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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全文阅读

作者:蒋胜男     芈月传txt下载     芈月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4章 申包胥(4)

    忽然听得一个苍老而专横的声音怒斥:“谁敢阻拦我儿回来……”

    众人怔住了。

    楚王横转过头去,但见已经老迈不堪的楚威后在郑袖和女岚的搀扶下,拄着鸠杖从后殿走出来。

    楚王横连忙站起来相迎:“威后您如何来了,有何事叫孙儿过去说话便是。”

    楚威后冷笑一声,道:“谁教我养不得好儿子,教我这把年纪,还要为了他而担惊受怕,看人脸色。”

    楚王横不敢言声,欲去扶楚威后,郑袖却趾高气扬地挡在他面前,殷勤地扶着楚威后在上首坐下。

    楚威后坐定,劈头就问楚王横:“子横,你如今是大王了,是不是就不要你父王了,巴不得他死在秦国?”

    楚王横又急又惶恐,含泪伏地道:“孙儿不敢。祖母,孙儿比谁都盼着父王回来。”

    楚威后一顿鸠杖,喝道:“那好,你立刻下旨,与秦国议和,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先接回你父王。”

    楚王横只得磕头道:“是,孙儿遵祖母旨意。”

    楚威后又问道:“如今令尹空缺,你意欲让何人为令尹?”

    太子横不由得看了屈原一眼,犹豫道:“这……”

    楚威后阴森森地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看这楚国上下,也只有我这个孤老婆子,是真正盼着你父王回来的人。”

    公子兰上前两步跪倒,讨好卖乖地哽咽道:“祖母,孙儿愿意为了接回父王,亲去秦国,哪怕那儿是虎穴龙潭,也在所不辞。”

    郑袖不防儿子竟如此说话,不由得失声道:“子兰——”话到嘴边,却看到靳尚丢来的眼色,顿时把后半截咽下去了。

    楚威后虽然老眼昏花,已经看不到这些人的神色,但她终究是人老成精,况且她不在乎也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各怀心思,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自然莫过于她恃以横行半生的儿子能安全回来,至于其他的事,她根本不在意。

    威后当下也不理会郑袖失声尖叫,只冷笑一声,伸出手指指公子兰,又指指楚王横道:“你们心里有什么样的算计,我这双老眼,看得清清楚楚。不必给我讨好卖乖,你们两个用行动给我看,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子横,你还是大王,子兰,你做令尹,你们兄弟同心,把你们父王给接回来!”

    太子横与公子兰对视一眼,彼此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楚威后看向屈原,老眼中透着深深的憎恨,若不是这个人庇护芈月教导芈月,她早就将芈月杀死了,何至于有今日之祸。她越想越恨,扬起鸠杖指着屈原怒骂道:“屈子,是你护出了一头豺狼,害了我的王儿。你给我滚,老妇永远都不想看到你!”

    屈原身边所有的人顿时都闪开了,只留下他一个在大殿正中,孤寂而悲愤地独立。

    屈原强忍屈辱,上前跪地求道:“威后,国难之际,您切不可意气用事,害了楚国,害了大王!”

    楚威后却不理他,转向楚王横厉声呵斥道:“子横——”

    太子横左右为难,然而,从小到大慑于楚威后之威,迫于郑袖的压力,让他此刻根本不敢站出来支持屈原。他虽然明面上已经是大王了,可是这下面的文武大臣,如狼似虎,这上面两层的长辈悍妇,拿礼法都能压死他。

    他终究不能自己做主啊!

    楚王槐被扣秦国,并无传位诏书,是昭阳一力扶他上位。然而如今昭阳已死,他在朝中失去了最大的支持,楚威后虽然年迈老朽,蛮不讲理,但以祖母之尊,积威多年。如果他敢违她之意,他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拉下王位,让子兰成为新王。

    他没有同他们对抗的实力。

    犹豫再三,楚王横只得艰难下令:“将屈原逐出朝堂,终寡人之世,不得回朝!”

    屈原悲愤地向天而号:“威王啊,您在天之灵,睁开眼睛看看啊,这楚国,要亡在他们手中了!”

    郑袖尖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将屈原逐出去——”

    汨罗江边,屈原一身凌乱,孤独而怆然地走着,口中低声念着《涉江》诗篇:“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一骑飞驰而至,向寿跳下马来,走到屈原身边。

    向寿道:“屈子——”

    屈原却视若不见,茫然向前走着:“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向寿道:“屈子,您为楚国立下如此大功,却遭楚王这般对待,实是叫天下人为之悲愤洒泪。”

    屈原没有理他,蹒跚前行:“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向寿上前两步,挡在屈原面前:“屈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向夫人的弟弟,我奉秦国太后之命而来,请屈子前往咸阳,秦国相位虚席以待屈子。”

    屈原似乎感觉被挡住了路,不耐烦地抬手挥开向寿,继续向前:“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向寿看着屈原越行越远,站在当地,沮丧失落。(未完待续。)

第385章 边城险(1)

    楚国所发生的一切,黄歇并不知情。

    他在咸阳仍然积极行动,一方面游说秦国的臣子们,一方面积极打探楚王槐的下落,终于打听到他被囚在太后新修的宫殿章台宫之中。

    他远远地站在离章台宫不远的一个小土丘上,看着章台宫,想着如何能够混进去,救回楚王槐。只有救回楚王槐,才能够解决太子横的危机,才能够破解楚威后、郑袖的威压,才能够阻止子兰、靳尚的卖国行为。在知道了所有的往事之后,他比任何人都痛恨楚王槐,然而,他却不得不想办法救他。如若任由情势发展下去,秦楚两国将会演变成更激烈的战争,他不能坐视它发生。

    他已经站在这里,观察了好几天。

    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去,见芈月沿着小土坡走上来。

    芈月微笑:“子歇,你在看什么?”

    黄歇退后一步,看着芈月表情复杂:“皎……太后怎么会在这儿?”

    芈月登上土坡,指着章台宫道:“你看,这座宫殿是不是很像我们楚国的王宫?”

    黄歇看着眼前熟悉的宫阙,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宫,觉得那宫殿高得似在天边一样,为了那么美的地方,他可以去奉献一切。那一次,他亲见一个骄傲的小姑娘遭遇她人生的第一次挫折,孤独地站在高台上叫着:“为什么我不可以是鹰?”

    如今,她已经一飞冲天,她甚至给自己复制了一座宫阙,再复制一份童年。

    芈月负手站在土坡上,遥指章台宫,道:“我将它起名叫章台宫,为了纪念父王的章华台。以后我会搬进这里来,把它当成我的主殿,以慰我的思乡之情。”

    黄歇却尖锐道:“太后宁可造一座假的宫殿来慰自己的思乡之情,也要摧毁真正的故园。臣。当真不知道当如何言说了。”

    芈月看着远方,神思悠悠,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尖锐。不再愤怒,只微笑道:“这里面是我的故园,也是你的故园。它里面的一切,就像父王生前一样,没有被后来那些不堪的人破坏。子歇。我的故园只在我六岁之前,此后,我待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和痛苦,每一天都怀着想把它一把火烧掉的愿望。那些人占据了我的故园,毁掉了我的故园,他们待过的地方,我只想一把火都烧掉。子歇,我只要我自己心目中的故园,它不在了,我可以重建它。”

    黄歇看着芈月。伸出手想要安慰她,但伸到一半却迅速收回了手,扭头道:“我先走了,太后慢慢看吧。”

    芈月道:“你要不要与我一起进去看看?”

    黄歇道:“你邀我进去?”

    芈月道:“你在这里看了好几天了,难道不是想进去看看吗?”

    黄歇一惊,终于咬牙道:“好。”

    两人同行,走入章台宫。看着旧景处处,竟恍若隔世。

    这宫中,也有回廊处处,也有高台楼宇。也有繁花遍地,也有百鸟飞舞。连地砖的纹路,也是熟悉的蔓草纹;两边的壁画,也是熟悉的少司命大司命故事;廊上的木柱悬顶。也是同样的飞鸟纹;那章台宫主殿上的,也依旧是熟悉的青玉蟠螭玉枝灯。

    整个主殿的风格,一如楚威王旧时,芈月指着某一处,说这是她小时候捉迷藏爬过的,又指着另一处。说柱子松动可以旋转。黄歇看着她一处处数来,轻叹:“看来你于这宫殿,花费了不少心思啊。”

    他此时已经明了,楚王槐必不在这里了,从芈月对章台宫的倾心用情来看,她也不会将楚王槐长囚于此。她一定觉得,他不配。

    纵然他曾经被带到过此处,黄歇相信,也顶多只是教他看一眼而已。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一处廊桥上,芈月指着远处笑道:“那边就是阳灵台。我记得那次,你们泮宫大比之后,从阳灵台出来,就走过这里。我们就站在桥上,向你们投香囊、荷包还有手帕……”

    黄歇看着桥下,轻声道:“如果这里还是楚国,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该多好!”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不能重来了。

    他与她近在咫尺,却隔得比天涯还远。

    她邀请他游遍全宫,送他走出宫殿。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进秦宫宫闱,九重宫阙,次第关闭。

    从此,便是陌路了,是吗?

    夜深了。

    一灯如豆,远处秋蝉鸣叫声隐隐传来,楚王槐整个人憔悴不堪,瘫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双目无神。

    一个侍童坐在他的榻边,打着瞌睡。

    忽然窗上出现刀尖,轻轻拨动闩子,一会儿,窗子开了,一个蒙面人跃入,一掌击晕侍童。

    楚王槐差点惊叫起来,那人忙拉下蒙面巾,俯身行礼道:“大王勿要声张,臣是黄歇。”

    楚王槐的眼睛蓦然瞪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子歇,是你,你是来救寡人的吗?”

    黄歇道:“是,臣是来救大王的。”

    这些日子,经过多方打探,他终于找到了楚王槐的下落。这座秦孝公时代的离宫,如今囚禁着楚国的前王。

    楚王槐站了起来,一把抓住黄歇,叫道:“快、快带寡人出去,寡人一刻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黄歇按住了楚王槐,劝道:“大王,请少安毋躁。臣只是一个人,现在没有办法带您出去,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楚王槐泄了气,跌坐在榻上,掩面恨声道:“这样的日子,寡人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寡人要离开,要离开……寡人给你谕旨,你快叫昭阳发兵,来救寡人离开。”

    黄歇道:“大王,老令尹已经……侍奉先祖去了。”

    楚王槐大惊,跳了起来:“怎么会,怎么会?那现在呢,现在楚国是谁在做主?”

    黄歇叹道:“大王被秦人扣押以后,秦国攻打我楚国,连下十五城。国家危亡之际,老令尹恐秦人以大王为人质,他临终前扶立太子……”

    楚王槐顿时紧张起来,急问道:“怎么样?”

    黄歇道:“太子已经登基!”

    楚王槐瘫坐在榻上,忽然捶榻放声痛哭起来:“逆子,逆子,寡人怜惜他失母,三番五次不舍得废他,可如今寡人落难,他居然如此急不可耐地谋朝篡位。他、他这是要寡人的命啊!”

    黄歇心中厌憎,却不得不劝道:“大王,噤声,若是叫人听见,只怕会对您不利。”

    楚王槐一下子停住声音,惊恐地张望,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拉住黄歇,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子歇,你带寡人出去,寡人要回楚国去。寡人才是大王,对不对?”

    黄歇道:“大王放心,臣一定会想个周详的计划,把大王救回去的。”

    楚王槐神经质地点头道:“对,你是忠臣,等寡人复位以后,一定会大大地封赏于你。”

    黄歇不能置信地站起,看着楚王槐道:“大王,您说什么,复位?”

    楚王槐一昂首道:“寡人当然要复位!寡人才是一国之君,寡人不能让逆子就这么夺了王位。子歇,你是忠臣,只要寡人一回国,就废了谋朝篡位的太子横……昭阳,老匹夫,寡人还以为你虽然刚愎自用,至少对寡人还是忠心的呢,没想到你竟然忘恩负义……”

    黄歇不禁退了一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楚王槐,冷冷道:“大王可知,秦人的军队,如今还占据着楚国的城池?外敌虎视眈眈,国家危亡之际,大王心心念念的,只是您的王位吗?”

    楚王槐怔了一怔,恼羞成怒道:“那是因为太子横得位不正,臣民不附,执政无能。寡人自继位以来,四夷无不臣服……”

    黄歇道:“大王自继位以来,只有头十年才是四夷臣服的,那也是因为先王的余威尚在,老令尹南征北战。可后来,大王听信张仪之言,贪图小利而撕毁与齐国的盟约,以至于数次兴兵皆劳而无功丧师辱权,让楚国在列国之中地位一落千丈;您信任靳尚,任由他排除异己,以至于仁人志士远离朝堂;您宠爱郑袖夫人,以至于听信公子兰怂恿,上了秦人的当。大王,楚国今日之祸,正是由大王引起的啊!”

    楚王槐大怒:“住口!”

    黄歇缓缓跪下道:“臣出言冒犯,请大王恕罪。”

    楚王槐看着黄歇,眼中杀机涌现,却双手握拳,硬生生忍住,强笑道:“子歇,你骂得好,寡人深感惭愧,一直以来骄傲自满,竟不知道步步踏错。你是忠臣,才会进谏寡人,纵然出言冒犯,也是出于好意。寡人纳了你的忠言,当改过从善。太子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寡人甚为欣慰。只是太子毕竟太过年轻,难以慑服老臣。如今楚国危亡之际,寡人恨不能插翅飞回,以救国难。子歇,子歇,你若能救寡人回国,寡人当封你为令尹。”(未完待续。)

第386章 边城险(2)

    黄歇缓缓伏下叩首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君王蒙难,是楚国的耻辱,更是我们为臣子的耻辱。救大王脱困,是我们为臣子的本分。黄歇不敢邀功,不敢领赏,只望大王回国,能够拯救国难,收拾民心。”

    楚王槐满口答应道:“好,好,寡人答应你。你快快请起。”

    黄歇站起来道:“臣先走了,请大王安心,臣一定会尽快救大王回去的。”

    楚王槐看着黄歇蒙上脸,跃窗而去,握紧了拳头,满脸杀气。

    宋玉焦急地在驿馆房间里来回走动。

    门外传来敲门声,宋玉受惊地跳起来,叫道:“什么人?”

    就听得有人道:“是我,开门。”

    宋玉听出声音来,忙打开门,便见黄歇疲惫地走进来,急问道:“子歇,怎么样了,找到大王了吗?”

    黄歇点了点头道:“找到了。”

    宋玉道:“大王怎么样了?”

    黄歇沉默着,没有说话。

    宋玉急了:“你说啊,大王怎么样了?”

    黄歇掩面,好一会儿才放下来:“我当真没有想到,我们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大王……”

    宋玉一惊:“怎么?”

    黄歇叹道:“国家危亡之际,他没有忏悔自己的错误,没有关心楚国的安危,心心念念的只是自己的王位。他想着回国复位,要报复现在的大王。甚至到了最后,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纳谏了,后悔了……可是,不过是玩弄权术罢了,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宋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这样的话,他回到楚国,又是一场祸患。我们怎么办,真的要救他吗?”

    黄歇苦笑:“这样的君王,何堪我们效忠?这样的国家。实在是前途渺茫。”

    宋玉道:“那你……不回楚国了?你要去哪里,留在秦国吗?”

    黄歇摇头道:“子玉,我、我不知道。”

    宋玉叹息道:“如今的楚国,一败涂地。只怕以后根本没有机会与诸侯争胜了。至少这一二十年,是无法恢复元气了。你我有志之士,不应该陷在这个烂泥潭中。你若真的要换个国家,还不如就留在秦国,必能够得到重用。一展所长。”

    黄歇没有说话。

    宋玉道:“得了,我知道你心里转不过这个弯来。你不就怕人家的闲话,说你是仗着与师妹的旧情……”

    黄歇道:“闭嘴。”

    宋玉道:“师兄,男子汉大丈夫,想的是令诸侯平天下,建功业留万世,何必计较区区小事?”

    黄歇沉默片刻道:“我把大王救出去,就当还了大王、还了夫子的情分,从此以后,各归大道。”

    宋玉道:“也好。秦国扣着大王,无非是想借战争的胜利勒索更多,他们终究还是要放了他的。”

    秦宫红叶林中,芈月与黄歇对坐,几案上一壶酒、两只漆杯,还有一盘橙黄的橘子。

    黄歇道:“我听到消息,说屈子又被流放了。”

    芈月道:“楚国在这群人的手中,是无可救药了。王槐如此,子横更如此,我听说连子横的儿子。都是懦弱不能担当之人啊!”

    黄歇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叹道:“我想回去看望夫子。”

    芈月问他:“然后呢?”

    黄歇一怔:“然后,然后……”

    芈月问:“你是回来,还是继续待在楚国。侍奉这些昏庸的君王,浪费你的才智能力?”

    黄歇沉吟不语。

    芈月拿了个橘子,剥开后自己先吃了一瓣,又将剩下的递给黄歇。黄歇心不在焉地吃了。

    芈月问他:“你觉得这橘子的味道如何?”

    黄歇“嗯”了一声,细品之下,倒有些诧异:“这橘子……是从南方运来的吗?”

    芈月道:“不。是我们秦国出产的。”

    黄歇一怔:“秦国出产的?秦国也有这样甜的橘子了,我以前怎么从未吃到过?”

    芈月微笑:“是啊,你以前自然没吃到过,这是新培育出来的。我记得以前夫子写过一篇《橘颂》,头三句是:‘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他们跟我说,橘子就只能在南方生长,到了北方就很难成活,纵然活了,长出来的果子也是苦涩难吃,没有南方的果子那样酸甜可口。我不信这个道理……”

    黄歇没有说话,却又拿起一只橘子,仔细看看外皮,又剥了一瓣放到嘴里慢慢品味着。

    芈月道:“我让他们移植了很多橘树,在秦国统辖的各个郡县都种上,看看到底能不能成活,能不能还是那样酸甜可口。后来他们说,在关中以南、商洛等地都能种,只要防止冬害、保持潮湿,精心照顾下就能够种出酸甜可口的橘子来。果然不错。”

    黄歇道:“你派人去游说屈子入秦了?”

    芈月笑了笑:“子歇不愧是子歇,深知我心。”

    黄歇道:“屈子没有答应?”

    芈月自信地微笑:“我能够种活橘树,就有把握让屈子、让子歇都能来到咸阳,与我重叙旧日之情。你看,我已经重建了章台宫,里面布置得跟楚国旧宫一样,我能够让橘树在秦国种活,就能够让楚国之材为秦所用。”

    黄歇道:“你当真执念如此?”

    芈月道:“这不是执念,而是目标。”

    黄歇凝视芈月道:“我想先回去看望一下夫子,然后……也许我会再回到咸阳。”

    芈月惊喜道:“子歇……”

    黄歇轻叹一声:“你说得对,楚国君王如此,有才之士怀志难伸,楚国的确已经不是可留之地了。”

    芈月握住了黄歇的手:“子歇,我等你回来。”

    黄歇既准备回楚,芈月便派人送来通关令符。令符装在一个木匣里,黄歇打开,一枚铜制通关令符摆在正中,发出灿烂的金光。

    黄歇接了令符,对宋玉道:“令符已经到手,我们可以救主父了。”

    秦楚之战陷入胶着,他的忧心也可以暂时放下来了。他救了楚王槐回楚,就当还楚国、还夫子、还新王横的人情,也同时阻止了秦国的攻势。

    从此之后,他就留在咸阳,留在芈月身边,只站在近处,看着她吧。

    宋玉却递过来一只鱼形匣道:“楚国送来鱼书。”

    黄歇开了封印,打开帛书,看完以后放下。宋玉道:“信里说什么?”

    黄歇道:“是大王写过来的。他说,是威后出面,迫使他放逐屈子,封子兰为令尹。子兰如今主持国政,为求接回主父立功夺权,对秦人的要求无所不从,罢将领,撤城防,步步退让。他希望我能够救回主父,好打压子兰的气焰,也可以此功劳接屈子回朝。”

    宋玉也不禁轻叹一声:“大王其实心里还算个明白人,就是南后早亡,他在主父和郑袖面前不得不步步退让做孝子,以致心志不够坚韧,性情也不够强悍。”

    黄歇道:“也罢,我也就全了这份君臣之情,还大王自小伴读之谊,了夫子一份心愿吧。”

    宋玉道:“你打算如何做?”

    黄歇道:“随主父入秦的楚国将士被安置在俘营中,到时候你想办法让他们冲出俘营,引开秦人的注意力。看守主父的是向寿,我到时候会请他饮宴,想办法得到他手中的令符,救走大王,再以此通关令符助大王逃走,而我则引开追兵的注意……”

    宋玉轻叹一声道:“可你这么做了,岂不是伤了师妹的心……”

    黄歇也轻叹一声,看着木匣上雕刻着的莲花图案,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这种莲花一样,春天的时候赶不上百花争艳,秋天的时候等不到百果飘香,不尴不尬地夹在两个季节之间,向往着清澈的水面,却摆脱不了根中的污泥。想事事如意,却处处适得其反。”

    宋玉同情地叹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向寿接到了黄歇的信,说是临回楚国前,要来与他共饮一场。

    府中桂花树下,向寿与黄歇对饮,不知不觉间,两人双双醉倒在一起,侍人便扶了二人回房歇息。

    待侍人走后,黄歇忽然坐起,看着手中的一枚令符。南郊行宫的兵士是由向寿掌管的,而凭着这枚令符,便可进入南郊行宫。

    以他黄歇的身手,可以潜入南郊,但却无法将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楚王不动声色地带出行宫,因此,只能借助向寿的令符了。

    刚才,他趁向寿酒醉之时,在他身上取得了这枚令符,此时便是得用之机了。黄歇当下便与服侍他的随从更换了衣服,那随从扮了他依旧卧在房间“醉酒”,而他换了侍从的衣服,借送信回馆舍的理由,出了向府。

    南郊行宫,一辆马车驰近,停下之后,两名随侍的军官掀起帘子来,一名内侍下了马车,捧着令符道:“太后有令,传旨楚王。”(未完待续。)

第387章 边城险(3)

    天色极黑,那守卫验了令符为真,又认得那内侍亦是曾见过的,当下也不以为意,便放他们进了行宫。那马车边,又有两名军官守着,甚是严整。

    过得不久,三人便又出来,因天色黑暗,守卫粗粗一看,见内侍与一名军官俱是原来的,当下不及细看,便令他们出去了。

    却不知后面被遮在阴影里的那名军官,早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出了行宫,另一名军官便将他与那内侍一齐塞进马车,在原先两名军官的护卫下,疾驰而去。

    清晨时分,城门开了,马车随着人流出了城,直到郊外僻静处方停下。一名军官掀起帘子道:“大王,请出来吧。”

    那军官却正是黄歇。楚王槐抖抖索索地出来,另一名军官拎起车内已被击昏的内侍,向黄歇一拱手,迅速离开。

    黄歇把令符交给楚王槐,指着两名秦军打扮的护卫道:“大王,此二人会护卫大王离开。”

    楚王槐接过令符,不安道:“子歇,你不与寡人同行吗?”

    黄歇道:“大王放心,臣在前面已经安排了接应大王的人。臣不能与大王同行,要赶着这马车引开追兵。”

    楚王槐挤出一滴眼泪来:“你是忠臣,寡人不会忘记你的,回去当为你立祠祀奉。”

    黄歇苦笑道:“臣与大王的君臣之义,就此了结,大王不必再记得臣这个人了。”说完,驾着马车离去。

    楚王槐对两名护卫道:“快,快上马,我们速速离开。”

    向寿一觉醒来,便知不对,追查之下,魂飞魄散,连忙飞奔入宣室殿,跪地请罪:“臣向寿向太后请罪,楚王槐逃了。”

    芈月一下子站起来。带倒了几案,几案上的竹简哗啦啦倒地,砚石摔下,墨汁飞溅在她的红袍衣角。她大步迈到向寿面前,一把揪起他喝道:“怎么回事?”

    向寿羞愧道:“是、是子歇,我没有想到,他在我酒中下了药,拿走了我的令符。放走楚王槐……”

    芈月将向寿推开向外走去:“他人在哪儿?”

    向寿急忙跟在芈月身后解释:“我的人追上他的马车,车里只有他……”

    芈月已经走过门槛:“叫上玄鸟卫随我出宫,追赶楚王槐。”

    向寿急道:“太后不可……”见芈月用杀人的眼光瞪视着他,他吓得不敢说下去,可见芈月要走,最终还是叫出了声:“不可涉险。”

    芈月杀气腾腾地道:“朕会亲自将楚王槐抓回来!若不能抓回来,朕也会亲手杀了他!”

    这是一种执念,一种自她十岁起目睹向氏之死后,终其一生不可改变的执念。

    咸阳城门,芈月骑着马。飞驰而去,身后一群卫队追随着。

    赵国边城外,楚王槐与两名护卫骑马狂奔,却就在离城门还有数里的距离时,城门缓缓关闭。

    楚王槐跑到城下,拼命捶门,却无济于事。他瘫倒在地,绝望大呼道:“寡人乃楚王,从秦国逃出,请赶紧打开城门。放寡人入城。”

    两名护卫也下马高呼:“楚王在此,请赵国开城门。”

    城墙上,几名赵兵好奇地看向城下,议论纷纷。

    赵兵甲道:“他在说什么?”

    赵兵乙侧耳仔细听:“好像说他是楚王。叫我们开城门。”

    赵兵丙看向小头领道:“队正,我们要不要开城门?”

    小头领沉着脸道:“你有几个脑袋敢开城门?他说他是楚王就是楚王啊,哪有楚王会跑到这儿来,还只带两个随从的?这楚王也太不值钱了吧。这里是秦赵边境,秦人狡诈,如果是故意来骗我们开城门的怎么办?”

    赵兵丙道:“那……”

    小头领道:“我去禀报城守再说。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开城门。”

    不想那小头领去了城守府一禀报,城守便跳了起来,叫道:“什么,他说他是楚王?”

    小头领道:“是啊。”

    那城守急得团团转:“这……这怎么办?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大功一件啊。如果是假的,那就有可能是诓我们开城门趁机夺城,那便是大大的罪名。”

    正在为难之时,旁边的副将忽道:“大夫难道忘记了,主父练兵就在不远处,不如禀告主父处置。”

    城守大喜:“正是,正是,我们速去禀报主父。”

    且不提赵人城内之事,却说城外,眼见天色渐暗,护送楚王槐的两名护卫警惕地扭头观察着周围。

    忽然一名护卫指着后面道:“不好,那边似有烟尘扬起,大王,为防意外,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楚王槐已如惊弓之鸟,大惊上马道:“快走。”

    三人飞驰于草原上,天色暗了下来,后面追击的秦兵却是越来越近。

    芈月已可看清楚王槐三人的衣服了,见三人仍在纵马狂奔,她却勒马道:“拿弓来!”

    身边的护卫递上弓箭,芈月弯弓拉箭,一箭射去,正中楚王槐的马头。那马中箭,长嘶一声,楚王槐便落马摔在地下。

    楚王槐抬头,看到秦军已经将他团团包围,芈月一挥手:“绑了。”

    正当芈月抓获楚王槐时,远处隐隐又传来马蹄之声,芈月脸色一变。

    一名玄鸟卫从后面越众赶上前道:“太后,赵人追来了。”

    芈月一惊:“有多少人?”

    那玄鸟卫脸色惨白,道:“是我们的数倍。”

    芈月脸色一变,此时一名护卫忙道:“太后,此去不远,便有一座行宫,我们可到那里暂避,并点起烽火召唤附近援兵。”

    芈月苦笑一声,烽火召援兵,实不是良策,但此时却只能如此了。

    当下一行人疾驰,终于在赵兵追上来之前,进了秦国行宫。

    此处行宫建在一座小小的城堡内,芈月人马前头方入,后头赵兵已经冲上来,两边杀成一团。

    行宫是一座高台,一层层分别设卡,确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这原是昔年秦王亲率大军对敌决战的指挥前线,或召集部族之人聚会饮宴之所,因此布置得易守难攻,虽然秦军人少,赵军人多,一时之间,竟也难以攻破。

    当下双方便在这行宫内外,展开了浴血厮杀。

    秦人悍勇,但赵兵越来越多,原来是赵主父在附近练兵,听说秦太后到来,便亲自率了人前来追捕。

    秦人抵挡了一天一夜,烽火燃起,附近的守军俱来救援,但赵主父亲自训练的百战之师兵强马壮,赵人又反过来占据了城堡。如此,芈月被困在行宫,行宫外围城堡之内,是赵人军队,城堡之外,又是赵人军队和赶来救援的附近守军。

    这一天一夜的混战之后,又有无数赵军和秦军闻讯赶来,两边的兵马越来越多,直要演变成一场秦赵之间的大战了。

    此时便有将领请赵主父先行离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秦军持续到来,很可能难以抵挡。

    赵雍便问:“你们可打听得清楚了,里面确是秦国太后?”

    副将道:“臣已经打听清楚了,里面的确是秦国太后。”

    赵雍便微笑着往前走:“寡人与秦太后一别数年,当亲自请她到邯郸一游。秦太后敢到赵国边城一游,寡人若是畏战先走,岂不遗憾得很?”

    赵国数名将领相视一眼,实是无奈,当下只能加紧攻打,若在秦军大部队到来之前生擒秦太后,则满盘皆活。

    在赵人的攻击下,数道防线皆破,几名玄鸟卫掩护着芈月冲进行宫角楼,守在外面道:“太后请上角楼,臣等会在此誓死把守。”

    楚王槐却似看到了希望,挣扎着道:“寡人不走,寡人宁可死在这儿也不走了。”

    芈月将剑架到楚王槐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冷笑道:“你不走,朕现在就杀了你!”

    楚王槐惊恐地被芈月拖着走进角楼,一层层走到顶层。

    玄鸟卫便拿着弩弓守在角楼外,一层层的楼梯上都立满了人。

    芈月拖着楚王槐走上顶层,将楚王槐往墙角一推,拄着剑喘息。

    楚王槐狼狈地摔在一边,看着芈月却呵呵笑了:“呵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一心想要抓我回咸阳,必是没有料到,赵侯雍会在这儿等着你吧。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芈月冷笑道:“朕要做的事,是不会后悔的。朕要掌握的人,也不会让他脱出手心来。你是跑不了的,就别做梦了。”

    楚王槐恼怒万分:“就算寡人无意害死你的母亲又能如何?寡人是一国之君,你母亲不过是个媵女,难道还要寡人替她抵命不成?况且,也不是寡人要她去死的。她沦落市井,还不是生不如死?”

    芈月呵呵冷笑:“呵呵,我问你,她的痛苦是谁造就的?是你母亲,对吧?”

    楚王槐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在芈月的眼光中竟说不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388章 边城险(4)

    芈月道:“她想活,她受了你母亲加诸身上的那么多苦难,生不如死,可她还是想活下去,因为她不放心她年幼的儿女,再痛苦,为了儿女她也要坚持熬下去。可是你再次把罪恶加之于她,她到死都没有释怀不能放心!你让她那么多年的痛苦都白白煎熬了。我最恨的是,你居然全无心肝,全无悔意,甚至连我母亲的死,也未曾留下记忆!”

    楚王槐咆哮道:“可寡人乃是君王,寡人失去了尊严,失去了王位,难道还不够吗?”

    芈月道:“不够!”她盯着楚王槐,如同盯上了青蛙的毒蛇,“我还要你失去国家,我还要你母亲偿命!”

    楚王槐纵声大笑:“可惜,你都办不到了。赵雍就在门外,等到他攻进来的时候,你的命运不会比我好多少。”

    芈月面无表情,道:“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至于我与赵雍的对决谁胜谁负,你是看不到了。”

    两人坐在地上,听得赵主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又听得秦军一阵阵的惨呼之声,知道这角楼也将守不住了。

    楚王槐又喜又惧,一面觉得自己将要脱困,一面又怕芈月发起狂来,最后关头杀了自己,当下缩在一边,一声也不敢出,深恐惹得芈月起了杀心。

    忽然听得楼梯上有声音传来,芈月一惊,剑架在了楚王槐的脖子上。

    却见黄歇浑身浴血,执剑冲上来叫道:“皎皎——”

    芈月一惊,推开楚王槐,看着黄歇,悲喜交加:“子歇……”

    此时此刻,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又是他适时出现相救。看着黄歇,她整个身形不禁摇摇欲坠。

    黄歇大惊,急忙冲到芈月面前,扶住芈月:“你没事吧?”

    芈月神情复杂地看着黄歇:“你,你怎么来了?”

    黄歇道:“我知道你只身带人去追……”他看了楚王槐一眼,“大王……却深入秦赵边境。我、我听说赵主父在边城练兵,深恐你遇险,所以就赶了过来。”说着不禁叹息,“赶到边城时便听到了你的消息,我深恐赶不上。真是少司命保佑,我总算及时赶到了!”

    他被向寿抓回,却听到芈月亲自追赶楚王槐的消息,忙与向寿一起赶往秦赵边境。不想到了边境,却听说赵主父在边城练兵,暗叫不妙,当下夺了向寿一匹快马,一路疾行,日夜不停,只恐来迟一步,终于在赵人完全控制宫殿之前,赶到了行宫中。

    他一路砍杀进来,在幸存秦兵的指引下,赶到角楼下,又杀了几个赵兵,方冲入角楼。此时秦赵兵力悬殊,全凭几个秦兵在角楼以地利优势,再加秦弩凌厉,方才保住角楼未失。他冲上楼,见到芈月仍然无恙,心底一口气才松了下来。

    芈月把剑收回鞘内,推开他的手,恼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来干什么?”

    黄歇跟上前一步,无奈哄道:“我知道是我的错,所以我更要来。”

    芈月转头问道:“只你一人来?”

    黄歇忙道:“舅父带着兵马随后赶来。”

    芈月听了此言,忙走到角楼边从窗口往外看了看,却见整个宫殿黑压压的都是赵兵,有些忧虑:“整个行宫周围都是赵兵,舅父的兵马还不知道在何方呢。”

    黄歇走到她的身后,搭住她的肩膀劝道:“你放心,有我在,便是我死,也必保你平安!”

    芈月轻叹一声,看着黄歇,又怨又爱,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黄歇听得出她的意思,却叹道:“大义当前,不得不为。情之所至,不能不来。”

    芈月坐下,盘算着:“不知道是赵雍先进来,还是舅父先赶到。”

    黄歇也坐下,让她倚向自己的肩头,道:“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挡在你的前面。你现在累了,在我肩头歇一歇吧。”

    芈月靠着黄歇的肩头,放松地吁了口气,没有说话。

    楚王槐瞪着他们,眼珠都快进出来了,指着他们,手指抖得厉害:“你,你们……”

    芈月斥道:“闭嘴。”

    楚王槐闭上嘴,眼中透出了然的神色来。只是他不解,既然黄歇与芈月如此情深义重,为何又要冒险救自己,芈月甚至不惜亲身追赶,将自己置于险地。

    这样的情感,他这一生,也是不会懂的。

    黄歇解下腰间的水囊,问道:“你要不要喝口水?”

    芈月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又放下递给黄歇道:“你也喝一些吧。”

    黄歇喝了几口道:“够了,接下来你喝吧。”

    芈月看了看楚王槐,楚王槐的嘴角已经有些脱皮了,正渴望地看着水囊,见到芈月的眼神,又转开头。

    芈月将水囊扔给楚王槐,斥道:“你喝吧。”

    楚王槐接过水囊,有些吃惊地看着芈月,又看看黄歇,犹豫道:“你……”难道她不杀自己了?

    芈月冷冷道:“若是赵雍先进来,我还是会先杀了你。若是舅父赶到,你的命运仍然不会有改观。不过,我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虐待你。”(未完待续。)

第389章 边城险(5)

    楚王槐举起水囊喝了几口,叹息道:“你何必执念太重,若你不是亲自来追我,也不至于有此之困。你纵然有再多设想,若是落于赵雍之手,也是枉然。”

    芈月道:“人若无执念,与行尸走肉何异?”

    忽然楼梯上有人大笑道:“说得好。”

    芈月一惊站起,黄歇剑已经出鞘。

    却听得楼梯上步履声响,赵雍独自一人,提剑一步步从楼梯走上来,笑道:“咸阳一别,秦太后安好?”

    芈月一惊,耳听得楼下果然已经没了厮杀之声,想是赵雍的兵马已经控制了角楼。只是这楼梯狭小,只能容一人上来,赵雍自恃已经控制局面,所以才如此放肆。

    但见他衣不沾尘,剑不染血,端的是风度翩翩,气派雍容。芈月想到此人之前种种所为,心中暗恼,冷笑道:“赵主父走得匆忙,害得朕来不及送别,实在深为遗憾。”

    赵雍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微笑着收剑入鞘道:“太后实在客气,还派人在秦赵边境强留,使寡人差点不能回赵。太后如此盛情,令寡人常挂于心,得知太后来到边城,实是欣慰异常,也想请太后到邯郸一行,让寡人尽一下地主之谊。”

    芈月冷冷道:“三年前主父趁我秦国大乱方定,夺我榆林之地,收林胡部族,致使我大秦失去东边的牧马之地;去年乔装入秦,窥我国政;今年与我争代地,夺楼烦部族;而今又困朕于此,桩桩件件,不敢相忘。”

    赵雍却仍微笑道:“太后当年入燕,是我赵国一路护送。太后自燕国归秦,更是我赵国一力支持。这桩桩件件,太后也不要忘记才是。”

    芈月道:“函谷关外,赵人撒手,使我孤身入秦;季君之乱,赵人趁火打劫,秦国亦已经付足代价。”

    赵雍语带威胁:“太后有经略之才,若是秦国无太后,不知道将会怎样?”

    芈月反唇相讥:“秦国经历变乱,肃清隐患,就算无我,国政亦将在我的预设之中步向辉煌。但主父执掌赵国,外盛内虚,新政旧人尚未理清。恐怕不等主父离去,赵国就将爆发大乱。主父此时来劫持我,岂不是本末倒置?”

    两人唇枪舌剑,毫不相让,赵雍哈哈大笑:“楚主昏庸,齐主暴虐,魏主无能,韩国软弱,燕主年幼……这天下能与寡人对弈者,唯秦太后也。我赵国自寡人手中崛起,如今若论兵强马壮,也唯有秦国堪可比拟。若赵国去了外患,寡人厘清内政,乃举手之事!”

    芈月却摇头:“错了,你和先惠文王一样错了。唯国有外患,才能够上下一心,若国无外患,内患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赵雍拱手道:“听太后一言,胜读万卷书。寡人真盼望从今日以后,能够与太后日日相见,时时交谈。今寡人特来相请,太后,请吧。”说着,将手一摆,便要将芈月带走。

    芈月却退后一步,笑道:“我说过,没到最后一步,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黄歇适时上前一步,执剑抱拳道:“在下黄歇,见过赵主父。”

    赵雍见状,微笑着拔出剑来,弹了弹剑,叹道:“真可惜,公子歇为人,文质彬彬而后君子,可是如今又何必负隅顽抗,徒劳无益。”

    芈月冷笑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所以不必跟你讲君子之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轻易认输。”

    赵雍道:“看来,寡人也是需要向太后展示一下剑术了。”

    说着,一剑朝黄歇挥去,黄歇迎上,两人交起手来。

    两人均在剑术上有着深厚造诣,赵雍固然是沙场百战,黄歇也历经阵仗,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依旧不见胜负。黄歇虽然一路赶来疲惫不堪,然而存拼命之念,赵雍自恃胜券在握,欲要姿势好看,一时竟是拿他不下。

    正当两人陷于胶着之时,忽然两名赵将冲上楼叫道:“主父,不好,秦国援兵到了。”

    两人一惊,收剑跳后一步,形成对峙之态。

    赵雍眉毛一挑,一指芈月吩咐道:“把他们都带走!”

    那两名赵将却急了,叫道:“主父,不行,秦国兵马比我们多,我们得赶紧走。”

    角楼狭小,楼梯只能一人通过,若是秦太后已经受擒,倒也无妨,可是此刻情势逆转,半点也延误不得。为安全计,只能以脱身为上,若是再图挟持秦太后,只怕秦兵赶来,自己倒脱身不得了。

    赵雍恨恨地跺了一下脚,暗悔自己刚才过于托大,却彬彬有礼地向芈月拱手笑道:“太后的属下实是扰人兴致,今日看来请不得太后去邯郸了,咱们后会有期。”

    芈月看着赵雍,冷冷道:“彼此,彼此。”

    赵雍看着两人,长叹一声:“可惜,可惜!”深知今日事已不可为,干脆收起长剑,转身就走。

    此时,大批秦兵已经源源不断地赶来了。

    过得不久,便听得外面有人齐声道:“臣等救驾来迟,请太后恕罪。”

    芈月走下角楼,走到向寿面前,问:“今天是几号?”

    向寿一怔,旋即会意,看向芈月的眼中有一种兴奋的光芒,道:“五月初一。”

    芈月眼睛一亮:“五月初一!”(未完待续。)

第390章 郢都灭(1)

    秦军伐楚,兵分两路。一路由司马错率领,借送秦女入楚嫁与公子兰之名,混于嫁妆队伍中,一路上骗开关卡;另一路则由白起率军,自巴蜀顺乌江而下,过沅水,登鄢城,直抵郢都。

    五月初一,秦军攻入郢都,直抵章华台下。

    白起、魏冉与芈戎率领手下站在章华台高高的台阶前,看着巍峨的宫殿,大步进入。一路上,见到无数宫女内侍仓皇奔逃。

    芈戎更不理会旁人,率兵直入章华台。这个地方,他只有小时候来过,那一次,他目睹了楚威后滥施淫威,当着他姊弟的面,杖责女葵。

    此后,他被送到泮宫学习,再也未曾踏足此地一步,然而幼时那种恐怖的感觉,在他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挥之不去。

    虽然离开了那个地方,但他知道,他的姊姊还在那个恶妇的手下受苦,活得战战兢兢,活在恐惧和压力之中。他知道她亲眼看见生母的惨死,她曾经被这恶妇暗算过无数次,溺水、下毒……无所不用其极。

    他想起自己的养母莒姬,他本以为浴血沙场之后能够接她出宫安享晚年,没想到那恶妇却无缘无故地将她毒死,令她含恨九泉。

    想到这里,芈戎更不犹豫,一脚踢开大门,大步迈进。

    两边的宫娥内侍正在乱跑乱叫,看到这黑盔黑甲满身杀气之人,率着一支队伍凶神恶煞地破门而入,竟是吓得不敢吭一声,俱都跪了下来。

    芈戎冷笑一声,长剑拔出,指向一个内侍,喝道:“威后何在?”

    那内侍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内殿,芈戎再不停顿,大步走到门前,一剑削下帘子,闯入内殿。

    但见楚威后身着黑色寝衣。披散着满头白发,倚在几上半睡半醒,似乎已经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声了。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猛然射入。惊动了她,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满脸杀气的芈戎,竟是怔了一怔,似乎她这老迈迟钝的脑子。一时还回不过神,拍了一下几案叫道:“你是何人?好大胆子,竟敢闯进这里来……”

    她身边的侍女女岚逃之不及,抖抖索索地扶住她叫道:“威后,不好了,是秦兵攻进来了。”

    楚威后睁着老眼问:“你说什么?”

    女桑附在她的耳边大声说:“秦兵攻进来了!”

    楚威后猛地坐起来,厉声喝道:“你胡说,秦兵为什么要攻进来?秦国、秦国不是姝在做母后吗……”

    芈戎大笑一声:“老毒妇,你那小毒妇女儿,早在十多年前便已经被处死了!”

    楚威后大惊站起。又跌坐在地,失声惊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芈戎看着楚威后,想起昔年这毒妇高高坐在上首,威仪十足,任意发威,如同神祗。可是眼前的楚威后,一身皱巴巴的黑衣,满头白发散乱,苍老不堪。形如鬼魅。

    楚威后直瞪着芈戎和随后跟入的魏冉,似乎没有反应,好一会儿才忽然嘶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入章华台。给老妇滚出去,滚出去!”

    她摸索着拿起拐杖,壮胆似的虚挥一下敲在席面上。

    魏冉看着楚威后,有些不能置信眼前的老妪就是心心念念的仇人,不禁回头犹豫地问芈戎:“她就是……楚威后?”

    芈戎神情复杂地看着苍老不堪的楚威后,点头道:“是。”

    楚威后有些惊惶地看着两人。问:“你是谁,你们是谁?”

    芈戎轻叹一声道:“没有想到,你居然已经这么老了!”

    楚威后混沌的神思慢慢恢复:“你们真是秦兵?我的姝怎么样了?对了,我的子槐,我的子槐被秦人扣押了啊!”她顿时想起了一切,不禁拍着几案大哭起来。

    芈戎按住即欲上前的魏冉,慢慢地蹲下身子与威后视线持平,放缓了声音问她:“你还记得向氏夫人吗?”

    正在号哭的楚威后一下子僵住了,她浑浊的眼中忽然现出一丝惊恐,在席上不断后缩,不断摇头:“你说什么,你们到底是谁?”

    芈戎上前一步,放低了声音道:“王后不记得我了?我是子戎,是向夫人生的儿子。这是我弟弟魏冉,也就是我母亲被你赶出宫后在西市草棚中生的儿子……”

    楚威后失声尖叫起来,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不,不……为什么我还没有杀死你,为什么我还没有杀死你们……”

    芈戎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王后,您可还记得,当日您在这间宫殿里,将我的养母莒夫人毒死,她是不是就死在这个位置呢?我要不要在这个位置,也给您灌一杯毒酒,教您也尝尝,那毒酒穿肠的滋味如何?”

    楚威后浑身颤抖,叫道:“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吃错了东西,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

    芈戎的声音更加柔和:“好教王后得知,我姊姊,就是向夫人所生的霸星,她如今是秦国的太后。您最宠爱的女儿公主姝,是她下旨赐死的;您最得意的儿子楚王槐,如今被她扣押在咸阳正受苦呢!”

    楚威后掩着耳朵,不停地尖叫:“不——不——我的姝,我的槐啊——”

    芈戎继续道:“我们奉了太后的命令,是为灭楚而来。我们要灭了楚国,占了郢都,毁了这座宫殿。再把你这个毒妇,带到我母亲的墓前,由我们兄弟,亲手砍下你的头颅,祭过母亲以后,再送到我阿姊,也就是大秦太后的面前……”

    楚威后惊恐地不停后缩:“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你们父王的原配,我是王后,你们的嫡母,你不可以杀我的……”

    芈戎哈哈大笑:“楚国都灭了,你还是什么王后,还是什么嫡母啊?”

    女岚正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却见楚威后正退往她这边来,顿时尖叫一声,推倒楚威后,连滚带爬到另一边,叫道:“奴婢只是宫女,求公子开恩,求公子开恩。”

    楚威后被女岚推倒,头撞在几案上,撞出血来,她尖叫一声,咒骂道:“女岚,你这贱婢,你敢推我——”

    芈戎轻叹了一声:“女岚,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干过什么事吧!你自幼便监视我阿姊,欺负我阿姊。我养母莒夫人与你何冤何仇,你为何要挑唆这毒妇鸩杀于她……”

    女岚尖叫一声,爬起来就准备向外逃去。

    芈戎剑一挥,鲜血飞溅。

    血浇了楚威后一头一脸,女岚的人头滚落到楚威后面前。

    楚威后看着人头,疯狂大叫。

    忽然间她的叫声停顿了,一口浊血喷出,整个人眼睛凸出,僵立不动。

    芈戎的剑指在了楚威后的脖子上,喝道:“毒妇,现在该轮到你了。”

    却见楚威后一动不动,魏冉上前,按了一下楚威后的脖子,抬头厌恶道:“她死了。”

    芈戎恨恨地一挥剑,楚威后的人头飞上半空,芈戎将她的尸身踢开,恨恨道:“便宜这毒妇了。”

    魏冉冷笑一声道:“教她这一生狠毒残暴,临老却被子孙抛弃,又得知女儿死于非命,儿子也将成刀下之鬼,也算是她的报应。”

    芈戎大喝一声:“拿火把来。”

    手下奉上火把,芈戎将火把往帷幄上一掷,冷笑道:“便让这罪恶之地,就此一把火烧了吧。”

    大火冲天而起,这章华台,连它深藏着的种种罪恶,自此不复存在。

    而此时被楚王横流放的屈原,正蓬头垢面茫然走在汨罗江边。

    江边的老渔父看着他走过,忽然上前拉住他辨认:“咦,您是……您是三闾大夫,您是屈子,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屈原长叹:“我被前王放逐,又被新王放逐!”

    老渔父诧异道:“为什么,您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两位大王都要放逐您?满朝文武呢,难道没有人说话吗?”

    屈原惨笑:“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所以,我就要被流放。”

    老渔父拍了拍大腿:“嗐,那您就跟他们一块儿混浊,一块儿醉呗!”

    屈原摇头:“我不能。”

    老渔父不解问他:“为什么?”

    屈原道:“一个沐浴干净的人,怎么能愿意跳进污泥里?一个心灵干净的人,怎么去附和混浊的世间?”

    老渔父听不明白,但仍问道:“那您怎么办?”

    屈原刚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伴随着隐约的叫声:“屈子,屈子,您在哪儿?”

    屈原站住,喃喃道:“难道是子歇回来了,难道是他救回了大王……还是新王终于明白了那些人的奸谋,有心振作?”

    老渔父见状忙道:“不管怎么样,有人找你,就是好事。”连忙扬声叫道:“屈子在这里……”

    转眼,便见芈戎率着手下骑马自远处而来:“屈子——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

    屈原看着他们的黑袍黑甲,瞪大了眼睛:“你、你们是秦军,这里是楚国,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的?”(未完待续。)

第391章 郢都灭(2)

    芈戎下马跪倒:“屈子,郢都已破,楚国已亡。我奉太后之命,接您去咸阳。”

    屈原怔怔地看着芈戎,好半天才似慢慢消化了他的信息,震惊地倒退几步,道:“不,我不信,我不信……”

    他没有理会芈戎,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芈戎叫着他:“屈子,您要去哪儿?”

    屈原摇头喃喃地说:“我不信,我要去郢都,我要去找大王,我要去找满朝文武,我要去找我大楚的男儿……”

    芈戎的副将见状上前问道:“公子——此人是不是要拿下?”

    芈戎跪着不动,冷冷道:“让他去,让他亲眼看到,就会死心。”

    屈原一路疾奔,直至郢都,却只见满目疮痍,顿觉天旋地转,他的世界崩塌了。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汨徂南土。眴兮杳杳,孔静幽默。郁结纡轸兮,离慜而长鞠。抚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五月初五,屈原自沉于汨罗江。

    黄歇闻听秦人入郢,如天崩地裂,一路策马疾驰,自秦入楚。

    沿途但见断壁残垣,昔年的楚国,已经尽在秦人铁蹄之下。曾经繁华无比的郢都城,亦成为一片废墟。

    他冲过长街,直入屈原府中。

    此刻,整个郢都似乎只有屈原府中,还保持了原来的风貌。

    黄歇冲入庭院,仓皇而呼:“夫子,夫子——”

    女媭素服迎上了他,伏地泣道:“子歇,你终于回来了!”

    黄歇看到她一身素服,顿时跌坐在地,颤声问她:“夫子呢?夫子呢——”

    女媭将手中木匣捧给他:“夫子临死前,还念叨着你,让我把这信交给你。”

    黄歇颤抖着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数篇竹简、一封帛书,他哽咽着问:“夫子,他、他是怎么去的……”

    女媭闭目,流泪:“夫子于五月初五。自沉于汨罗江。”

    黄歇伏地痛哭:“夫子……”

    女媭叹道:“先生哀郢都之灾,痛君王之陷,自知无法回天,只能以身殉国,唯望他的死。能够唤醒君王之沉睡,能够唤起楚人抵御外敌之心,亦望子歇能够承他遗愿,救楚报国。”

    黄歇只觉得天崩地裂,整个人魂不附体,茫然无措。夫子就这么走了,竟连他也不等一等,可是,为什么要把这么一项难于登天的重任交给他?

    夫子,你希望我能做申包胥。可申包胥还能哭秦廷搬救兵,我、我如今又能往何处去哭求啊!

    此时,逃走未遂的楚王槐被秦兵押着,登上章台宫的高台。

    太后芈月已经在台上置案几,自斟自饮。

    楚王槐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了,也不再困顿,只挥了挥袖子,走到芈月跟前,自己倒了一杯酒,问道:“你意欲何为?”

    芈月道:“我准备把你送回郢都去。你高兴吗?”

    楚王槐摇头道:“你宁死都要杀了寡人,现在却说要送寡人回楚国,回郢都?寡人不信。”

    芈月道:“因为我们已经攻下了楚国,攻进了郢都。”

    楚王槐整个人如被雷击。倒退三步,失声惊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们楚国,立国八百年,从周天子到晋国到诸侯,没有人可以过江东。没有人可以……”

    芈月道:“我的兵马,自巴蜀顺乌江而下,过沅水,登鄢城,直抵郢都。你的爱妃郑袖、爱子子兰,一路为我们打开关卡……”说着,她将身边几案上的一个木匣打开,推到楚王槐面前,“认得这颗随侯珠吗?”

    木匣内,一颗径逾盈寸的圆珠,发出碧绿色的莹光,楚王槐颤抖着手接近圆珠,快碰到的时候却又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惊叫道:“母后的灵蛇珠,这是母后的灵蛇珠……”他抬起头来,看着芈月,眼神变得凶恶,“你、你把我母后怎么样了?”

    只是他的眼神再凶恶,于芈月来说,也是毫不足惧,她摇摇头道:“和氏璧与随侯珠,是楚国列祖所传的国宝,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更不属于你母亲。”

    楚王槐却恍若未闻,只问道:“我母后呢,你杀了我母后吗?”

    芈月道:“郢都城破的时候,你的儿子、你的姬妾都逃走了,却没有人告诉你的母后,郢都城破了,要逃走……”

    楚王槐跌坐在地,喃喃道:“不孝子,不孝子……”忽然间他抬头怒视芈月,痛悔交加,“寡人真后悔,没有听母后的话,母后早就说要杀了你,杀了你的……”

    芈月忽然笑了:“你当真信那个预言?”

    楚王槐反问:“难道你不信?”

    芈月摇头道:“我的确不信。今日的结局,皆出于我自己的努力以及你的愚蠢。甚至就算没有我,以你的愚蠢,一样会落入今天的结局中!”

    楚王槐愤怒之至,喝道:“你胡说!”

    芈月毫不客气,一一历数:“你继位之初,有先王余威,还有令尹昭阳能征善战,以及左徒屈原奔走列国,所以楚国一时呈兴旺之势,甚至成为六国合纵之长。只可惜,你信佞臣,宠奸妃,贪小利,少谋略,将先王创下的大好基业,步步断送。”

    楚王槐听着这一句句诛心之语,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哈哈一笑,道:“寡人倒要听听,寡人输在什么地方!”

    芈月道:“你听从张仪的劝诱,与齐国断了邦交,失信于齐国;与秦国开战意气用事,失汉中,败蓝田,国势至此日渐衰落。是也不是?”

    楚王槐张了张口,意欲反驳,竟是无言以对,咬咬牙还是硬撑着君王威仪:“是,那又如何?”

    芈月道:“昭阳、屈原图谋巴蜀,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你理政无方,坐视良机丧失,反让秦国得了巴蜀,才能够令我秦军从巴蜀之地顺江而下,直入郢都。你宠信靳尚,有违与韩魏的联盟,你一而再,再而三贪图小利而不知大势,得罪于诸侯,最后使楚国众叛亲离。你宠信郑袖,在子横与子兰间摇摆不定,令得这两人各怀私心。子横没有告诉你秦国的内情,子兰打开城门引进了秦兵,最终导致了楚国的毁灭。其实有没有我,你都注定要失去江山,失去王位。”

    楚王槐失神地坐在地上,喃喃道:“原来都是寡人的错,都是寡人的错。”

    芈月厉声道:“你对不起先王的在天之灵。待我进了郢都,我会把你押回去,把你关在陵园之中,日日向先王忏悔,让天下人看看昏君的下场!”

    楚王槐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芈月坐下来,看着他发狂。

    楚王槐止住笑声,道:“你说得是,寡人的确有负江山,有负列祖列宗。不过寡人是一国之君,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不会任你羞辱,苟延残喘地存活。”

    芈月道:“那你还能如何?”

    楚王槐淡淡一笑,站起来整整衣冠,向着楚国的方向跪下,三跪九叩:“不孝子孙槐,昏聩失德,有负社稷,有负列祖列宗,如今就自行殉国,向我芈族列祖列宗谢罪!”

    他跪叩毕,忽然冲上栏杆,纵身跃下。

    芈月跑到栏杆前,往下看去——章台宫下,楚王槐摔落在地,七窍流血,已经死去。

    芈月闭眼,片刻睁开,缓缓道:“将楚王槐的遗体,送回南郡。”

    楚王槐遗体被送回楚国,以国礼安葬。他虽然举政失措,但君王死于异乡,却是国家之耻,国人之悲。楚人追其谥号为“怀”,谥法曰:“慈义短折曰怀。”史称楚怀王。

    就在楚怀王死去的次日,秦宫之中,也因为他的死,而出现了另一场纷乱。

    王后芈瑶因为听到了父亲的死讯,惊恐哀绝之下,竟是忽然早产。

    椒房殿外室,一阵又一阵的痛呼从内室传出,嬴稷急匆匆进来,喝问:“怎么回事?”

    竖漆忙回报:“大王勿忧,王后早产,御医已经在里面了。王后吉人天相,一定会无事的。”

    嬴稷问道:“王后还不到产期,怎么会忽然早产?”

    竖漆低声道:“听说是……王后听到了楚王的死讯,动了胎气。”

    嬴稷大怒:“身边侍候的人呢,是谁胆敢把这件事告诉王后的?都拖出去打死!”

    见他盛怒,竖漆顿时不敢说话,屋内一片吓人的安静,只余内室芈瑶痛呼之声,与女巫吟念之声。

    唐棣匆匆赶到,看到这种情景,也站在门口,不敢挪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她身后跟着的诸侍女更是不敢动上一动。

    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从内室传了出来,竖漆眼睛一亮,叫道:“生了,生出来了……”

    嬴稷一喜,正准备往内室而去,便见乳母抱着襁褓从里面走出来,向嬴稷跪下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王后生了一位小公子。”

    唐棣暗松了口气,迈过门槛进来,率众跪下贺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嬴稷接过襁褓,却焦急地问:“王后怎么样了?”(未完待续。)

第392章 郢都灭(3)

    乳母犹豫了一下,嬴稷喝道:“说!”

    乳母扑通磕了个头,哽咽道:“王后难产,血流不止……”

    嬴稷一惊,抱着婴儿就向内冲去,竖漆一边叫着:“大王,血房不吉,不可进去啊……”一边也跟了进去。

    乳母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唐棣已经站起身,冷静地吩咐乳母:“你快进去,帮大王抱着孩子。”

    乳母茫然地站起,急忙奔进去。

    唐棣身后的傅姆道:“夫人,您……”这时候,作为一个聪明的妃子,应该跟进去讨好和帮助,以显示存在啊。

    唐棣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时候,我不便进去。还是在外头多照应着些吧。”

    嬴稷抱着婴儿冲进椒房殿内室,见侍女女医俱跪下了,急问:“王后怎么样?”

    女医叹息着摇了摇头,嬴稷疾步上前,掀起床帐,只见脸色惨白的芈瑶已经陷于半昏迷状态了。

    嬴稷将婴儿交给侍女,扑上前抱起芈瑶,叫道:“王后,王后……”

    芈瑶闭着眼,似已陷入昏迷之中,任嬴稷怎么叫唤,就是一动不动。

    婴儿忽然大声号哭起来,这哭声终于将芈瑶唤回,她微微睁开眼睛,吃力道:“孩子,孩子……”

    嬴稷伸出一只手,侍女连忙把婴儿递过去,嬴稷把婴儿捧到芈瑶面前,忍悲含笑道:“王后,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们的孩子。”

    芈瑶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婴儿,露出一点喜悦的笑容,旋即泪如雨下。

    嬴稷用力抱紧芈瑶,努力用欢欣的语气说道:“是个男孩,王后,你为寡人生了个儿子。寡人会立他为太子,你想不想看到他立为太子的典礼?”

    芈瑶哽咽道:“想,可惜妾身看不到了……”

    嬴稷心头一痛。再也装不出欢快的语气了,哽咽道:“不会,不会的,你要撑下去。栋儿才刚出生。没有母亲会活不下去的。”

    芈瑶喃喃道:“栋儿?”

    嬴稷道:“寡人早就想好了他的名字,叫栋,栋梁的栋,要让他将来作我大秦的栋梁。你说这名字好吗?”

    芈瑶不住地落泪,不停地点头道:“好。好……”忽然她整个人身体一软,向下滑去。

    嬴稷一惊,忙把婴儿递给侍女,双手抱住芈瑶叫道:“王后,王后……”

    芈瑶奄奄一息,气息微弱地说:“大王,大王,我不成了。栋儿以后,就只能拜托大王多加怜惜了。”

    嬴稷哽咽不已:“王后……”

    芈瑶嘴角忽然露出一个极微弱的笑容,道:“我单名一个瑶字。母亲小时候叫我阿瑶。”

    嬴稷点头:“我知道……”

    芈瑶努力睁开眼睛,这么一个极微小的动作,对于此时的她来说,亦是极吃力的。她看着嬴稷,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爱恋:“大王,您一直叫我王后,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嬴稷颤声叫:“阿瑶……”

    芈瑶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道:“大王,我觉得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嫁给了您……”

    嬴稷扭头拭泪。哽咽道:“你别说了,我、我对你……”

    芈瑶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还努力地想再看看他:“大王,您对我一直很好。哪怕我的母族一落千丈,可您一直保护我,不让我受到别人的欺负。”

    嬴稷只觉得胸口堵得紧,悔恨交加:“不,阿瑶,我应该对你更好的。”

    芈瑶轻轻摇头。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母亲早亡,我在楚宫受尽冷落,这一生唯一对我好的人,就是您。我一直告诉自己,应该满足的……可我快要死了,我不甘心,我想任性一回。我知道大王是个君子,您对我好,因为我是王后,是您的妻子。可我还想问问您,在您心中,这份好,可有一丝是给阿瑶,给我这个人的?”

    嬴稷抱紧了芈瑶,温柔地轻声道:“在成亲之前,我只知道要娶一个王后,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在新婚之夜,我看到的是一个令人怜爱的女子,她叫阿瑶。从那一天起,到现在,我眼中看到的你,都是阿瑶,而不仅仅是王后……”

    芈瑶脸上陡然焕发出光彩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眼睛也放光了,她绽开一丝笑容,吃力地说:“谢谢……”

    这一刻,是芈瑶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候。

    转瞬之间,芈瑶的笑容就凝滞在脸上,眼中的光彩一闪而没,眼睛已经闭上。

    黄歇自离郢都,一路收罗失散的楚国兵将,又打听芈横等人的下落,方知芈横等楚国君臣,因郢都被攻破,逃到陈地,仓皇栖身。

    所谓的新王宫,不过是原来的旧郡守之府,狭小陈旧,完全不能与郢都高大的宫殿相比。然而在这样狭小陈旧的屋舍中,各派争权夺利之烈依旧不下于郢都的章华台。

    因厅堂太过狭小,庑廊窄到没有办法坐人,便是开一个所谓的朝会,亦只有楚王横、郑袖、公子兰、靳尚、昭雎等六七个人在敞开的厅堂中跪坐争辩,其余诸人不得不在院中呈两排站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此时,郑袖尖厉而极具压迫性的声音几乎划破鼓膜:“与秦人交战,真是笑话!子横,你拿什么交战?还能够调集多少兵将?依老妇之见,不如早早归降,以保全宗庙,也免得黎民受苦。”

    靳尚也跟着劝道:“夫人之见有理,请大王决断。”

    昭雎却怒道:“大王,我楚国立国八百余年,不曾言降。我大楚地广五千里,带甲百万,而今让秦人占据山河,挟持君王。凡我楚国男儿,皆当泣血执刃,以报国仇,岂可言降!”

    公子兰不以为意:“不降又能如何?难道昭雎将军就拿我们这些人,去和秦人决一死战?这与送死何异?”

    昭雎膝行向前,朝楚王横伏倒,泣告道:“大王,老臣叔父一生忠心报国,含恨而亡。请大王坚定心志,休受奸人蒙蔽,莫让我楚国列祖列宗于九天含恨。”

    公子兰冷笑道:“大胆昭雎!你说谁是奸人?我母亲乃大王的长辈,我是大王的亲弟弟,是楚国令尹。你不过是个莽夫,贪酷粗鄙,屡犯律令,每每仗着先令尹而逃脱法纪。当真要我一一说出来不成?”

    昭雎顿时语塞,他虽有昭阳之脾气,却无昭阳之能力,这些年来贪恋楚威后、郑袖等财色等贿赂,竟是落了不少把柄在对方手上,此时见公子兰威胁,又气又怒,却只说得“你、你、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公子兰见压下了昭雎,与靳尚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一齐上前劝说楚王横:“王兄,我们从郢都逃到陈地,住在这么破旧的地方,朝不保夕,日夜惊惧,苦不堪言。强撑着这个虚架子,又是何必呢?秦兵不日将到,这个破城能抵挡得住吗?到时候那些凶残的兵士可无从分辨您是大王还是黔首,若是乱军之中刀箭无眼,岂不冤枉?”

    楚王横听他语含威胁,明知他不怀好意,竟是不敢拒绝,只脸色惨白道:“你们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郑袖劈头斥道:“子横一向优柔寡断,只怕想上百年,也未有结果。既然战不成,早早晚晚都是答应,还想什么想?”

    楚王横受迫不过,满眼哀求地看看群臣,期待有人能够为他解围。只是此时能逃出来的群臣,不是郑袖党羽,便是畏她历年手段的人,再者屈原被逐之事犹在眼前,人人皆知楚王横不是个能顶事的主公,也都对他灰了心,此时此刻,自然不愿意跳出来替他杠上郑袖等人,当下皆回避着他的目光。

    郑袖见楚王横惶恐无助,众臣俯首,不禁得意,当下发号施令道:“子兰,你是令尹,起草好文案,请大王用印。靳尚,你升为左徒,与秦国议降。”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楚国危难之时,敢言降者,当以卖国之罪论处!”

    楚王横正自绝望之时,闻声顿时惊喜地跳了起来:“子歇——”

    众人立刻看向外面,却见黄歇一身战甲,带着一群衣甲破旧、犹带血迹但气势昂然的兵士大步闯进,一直走到厅前,方才跪下道:“臣黄歇救驾来迟,还望大王恕罪。”

    楚王横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迎上去扶起黄歇。他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子、子歇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郑袖见状,却是又惊又怒:“大胆黄歇,竟敢披甲带剑直入宫中,你这是要谋逆吗?”(未完待续。)

第393章 郢都灭(4)

    黄歇冷冰冰道:“夫人要大王归降,要让楚国覆亡,有什么样的谋逆之罪比这个更大?”

    郑袖大怒,连屈原都被她施计放逐,连楚王都要在她淫威下低头,区区黄歇竟然敢对她无礼?当下击案尖声叫道:“大胆黄歇,你竟敢以下犯上。你敢对夫人我如此无礼,难道不怕大王回来要你阖族性命吗?”

    黄歇冷冷道:“夫人等不到这天了。先王在秦国听说夫人与令尹子兰为迎秦人的嫁妆开了郢都城门,怒而殉国了。”

    郑袖闻听此言,顿时怔住了。半晌,才颤抖着伸手指向黄歇,尖叫道:“你、你说什么,大王他……”

    黄歇冷冷道:“秦人要将先王遗体送回楚国安葬。夫人,您如今是个寡妇了,当摘了笄钗簪珥,下去换掉这红衣艳妆才是。”

    郑袖整个人都呆滞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黄歇一个眼色,楚王横身边两名乖觉的宫女连忙将她扶下。

    郑袖回过神来,尖叫挣扎道:“你们、你们敢对我无礼!来人,来人,你们是死人吗……”

    郑袖身边原也有不少宫女内侍,本不应该让她这么轻易被楚王横身边的宫女挟走,只是她身边的宫女内侍皆是知机之人,见那黄歇浑身杀气进来,三两句话便控制了局面,竟是无不胆寒,均缩成一团不敢吱声。

    公子兰看着郑袖下去,不知所措地跟了两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母亲——”

    靳尚见势不妙,连忙叫道:“大王,我们当备灵堂,为先王大祭。”说着便要拉了公子兰下去,准备召唤自己心腹之人前来相护。

    黄歇却喝道:“慢着——”

    靳尚往后一缩,赔笑道:“子歇还有何事?”

    黄歇从自己身后护卫手中接过一个木匣,掷在靳尚面前,匣子裂开。滚了一地的珠宝。他冷笑道:“靳大夫走得太急,忘记把您府中的珠宝还有与秦国往来的书信带走,我给您带来了。”

    靳尚脸色大变,连忙摆手否认:“没没没。这些不是我的……”

    黄歇继续将一叠木牍扔到靳尚面前,冷冷道:“何必客气呢?您受了秦人的贿赂,游说先王入秦,以至于先王被秦人扣押,让秦人长驱直入。您又欺哄公子兰和郑袖夫人。让他们以为秦人会助他们夺位,甚至不惜假传令谕,为秦人一路打开城门,以至于郢都被破。这些信里还提到,您与秦人商议好,哄了大王投降,献上楚国,秦人就会授你上爵,赐你封地……”

    靳尚已经瘫坐在地,浑身冷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黄歇没有理他。转向楚王横道:“臣请大王下旨,将卖国通敌的靳尚当殿处死!”

    楚王横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靳尚忽然蹦了起来,尖叫道:“黄歇你竟敢要挟大王,来人,来人,将带剑擅闯朝堂的黄歇——”他才一张口,黄歇忽然拔剑,一剑刺中他心窝。

    靳尚扑倒在地,断断续续地说完最后两个字:“拿……下……”这才咽气。他的脑袋就倒在公子兰的膝盖边,却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身上鲜血蜿蜒着流了一地。

    公子兰看着面前的头颅,短促地“啊”了一声,双手向后撑地。膝行退了几步,吓得颤抖不已。那鲜血沾染了他的膝盖、手掌,一股腥恶之气扑面而来,只觉得双手黏滞,那血气似要自他手掌渗入骨髓中去。

    黄歇收剑,吹了吹剑锋上的血。冷冷地看着公子兰道:“公子兰身体欠佳,看来不适合再担任令尹一职。大王,您说是吗?”

    楚王横看着芈兰,恐惧中交织着兴奋,颤抖着声音道:“子兰,你是不是要向寡人请辞——”

    公子兰已经浑身哆嗦,他虽然一向骄横,但也不过是恃着楚王槐和郑袖宠爱,若遇上事情,还有靳尚出谋划策作助力。如今看到黄歇一来就押下郑袖,杀了靳尚,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脑袋糊成一团,见黄歇朝着他一瞪眼,顿时吓得险些尿了出来,只应得一声:“是,是——”

    黄歇立刻拄剑跪下,对楚王横道:“请大王下旨,有再敢与秦人言降者,杀无赦。”

    楚王横一把抓住黄歇的臂膀,站了起来,亢奋道:“有再敢与秦人言降者,杀无赦!”

    庭院中所有的将士一齐跪下道:“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楚王横看着眼前所有伏倒的头颅,听着山呼“大王英明”,因生性懦弱而长期以来备受钳制的这个君王,此刻才终于有了身为一国之君的骄傲。

    群臣散去,内室中唯黄歇与楚王横对坐。

    楚王横身体前倾,紧张地问道:“子歇,寡人当如何处置子兰?”

    黄歇神情冰冷:“大王仁厚,当恩养公子兰,令其闭门读书。”

    楚王横怔了怔:“就‘闭门读书’?那读到什么时候?”

    黄歇意味深长道:“做学问是一辈子的事情,公子兰喜欢钻研学问,就让他闭门读书一辈子吧。”

    楚王横懂了,又问:“那郑袖夫人呢……”

    黄歇微带厌倦:“大王也说了,郑袖不过是夫人而已,又不是王后。如今先王已去,她自当为先王素服戴孝。待先王入陵以后,再为先王终生守陵。”楚王横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此,大善。”看到黄歇会意的眼神,有些心慌地解释着:“寡人知道应该处置他们……可寡人怕,怕别人说先王尸骨未寒就……后世之人未必知道他们之恶,人人都只会同情败落之人……”

    黄歇轻叹一声,抬手阻止楚王横再说下去,冷冷道:“大王,如果连今世都不得自主,哪里还管得了后世?”

    楚王横脸一红,拱手道:“子歇说得是,寡人之前就是顾忌太多……”

    黄歇看着眼前懦弱又好虚名的君王,想起郢都之灭,想起屈原投江,想起一路行来,所见的民生之哀,忽然觉得极度疲惫。他抬起手,已经不想再听他继续解释下去:“大王生性仁厚,是臣下之福。臣明白,所以为恶的当是奸臣靳尚,郑袖夫人和公子兰不过是受了蒙蔽,令夫人静养、公子读书便罢了。”

    楚王横顿时放了心,看着黄歇充满希望地问:“子歇,你来了,寡人就有了主心骨。你说,既不能降,又无力战,如今这楚国应该如何?”

    黄歇道:“降是万不能降的,我们只能以战促和。”

    楚王横一怔:“以战促和?”

    黄歇道:“楚国八百年王业、五千里山河,秦人只不过是打我们一个猝不及防,才使得人心涣散,溃不成军。若是大王坚定信念,收拾人心,便是击退秦人,收复郢都,亦不是不可能的。”

    楚王横一路逃亡,心胆俱丧,能够偏安一隅便是万幸,听黄歇说到击退秦人收复郢都,不由得精神一振:“子歇,我们真的能够回郢都吗?”

    黄歇见他心心念念,只在“回到郢都”,心中暗叹,口中却道:“只有将秦人打痛,让秦人知道,灭楚付出的代价太高,才能够使他们为了减少损失与我们谈判。大王别忘记了,秦人不止我们一个对手,他们背后还有三晋和齐燕五国,如果楚国之战拖长了时日,兵力都陷在楚国的话,那其他五国未必不会在背后伸手……”

    楚王横自郢都逃出,但见兵败如山倒的情况,早已吓得斗志全消,若不是靳尚、公子兰等人逼他投降,令他作牺牲品而使他们自己得利,他也不会拼命抵抗。如果秦人略施好处,他也想一降了事。如今听得黄歇分析,顿时又信心大增:“子歇说得是。”

    黄歇道:“大王放心,万事都交给臣吧。”

    楚王横不断点头:“是,是,子歇。寡人不倚仗你,还能倚仗谁呢?”

    秦人攻楚,楚兵溃败,楚王横拜黄歇为令尹,封春申君,重整兵马,再抵秦军攻击。

    黄歇一身玄衣,戴七旒冕冠,佩剑走过陈地新宫长廊,两边的侍从纷纷行礼:“君上。”

    黄歇目不斜视,走进他所居的书房中,推窗而望,但见长天一色,心中感慨万端。

    夫子,您要我做申包胥,我没有秦廷可哭,没有救兵可搬。我只能自己做楚国的救兵,我只能凭自己的双手,去匡扶这危亡的河山。弓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能够容忍任何蠹虫挡在我的面前。我要把一切掌控在我的手心,绝不会再让他们用对付夫子的手段对付我。将士冲锋在前,就不允许背后射来的暗箭。臣道能守就守,不能守也只能以社稷为重了。(未完待续。)

第394章 杀机现(1)

    章台宫后殿庭院中,四个身着楚服的女巫站在四个不同的方位,吟唱着《招魂》之辞,行着招魂之祭。

    一女巫站于东方祭曰:“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一女巫站于南方祭曰:“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兮!不可以久淫些。”

    一女巫站于西方祭曰:“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靡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五谷不生,藂营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一女巫站于北方祭曰:“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四人祝罢,齐叫唤曰:“魂兮归来!”

    芈戎自廊下走过,看到这一场景,不由得轻叹一声,却脚下不停,一路直至芈月寝宫前。

    侍女云容打起帘子,芈戎还未走进,便觉一股药气扑面而来,抬头,正见芈月倚在榻上,面有病容,旁边的几案上摆着一卷竹简。

    当日芈戎带回了屈原投江的消息,带来了屈原的这篇名为《哀郢》的绝命之辞,芈月便口吐鲜血,大病一场。可便是在病中,她依旧紧握这卷《哀郢》之辞,手不释卷。

    此刻芈戎见到这一情形,不禁皱了皱眉头,走到芈月榻边劝道:“阿姊,你病了这么久,应该多多歇息安神。何必一直看这篇辞赋?”

    此时毡帘放下,将外头的女巫作法之声隔绝了大半,只有隐约声响传入。

    芈月摇摇头:“若不看它,我更不能安神。”

    芈戎小心翼翼地将新得到的消息禀告芈月:“阿姊。据楚国传来的消息,楚王横追谥楚王槐为怀王,拜黄歇为令尹,赐淮北地十二县,封为春申君。”芈月没有说话。却拿起了竹简。

    芈戎不安道:“阿姊——”

    芈月轻声吟着:“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她缓缓落泪,“屈子写的这篇赋,我这样的铁石心肠,也看一次就伤心一次。所以他交代黄歇的,一定是更加让他无法拒绝的。我与子歇,这一生,缘尽于此了。”

    芈戎劝道:“阿姊。楚国之灭乃是注定,阿姊不必为此事挂心。”

    芈月看了他一眼,问道:“白起入楚,没有逞暴吧?”

    芈戎道:“阿姊预先吩咐过,他不敢的。”

    芈月放下竹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与魏国、韩国交战,坑杀士卒。”

    芈戎赔笑道:“为这件事,阿姊打也打过,罚也罚过了,只是此事须不能全怪他。三晋与秦有仇。当年秦人东进,在崤山受了晋人暗算,白骨如山,这是秦人百年之战。所以与三晋交战,双方都是不曾容情……此番征楚,有阿姊事先嘱咐,而且我和舅父事先与一些楚国封臣有了联络,他们纷纷投效,战事进行得很顺利。自然也就不会有太大伤亡和怨气。”

    芈月道:“魏冉与白起在军中日久,素有军功,部属甚多。你来秦国资历尚浅,手底下没有足够的部属,这批楚国降将降卒,就交给你与舅舅。”

    芈戎道:“是。”

    芈月道:“魏冉到秦国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对楚国没有太多感情。我把这些楚国旧部交给你,我知道你能够妥善安置他们的。”

    芈戎道:“是。”

    芈月便道:“你去吧。”

    芈戎走了,文狸进来,悄声道:“大王来了。”

    芈月一怔:“哦,他来何事?”

    秦王嬴稷却是为了芈瑶所生的婴儿而来。

    他本拟令唐八子照顾这个婴儿,不料唐棣却推辞了,反要他另择一妥善之人照顾小公子。他不解,唐棣并不是嫉妒之人,他也不相信她会不善待这个孩子。

    可是,唐棣却拒绝了,她说大王亲许王后,此子将来为太子,且大王又已经令她主持后宫。后宫和嫡子都在她的手中,权重则危,不利后宫。

    嬴稷知道唐棣经常会令他刮目相看,可是此刻,他还是震惊了,甚至为她的心胸和气量而自愧不如。在准备将这个孩子交给唐八子的时候,他是有过犹豫,有过猜忌的。毕竟,在先王的后宫,他见识过太多丑陋和争夺。

    然而,这个聪明的女子,在几乎权倾后宫,乃至离后位仅一步之遥的时候,抵住了诱惑,选择退后一步,得到了她自己想要的空间和位置。

    他佩服她,更敬重她。但如此一来,他便只能求助于母亲了。

    嬴稷走进章台宫廊下,两边宫女纷纷行礼。

    这时候,廊下煎药的宫女正熬好了药,文狸迎出来,端了药站起来屈一下膝道:“大王。”

    嬴稷摆手道:“免礼,母后怎么样了?”

    文狸道:“太后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

    嬴稷接过药碗,尝了一下,放下,接过托盘道:“寡人给母后送进去吧。”

    云容打起帘子,嬴稷走进去,为芈月奉上药:“母后,请用汤药。”

    芈月嫌恶地往后退了一下,摆了摆手拒绝道:“罢了,这些苦水,我都喝到不想喝了。”

    嬴稷劝道:“良药苦口,母后罢朝已经好几个月了,若能早日病好,朝上才有主心骨。”

    芈月拍了拍嬴稷的手,安慰道:“其实我并不是病了,只是想放纵一下自己的心境,放纵一下自己的脆弱罢了。”

    嬴稷不解:“儿臣不懂,如今大争之世,列国环伺,如行于虎狼群中,我们难道不应该隐藏自己的脆弱吗?”

    芈月轻吁一声,淡淡道:“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一直强撑着?只不过,母后有足够自信,可以放纵自己的脆弱罢了。国之大事,在祀与征,这两件事,我心里有数,其余的内政,交樗里子尽可。有些事情不必死死地攥在手里,放一放,才是长久之道。”

    嬴稷沉默片刻,才苦笑道:“母后执政,已入化境,儿臣……只怕还做不到。”

    芈月不在意地劝道:“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学习和进步。”

    嬴稷想了想,道:“儿臣听说,母后要调白起回三晋的战场。”

    芈月道:“是啊。”

    嬴稷斟酌一下字句道:“有人说,白起与三晋作战,有些过头,容易结下死仇……”

    芈月道:“秦与三晋,有崤山之仇,本来就有百年之恨。”

    嬴稷道:“若是不用白起,是否会更好些?”

    芈月却摇头道:“稷儿,天地生万物,都有其作用。身为君王,要懂得包容万物,驾驭万物。我秦国自立国以来,每当国势扩张时,所用者都非寻常之才。如百里奚之老迈、商鞅之酷烈、张仪之放荡、白起之残忍……为君之道,岂可只求良马驯驽?你更要懂得驾驭包括像白起这样的孤狼、张仪这样的狡狐、商鞅这样的鹰鹫,甚至像夜枭、长蛇、蝼蚁之类的恶兽,他们的才能亦不是不能为君王所用……”

    嬴稷怔住了,他知道君王应该礼贤下士,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在她的眼中,臣子们不但可以是良马驯驽,或者是烈马慢驽,原来竟然可以是狡狐鹰鹫、孤狼夜枭,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涔涔而下:“儿臣惭愧!”

    芈月道:“慢慢学吧,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的。”

    嬴稷缓缓点头,回味着芈月说的话。

    他做了这些年的国君,亦不是没有帝王心术,可是每每站在母亲面前,却总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来。他跟着太傅学习,樗里疾等重臣亦是悉心教导于他。但是很多时候,他摸不清母亲的思路,那样随心所欲却又深通人性之隐秘所在,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和其他君王的思考方式都由太傅教导,由各自的君父指点,但她的思考方式却是天生的。所以,这些年来,她能够看透列国君王的心思,而他们却往往败在她的手中。

    一时室内俱静。

    半晌,芈月忽然问:“孩子怎么样了?”

    嬴稷一怔,好一会儿方省悟过来,忙道:“我暂时让唐八子照应,只是她却对我说……”

    芈月问:“说什么?”

    嬴稷摇头,有些沮丧:“唐八子却向我请辞,说她已经代为主持宫务,权重则危,不利后宫……”

    芈月听得微微点头:“唐八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说得对。我让薜荔去照顾孩子吧,她跟了我很多年了,定能保孩子无恙。对了,孩子叫什么名字?”

    嬴稷道:“叫栋,栋梁的栋。”(未完待续。)

第395章 杀机现(2)

    芈月也不禁有些唏嘘:“那孩子,也可怜。好生准备她的后事,以国母仪,令朝野服丧。”

    嬴稷知道她说的是王后芈瑶,斟酌一下,才道:“母后,卑不动尊,您还病着,儿臣原怕冲撞了您……”

    芈月摆摆手道:“我岂是她能够冲撞得了的,她年纪轻轻地去了,你更要厚待她才是。”

    嬴稷忽然道:“母后,您相信有命运吗?”

    芈月微微坐起:“怎么?”

    嬴稷看着芈月,只执着地问:“母后信吗?”

    芈月看着嬴稷,半晌,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不信。”

    嬴稷苦笑:“您不信吗?儿臣还以为……”

    他还以为,她是信的。他不敢说,关于她的谶言,他也曾经隐隐听到过。他以为她应该是信了这个,才会屡次在危境中重生,在逆境中崛起。这样的性情、这样的才智,不是一般的女人能有的,若非天命,又是什么?

    而芈瑶,就是那种命中注定的可怜之人吧。

    或许只有这么想,他才会觉得心安些。

    芈月看着嬴稷,肃然道:“我告诉你所谓的谶言天命,只不过是心虚者的理由、失败者的借口、失势者的安慰罢了……”她忽然笑了,笑容中有看穿一切的意味,“想来,你曾经听说过,我上承天命的预言?”

    嬴稷脸一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能低下头去。

    芈月轻叹:“我这一生,只有在燕国最落魄最艰难的时候,才会拿这句话来给自己打气。因为我为这句谶言,受了太多不应该受的苦,当时与其说是倚仗着天命在身的信念支撑自己活下来,倒不如说我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沉沦,不甘心让仇人欢笑,不甘心屈膝服输!可一旦我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以后。我就根本不会再去想这样的事。人不能倚仗缥缈无根的命运而活,更应该去征服命运,超越命运。”

    嬴稷震惊地抬头,看着芈月。久久不语。

    而此时,唐八子宫中,唐棣与父亲唐姑梁并坐。

    从人皆在外服侍,唐棣只能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酒。呈给唐姑梁:“父亲。”

    唐姑梁饮了一口酒,点头道:“老臣听说夫人这次的事了。夫人做得很好,太后、大王一定会满意夫人识大体、知进退的品行。”

    唐棣苦笑一声:“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我拒绝。这是个好机会,我若再进一步,就能够成为王后了,甚至将来还可能生下自己的嫡子……”她毕竟年轻,面临如此大的诱惑,还是会犹豫,会动摇。既然父亲将她送进宫来。是为了影响秦国将来数十年的国政,那么让她更早攀到这个位置,难道不是更好吗?

    唐姑梁却摇头道:“夫人,在太后、大王这两位英明神武的人下面,做一个有名有实的王后,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唐棣一震,顿时清醒过来,恭敬行礼道:“请父亲教我。”

    唐姑梁道:“你知道我们墨家经义的核心是什么?”

    唐棣不假思索:“是‘兼爱’和‘非攻’,可是,这与我如今有干系吗?”

    唐姑梁抚须微笑:“世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同样,好的理论可以用于一切事物。”

    唐棣不解:“后宫之中,也有‘兼爱’和‘非攻’吗?”

    唐姑梁笑了笑:“虽然于先师的理论来说,有些曲解。但你也可以用这四个字去对照自己的行为。所谓‘非攻’就是你从此以后,只准防守,不可进攻,可以自卫,不能反击。”

    唐棣诧异地问:“大争之世,若是只守不攻。岂不是自断手足,坐以待毙?”

    唐姑梁冷笑:“有太后、大王在,你要攻谁,都是挑战权威;同时,谁又能够在这样的天威下攻击你?轻举妄动,才是自寻死路。”

    唐棣语塞,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心:“可我就这么一直待在八子这个位分上吗?从来日不恒升,花无常艳,父亲应该明白男人的好色,我焉敢以为大王会一生一世,就只喜欢我一人。如若是寻常人家,我倒也不惧,只是大王乃是君王,我何以制约于他……”既是面对父亲,她自然直言不讳,甚至隐隐有些挑衅。

    唐姑梁微微一笑:“你不要把后宫只当成后宫,世间每一处地方,都是人间。你能兼爱世人,也当兼爱你在这四方天里见到的人,而不是把她们当成情敌。所谓的‘兼爱’,就是要以你的仁心善心,对待后宫每一个人。只要你广施恩惠,在任何时候,都会有人帮你,助你,为你说话……为父也是男人,知道男人的心理,没有一个男人想对自己的床头人下手,除非他有了更喜欢的女人。可是你只要守得住底线,不犯错不出圈,善解人意,就会招人疼爱,让人离不开你,哪怕大王再有新欢,只要你不犯错,就只会是别人犯错……”

    唐姑梁微一停顿,唐棣已经明白其意,忽然就笑了,笑得甚为苦涩:“父亲,我明白了。你、你当真只是个男子啊!”

    唐姑梁微闭一下眼睛,忽略唐棣话语中的苦涩,转了话题:“墨子先师游说楚王救下宋国,归宋时遇雨,求在闾中避雨,却被人拒之门外。墨子并没有告诉阍人,他是救宋之人,而是默默在门外淋了一夜的雨。”

    唐棣一怔,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是?”

    唐姑梁道:“为善不为人知,方是为善。为善若为人知,那便是伪,便是为了求名,是最令人讨厌的。夫人广施恩惠,要出自内心,不能是为了扬名。”

    唐棣有些不解,唐姑梁也不理她,只自己拿起酒壶来,缓缓倾出,眼见酒盏已满,他却仍未停下,继续倒着。唐棣不禁叫道:“满了。”

    唐姑梁一笑,放下酒壶。

    唐棣却知道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怔怔地看着食案上的酒渍,忽道:“满则溢,所以,不管名声还是善行,都不可过满。为善若是为了扬名,人助你扬名,便是报了你的善心。名满则溢,你若以名挟人,反会招致怨恨。为善若不为扬名,受惠之人无以为报,才会记挂于心,危难时才会有人助你。”

    唐姑梁微笑点头。

    唐棣想了想,又道:“父亲的意思是,太后、大王在上,我在他们眼皮底下,只可心地无私,善解人意,不可妄图揽权求名。”

    唐姑梁点头。

    唐棣没有再说话,好一会儿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父亲说的是至理,只是,儿等年轻气盛之人,终究意难平……”

    唐姑梁抚须微笑:“难道你认为自己比太后、大王更聪明更强势吗?”

    唐棣摇头道:“不能。”

    唐姑梁道:“所以,你就只能等,不能争。”

    唐棣终于平心静气地朝唐姑梁行了一礼:“谢父亲教我。”

    唐姑梁亦恭敬还礼道:“夫人任重道远,老臣谨致祝福。”

    唐棣道:“父亲,朝上最近有什么事情吗?”

    唐姑梁道:“听说,周天子将要派人来咸阳。”

    唐棣诧异:“周天子?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秦人忽然扣留楚王,又借此叩开关卡,攻入楚国。此举重击了楚国,也令得其他五国顿时有了兔死狐悲之心。

    此时周天子的使臣入秦,实质上却是受了其他五国的支持,以残存的天下共主之名义,对秦国进行打压和道义上的讨伐。

    虽然这些使臣俱是号称奉周天子之命,只可惜,此时政出两门,东周公和西周公都爱借着周天子的命令捞好处。

    此番便是西周公所派使者。据卫良人对芈月分析,西周公素来不安分,仗着周天子在他城中住,一心要与行使权令的东周公争个高下,他又爱争名声出风头,常给三国当枪使。这回来,必也是韩赵魏这三晋在背后支使。

    西周使臣赵累入咸阳,昂然走上正殿。

    芈戎在殿外挡住了他,喝道:“使臣登殿,不卸剑履,实为无礼!”

    赵累高傲道:“我乃天子使臣,代表天子而来。秦君难道不是天子之臣吗,岂可卸我剑履?”

    芈戎冷笑道:“纵然你是天子使臣,要见诸侯,岂可无礼?卸了剑履。”

    赵累针锋相对:“若卸剑履,有失天子威仪,将军不如先杀了赵某再说。”

    芈戎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眼见两人僵持,便听得殿内传话,太后吩咐:“容他上殿。”

    芈戎冷哼一声退后,赵累哼了一声,昂然直入。(未完待续。)

第396章 杀机现(3)

    登殿这一番较量,实是赵累有意为之,却见芈月浑不在意,自己先有些心虚,壮着胆子昂首走到阶前,并不行礼,只是微一拱手,高声道:“周天子遣下臣赵累来问秦君:‘自武王分封,诸侯皆各自有疆域,大勿侵小。而今秦君将楚王掠至咸阳私下囚禁,又入侵楚国,改郢都为南郡,可曾请得周天子的许可?如今秦君私下兴兵并吞诸侯,破坏武王的分封之策,是要与天下诸侯为敌吗?请秦君退出楚国,送还楚王,并向周天子请罪。否则天下诸侯将共讨之!’”

    朝堂两边围坐的众臣嗡嗡声起,看着赵累的眼光充满了轻蔑之意。赵累昂然不惧,他此番来已经得了列国好处,只消将周天子之诏宣布,再激怒秦人,便可以让诸侯联手,以“周天子之令”讨伐秦国。

    不料芈月却不恼怒,笑道:“使臣既来,请前坐,与朕说话。”

    赵累一怔,心中却是不惧,当下便走上前来,坐在芈月下首特设的席位。

    芈月微笑问道:“听说周天子寄居西周公城中,不问外事,赵子前来,想是奉了西周公之命吧!”

    赵累一惊,小心地绕过了这个话题的陷阱,道:“臣奉的是周天子旨意,诏书上盖的是周天子之玺。”

    芈月“哦”了一声,道:“怎么我听说,西周公虽然奉养周天子,可与诸侯往来,应该是东周公的事才是。可真不巧,我这里倒有东周公送来的贺表,上面也盖着周天子的玉玺。不知道使臣手中的诏书,是经过东周公府颁发的正式诏书,还是西周公弄出来的私诏?”

    赵累脸色顿时变了:“东周西周,皆为侍奉天子的卿士,天子之旨,不管出自东周还是西周,都是周天子的旨意。听说楚王死于咸阳,秦君擅杀诸侯,难道不应该给天下一个交代吗?”

    芈月笑了笑,却道:“楚王做客咸阳,偶染小疾,以至天不假年,怎么能说秦国擅杀诸侯呢,这是谁放出来的谣言?”

    赵累见芈月顾左右而言他,怒道:“秦君是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傻子吗?”

    芈月却笑了,看着赵累道:“楚怀王年老体弱,病死客途,难道不是很正常吗?说起这件事,我秦国倒有一件事想问问西周公。先武王荡,年富力强,出于对周天子的崇敬,不远千里去洛邑向天子问安,为什么忽然就被害身亡了呢?这件事,倒请西周公给我秦国解释解释!”

    赵累听到此言,心中一惊,知道不妙,勉强回答道:“秦君荡妄图举起九鼎,却不知九鼎乃我大周国器,天命所归,是他自不量力,被鼎砸伤,与我周人何干?”

    芈月指着赵累,笑得停不下来:“西周公是当天下人都是傻子瞎子吗?我秦国有数十万甲士,一声号令之下,千军听命,何必自己效匹夫之行,亲去举鼎?你啊,连说谎都说不像。”

    赵累怒道:“此事乃千万周人与秦军亲眼所见,秦君亲去举鼎而被鼎砸伤,不治身亡。”

    芈月微笑道:“人死无凭,随你们怎么说罢了。可是我们武王的确是因你们周人而死。为臣子的,自然不敢问周天子的过错,可是除周天子之外,其他人的责任,你们不给我们一个交代,那是说不过去的。”

    赵累大怒,长身而起:“你这是无中生有,蓄意挑事。”

    芈月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们不挑事,可也不怕来挑事的人。”

    赵累面对这样信口雌黄的回答实在忍无可忍,怒道:“周天子虽然失势,可他的身后,却是天下诸侯。你们秦人不要太过分了。”

    芈月诧异:“赵子此言何意,我们安敢对周天子不敬?天下皆知,我秦国世代对周天子之忠诚于诸侯之中也无人能比。当年西京为戎狄所据,我秦国先祖仲公,为保护天子西迁,为西戎所杀。我秦国列祖列宗,奉周天子之令,为夺回西京,竟有七世先君死于戎狄之手。若论为周天子牺牲的先君之多,何人敢与我秦国相比?使臣信口雌黄,质疑我秦国对周天子的忠诚,实是辱我秦国列祖列宗,秦人凡有三寸气在,必杀你阖族老幼,以雪此仇!”

    芈月越说声音越高,这厉声斥责令得赵累也不禁退后两步。

    赵累暗悔失言,只得伏地请罪:“臣绝无此言,秦国历代先君对周天子的忠心,天下皆知,臣绝无辱及之意,还望太后不要误会。”

    芈月假意以帕掩面,泣道:“呜呼,先王啊,我秦国历代先君在天之灵,看到如今群小挟制天子,诋毁我大秦世代忠良,于灵寝中也会不安的……”(未完待续。)

第397章 杀机现(4)

    赵累低头暗翻白眼,抬头却一脸诚挚想再做努力:“太后,今日臣奉周天子之令,议的乃是秦国无端侵占……”

    芈月立刻截断了赵累的话:“秦人爱戴天子,至忠至诚。谁承想天地间竟有不忠之臣,轻慢天子。我听说西周公伪称侍奉周天子,却只是为了贪图诸侯献与天子的财物,对周天子却轻慢不恭。听说周天子衣食不周,不得不向人借债来维持生活,以至于如今负债累累,甚至还有无礼的债主登门索讨,令得周天子不得不筑高台以躲债。堂堂天子,沦落至此,实是令人惊骇不已。所以……”

    赵累大惊起身:“太后意欲何为?”

    芈月笑吟吟道:“我秦国愿接周天子到咸阳来,筑以瑶宫,奉以旨酒,饰以锦绣,侍以美姬,实不忍周天子在西周公手中,受此虐待。”

    赵累本以为秦太后不过一介妇人,自己一张利嘴,说遍诸侯,此番入秦,自然是片言可折。不想对方巧舌如簧,指白说黑,翻云覆雨,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说翻脸就翻脸,竟是逼得他一身本事,无从发挥。眼见自己步步败退,不禁恼道:“此诬蔑之词也,我要抗议,我要抗议!”

    芈月笑吟吟看着这个原本一脸自负的辩士一败涂地的样子,摆摆手道:“使臣还是先回去与西周公商议我秦国接周天子到咸阳的事情吧。至于其他的,我想你们此刻,也顾不了的。”

    赵累无奈,狼狈地一拱手:“臣告辞!”便仓皇而出,两边的秦臣们发出哄笑之声。

    赵累走后,芈月立刻召集重臣商议,樗里疾叹道:“看样子,战争又将开始了。”

    芈月道:“三晋和燕齐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现在又少了周天子这面旗帜,就算是再度联手,想要在他们中间离间也是容易的事。”

    樗里疾道:“太后看似胸有成竹。”

    芈月道:“齐王贪婪,燕国与齐国有仇,这两个国家都不足为虑。”

    樗里疾道:“那楚国呢?”

    芈月并不想回答:“楚国之事,我自有主张。”

    樗里疾道:“太后不认为,如今的情景,有楚国在背后搞鬼吗?”

    芈月凌厉地看向樗里疾:“国相此言何意?”

    樗里疾呈上一份竹简道:“这是楚国令尹黄歇写给太后的信。”

    芈月接过来,打开竹简,黄歇的字迹跃然简上,曰:“太后若欲学伍子胥灭楚,臣唯学申包胥救楚。若秦国不肯收手,楚国将战死至最后一人……”

    芈月重重地掷下竹简,怒道:“难道就凭这一封书简,便要朕收手不成?”

    向寿上前一步,跪下禀道:“臣请太后审时度势,不如就此撤军为上。”

    芈月一怔,凝视着向寿,缓缓地问:“舅父何以也言撤兵之事?莫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向寿听了这话,知道芈月疑他为屈原、黄歇起了退意,当下忙解释道:“太后若真要拿下楚国,臣等也会誓死相拼。只是如今楚人的反抗变得激烈,灭楚之战久攻不下,战争再拖延下去,让大量军士滞留楚国,军费开销庞大而战场收获却甚少,得不偿失。战线拉得太长,还容易令楚人有反扑的机会。太后,我们已经失去快速灭楚的机会,而三晋虎视眈眈,倒不如暂时缓一缓,先得楚国十五城池站稳脚跟,再逐步蚕食。我大秦的兵力可以转向三晋的战场,先拿下其他国家,再图谋楚国。臣以为,楚国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什么时候吃都可以,若是太过心急,烫着自己的嘴,反而不好。”

    庸芮亦赞同道:“臣认为向寿将军此言有理。臣闻苏秦游说五国,联合攻秦,不可不防。”

    芈月听着众人之言,神情慢慢地平静下来:“那诸卿以为,我们下一步,是要对付哪个国家呢?”

    群臣对视一眼,庸芮道:“太后,臣以为,齐国势大,又与楚相交,我们若继续攻楚,不可不防他们突然背后袭击,到时候怕我们首尾不能相顾。为今之计,不如利用燕国人对齐国的仇恨之意,联燕灭齐!”

    芈月轻敲几案,沉吟:“如今苏秦游说齐国……”

    樗里疾道:“正是,苏秦已经游说得列国拥齐,除秦国外,苏秦已经得到六国相位。若这六国联手对付我们秦国,不可不防,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芈月点头:“所以,必要先除去齐国,对吗?那朕就来助苏秦一臂之力吧。”

    群臣一怔,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苏秦与燕易后的情事,自然也不知道,苏秦入齐,为的并不是令齐国强大,而是使其消亡。

    芈月站起身,点头道:“好吧,叫他们撤军。”

    群臣亦站起,一齐道:“太后英明。”(未完待续。)

第398章 夫与子(1)

    秦人征楚,得十五城,大捷而归,诸侯俯首。

    芈月下旨,大封亲族,军功最高的弟弟魏冉为穰侯,另一个弟弟芈戎为华阳君,将公子芾封为泾阳君、公子悝封为高陵君。同时,封白起为武安君,向寿、公子奂、公子池等亦得封赏。

    因为太子嬴栋降生,也因为义渠王一统草原后归来,芈月决定迁宫于刚落成的新宫殿章台宫,并举行家宴。

    但这个消息,却令得嬴稷大为愤怒:“家宴,什么家宴?寡人岂能与戎狄野人为一家?”

    嬴稷一怒之下,掀翻了竖漆手中的托盘,冠服滚落一地,他怒气不息,顺手拔剑将几案砍为两半,几案上的竹简散落一地。

    竖漆吓得不停磕头,求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嬴稷怒不可遏:“息怒,你要寡人如何息怒?寡人是秦国之主,威震诸侯,天下皆西向稽首于寡人。可寡人、寡人虽然站在这高台之上,受万人朝贺,实际上呢,实际上呢……”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自他继位以来,虽然大事由母后执掌,但芈月亦一直在注意培养他的政治能力,一些可以放手的政务,也是由他去办。再加上一群老臣忠心耿耿,亦令他的君威日盛。

    可是,就算他的座下万人俯首,他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狄戎野人在他的宫中大摇大摆地出入,旁若无人。他越不想面对这种难堪局面,就越萌生恨意。

    嬴稷举目看去,此时宫中只有几个心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顿生凄凉之感。他一脚踢飞了半张几案,颓然坐下:“可寡人发个脾气,也只能对着你们几个人,不敢叫外人知道。”

    谒者王稽膝行上前劝慰道:“大王,臣知道大王心中的不满,只是。公子芾与公子悝毕竟也是太后亲生的儿子啊!”

    嬴稷脸都有些扭曲了:“公子芾?公子悝?他们是谁家的公子?他们不过是义渠的野种罢了……”

    王稽的脸都吓白了:“大王,噤声!”

    他不劝还好,越劝嬴稷就越加恼怒,叫道:“寡人为何要噤声。寡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寡人为王这么多年,处处小心,生怕行差踏错,教群臣与诸侯耻笑。可我那母后,我那母后却是毫无顾忌啊。公然就把他们二人分封为君。朝上有多少功臣未封,而如今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寸功未立,居然就可以与战功赫赫的白起并称为君,这是何等可笑啊,哈哈哈哈……”

    王稽只得劝道:“大王当知道,穰侯与华阳君虽然也是因战功而封,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太后的至亲,是因亲而封,因亲而贵。俗云‘亲亲’、‘尊尊’。自周以来便有‘分封亲戚,以藩屏周’之例。太后分封至亲,以摒王室,也是人之常情。而泾阳君、高陵君之封,恐怕是因为……义渠君立了大功,太后不好再封义渠君了,所以转封二位公子,也是为二位公子亮于人前,证明身份。”

    嬴稷冷笑:“证明什么身份?证明我的父王在死后英灵不散,又为我生了两个嬴姓的弟弟吗?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真当天下人不知道吗?而今还要寡人与那野人、与那野种共享‘家宴’?寡人不去!”

    王稽道:“大王,大王若是不去,岂不伤了与太后的母子之情?”

    嬴稷冷哼一声。

    王稽道:“大王,来日方长啊!”

    嬴稷怒斥:“滚!”

    正在嬴稷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却听得一个声音笑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来得不巧了?”

    王稽抬起头来,见是唐八子,忙俯身行礼,不敢抬头。

    唐棣笑吟吟地迈过门槛,走进殿中,却一脚踩到滚落地上的玉带。她俯身拾起冕服。递给后面的侍女,道:“竖漆,你真不会办事,这套冠服大王不喜欢,还不快快换套新的来?”

    见唐棣使个眼色,众人忙退了出去。嬴稷没好气地坐下道:“你也想来劝寡人忍耐忍耐再忍耐吗?”

    唐棣走上前,跪坐在嬴稷身边,笑着劝道:“大王,太后常言,鲲鹏想要高飞于九天、遨游于四海,就要让自己的双翼有足够的力量。太后对义渠君格外看重,为的也是义渠君拥有一支无敌的骑兵。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王的江山。太后心里最看重的人,难道不是大王吗?大王如此猜忌,岂不会让太后伤心?”

    嬴稷神情渐渐缓和:“你的意思是,太后看重义渠君,只不过是义渠君有可用之处?”

    唐棣道:“大王英明。凡事不如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太后待义渠君,到底是真是假?”

    嬴稷看着唐棣的神情,阴晴不定,半晌,终于站起来道:“好,寡人去。”

    此时章台宫里,歌舞酒宴,说不尽的华丽。

    廊下乐工奏乐,殿中歌姬献舞。芈月坐在上首,她的左边空着一个几案,右边下方摆着三个几案。

    嬴稷迈步向前,走到芈月身边的几案,习惯性地正待坐下,不想还没落座,便叫人托住,道:“小子,你坐下面。”

    嬴稷怔住了,他抬起头来,见不让他坐下的人,正是义渠王。

    他脸色涨得通红,不能置信地看着义渠王,这个野人好生大胆,他以为自己是谁,竟然在他面前如此无礼!

    义渠王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只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母亲身边,自然是我的位子,你和你兄弟们坐那边吧!”说着,一指芈月右边的那三个几案。

    嬴稷又惊又怒,看向芈月,叫道:“母后!”

    芈月看了一眼,义渠王满不在乎的表情下,尽是强势的占有欲,而嬴稷的表情更是惊怒交加中带着一点求助。可是此时此刻,她当真不能让这浑人闹腾起来,只能让子稷稍作退让吧。他是国君,这点情感的控制是基本功夫,须比这浑人知道进退。

    芈月只得轻描淡写地对嬴稷笑道:“这是家宴,不必拘礼。我与义渠王好久不见了,有些话要同他说。子稷你就跟子芾、子悝一起,叙叙兄弟之情也好。今日大家可放纵些,多喝些酒。”

    嬴稷想要说些什么,芈月却已经逃避似的转头,令道:“奏乐,献舞!”

    顿时乐声大作,歌姬放歌舞袖,场上的热闹掩盖了上首的暗争。

    义渠王直接坐进位子,举杯向芈月笑道:“太后,我们共饮此杯。”

    嬴稷脸色极坏,却克制住了愤怒,没有发作,他冷着脸走到下首的位子坐下。

    嬴芾见状,忙乖巧地上前向他敬酒:“王兄,臣弟敬您一杯。”此时嬴芾已经九岁,嬴悝八岁,多少有些懂事了,这些年来也出落得乖巧可爱。嬴稷虽然极为排斥义渠王,但因为经常去芈月宫中,也算得亲眼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对这两人还是有一些微妙的情感。虽然背地里恼怒痛骂义渠王的时候,也会对这两人口不择言,但于内心,多少还是把这两个年纪接近于他儿子的弟弟半视为弟,半视为子的。

    嬴稷握紧拳头,又松开,缓缓地接过酒来,勉强道:“芾弟,你还小,少喝些酒。”

    芈月一直暗中观察着嬴稷,见到嬴芾出来打圆场,嬴稷终于平静下来,暗喜次子懂事可人,长子也历练成熟,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

    义渠王见芈月一直看着嬴稷,心中微有些别扭,忙用银刀割下一块肉,递到芈月面前道:“皎皎,你尝尝这块炙鹿肉。”

    芈月横了他一眼,这人某次听到黄歇唤她“皎皎”,便厚起脸皮,也要如此称呼于她。素日私底下他若如此,她总是不理会。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心中虽暗恼他顺杆爬的脸皮越来越厚,可当着三个孩子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含笑用象牙筷子接过银刀上的肉:“好,我尝尝。”

    嬴稷沉着脸,看两人眉来眼去的,忽然站了起来,举杯叫道:“义渠君,寡人敬你一杯。”

    义渠王哈哈一笑,也站起来道:“好。”一饮而尽,转眼又倒了一杯,叫道:“大王,我也敬你一杯。”

    两人举杯饮酒。

    嬴稷举袖掩盏的同时,也遮住了眼中的杀机。

    两人居然就此你来我往,灌起酒了。

    芈月这下可当真恼了,知道嬴稷是又犯了倔强,要与义渠王斗酒。可义渠王的酒量,又怎是嬴稷能比的?这么大的人了,没个正经,居然也与孩子斗气。见嬴稷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义渠王仍然神思清明的样子,一把按下了他的酒盏,恼道:“你带两个孩子先进去,一股子酒气,待会儿当心他们不与你一起玩耍。”

    义渠王哈哈一笑,一手一个,揪着嬴芾、嬴悝甩上肩头,大叫一声:“跑啊!”(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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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介绍:
一个跟着秦兵马俑同时开挖的故事。
当秦兵马俑开始第三次挖坑的时候,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挖坑了。
因为本故事讲的,就是传说中秦兵马俑的真正主人——大秦宣太后的故事。
她是秦始皇的高祖母。
她是楚国公主,她是大秦太后。
她执掌大秦四十多年,称霸六国,实现了大秦一统天下的可能。
如果没有她,也许最终一统天下的,未必是秦。
她活着让六国胆寒,她死后带着世界上最大的军阵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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