爷!”
白衣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连道殿主忽然尊称徐小受为圣奴受爷,也不敢细想为何了。
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道殿主提及此,意欲何为!
道穹苍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昂首挺胸,将双手负于腰后,让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呈现在众多白衣的视线之中。
继后,他慷慨激昂,壮怀激烈道:
“强如魁雷汉,在本殿面前,亦须斩徐小受,以表对圣神殿堂的忠心!”
嘶!
白衣一怔过后,齐齐倒吸凉气,竟是如此?
蓦然间,众人陡见远处魁雷汉偏头而来,目中氤出紫电微光。
“轰!”
九天一声炸响。
“本殿料定魁雷汉还不堪此言,要攻击于我,但本殿选择让他一次,诸位不必担……”
负手而立的道殿主微笑说着,并没有选择任何无意义的反抗。
他话还没完,就被炸飞了。
“咣当……”
地上掉落一个天机司南。
“嘚嘚。”
以及两颗牙齿。
一颗真牙,一颗假牙。
第一四二五章 入得局非失全局,身死可闭嘴不可
常德镇外,一片荒郊野岭当中。
白孽阎主“呜呜”嚎着,叫着一帮鬼灵小弟,围着奚一直守护着。
奚其实已经醒了。
借助鬼镇中残留的鬼灵为眼,他远远目睹了天机傀儡被打烂,道殿主被打飞的一幕。
“这,才是十尊座中的主战之力?”
意识清醒了,奚却不愿意醒来,只徒余满心震撼。
毕竟只要一醒,他就该同白衣们般,被道殿主叫着去“围堵”魁雷汉。
那他所谓的“提前出局”,就失去了所有意义。
在异部混了这么久,奚在保持本心的同时,也不免受到了一些勾心斗角的污染。
这并非完全不好。
至少,他已不会如一个愣头青般。
上面说什么,血一热就要去照做,连命都抛在脑后。
“一个神亦,一个八尊谙,都够强了,现在又来一个魁雷汉……”
“这三个人,皆非半圣,战力却是连寻常半圣……不,奥义半圣来了,都不一定能胜之吧?”
“如若他仨人联合,圣神殿堂怎么打?怕是只有十人议事团齐出,才能稍作对抗……”
躺尸时间中,奚快速进行着敌我战力比较。
最终他发现,不论是水鬼、叶小天,还是十人议事团中以战力见长的……
呃,颜老没了。
未疯前辈也败了。
天机神使在虚空岛上也被徐小受弄废过。
那就只剩下新任红衣执道主宰的月宫离,元素神使仲元子,鲲鹏神使鱼老三人。
这三人火力全开,能否打得过十尊座中主战的三座?
“悬!”
“对了,还有爱苍生大人……”
“靠一个不着调的圣帝传人,和两个热血老头子,感觉根本打不赢啊!”
“爱苍生大人也是十尊座,他或许才有一战之力,毕竟他能盯着神亦。”
爱苍生盯防神亦,道殿主盯防八尊谙……奚的思绪至此,凛然一惊。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何这一局道殿主入场这么早,且从头参与到尾,一直在针对徐小受了。
目前魁雷汉看上去像中立立场。
但倘若他被徐小受说动,加入了圣奴一方,敌我局势,转瞬就会失衡!
“那个时候,说不得老师也得被牵扯进入局中……”
“而圣帝入局,圣奴肯定有所准备……”
“是了!麒麟!?”
奚猛然忆起来四象秘境中,天组行动对徐小受最终功亏一篑的搜捕。
当时他还不太清楚,道殿主为何笃定徐小受会自甘入瓮。
现在想来……
也许圣奴所图,就是为了拉圣帝麒麟入局,给他们增添筹码?
而徐小受,或者说八尊谙的这一手,直接给道殿主看破,然后用圣帝北槐给轻松破解?!
后知后觉的奚,此刻躺在地上,惊出一身冷汗。
当一枚棋子不可怕,毕竟傻人有傻福。
可怕的是,在任人摆布的时候,棋子觉醒了,会思考,有了自主意识。
这时候,那种明知深陷泥潭,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沉溺下去的绝望感……
太吓人了!
“徐小受,也是这般?”
奚想到了那个家伙,他一定清醒得比自己还早。
既如此,自己是一层,徐小受是一层,再往上是十人议事团那一层,最后才是道殿主、八尊谙、魁雷汉这一层……
奚浑身无力。
巨大的差离感,险些令得他道心不稳,想要放弃努力。
这得拼多久,才能超越时代,赶得上最后那一层的高度呢?
而当自己到了那一层,或者说还在努力的过程中……
别人会等自己吗?
时间呢,时间会等人吗?
奚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也许不久之后,当时机一成熟,或是敌我双方一旦逼得过紧。
一场足以灭世的大战,就会拉开序幕!
而眼下……
大战的双方,正在青原山常德镇,争取那恐怖的“最后一层”强者,作为自己的援手?
“嘭!”
不远处有如陨星坠地,砸开一声巨响,奚的思绪被打断。
他却没有起身查探,甚至压下了白孽阎主强大的领地意识,制止其出手攻击来者。
“痛死老子了……”
嗒嗒脚步声靠近,伴随一道些许漏风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道殿主?
不是吧,他摔到这里来了?
“怎么老对着我的门牙打,有病吗……”
嘀咕声再起。
这次,哪怕声音再像,奚笃定来人不是道殿主,又是“老子”又是“有病”的,这太不优雅。
白孽阎主发出了“呜”的一声警戒。
没什么用。
奚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用脚踢了两下……
“还装死?该起来了!”
真是道殿主?
奚变成了僵尸,雷打不动。
“哟嚯,还装挺像?”
“都叫你小子别好的不学,学坏的了。”
“但圣山这缸浊水,唉,谁来了都要被弄脏了……可惜了我的苟无月……”
奚听到这,已经装不下去了,正想起身。
忽感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躺下。
他再也忍不住转眸望去,便见着一贯庄严的道殿主,这会儿枕着手臂躺在了地面上,毫无形象地出神望着天空。
奚怔住了,“道殿主……?”
道殿主张着嘴。
门牙没了两颗,他便像是卸下了所有伪装,从“圣”回归到了“人”。
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不见了。
他嘬着牙缝嘶着气,呆呆望着天空,自言自语:“还是年轻好啊!”
奚猛地起身,反倒焦急了:“道殿主,我们不用过去吗,徐小受还在那里和魁……”
道穹苍伸出一只手,给这年轻人压回到了地上去。
“要学坏,就学彻底一点;要抖机灵,就多往细处想想。”
“人家魁雷汉打飞了你,打飞了我,独独一个徐小受,只被打飞了一半身躯,还留在原地。”
道穹苍偏过头来,手压着奚,将人死死压在地上,笑道:
“你千里迢迢被人从玉京城追杀到青原山,好不容易找到了援手,不用叙叙旧吗?”
“既然我们也都选择了离场,那还回去凑什么热闹?”
“要卖人情,就卖得彻底一点,不要只到一半觉得亏了就去要回来,这样惹得谁都不愉快。”
“江湖,不止是打打杀杀……”
后面道殿主絮絮叨叨的声音,奚已彻底听不见了,他脑袋嗡嗡的,也懵懵的。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啊,还卖人情,给面子?
我就是简单的想要逃离现场……
“所以说,你不够彻底!”
道穹苍叹气:“仁义君子万人敬仰,阴险小人遗祸千年,独独你这种不上不下的,死得最快。”
奚:“……”
他再望了一眼这般近距离的道殿主,心情很快放松了下来。
这一松懈,奚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先前诸般困惑……
“道殿主,您说,魁雷汉会被徐小受说动吗?”
“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本殿看着像是吃干饭的吗?用你的屁股想想,这么多年了,他要是会加入圣奴,不早加入了?”
“所以道殿主您肯定有所准备,是吧!”奚激动了,想要起身一问究竟,结果给道殿主的手臂压得起不来身。
奇怪,天机术士不修肉身,力气不比古剑修大多少啊?
奚放弃了挣扎,转口又问,“那道殿主,您不怕万一吗,留他们两个人在那里……”
“万一万一,既是万一,万中只一,那么小的概率,每次都给你碰中?所有人在对付你的时候,永远都钻牛角尖?你这么厉害的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奚迟疑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光想没用,既然觉得有万一,把路提前堵死就好了。”道穹苍望回了天空。
“怎么堵?”
“……”
这下,道穹苍不说话了。
奚好奇心很重,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道殿主,请教我!”
道穹苍豁然起了身,目光炙灼地望来,一字一顿,认真问道:“你是圣奴吗?想问这么清楚,当内奸?”
奚心跳漏了一拍,砰的跟着起身,震骇道:“道殿主,我怎么可能会是圣奴……”
“万一呢?”道穹苍似笑非笑。
奚愣住了。
至此,他才感觉自己又被耍了一道,这该死的骚包老道……
惊出了一身汗的滋味并不好受。
奚知晓再问下去,答案或许也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他话锋一转:
“道殿主,您不是专门为了徐小受而来的吗,又怎么敢放他一个人在常德镇那,不怕他跑了?”
“不怕。”
“为什么?”奚感觉每当自己问到这里时,答案就出不来了。
这一回,道穹苍却是不吝言辞:“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徐小受的一道意志。”
“所以?”奚期盼着。
道穹苍手在虚空一宣、一抓,像是攥住了什么,意味深长道:“而本殿,胃口很大!”
“嗯哼?”奚更好奇了。
道穹苍回过头来,属于“人”的表情不见了,又成了道殿主。
“天机,不可泄露~”
奚就如一只泄气了的皮球,精气神都给抽干了。
“好了,不说了,他们也该完事了。”道穹苍不再多言,起身往常德镇的方向走去。
奚无奈,只能选择跟上。
本想摸鱼的,被上司发现了,这班,看来还是得加!
“你不必跟我回去。”道穹苍倏然转身。
“啊?那我去哪?”
“去青原山。”
“去青原山作甚?”奚转过身望向远方,感到莫名其妙。
战场在南我往北,这不南辕北辙嘛!
旋即,他余光就瞥见了道殿主招牌似的、充满骚气的神秘微笑。
“天机,不可泄露?”奚迟疑了下,学会了自问自答。
“孺子可教也,去吧。”
“那我,具体去青原山哪?”
“去就完事了,鱼知温在那,应该等了许久了。”
……
常德镇。
曹氏铁匠铺,遗址。
“嚯——”
轻微异响现,小镇烟尘起。
残留在天机傀儡中的尽人灵念,只觉被什么东西穿透过了。
那无形的波纹似的能量,荡过了整个常德镇。
下一秒,他就发觉环伺在数街开外的一众斩道、太虚白衣们,个个如软脚虾般,眼一翻白,倒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能力?”
天机傀儡已经看不大清情况,尽人也感受不大清这力量的来源。
他依旧没有看到魁雷汉有任何动作!
也许,这也是彻神念的一种特殊运用方式?
但是……
一个眼神……
或者说连眼神都没有,太虚就倒下了?
尽人压下震撼,操纵着天机傀儡,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腹腔空间中,于朱一颗的空间戒指里,掏出来了又一颗灵阙……
然后塞进屁股中的能源启动中枢。
“嗡……”
“滋滋滋。”
脑海里的声音欲现不现。
可惜天机傀儡的所有功能都给干废了。
尽人现在动不了各种大阵,纺织能力也用不上了,唯一能动的,只剩天机傀儡本身的物理战力。
比如抬脚、踏步……
魁雷汉放倒了所有人,独独留着天机傀儡内的一缕残念没有动手。
当整个小镇归于安静时,他开口说话了:“你知道为何只留下你一个吗?”
尽人没有回应,只是艰难抬着步伐,往魁雷汉的方向迈进。
蓝紫电罡还萦绕在魁雷汉身周。
天机傀儡要这般闯进去,怕不得被搅成齑粉?
这没有阻挡下尽人的步伐,他知自己这道灵念必亡,也想同骚包老道一般,干一波大的。
魁雷汉不再言语,静静望着天机傀儡的到来,还特意收走了罚神刑劫的外泄力量,也就是蓝紫电罡。
“嗒、嗒、嗒……”
小镇回荡着重而坚定的踏步声。
以及每走一步,都能掉落一些零件,砸到地上的咣当声。
直至天机傀儡来到巨人的膝盖前时,尽人才再一次感受到“庞大”为何意。
抛却虚空岛的虚空侍不谈,魁雷汉是他见过的正常人类形态下,体型最大个的存在了。
没有之一!
连神亦,都不及他三分之一大小。
他真的比古武者,还像一个古武者!
这不禁让人怀疑了,魁雷汉的种族,真的是人类?
“你想做什么?”
天机傀儡不说话,魁雷汉反倒发问,边低头俯视着这只剩一半残躯的家伙到来。
但见天机傀儡小腿一弯、一跃……
“咣。”
屁股里的灵阙夹不紧,在这幅度颇大的动作下,给漏出来了,像漏便。
天机傀儡成功跃上了魁雷汉的大腿。
然精神更加恍惚,仿佛要断掉尽人本体和灵念之间的联系。
魁雷汉眼神中多了几分饶有兴趣。
这个小家伙,胆子是他见过最大的,还敢跳到自己身上来。
他再见着这半只天机傀儡抬了抬手……
“咣!”
手臂也掉下了。
它没有放弃,从肩膀处又开出一个洞,探出了一只如同八爪鱼般的柔软触手。
但“八”这个数量是没有的,那唯一的一只触手,更是残破不堪,显然是天机傀儡如今能发生形态改变的极限——这甚至不是纺织术,是物理形态切换。
八爪鱼触手抓住了天机傀儡掉落在地的手臂,缓缓举高。
高度,勉强够得到魁雷汉的胸膛。
“呵。”
魁雷汉失笑,依旧不明所以。
这是要递给自己什么?
这手臂里,有八尊谙给自己的密信?
突然,这半只天机傀儡跳了起来!
八爪鱼手臂抓着它断掉的手臂,狠狠往魁雷汉的脑袋,敲了一下!
“Duang~”
这一刹,魁雷汉懵了。
天机傀儡落地后直接给自己摔成了一堆破烂零件,滋滋的电流声还在作响,啪的又发出了一声爆炸。
最后,天机傀儡的阵盘脑袋闪烁亮光,发出一道讥讽声:
“骚包老道你也舔?”
“废狗。”
第一四二六章 但以父名覆汉名,不教心镇皆入渊
“废狗……”
“狗……”
“噢~”
魁雷汉脑子嗡嗡的,不断回荡着这最后一句话,比给神亦的霸王狠狠敲了一记,还要感到眩晕。
出道数十载,世间罕人敌。
他的战绩,再不济也是了了平之,没有继续再打下去。
至少,从未败绩。
这“废狗”一称,放在天底下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
如道穹苍、苟无月等,十就分契合——前者人模狗样,后者姓什么也就不提了。
独独放在他魁雷汉身上,比套了尺寸不合的……衣服,还感到难受!
甚至放眼五域,便是他魁雷汉在此静坐了三十多年之久,当年那一批人请过来,谁敢骂他一句“废狗”?
北槐都不敢!
有怨都不敢!
今日,这个黄口小儿,骂出来了?
魁雷汉伸出手,抓住天机傀儡的阵盘脑袋,将它的下半身一狞、一拽。
“砰!”
瘦小的天机傀儡,被莽力扯成了两段。
魁雷汉的右手再一捏,那触手、断臂等一切以古老兵器为基础制作的身体……
“啪啪啪。”
通通,被捏成了铁饼!
这是什么身体?
他真是古武者?
尽人残余的灵念寄存在天机傀儡的阵盘脑袋中,对此感到震骇。
他早看出来了魁雷汉的肉身不简单。
现下一瞧,怕是当世除了自己和神亦,也就桑老头的肉身,能硬抗一下魁雷汉的了。
可桑老极为瘦弱,魁雷汉壮硕无比。
桑老就算开灵元,开无袖·赤焦手,魁雷汉本身就是炼灵之最,还有罚神刑劫。
一个是二代,一个是初代……
完全没有可比性!
魁雷汉拳头咯嘣作响,最后捏碎了铁饼。
当他松手时,风一扬,天机傀儡的身躯便成铁屑点点零落。
他的眼神无比冰冷,声音无比沉凝,却没有因为羞怒,而接着捏爆天机傀儡的阵盘脑袋,只是道:
“你应该感到庆幸,我有四不杀,不杀老弱妇孺。”
“而在这之中,你占了两条。”
这是在说我,又菜又小?
缩在阵盘脑袋中的尽人灵念实质上已感受到周遭那冰冷的杀意,止不住的战栗感,油然而生。
可千里迢迢来此,连八字令都掏了出来……
这个人不肯帮忙就算了,还舔道狗,还捏碎了天机傀儡,将自己唯一的作战能力粉碎。
对立至此。
得罪至此。
尽人,何惧有之?
他忍下了战战兢兢,选择了嘲讽出声:
“原来是再世活菩萨,人间曹圣人!”
“您如此仁慈,怎么还没封圣呢,是因为不想吗?”
魁雷汉闻声,怒目一缩,瞳孔中有紫电氤出。
轰!
常德镇的天空,陡然就炸碎数了十里,完全黑了下来。
阴云汇聚,雷光闪耀,似要降下天罚,惩戒宵小狂徒。
——这一怒,连天威都在应衬,怕不是距离封圣,只有半步之遥?
尽人却笑了:
“来,杀我。”
“再找到我的本体,本楼主可赏你一颗半圣位格,助你原地封圣。”
魁雷汉陡然站了起来。
这披着大氅的巨人一立,常德镇往外炸开了无形的气浪,仿若雷电激荡而出,轰鸣作响。
魁雷汉死死盯着手上的阵盘脑袋,指尖欲力。
“轰轰轰……”
这力量最终没有往内,反倒是顺着魁雷汉的拳头,往外扩扫而出,碾碎了附近街道的空间。
惊奇的是,邻里街坊的房屋炸碎了。
昏倒在床榻上、楼梯口上的一个个鲜活的人,却是没有受到半分伤害。
“不愧是圣人啊!”尽人叫起来了:
“与您一比,我像个阴险小人……你有四不杀,我有四必杀!”
“我必杀耄耋老者!必断天才末路!必斩傲桀女流!必诛敌寇余孤!”
“我如此肮脏,您如此圣洁,正义的大袍就在你的背后扬舞,怎不斩我?啊?”
“堂堂魁雷汉,你竟怕我?!”
这声音甚至没有往外传出半分,却比雷鸣还响,在魁雷汉脑海中炸荡不绝。
魁雷汉的手指止不住在抽颤。
天机傀儡的阵盘脑袋,那装了贰号信息资料库的大宝贝,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滋滋”电流声,欲裂不裂。
“杀、了、我……”
尽人还在说,这张嘴死都闭不上!
倒在地上的香姨,早已被九天雷鸣惊响了,此时眼睫毛惊颤着,完全不敢醒来。
疯了!
徐小受疯了!
魁雷汉也疯了!
这俩人不应该对峙起来的啊,事情怎会发展至此……怎会如此?
魁雷汉冷眸视向阵盘,森然言道:
“辱我者,在此四条之上!”
“我斩你后,顺应灵念,可揪出你本体何在。”
“哪怕你只是一道分身,本不惧我,顺念缉人之法,亦可照搬在你分身之上,继而拿你本尊。”
“如此后续,你,仍不怕死?”
魁雷汉周身狂风呼啸,大氅猎猎而舞。
最后,他竟压下了一身不忿怒气,语气放柔和了些:
“看在八尊谙的令上,我放你一马。”
“小辈,不要得寸进尺。”
“哈哈哈哈……”尽人放声大笑,竟是没有半点借坡下驴的想法,昭然揭穿本质,狂妄叫嚣:
“你在给我台阶下?”
“你既舔道穹苍,又惧八尊谙,如那墙头草,两边拜伏状,何苦又挤出这幅惺惺伪善的嘴脸,令人作呕?”
还没完!
在香姨瞠目结舌,头皮发麻,试图封闭六感不敢窃听的“躺尸”中……
尽人,还在输出!
“偏居一隅三十载,自困陋室不得出……好一番隐士高人的姿态啊!”
“可你当真是不得出?你是不敢出!”
“你当你是那卧龙,一遭风云汇,扶摇九万里?你在想屁吃!”
“老子今日给你机会,你都不敢把握住,老子专程登门来请你,你却怕到骨子里。”
“连一个道穹苍都惧……八尊谙让我来找你,他怕是封剑封到一双狗眼都瞎了!”
不远处地板上,香姨娇躯猛一哆嗦,心想还不如不醒过来。
这哪里是唇枪舌剑术第二境界?
这怕是连第三境界都不止了吧!
魁雷汉本来就不是一个以涵养见长的人,雷系炼灵师不是傻愣,就是暴脾气……
他曹一汉,哪里抗得住这骂人成句、章中带脏、字字诛心之言?
果不其然……
“放!肆!!!”
尽人的声音才一落定,魁雷汉爆吼成声。
霎时间,整个常德镇的大地龟崩开裂,雷浆从地缝中喷涌而出,游遍全镇。
魁雷汉脖子铁圈上的九道禁武令,随风一起,“咔”的一声,就要碎裂。
“轰——”
九天阴云,化作劫云。
天地色变,雷海填氤。
魁雷汉竟是连三十年静坐之功都要破了——他要原地渡圣劫?
“滚!!!”
然那劫云尚未汇聚成型,蓝紫电罡的罚神刑劫从魁雷汉虬硕的肌肉之中透出,怒而冲天
“滋……”
“砰!”
九天劫云,雷光自耀。
继而尽数崩溃,化作无数天地灵气,溃烂成粉。
一个眼神,圣劫碎了?
藏在染茗遗址中的尽人倒吸一口凉气。
缩在阵盘脑袋里的尽人灵念,依旧犟骨似驴,闷不作声,死不求饶。
漫天雷海肆虐,紫电游走万方。
魁雷汉怒瞪着眼,满是杀机的眼神,盯着手上的阵盘脑袋。
遥隔一个四象秘境和染茗遗址,透过灵念瞧见这般凛冽眼神的尽人,只觉久违的压迫感渗过来了。
魁雷汉的眼神,竟是比气吞山河幻境中见着的无边巨人,还要恐怖!
便是当初在虚空岛上面对那妄则圣帝,对方都无有这般藐灭天下、睥睨万法的“势”!
一息!
三息!
十息!
“哈哈哈哈……”
十息过后,魁雷汉反而仰头大笑。
雷海豁然消逝,化作一道道能量,重归敛入魁雷汉的眼耳口鼻之中。
那股“势”,消失了。
魁雷汉没有选择出手杀人,而是盘膝坐了下来,回到了铁匠铺炸开前的那般姿态。
就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事幻象。
他的愤怒,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方才的杀机,全部都是伪装。
“不!”
尽人却敢肯定,自己方才的扎心之言,真的把这家伙气到要吐血。
他绝对绝对,比道穹苍还想杀了自己!
“哦?你又缩了回去,当回了缩头乌龟?”魁雷汉一退,尽人得寸进尺开始发言。
盘坐到地上的魁梧巨人虎躯都一震,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那想要表达豁达的笑意,一下尽数成了尴尬。
最后,他还是咧开嘴,狞笑着也要作出轻松的表情。
“你小子,是真有种啊!我认可了!”
“你是哪根葱,本楼主需要你认可?”
魁雷汉这下连狞笑都把持不住了,目眦欲裂……末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瞥向香姨道:
“八尊谙不该让你们来找我的。”
“常德镇有大危险,你们不该逗留,甚至不该亲身过来。”
香姨装死不下去了,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见着四下无人后,她感觉自己现在看到的,才是以前那个熟悉的曹一汉。
“你……”她惊疑着,难以出声。
“老道看着,我善对尔等,就是虐对我儿。”魁雷汉的目光依旧落在香姨身上。
尽人听着柔和舒缓的一声,却是感觉心头凉飕飕的。
什么情况?
魁雷汉突然可以正常对话了,而非一味拒绝?
那方才呢?
方才那些,又是些什么情况?
“你会说人话了?”尽人下意识的出声中,还带着点讽刺,“常德镇有危险,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魁雷汉无法将目光挪到阵盘上,真怕自己忍不住。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老道都被你打飞了这么久,你才说人话……那你方才要杀我,意欲何为?”尽人主打的就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反正再惨,不过死一道灵念。
“我方才……”
魁雷汉忽然语塞。
他是蜗居在这青原山下,却对日下声名鹊起的“圣奴受爷”风闻已久。
炼灵界中,甚至将这小子列为可比肩当时十尊座的绝世天才。
各种传说故事满天飞,甚至都快要盖过“魁雷汉”三个字了。
魁雷汉只想着一探究竟——本着徐小受虽不该来,但毕竟来了,正好试试这“圣奴受爷”所谓“爷”字的真实性?
哪曾想,方才这小鬼的一番输出,险些连他自己都绷不住要破功。
可这些东西,哪里能说得出口?哪里能解释得通?
这不跟好端端走在路上,就好奇多嘴跟人打了个招呼,却给人用剑往心口上扎了一下一样难受?
“你不必说话!”
魁雷汉沉吟过后,率先制止了阵盘脑袋的继续输出,然后才看着香姨道:
“不论你们说什么,我不会离开这个小镇,甚至非必要,我不会出门。”
“如果你们还需要帮助,往青原山的方向走,也别问我为什么是青原山,去哪里做什么……我无法多说。”
尽人难受极了。
这魁雷汉突然正常了,好像又正常得不够彻底,还不如不正常呢!
“你为什么没法多说?”
“你闭嘴。”
“我不怕死,要杀要剐,不过一道灵念……”
“你闭嘴!”
魁雷汉忽然发怒,语气都重了些。
他也忍不了了,只能将阵盘一股脑塞到了香姨的怀里,“让他闭嘴!”
香姨抱着阵盘,险些笑出声来。
但她是专业的。
她在香家专门训练了十多年的涵养功力极为强大,因而没有在现下时刻,让她摘得杀身之祸。
香姨忍住了笑,提了提自己脖子上同有的禁武令,“帮我摘掉。”
既然可以正常对话了,魁雷汉摘掉禁武令,不过举手之劳,连大气都不用一喘。
“不可。”魁雷汉摇头。
“有何不可?”香姨还没问,阵盘脑袋微光闪闪,声音传出。
“你闭嘴!”魁雷汉怒目瞪来。
“……”
香姨沉默着,眸光翕动,隐有所得。
同一时间,染茗遗址中的尽人,也从魁雷汉怪异的言行举止上,思忖到了什么。
“看来这姓曹的方才暴怒,是真的……”
“这说明我确实扎到了他的痛处,他当下境况真是……或者说,真得是墙头草,两边倒?”
“是了,他打飞了奚,却不斩他;打飞了老道,昏迷了白衣,也不杀人。”
“藉此同时,他本可以斩我、斩香姨,彻底归入圣神殿堂那一方,他也没有,只捏碎了我的天机傀儡之身。”
“他在保持一种‘平衡’?”
这种奇怪的平衡,尽人打破脑袋想不破。
香姨同他一样,似是想不破,表现出来的是沉默不语。
尽人同她完全不一样,不懂就问,毫不在乎:“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
香姨猛地低头,望向阵盘,这话你敢问?
“怕?”魁雷汉两条粗浓的眉毛跟着高高挑起,“我会怕?”
“别装了曹一汉,你这不是怕,是什么?”尽人嗤笑着,“你,甚至怕到了极点!”
香姨听得心口都怦怦狂跳。
她是万万不敢说这些的,她亲眼见过十尊座时,魁雷汉发怒有多可怕。
徐小受,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魁雷汉面色变得复杂,出奇的,他不再为徐小受的嘲讽而感到愤怒。
他抬眸,徐徐扫向了四周。
常德镇在他的一怒之下,空间破碎,地裂屋倒……
就连半圣之劫欲出,一个眼神都能寂灭掉……
这,仅仅只是太虚之怒,属于他魁雷汉之怒!
天大地大,有什么可令他魁雷汉害怕的呢?
可对于徐小受此言、此问,此刻,魁雷汉竟是无法出声反驳。
他明白徐小受的意思。
较之于几十年前那个自己,这,其实就已经是害怕了。
魁雷汉的目光扫过破败的常德镇,扫过倒地昏厥的邻里街坊,扫过纹裂修复的空间,扫向了天穹……
不论是尽人,还是香姨。
这一刻,都从他那驳杂、朽化的眼神之中,瞧出了他对眼下困境的疑惑、对天高海阔的向往、对昔时自我的回盼……
就在魁雷汉张嘴欲言的时候。
他的眸光一定,视线中,倒映出了立于远空中的一人。
“谈好了?”道穹苍咧嘴一笑,两颗玉白色的门牙锃亮发光。
魁雷汉神情一敛,将所有话语吞了回去,失声而笑。
害怕……
对啊!
今时不同往日。
自己已不止是魁雷汉,不止是曹一汉。
还是一个有着离家出走叛逆女、一个蠢笨愚傻呆呆儿的父亲。
我,是一个父亲……
心声伴随呼吸,在雷光耀熠下粉碎。
魁雷汉嘴角扯开狰狞,望着正期待自己回答的阵盘和香姨,突然怒喝:
“竖子,安敢辱我?!”
空间轰一声炸响,魁雷汉瞳中闪烁电光。
香姨、阵盘脑袋里的尽人,甚至还没法反应过来,已经雷电轰进了空间碎流之中。
伴随而去的,还有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摇,天机傀儡破裂后掉出腹腔空间同样昏迷的朱一颗。
“都给老子滚!!!”
魁雷汉,再是一声爆喝。
整个常德镇,二度沐浴在了雷海之中。
昏迷的白衣、徘徊远处的鬼灵,乃至是立于半空才堪堪出现的骚包老道,通通被轰飞。
所有都滚!
全部离开!
要打,去别处打;
要玩,去别处玩!
常德镇,只能安宁,只可常德,不可祸乱!
感谢【紫_瞳】大佬万赏,天气转凉,大家记得添衣,莫要生病哦。
第一四二七章 睹物思人遭鱼贼,缘起星潭徐小受
青原山,月色下。
花香鸟语,时鸣幽涧。
从山下走到山上,从山间曲直来到山后瀑布。
每一个脚印的留下,藤木花鸟,石水云风,万物成象,皆汇星瞳。
“哗啦啦……”
当从树丛中折花而出时,柳暗花明。
眼前的景色为之一新,比林中空旷了太多、太多。
但见幽谷中辟有小石潭,悬瀑间飞流如洗,归于潭中后,急湍又以山石凭静。
龙鱼嬉水,生机盎然。
“好一方人间仙境!”
一身星纹罗纱轻裙的鱼知温访山于此时,都为眼前美景而感到震撼,发自内心生出一种欢喜。
她手里抓着的,一捧刚摘下的白天星。
白天星细枝韧柔,尾花繁碎,在白日亦能如天上星辰般闪熠星光。
此花虽不入品,却比大多数灵药更加美丽,特别是系于一捆之时。
然而便是这一捧搜罗了整座青原山才凑成捆的白天星,鱼知温觉着,远比不上眼下小石潭中的一尾金色龙鱼来得美好。
美好,无处不在。
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在炼灵界已是不多。
鱼知温来到了岸边上,提着裙角蹲下,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进了潭水之中。
“冰冰凉……”
清辉下,龙鱼惊怯,月色如剪。
鱼知温笑了,在潭水中扬起水花,顿时吓得鱼儿们更加是慌忙逃窜。
今夕月圆,如玉盘般绽放华光,是见不着星星的。
鱼知温便将手里的白天星散开,放进潭水之中,任波流将其冲散、带走。
不多时,她的星瞳之间,已可见波光粼粼,繁星点点。
“这才是人间美好……”
“打打杀杀的,多无趣啊。”
低喃一声,绕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星潭走了一圈,再扬了几手水花,逗弄了几番鱼儿。
鱼知温敛回了欢喜,小嘴很快瘪了下来。
她还是有正事要做的!
道殿主令她访山,也不说原由,只说了将青原山遍走一遭,观星成阵。
“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半天内要布成,道殿主都得费些气力,也就是欺负我有星瞳了……”
鱼知温暗自谴责着道殿主。
这天机大阵号“三十三天”,其实是有三十三重大变化。
不同于其他大阵,它先看地利、再看天时,后才重人和。
因为十分麻烦,故而“三十三天”,也就有了最低月余时间才能布置成功的说法。
道殿主或许不用,一日即可。
但换做师兄司徒庸人还在,他是没有珠玑星瞳加持的,怕得布置一月,才能布出。
因为此阵,因地制宜。
最关键的一步,是“访山”!
此阵最多勾画三十三道人为的天机道纹,其余的全靠花鸟成道、山水成纹,顺应自然而成阵。
因而“访山”是最至关重要的环节,费时费力,错漏了哪一个细节,都可能导致最后成阵失败。
这么麻烦的阵,道殿主那个懒人,当然不可能亲自来布。
所以早在日前玉京城外,鱼知温得了来自徐小受的天机傀儡手臂后。
道殿主就下令,命她提前过来此地“访山”。
这山访了大半天,因为不能出现纰漏,连细枝末节都要考察在心,珠玑星瞳自然也开了大半天。
鱼知温此时已是心力交瘁。
还好,现下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将这瀑布、石潭,和周围的树丛缔连到一块,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
“不,青原山大阵,也就成了!”
每一个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么长的名字,鱼知温愿意改名为通俗易懂的“青原山大阵”。
她倒是也想冠以另一个更为美丽的名字。
无奈现下,她只想尽快结束此行,在美好的夜晚伴着潭水和飞瀑之声,渡过良夜。
“咦?”
越过小石潭,来到瀑布口。
清水漫石,瀑布边竟布有一方小桌,桌上笔墨白纸,一应俱全。
显然,有人在此居过。
如此清幽山境,有修行者客居于此,再是正常不过。
在小石潭外,鱼知温就见着了几处剑痕,显然这里有人练过剑。
她来到了小桌前。
石凳就在水上,位置和高度,仿恰好是为自己准备的一般,十分完美。
“耶。”
心情更愉悦了!
鱼知温抚裙坐了下来,抬起桌上的镇纸,才翻过一页宣纸,星瞳陡然一颤。
月色下,赫然可见纸上书有娟秀三字:“徐小受。”
徐小受?!
在这个地方,还能见到徐小受?虽然是以另类的方式相见……
道殿主写的?
鱼知温凛然心惊。
但瞧这字迹,分明该出自女子之手才对……
不,这么看来,还真有可能是道殿主的恶作剧了!
鱼知温可是知道的,道穹苍的“道”字该怎么写——反正里里外外,不外乎透着一股骚气!
正当她想拾起那张写有“徐小受”三字的宣纸,收下珍藏,告谢天缘之时。
不远处瀑布之下,瓮声瓮气传来一道警告声:
“那是俺的你不能偷。”
有人?
鱼知温眸底一惊心头一凛。
自己在小石潭边走了足足一遭,踩过了水,喂过了鱼,怎么会没有发觉有人在此地?
“谁!”
她左手当即翻出了星盘,周身灵元一震,天机道纹成型,跟着往声源处望去。
“哗啦啦……”
瀑布直下。
瀑下石上,静坐着一个盘膝的魁梧巨人。
他长得憨头憨脑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努力想要挤出一股愤怒,但还是……
可爱?
是应该这么形容吧,感觉有点冒犯……
这般瞪眼望来时,本如枯石一般毫无生息的大块头,此刻也就能从灵念中感应出来他的存在了。
“好强!”
“这敛息术……”
灵念都不曾发觉出此人来!
鱼知温自认为自己其实不能算弱了。
就算修为再弱,察觉到危机后,星盘瑰斓也会自动提醒自己,但也没有。
——在这一方凡山之中,竟存有这般能欺瞒过自己灵念、欺骗过瑰斓的存在!
细细一探后,鱼知温却发现,这大块头的气息最多不过先天。
他的身下青石旁,还伫有一柄石剑,联合方才在小石潭边见着的剑痕……
“莫不成,他就是那个剑修?”
这么大块头的剑修,鱼知温是第一次见着,感觉比徐小受耍贱还要来得新奇。
且此人相貌,真和“奸邪”二字扯不上边。
鱼知温不住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此刻望向那个大块头,不由也心生了这般想法:
“也许瑰斓没有提醒我,是因为他真的对我没有恶意……”
鱼知温放下了手上写有“徐小受”的宣纸,略带歉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是小偷。
她从石桌上退后了几步迟疑了下,这才出声试探道:
“你好?”
曹二柱沉默了。
他望着那个受了些惊吓的仙女,望着她手上一闪而逝的那些“灵纹”,心头无比复杂。
本在此山静坐,在老爷子的石墩子上回味过往。
他的心,已重新做到无波无澜。
连“出山”这等想法,都再次压了下来。
突然,天外走出来了一个仙女,在潭边踩水喂鱼,惹人波澜。
这几乎是不亚于八月妹子的容颜!
她,绝对也是有着神秘的背景,指不定就是又一个八月!
曹二柱却已经不想交朋友了。
他体验过一次朋友分别的滋味,就不想要再有第二次。
他更懂得什么叫神圣不可亵渎。
这一敛息,待仙女玩累了,自会归回天去,不可能发觉自己。
哪曾想,这人玩着玩着,竟走到桌前,要偷八月妹子赠予自己的最后一纸!
曹二柱不收那纸,是因为当那桌那纸还在原位时,当自己也还坐在石墩上时……
就像是老爷子还在笑着,八月妹子还在伏案写字着。
只有熊白君死了。
没所谓,可惜了熊掌而已。
所以,那纸是用来缅怀的,不是用来等待被偷的!
因而,曹二柱看到那姑娘想要偷东西时,才会忍不住破功结束哑巴扮相,出声警告。
这一出声……
那仙女果不其然,其实也是个魔女!
她的手上,出现了那种“图纹”,和早前那个怪叔叔一样的“图纹”!
老爹的警告还记忆犹新:
“以后碰见玩那种图纹的,绕着点走,你脑子不行,玩不过他们,容易被弄死。
一伙的!
他和那个怪叔叔,是一伙的!
曹二柱轻易得出了这般结论,已不想多说话了,毕竟老爹的警告还有这些:
“多事之秋,遇到陌生人不要交流,特别是那种你看起来觉得像好人的。”
陌生人……
像好人……
还是个小偷……
这个魔女,才刚出现,就占了三条罪行!
再要交流下去,自己怕不是骨头都要给她啃了去?
曹二柱内心的小本本上,已经给这个“你好魔女”,画上了红色的大叉叉。
对于她的话,他打算一句不回!
……
鱼知温是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形象会和“魔女”两个字扯上边的,更何况还是在乍见之时。
她访山到了最后一步,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人不理睬自己,就转头离开。
别说“徐小受”的出现,有可能和此人有关了。
这大块头所处的位置,钟毓青原山之灵秀,以此来成天机大阵,是最好的选择!
“无意叨扰,敢问此地可是……唔,前辈的隐居之所?”鱼知温施了一礼,斟酌措辞。
先天有可能不是先天。
石剑有可能非常之剑。
自然,这相貌憨厚之人,也有可能是个老怪物!
鱼知温是不敢冒犯到一上来就用灵念扫一下人家骨龄的,这和登徒浪女有什么区别?
“前……辈……?”
哪曾想,一声“前辈”,直接给曹二柱脑瓜子喊得嗡嗡作响,比瀑布当头劈下来给的冲击力还要足。
他脸色一红,差点就起身要连连摆手。
哪里是前辈啊!
自己最多,不过大这仙女几岁!
不……
魔女!
从这如鸟鸣般悦耳的声音中缓过神来,曹二柱定力更稳了。
他没有起身,更没有摆手,脸红在夜色、瀑布下也无从察觉。
他不能说话,但点头是不碍事的。
而当曹二柱脑袋一点后,突然感觉自身的气质变了。
那是一种……
大氅加身,化身老爹的前辈风范!
“是了,模仿老爹,把她逼退就可以了!”曹二柱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我真是一个天才。
鱼知温也感觉到周遭气场变了,是一种无形的变化。
人同山,山连势。
念同道,道化生。
远处那人,一瞬之间,像是变得了个人般。
再一眼看去时,那傻大个脸上的憨厚,成了高深莫测。
他的势如高山、如瀑布,如徐小受才能变化的那种原始巨人,压得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不好……”
曹二柱瞅见那魔女脸色开始发白,意识到这人应该是炼灵界少有的菜鸡,竟比自己还弱,急忙松了几分势。
鱼知温心惊不已。
他,真的是一个世外高人?
可现下的他,和此前喊出那句“那是俺的,你不能偷”的他……
嗯,哪个才是他呢?
鱼知温不敢造次,鞠身一拜,全完大礼,这才自禀身份道:“小女鱼……”
一顿,小鱼脑海里闪过了小受的无数个化名,一句顺滑无比转成了这般:
“小女余星星,见过前辈。”
曹二柱险些又给这毕恭毕敬的一礼拜得跳脚,他在瀑下石墩如坐针毡。
使不得啊,使不得。
俺只是个冒牌的前辈……
这个时候,曹二柱总算吃到说谎的苦头了,说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真的不好。
悔不听老爹言,走上了这么一条邪路!
但人家拜都拜了,自己受都受了,再要自亮平辈的身份,跟戏耍良家妇女有何区别?
曹二柱默不作声不下去了,只能嘴巴往侧边一努,下巴一抬,极力言简意赅道:
“滚。”
瀑布下,瞬间也就安静了……
“哈?”
鱼知温傻眼。
她良久才反应了过来对方是何意,应该是让自己离开此地?
但她却无法将这个“滚”字和努嘴的动作结合起来,就像她无法将“俺”和隐世前辈连在一起一样。
什么感觉呢?
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格格不入的感觉!
是错觉吗?
是错觉吧!
我要试他一下吗?
不好吧,万一人家前辈,就是这种风格……
鱼知温抿了抿唇,将那一抹差点溢出嘴角的笑意偷偷藏好,抱拳郑重道:
“小女访山至此,本无意打搅前辈清修,只是偶遇昔日好友之名,竟提于此桌之上,不由心生好奇。”
她回身,指了指桌上那张墨字宣纸,也不试探,只是正儿八经地问道:
“敢问前辈,这名是何人所提?”
“前辈,可认识徐小受?”
哪怕是正经发问,鱼知温暗设机关。
这字,必不可能是这大汉写的吧?
他要用字,那得比桌还大的纸,比手还粗的笔,才能写得出字来,否则和拿绣花针何异?
倘若他承认是他所提的字,那此事,就有古怪了。
事关徐小受,动手试试,一探究竟,也并无不可。
倘若他否认……嗯,再说。
曹二柱又一次沉默。
只不过这次,他是沉默在了那姑娘文绉绉的词句上,险些没绕过来。
待得缕清了之后,他幡然醒悟好多个点:
总感觉怪怪的,原来当前辈,也得这么说话?但怎么开口啊……
她原来不是坏人,是偶然走到这里的,跟当年的自己一样?那她就不是魔女了,因为俺也不是魔子……
还有,她认识徐小受!
曹二柱思及此,眼睛都亮了几分。
犹记得此前他追问八月妹子要等什么,或是等谁时,八月妹子没有回答就走了。
但最后那一缕掠来的剑念,却指引自己去看桌上,于是得到了“行天七剑”的剑谱,和“徐小受”三个字。
曹二柱在瀑布下静坐了大半天,终于得到了“徐小受”也许是一个人名的答案。
好像,自己也曾听到过?
他却是没想到,才刚入夜,有人找上了门来,还认识八月妹子留给自己的这个人名。
曹二柱猛地从瀑布下站了起来。
“你认识徐小受?”
第一四二八章 手算人性棍赶猪,青原变数曹二柱
“你认识徐小受?”
这句话,曹二柱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
今日他对陌生人说话的份额,已经完全超标,怎么可以再暴露出这么重要的信息?
曹二柱再蠢,也知道当这话问出口时,敌人就会获得很多自己的情报了。
比如自己认识徐小受,虽然并不认识……
比如其实是八月妹子认识徐小受,但八月是谁,对面姑娘估计也不知道……
呃,好像这些都不重要?
确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魔女会使用特殊“图纹”,是老爹说过脑子很聪明的那种人。
她能想到的,绝对比自己多得多。
说多错多,不说没错。
曹二柱惊立而起后,千言万语,归成了一个自认为是磅礴大气的字:
“滚。”
他,有点问题……鱼知温觉得自己这个结论,该是没有出错的。
可当她再想要出口说话时,对面那个大块头,气势又变得极为强悍,接着补充:
“否则,死。”
依旧瓮声瓮气的。
虽然他的气势很强,实质上完全匹配不了这句话的霸气,还有着那种偷穿大人衣服的格格不入之感。
鱼知温星瞳一转,没有从瑰斓上探查到半分危机。
也就是说,这个人对自己,还是没有半点杀意。
——一次口头威胁?
“我认识徐小受,他是我的朋友。”在越发凝重的气势威压下,鱼知温抢着开口。
她赌能以纸墨留下“徐小受”之名者,绝非敌人,毕竟正常人怎会将敌意留有外表?
这个大块头或许也不是前辈,只是伪装出来的;他对自己的戒备,更只源于陌生。
这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鱼知温很熟悉。
曾经的她,也差不多是这样,还总以轻纱遮面示人。
说白了,就是害怕交流,所以拒绝交流。
但如若有共同朋友的话,说不定就是两个不想交流的人,也可以沟通一番。
果不其然,当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大块头前辈”那种伪装感消失了。
鱼知温能清晰看到对面眼神里闪过了欣喜。
然很快,那种欣喜失去,替换成了浓浓的戒备。
“俺不想重复第三遍。”
曹二柱在瀑布下背负双手,俨有一派宗师的高手风范。
他内心其实已七成相信了这个魔女也许真知道点徐小受相关的信息。
他也渴望知晓更多八月提过的这人。
可老爹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他曹二柱不会主动去害人,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再聊下去,真会出事!
鱼知温不由心生一种无力感。
她总算明白当年自己在圣山上拒绝了跟那么多人的交流,对方是种什么心情了。
这个大块头,竟比自己还胆小!
鱼知温不再从徐小受的角度出发,这会让对方的抵触心理更重。
她当然也不会就此离去,而换了另一个问题,轻声问道:
“前辈,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借您的位置一用?”
位置?
曹二柱左右环顾了下,最后低头,看到了脚下的石墩子。
要这个位置干嘛?
不行!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头,眼神无比坚决。
鱼知温已差不多堪破了对面外强中干的伪装,自然能轻易读懂其神态语言,突然就感到有些好笑。
原来有时候,表情真很容易反馈出一个人的心理。
这个大块头,好像戒备了,又好像没有戒备?
“前辈,小女子访山至此,已费了一天的时间,只差您脚下这块石头,就能炼就大阵了……”
“总不能现在退去,功亏一篑吧?”
“对了,我是一个灵阵师。”鱼知温补充了句,见对方无动于衷,便知晓他不知道灵阵师和天机术士的区别。
真是山间野人,不谙世事?
“怎么办……”
曹二柱此时难为极了。
这个姑娘,真要用他为数不多的形容词去形容的话:彬彬有礼,落落大方。
且她也说了,是浪费了一天时间访山到这,若被自己喝退,就是一日功夫白费。
青原山又非自己的家。
这占山为王,拒绝外人到来,搞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一个坏人……
啊!
好烦!
为什么她不是出言不逊的那种人,那样就可以把她当成野猪杀了!
“好吧。”
曹二柱心理挣扎了好一阵后,只能无奈往侧边挪步。
“谢谢。”
鱼知温星瞳一亮,笑吟吟踏水走去。
她还是存有几分戒备,提防着这大块头暴起伤人。
哪曾想,曹二柱见她走来,如避瘟神般往侧边一挪再挪,一躲再躲。
最后,他绕着石潭,躲到了桌子旁。
两人交换了位置。
鱼知温:“……”
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意识到这个大块头心理年龄或许比自己还小,于是无有顾忌,一拍星盘。
“瑰斓,式!”
珠玑星瞳一亮,璀璨若有银河。
嗡的一声,瀑布下天机道则,如同万千蝴蝶飞舞而出,勾勒出繁而美的图画。
天地灵气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汇聚。
小石潭中的龙鱼跳出了水面,雀喜地捕捉着灵的气息……
树丛中冬伏的野兽如沐春雨,渐次苏醒,发出一声声慵懒而舒适的远鸣……
整个青原山动起来了。
藤木花鸟,石水云风,通通成了有迹可循的天机道纹的一部分。
它们够成、组建、化作了一座看似有形,实则无形的天地大阵。
鱼知温访山一程,访得太细致了。
她甚至用不着勾勒尽数的三十三道人为天机道纹,只用了九道。
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在天地道法交汇之下,便快速成型!
“好厉害。”
曹二柱看得痴呆。
他从未见过这般绚烂、这般强大的灵阵之术。
本来到了桌子前,他是想要在不暴露空间戒指的前提下,搬走八月留下的东西。
但当那姑娘开始布阵时,连他都觉得青原山在雀动,在欢欣,在变得更加美好。
灵气、生命、大道……
一切的一切,都在往更本质的方向归缔!
这种情况下,山间野夫扛着书桌噔噔狂跑下山的画面,实在是太破坏美感了。
曹二柱因此没有动作。
他同时觉得,那魔女也许不是坏人。
坏人是没有这种气质的,更无法如此贴近自然。
老爹说过,自己有澄净的道心,所以能很好的与大道共情,进入悟道状态。
方才那一刻,曹二柱就悟道了。
但他悟出的不是力量,是透过本质看到了青原山在焕发荣荣生机。
这一切,是那仙女带来的!
“其实可以交个朋友……”曹二柱只犹豫了一下,便摇起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觉得这或许还是假象。
因为善良是可以人为伪装出来的,自己依旧不能过多说话,防止被人拐卖。
炼灵界,太可怕了!
当青原山大阵的缔造进入末期,那姑娘身上瑰丽的图纹渐次消失时……
曹二柱没敢破坏这份美好,于尾声中小心翼翼扛起桌子和压住东西,往远处小步跑离。
她不走,俺走。
总行了吧?
鱼知温一边布阵,一边还注意着大块头的动静,察觉到他略显笨拙的动作后,眸底闪过复杂。
“赤子之心……”
她算找出来了一个词,可以完美形容这个年纪约莫大不了自己几岁,心理年龄更为稚嫩的大块头了。
这不就同桂折圣山上,还未对规矩中的一切生出抵触心理的自己一个模样?
只不过……
今时今日,自己已走下圣山,沾染了人间的烟火。
但这个人,依旧澄净得如同小石潭中的那汪清泉,还保留着真正的先天一炁。
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抱歉,初来乍到,源于警惕,我欺骗了你,其实我不是灵阵师,而是天机术士。”鱼知温忽然开口。
曹二柱扛着桌子,闻声脚步一顿。
他没作任何回应,只是抿了抿嘴后,继续迈步往山下走。
“我也不叫余星星,我叫鱼知温。”
后方瀑布再次传来声音,曹二柱二度驻足。
他能感受到那姑娘传递过来的善意,忍了许久没有忍住,回过了头,“俺也说谎了。”
“我看出来了,你不是前辈,你其实大不了我多少。”鱼知温星瞳闪烁着光。
不止是这个……
曹二柱微微摇头,感觉谎言太多,内心愧疚,无从说起。
“很抱歉占用了你的地方,有缘再见。”鱼知温腾出手来挥了挥。
不用道歉,俺才应该道歉……
曹二柱嘴唇张了张,但这该死的话就是说不出口,跟真的哑巴一样。
他憋了好一阵,才憋出了声:“那,再见。”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这个人认识徐小受,鱼知温真无法直接放他离开。
她暗自忏悔着,在为自己的堕落,为自己已学会利用善良,而感到羞愧。
因为话到这个份上,她知晓如若是以前的自己,也该什么都被套出来了。
“俺叫……”
一顿,曹二柱脑海里闪过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
那是老爹留给自己出门在外对付陌生人所用的,叫做洛石头。
洛石头扛着桌子,挠了挠头,诚恳道:“俺叫曹二柱。”
“嗡!”
青原山大阵陡然一颤,灵气一紊,大阵险些缔结失败。
——鱼知温手抖了。
曹二柱?
她知晓这个名字!
换做是先前,她还真不会注意到这朴实无华的凡人名字。
但天组行动都从四象秘境打到玉京城,好像也打到常德镇的那边了。
一切,都在针对徐小受!
道殿主是没告诉自己来青原山缔结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是为什么……
在自己的演算之下,徐小受出现在青原山的概率也不大,曹氏铁匠铺才是重点……
但这是道殿主的安排!
鱼知温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感觉,这阵最后转来转去,有可能真会被拿来对付徐小受。
因此,鱼知温提前准备了许多。
包括此阵怎么破,如何在半圣操纵的天机阵下进行私密沟通,叛离圣神殿堂的后果,如何应对道璇玑的愤怒,常德镇的情况以及曹氏铁匠铺的秘密等……
这等准备之中,于最后无聊时翻阅资料看过的曹氏铁匠铺中相关情报中,有这么微不足道的一条,提过一嘴:
魁雷汉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夭,死于难产,儿子平凡,其名二柱。
“曹二柱……”
“他,是魁雷汉的儿子?”
头脑陡生风暴,鱼知温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变白了:
“曹二柱在青原山……”
“这里还有纸条写着‘徐小受’的名字……”
“我又被莫名其妙派到这山来,布置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
鱼知温细思极恐,要被吓坏了。
若徐小受最后没来青原山,那还好说。
若他真的来了——圣奴一行人中本没有他,若他最后还出现,还来青原山!
那岂不是说,道殿主在那一夜给完自己天机手臂作研究时,就已算准了徐小受会出来,和他最后的落点?
他看似全力追捕,费心费力满界满城地搜人,其实是在赶猪?
“而我,就是抓捕徐小受的最后一手,现在正在纺织天罗地网?”
思绪至此,鱼知温瞳孔都在放大。
她惊异自己为何提前没有想到这些时,忽然想起了那天机手臂。
一路之上,但有闲暇,就连访山途中,她都在研究道殿主的惊叹:
“徐小受的杰作,天和地的距离。”
——也就是那条天机傀儡手臂!
道殿主,用徐小受的一条手臂,堵住了我往战局方向的思考,让我一心一意专注于去埋葬徐小受……
鱼知温陡然浑身无力,遍体生寒。
她宁愿相信自己多疑了,毕竟徐小受现在该在养伤,也不愿意相信道殿主不仅全部能算中,连人性也能利用起来。
但不管如何,这一瞬,鱼知温对青原山大阵,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情绪!
她甚至想要炸掉这座大阵,碾碎访山一路所见的美好,将青原山亲手夷为平地。
如此,徐小受就算最后真的来了,他所处的位置也不是青原山,而是青原山遗址。
这,也就从某种意义上,脱离了道殿主的掌控?
“可我若这么做了,道殿主也该意识到我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变化,绝对比我的要快……”
“他甚至有可能已经准备好了我意识到这些后的下一步,而我,连他准备了什么都猜不出来……”
“所以,保持不变,或许才是最好的……”
鱼知温最怕道穹苍了。
从小时候上课就怕,比怕师尊还怕。
可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神鬼莫测道穹苍的恐怖程度,竟至于斯!
这太让人绝望。
他布的局,好像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你所猜到的,是不是他想让你知道的。
放飞的意识、涣散的印决、崩溃的情绪……
在珠玑星瞳聚焦到远方那个大块头渐行渐远的身影上时,鱼知温脑海中灵光一闪。
“变数!”
天机术士,最怕变数。
自己就是道殿主教出来,怎么都不可能逃出他的算计。
但魁雷汉的儿子,情报说是平凡,一番接触下来,更像是赤子之心。
联想到他方才给到自己压迫感的那种“势”,这个人应该不简单才对。
他,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变数?
如果徐小受来了青原山,遭逢大难。
自己会是那个幕后黑手,曹二柱能否成为破局之关键?
思绪至此,鱼知温手上动作稳住。
在快速缔造完青原山大阵后,她飞身赶往了那道消失在视野中的抗桌大汉身影。
“曹兄留步!”
“徐小受有大危险!”
第一四二九章 割袍断义怎发笑,怒发冲冠三变劫
徐小受有大危险,关俺什么事?
要不是八月留下这个纸条,俺都不知道徐小受是谁……
曹二柱扛着桌子,闻声跑得更快了。
他很容易能看出来,当自己报出真实姓名后,那个鱼知温的反应,明显是认识!
且她要自己留步,不外乎一个可能:
麻烦自己!
曹二柱帮了八月好多的忙,大大小小的都有,他深知这种小仙女有多麻烦。
这个时候,他已经后悔报出真名了。
“小镇那边,事情听着很严重……”
“老爹又不让俺回去,可不去看一眼,又老是担心……”
常德镇方向不间断传来爆鸣声,隔着深山,曹二柱还能听见。
可想而知,那地方该是发生了多大的祸乱。
联想到老爹说过的“多事之秋”……曹二柱既担心,又不怎么担心。
他在想,也许当自己再一次回到小镇上去时,那里依旧宁静如初。
该迎接的,也只会是老爹的又一次痛骂。
“但总得去看一眼,远远的看也行,老爹需要人照顾……”
周边的天地大阵亮出了繁复的道纹,那个叫鱼知温的姑娘,追人的速度极快。
曹二柱已不想攀谈了。
他小小的释放了气海内的一丝灵元。
“轰!”
雷霆炸响。
桌子被收回戒指。
曹二柱踩破空间,化作一缕紫电,从山野树丛之中穿梭而过,片叶不沾身。
顷刻,他去到了山腰处。
“这……”
后方,本已快要摸到曹二柱尾巴的鱼知温,通过青原山大阵,瞧见突然消碎在远方的残影,神情动容。
“他,果然不简单!”
这等遁速,哪里是先天炼灵师能企及的?说是斩道、太虚都不为过!
然曹二柱越强,鱼知温越欣喜。
只要这人能说动,指不定道殿主针对徐小受的局,就有了破解之法。
正当鱼知温欲动青原山大阵,直接进行天机传送时,远处掠来一道剑鸣之声。
“咻!”
幽青色的剑影从天穹飞越,越过青原山的低空,轻易找到了鱼知温的位置。
在天边幽青和山野紫电交错而过的一瞬……
“古剑修?”
曹二柱余光一瞥,瞥见了个半透明的年轻人身影。
他认出来了那是八月演示过的鬼剑术第一境界,御魂诡术——老爷子教了那么久,自己迄今没掌握。
同一时间。
奚的目光略略往下,感觉下方林中似是蹿过了一道紫电。
“错觉么?”
紫电过林,毫厘不惊。
除了奚所不曾听到的,初始曹二柱一脚踏破空间的爆鸣声外,再无留下任何痕迹。
奚很快就收敛回心神,自嘲一笑。
自己这是给魁雷汉劈麻了啊,捕风捉影的,全是罚神刑劫。
那可是初代彻神念!
有幸见一眼而不死已是不错了,怎会哪哪都有?
且下方山林,分明连个炼灵师的人影都无!
收灵落地,身躯凝实。
奚的落脚点,正是鱼知温的身边。
“见过知温姑娘。”
哪怕已是有过多面之缘,当落地后瞧清面前女子容颜之时,奚依旧不敢多看,那会让自己失神。
他抱了抱拳,“道殿主让我过来青原山,说是……嗯?”
话音一顿。
奚探出了放眼一眼过去,鱼知温的神情有些焦急?
他当即将寒暄免了去,反正道殿主的令是过来见知温姑娘,他不在,鱼知温在。
有天机术士,吾等即无脑——任她安排就是了。
奚当即问道:“发生什么了?”
鱼知温根本没多想,指向曹二柱远去的方向,急切道:“曹……呃!”
她音声猛地一停。
原是话一出口,才想起奚不是自己的人,而是道殿主的人!
自己要追曹二柱,图的是令他帮助徐小受,这跟道殿主的如意算盘俨然相悖。
若指使奚去追人,大概率结局和初衷南辕北辙。
可奚又何等聪明?
只从一个和曹一汉相类的“曹”字,从鱼知温急切而欲言又止的神情,从她手指的方向……
奚读出了鱼知温的意图:
她想追过去,分明有事!
她又怕自己去追,会发生意外!
所以说,方才飞越青原山时,脚下一闪而逝的真是紫电,真是罚神刑劫?
罚神刑劫的速度有多快,奚已经领教过了。
他断不可能让一个正面战斗力羸弱的天机术士去追人,当即出声:
“你在此稍候,换我去追他。”
“不是!”鱼知温急了,“回来!”
“莫要担忧,我有分寸。”奚头都不回,化作灵体,遁走而去。
“诶?”鱼知温短暂都给搞懵了。
担忧……
是个什么鬼?
奚,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很快,她星瞳才绽出慌乱,伸手要留人,“不能追!”
可奚追电而去,哪敢有半分停留?
他甚至怕自己慢了半步,那连自己都差点感应不到的家伙,就能跑出青原山范围,脱离鬼蜮感知,于是更快。
鱼知温要留人时,身周早无人影。
……
“鬼蜮!”
青原山,短暂一瞬,堕入森幽之境。
曹二柱速度奇快,奈何奚也不弱,鬼蜮更是领域技,后发先至,将他覆笼其中。
这个时候,二柱已经感到不妙了。
不同于此前的善解人意,这回,他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至此,曹二柱追悔莫及。
那个魔女,原来真是在套自己的真名,晓得后就要过来追杀?
——这种敌意,必是追杀!
“装神弄鬼,给俺出来。”
曹二柱停下了脚步,万不敢将后背留给强敌。
他环视周遭鬼蜮,认出来这是鬼剑术的领域感知技,老爷子提过一嘴。
似乎,那个什么灯,就会这种能力……
“鬼蜮换灵!”
林野之中,幽影浮现,是地浮灵。
当那一声喝响出现时,地浮灵半透明的形态消失,奚转而置换出现。
曹二柱也就看到了这个神情满是戒备、满是凝重的对手。
年轻、剑、鬼……
他快速提取出来了关键词。
又同时笃定,这就是方才在天上破空而过的那个家伙。
“炼灵界的人!”
老爹说过,炼灵界随手一抓,都是如他和八叔那样子的顶尖高手。
今日一见,老爹果然没骗人。
就连面对自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先天”,对面这古剑修高手,都没有丝毫放松。
他的表情,仿佛在面对一个绝世大敌!
曹二柱不甘示弱,表情更加凝重、更加戒备,同时手里还翻出一把石剑来,更像一个高手!
老爹说过,罚神刑劫不能外露。
真要打起来,为了活命,对付这些人除了用肉身,也就只剩下老爷子和八月教的古剑术了。
“曹?”
奚看着那个魁梧的大块头抓出一柄剑,瞳孔微凝,不确定地试探道。
他毕竟方才没看清人。
只是鬼蜮中,除了寻山货的普通人,就这个小巨人看着异常些,当然第一时间是过来找他。
问话的同时,奚又感觉这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俺不姓曹,俺姓洛。”曹二柱闻声后,立马摇头否定。
什么曹和洛的,我又没问你姓什么……
等等!曹?
奚差点恍神,陡然通悟方才鱼知温那个“曹”字何意了。
同一时间,异部首座读过的大量情报中,有关曹氏铁匠铺的那些,在脑海中自动浮现。
在惹人瞩目的魁雷汉的画像之后,有那么一张微不足道的路人画像,脸正好能和眼前人对应上。
只是当时看画像……
绝对没有这么大只好吧?
这个人长得,就很曹氏铁匠铺!
奚脱口而出:“你是曹二柱,魁雷汉的儿子,方才那道紫电……你也会初代彻神念,罚神刑劫?”
嗡!
天机勾勒。
鱼知温紧赶慢赶,以青原山大阵找到人,传送于此地时。
她身形还没汇聚完全,耳畔,已传来了奚略带吃惊的声音。
坏了……
珠玑星瞳,沉沉闭上。
灵念之中,却依旧清晰可见曹二柱抽动的嘴角、愤怒的眼神,以及攥石剑攥得发抖的手臂。
“蛇!蝎!毒!妇!”
曹二柱转过头对着鱼知温大声喝吼着,吼出了小时候老爹骂女人骂过最狠的一句话。
他眼里已噙出了泪花。
他是多么信任这个鱼知温哇!
可才刚一报上真名,转眼间,连这个路人古剑修都知道了情况……
不止知道,他还带着敌意而来,还晓得自己掌握了罚神刑劫!
——在意识到被人盯上了的时候,曹二柱及时退出了紫电形态,分明不可能有人察觉到才对!
这一切的一切,不外乎在说明,他们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寻找罚神刑劫而来!
对面。
鱼知温被这一声“毒妇”吼得失神。
奚则震撼于“毒妇鱼知温”和曹二柱不知道什么关系的同时,提防起这大块头暴起伤人。
针尖对麦芒!
局势,一触即发!
曹二柱怒不可遏,陡然拔高了他的石剑,一身愤怒燃到了顶点……
“莫要伤人!”鱼知温却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奚,同时指尖动作。
“呃?”奚手上的剑决掐到一半,转攻为守,印向鱼知温的方向,生怕天机术士当先被斩。
曹二柱猛地撩起了他的衣角……
奚瞳孔一缩,招式顷刻成型:
“三阎殿守!”
轰的一声,青冥大开鬼门,降下三头数丈高的阎鬼王,一鬼持盾、一鬼持塔、一鬼持灯。
三鬼阵以三角之势,穷凶极恶,森气凛然,将鱼知温全方位无死角守护了起来。
——盾化实,塔护灵,灯佑神,可谓是最佳防守。
“星河阻断!”
鱼知温同样一印成型。
青原山大阵嗡而颤响。
奚和曹二柱之间,道则分裂,空间阻隔,化出一方璀璨星河,如是有了千山万水般不可堪逾之距。
就在这般星河和阎鬼的慎重对待之下……
曹二柱却是在提起他的衣角之后,用石剑狠狠割了下来,将之重重掷于鱼知温身前之地。
“俺不跟你们玩了!”
他怒而转身,头都不回,重步离去,背影决绝。
“……”
青原山,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呜——”
鱼知温望着身周长啸着的三大阎鬼王,望着地上那翻卷着的一片衣角,突然沉默。
奚看着璀璨星河,则是怔了有那么一刹。
很快,他回过了神来,低眸瞥去那衣角,目光再落到鱼知温身上,神情变得无比古怪。
什么情况?
我当是大道之争,原来是割袍断义?
你们,在玩过家家吗?
“噗!”
奚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为自己的此前的万分警惕而感到滑稽,也为曹二柱的举动感到荒唐。
本以为这会是一次严肃、正经的战斗!
不曾想,在那个大块头眼里,一片衣角可以解决所有事情?
世事皆如此,天下不太平?
“嗒。”
哪曾想,寂寥无声的青原山,正是因由奚的这一声笑,曹二柱远去的背影止住,开始颤抖。
“咔咔咔……”
他沙包大的拳头攥得咯嘣响,猛然回头。
这一下,鱼知温、奚都给吓到了,因为曹二柱怒目圆睁,眼角几要眦裂。
其瞳孔之中,更是滋氤出了紫色的电雾。
“俺,没有在开玩笑!”
曹二柱躬身咆哮着,生气到了极点。
割袍断义是天底下最严肃的事情,他,为什么要笑?
这件事情,很好笑吗?
音浪化作冲击,扫得砂石震动。
当无形的气流掠过奚和鱼知温所处的方位时,二人齐齐头皮一麻。
“不好!”
奚脸色一白,本能的双手掐起了剑印,目中亮出幽暗小剑。
又于眉心处一汇,红芒顿出。
鱼知温……
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轰!”
曹二柱所处之地,残影消碎。
雷电耀熠晚穹,青原山一瞬白日!
奚和鱼知温,只看到了漫天的紫色雷海,填满了他二人视野。
当头脑中炸开那一声雷鸣巨响之时,二人如同面圣一般,短暂脑袋出现了空白。
灵念余音,是那愤忿难耐的怒啸声,一字一顿:
“罚!神!刑!劫!”
隆隆隆……
九天阴云震响,发出滚滚雷音。
曹二柱怒发冲冠之下,晓得这俩人已知晓他掌握罚神刑劫,自不会再去藏留。
他冲了上去!
双手大张,仿要越过距离限制,将相隔甚远的鱼知温和奚,同时捉拿入手。
在奚要反抗时……
曹二柱瞳孔一凝,紫电荡扩。
——这是第一次他在实战中运用彻神念罚神刑劫,为此,他准备了二十多年。
“二柱过来!”
“今天教你彻神念六大变种形态的其中一种,压迫型,免得以后偷溜出门时,说你老子没教你好东西。”
“记住,压迫型彻神念,强化的是‘势’,它有且只有一次爆发,借势后,无视距离限制,以眼神、指尖、意念等随便发动,直接碾碎别人的精神意志,留下一句空壳尸体。”
“当然,这是高境炼灵师针对弱者的,你目前还做不到如此,这招主要是给你打断敌人反应所用,接在你攻击之后,敌人要反抗之时……”
罚神刑劫,压迫型!
曹二柱怒而出手时,瞧出那古剑修缓慢无比的动作,正是要反抗的前奏。
当是时,老爹附身,谆谆教诲临于耳前,他想都不想一眼横去。
果不其然,罚神刑劫势压之下,那个古剑修成了呆子。
同样的,那护住魔女身周的三鬼,也陷入了僵直。
曹二柱,成功闯到了鱼知温和奚的中间,各自相距丈许远,是扬臂所不能及之距。
“二柱过来!”
“今天再教你彻神念的又一种变化,操纵型。”
“操纵型彻神念,以释放型为基础,进行微频控制,专门用来破坏人体穴位、灵阵阵纹,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了对付你以后可能会面对的天机术……”
“绣花你现在也绣得很好了,图纹大全、古武穴术,你也全都记住了,现在要你做的,是将罚神刑劫具现化……”
罚神刑劫,具现化!
落于鱼知温和奚中间的曹二柱,周身涌现了狂暴的紫色雷海。
脑海之中,依旧是儿时老爹要自己死记硬背都得记住的技术要领:
之后是……
罚神刑劫,精细化!
嗤然声中,雷海消失,化作万千道细微、柔韧、仿若毛发般柔顺的电。
这几乎微不可察。
风一吹,毛发般的柔顺紫电随风摇曳,若柳条在夜空飞扬。
“滋滋滋……”
紫电分作两半,随着曹二柱双手一张,各自射向了奚和鱼知温,扎进了他们的人体穴窍之中。
只一刹,在二人还不曾回神之际,再封死他们的气海灵元,扼杀了绝地反扑的可能。
来!
曹二柱心声一吼。
那如手臂般延伸而出般的毛发紫电一扯,便将奚和鱼知温抓来。
二人脖颈,更被当场纳入他硕大的掌心之中。
“呀!!!”
曹二柱一手一人,如提两只小鸡,狠狠一蹬脚,从青原山半山腰处,化成紫电,拉着二人撕破了空间碎流,跃到了深山之后、瀑布之前。
圆月当空,流华似霰。
巨人提首,就要从空中悍然拍下,将那毫无反抗之力的两个无信侏儒,镇碎其颅,轰杀于地。
还不够!
老爹说过,还有灵魂、意志。
甚至是各种身外化身、剑念化身、半圣化身……
他俩,都是炼灵界的高手!
万一他们死后,能以别样形态,破了俺彻神念的两种变化……
斩草除根,大丈夫当如是也,老爹说过!
曹二柱再是一声爆吼,于是旧力未去,新力再生。
脑海里,昔时老爹的声音,及时跟着响起:
“二柱过来!”
“剑念,你知道吧?”
“就你学……读过的那些故事里,你那八叔偷学你老子的东西——释放型彻神念!”
第一四三〇章 恍如隔世山中夜,归来乡里已变天
释放型,彻神念!
以最原始的方式,将积累了二十多年的罚神刑劫底蕴,一股脑释放出来。
同压迫型的精神震慑有所不同。
释放型,将是最纯粹的输出,最淋漓尽致的发泄!
“一鼓作气,将他们打成渣滓。”
曹二柱狠着心,双臂一屈,手上的两个人便被拉出了破风声。
他周身爆出了遮蔽天穹的浩瀚雷海,狂暴的能量在背后汇聚成了一个模糊的雷神之象。
而手上之人,则是在银月的映衬下,在二柱的一抽之力下……
狠狠往地上砸去!
“轰!”
空间拉出黑痕。
石潭嵌入了人影。
气压砸出来高高的水花。
血色开始晕染之时,曹二柱背后的雷神之象一震,漫天雷海就要跟着倾泻而下……
便这时,曹二柱双目中恢复一缕清明。
他忽然意识到,如若释放型彻神念跟着下去,这俩人是该要没了。
不论是从肉身、灵魂,还是意志层面。
但他过往同老爷子、同八月妹子的各种美好回忆,也将伴随着罚神刑劫的肆虐而消失。
“他只是笑了俺一声……”
这,好像罪不至死?
曹二柱跟着忆起方才奚要动手时,鱼知温那一声“莫要伤人”。
就当是看在这一声的面子上吧!
毒妇是毒妇,毒蛇是毒蛇,但这终究是形容词,不是本质,他俩毕竟是人,不是野猪。
曹二柱更非杀人狂魔,因为悸惧未知而率先出手杀人,再永绝后患之举,太不符合道义。
心绪这般闪逝时……
雷神之象从背后萦出了万千雷霆,有如天劫般轰向地面石潭,行程过半。
“回来!”
曹二柱一声断喝。
那如离弦之箭般的万千雷罚,竟被他纳回身体之内,连同身后雷神之象,跟着消逝于无。
——收放自如!
虚空归于安静。
银月下只剩曹二柱硕大的剪影。
所谓的覆水难收,在他身上似乎并不成立,因为老爹对他的要求十分严苛。
一切不能谈得上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技艺技,通通视为未掌握,也禁止曹二柱施出。
因而,但凡曹二柱所能施展的,皆能自如撤回。
不过……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对于这两个人的惩罚,曹二柱心头有底。
他只是一抬手,气海一动,灵元便在身后便化作了一个雷霆大巴掌。
“去!”
轰的一声,大巴掌拍在了石潭上,将里头奚轰进了地底之中。
紫电如蛇,借用了半分罚神刑劫的气息,化作滋滋电链,将奚封锁在了石潭深水之中。
“呃呃呃……”
奚吃痛而醒,混身都在抽搐,感觉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当他回神之后,才刚刚忆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砰!”
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从头而降,招呼在了奚的脸蛋上。
鼻子一歪,奚的视野都出现了血色,却是看清楚了偷袭者是谁。
分明就是曹二柱!
奚的头颅随力一歪,意识逐渐涣散。
临昏迷前,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困惑……
“我,真的很弱吗?”
被神亦一把逮住,毫无反抗之力,他能理解,也能自洽。
被魁雷汉一念轰飞,继而选择装死,他习惯了,觉得理所当然。
现下,在山野中遇到一个同龄人。
自己依旧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连白孽阎主都不曾召唤出来,就给打飞……
虽说那大块头有偷袭之嫌,自己也轻敌大意了,但于事实而言,不过都是战败后的借口。
奚不喜欢找借口,他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这是,我的问题,还是……”
砰!
奚的困惑不曾解除。
曹二柱摁着石头,第二拳轰下。
潭中深水内的人影,也就失去了动静,只剩下电流封锁下无意识的肌肉抽搐。
“呼……”
“打昏了。”
曹二柱长舒出了一口气。
继而皱眉,望向身侧那个脸蛋姣好的姑娘,终究没有辣手摧花。
“别装睡。”他轻易看出来鱼知温已经被他的灵元电醒。
“唔……”
鱼知温眼睫毛一颤,睁开了星瞳,感觉整个背部都被摔裂。
她在深水中艰难发声:“曹二柱,你误会我了……”
她已彻底激发了珠玑星瞳,灵念更是牵系上了圣血。
但凡自己有陷入如奚一般结局的半点可能性。
她的准备就会自动触发,青原山大阵会在她昏迷后及时传送,藏到谁都找不到的地底阵眼之中。
防人之心不可无。
然便是此刻尚有闲暇,鱼知温依旧不打算率先发难,针对曹二柱。
因为,这真的是一场误会!
“我只是想告诉你,徐小受有难,你如有可能,能否帮……”
“老爹跟俺说过!”
曹二柱并不想听魔女的话,罕见地、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别人说话。
鱼知温抿住了唇,后背的痛楚在水和电之中、在安静之下,阵阵放大。
曹二柱放下了拳头,轻轻一叹:
“没有什么。”
他有四不杀。
但和这个本以为可以成为朋友的陌生人,已经没关系了。
自然,曹二柱也就失去了解释的欲望。
他提着这姑娘的细小胳膊,将人从水中捞了起来。
毕竟从始至终,对他有恶意的只是奚,不是鱼知温。
他将人扔到了岸边上,目不斜视扭过了头,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停一刻钟,之后再救他。”
“俺要下山,你们不要再逼俺出手了。”
鱼知温沉默望着大块头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个人并不认识徐小受。
既非敌人,也非朋友。
他们之间,是那种很陌生的,可能只是一面之缘,甚至仅限于神交的关系。
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帮不帮助!
从一张写有“徐小受”的纸,就想让人出手帮忙,好像这一切,是自己在想当然的可能性更大?
鱼知温释怀了。
灵元一震震散了裙子上的水渍之后,她瞥了眼奚,也没第一时间妄动。
一刻钟……
那就等吧!
细下想想确实可笑。
无缘无故就要将人拉进战局之中,从曹二柱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情……
“我也太惹人烦了吧?”
抱歉……鱼知温神情黯然彻底打消了拉人下水的不道德想法。
她乖乖等着,望着夜空失神。
可就在安静计算着时间流逝的百无聊赖中,忽然,星瞳一颤。
眼前那不同于常人的世界,属于天机术士才能瞅见的天机道则,嗡然亮了起来。
其璀璨程度,简直想要刺瞎人的眼睛。
“这不是普通天机术士能做到的,我都没法到这个程度,是道殿主!”
鱼知温猛然想到了什么,红唇一张,传音的同时,起身以灵念探向远方。
下山的曹二柱脚步不紧不慢。
说了一刻钟,就是一刻钟,他也没打算全速奔进了。
忽然,曹二柱若有所感,驻足疑惑地望向了夜空。
夜空如洗,和先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看上去,好像多了几分古怪,就是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跑!”
“曹二柱,快跑!”
耳畔突然传来那个魔女的声音,很是焦急。
曹二柱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彼此不要再干涉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再传音过来?
但他也没有回头去揍人,这太暴躁了。
他只是按部就班,照着自己的节奏,继续下山。
然脚步才只一抬……
嗡!
周身树石花草,亮起微弱的星光,缔造出了一个特殊的传送通道,就在脚下生成。
“魔女!”
曹二柱被气到了。
他反应极速,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传送通道中退了出来。
可那魔女若有防备正好卡在他撤退的位置,具现出了一闪星光之门。
“不要回来!”
曹二柱耳畔只余此音,就中招了。
他还在暗恨自己方才不应该留情,导致这回被人先手了之时,眼前光影一错。
“这是……”
青原山下!
自己,竟然下山了?
曹二柱猛地回眸,灵念大绽。
但见整座青原山,一花一草、一木一石……连风都寻上了道的痕迹,透出一股玄妙的韵味来。
它们,通通亮了!
青原山,化作了一副特殊的图纹,亮如白昼,隔绝内外。
这般图纹,其力量以千万倍缩小,气息便如那怪叔叔在自己手上留下过的“握手”图案。
“天机术……”
“天机术士……”
曹二柱无声呢喃,却依旧不解为何鱼知温要将自己赶出青原山时。
“嘭!”
山上的夜空传来轰鸣声。
天机道纹在九天勾勒,幻化汇聚,化成比青原山大阵还要磅礴的力量。
这股力量,曹二柱都为之动容!
“圣力?”
那属于天机术士的圣力,勾勒出了一副耀眼的绘卷,仿是五域苍穹的缩影。
下一瞬,曹二柱遥遥听见一声低笑:
“都跑不了……”
“大挪移术!”
轰!
天边空间,应声而破。
一道道人影砸向了山上。
有身材壮硕的,有年过半百的,有持剑的、拿刀的……
无一例外,通通都是一身白袍。
夹杂在这些白衣人中,曹二柱依稀瞥见里头几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还有半个……
“啊?半个人?”
“那是人吗,怎么看着像是,傀儡人?”
一种无形的危机感,席卷了曹二柱的心头,他忽然明白了鱼知温为何要快速传他出来。
是为了,帮助自己,脱离战场?
“但她不是个坏人吗?”
“俺,也才刚揍了她的朋友……”
曹二柱伸手挠了挠头,他真是有些看不懂这些炼灵界的人了,到底在搞什么?
“反正与俺无关。”
脚步一抬,就要回到小镇上去看望老爹,曹二柱又感觉这么走了,有点奇怪。
他身形一顿,从空间戒指里摸出了八月留下的那张纸条。
“徐小受。”
其上,正是这三个娟秀的字。
那个鱼知温最后时刻被自己打断了的一番话,同时也浮现在脑海中。
话语当中的主人翁,同样是这三个字:
“徐小受。”
曹二柱再一次挠了挠头,感觉今夜发生的事,通通都和这个徐小受有关。
但是……
“徐小受,是谁?”
曹二柱呢喃着,收好了八月的纸条。
于他而言,八月妹子留下的这个人名,是否是自己最后一问的答案,尚是两说。
那陌生魔女留给他印象不好不坏,就跟路人一样,她要自己帮助的徐小受,是否是八月纸条上的徐小受,也尚是两说。
曹二柱犹豫了下。
既然下山了,好像也就没有必要回去了?
他抬步往常德镇的方向走回,脑海里想到的是杨叔他们要的肉,还没打好。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
猎物,只打了老爹要的鹿肉而已。
“徐小受”蹿进了脑海里!曹二柱回头看了看青原山大阵——这就是传说中的阵法吧?
曹二柱继续往山下走。
他想到了罚神刑劫确实厉害,六种变化形态,打得那两人反应不过来。
炼灵界,原来也有如那鱼知温和那古剑修一般的菜鸟,这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至少,自己如果踏足炼灵界,将不是青年辈中垫底的。
“徐小受”又蹿进了脑海里!
曹二柱再回眸,看到山上天穹的破碎空间——这就是空间黑洞吧?
他忽有一种预感……
山上和山下,是两个世界。
上山和下山,将会是不同抉择、不同人生。
曹二柱继续往山下走。
这一回,他脚步不再坚定,一步三回头。
脑海里,甚至迸出了老爹教训自己的画面——提前一个月回家,这次肯定要被打死!
可如果真回头上山……
二十多年啊!
曹二柱离家最远的距离,就是青原山!
抛开对于未知的恐惧不谈,曹二柱更怕自己这一次,如因选择不同,上山去后应了那种预感,踏足了炼灵界……
老爹怎么办?
谁去照顾他?
小镇今天爆炸了那么多次,发生了什么,才是重要的;徐小受到底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炼灵界什么的,俺才不稀罕……”
曹二柱撇撇嘴,大踏步往家的方向奔跑。
第一次,他的脚步出现了凌乱,无意识在地上留下了猎人可以轻松追溯出来的痕迹——他本不会大意如此。
“徐小受”再一次出现在了曹二柱的脑子里,摇摇头,把脑子甩出去……
徐小受坚定地往家跑。
不知过了多久,当立足于小镇村口的土丘上时,满心满眼都是徐小受,跟给徐小受夺舍了似的曹二柱,才找回了自我。
他望着满目疮痍、裂纹遍地、楼房倒塌、尘烟未定的破败战场,脑子嗡地响起了异鸣。
“俺走错路了……”
曹二柱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大手拍了拍脑袋瓜,让自己清醒些。
他回头,抬脚往另一条路,想要跑去。
可进山的路……
只有一条!
就这熟悉的一条!
就是这个小土丘,山林在这里看过去,就是这幅模样!
“俺没走错……”
曹二柱只能回头确证一眼,然一眼,又瞅到了那不似小镇的战场。
“俺肯定走错……”
他像个陀螺,又扭回去了,再见那副进山能见着的熟悉景色。
嘭!
大块头曹二柱,突然膝盖一软,软倒在了地上。
阎鬼王没有吓到他,天上掉人没有吓到他……这个几百斤的壮汉,于此刻浑身无力。
“轰!”
远处,青原山彻底亮了起来。
山上的夜空被星辰之光跟着照亮,传来了遥远的爆炸声。
这种爆炸声,在这个距离听着,正像是午时于瀑布静坐时,能听到的家的方向传来的异响。
可,不该是这样啊!
为什么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无事发生?
“啊!!!”
曹二柱捧住脑袋,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他连滚带爬,往“战场”中死命奔去,泪水糊住了视野。
“老爹!!!”
……
小镇完全破烂了。
所有人都躺着,像是睡着了。
但哪怕街道破坏了,房屋倒塌了,家的方向,曹二柱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猪,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以化作雷电,转瞬即至。
他手脚并用,涕泗横流,当冲到一处连墙壁都被炸烂了的废石堆前时……
“嗒。”
曹二柱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是一方满是裂痕的牌匾,写着“失匠铺”。
“没有老爹、没有老爹……”
曹二柱抱着自家半块牌匾,抹着鼻涕笑了,他没看到老爹!
这个时候,没见着老爹,就是最好的消息。
说不定他出门了,虽然他从不出门。
说不定他在修炼室睡觉,那在地底,能扛得住罚神刑劫,自然也能当避难所用,虽然以老爹的体型,进不了修炼室。
说不定……
曹二柱忽然定睛一看,发现了在成为一堆废墟的铁匠铺,在之前该是后院的地方,竟还留有一个大酒桶。
这个酒桶,完好无损!
“奇怪……”
曹二柱擦掉了眼泪,嘿嘿笑着,爬到了大酒桶旁,看到了酒桶上有一个图纹。
十分熟悉的“握手”图纹!
曹二柱脸上憨憨的笑容凝固了,他伸出手,颤抖着掰开了酒桶的厚实大酒盖。
熟悉的酒香传出来了,虽然很淡。
更多的,是一种刺鼻到了极点,跟死透了的野猪一样的血腥味。
曹二柱的嘴角抽动着,眼皮痉挛着,扒拉着大酒桶的沿口,凑近低头一瞧……
“啊!!!”
曹二柱瞳孔地震,发出惊骇尖叫。
模糊的视线中,如水波般抖动着的,不是酒液,是血液,以及一颗头颅……
老爹的头颅!
第一四三一章 马车藏下三后手,高深莫测李大人
玉京城。
多金马车行。
露天的广场上,整齐排列着上百架马车,马匹时不时发出嗤气的声音,在夜色下安静地吃草。
这是多金商行下辖的马车行,还是在玉京城内,安全性自不用多说。
看管马车行的几个车夫,除了定时的巡逻外,基本都是在棚子里喝茶吃酒,高谈阔论。
“嘶律……”
靠墙的一架香桂马车,马匹忽然抬啼,嘶唤了一声。
但在马车行中,这太寻常不过,并没有惹来半分关注。
香桂马车的车厢内,一枚压地毯下的玉符亮起微光,李富贵就传送了出来。
他早已收拾得无比干净,衣裳都换了一身,再无粪臭。
这多出来的一枚杏界玉符,自然也是他在离开玉京城,前往常德镇见朱一颗前,受爷赐下的宝贝。
说是说,防患于未然。
当时,李富贵却觉得有些多虑了。
现在看来,受爷考虑得,是真的周到啊!
这玉符,如今真得用上了——李富贵从常德镇进入杏界后,通过杏界跳转,来到玉京城这枚杏界玉符的藏匿之地。
“呼……”
长舒一气,安静等待。
在观察到不曾引起周围人察觉,更没有白衣等的监视后,李富贵率先摸出了一颗通讯珠。
他在杏界内,同受爷的又一道灵念沟通过了。
这次出来,是办大事的,一共还有好多件!
但凡失误,或是被察,恐怕青原山那边,受爷、朱一颗、香姨等,通通小命不保!
“一定要接,一定要接……”
无声祈祷着,李富贵往通讯珠注入微量灵元,开始等待。
他当然没忘记要隐晦打开香桂马车的隔音阵,防止被窃听。
受爷说了,这阵法经过他的修改,可以放心使用。
“嘟。”
没有等待太久,通讯珠对面接通了。
李富贵眼睛一亮,心头巨石松下了一些,恭敬无比将通讯珠用双手捧到了嘴边:
“请问,是八尊谙大人吗?”
这是受爷在杏界内赐下的通讯珠,说是可以单线联络到八尊谙。
在花草阁做了几十年的情报工作,李富贵甚至没见过两位阁主几面。
八尊谙大人……
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嗯。”
通讯珠传来简短的声音。
李富贵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快速道:
“我是受爷的属下,我叫李成天。”
“受爷让我问您,‘你还记得鹅湖畔的那一剑’吗?”
通讯珠当即沉默了许久,只剩“沙沙”的声音。
不多时,八尊谙大人的话语声传过来了,无悲无喜,言简意赅:
“讲。”
这就确定了身份?
李富贵好奇了,受爷说的“那一剑”,究竟是怎样的一剑?
但他还不能往下说,而是按照受爷给的流程,又问道:“您也必须证明一下您的身份。”
“嗯?”通讯珠的声音有了情绪,明显不悦。
“咳咳,受爷说的!”李富贵急忙补充一句,再硬着头皮开问:
“八尊谙请听题,古今忘忧楼里有三个人,请问,他们之中,谁最喜欢飞高高?”
“……”通讯珠再一次沉默了好久,才有声音传出:
“我。”
李富贵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他炸的。”
李富贵放下通讯珠,轻轻掀开一点车窗帘,对着窗外的世界呼吸了一小口新鲜空气,这才咽回了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
“恭喜您,答对了,但没有奖励。”
这话一完,通讯珠突然变得十分沉重,像是要把人都压垮。
沙沙的声音之中,突然传来一道低笑,继而八尊谙大人笑着说话了:
“你是李富贵?”
李富贵咯噔一下,心跳骤停。
他死都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换言道:“受爷被困常德镇,他问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支援,你们是在拉屎吗?”
“呵。”八尊谙大人好像是被逗乐,“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魁雷汉根本不可能帮助我们,你说的绝世天才,也连屁都没闻到,你是封剑封傻了吗,什么大话都敢讲?”
“还有吗?”
“圣帝麒麟是圣帝北氏的囊中物,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要让我去送死吗?”
“还有?”
“呃,受爷说,您最好先回答上一个问题,不然他跟您没完……”李富贵抹着满头汗,声音都开始发抖。
“真不知道。”
“好!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让我去送,你果然是脑子长瘤了,有那个大病!”李富贵瑟瑟发抖。
通讯珠顿时再响起了低笑,“如若我的回答是‘知道’呢,他又是什么说法?”
“并不好听,您最好不要听……”李富贵哪里敢将那满腹的脏话骂出来啊?他还要命!
虽然今夜过后,命,好像已经没了半条。
“他需要什么支援?”八尊谙主动说话。
“受爷说,他需要您驾着天空之城,直接往那骚包老道的脸上怼,最好将那个老鬼撞死,他一点都不想玩了。”
“说点实际的。”
“哦,好的,八尊谙大人……”李富贵吞咽着口水,毫不客气将受爷卖了,“受爷给的底线是,其他人您可以不用出,最不济,巳人先生得还给我们。”
“我考虑下。”
“这是不容考虑的事情,受爷现在很危险!”这一句,李富贵是自己加的,虽然模拟了受爷的口吻。
“还有吗?”
“没了,就这些,你们得快点到,不然受爷扛不住。”李富贵再补充添加了一句自己的。
“我考虑下。”通讯珠一顿后,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叫李富贵?”
李富贵吓得一哆嗦,急忙将通讯珠拿远了些,“喂?八尊……大人?”
“你是李富贵?”八尊谙重复了一句。
李富贵脸都变绿了,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声音断断续续:
“听得……吗?八尊……人?……说……么?”
“……”对面沉默。
李富贵赶紧趁此机会,摁断通讯,面如死灰。
他呆在马车里好久,失神了小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李富贵摇摇头,将复杂的心绪调整好。
“竟然知道我……”
他收回了通讯珠,自嘲一笑,便再拿出一根血树阴枝,注入灵元后,恭敬道:
“请龙杏前辈助我。”
这是受爷留下的第二手!
他说,这根血树阴枝,能沟通到阎王的天人五衰。
如若能请得动这位进场,道穹苍的局再缜密,也有小概率出现意外。
如若请不动……
李富贵毕竟也在杏界内看过了那等画面。
天人五衰不知何时遭遇了道殿主,一个回合都不到,就被搞得自爆——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请不动,太正常了。
毕竟人家天人五衰已经死过一次。
虽然不晓得受爷为何硬要请这么一个死人,但受爷做事,总有他的深意。
请,就对了!
“嗡……”
血树阴枝亮出了淡金色的微光。
同一时间,李富贵身处车厢,如坠冰窖。
他听到了呜呜的阴风声,感觉意念要被接引,去往一处诡异之地。
“龙杏前辈,请护我!”
李富贵低呼一声,着实是有些害怕。
死圣余威还在,衰败之体的名声太可怕了,他不想出现意外。
一句道完,身周出现了淡金色的微光,李富贵感觉自身神智勉强能够把控住了。
他耳畔听着不属于马车行里的阴风声,眼前浮现出了一座古老的陵寝画面。
“请不要让我看见!”李富贵惊恐出声,眼睛闭上,可那画面还在脑海呈现。
“龙杏前辈!”他慌了。
嗡!
血树阴枝上金色的微光再是一绽,李富贵耳畔的风声消失,脑海里的陵寝不见。
手上枝条一颤,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徐……小……受?”
李富贵身子一哆嗦,急忙翻出了一颗留音珠,一摁,受爷的声音传出来:
“青原山,想报仇就来,我等你。”
做完这一切,连半分等待都无,李富贵刷的解除了和血树阴枝的联系。
他将这渗人的玩意装进单独的空间戒指,又急忙将空间戒指的血液绑定解开。
“窸窸窣窣……”
用杏界内的生命圣水洗了一通,再在车厢中更换了崭新的衣物,李富贵这才感觉将晦气洗去了。
他反手给自己披上一袭黑色风衣,换了副脸,戴上面具,然后才翻出一个传送阵盘。
“式!”
灵元一震。
定点空间传送阵盘启动。
李富贵,来到了常德镇北部的暗市之中。
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要将一枚可以召唤空间奥义半圣叶小天的留音珠,交由某人,扔在常德镇中。
这个“某人”,可以是死士,可以是其他,只要不是自己就行。
这是受爷的第三手!
如若一切行动还失败,他需要带人走,又有可能进不了杏界的话。
受爷本尊还没醒,那只能拉空间奥义下水。
至于之后叶小天如何逃脱圣神殿堂的大追杀,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嗡!”
甫一落地,夜色下,青原山方向传来亮光。
李富贵一怔,抬眸远眺,瞥见了视野能及的青原山小半座山,被繁复的天机道纹覆盖。
“这是……”
战场,转移了?
他们从常德镇,打到了青原山去?
李富贵眉头一蹙,灵念悄咪咪探向了常德镇,很快看到了战后的小镇遗址。
那里,几乎不剩几个清醒者了,悲嚎声倒是有,哭得惊天动地的。
“嗯?哭声?”
李富贵不留痕迹摸进常德镇,随时准备好撤离。
很快,他看到在原曹氏铁匠铺的位置上,正有一个魁梧大汉,抱着一个大酒桶,放声痛哭。
除此之外,好像小镇已经没有危险?
作为前花草阁情报人员,李富贵专业素养极高,只是一眼,他认出来了那个大块头是谁。
“曹二柱!”
最新从花草阁传来的,有关铁匠铺的情报中,关乎曹二柱的不多,只推测似是智力不高……
这毕竟只是情报!
在花草阁时期时,李富贵被假情报坑过的次数不计其数,有好几次险些阴沟里翻船死掉。
他是不完全认可情报的功能性的。
然而,老话说得好……
富贵险中求!
李富贵深吸了一口气,将呼吸调整到最低频率,将脸上的面具整理了下,将黑色风衣一扬……
他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方块盒子,放进了怀里,周身的气势,即刻一变。
——变得如同高高在上的黑暗主宰,冷漠无情。
“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
空势之盒,能给携带者附上无与伦比的至高气场,只对太虚和太虚之下的非莽夫炼灵师有用。
没有半点输出。
被识破就寄。
……
“老爹!!!”
铁匠铺遗址上,曹二柱抱着酒桶还在哭。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去了一趟青原山,回来后老爹头颅被人割下来装酒桶了。
这到底是谁做的?
要是被自己找到,一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嗒、嗒、嗒……”
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最后定格到了身旁
曹二柱悲伤之情难以自抑,连头都没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魁雷汉,死了?”
当这道略显怔然的声音出现时,曹二柱才像是被拉回了现实,猛然回头:
“你是谁?!”
他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面具,披着黑色披风的人,气势比之前见过的所有炼灵师都要强大!
就是他,杀的老爹?
曹二柱眼神警戒了,如同睡狮要苏醒,虎目愈瞪愈裂。
“本座很遗憾,得知了这个信息。”
“不久之前,本座还想过来,拜访你的父亲……”
那个黑衣人低叹着蹲了下来,距离好像也就跟着拉近了。
他甚至不敢说谎,全部都是在实话表达,生怕引起这孩子的半分抵触心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凭借本座实力,尚且杀不了你的父亲。”
“最多最多,能与之战平,嗯,如有意外发生的话……”
曹二柱闻言怔神,无力坐倒在地,抱着酒桶,悲伤成河:
“那是谁杀死了我老爹啊,呜呜……”
他能听出来,这个人对老爹很是尊敬,甚至该说是敬畏。
这种特殊的亲近自然的天赋,曹二柱生来就有,还能从自然反馈中得到事实真相。
比如在青原山时,他轻易能看出鱼知温对自己没有敌意,那个古剑修就很有。
所以,他可以对症下药,一个不打,一个打两拳。
同样,曹二柱也能直观地确证出,眼前这个人,不是杀害老爹的凶手。
否则,他一出现,气场只会让自己感到膈应,而非亲和。
至于说他是不是老爹的朋友,那就不得而知了,曹二柱也没精力往这方向去想。
“十尊座,只有十尊座能打。”黑衣人扬起了披风,说出了一句十分玄虚的话。
曹二柱停下了哭啼。
他,似乎知道真相?
“本座并不知道是谁杀了你的老爹,但普天之下,能杀他者,屈指可数……”
黑衣人指了指酒桶上的“握手”图纹,“本座唯一能看得出来的,是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曹二柱望了过去,他也认识这个东西。
“天机术。”
“俺知道这是天机术……”
“来自天机术士。”
“天机术士……”
曹二柱猛然忆起,那个叫鱼知温的,自称过她是天机术士。
“天下天机术士,尽出圣神殿堂道部;天下天机术士之首,当属道殿主!”黑衣人点到为止。
“道部、道殿主……”曹二柱失神呢喃,他感觉都很陌生。
黑衣人翻出了一张画像,“那个人,强到你不能直接念出他的名字,因为会有所感应。”
曹二柱定睛一看。
画像上的人,不正是之前见过的怪叔叔?
就是他,在自己手上留下了“握手”图案,得用释放型彻神念才能冲洗干净。
而今,他又杀了老爹,在酒桶上也留下了同样的“握手”图案?
“道殿主……”
曹二柱攥紧了拳头。
他感觉两次一样的“握手”图纹,一定不是巧合,必有深意。
黑衣人摇起了头,姿态逐渐放松,似乎类似的事情他做过很多次了,开口劝说道:
“本座并不确定,是否就是这个人杀了你的老爹。”
“乃至是你要复仇,本座都不建议你去做。”
“因为目前的你,战胜道殿主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曹二柱根本不管这些。
他只需要去到那个人面前,亲自看一眼。
就一眼,不用说话,他定能确证谁是真正的凶手!
“您,知道他在哪里吗?”曹二柱抓过了画像,泪眼婆娑,望向那个黑衣人。
“莫要自误。”黑衣人起身,徐徐说道:
“跟我走吧,我,能让你变强大!”
“待得时机成熟后,你自可前去寻敌,复那杀父之仇!”
谁曾想,这句话一出,曹二柱警惕心大起,似乎被打过无数诸如此类的预防针,目光都变得极不信任了。
“你是坏人?”
黑衣人闻声一怔,旋即很有经验地低笑。
“罢了。”
他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
“请前辈告诉俺,哪里可以找到这个人!”曹二柱不由焦急。
他不会蠢到被人拐走,但也想知道杀父仇人的信息,哪怕信息不确切。
黑衣人脚步一顿,目光一转,望向夜色下唯一绚亮的地方,高深莫测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
曹二柱只感觉听不懂,待得视线追随过去后,赫然看到了青原山,“他在青原山?”
“本座,什么都没说。”
“俺知道了!”
“唉,你此去道途艰险,相逢是缘,本座便赠你一物吧。”黑衣人手一翻。
灵元乘风,托来一颗珠子,呈送到曹二柱面前。
曹二柱脸上多了迟疑,并没有拿。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拿,陌生人说的话也不能听,这些都是老爹生前教过的。
“拿着吧,只是一颗留音珠,对你构不成任何危害,如若不信本座,你自碾碎它即可。”黑衣人失笑。
曹二柱犹豫再三,灵念确定再三,验证完此物真对自己没有半点危害,这才接下。
“遇险之时,灵元注入。”
“这留音珠可能救你一命,也可能,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唉,你该知道,命运如风,无常无恒。”
黑衣人迈步远去,似乎在惋惜生命的脆弱,背影随那最后一声,更为高大。
命运如风,无常无恒……曹二柱无声呢喃着此句,感觉受到了鼓舞。
他的理解是,这不正是在说,俺也有报仇的可能性吗?
曹二柱抱着酒桶起身,望着那黑衣人远去的身影,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炼灵界所说的“机缘”?
他已经失去了老爹,不想错过这一次的机缘。
毕竟孤苦无依后,他在这世间的唯一羁绊,只剩下妹妹。
而妹妹,就在炼灵界。
曹二柱追向黑衣人,大声喊道:
“您是谁?!”
“俺该怎么才能见到您?”
风,消碎了黑色的背影。
残破的小镇之上,只余下这般断断续续的缥缈余音:
“有缘再会……”
“叫我,李大人!”
第一四三二章 身在道营心在受,计高如道也词穷
“都给老子滚!”
被魁雷汉最后一击,从小镇上轰入了空间碎流。
尽人的一缕残余灵念、一半天机身体,没有受到半分伤害。
相反,他能察觉到有股无形的“念”,护持着自己,抵抗着碎流中的风暴。
想来朱一颗、香姨等,也该是如此。
也许大家最后会分散在大陆的各个角落,休养生息后重头归来,迎战圣神殿堂……
魁雷汉的前后举止,不可不说,是些许矛盾了。
但至少,还能证明他是个中立的立场,最起码不是敌人。
现下,他在想的,或许从某种层面解读,便是将圣奴一方等人,送去安全的地方。
奈何,道穹苍似乎早就算透了这一切?
当天机道纹渗入空间碎流,照亮内里的一切光景时,当耳畔传来那一声“大挪移术”之时……
不论是尽人、香姨,还是从余电下触醒的朱一颗,都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嗡!”
眼前光影一错。
全部人,乃至是被魁雷汉之后轰进碎流的白衣们,随机落到了山林之中。
“这里是……”
尽人的天机傀儡已然丧失了所有的与战能力。
他残余的灵念,也不足以覆盖整片山林,继而观察出此为何地。
但想来,因道穹苍的天机术而落于此地,此非善地便是了。
“嗡!”
正寻思时,周边山林,草木花石,一切景色,通通亮出了天机道纹。
天机傀儡的后方,具现出了一道光门,从璀璨之中,踏步走来一道背光的黑色倩影。
尽人忙操纵着天机傀儡转身,不敢将破损的后背,示以可能是敌人的未知存在。
他的灵念刚扫见那窈窕轮廓之时。
跟着,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久违的,但却充满了清冷与陌生的声音:
“这里,是青原山。”
“我访山足有一日,探幽寻秘,细微不漏,以天地为基,以大道为梁,这才构筑出了这般接近完美的‘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
伴随着这般傲然之声,鱼知温抬首挺胸,如同天上仙女,手托星盘瑰斓,脚踩光晕而出。
她星瞳有异彩闪烁,盯着那丑不拉几的拼凑型·天机傀儡·战损版。
良久,嗤笑一声:
“时运在我!”
“徐小受,我果然等到你了!”
尽人惊呆。
这是鱼知温?
这般盛气凌人,简直和印象中的那个柔弱姑娘,判若两人!
某一刻,尽人甚至怀疑起这是道穹苍所化,专门跑过来透漏错误信息,要引导他往牛角尖的方向去钻。
他没有开口,保持着沉默。
夜色下,鱼知温纱裙随风微扬。
她忽而唇角一翘,一翻掌,翻出来一根残破的天机手臂:
“徐小受,不用装哑巴了。”
“哪怕你沦落至此,我一眼能看出来,你就是你!”
尽人灵念落到那天机手臂上,心头一沉。
那是他在玉京城外,以付出一不知名马车夫为代价,破开京都大阵的子阵——盘缚之树后落下的。
在救出香姨后,这天机手臂,自然只能是引爆。
不曾想,最终引爆没能爆全,这玩意还是落到了道穹苍的手里。
兜兜转转,而今来到鱼知温手上。
两者材料一匹配,鱼知温闭上眼睛都能认出这天机傀儡和天机手臂,是一体的。
自然,在对方眼中……
此刻的自己,无所遁形!
鱼知温神态有些小自得,撅着小嘴,侃侃说道:
“你还不知道,我已成道部首座了吧?”
“这天机大阵,就是专门为你而提前构筑的……”
“你斗不过道殿主的!”
“因为他在玉京城外时,便算到你会来此,于是安排我来布置大阵……”
鱼知温信步踏来,青葱玉指不自觉卷着袖口。
她星瞳中则带有几分明显的蔑视,似已完全瞧不起眼前那沦落至此的一堆天机垃圾:
“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总计三十三重变化,自有‘鬼神不测,神魔难逃’之玄妙。”
“其以天地成型,极尽地利之便,人为构筑的天机道纹,最多不超过三十三道。”
“便是道殿主来了,在我掌控此阵之下,他一时半会,也都难以攻破大阵!”
“更别提……”
一顿。
鱼知温恰好走到了天机傀儡的侧面。
她目光微一斜,便瞥见了天机傀儡背后被因战而损,损得可以说是溃烂的“疤痕”。
这夸张到已能轻松看到其中枢能量供给核心和路线,相当于将人的心脏和血管,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
于一具天机傀儡而言,这无疑是致命的!
它意味着,只要自己想,连青原山大阵之力都不必借用,徐小受连反抗都不得,就将被拿下……
“更别提什么?”天机傀儡十分平静,内里传来了久不远离,时常萦耳的声音。
鱼知温闭上了眼,长而翘的眼睫毛一颤后,唇角生讥,嘲讽道:
“更别提,你已重伤至此!”
“而我,在瀑布下已有所悟,将天机道纹,凝练至仅仅九道!”
瀑布……
尽人操纵着半个残破的天机傀儡,将半掉不掉的阵盘脑袋,转向了傲娇小鱼的方向。
鱼知温很是戏谑地说道:“你还不知道‘九’是个什么概念吧?”
“什么概念呢?”
“哼!这意味着,青原山大阵的破绽更少,仅仅只有……呃?”
话音一滞,鱼知温小脸一懵。
她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道回话声,好像不是从天机傀儡身上传出来的,而是……
夜色下,山风习习。
不远处,树梢一动,鱼知温目光如电,乘风望去。
她见到了一个坐于树尖,抱胸含笑,面如冠玉的道殿主!
啊——
鱼知温险些叫出来。
“说啊,是个什么概念呢?”
道穹苍换了个姿势,伸手托腮,仿佛已在此地听了好久、好久。
“唔……”
“咿……”
“啊这……”
鱼知温小脸刷一下红了,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九,是个很绝的概念!”
道穹苍从树上跳下,迈步走来,边走边道:
“它意味着,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青原不灭,此阵不破。”
“攻阵者便是天机术造诣再强,最多,也只能找出来九处破绽。”
“但只需在这九处人为的破绽中设下死局,诱敌深入,则又是另一重意义上的……瓮中捉鳖!”
道穹苍颇为唏嘘地瞅向那小姑娘,意味深长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破阵者,不得不如此去走,自也不得不中招,这是阳谋!”
似乎是给自己说乐了,道穹苍“呵”了一声,有点埋怨地再道:
“阳谋啊!”
“你怎么可以,轻易暴露给敌人呢?!”
鱼知温小嘴嗫嚅了下,星瞳分明有些惊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惊恐”。
她瞥了眼天机傀儡,再瞧回道殿主……
一抬手,掩住了略有些发白、发颤的唇:
“啊?是这样吗?”
道穹苍战斗意识太高了,反应太快了!
他也抬起了手,用手背遮住了他的嘴巴,惊讶道:
“啊?你没想到这些吗?”
这一下,鱼知温像是给人扔进了沸锅中。
她的身子温度极具攀升,脸色通红欲血,秀发上似都有蒸汽在蒸出。
“我我、我……”
“你你,你什么!”道穹苍穷追不舍,步步紧逼。
“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鱼知被逼得连连却步,惊慌失措。
最后“咚”一下,堂堂到部首座,她竟是给自己的脚步绊倒在地了。
于是手拄着地面,如同看着恶魔般,看向道殿主:
“我没想到,可以……用……”
“啊对!原来能分出来九种变化,让破绽成为计中计,再来个瓮中捉鳖,捉下徐小受……”
“道殿主,你好聪明!”
“这才想到?”道穹苍闻声大吃一惊,“哇,鱼知温,你好愚蠢!”
“……”
鱼知温噎得想死。
她别过脑袋,死命闭起了眼睛,手指抠进了泥土中,连脚趾头都在用力。
再也不敢说话了!
说多错多!
“瀑布呢?我问你,‘瀑布’又是什么?”道穹苍俯身而来,脸上满满的全是求知欲。
球球了……
不要再问了……
道穹苍怎么可能不问?!
他惊恐地问道:“该不会你的天机道纹,你的九处破绽,没有分开,全布置在瀑布之下吧?”
啊啊啊啊!!!
“不是的……”鱼知温声若蚊蝇。
“如果是呢?如果本殿,已经去那里看过了呢?”道穹苍眼睛瞪得比月亮还大、还渗人!
“呜呜……”
“啊?真是啊?本殿根本没时间去看呢!”
道穹苍敛回了所有吓人的表情,“将人通通送来青原山后,本殿立马就锁定了徐小受,却是没想到,竟有人比我还快……”
鱼知温听到这话,脑袋偏到几乎可以埋进地面泥土中了,眼缝都不敢睁开一丝一毫,怕看到自己还在人间。
“还通敌……”
“没有通敌!”鱼知温触电般,脱口而出。
“那是什么?”
“呜……”
“喔,抱歉,我真粗鲁。”道穹苍直回了身子去,不再施加压力,还小小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充满歉意道:
“文明人,不能说‘通敌’,得说‘炫耀’。”
“唔!”
鱼知温闷哼一声,浑身无力,感觉心脏骤停,像是要被人杀死了。
她晕了过去。
不是装的,真的晕了!
星盘瑰斓从她的手上脱落,好巧不巧地,伴随晕厥,就滚到了天机傀儡的脚边……
道穹苍目不斜视,唇角却止不住地一掀,旋即猛地下压。
压不住!
根本压不住!
“噗”地一声,道穹苍给气乐了,拍起了手掌来:“晕好啊,一晕解千愁,甚妙,甚妙……”
“老贼!我忍你很久了!”
天机傀儡突然爆出一声狂呼。
他膝盖一旋,腰身一狞,一记物理攻击鞭腿,以上身下压、借力抽打之态,旋扫而去。
“砰!”
这般孱弱攻击,道穹苍甚至不用借助天机术。
他伸手格挡,圣力一绽,天机傀儡的半只脚,就被反震炸成了碎片。
然而借助这一扭,天机傀儡却是下腰,快速拾起了鱼知温送来的星盘。
没有任何犹豫,灵念牵系上了星盘。
染茗遗址中,尽人脚下,旋展出了阵道盘,契进了天人合一态。
连瞬息功夫都谈不上,他破解了星盘瑰斓……早已解除了的防护,拿到了这把青原山大阵的钥匙。
“传送!!!”
尽人激动一呼,不忘带上小鱼。
周边天地,亮起纹光,花草树木、风水云气……道韵四起!
然而,终末没能如愿。
尽人,无法借助青原山大阵之力,从道穹苍的身前传送离开,再去往一处水汽浓郁,可能是“瀑布”的地方。
周边星光亮起后……
天机傀儡依旧还在原地,还抓着星盘。
它那无辜的图纹小眼神,从屁股下边往上瞧,望向了刚震碎了它鞭腿的道穹苍。
道穹苍笑意岑岑,视线从半个天机屁股中穿过,对上了徐小受的灵念之眼。
“嗡!”
四周天地,一道道光门亮起。
从中走出来的,是一个个白衣,足足五六十之数。
“参见道殿主!”
那整齐划一的喝喊之声,气势磅礴,声动云霄。
尽人沉默着,晃了晃手上的瑰斓——里头没有水,阵盘是真的,鱼知温真的想助自己!
“这确实是钥匙,但没用了。”道穹苍笑着解释道:
“本殿进山之初,就锁定到了鱼知温的位置,先去了‘瀑布’,将足足九处破绽揪了出来……她真敢啊!”
“我甚至还在想有没有这种可能的时候,她已经这么做了……呵,绝!”
一撇嘴,道穹苍回过神来:
“大阵被破,归我之后,她的星盘,自然也就成了摆设。”
“还能用,不过是因为我赋予了权能,想给她用……”
道穹苍说着,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对着天机傀儡的半个屁股,摇起了手指头:
“但她能用,你不行。”
咔!
天机傀儡的屁股中心眼裂开一道口子,从中探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小圆管,长度刚好够怼到道穹苍的鼻孔前去。
“噗——”
像屁一样,暗黄色的雾气,从黑管中涌了出来。
道穹苍反应已经够快了,还以为是什么变数,急忙撤身。
哪曾想,这东西不是能量攻击,也不是物理输出,而是气体排放!
他是及时屏住了呼吸。
但那气体依旧从他眼耳口鼻里钻了进去,看上去,跟自主吸入没什么区别。
“屁?”
旁观的一众白衣震惊了。
道殿主将他们传送过来此地,本以为又是要来缔造大阵,作那阵眼用的。
鬼曾想,殿主竟有这等癖好,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他吸屁吃?
“等等……”
天机傀儡,又不是人,哪里有屁?
这,分明是毒!
所有人看到道穹苍捂着鼻子,蹭蹭后退。
“你……”
他说不出话来,脸色更从红润转向煞白,继而变得铁青,后续涨得发紫……
好可怕的毒!
这是什么品质?
徐小受是三品王座炼灵师,确实能炼制得出高品质的毒药……
也不对啊!
便是圣品毒药,都不该如此剧烈,对半圣起效如此迅速吧?
“道殿主……”
所有人意识到了什么,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哈哈哈哈!”
残破的天机傀儡扔掉了星盘,发出爆笑,继而瘫到了地上去。
它彻底放弃了挣扎,身上残余的道纹亮起……
“纵你道殿主神鬼莫测,心深似海,到头来,还不是要吸我徐小受的屁吃?”
“放心,不是毒,真的只是屁而已……我还没下作到使用毒药的地步”
“今日算你老道技高一筹,我认栽了。”
天机傀儡,猛地臌胀起来:
“诸位,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第一四三三章 诡术再秀道穹苍,怎奈纸下亦跃然
“大刺绣术!”
道穹苍反应极速,手指往天机司南上拨扫而过。
凌空绚甩过漫天道纹,璀璨壮丽。
只一瞬,便在虚空钩勒出了一副瑰丽无比的画面。
天机傀儡的臌胀之势止停了。
它像是一个玩具,被无边的天机道纹穿破,纹于虚空这一张布匹之上。
动不能动,爆不得开。
难受无比!
“小家伙……”
一击扼杀了徐小受天机傀儡的自爆之术,道穹苍这才重归有了笑意。
玉京城外,他已然见识过了一次天机傀儡手臂的自爆,早有提防。
这一次,如何能让徐小受再如愿以偿,遁走灵念呢?
而为了防止更多的意外发生,将那半只天机傀儡纹在虚空中后,道穹苍天机司南再是一动。
“大拘禁术!”
星光射去,直击目标。
尽人的灵念,便被关在了天机傀儡之中,再也转移不得。
连同他和鱼知温的星盘瑰斓之间刚建立起的那点联系,也给道穹苍强势切断。
“好!”
见着此状,周边的白衣等人,只想拍手称快,“真得是道殿主来了才行!”
徐小受,太难抓了!
圣帝北槐都出来过,还给他逃脱掉。
白衣内部已经开始在传,神鬼莫测的不止是道殿主,还有这个圣奴受爷。
但今日一碰……
姜,还是老的辣!
之前以为道殿主天组行动已完全失败了的那群人,只叹还是自己太过不知天高地厚。
怎么想的啊!
敢妄自揣测道殿主?
“骚包老道,纵你留下了我,又能如何?”
半空中,被截留而下的尽人灵念,却没有一丝慌张。
早在对魁雷汉重拳出击的时候,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最差不过损失一道灵念,骚包老道还能顺着联系,摸进染茗遗址砍了他本体不成?
就算能!
死的本体,也只是第二真身尽人,非是本尊——问题不大。
“不如何,毕竟你也算逃了一路,狼狈无比,何不留下来聊聊?”道穹苍表情倒是颇为惬意。
“聊什么?”
尽人没什么可说的。
若有余力,他只想再给这老道一棒槌吃。
奈何天机傀儡就算此刻给放下来,也无力再战,只能借坡下驴了。
道穹苍表情玩味:“聊一聊,本殿的计划。”
“哦?”
尽人话音一扬。
他对这倒是挺感兴趣。
毕竟骚包老道抓了香姨也不停手,逮住自己的灵念后还想聊骚……
除了想在当事人面前装一波之外,他想不破老道究竟在想什么——这当真让人好奇。
便这时,周遭气机一变。
山林外树叶沙沙,战局之中,跟着飞出来了两颗石子。
“呵!”
道穹苍视线一偏,即被逗乐了。
又是石头?
当真以为这里还是常德镇,可供你个小偷作耍?
“镇!”
他眼神一变,变得无比肃然。
漫天气势镇压而下,那两颗石子甫一出现,便化作了齑粉。
然也是同时,被大刺绣术钉在了半空中的天机傀儡,不翼而飞!
道穹苍不惊反喜,迅步上前,指尖一捻。
他如是捻住了残余在已化作齑粉的石子之上的无形气息,又操纵天机司南,敕动青原山大阵。
“瞬!”
周遭白衣只觉眼前一花。
道殿主,不见了!
……
“偷天换日!”
远处,藏在树冠中的朱一颗,一手抓着方偷来的半只天机傀儡,忙不迭再往前方扔出了石头。
可还不待他带着受爷一并逃离此地,道穹苍端着天机司南,出现在了脸前。
近在咫尺!
“草!”
朱一颗吓一大跳。
他从魁雷汉的一念之威下醒来,发现外表伤势严峻,内里其实没受多少伤后,就一直在装死。
等的,就是这一刻,带着受爷一并脱离险境一刻!
不曾想,道穹苍早有算计,竟这般快速捕捉到了自己的位置……
为什么?
朱一颗感觉,这或许和道穹苍曾在“跃然纸上”那一块血布中,待过一段时间有关。
但现下,已不容许他去思量更多了。
骚包老道有算计……
他,何尝没有?
“拜拜~”
身子一花。
朱一颗对着眼前的老道笑脸,挤出了更为难看的鬼脸,闪身不见。
他提前置换过去战局之中,有两颗石子。
一用来换天机傀儡,被当场灭成齑粉。
一则悄无声息,偷偷落于局中,在被化作齑粉前,进行了同另一石子的二次偷天换日,之后泯与众石。
当下,这般再一切换……
朱一颗便远离了道穹苍,来到了白衣环伺的先前战局位置之中。
他的脚下,甚至还躺着晕厥的一尾鱼。
“逮住他!”
白衣只怔了一刹,齐齐发出爆喝。
谁都认得出来,这家伙就是那个悬赏令上的花红大盗,也是徐小受的得力干将之一,朱一颗!
“想抓我?”
数十白衣,十数太虚。
朱一颗怡然不惧,一脚踢飞了鱼知温,将其踹向了高空之上。
“三息之后,她会死掉,信与不信?”
一众白衣,闻声行动齐齐一滞。
狗都不信!
但这个时候,这般南域邪修的话真不真实,已经不重要了。
纵然鱼知温身死道消,只是个万一的可能性,也得提防一二。
“先救人!”
白衣之中,领头的率先喝出一声,当即分出有一半人影,蹿向了高空。
各个灵元呈现,想要先行护住毫无意识的鱼知温。
余下的那些人,则是灵元、灵器纵出,目眦欲裂,要将这敢亵渎圣女的家伙乱刀砍碎。
“死!!!”
恢弘的灵元波动、错乱的刀光剑影,没有令得朱一颗心颤半分。
——这甚至比不上道穹苍一个笑脸来得渗人。
朱一颗抓着半只天机傀儡,视那扑面而来的十数太虚于无物。
他在等!
待得这些人的灵技、兵器,真要招呼到他身上之时……
“诶~”
朱一颗嘿嘿一笑,一脚踩中了地上的星盘,勾飞之后,偷天换日。
他的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住手!”
“通通住手!”
领头提刀的白衣见得最清。
他一刀往下,试图将朱一颗劈成两半,陡然间,面前人变成了鱼知温!
这一手,可是将人惊得不轻啊!
领头白衣急忙收了刀,连收力的反噬都没时间去压下,转身就劈向了身后的同伴。
——这些人的攻击若不制止,但凡有一个不长眼的,鱼知温真得一命呜呼!
“轰!”
战局之中,顿时炸开了狂暴的灵元波动。
一手偷天换日,整麻了所有白衣,待得众人察觉到朱已成鱼,真人不见之时,已经数息之后。
卡在这等时间中……
高空之上,一众斩道,还在护人。
他们分工明确,知晓弱了一点,那自己等人的目的,就成了护住鱼知温。
这灵元一个个输送过去的,或是化风,或是浴雨,温和无比,就要将道部首座鱼知温给保护下来。
可一转眼,晕厥的圣女,成了丑不拉几的朱一颗!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众人皆懵。
一瞬的迟滞之中,朱一颗却对他们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歪牙,再又甩出了一张纸。
“跃然纸上!”
嗡!
异响一颤。
数十奔向高空,欲图护下鱼知温的斩道,齐齐被封于纸张之中。
“诸位,我在这边呢,你们眼瞎了吗?”
朱一颗封完了人,抓住纸张,这才对着下方那乱刀险些砍死鱼知温,正心有余悸的白衣太虚们嘲讽出声。
这一声,真可谓是太气人了。
“该死的玩意!”
“狗东西,你最好还敢回头!”
“给老夫下来……”
一众太虚,转头望上,齐齐飞身而出,扑向了高空之中的朱一颗。
“诶~”
都不见朱一颗有什么动作……
高空中的他,又换成了鱼知温。
下方鱼知温,则变成了朱一颗。
——再是一手偷天换日,屡试不爽!
这一回,留在眼前的,是个正抱着朱一颗的老朽,正瞠目结舌着。
以及诸多提刀砍向高空中……又是鱼知温的白衣们,诸人齐齐傻眼。
青原山,似是安静了一瞬。
“跃然纸上!”
朱一颗再甩出一张纸,将所有后背留给自己,毫无防备的太虚们收了。
当然,他也没放过那抱着自己,明显有些老年痴呆了的小老头。
“一群中域老痴呆!”
朱一颗抓手上的两张纸,封住众人后,才唇角一瞧,面露讥讽。
南域邪术之邪,朱一颗胆子之大……这一刻,连尽人都给看呆住了。
完全是在戏耍!
这帮没对付过金门偷术的家伙,比道穹苍甫一见面就给封在血布之中的表现,更为不堪!
几十太虚啊……
放在五域,那是几十个足以开宗立派的大佬!
更何况,他们身披白衣,代表着他们是对付过五域各大黑暗势力,有着富足战斗经验的老家伙。
然而此刻!
在这青原山上!
这帮人,却成了几十个傻子凑成了一团,被老朱肆意耍弄……
“跑!”
尽人不敢多思,急忙发出声音。
他是没想到在骚包老道的掌控之下,朱一颗还能杀出这么一条生路来的。
这一刹,他看到了生的希望,当然不想留下来陪道穹苍聊那破天。
“去!”
朱一颗屈指一弹,手上的两张纸,一射向南,一射向北,通通被射进了空间碎流之中。
他再是摸出了一张纸,对准了高空之上,直坠而下的鱼知温……
一众白衣,只要不是死战,合起来都不是他朱一颗的对手。
这点,老朱自个儿知晓。
他的金门偷术,也有神鬼莫测之能。
但现场,却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存在,如若没有人质在手,朱一颗感觉自己再神通广大,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道穹苍!
为了牵制住道穹苍,鱼知温这个人质,朱一颗必须要拿。
“跃然纸上!”
一句,一封。
高空之上,鱼知温身影消失,被封进了纸张之中。
做完这一切,朱一颗脸上这才浮出笑意,转眸望向了远空,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小铜板。
“受爷,还是那句话……”
屈指一探,铜板翻旋上空,“叮”的一声,极为悦耳:
“跃不跃?”
尽人给秀到了!
老朱这一手,装得可谓是浑然天成!
他正想应话,突然察觉到了有不对的地方,赶忙出声:“小心……”
迟了!
偷天换日之术还未成型。
朱一颗同时感应到了什么,低头震骇着瞥向那封住鱼知温的纸张。
“嗤!”
纸张撕裂,探出来一只晶莹玉白的手,径直贯穿了朱一颗的心脏。
“唔!”
朱一颗闷哼一声,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鱼知温?
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破开跃然纸上之术?
那手不甘如此,贯胸之后,再又往上狠狠一撕!
“嗤啦……”
朱一颗以心脏为先,上至左肩和脖颈,险些连脑袋都被当场切成两半。
要不是他及时歪了下头……
这手刀一斩,能将他肉身斩陨!
而也是至此,纸张才完全破裂,从中探出来的手往虚空一撑,带出来一个穿着星纹纱裙的……道穹苍!
这张脸,不是鱼知温,正是骚包老道!
老道笑着,对着朱一颗骚气无比地挑了两下眉毛,语气有着由衷的赞叹,回答起了受爷不曾回答的问题:
“跃!”
……
道穹苍?!
这一刹,别说是朱一颗了,尽人都懵掉。
鱼知温,变成了道穹苍?
什么时候的事?
“你怎么可能……”
朱一颗脑子都要烧坏了。
他就是玩偷天换日的主,但骚包老道这一手偷梁换柱,更要在他之上!
“早在她晕厥之时,出于安全考虑,本殿已经转走她了。”道穹苍似乎知道对面在想什么,从容解释。
“嘶……”
身上的剧痛这才袭来。
却是连脑海里的半分震撼都没能压下。
朱一颗怎么都不信这是一个提前安排,道穹苍原来早早转移走了鱼知温,而留下一个假体?
“不可能!”
尽人断然出声。
他是战力废掉了,却看得无比清楚。
鱼知温从头到尾都在他脚下,而青原山大阵没动过。
人,不是早早转移走的!
“哎呀,被你识破了……”
道穹苍当即不好意思地一笑,表情很快又重归严肃,盯着朱一颗道:
“是的,本殿欺骗了你们。”
“其实是在你偷完你的受爷后,在你们受爷也无力关注于我时……”
“本殿,完成的转移!”
朱一颗听完,险些宕机。
这岂不是在说,他救下受爷,离开战局的那一瞬间,骚包老道已经算到“人质”这一块去了?
尽人短暂也懵了一下,回忆起来他的灵念离开过鱼知温有一刹。
一时之间,他鸡皮疙瘩就竖了起来。
青原山,再一次陷入死寂……
朱一颗脸色铁青。
才刚从纸张中爬出,尚穿着裙子的道穹苍,则是笑意岑岑。
“干你大爷!”
朱一颗唾骂出声。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恶心人的笑。
挟持人质无果,身上伤势严峻,情况急转直下,似是再无生机……
朱一颗还没放弃!
他只眉眼一凝,一手摁住了胸上、左肩的伤势,哗啦一下,甩到了对面道穹苍身上去。
“反式·逆反乾坤!”
嗤的一声,老道右胸至脖颈,顿时飞泻出了血花。
朱一颗的伤,如同镜像一般,印在了道穹苍的身上!
而他自己,竟已完全痊愈,毫发无损!
“这……”
道穹苍惊愕着低眸,好似被这一手吓到了。
然惊归惊,他的动作没有半分犹豫,天机司南一颤,星光掠过。
“大诛杀术!”
咫尺之距,这一记攻击,可谓已是瞬发,常人根本难以反应过来。
朱一颗却是身子一后仰,放开了天机傀儡,左手探进天道,似是捉住了星光。
他的右手,则在“大诛杀术”这一束寂绝之光临面时,轻轻一拨。
“斗转星移!”
这,才是瞬发的术法!
方向,对调了……
目标,切换了……
锁定,错误了……
道穹苍只感觉自己出现在了朱一颗的位置上,又感觉其实是大诛杀术调转了方向。
总之,当他一低眸时,那射向朱一颗的光束,已从他胸口之上,贯穿而过!
“唔!”
道穹苍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目色更为震撼。
“跃?”
朱一颗咧开嘴笑着,歪斜牙齿在银月的辉光印照下,是如此的洁白。
“老子让你跃!”
他反手抄起了天机傀儡。
那卡于掌缝之中的铜板,便又是一弹。
“叮!”
清脆、悦耳。
一时的得势,朱一颗并未得意忘形。
他晓得骚包老道还是小瞧了自己,不肯第一时间绽放全部半圣之威。
否则,自己没有半分赢的可能性。
但结果就是结果,现实就是现实,当下之局,就是他赢了,道穹苍败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相信骚包老道再也不敢小瞧自己。
可惜,没有如果……
“偷天换日!”
一句喝出,朱一颗脸上笑意再难遏制。
可现实,似乎也没在按照他的剧本往下走?
术法已出,他本该脱离青原山,怎的,还是驻留原地?
“噗……”
腹部一痛。
朱一颗张口喷血,震骇低眸。
那此前封住了鱼知温,实则是封住了道穹苍,最后纸张破裂,老道现出后,该是随风飘走的碎页……
有那么一角!
不知何时,沾在了他的衣物上。
而现在,从中又探出来一条玉白晶莹的手臂,它,贯穿了朱一颗的腹部气海位置!
“不可能……”
朱一颗极力抬手,想要捂住气海之伤,将其转移出去。
那只手又狠狠往上一抬,捅到了他的胸口处,从那里往后一突,抓走了什么东西。
“怦怦……”
“怦怦……”
一颗加速跳动的心脏!
道穹苍从最后一角纸张碎页中,再次撑着虚空爬了出来。
他望着脸色煞白的朱一颗,笑着说道:
“但是,确实跃啊!”
“你让本殿,刮目相看呢!”
朱一颗唇角抽搐着,再难说出半句话,他二度懵了。
别说是他,天机傀儡中的尽人意识,望着不远处穿裙子的道穹苍,再望向从朱一颗身体里又冒出来的第二个道穹苍……
他也懵了!
两个道穹苍?
两具半圣化身?
为了对付自己,至于么?
“草你大……”
朱一颗艰难吐字,屈指一弹,弹出了自己的大拇指一节。
道穹苍却提前出手,伸手握住了朱一颗的拳头,将那指关节捂了回去。
他微笑着,对着怀里的朱一颗摇了摇头:
“不雅哦。”
只是轻轻一握心脏。
朱一颗闷哼一声,气海灵元崩溃,术法顿消。
“干你……”
“唔。”
道穹苍抽手一塞,心脏塞到了这腌臜泼才的嘴里,堵住了后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禁武令,拍在了朱一颗身上。
尘埃落定。
朱一颗眼一翻白,整个身子都软了。
道穹苍则踩着这个难缠的家伙,从空中坠下。
“嘭!”
烟尘溅起。
骚包老道已无需再顾及金门偷术,自若含笑,望向了天机傀儡:
“聊聊?”
傀儡中的尽人灵念,扫了一眼正儿八经的骚包老道,再扫了一眼半空中穿裙子的不正经老道。
他突然失语,话都问不出来半句。
“啵~”
半空中,那裙子老道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胖嘟嘟的天机精灵。
它落了下来,小嘴噘着,绕着道穹苍飞了一圈,后才对天机傀儡招了招手:
“小受小受,好久不见,我是小柒哦,你记得我吗!”
道穹苍跟着探眸而来,云淡风轻。
仿若方才朱一颗的反抗只是幻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依旧是那句话:
“聊聊?”
第一四三四章 月夜深山穷尽路,濒死难捱八卦魂
“喵?”
杏界内,贪神炼丹的动作一滞,跳过去抬了抬泡在药液中主人的手指头。
纹丝不动。
它疑惑地用前爪挠了挠空气。
是错觉吗,刚才,好像动了一下?
都喂下了这么多丹药,连圣药都炼了好一批,主人这一觉也睡得够久了……
是时候,该醒来了吧?
……
“我真有点好奇,高高在上的道殿主,这么执着要和我聊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了?”
青原山上,天机傀儡索性往地上一瘫痪,再也没有任何反抗之意地闲聊了起来。
朱一颗尽力了。
这都跑不掉,确实是人算不如穹苍算。
道穹苍就坐在绵软无力的朱一颗胸口上,他也不管身下人的惨嚎声,呵呵笑道:
“聊天,倒也不至于如此直接。”
“这样,本殿可以先问一个问题么?”
“有屁就放。”是落入人手,尽人威武不能屈,敢讲敢言。
道穹苍倒没多在意“敬不敬”的问题,指着天机傀儡残骸问:“这东西,你研究到什么地步了?”
“你之所见,万分之一。”尽人张口就来。
其实这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他尝试了许久,没能炼制出同贰号一般,具备自主意识的天机傀儡来。
不过也正常。
如果真那么好研究,道穹苍不就是一个废物了吗?
“呵,这都只是万分之一的话,你天机术的造诣,怕是要超过本殿了。”道穹苍笑。
“怕了?”尽人随口一驳,“识相的放我和老朱。”
饶是道穹苍这等聊天小能手,当下都给噎得不知该作何下文。
从哪一点,本殿表现出了害怕?
他摇头失笑,将天机傀儡的阵盘脑袋“啪”一下拔了出来,细细端详道:
“这东西,看起来很不错。”
滋滋……
天机傀儡险些真瘫废掉。
尽人的灵念差点就给斩断在这封闭的躯壳之中,苦不堪言,只能诅咒起这骚包老道的残忍来……
问就问,怎么能拔头就问?
“这里头,蕴含了很多东西?”道穹苍眼睛里闪烁有光,越看那阵盘脑袋,越觉不凡。
“那是自然,这东西取自你儿子,可以说是他的命根子。”
“贰号?”道穹苍一怔。
“吓坏了吧?”尽人艰难笑着,“送给你了,不用客气,把你儿子的脑袋拿回家去吧!”
道穹苍想了一想。
徐小受敢这么说,定然是还有许多复制品在他身上,这个借口够用了。
他将阵盘脑袋塞了回去,随手修复了徐小受的天机傀儡,令得这一道灵念不至于当场死去:
“君子不夺人所好。”
“你喜欢研究天机术,本殿很欣慰。”
“还是那句话,圣神殿堂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至少我个人如此认为。”
真还回来了?
尽人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是研究过这阵盘一阵子,但这具天机傀儡在计划当中,就没有出来战斗的打算。
否则,作战能力不至于这么弱。
因此,复刻了天机神使贰号资料库、信息库的阵盘脑袋,只有这么一个。
当下道穹苍瞧出了点情况来……
但凡他拿了回去,自己还就真得断了对道部天机术、对圣神殿堂内部信息的所有研究。
鬼曾想,道穹苍还了回来?
他在想什么?
脑子骚坏了?
“其实你早已可以脱身,为何还在坚持?”道穹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了朱一颗柔软的肚子上,随口又问。
他的臀部骨头,如两根尖刀一般,剌得老朱白眼直翻,心口不住溢血。
小心脏道穹苍早给塞回去了。
他对朱一颗下了禁武令,自然不是很想此人当场死掉,否则此前就非是那般应对,而是强势斩杀了。
尽人沉默不语。
道穹苍张开双手,拥抱夜色,敞怀笑道:
“此地无他人,三十三天纺星罗纹阵全开,外界也注视不到我等。”
“便是圣帝倘有垂眸,本殿自有所察。”
“因此……”
他撇过头来,认真说道:“你我,可以畅所欲言,说道论圣,风花雪月,无所不谈。”
尽人却是沉浸在那一句“圣帝倘有垂眸,本殿自有所察”当中……骚包老道,这般厉害?
“你还没回答本殿的问题。”道穹苍再一次发问。
他早看出来徐小受在四象秘境那会,在神亦的掩护下,早可脱身而走。
他好奇的是,徐小受真对八尊谙言听计从,还是说,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试一试。”尽人说道。
“哦?你救香杳杳,也是自己想试一试,而不是八尊谙的命令?”
“我想知道,十尊座是否真有传闻中那般无敌。”尽人笑着,真如道穹苍所言那般,畅所欲言。
“现在试过了,你感觉如何?”
“也就那样。”
“哈哈哈哈,你都沦落至此了,还‘也就那样’?”道穹苍指着面前一堆破烂。
“机关算尽,你不过拿下我一缕灵念,仅此而已。”尽人嗤笑,“若我倾力施为,覆掌灭你,如灭蝇蚊。”
“好一个大放厥词的小子!”
道穹苍听乐了,两根臀骨在朱一颗肚子一戳、一旋,榨得老朱口吐血沫,气喘吁吁。
他将正面转到了天机傀儡的方向,大笑许久,才将笑意敛回至唇角一缕,压着手掌说道:
“此事先按下不提,无不无敌,未见真章。”
一顿,复又问道:“这么说来,你本体同圣帝一战过后,而今还在养伤?”
尽人无声。
这老道还真想套出自己话来?
他是在小觑谁啊,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自己还没个准儿吗?
见这破傀儡不回答,道穹苍也不气恼。
有些问题,问出来时,他胸中已有答案。
年轻人毕竟还是年轻,若是香杳杳在此,她就知道从第一句话开始,便不该接。
道穹苍是很有聊天功力的。
每当有这么一句话落地后,他轻松揭过。
顺势捣鼓起身前的残破天机傀儡来,也就能自然而然开启另一个话题:
“你既研究过天机术,可有想过它的尽头?”
“尽头?”
“可以理解为……”
道穹苍在虚空画了一个大饼,目露精光,热血沸腾道:
“终!极!奥!义!”
尽人就差腾出一条手来扶额了,可惜他已无手可用。
道穹苍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知道吗,就算是水系奥义,水鬼悟出的,也不是奥义的极限。”
“喔?”
“你也见识过古剑术,古剑术只需破开第二境界,就能踩出奥义阵图来,比如笑崆峒……”
道穹苍随手摄来一根树枝,刷刷砍杀着空气,仿佛自己是个绝世剑客:
“我研究过他留在虚空岛的剑痕,那一剑,劈伤了颜老。”
“但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笑崆峒不过堪堪踏入幻剑术第二境界的门槛。”
“如此,便掌握了奥义阵图,问题随之也就来了……”
道穹苍用树枝沾了沾朱一颗唇边的血沫,在山地上画了个小圆:
“笑崆峒的第二境界,是奥义阵图。”
他再将树枝戳进朱一颗的嘴里,捣鼓两下,整来了更多的血液,能画出另一个大圆:
“八尊谙的,也是奥义阵图。”
啪!
道穹苍掐断了树枝,将各自一半,放进两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里:
“他们的奥义阵图,处于同一层次么?”
尽人一凛。
他好似有点明白道穹苍想表达的意思了,又好似没完全懂。
但这家伙,不得不说,他脑子里装的东西,研究的问题……
不浅!
至少,正常人不会去思考这些。
只有脑子有点毛病的家伙,才喜欢深入钻研。
“不愧是天机术士,你很喜欢究竟,这是一个优点。”尽人用着“孺子可教也”的语气,像在表扬一个小孩。
“究竟……”
道穹苍品了品这两字,点了下头,“本殿确实喜欢‘究竟’,所以很早就在研究这个问题。”
他脚下一踩,踩出了一副小型的苍穹绘卷:“然后,研究出了这个。”
尽人自然知晓苍穹绘卷。
可以说,这就是属于天机术的“奥义”了,但他不明白道穹苍踩出这东西来,想表达什么。
“我曾在想,炼灵师修出奥义,也许只是企及了道的十之七八。”
“百分之七十、或者八十,就已经是炼灵的极限了,就能酿出奥义阵图来。”
“这,才得以解释笑崆峒有奥义阵图,八尊谙也有一事。”
道穹苍数着手指头,“前者得八,后者得九,如是而已。”
“八尊谙都只是九?”尽人讥笑出声。
“对!”道穹苍郑重其事点头,“如若十为道尽,他只得其九,尚欠一筹。”
“那谁是‘十’?”尽人戏谑道,“你不会想说,你就是那个‘十’吧?”
“非也,非也……”道穹苍自嘲低头,“我这苍穹绘卷,照猫画虎,只得天机术之七。”
奥义,只是相关之道的七成?
尽人感觉道穹苍不是在炫耀、自夸了,跟着陷入沉思。
道穹苍却给出了不同解释:
“我喜欢将一切计算成定数,继而以数来研究道。”
“我在想,七成,便能类画出苍穹绘卷,助我天机术契道合一。”
“那么,八成,才该是真正的奥义阵图——天机术亦该如此!”
“若我修至天机术的第八重境界,那我便不必苍穹绘卷,也能如你们炼灵师、古剑修一样,自然而然,踩出奥义阵图,契合大道。”
“你,都没有八成?”尽人大吃一惊。
道穹苍挑了挑眉,对这个随口一问,没有给出回答,转而说道:
“现在,我又陷入了疑惑。”
“哦?为什么呢?”尽人好奇心调起来了,抛开立场问题,他其实挺喜欢和有毛病的人聊天,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解读方式,真的很不一样。
道穹苍笑着垂下头来,目光落到天机傀儡残骸上,话题跟着回到先前的:
“因为你!”
“你修诸道,却各不精通,分明连道之七八都不曾掌握,最多三二。”
“奇怪的是,你竟也能踩出来奥义阵图来,虽然弱了点,但真有契合其道,天人合一的韵味。”
“这,将我的理论推翻了,让我彻夜难眠。”道穹苍摇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靠……尽人一听这话,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道穹苍,竟是在研究他的大道盘,这是能研究的吗?
这是挂啊!
但将系统理解为自己的身上的挂的话,十尊座中至少有九个,不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挂?
尽人沉吟良久,问道:“所以,你是什么想法呢?”
“于是我又突发奇想!”道穹苍一惊一乍,像个孩子,屁骨险些给朱一颗肚子怼穿,拍手道:
“也许,炼灵之路,陷入了一个误区!”
“许多人卡在王座道境,死命像要在此境界上悟出奥义,才会去斩道太虚——这,是错的!”
“真正的炼灵之路,该是随着对大道的理解精进,自身的境界精深,循序渐进而上……”
“至封圣时,能掌握奥义者掌握,掌握不了的,之后继续钻研,或许也能掌握。”
“这,才是对的……应该。”
尽人听完,只觉这理论石破天惊。
究竟是天才,还是疯子,他倒吸凉气后,无法给出答案。
“你是对的!”道穹苍转而望来,“你才十之二三,就掌握了奥义阵图……你无需在王座道境时压制修为,坚持你的理念,你会成功!”
尽人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
他却是不想成为这骚包老道的试验品,而他的意思,就是本尊的意思。
“可惜……”道穹苍似乎早料到了。
“那你如何解释,半圣之后,或者不用半圣,王座道境过后,谁都无法钻研出奥义阵图来了这一问题?”尽人提出疑问。
“我不知道。”道穹苍难得瘫软,倒在了柔软的肉垫上,抱头望着夜空:
“也许只是难,毕竟奥义,本就难修。”
“也许是惯性思维,认为突破不了,斩道了后,也就不费力去钻研了。”
“也许只是一种……”
道穹苍含起了眼,惬意地在肉垫上扭了扭屁股,感受着习习晚风,唏嘘道:
“老子都苦修了一辈子了,都到半圣了,还不能放松放松、享受享受?”
“……的想法。”
尽人无言以对。
说有理,都有理。
说无理,也都很牵强。
这或许就是大道之路领头羊才会有的烦恼吧,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某一瞬,尽人对骚包老道有了些改观。
这是一个挺有趣的家伙,人前人后,他有极尽反差的两面……
很快,他哆嗦一下,将这种恐怖的想法从脑海中剔除。
也许,骚包老道只是装出来的,毕竟他是真的骚!
道穹苍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我方才,才会有那一问……”
“哪一问?”
“你也是一个喜欢试一试的人,你也试过了天机术,你觉得……它的终极奥义,是什么?”
尽人沉吟了下:“血肉苦弱,天机飞升?”
骚包老道“噌”的从朱一颗这张肉垫上直起了身子,眼睛里有了亮光。
很快,看着夜空,看着将繁星遮住了的明月,他脸色多了几分颓然:
“飞升,又如何做到呢?”
“飞升之后,又是何等光景呢?”
尽人沉默。
这跟世界从何而来,将演化至何种方向,最终归往哪里一样,是个哲学问题。
一切未知,在被人思考之时,都会成为哲学。
就是……
想不到啊,骚包老道竟然也会思考这些问题,还对自己说这么多。
我在他心里,那么厉害么?
尽人陷入沉思。
安静持续了良久。
青原山的夜色十分美好,只有被下了禁武令后无力作声的朱一颗……
“唔唔”的,不住口吐血沫,濒死不死。
道穹苍躺在山地上,忽然转过头来,笑嘻嘻道:“你知道吗,八尊谙有一个孩子。”
刷一下,朱一颗一直翻白的两颗眼珠子转了回来,瞳孔中有了焦点。
噔!
天机傀儡残骸也如回光返照一般,突然立了起来,阵盘脑袋整个都在放着亮光。
染茗遗址中,尽人眼睛也在放光。
你要聊这个的话,我可来兴趣了啊,早去干嘛了,搞那些深奥的话题……
“道哥儿!来,展开说说。”
第一四三五章 风花雪月正当时,老道牵线姻缘事
这会儿的道穹苍,不像是道殿主,更像一个偷鸡摸狗要去干什么坏事的小人。
他窃笑了几声,道:“确切的说,八尊谙和月宫奴曾经有一个孩子,如若能顺利成长起来的话,现在约莫……嗯,跟笑崆峒一般大了吧?”
曾经?
尽人注意到了这个关键词。
如果是第八剑仙和圣帝月氏的孩子,那他天赋该有多高?
且跟笑崆峒一般大了的话,为何在五域不闻此人,是泯与众人了?吗
所以……
“有意外?”尽人问。
“唔唔……”朱一颗挣扎了下,发现起不来身,索性不反抗了,反正坐着听也是听,被坐着听也是听。
“不仅有,还很多。”道穹苍无所谓的笑着,望着夜空,发散着思绪道:
“五大圣帝世家,对血统无比重视,在他们……嗯,在我们内部,有特殊的延续血脉的方式。”
“为的,是后代能以最优异的天赋,承接上一代的圣帝位格,代代执掌,永远传承……嗯,永远。”
“但人性不是这样子的,渴望自由之心,便是在圣帝世家内部,都有。”
“每一代,总有那么几个试图反抗'规矩'的,他们大都被放逐,成为圣帝世家的抛弃者。”
“这种人,在我们内部,你知道叫做什么吗?”道穹苍撇过头来。
“什么?”尽人循声而问,朱一颗也好奇着止停了乱晃的眼仁,将唇角的血沫吞下。
道穹苍轻声一笑:
“圣奴!”
这两个字一出,尽人、朱一颗皆是一凛。
圣奴?
此圣奴,跟彼圣奴……
“此圣奴非彼圣奴。”
“但硬要说的话,它们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
道穹苍望着山上的月晕,唏嘘而言::“下位者对命运的不公,因渴望自由之心,而选择逆天改命……的象征。”
尽人沉吟。
如此说来,就算是圣帝世家内部的“圣奴”,也反抗过?
“没有谁愿意因为任何原因,被打上‘奴’的标签,这字眼,似乎生来就带着贬义。”
“圣帝世家的‘圣奴’,自然也反抗过,且不止一代,代代皆然。”
“你猜结果怎么着?”
别说尽人了,这下连朱一颗都知晓了答案。
毕竟从未听从过,就说明圣帝世家的“圣奴”,从未赢过。
“是的,他们一直失败。”
“便是其中有的人天纵之才,或可望八尊谙之项背,结局亦是失败。”
“在月宫奴,也就是我们这一代中……”
道穹苍目光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一叹,“不论是以什么方式去推演、去猜想,我想她的结局,也是失败。”
“但八尊谙成功了。”尽人出声。
“什么叫成功呢?”道穹苍闻声一乐,“是打出了名声,令得万众皆知,还是说要完全颠覆命运,争取到自由,才代表成功?”
“……”尽人沉默。
“如果是前者,他确实已经成功了;如果是后者,他的路,勉强算得上刚往前走了一大步吧!”
受爷都失声了。
朱一颗更是听得瑟瑟发抖。
他有种感觉,今夜过后,自己会不会要凉凉?
毕竟,这些东西,是自己有资格听的吗,我配吗?
“回到孩子的问题上来……”道穹苍很快扯回不像正题的正题,道:
“许多人能看到八尊谙,鲜少人能看到的月宫奴。”
“在圣帝世家内部,其实我们更关注她,以及她的孩子。”
“这个孩子,本不被允许?”尽人接过话来。
“对。”道穹苍眨了下眼睛:
“圣帝血脉,一旦和外族掺染,力量便会大打折扣,更别提月宫奴是指定的月之一族接班人了。”
“以及,这个孩子出世后,会引发的一系列‘关系’上的麻烦问题。”
“哪怕这一代不屑一顾,将圣帝世家视为狗屁,下一代、下下代,更后几代……”
“当他们天赋不行了的时候,麻烦,就会发生。”
道穹苍说到这,长叹一声,“人性,总是如此。”
“所以,孩子被打掉了?”尽人感觉结局不该如此,否则道穹苍必无可能提出这等话题。
“在很早的时候,月宫奴被抓回月之一族,打入寒狱之时,我们都这么认为。”
“实际上?”尽人很有捧哏的天赋。
“本殿也说了,圣帝世家,有独属于自己的传承血脉的方式,每一族大相径庭。”道穹苍先是又提了一嘴,接着才道:
“也是直到近些日子,我才发现,月宫奴很有可能以一种连我都不知道的方式,在那个时候隐蔽了真相,连月之一族的高层都欺骗了过去。”
“那之后,她将孩子生了出来,在圣帝世家的天罗地网之下,又不知如何操纵,将之送到了外界去。”
尽人没去过圣帝世家,自然不晓得这此举的难度有多高。
但他细细一想,能在以“遗忘”和“欺瞒”之力见长的圣帝眼皮子底下,进行“欺瞒”和“遗忘”。
——甚至直到现在,若没有道穹苍提这一嘴,恐怕大陆上都没多少人知晓八尊谙还有一个孩子。
这,本就是一种离谱!
“不挺好么?”尽人都不用推演,想象了一下,就知道这个孩子天赋该有多可怕,“老八的天赋,圣帝的血脉,或许那孩子能推陈出新,走出一条新路,给他父母报仇?这想想都能成一段传说了!”
“魁雷汉也有一个儿子,他推陈出新了吗?魁雷汉陈吗?”道穹苍不答反问。
“呃……”尽人都没见过曹二柱,感觉答案是否。
“其实,我也同你是一样的想法。”道穹苍忽尔又道:
“圣帝世家以内部血脉延续方式,进行的特殊繁衍,每一代,力量都会有所下滑,哪怕看似不多。”
“但长此以往,便是依旧掌握圣帝位格,后代之能,绝不如其祖。”
“自然,也就无法谈得完美继承力量了,这便是高境圣帝渐次稀罕的本质原因。”
“这种延续方式本身就存在了弊端,除非每过几代,能出一奇人,有媲美十尊座那等天赋,能逆天改命,返祖还血……”
说到这,道穹苍神秘一笑,“你知道为何会有十尊座之战,在上一代之后,又结束了吗?”
尽人一惊。
朱一颗瞳孔都在放大。
“为什么?”
二人齐齐出声,一个惊讶,一个有气无力。
道穹苍瞥了眼身下肉垫,唇角一掀,“天机,不可泄露。”
草!
尽人杀了这骚包老道的心都有了,虽然早就有。
但此刻他是无力反抗的,道穹苍跟自己说这么多,也很是奇怪。
他不能放任自己陷入这骚包老道的节奏里,截然一问:
“道穹苍,你呢,你的孩子多大了?”
朱一颗瞳孔再次聚焦,腹部一用力,险些给身上人都顶飞。
好好奇……
道穹苍望着夜空,呢喃失语:“十岁了吧。”
“哈?”尽人都惊呆了,“你真有孩子?”
“没有。”
“那你哪来的十岁……”
“你都这么问了,我不这么答,岂不是太不给你面子?”道穹苍乐。
“……”尽人失声,这个老道,太骚了。
“好了,你也问了,那该我了。”道穹苍枕着手臂,转过头来。
尽人开始戒备。
道穹苍:“徐小受,你想要孩子吗?”
朱一颗登时眼睛放光,咔一下扭头,险些将自己脖子都扭断,看向了受爷的方向。
某受:“……”
怎么,突然间,老道跟香姨,有点像了?
“不想要?你不喜欢孩子?也没有要后代的想法?”道穹苍追问。
“……也不是。”
“那就是想要喽,你想跟谁要?”
这个问题,似乎直接得有些过分?
尽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骚话作为应答,以骚止骚。
“那先问个原则性的问题吧!”道穹苍十分认真,“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
尽人的灵念探向了周围,发现这里确实是青原山无疑,不是梦境。
怎的,这种话题是如何聊出来的?
天上第一楼和圣神殿堂的最高领袖,怎么会在青原山上,聊这些不太正经的东西呢?
以后若传出去……
青原夜战,打生打死,打的就是这些玩意?
“道前辈都没有孩子,我还小,暂时没考虑。”尽人嘿了一声。
“你我不同。”道穹苍嗤鼻,幽幽说道:
“我乃高贵的圣帝传人,血脉后人,命里自定。”
“你是卑贱的蝼蚁,身体里流转着……平凡的血液,若不找个好的圣体延续血脉,你的孩子大概率成就远不及你。”
“而在你的名气之下,但凡平凡,皆是罪过,他大概率早夭。”
尽人气得半死。
我孩子都还没有呢!
你诅咒我孩子早夭?
“你个傻叉!”他直接骂。
道穹苍不在意,眼珠子一转,“但如若你能伴上圣帝血脉,哪怕次一些,虽不及圣帝血脉,却是超绝的圣体……你的后代,绝对不同凡响!”
“你有什么狗屁想放?”尽人感觉出来了,道穹苍肚子里没憋好屁。
道穹苍笑着起身。
“哎。”朱一颗感觉身上一轻,跟着就要起来,受爷的终身大事啊,谁不感兴趣?
“砰!”
老道一拳头砸下。
被下了禁武令的朱一颗,两眼一翻白,忿忿昏厥而去。
道穹苍俯身下来,面色和蔼,盯着天机傀儡呵呵笑问道:
“小鱼,你觉得怎么样?”
尽人短暂空白了下。
“?”
绕了半天,道穹苍你是这个意思?!
“小鱼?哪个小鱼?”
“还能是哪个小鱼?你有很多个小鱼?不是只有一个鱼知温在对你好么?”道穹苍轻蔑地笑。
“……”
“怎么,她对你不好?”道穹苍惊讶了,从怀里掏出来好多份报告:
“白窟里,她在红衣环伺之中,喊了一声,救你一命,是这样吧?”
“……”
“云仑山脉,她是云镜世界的掌控者,帮你掩盖了好多次你的行踪,知之者默而不报,形同通敌,你不知道?”
“……”
“四象秘境,朱雀金塔那会,她可是发现了你的行踪的,本殿问她,回答也是没有。关乎你的一切,料而不禀,本就都是在向着你,就是在通敌,你也不知?真不知还是在装糊涂?”
“……”
“那不说别的了,就后来你遭遇了圣帝北氏那会,谁是第一个不顾死活想要冲出去帮你的?要不是本殿阻止了她,她现在已经死了!”
“……”
尽人险些给这波组合拳打懵了,忽然触到了可以反驳的点,“圣帝麒麟,还有那姓北的,若不是你,他们会出来?”
道穹苍笑:“那守朱雀金塔的,但凡不是鱼知温,而是本殿,你有机会接触到后续?”
“……有!”
“不用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聊的是孩子,不是麒麟。”道穹苍目光一闪,“哦,你担心‘麒麟’这种问题?”
麒麟,是个什么问题?
尽人脑子再是一懵。
“放心,小鱼虽是鳞珠圣体,但神农药园不是在你身上么,你吃多点龙杏子,获得龙祖之力……”道穹苍一拍手,“龙和鱼,天作之合!”
“……”尽人彻底沉默。
“哦?那你是看不上她?人家可是鲲鹏神使的血脉后人啊,她是只展露了天机术,不代表不会其他,你可知晓鲲鹏血脉有多强大?鱼老有多强?”道穹苍嗤笑,“若换个圣帝传人来,就又是一堆麻烦了,鲲鹏血脉刚好!”
“不、不是这个……”
“哦,那你是担心鱼老反对?”道穹苍料敌于先,嘴不停下,“鱼老交给我!本殿时常同他垂钓,可是夸过你好久了,提前给他下足了饵料。”
“……”
“你担心她师尊?不用担心,徐小受!那是我妹妹,本殿一日在,她一日翻身不得!”
“……”
“什么?你还担心我?”道穹苍给自己问乐了:
“我可不是月氏那种人,乱点鸳鸯,乱拆姻缘。”
“你们若好,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坐主桌为你们欢喜。”
“甚至不用你脱离圣奴,硬要加入圣神殿堂……”
一顿,道穹苍呵呵道:“我可是说过了,圣神殿堂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对你,十分满意。”
“……”
染茗遗址中,尽人忽然感受到了本尊正在复苏的一缕生机。
他的精神,在震动!
同一时间,心念感应,闪过来许多画面……
如若当时没有加入圣奴,没有应了八尊谙那半胁迫的邀请,没有后续那些破事。
而是答应守夜,加入红衣,加入圣神殿堂。
结局,是否大不相同?
“八尊谙对你,都没有我对你好吧?”道穹苍乐呵呵的,像那个喜欢牵线的月老:
“如若他的孩子是女儿,刚好压了十来年才秘密诞生,现在有可能比你还小,撑死了和你差不多年纪。”
“但他死都不可能将她女儿许配给你,你想想就知道啊你这个惹事精。”
“本殿却不一样!”
道穹苍拍了拍胸膛,意气风发:
“我是谁?神鬼莫测道穹苍!”
“你现在答应,一句话的事情,命由我改,姻缘我定。”
“你和小鱼绝对走得到一块去,圣帝来了都无法扭改结局,我说的!”
道穹苍俯身而来,深深叹道:“你是信八尊谙会驾驭虚空岛破功来救你,还是信我?”
尽人听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他的残余灵念,再一次打量上模糊的四周。
是青原山没错吧?
现在,真不是在做梦!
圣奴和圣神殿堂,真的在青原夜战中,战这么些个东西?
把朱一颗叫醒,让他去外面乱传讯,天下人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我……”
“先别急着拒绝。”
道穹苍说完一切,摆了摆手,“好好想想你的小鱼,也好好想想你自己,我没让你背叛圣奴,我只是让你……遵从本心。”
尽人有心想说,这泼天的大事,怎么沦到我第二真身来承受了。
他可不是本尊,他可不敢乱想这些事情。
道穹苍并没有停止他的疯狂行为,道完一顿后,又从怀里翻出来好多张人像。
无一例外,全是女子画像,个个容貌不俗。
尽人灵念一扫,惊讶地发现,这上面的所有人,他基本都接触过。
苏浅浅、饶音音、木子汐、莫沫、洛雷雷、付殷红、焦糖糖、泪汐儿、阿摇……
小到多金商行的小怜姑娘,大到香姨,连陨落了的饶妖妖,都在这堆人像当中!
道穹苍一一看过这些画像,再一一放下,只抽出了最后一张。
那是个神情还有些羞怯的女子,皮肤白皙如玉,星瞳闪闪发光,仿佛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的想象。
道穹苍抓着这张画像,对着天机傀儡,语重心长道:
“你还不知道吧?本殿人生中第一次天机术实战经历,就是在路边给人算姻缘。”
“结果很准!十分之准!”
“如今我重拾老本,帮你算一次,如果说其他人最高有八十八分跟你适配的话……”
“她!”
道穹苍拍了拍画像上的女子,像是在推销一个真的很好的商品,眼睛发亮道:
“鱼知温,一百分!”
“不要等到错过了,你才开始去臆想,如果能够拥有,那该多美好……”
尽人震撼了。
他震惊地望着这个像是老顽童一般,毫无天下第一道殿主形象的道穹苍。
忽然再一次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代,他们都叫他……骚包老道!
骚包老道回眸望天,热切的小表情倏然全部收敛,归为无与伦比的严肃。
“来了……”
他急匆匆将数十张女子画像收好,站起身来,正色危言道:
“好了,风花雪月结束,我们该聊聊大道之争了。”
第一四三六章 石杯血酒人断指,三香遥拜桂折山
“咔!”
“咔、咔!”
虚空裂出几道纹路,从中跌跌撞撞走出来三个……白衣?
说他们是白衣,因为他们的脸,尽人都见过。
就是此前被朱一颗跃然纸上封进纸中,丢入空间碎流里的那几十人之三。
他们又不像白衣!
因为此刻,他们各自一身白袍,被鲜血染红,遍体鳞伤,有一个甚至连眼球都掉了一颗……
更像红衣!
字面意义上的,刚浴血奋战过后的红衣!
“道殿主?”
“啊?道殿主?是真的道殿主!”
当先的两位太虚,在堪破空间裂纹之后,见到衣冠楚楚的道穹苍,第一反应竟是怀疑。
而后,才是从天机司南、天机傀儡、青原山等确定因素上,验证了道殿主的身份。
他们这两句话一出,道穹苍眉头顿时蹙起。
金奉,金属性太虚,白衣在位三十二年,以绝对进攻著称,伤天玄金枪赖以出名。
黄昭,土属性太虚,白衣在位四十六年,前二十三年以老乌龟死不动的防御闻名遐迩,战绩较之其他白衣,却是略平。
后半生搭档金奉,二人成队,攻防合体,战斗力翻了不止几番,能挡其他白衣小队十人,甚至扛过半圣一击,素有“金黄二子”之称。
这俩个人,可以说是此次白衣队伍中,最强的一对组合了。
只不过被跃然纸上封进纸中,丢入空间碎流后。
短短这点时间内,什么人能将他们伤得至此?
太虚靠数量去堆,怕是论百都不行!
他们遭遇了半圣?
可若遇圣,就算太虚再强,怎可能有生还之机?
若遇圣,自己又怎可能没有半分察觉,还在青原山同徐小受“风花雪月”?
道穹苍目光掠过匆匆忙想要开口的二人,却并没有问,视线最后落到那个只剩独眼的斩道身上。
“啊、嗬呵呵……”
“滚!给我滚啊!”
这个人精神似乎不太正常了,正断断续续喘着粗气,忽又暴起,大喝着身前空气。
他只剩一颗的眼珠充满了惊慌、恐惧,以及满满的混乱。
道穹苍从他腐烂的头皮中仔细辨认了下……
杜良,详细资料没看过,毕竟只是斩道。
唯一有辨识度的点,他是特殊的令属性,灵元能成令,强行操纵万物,擅驭人、驭尸,重度好色。
这人确实是有点本钱的,本来长得还不错,而今却面部糜烂,头发更是掉到只剩寥寥几根苍软……
资料画像中,他本是黑发,英俊高大!
论修为,他此刻则是气海被破,道基崩盘,怕是命不久矣。
分明是遭遇了重创!
这种针对气海的细节攻击,空间碎流断的无序不可能完成,必是人为!
“只剩你们几个?”
道穹苍环顾四周,见到空间裂缝纹好,修复如初。
他没能等来第四个白衣到场。
五六十号人进了空间碎流,短暂的时间过后,找到去时路的只剩三个,一个还废了。
至此,道穹苍基本能猜出,他们遭遇到了不似半圣的半圣级诡异。
“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前去刺激杜良,而是率先望向了金奉和黄昭。
“禀道殿主,我们被这厮封进了一个特殊的空间之中,正在合力反抗……”
金奉突然怒气顶上来,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朱一颗,上去就是恶狠狠踹了一脚。
“噗!”
昏迷的朱一颗一口血就喷了出来,疼醒后脑袋一歪,再度疼昏过去。
“老金住手!”
黄昭急忙上前拉住了搭档。
这花红大盗已经晕厥,胸上更挂了禁武令,想来道殿主留他有用,此时不能杀。
金奉愤愤不平,敛了几分怒意后,禀拳再报:
“不知怎的,那空间忽然就崩溃了,我们看到了一个……应该是一个人!”
应该?
是人?
道穹苍微颔首,并不打断,眼神示意继续。
“我们看不清他。”
“那个时候,我们正合力想要堪破那方特殊空间……”
道穹苍经历过跃然纸上。
那是一种特殊的,极为压抑的封闭空间。
他能以小柒化鱼知温,再藏住自己,是因为他已堪破了这等金门术法,随时可以突破。
白衣一众人等,却是要再经历他此前在常德镇悟道时经历过的封闭时期,也难突破的。
那等空间,始作俑者朱一颗但凡没能第一时间在外面给人封住,里面的人命拼上了命,都不一定出得来。
但朱一颗……
道穹苍瞥了地上昏迷的家伙一眼,他分明,及时封住了此人。
金奉等人,该很快从空间碎流中回来,回到青原山才对。
事实也正是如此。
事实也正出了意外。
预想中,空间碎流最多能杀死一二斩道,还得是处于极特殊的意外情况下。
毕竟白衣之中,斩道也是身经百战,哪个没经历过空间碎流的危险?
结果,只回来三人……
金奉长呼吸后,继续说道:
“只是一个遭遇,我们甚至还没看得清那人长什么模样,究竟是不是人……”
“空间碎流之中,就陷入了绝对黑暗。”
绝对?
道穹苍若有所思。
空间碎流本就黑暗,但灵念可以传音。
通过灵念,还能看到空间风暴、空间之刃等,继而规避风险。
绝对黑暗,是指什么都无法作为了才是……
黄昭点了下头,补充说道:“我也同老金是一样的感受,什么都看不了,战友的方位,齐齐丢失了。”
“是的!”金奉显然是个暴脾气,说着又有了火气,想要再踹朱一颗两脚,被及时拉住。
他龇着牙,恨恨道:
“只是这么一瞬的绝对黑暗,醒来后,同我一并作战的弟兄,丢失了大半。”
“我破开黑暗的速度是最快的,立马找到了黄老兄,他幸好还在不远处,我灵念能扫见。”
“见还缩着,我帮他破开了黑暗。”
缩着,就是防御待援……道穹苍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之间的专业术语,“然后?”
金奉噎了一下,讪讪道:“什么都看不见,也许是被我和黄老兄的战斗力吓到了,他不见了。”
“其他人呢?”道穹苍问。
金奉摇着头,眼神沉重:“我醒来后,身边健全的人已经不多,黄老兄我救下后,他们都……”
道穹苍静静等着。
“死了。”
金奉艰难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他暴起,提出金色的长枪,奋力往朱一颗头颅要扎去,“我干死你这个狗娘养……”
黄昭抱住了他,将他转到了另一面去冷静冷静。
“你说。”道穹苍看向稳重些的黄昭。
“我防守待援,黑暗侵袭不了我,我想如果老金没能突破黑暗封锁,那么我们这一队,该是一个都跑不了。”
一顿,黄昭补充道,“嗯,我们是之前攻击道部首座,呃,其实是在攻击花红大盗的那一队,多是太虚。”
指向杜良,他又道:“他们是负责防守,也就是保护鱼知温,最后保护成了花红大盗的那一队,多是斩道。”
“我们,被封入了不同的封闭空间之中。”
虽然很绕,道穹苍晓得黄昭能在偷天换日下还有这样的表达,已经不错了。
他眼神再次示意继续。
黄昭当然知晓道殿主想要听什么,略作思索道:
“防守待援中,我感受到了诡异、邪恶……”
“嗯,再具体一些,就是金老说的‘绝对黑暗’下,一些针对肉身、灵元,乃至是寿元的‘腐化性力量’。”
“对了,我的灵魂也遭受过攻击,他一时突破不了我的防御后,应该及时转移了目标,去对其他人下手了。”
“攻击的强度很大!非常大!我能抗得下,别人不一定能扛得下。”
“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
黄昭想说就是金老说过的,出绝对黑暗后,见到的不健全的战友们。
眼神,刚好瞥向了杜良。
杜良脸上似乎很痒,抓了一把,挠下来一块脸皮,鲜血哗啦啦的流。
道穹苍基本能还原空间碎流中的战斗了。
一众白衣,连敌人都没见着,全给弄残、弄死,以至于他们对此战的形容,听起来都很虚无缥缈。
“杜良?”他来到了掀开头皮,正在挠头骨的斩道面前。
“嗬呵……”
杜良还在惨笑,闻声猛然抬起头,只剩一颗的眼珠子中没有焦点,又快速抱住脑袋:
“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惨厉的尖叫。
道穹苍天机司南一动,星光掠扫。
大净化术!
被这一术扫中,杜良凌乱眼神中多了理性的光辉,他愣了半响:“道殿主?”
“伱经历了什么?”
“我……”杜良方想说话,灵念扫见了自身状态,发现道基崩盘,灵元正在渐次消碎之时。
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几,砰的瘫倒于地:“我……”
“你见到了他,他让你回来,跟我说点什么?”道穹苍帮他说了出来。
金奉、黄昭闻声一怔。
见到了?
这怎么可能?
杜良只是斩道……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只是斩道的话,如若不是那人刻意为之,杜良怎么可能在那等死局中,苟得一命回来?
金奉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他感觉自己这种没脑子的,在那等局面下能回来,也许不一定是因为自己战力够高?突破黑暗够快?
醒醒,至少我回来了……
他拍了拍脑门,将恐惧淡忘于脑海外,提着枪恶狠狠再剐了朱一颗一眼。
都怪这个该死的!
一定是他们里外联合!
旁侧,杜良思绪似乎也被道殿主一言带入到了不堪回首的画面中,瞳孔中弥散着恐惧,“他、他……”
“他”了半天,杜良说不出话来,像是在抵抗着自己。
“不能说,还是不敢说?”道穹苍眸光一闪。
杜良低头瞥见自己残败的身躯,感觉自己已经不剩几句话可以讲了。
他摇着头,惨声道:“道殿主,我只有一个请求……”
“讲。”
“我在玉京城,有三百六十二房娘子,我对不起她们,请您帮我遣散她们,抚恤金……”杜良闭上了眼,“平均分配。”
金奉听完,像刺猬一样炸开了。
“干你大爷!”
“都什么时候了,你在道殿主面前,惦记着你那几个臭娘们?”
“你见到了什么,倒是说啊!”
黄昭赶忙又将伙伴拉走,对道殿主抱歉地作表情。
道穹苍没有动怒。
白衣、红衣,都是他着手促成的,选拔标准有多严苛,他自个儿知晓。
这里头的人或许好色,或许暴躁,或许有其他小毛病。
在正经事上,不至于如此。
杜良不说,不是因为他的娘子重于他见到的人和经历的事,而是诚如他道穹苍所问一般……
不敢说!
甚至,不能说!
“你是信他,还是信我。”道穹苍以陈述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杜良情绪险些失控,只剩一颗的瞳珠疯狂震颤起来,凄声道:“道殿主,不要问了……”
“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道殿主!”
“黑夜即将消弭,光明日益趋近。”道穹苍面色庄严,说出了白衣的誓词,“而我,会为你们报仇。”
杜良血泪满面,瞳孔震动着,颤手往前伸:“那,给我一张……木桌。”
木桌?
金奉、黄昭都怔住。
尽人在一旁作为一个局外人,听得也有些发蒙。
怎么突然就整上“木桌”了?
是我理解的那个“木桌”吗?
道穹苍神情一动,从空间戒指中掏出了一张上好的油红桂木茶桌。
杜良刚要摸上这茶桌时,道穹苍手又一翻,茶桌消失。
他敕动圣力,在山林中刷刷砍树,横削竖劈,榫卯嵌合,很快制作出了一方简陋的木桌,呈在了杜良身前。
尽人没来由心头一凛。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道穹苍如此慎重对待“木桌”,有些让人发毛。
金奉、黄昭不解,但没有作声,默默观望。
杜良感激地看了道殿主一眼,撕下沾满了血的衣袍下摆,扑在木桌上。
这个时候,所有人能看到他连大腿都腐烂了。
“他是这样子对我说的……”
杜良边说着,往地上掬了一捧黄土,拍在桌上血布靠很前又左右很正中央的位置,拍得很是夯实。
鲜血掺在小土推中,有些渗人。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其实是杜良手指头已经掉了不少,双手加起来只剩下残缺的六根,左二右四,软趴趴用皮吊着。
他从地上挑了三块鸡蛋大小,相差不大的石头,拍在了小土堆前。
“他说,要放好,距离得平等一些,因为人生来平等,规矩森严……”
金奉忽然浑身不适,打了一个激灵。
“他说,道殿主啊,发挥您的想象力,把这想象成三个酒杯,血是杯中酒,酒为美梦酿……”
黄昭瞳孔一震,猛地望向身后,然身后并无人在吹冷风。
“他说,道殿主啊,打蛇打七寸,杀人杀到死,您留我一命,我给您上三炷香……”
尽人猛地记起来这是什么了!
他身处染茗遗址,这一刻都想断了同天机傀儡中残念的联系,半分都不想看接下来的发展,怕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被道穹苍下了大拘禁术。
他的灵念,自断不得!
道穹苍目中闪过一缕红芒,倏然出手,一拳重轰而下,就要将身前那张祭台轰成齑粉。
“杜良,你在干什么,住手!”
金奉提着枪,同一时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横空暴然抽去。
砰!
一声炸响。
空气都被抽爆。
距离太近了!道穹苍只来得及一个侧身,避开要害……
天机司南跟着一动,可大挪移术毕竟不是真的瞬发,他被金奉暴力一枪抽飞,抽上了高空。
这一刹,道穹苍疼得吸了一口冷气。
他醒了!
“异常!异常!异常!……”
脑海里的声音清晰无比,但道穹苍这一会,甚至不知道它是从开始就在播报,还是临时响起。
他反观自身,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天人五衰!
道穹苍再不敢耽搁,天机司南凌空一转,化出两道光,射向了杜良和金奉。
“大诛杀术!”
一顿。
他仿佛才记起来什么,忙不迭又一抹天机司南。
刷的一声,再一道大诛杀术,射向了满脸震撼的黄昭。
“金奉,你疯了?!”
黄昭在金奉以下犯上的时候就给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他及时出手,扑向祭台,亡羊补牢。
他双目中流出了血液,流进了唇口之间,猛然竖手起印:
“以我身血,厚化万物!”
嗡!
土黄色的光晕层层覆盖,护住了他眼里的道殿主,实际上的……祭台!
“嗤。”
大诛杀术,瞬间诛碎了提枪抽完人后,处于发懵时间的金奉,将人诛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可余下的,却被以防御著称的黄昭挡住。
那两道以圣力凝练的星光,诛向的正是祭台。
被黄昭这么一挡,一道疯狂消耗着黄昭,一道则力量微错,射向了侧边杜良的头颅。
连半分迟滞都无,对此毫无反应的杜良,头颅顷刻化作齑粉,连喷溢而出的鲜血都被诛除。
无头的杜良,继续动作!
他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继掰断了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
“啪!”
他将三根流血的手指,重重插在了祭台上的黄土堆上,如同是给香炉上了三炷香。
道穹苍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太慢了!
待得圣力将黄昭的防御磨灭掉,那得是数息之后,而这中间,杜良不知道会做出来什么诡异之举!
“大呈现术!”
道穹苍双手一变,黄昭身下,便呈现出了一方死海投影。
他周身涌动的灵元即刻消逝,整个人化作血人,拜倒在祭坛之前,俨然失去生机。
刚好是跪拜状!
刚好以头抢地!
如同黄昭就是祭品,自主献祭的模样!
同样毫无生机、人头都没了的杜良,还能有所动作,就像是他本人在以令驭尸。
他搬起了祭台,找了半天,因为脑袋掉了找不到方向,最后重重一放,好死不死对准了玉京城桂折圣山的方向。
道穹苍倒抽一口冷气,手臂上有汗毛竖起。
前有他设局连环计,强势诛杀天人五衰;后天人五衰如法炮制,一切都没给人反应时间,强行完成献祭!
这个时候,大呈现术呈现出的死海,同样寂绝了道穹苍能量形态的大诛杀术。
他要粉碎祭台,或是搬动祭台的方向,转向别处,还得先解除掉大呈现术。
这般事了,耗费的时间简直不用去计,因为太短了,一个念头都功夫。
但那是平时!
现如今,当道穹苍再要动作时……
“呜!”
九天阴风响起。
“不要……”
“放过我吧……”
“道殿主,救救……不,不要救……”
天边乌云汇聚,裂开数十空间裂缝,陨落在空间碎流中的白衣残魂哀声连天,祈求不断,惹人悲怜。
道穹苍沉重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是这人操控了!
理智告诉他,白衣的生死可以不顾,本尊最重要。
端坐于桂折圣山上圣寰殿内的道穹苍,再一次传来了干预命令……
道穹苍一拂袖,表情无悲无喜:
“无辜者置入轮回,本殿在此,受你一拜!”
呜——
阴魂欠身,三两致敬,垂拱而拜。
祭坛成型,石杯血酒,断指成香。
远空飘来幽幽风声,传唤于青原山上下,充斥着诡异与阴邪,惊得四下野兽狼狈逃窜:
“一杯浇人油,碌碌提湿袖。”
“二杯煎身骨,郁郁寡冥寿。”
“三杯熬魂汤,滚滚脏灵帚。”
“祭酒斟三杯,晦君三尸臭。”
啪!
木桌炸碎,石杯血指尽焚。
一缕猩红之光,从青原山上飞越,射向无名,遥似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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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快不要再不打了啦.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