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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胜男     芈月传txt下载     芈月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9章 赵主父(1)

    三年后,咸阳城的街市上,热闹非凡,熙熙攘攘。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走进这热闹的街市中,用鹰鹫捕食一样的眼睛,观察着这一切。这个人正是刚刚让位的前任赵侯赵雍,如今的赵主父。

    赵人馆舍,平原君赵胜恭敬地迎了父亲进来:“君父这一路行来,看到了什么?”

    赵雍叹息:“这个女人,不简单哪。”

    赵胜赔笑道:“她纵然厉害,焉能与君父相比?”

    赵雍摇头:“若是让她再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将来必成赵国大患。”

    赵胜一怔:“君父想除去她?”

    赵雍点点头,坐下,饮了一杯酒,叹道:“当日我认为秦国不宜灭亡,否则齐国就会独大,赵国就没有足够的发展时间。如今看来,赵国有了足够的发展时间,但秦国也有了发展的时间,而且已经发展到超过我愿意看到的情况了。你说,他们下一步,会剑指何处呢?”

    赵胜摇头,苦笑:“儿臣想不出来。”

    赵雍道:“是楚国、魏国,还是韩国?”

    赵胜道:“韩国嘛……”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赵雍问:“你在笑什么?”

    赵胜道:“楚国倚仗着与秦国结盟,也在跟着征伐诸国,之前在齐国吃了亏,最近想从韩国找补回来。如今楚军日夜攻打韩国,韩国危在旦夕,这段时间往咸阳派了无数使臣,都无功而回。这次韩王仓真急了眼,父王可知他派了谁来?”

    赵雍问:“谁?”

    赵胜道:“韩国这次派来的使臣,乃是尚靳。”

    赵雍神情变得古怪:“韩国第一美男?”

    赵胜道:“正是。”

    赵雍纵声大笑道:“韩王仓真是……越来越下作了。”

    赵胜笑道:“非也,美色乃人之所好也。以美男子为外交,或许可以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呢。楚国围困韩国雍氏之地已经五个月了。韩王仓令使者数番求救于秦,往来的使臣都冠盖相望了,可是秦国还是不肯出兵,韩国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赵雍点头:“韩王这么做。想来是听说了秦国太后甚为好色的传言。据说秦国太后既与义渠王有私,又与楚国质子身边的黄歇有暧昧,甚至有人说她与朝中重臣也是……”父子两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只有男人才会懂的暖昧眼神,笑了。

    赵胜又道:“秦太后如今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人说皆是与义渠王所生,却都假托秦人之嗣,都姓嬴。”

    赵雍哈哈一笑:“哦,看来,这个太后果然甚是风流啊。当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赵胜见他如此。知道他是想起了当年亲率人马,千里护送芈月母子回咸阳之事。当时只觉得这女子心性坚韧,眼光手段大胜同侪,但如今秦国的发展,却是远远超出了他们当初的预料,甚至让赵雍隐隐有些后悔,当年的决策,是不是错了。若不是拥嬴稷母子回咸阳,而是任由秦国季君之乱继续,是不是对赵国更有好处呢?

    此时的芈月。自然不知道赵国人已经在暗中后悔对她的谋算失误,令她头大的,却是眼前的这两个小魔星。

    常宁殿笑声阵阵,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幄帐内影影绰绰,便见两个孩子跑来跑去,一群宫女跟在后面跑着。

    芈月坐在几案后,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宫女们端着木碗。跟在三岁的嬴芾和两岁的嬴悝后头跑着喂饭。

    嬴芾跑累了,一头扑进芈月的怀中,一迭声地叫着:“母后母后母后母后……”嬴悝也不甘落后地扑到芈月的另一边同样一迭声地叫着:“母后母后母后……”

    芈月被这小魔星双重奏叫得头都炸了,一左一右搂住他们。被两人各在两颊上亲了一下,也顾不得这两人的油嘴亲得她一脸污渍,笑道:“又怎么了?”

    两个孩子在她身上一滚,又将她身上滚得一团褶皱、油迹斑斑,幸而她素日与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从不穿有金线或者丝绸的衣服。俱着柔软的细葛衣,可即便如此也得一天数次地重换。

    见两个孩子撒娇,她心里有数,招手令薜荔将饭碗呈上,果见两只红漆小碗中的雕胡饭都还剩了一半,便叫薜荔:“拿来给我。”

    两个孩子睁着黑亮亮的眼睛,卖乖地朝薜荔眨眼。薜荔心中一软,笑道:“饭都冷了,让奴婢再去拿热的来。”转身重新打了两个小半碗来,特意给这俩孩子看了看,碗里的饭确比刚才略少一些。

    芈月会意,故意道:“我看看,怎么好像少了一些啊!”

    薜荔对两个孩子眨眨眼,道:“没有少,没有少,是不是,小公子?”

    两个孩子顿时也叫了起来:“没有少,没有少。”

    芈月便接过碗,拿起汤勺,左一勺右一勺喂给嬴芾和嬴悝。

    两个孩子有些心虚,互相看了一眼,乖乖地张开嘴迅速地吃了起来,唯恐母亲察觉饭真的少了。

    芈月忍着笑,喂着两个孩子,此刻她不像朝堂上那个杀伐决断的太后,而更像个溺爱孩子的母亲。

    这两个孩子自出生以来,便闹劲十足,尤其在嬴悝出生以后,两个孩子加起来,便是加倍地闹腾,简直能把常宁殿闹翻天去。她对着两个孩子使出的威胁利诱恐吓哄劝功夫,简直比她对着列国诸侯还要多出十倍来。

    可是她很开心,她几乎是溺爱着这两个孩子。

    她在嬴稷身上,并没有这种溺爱,因为那时候她自己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步步艰难。她克制着自己,也压制着嬴稷,嬴稷几乎没有特别畅快的童年——或许只有在燕国,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不用面对宫廷的尔虞我诈,嬴稷才有过一段特别孩子气的时间。

    有时候她觉得,她和子稷更像是父子,而不是母子。她对子稷有更多的要求、更多的期望。他们不可以任性,只有不断地努力,不断地警惕,不断地面对敌人。

    直到如今,她才可以任性地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宠爱着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才可以享受像普通孩童那样自由自在甚至是蛮不讲理的生活。

    自然,她是不会像芈姝那样,把孩子宠得连边界都没有,以至于自毁身亡的。她的孩子,可以自由可以快乐,却不可以真正地任性。

    她微笑着,用平生最大的耐心哄着这两个淘气的孩子吃饭。缪辛走进来见此情形,便一言不发,站在一边相候。

    芈月恍若未见,直到将两个孩子碗中的雕胡饭都喂完了,接过文狸递来的巾子给他们擦过了脸,薜荔再为他们的脸敷了防裂的脂膏,才向缪辛点了点头。

    缪辛此时方敢回道:“太后,韩国使臣已经来了。”

    于是两个本来在乱跑乱叫的孩子也站住了,他们知道,母亲这一天可以陪着他们任性玩耍的时间结束了。两个人都上前来,抱住芈月的腿,挨挨蹭蹭的。

    芈月笑着俯下身去,亲了两个孩子的脸颊,站起来道:“更衣,去宣室殿。”她这一身尽是孩子们的饭粒**,自然是要更衣的。

    “这韩国使臣,长什么样?”一路上,宫女们都在窃窃私语着,打听着。

    “不识子都之貌者,乃无目也。”这是孟子对当年晋国美男子公孙子都的赞美,而如今列国间公认的能与昔年子都比美者,当数韩国大夫尚靳。

    此时,楚国围困韩国雍氏已经五个月了。

    韩国使臣尚靳走进秦宫回廊的时候,风度翩翩,令得走廊上的宫女都悄悄侧目,有一个宫女看得忘形,竟撞上了柱子。

    尚靳闻声看去,温和地一笑,那宫女捂着脸飞奔而去。

    尚靳又是一笑,走过回廊,竟令得宫中人人都驻足注目,行者忘行,捧者忘物。

    当尚靳进入宣室殿时,连芈月也不禁赞了一声:“尚子一入殿,便连这宣室殿也亮了几分。”

    尚靳似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赞美,只是温文尔雅地一笑,道:“宣室殿之光明,当是从太后而发。便是天下的光明,也当仰仗太后。”

    别人若说了这样的话,便显得有意奉承,但尚靳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是十分自然,如同说天上的太阳是圆的,月亮是弯的一样自然。

    没有人不爱美少年的赞美,芈月也粲然一笑,道:“与尚子见,当于花间,于林间;于殿堂见,却是辜负了尚子风流。”当下一伸手,“尚子请。”

    尚靳一笑,便随芈月出了宣室殿。两人在侍从簇拥下,一路穿廊过轩,一直走到后山中,但见黄花遍地,夹道红叶飘落。

    尚靳看着景色赞叹道:“臣一向以为秦国西风凛冽,没想到秋景如此华美。”

    芈月道:“能得尚子赞美,这景色也增了荣光。”

    尚靳轻叹一声:“其实,新郑的景色也很美,臣很想请太后春天的时候到我新郑赏花,就是不知道那时候新郑还在不在……”(未完待续。)

第370章 赵主父(2)

    芈月轻描淡写地道:“我以为尚子不是俗物,故不敢于殿堂相见,而陪着尚子漫步花间林荫。不想尚子面对美景,何以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呢?”

    尚靳勉强一笑:“韩国弱小,夹于列强之间,勉强喘息……”

    芈月打断了他的话,笑指前面道:“尚子,你来看。”

    尚靳走到芈月所站之地,刚好是一处平台,站在那儿看下去,咸阳一览无余。

    芈月道:“江山如画,尚子,面对美景,何以扫兴?”

    尚靳欲说什么,但芈月始终就美景、诗篇侃侃而谈,他竟全无可以插入政局话头的机会。

    到了晚间,尚靳无奈告辞而去。

    芈月回转宣室殿,却见庸芮已经久候,见了芈月便问:“太后今日与尚子游,可赏心悦目否?”

    芈月哈哈一笑,道:“韩王太小视我,他以为我是个正当盛年的寡妇,就可以用美人计来打动我。”

    庸芮也笑了:“不付出点实际代价,就想不劳而获。国与国之间,用这样的心思,未免太过天真。”

    芈月问:“近来咸阳还有其他的异动吗?”

    庸芮道:“昨日赵国使臣到了咸阳。”

    芈月道:“哦,是什么人?”

    庸芮道:“是平原君胜。赵王雍自去年让位给太子何以后,自称为主父,将国事都交与赵王何,自己亲入军中,操练兵马,看来是剑指天下啊。”

    芈月轻叹道:“当今之世,韩国庸弱,魏国势衰,齐王骄横不足为惧,燕国顶多也只能向齐国报个仇,楚国更是……哼,难道这大争之世,真正能够与我以天下为棋盘的对弈者。只有赵主父雍吗?”

    庸芮道:“太后可要见一见赵国使者?”

    芈月摆手笑道:“不急。列国相争,我们正好筹谋。”

    一连数日,尚靳日日进宫,芈月却只与他谈风论月。不及其他。

    这日尚靳进来时,便被引到常宁殿中,芈月不待他说话,便约了他在银杏树下与她共弈六博之棋。

    一连三局下来,尚靳勉尽全力。却只得一赢。

    芈月下了最后一子,笑道:“尚子,你又输了。”

    尚靳面带忧色,却勉强一笑道:“是啊,太后棋艺高超,臣所不及。”

    芈月道:“天色已暗,尚子不如与我一起用膳。”

    尚靳内心叫苦。他本就是韩国权贵,只因相貌俊美,不得已被韩王派了这样的任务出来,内心其实颇为不愿。他在国内招蜂引蝶。玩风弄月,那是雅致逸兴,可是当真去用这样的手段迎合别人,又大伤他的骄傲和尊严,无奈国势危急,只得勉强而来。

    韩国危在旦夕,他连着数日进宫为的就是求援,不想这秦国太后,似乎当真把他当成风月弄臣了,一到他说正事。便将话题引开,只说些风花雪月。可待他悄悄施展手段的时候,对方又是滑不留手,半点缝隙也没有。弄得他苦恼无比,又不敢发作。见芈月相邀,只得忍气道:“臣求之不得。”

    恰在此时缪辛走进来呈上书简,尚靳悄悄松了口气,暗喜他岔开话题。

    芈月却没有接,只问:“是什么?”

    缪辛道:“赵国使臣求见。”

    芈月转向尚靳笑道:“赵国使臣求见。尚子说,我什么时候见他们为好?”

    尚靳赔笑:“太后之事,臣何敢干预。”

    芈月似含情脉脉地看着尚靳:“我的时间由尚子定,尚子什么时候无暇陪我,我就什么时候去见他们。”

    尚靳暗捏一把冷汗,笑道:“赵国使臣来,想必有事,如此,臣先告退。”

    芈月笑道:“那好,我就听尚子的。”

    尚靳暗松了口气,便由缪辛引着出去,这边南箕亦引着赵胜和赵雍走入,双方在复廊上遥遥相对,只互相打量一眼,没有说话,把所有的疑问和算计都藏在了心里。

    赵胜在南箕的引领之下走进来,赵雍装成他的随从,走在后面,却左右环顾,睥睨四方。

    芈月仍然坐在常宁殿庭院的银杏树下,手执棋子思索,银杏叶片片落下。

    赵胜走到芈月面前行礼:“参见太后。”

    芈月掷下棋子,笑着抬手让座:“平原君本是故人,何必如此客气。”

    赵胜入座,赵雍却站立一边。

    芈月转头看到了赵雍,眼睛一亮:“公叔维好久不见了。”

    赵雍抱拳道:“没想到太后还认得外臣。”

    芈月道:“公叔维这样的英雄人物,让人一见难忘啊。请一起入座吧。”

    赵雍道:“多谢。”

    三人面对而坐。芈月道:“可手谈一局否?”

    赵胜看了看赵雍,赵雍大方道:“不知道太后可否赏臣这个荣耀?”

    芈月哈哈一笑,扬手示意。

    赵雍与赵胜交换了位置,与芈月下起棋来。

    芈月一边与赵雍下棋,一边与两人谈话道:“平原君出来的时候,好像贵国刚举行了传位大典吧。”

    赵胜道:“是啊,父王让位给我王兄了。”

    芈月道:“我们听了都很诧异,赵主父年富力强,何以忽然让位于太子,莫不是有什么隐衷?”

    赵雍忽然饶有兴趣地插话说:“那大家有没有猜是什么原因啊?”

    芈月歪头猜道:“莫不是……大权旁落?”

    赵雍听了,不禁哈哈一笑。

    若不是自己的父亲在旁,赵胜还不会如此尴尬,此时只恨不得这个话题立刻结束,脸一红叫道:“太后……”又看了赵雍一眼道,“我们说点别的吧。”

    芈月看向赵雍,却见对方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不禁问道:“公叔的意思呢?”

    赵雍反而戏谑地说:“这话题人人感兴趣,就算我们避也避不开啊。”

    芈月会意一笑:“说得是,你们从赵国来,想必人人向你们打听了。”

    赵雍笑道:“其实,我们更好奇大家怎么说。”

    芈月道:“难道还有其他的说法?”

    赵雍笑道:“我才不信大家都猜得如此……斯文客气。”

    芈月大笑击案:“公叔维想听什么不那么……斯文客气的?”

    赵雍哈哈一笑:“我知道一定是有的。比如说,赵主父色迷心窍,废长立幼之类的……”

    赵胜的脸色都变了,看看芈月又看看赵雍,用力咳嗽道:“咳咳……”

    赵雍看他一眼道:“平原君嗓子不舒服?”

    赵胜立刻道:“没有。”

    芈月笑看赵雍:“公叔打听这些,难道不怕惹怒贵国主父?”

    赵雍道:“臣打听这个,正是为了传给主父听个笑。”

    芈月赞道:“赵主父好气量。”

    赵雍坦然受之:“这也是该有的。”

    赵胜见两人越谈话题越不对,坐在这两个肆无忌惮的人面前,尤其还在人家大谈他父亲的**时,他这个小辈实是坐如针毡。何况其中一人还是自己的父亲!他面红耳赤,只觉得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再也坐不住了,忙站起来道:“太后,臣身体忽然不适,容臣告退。”

    芈月明白他的惶恐,赵胜的态度倒是正常的,只是这“赵维”的态度才有些不正常,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暗忖,莫不是此人与赵主父有些不和?若是如此,倒是可乘之机。她本欲与此人深谈,见赵胜自己求去,自然是正中下怀,忙笑道:“哦,那当真是遗憾之事,平原君身体不适,就先回去歇息着吧。”又转问赵雍:“不知公叔是否再留一会儿?”

    赵雍道:“但听太后吩咐。”

    芈月道:“不如请移步云台,一同饮宴如何?”

    赵雍道:“恭敬不如从命。”

    赵胜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携手并肩而去,把他扔在空落落的院子里,一片黄叶飘下,落在他的头顶,忽然觉得一股莫名冷风吹来,吹得他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赵胜见南箕含笑侍立一边,正准备引他出去,只好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出了秦宫。

    此时芈月与赵雍两人已经移步云台,天色渐暗,侍人们在四周点上卮灯,四下如繁星一片,在月光下更如坐云端,倍添情趣。

    芈月向赵雍举杯道:“来,我敬公叔一杯。”

    赵雍道:“不敢。臣敬太后一杯。”

    芈月道:“公叔此番入秦,可是为了榆林之地的争端?”

    赵雍道:“大好时节,何必说这些政务,这些待明日平原君与樗里子说就好。如此美景,应该只谈风月才是。”

    芈月听了一怔,这话好生耳熟,却不正是这几日自己与那韩国使臣尚靳常说的话嘛。当下便凝神多看了赵雍两眼,暗忖此人心术,却是强过尚靳百倍,顿时有棋逢对手之感,哈哈一笑道:“说得是,那我们就谈风月。”而后顿了一顿,故意问他:“公叔在赵国,见过吴娃吗?”

    吴娃者,乃昔日赵雍之宠妃,当今新任赵王何之生母,据说美若天仙,令赵雍神魂颠倒,竟为了她而拒列国联姻,将其扶为正室,甚至为她废长立幼,置原来的长子太子章于不顾,反而立了她的儿子公子何为新君。(未完待续。)

第371章 赵主父(3)

    要说天下的女子,尤其自负美貌者,若是听了另一个美女的传说,那一定是非常有好奇心的。只可惜看赵胜的样子,必定不敢讲。而芈月此问,不仅仅出于好奇,她更想从中看出这个“公叔维”的态度来。

    赵雍手中的杯子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点头笑道:“吴娃是主父的王后,当今的母后,臣身为宗室,自然是见过的。”

    芈月道:“我听说吴娃美若天仙,可有此事?”

    赵雍俊目在芈月身上一转,谈笑风生:“以臣看,太后不也是美若天仙吗?”

    芈月笑说:“听说赵主父传位赵王何,是因为他迷恋赵王何的母亲吴娃,担心长子章势力太大,恐自己死后两人争位,为确保吴娃之子能够顺利登基,竟至提前让位。吴娃有此本事,必是人间绝色。”

    赵雍听到此,亦不禁有些尴尬,当下咳嗽两声转了话头:“臣听外面传言,也说是秦国先王迷恋太后,独独为太后留下遗嘱以助秦王今日登位。甚至有传言说,若非当年秦惠王突发急症,只怕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废嫡立庶了。臣原来也只当是流言,直至亲眼见到太后,才觉得传言不虚。太后亦是倾城佳人,何必再问别人。”

    芈月见他反将一军,不禁失笑:“多谢公叔盛赞。我有一事,想请教公叔。”

    赵雍拱手道:“请太后明示。”

    芈月凝神看着赵雍,缓缓道:“敢问公叔,我与吴娃孰美?”

    赵雍怔住了,他飞快地看了芈月一眼,见这一张正是人生最成熟华贵时的美艳面容,心头忽然一荡,脸也不禁红了一红。他努力摄定心神,想了想,才笑着回答:“人皆以近者为美。赵人当以吴娃为美,秦人自以太后为美。”

    芈月见他似有一刻失神。转眼又若无其事,不禁也佩服起他的定力来,心中却更有些不服气,笑吟吟地再逼问一句:“人皆以近者为美。当是不曾见过远者,无法比较。公叔既见吴娃,又见过我,何不能辨个高下?”

    赵雍却不敢再看她,只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爵。好一会儿,才抬头笑道:“人皆以近者为美,乃是人有私心,心有远近。故而太后问臣何者为美,以臣的立场,只能说一句,臣便是观尽天下之美人,还是认为臣之山妻才是最美的。”

    芈月问:“是何道理?”

    赵雍笑道:“其他人再美,又与我何干。”

    芈月笑喷,击案叫绝:“有理。有理。南箕——”

    一边侍立的南箕恭敬地道:“奴才在。”

    芈月道:“取锦缎十匹,赠予公叔的‘山妻’。”

    赵雍倒了一杯酒奉上,微笑道:“如此小臣代山妻多谢太后了。”

    当下两人又再饮宴,直至深夜,均是酒酣耳热之际,赵雍方由内侍扶着离开。

    秦太后与赵国副使相谈甚欢,甚至深夜还一起饮宴宫中,这个消息,令刚刚出宫回到驿馆的韩国使臣尚靳心中,实在是五味杂陈。

    副使劝他道:“大夫。若是秦太后答应了赵人或者楚人的要求,实于我韩国不利。”

    尚靳叹了口气,疲惫道:“国内的情况如何了?”

    副使道:“节节失利,再没有援兵只怕就要兵临都城了。”

    尚靳捂脸长叹:“我每次一提到此事。她就把话绕过去,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真想回去啊,哪怕在沙场拼杀也好过厚着脸皮耗在这儿——”

    副使急道:“当初五国兵困秦国,却人心不齐,被秦国各个击破。而今各国相互攻伐,只得来向秦国示好结盟。尚子。楚国的副使、赵国的副使都被太后在宫中留宴甚至是留宿,咱们不能……”

    尚靳暴躁地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了——”

    副使道:“尚子,国事为重啊。”

    尚靳看着副使,愤然而无奈道:“好,我明日再进宫去。”

    次日,尚靳进宫,却被告知,今日太后无暇,因为太后与赵国副使打猎去了。

    秦国猎场,一只鹿在奋力飞驰。

    两支羽箭几乎同时射中了鹿,一箭中首,一箭中尾,那鹿长嘶一声,不甘地倒地。

    芈月和赵雍同时驰马而至,手中都拿着弓箭。内侍忙将那鹿奉到两人眼前。

    芈月道:“一箭中首,公叔维好箭法。”

    赵雍道:“太后亦是好箭法,一箭中尾。这鹿皮可以完整地剥下来,不留痕迹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慢慢驰行。

    芈月笑道:“公叔的骑射真不错,想必是常跟着赵主父练兵吧。”

    赵雍微笑:“太后是怎么看出来的?”

    芈月忽然道:“赵主父让位,是为了去训练骑兵吧!”

    赵雍僵了一下,又恢复了微笑道:“太后能看出来,那是因为太后也在义渠训练骑兵吧。”

    两人又相视一笑,彼此均有些心惊。

    芈月笑了:“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赵雍叹息:“各国的战争将会越来越激烈,过去的战争是征服之战,现在的战争是存亡之战。过去有一千乘战车就算是难得的大国了,可如今战车的功能越来越弱。谁先控制更多的骑兵,将来的战争谁就有更大的胜算。”

    芈月点头:“所以我真心佩服赵主父,能够有此决断。让位太子,摆脱烦琐的朝政,专注军事的提高。如今列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下一场战争中如何取胜,与这件事比起来,其他的都是小事了。只不过人人眷恋权位,又对自己的掌控力没有信心。越是大智慧者,越不容易放下权势。赵王能够有这样的心胸,弃王位而亲去练兵,实为当世英雄。”

    赵雍亦道:“太后能够舍成见,力推商君之法,统一度量衡,又与义渠合作练兵,恐怕将来能与我王争胜者,只有太后了。”

    芈月道:“赵王当年先扶燕王继位,后助我儿归国,从燕国回兵又灭中山,如今收林胡等族,推胡服骑射,种种所为,布局于十余年前。我今方执秦政不过数载,与赵王相比,恐怕未有能及……”

    两人各怀机锋,拿着朝政诸事,种种探听、威慑、敲打,却发现与对方正是棋逢对手,便更加提高了警惕。(未完待续。)

第372章 赵主父(4)

    但看在外人的眼中,却是两人越说越热烈,越说越投契,甚至到了旁若无人的境地。

    猎场远处小土坡上,嬴稷远远地看着芈月和赵雍,脸色阴晴不定,终于,愤而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次日一早,嬴稷便去了常宁殿寻芈月,此时芈月正由薜荔服侍换了一件大红色的曲裾,对镜自照,左顾右盼。

    嬴稷见状不禁沉下了脸:“母后打扮得如此华丽,可是又要与谁相会吗?”

    芈月见他如此表情,不禁失笑:“子稷,你这样子,倒像是一个吃醋的丈夫,哈哈哈。”

    嬴稷问他:“母后,你喜欢哪一个,是韩国尚靳,还是赵国赵维?”

    芈月却笑吟吟地反问:“子稷喜欢哪个?”

    嬴稷悻悻道:“儿臣宁可母后当年选了那黄歇,也好过今日流言纷纷。”

    芈月问:“什么流言?”

    嬴稷道:“说如今各国派到秦国的使臣,都挑的是美男子,纵然正使不是,副使也要挑选容貌好的。”见芈月听了不但不恼,反而开心地大笑起来,嬴稷顿足叫道:“母后,难道您不恼这些流言吗?”

    芈月笑道:“我为什么要恼?这是对我的恭维啊。”

    嬴稷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母后,您是想与那赵国副使或韩国使臣也再生一个孩子吗?”

    芈月掩口而笑:“你说呢?”

    嬴稷道:“那母后为何近来与那赵维朝来观花,暮来饮宴,日来共猎,夜来……”他忽然顿住,差点就把宫中的流言全部脱口而出了。

    芈月笑了:“就差夜来共枕了,是不是?”见嬴稷脸红了,她才收了笑,道:“我与赵维这几日相处的时间是多了一些,因为这是个人才,我想把他留在秦国。”

    嬴稷道:“母后就算要把他留在秦国。也不必,也不必……”他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

    芈月接口道:“也不必如此热络是不是?”

    嬴稷只得点头:“是。”

    芈月却摇了摇头:“可我有些怀疑。”

    嬴稷诧异:“母后在怀疑什么?”

    芈月坐下,缓缓地道:“赵国有这样的人才。绝不在他们的国相公子成之下,当初大可以一争王位;纵争不成王位,做个国相或者大将军也绰绰有余。可在列国之间,此人的名气怎么就不大呢?除非是……”

    嬴稷问:“除非是什么?”

    芈月摇头思忖:“除非是此人有更大的秘密。”

    嬴稷诧异道:“莫非母后与此人纠缠,是为了探听他身上的秘密?”

    芈月笑得神秘:“这也算其中原因之一吧。”

    因秦太后频频召见韩国、赵国使臣。令得楚国质子太子横十分不安,便与黄歇商议道:“子歇能去宫里打探一下消息吗?”

    黄歇此时已经做了回楚国的打算,无奈公文往来,却需时日,好不容易收到了批文,正是准备回去的时候。但他这些日子以来冷眼看着,秦国的确是在做战争的准备,他欲归难归,心中也是无奈。

    这些日子以来关于芈月的流言他也听到了,此时心中正纷纭复杂。面上却不露声色,只道:“太子想打听什么?”

    太子横忧心忡忡:“楚国与韩国正在交战,若是秦国接受韩国的求援,必将撕毁与楚国的联盟,那么我们作为楚国的人质,就会有危险了。郑袖母子一定会借此机会,利用秦人对我们下手。”

    黄歇摇头:“太子,臣倒不担心郑袖母子,只担心您如今这样的心态,更容易中别人的陷阱。”

    太子横一怔:“是。”他有些惭愧。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说:“若是子歇能够打听到确信,我也好放心一二。”

    黄歇叹息道:“好吧,我明日会去宫中打探。也好叫你安心。”他已经收到回楚的公文,也正需要进宫与芈月辞行,当下便定于次日进宫呈文。

    次日,他正在宫外相候,却见一队人马过来,停在宫门。一人正好下马。见了黄歇,主动走到他面前来,冲着他一笑道:“原来是黄子。”

    黄歇一怔,两人却是见过面的,于是忙拱手道:“公叔维。”

    赵雍举手示意道:“在下久闻楚国黄子之名,不知可否有幸,请黄子一起饮酒?”

    黄歇犹豫片刻,答应下来,道:“好。”他曾经见过韩国使臣尚靳,美则美矣,却可以一眼见底,所以,他对这个深不可测的赵国副使有更多的好奇。看到他的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芈月为何频频邀此人进宫,这个人身上有太多吸引力。

    当下黄歇便随着赵雍去了一家赵人酒肆,两人入座,相互致敬。

    三巡酒罢,赵雍直截了当道:“黄子之名,我早有耳闻,做楚国质子的随从,实在太过委屈了。我王有意招揽天下贤才,欲求黄子入赵,当拜为上卿。”

    黄歇听他之言,霍然而惊,这番言论,让他忽然想到了与秦王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下凛然道:“公叔龙行虎步,必非常人,而公叔之名,臣却不曾听闻。莫不是白龙鱼服,令世人不知其真形吗?”

    赵雍哈哈大笑,此时他已经不欲再隐瞒,直白道:“黄子不愧其名。实不相瞒,吾乃赵王之父。”

    黄歇一怔,起而下拜道:“外臣参见赵主父。”

    赵雍道:“黄子请起。”

    黄歇道:“不知主父潜入咸阳,所为何事。”

    赵雍道:“秦太后上月秘密巡视边城,实为阅兵。秦国已经练成铁骑三千,我猜她下一步就是要与韩国联手,挥兵楚国。”

    黄歇谨慎道:“韩国使臣尚靳在秦已经数日,却迟迟得不到秦国的许诺。依主父之言,难道秦韩就要签订盟约了吗?”

    赵雍摇头道:“不是与尚靳,而是与下一个使臣。”

    黄歇道:“主父为何要告诉外臣这些事,难道不怕外臣告诉秦太后?”

    赵雍指一下他,摇了摇手指,充满自信地说:“你不会。”他看着黄歇,说了六个字:“因为,你是楚人。”

    黄歇苦笑。

    赵雍已经站了起来:“你不会留在秦国,必会回到楚国。我相信,将来赵楚之间,甚至你我之间,还会有更多的合作。你不必送了,如若有事,我自会派人找你。”他龙行虎步,疾行如风,转眼便已经离去。

    黄歇看着他的背影,惊疑不定。(未完待续。)

第373章 谋楚计(1)

    而此时,黄歇在宫外被赵国副使赵维约走的消息也很快传进了宣室殿。芈月微一沉吟,许久以来的疑惑忽然变得清晰了,当下便道:“来人,去赵人馆舍,有请公叔维入宫。”

    缪辛问道:“太后意欲如何?”

    芈月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你们听我号令,若我击案,便要将他擒下!”

    缪辛一惊:“太后猜他是……”

    芈月长叹:“但愿他就是我猜的那个人,若能够生擒了他,秦赵格局,当可一变……”她说到这里,忽然一惊,下令道:“你速派人去城门处,关上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缪辛领命匆匆而去,旋即蒙骜便率人去了赵人馆舍,声称太后有旨,请公叔维入宫饮宴。

    果然此人已经不在,平原君赵胜推说赵国刚刚来信,令赵维回去了。

    蒙骜心知不对,当下便追去了城门,却得知在城门关闭前,便已经有一队赵人刚刚出城。他拿了手令,开城去追,已经无法追上了,无奈之下,只得回报芈月。

    芈月得报,冷笑道:“果然跑了。”

    庸芮正好被芈月召来,见状叹道:“这样看来,他果然可疑。”他看向芈月,问道:“太后以为此人到底是谁?”

    芈月后悔道:“我怀疑他就是赵主父。”她想起那一晚和对方在云台之上对饮,说起吴娃之事,自己曾试探着问他“吾与吴娃孰美”,他没有正面回答,却只说“山妻最美”,那时候自己就应该怀疑了。想到他居然在自己面前耍这种小花枪,气得击案怒骂:“竖子敢尔!”

    庸芮一惊,也叫道:“当真是赵主父?可惜,可惜没能将他留下,反而让他在咸阳城中逍遥一回。就怕他回去以后,会对伐楚之事有所影响。”

    芈月道:“事不宜迟。叫蒙骜这边派兵搜查,另一边,就动手。”

    庸芮道:“是,臣这就去。”

    芈月见庸芮远去。怒气不息,一捶几案叫道:“拿地图来。”看来,对赵国的攻击,也是要提到日程上来了。

    韩国使臣尚靳听说赵人出事,吓得连忙入宫求见。

    南箕引着尚靳走在宫巷中。尚靳问道:“听说赵国使馆出事了,不知公公可知道原因吗?”

    南箕呵呵笑道:“奴才不知。”

    尚靳又道:“我倒是听到一些风声,听说那个赵国副使,乃是赵主父白龙鱼服,乔装改扮。”

    南箕道:“多谢尚子告诉奴才,怪不得太后她……”

    尚靳道:“太后怎么样了?”

    南箕道:“尚子猜猜看?”

    尚靳道:“太后想是十分震怒了?”

    南箕只笑而不语。

    侍女引着尚靳走上宣室殿台阶,坐在芈月的对面。

    此时黄歇已去,芈月正自沉吟,尚靳看芈月的脸色不太好,温柔相劝:“太后的脸色不太好。”

    芈月道:“你看出来了?”

    尚靳道:“臣愿为太后分忧。”

    芈月道:“你怎么为我分忧?”

    尚靳道:“太后但有所命。臣无不遵从。”

    芈月道:“还是尚子深得我心。若是我想让尚子从此留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尚子能答应吗?”

    尚靳道:“臣不胜欣喜。只是……”

    芈月道:“只是什么?”

    尚靳道:“只是臣出行之日,韩王再三托臣转达他对秦国的期盼之情,如今楚国困我雍氏之地已经五个月了,不知道家中老小可安。臣有心服侍太后,若能够后顾无忧,岂有贰心?”

    芈月轻笑道:“我对尚子求的是私情,尚子要我回报的却是一国之兵啊。这真不公平,难道尚子就不能单就你我之情。给我作一个回答吗,非要挟着其他的条件不成?”

    尚靳道:“臣一心只为了太后着想,太后反不领情吗?秦国出兵,非是救韩国。乃是自救啊!”

    芈月道:“何出此言?”

    尚靳道:“韩之于秦也,居为隐蔽,出为雁行。臣听说,当年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国,宫之奇曾言‘唇亡齿寒’的道理。如今韩秦之间,也正如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前车之鉴啊。”

    尚靳本就长得唇红齿白,他说到“唇亡齿寒”四字时,眉梢眼角,唇齿之间,仿佛透着无限暖昧。

    芈月缓缓站起,走到尚靳面前坐下,轻声呢喃道:“唇齿相依吗?尚子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比喻呢。那我也给尚子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尚靳道:“臣万分期待。”

    芈月附在尚靳的耳边轻轻说道:“我当年侍奉先王的时候,先王把他的大腿,压到我的身上……”

    尚靳的身体微微颤抖,耳朵也烧红起来,脸色更是白里透红,颤声道:“后来呢……”

    芈月道:“我觉得,他真重啊。可后来,他把整个人都压到我的身上来的时候,我却不觉得重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尚靳的脸更红了,连脖子都开始发红,颤声道:“因为,因为……”

    芈月道:“因为那个姿势,对我有好处啊,让我觉得开心啊!尚子,你以为呢?”

    尚靳的呼吸开始沉重,整个人也瘫坐到席上,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要缓解一下。他听得出芈月的意思来,可是,他到底是要答应,还是不答应,是等芈月说出来,还是自己主动邀请呢?

    他正在天人交战之际,芈月忽然笑了,尚靳一凛,猛地抬头,忽然灵感涌现,入秦以来他与芈月所有的交谈往来一一涌上心头。

    也就是这么电光石火一刹那,尚靳明白了一切,乱跳的心平静了下来,苦笑道:“太后莫不是在耍弄为臣?”

    芈月轻叹一声:“尚子是个君子,韩王不应该派你来。”

    尚靳咬了咬唇,不服道:“为何不该?”

    芈月轻叹道:“你说,我若出兵韩国,兵不众,粮不多,不足以救韩。若想救韩之危,就要有足够的兵马粮草。这日费千金,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可言呢?韩国能够交出什么,有什么能让我开心的呢?”

    尚靳心上重击,额头的汗终于滴了下来,失声道:“太后是想要……”

    芈月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尚靳,忽然笑道:“我想要……韩国真正的诚意。”

    尚靳闭了闭目,又睁开,他已经冷静下来:“太后要的是城池,还是玉帛财物?”

    芈月嫣然一笑,托起尚靳的下颏道:“国与国之间,想要得到好处,就得付出利益。可是人与人之间,还是讲情谊的。我很喜欢你,只不过不愿意你以韩国使臣的身份来见我。你若想离开韩国,可以投我秦国,我必委你以重任。”

    尚靳羞愤交加,站起来向芈月一拱手道:“多谢太后教训,臣——告辞了。”

    芈月懒洋洋道:“你要回韩国去吗?”

    尚靳已经转身往前走,听到这一句也不回头,背对着芈月道:“是,臣要回韩国去,去雍城,去作战。臣在咸阳,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日。”

    芈月道:“当真不考虑我的建议?”

    尚靳苦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臣感谢太后不嫌臣愚钝,还肯花费时间逗臣玩。在太后身边学到的,臣会铭记终身的。”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庸芮从后面转出来,轻叹道:“我这会儿倒有些欣赏他了。”

    芈月道:“好了,你也应该去做你要做的事了。”

    庸芮会意,一揖而出,便去了楚质子所居馆舍。

    此时太子横尚在为当前事态的变化而高兴,正问:“子歇何在?”

    随从回报道:“太子,太后请黄子入宫饮宴。”

    太子横会意地道:“哦,她又请他入宫了……”两人相视一笑,笑容意味深长。赵国使臣走了,韩国使臣也走了,秦太后此时请黄歇入宫,是为了何事,实是令人遐想无限。

    正在此时,一随从进来回报:“太子,庸芮大夫来了。”

    太子横知道庸芮是芈月心腹之臣,收过自己的礼,亦帮过自己的忙,忙道:“快请。”

    却见庸芮走进来,笑道:“恭喜太子。”

    太子横一喜:“何事之喜?”

    庸芮神秘笑道:“太后对太子,十分看重。”他虽然口中说着稀松平常的话,但神情间的含义,却远非如此。

    太子横细瞧他神情,心中一动:“莫不是太后答应……”虽然秦楚联姻,楚公主已经嫁为秦王后,但秦国这边却一直托词说公主太过年幼,拖延至今仍未出嫁。

    却说太子横之妇刚好于半年前病逝,太子横便有心钻营,欲娶秦公主为妻,以断了郑袖和公子兰母子夺嫡之念,此时见庸芮神情,这件事似有了好的方向,当下心中一喜,低声问道:“当真?”

    庸芮左右一看,道:“此处不便,不如我们到外面饮酒如何?”(未完待续。)

第374章 谋楚计(2)

    太子横亦知自己身边未必没有郑袖细作,忙答应了一声,只带了四个心腹,便与庸芮走了出去。他身为质子,秦国自然是负有保他性命的责任,且庸芮亦带着侍卫,自忖咸阳之内,应该无碍。

    两人去了馆舍对面一家昔日去过的酒肆,对坐而饮。

    太子横敬酒道:“庸大夫,在咸阳这些日子,一直多亏庸大夫照顾,横当敬庸大夫一杯。”

    庸芮道:“太子客气了。庸芮只是喜欢交朋友而已,太子龙行虎步,乃是帝王之相,此时虽然困于一处,将来必会成就一番事业。”

    太子横笑道:“哈哈哈,庸大夫过奖了。”

    庸芮压低了声音,推心置腹道:“太子,驿馆人多嘴杂,不便说话。所以约太子到酒肆,避开闲人,实是有一则要紧事要告诉太子。”

    太子横道:“什么事?”

    庸芮凑近太子横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郑袖夫人派人秘密潜入咸阳,想要制造事端……”他正说到此,忽然一把短刀从他们的耳边飞过。

    庸芮惊得站起,就见一群军官,手中提着酒瓶子,喝得醉醺醺地撞进来,叫道:“掌柜,打酒,打酒。”

    庸芮大怒道:“放肆,这把刀是谁的?”

    一个军官醉醺醺地叫道:“是你爷爷的,又怎么样?不服,来比画比画!”说着,就抽出刀来冲着庸芮砍过去。

    庸芮见是个浑人,只得闪身避过,一边对太子横道:“太子,我们走吧。”

    太子横连连点头。不料那军官本就喝高了,见庸芮闪避,一转头刀子又冲着太子横砍过去。太子横举起案几一挡,那军官退后两步,庸芮在他背后踢了一脚,他的头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众军官立刻沸腾了。这批人显见是下级军官,皆是粗鲁无礼的模样,应是吃多了酒。想是不知什么从酒宴归来,犹嫌不够。一齐拥入酒肆来添酒。此时见同袍晕了过去,便喝道:“好家伙,敢对咱们动手,弟兄们,上啊!”

    这些浑人都是说不清道理的。庸芮与太子横无奈,只得拔剑与他们相斗,两人侍从也加入,顿时变成一场混战。

    混乱之中,忽然有人惊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武大夫被人杀了……”

    人群散开,就见太子横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手中的剑血淋淋的,一个军官倒在了他的剑下。

    众军官见状。都慌了起来,立时作鸟兽散。

    太子横慌了,忙扔下剑,求救般地拉住庸芮:“庸大夫——我、我真没杀人啊,此人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撞到我剑上来了……”

    庸芮左右一看,忙一拉太子横道:“快走。”

    太子横身不由己地被庸芮拉着向外走,一边还分辩道:“我、我是不是要等廷尉来分辩一二?我这一走就更说不清了。”

    庸芮顿足道:“你傻啊,这群人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太子横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庸芮道:“今日这些浑人来得稀奇,而且摆明了是冲着我们来的。我猜这必是郑袖的阴谋。见你我出门,就让人通知他们来此。借此制造混乱,再陷害你在咸阳杀人,将你害死在秦国。”

    太子横顿时醒悟。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立刻慌了手脚,叫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庸芮道:“唯今之计,只有速速离开咸阳,潜逃回楚,再作打算。”

    太子横大惊:“离开咸阳。潜逃回楚?”他被这一句话打击得整个人都蒙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庸芮道:“正是。否则的话,你留在此地,若叫廷尉抓住,混乱之中将你害死,岂非有冤无处诉?太子,速速回楚,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安全。”

    太子横悚然而惊,拱手道:“多谢庸大夫救命之恩。”当下匆匆别过庸芮,转回馆舍便要收拾东西,轻车简从,迅速离开咸阳。

    他的随从不安,问道:“太子,要不要等公子歇回来再行商议?”

    太子横顿足道:“来不及了。我先走,你留下,跟子歇说明情况,叫他随后追上。”

    见太子横的马车出了咸阳城,庸芮静静地目送他远去,意味深长地笑了。

    黄歇自得知赵雍之事,心中不安,却又被赵雍拿话逼住,不便直接告诉芈月,正踌躇之时,却遇到芈月派人请他入宫。他一路走来,已经于走廊上看到芈月调兵遣将之举,进了殿内,两人相见,黄歇便问:“你知道了?”

    芈月一怔:“子歇,你也知道了?”

    黄歇道:“我看到你派蒙骜找赵维,想来你已经怀疑到他了?”

    芈月道:“我猜……他乃是赵主父雍,是也不是?”

    黄歇轻吁了口气,点点头。

    芈月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黄歇道:“今日。”

    芈月道:“你今日进宫前被赵雍截走,就是因为这件事?”

    黄歇苦笑道:“是。我本是有些怀疑,没想到他却自己找上我,还一口说破自己的身份,倒逼得我不得不为他保守秘密。直到回馆舍之后,我听到蒙骜在搜赵人馆舍,才猜到你可能已经怀疑,特来证实。”

    芈月苦笑道:“你啊!”

    黄歇道:“你怪我不曾及时告诉你吗?”

    芈月摇头道:“不,若没有你怀疑到他,他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说起来,你实是帮助了我。”

    黄歇道:“他说,秦韩要签订盟约,但不是和尚子,而是和韩国下一个使臣。”

    芈月叹息道:“看天下诸侯,能与我为敌手者,唯赵主父也。”

    黄歇道:“你,要自己多加小心。”

    芈月道:“我明白。”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无语。

    芈月咳一声,岔开话头,又说了一些闲话,便令侍女开了宴席,一直饮宴到月上中天。

    黄歇一曲玉箫吹奏完毕,望了望天:“天色不早了,我也应该走了。”

    芈月看着黄歇,有千言万语不能言讲。她知道他这一去,也许是永远不会再见了,依依不舍道:“子歇,你再留一会儿吧。”

    黄歇一怔,道:“我明日还能再进宫,今日已晚,我也该走了。”此情既然无法再续,何必徒添暧昧?芈月已经是大秦太后,她要如何做,他管不了,但他至少还能够管得住自己。

    芈月看着黄歇,不胜唏嘘:“子歇,上天真是不公平,你我之间,永远掺杂着太多太多不能在一起的事情。”

    黄歇叹道:“人生在世,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芈月语带双关,道:“我希望你能够体谅我的无可奈何。”

    黄歇并不明白,亦叹道:“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芈月不语,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夫子怎么样了,你下次见了他,就说请他原谅我这个弟子吧。”

    黄歇已经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诧异道:“怎么?”

    芈月叹道:“不过他就算不原谅,我也无可奈何。该做的事,我还是得做。”

    黄歇陡然站起来:“你做了什么?”

    芈月也站起来,却只是转头走入殿内:“天色不早了,子歇,你也早些回去吧。”

    黄歇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握紧手中的玉箫,不顾宫人引道,自己径直跑了出去。他出宫上车,一路急急回到馆舍,却发现太子横及其心腹随从已经不见,诧异问道:“怎么回事,太子呢?”

    便有留下的随从答道:“太子已经走了。”

    黄歇道:“太子走了,去哪儿了?”

    随从道:“太子在酒肆与人发生争执,失手误杀了一名秦国大夫,他恐这是郑袖夫人的阴谋,要陷他于秦狱……”

    黄歇已经明白:“所以他跑了?”

    随从战战兢兢道:“是。”

    黄歇愤怒地捶向板壁,道:“他这一走,才是真正中了别人的阴谋!”

    随从听了他这话,也慌了神,问道:“子歇,那怎么办?”

    黄歇一顿足,道:“我去追他。”

    说着就要转身出门,那随从忙叫道:“子歇,天色已晚,如今只怕城门已关。”

    黄歇一怔,这才恍悟为什么芈月要留他到月上中天之时才放他离开。然则已经来不及了,她既是存心将自己诱入宫中,再将太子横逼走,只怕自己此时想要出城,也是不可能了。

    他犹不死心,还是走了出去。果然,他往芈戎、向寿、魏冉、庸芮等人府上,欲求出城令符,这几个素日与他交好的秦臣,俱都表示不在府中。

    他再去秦宫,宫门已闭,守卫更是以没有旨令不敢惊动为名,拒绝传报。

    他只得等到了第二日清晨,城门一开,便赶了出去。如此一路策马疾驰,奔波数日,一直赶到江边。两人当日下船的码头所备归楚之用的楼船俱已不见,只剩下几只小舟。

    留下的一名护卫见了黄歇忙行礼道:“黄子。”

    黄歇急问:“太子的楼船呢?”

    护卫道:“太子已经坐楼船离开了。”

    黄歇心一沉,一路急赶,还是迟了一步。(未完待续。)

第375章 谋楚计(3)

    那护卫道:“太子留下小人,便是等黄子一起回楚国。”

    黄歇不禁回头,遥望秦关道,路途迢迢,远至天边。他知道,秦楚的和平期已经结束了,当下叹息一声,上了小舟,往南而去。

    公元前301年,秦国以楚太子私逃为名,撕毁秦楚盟约,联合齐、韩、魏三国,共同攻打楚国,攻下楚国重丘。次年华阳君芈戎率军再攻楚,陷襄城,杀大楚将景缺,斩首二万,及后,又攻下楚国八个城池。

    楚国濒临全面危机。

    章华台中,一片惊惶。

    郑袖不住悲号:“大王,大王,您还要庇护太子到何时啊?如今四国联兵,我们再不想想办法,就不得了啦!”

    楚王槐脸色发白,坐在那儿,不停喃喃骂道:“逆子,逆子!”

    靳尚满头大汗地进来,叫道:“大王,大王,若再不采取行动,秦人就要兵临城下了。”

    楚王槐长叹一声:“此事也许尚有可挽回的余地。靳尚,你去秦国,跟秦人解释一下。秦楚素来交好,太子之事,实是事出意外,若能够转圜,寡人不惜代价。”

    郑袖一甩袖子,哭道:“还解释什么?分明是太子闯的祸。太子身为质子私逃回国,这才导致弥天大祸,如今只要把太子送回去就行了。”

    靳尚得了秦人私下的信息,心中计较已定,只是这场戏却要做得十足,才能如愿,当下只抹了把汗,道:“夫人,秦国既然宣战,这事情就已经闹大了,光是把太子献出去是解决不了的。”

    郑袖顿足道:“那他们还要什么?哎呀,可怜我子兰婚事在即,却遇上这种事儿,这教他怎么办。怎么办啊?他怎么会摊上如此无良无能的兄长?细想一想,真是叫人肝肠寸断啊。”

    楚王槐只得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寡人必不会让你吃亏。”转问:“靳大夫,秦人是什么意思?”

    靳尚赔笑道:“秦国使臣说。太后一直从中斡旋,想保住秦楚联盟。可是秦国朝臣不太相信楚国的诚意,而且太子自到咸阳,一直不肯表现出与秦国的友善来,所以秦国君臣对秦楚联盟有些猜忌。太后也已经尽力了。无奈此事还得我们楚国的配合。太后的意思,最好能够让两国国君再行会盟一次,解释清楚误会,也省得被人从中做手脚。”

    楚王槐一怔,顿时沉吟。

    郑袖拉着楚王槐撒娇道:“大王,大王,怎么办啊……”

    楚王槐长叹一声道:“这个逆子虽然诸事不成,但终究是寡人的儿子,说不得,寡人也只有为他收拾残局了。”

    郑袖大急:“那就这样放过太子?”

    靳尚眼见郑袖要坏事。连忙给郑袖使眼色。郑袖见状一怔,便没有继续撒娇,只不动声色,哄住了楚王槐,便出门径直去了偏殿。

    果然她一坐下,靳尚便匆匆追上来解释了:“夫人,臣有事要回禀夫人。”

    郑袖看了看,挥手令宫女们退下,斥道:“我说你今天怎么专与我唱反调,到底是何原因。你须说个清楚!”

    靳尚道:“夫人,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秦国如今内部乱成一团,太后急需大王前去会盟。证明秦楚联盟的稳固。所以,大王这一趟,可是必要去的。”

    郑袖不悦:“哼,太子闯下的祸,凭什么让大王出面,便宜了太子?”

    靳尚道:“夫人。当前必要先解决与秦国的争端,否则,公子兰的婚事,可就要被耽误了。”

    郑袖一惊,有些醒悟,但终究还是不甘心:“那太子呢,就这么放过他?就凭这件事,也应该废了他。可恨大王对这样的逆子还是慈父心肠,纵骂了他一百回,到临下手时,每每不肯,真是恨煞人也。”

    靳尚赔笑道:“夫人,臣倒有个主意。”

    郑袖问:“什么主意?”

    靳尚道:“老令尹他……”

    郑袖一听“老令尹”三字便郁闷,摆手:“休要再提,这个老厌物,一直护着太子,害我多少次功败垂成。”

    靳尚赔笑道:“臣是想,老令尹是反对我们和秦国联盟的,这些日子一直提议与齐国结盟,瓦解秦人与其他三国的联盟。不如夫人就建议大王,让太子再去齐国为质。”

    郑袖白他一眼:“这算什么主意?”

    靳尚奸笑道:“若是太子在齐国再出点事儿……”

    郑袖兴奋地击掌:“大善!”

    靳尚眨眨眼:“就算他命大能够再逃回来,但一个太子为质两次,惹翻两个国家的话……”

    郑袖得意地笑道:“那他也没有脸再继续做这个太子了!”

    两人计较已定,便哄劝楚王槐令太子出齐国为质,并同意与秦人会盟,以退为进。楚王槐听得一不用继续交战,二不用杀太子废太子乃至将太子交与秦人赔罪,顿觉得这主意甚好,皆都允下。

    次日旨意一发,群臣皆惊。

    黄歇自回来之后,便要将事情禀告楚王槐,无奈楚王槐已受郑袖之惑,只说黄歇为了维护太子横而编造理由,反将太子横软禁,又令黄歇战场立功折罪。

    黄歇无奈,又去求见昭阳,将秦人阴谋说明。昭阳这时候倒听进几句他的话,一边顶住了朝上废太子的汹汹之议,一边坚持不肯与秦人妥协,不料面对战场上接二连三的败绩,楚王槐终究还是顶不住压力,直接宣布要入秦和谈。

    黄歇此时正在前线作战,闻讯匆匆回郢都,求见楚王槐。

    内侍报进章华台,未到楚王槐耳边,先报与郑袖知晓。郑袖冷笑道:“此必为太子求情。传下去,以后黄歇若要求见,都说大王没空。”

    一连数次,黄歇求见楚王,均不得入见,直至有内侍善意地提醒:“黄子,您就别等了,您无非是为了太子求情,这事儿,是不会有人给您通报到大王身边的。”

    黄歇顿足道:“我非是为了给太子求情,乃是为了秦国的事……”他说到这里猛然醒悟,顿了顿足,转身急忙而去。

    他这一去,便直闯入昭阳府。

    昭阳身着便服,正在廊下看书,见黄歇闯入,不悦地放下竹简斥道:“子歇,你太无礼了,当我这令尹府是什么地方?”

    黄歇跪下赔礼道:“是黄歇鲁莽,只是事关楚国安危,大王安危,当此之际,唯有老令尹才能够力挽狂澜啊!”

    昭阳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376章 谋楚计(4)

    黄歇直截了当地说:“大王敢入秦,是以为秦太后心系我楚国,所以有恃无恐。可是依臣看来,未必如此。太子杀死秦国大夫,是秦人阴谋,如今秦王送来书信,邀大王前去会盟,必会对大王不利。靳尚受了秦人的贿赂,郑袖夫人为了公子兰与秦国联姻,都会想尽办法让大王赴秦会盟。臣只怕,大王会有危险。”

    昭阳就要站起,黄歇连忙扶着他,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扭过头问黄歇道:“秦国的太后,不是我们楚国的公主吗,为什么你会怀疑秦人的诚意?”

    黄歇想着向氏之事,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沉默片刻,才说道:“在下以为,一个人坐到高位上以后,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就只能从她的利害出发,跟她的血统无关,也跟她的感情无关了!”

    昭阳默默点头,低声道:“是啊,是这个道理啊!”

    黄歇道:“令尹!”

    昭阳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备我的冠服,我要进宫见大王。”

    黄歇深施一礼:“令尹高义,黄歇佩服。”

    昭阳咳嗽了两声,忽然道:“唉,也许我当日赞同靳尚放逐屈子,是个错误。”

    黄歇惊喜道:“令尹的意思是……”

    昭阳拍了拍黄歇的手,叹道:“唉,我老了,朝中不能只有靳尚这样的人。我会尽量说服大王,让屈子尽早回朝。”

    黄歇长揖到底,知道这个老人虽然曾经贪势弄权、刚愎自用过,但却不是靳尚之流,一旦他明白了真正的危机,便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当下百感交集,最终只说得一句:“多谢令尹。”

    昭阳走进章华台时,楚王槐正展开了秦人递交的国书审看,见昭阳到来。忙让人扶他坐下,问道:“令尹,您看此事如何决断?”

    昭阳颤巍巍地说:“大王,但不知这国书写的是什么?”

    楚王槐道:“秦王的信上说。秦楚本为兄弟之邦,黄棘会盟出自诚意。但太子杀死秦国重臣而潜逃,伐楚只为朝臣愤怒难平。如今他已经劝服朝臣,欲与寡人在武关会盟,再订盟约。”

    昭阳大惊:“大王。万万不可!秦人狡诈,黄棘会盟,在秦楚中界之地,当日秦国元气未复,大王拥兵往返,自无危险。如今武关已入秦境,且秦国今日已经恢复元气,若是大王入了秦国,只怕将有不测!”

    靳尚却在一边劝道:“这次本来就是我们楚国理亏在先,幸而秦王母子一力周旋。这才能够重订盟约。如果大王不去,岂不是说我们楚人心虚?那时候和秦国的关系可真是不可收拾了。”

    昭阳惊诧地看着靳尚,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敢反驳他,一时大怒,举起手中的鸠杖打向靳尚:“住口!我看你是收了秦人的贿赂,才不把大王的安危放在心上!秦人向来无信,大王,可还记得当年张仪三番五次来骗我楚国,秦国乃是虎狼之邦,素有吞并诸侯的野心。他们反复无常。绝无诚信可言。臣以为,大王不可去秦国!”

    靳尚不敢与昭阳顶撞,只敢躲避着他的鸠杖,求饶道:“老令尹。您息怒,您息怒。”

    他虽然在昭阳面前不敢硬来,却暗中给公子兰使了个眼色。于是公子兰上前,态度轻佻道:“令尹此言差矣,张仪那样的反复小人,这世间能有几个?而且当初张仪之所以刻意陷害我们楚国。难道不是因为和令尹结下的旧怨吗?”

    昭阳这一生骄横,连楚王槐也要让他三分,哪里受得了一个小辈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还敢揭他的疮疤,不禁大怒,转脸斥道:“黄口小儿,也敢妄谈国事!”

    公子兰顿时一脸委屈地看着楚王槐,撒娇道:“父王——”

    不想楚王槐虽然也呵斥公子兰:“子兰,你少说一句。”但转头却对昭阳笑道,“令尹,你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昭阳气得浑身乱颤,大喝一声:“大王——”

    岂料公子兰见有人撑腰,更加卖乖弄巧,抢着昭阳的话头叫道:“父王,张仪时我们与秦国虽为姻亲,但秦惠文王强势,王后也是使不上力。今时不同往日,像张仪那样的小人已经被逐出秦国。而今秦国执政的乃是我楚国的公主,秦王又是我楚人所生,而且秦王后还是我们的妹妹,这次来的使臣,又是叔父子戎,所以秦人对我们必是十分友好。如果我们不去,岂不是伤了友邦之心?也许更会令得秦国的反楚力量占了上风呢。”

    楚王槐不禁点头道:“子兰说得有理。”

    昭阳拄着鸠杖在地上用力一顿,厉声道:“大王,不可去秦国,不可……”不想他毕竟年纪大了,今天又被气到,这一时气血不继,说到一半,已经喘不过气来,手抚胸口缓缓坐地,神情痛苦。

    楚王槐见状大惊,自己先跳了起来去扶住昭阳,叫道:“老令尹、老令尹,来人,快传太医……”

    昭阳这一昏厥过去,便数日不醒,幸得太医尽力施救,数日之后才稍有好转。黄歇心中着急,却知道如今能够挽救楚国国运者,唯有这个老人了。当下只尽力在昭阳面前侍奉,以求能够在他好转之时,得他下令,召回屈原,解决危机。

    不料这一日黄昏之时,忽然隐隐一阵鼓乐之声传来。

    黄歇抬头,诧异地问道:“什么声音?”

    老仆摇头道:“不知道。”

    黄歇细细辨听,大惊失色:“不好,是《王夏》之曲,乃君王出入所奏。”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大王出京了,这是去——去秦国!”

    他正欲放下药碗出门,昭阳也被这鼓乐之声吵得从昏迷中睁开眼睛,迟钝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黄歇扑到昭阳榻前,叫道:“这是《王夏》之曲,大王出京了,他这是一意孤行要去秦国了。”

    昭阳一惊欲坐起,却体力不支再度倒下,狂咳道:“来、来人,取我符节。”

    老仆连忙取来铜制符节,昭阳颤抖着把符节递给黄歇:“快、快追上大王,万不可令大王入秦。”

    黄歇接过符节,狂奔而去。

    昭阳向后一仰,一口鲜血喷出。

    黄歇骑马赶到江边时,巨大的楼船已经缓缓起锚,楚王槐一行已经登舟,正准备起航而去。

    黄歇欲闯进去,却被外面一重重的兵甲包围。黄歇举着符节喝道:“我奉令尹之命,求见大王,请立刻通报。”

    一个军官看过黄歇的符节,一惊,连忙向内挤过重重兵甲,走到站在江边送行的大夫靳尚身边,低声禀报。靳尚眉头一皱,低声道:“速速将他拿下,不可让他见到大王。”

    黄歇万想不到,自己尽力阻止楚王槐赴秦,竟会遇到这样的阻拦。他心中愤慨靳尚、郑袖这等奸佞的无耻行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船缓缓开走。

    众兵将已得了吩咐,见楼船远去,顿时撒了手。

    黄歇跪在江边,悲呼道:“大王——”他知道这一去,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未完待续。)

第377章 伐楚国(1)

    楚王槐高高兴兴地入秦,本以为会是一场新的会盟,不料车队刚刚进入秦国武关,武关的城门就忽然关上,将楚人后续车队,尽数关在了城外。

    楚王槐及其侍从,皆成了阶下之囚。

    楚王槐被迅速押到咸阳,那里有秦国太后新起的一座宫殿,叫作“章台宫”。

    他在章台宫里,见到了秦太后。

    楚王槐神情憔悴,满怀愤怒、不解、沮丧和狂躁。看到芈月走进来,这一切的情绪像是有了出口,他跳了起来指着芈月叫道:“你、你们秦人无信无义,寡人诚心前来会盟,你们居然敢如此对待寡人,难道你们秦国要变成天下的公敌不成?你还不快快放寡人出去!”

    芈月没有回答,却指了指周围的环境,问道:“这是我新造的章台宫,你看,是不是和楚国的章华台很像?”

    楚王槐看了看周围,章台宫是模仿楚国的章华台所建,里面布置的一应物件,都很像昔年楚威王在世时的陈设,他有些诧异,有些迷惘:“你、你为何造这座宫殿?”

    芈月轻轻地说:“你看这间宫室,是不是很像父王当年住的地方?我有些记不太清楚了呢,你帮我看看,还有哪里缺少的?”

    楚王槐看着她的神情,涌起一阵寒意,他退了几步,惊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芈月忽然叹道:“你可还记得,昔年的旧事?”

    楚王槐迷茫地反问:“什么旧事?”

    芈月坐了下来,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的生母,姓向,是莒夫人的媵女,她生了我与弟弟子戎,不知道你可听说过她?”

    楚王槐一怔,努力地想了一想,还是摇头:“你、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芈月问他:“你当真想不起来了,这一切你都想不起来了?”

    楚王槐讷讷道:“寡人知道子戎,也知道莒夫人……莒夫人那件事,寡人其实是不清楚的。她毕竟是先王后宫,她们的事皆由母后管着,寡人也不知道。”毕竟莒姬的死,事隔不远,芈戎又闹了这一场。他到底还是有些印象的,见芈月问起,便本能地为自己辩护。

    芈月看着他,问:“那我母亲向氏呢,你也想不起来了?”

    楚王槐一怔,使劲在脑海里搜索“向氏”这两字所有的信息,无奈时间久远,却是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能迷惘地摇了摇头。

    芈月看着这样的楚王槐,忽然只觉得连恨意都疲倦得不能提起。这样浑浑噩噩活着的人,竟是一国之君,竟是她的仇人?

    她顿了一顿,还是缓缓道:“我母亲向氏,在父王驾崩以后,因被你调戏,所以被你的母亲逐出宫去,嫁给了一个贱卒叫魏甲……你想起来了吗?”

    楚王槐怔了一怔:“父王驾崩以后……”他摇了摇近年来因酒色过度而掏空了的脑子,记忆中似有一抹绿衫女子的身影闪过,但越仔细想。却越想不起来。

    但是,眼前这个女子的愤怒和仇恨,让他本能地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说辞:“对不住,若是当真有这样的事。那寡人、寡人绝非有意,是母后误会了,是母后过于苛刻了……寡人可以补偿,可以补偿。寡人回去之后,便将向夫人接入宫中,当封以厚爵、封以厚爵!”他本来说得颇为流利。但看着芈月的神情越来越不对,不由得慌了神,越说越是混乱起来。

    芈月忽然笑了,笑得凄厉而充满恨意:“看来,你果然是想不起来了。那么,我问你,可还记得大公主姮出嫁之前的那一次春祭,你喝醉了酒,在行宫的西南偏院中,强暴了一个女子的事?”

    楚王槐却怔住了,迷惘地摇头道:“不,寡人不记得了。”事实上,他有过无数次酒后乱性之事,而醒来之后,却完全不记得。若有人提醒,他便草草赏赐一番,若是不便赏赐的,便由底下人处置罢了。

    他是一国之君,他有权兴之所至,临幸任何人,但许多女人的下场,却是他所不知道的。有越美人、向氏这般侍奉过先王的姬妾,死于楚威后之手;有魏美人这样一时得过他欢心的女子,死于南后、郑袖等人之手;有他在巡视中草草召幸过的女子,就此一生在行宫幽居发狂;有他临时逞欲拉过来的女子,或许另有夫婿,或许另有爱人,皆就此悲剧一生。

    芈月忽然狂笑起来:“你说什么?你想不起来了,你想不起来了……”她看着楚王槐,双眼因愤怒而变得血红,“你可知道,因为你的无耻,让她沦落市井,生不如死;因为你的暴行,让她熬了那么多年,之后竟是无法再活下去。她当着我的面被你强暴,她当着我的面自尽而死……你该死,你该死上千次万次……”她说到最后,已经因为愤怒而变得狂乱,声音也因嘶吼而变得沙哑。

    楚王槐捂住了脸,摇头:“寡人真的想不起来了……”他放下手,看着芈月的神情,不由得心慌起来,不住承诺道:“寡人可以追封她,给她风光大葬,可以分封她的亲族……”

    芈月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我害怕你会想起我母亲是谁,而不敢来咸阳,让我报不了仇。我曾经想过千百回,当我在你面前揭露真相的时候,你会躲避,会畏惧,会推诿,会害怕,会忏悔……可我真没有想到,对于我来说杀母的血仇,在你眼中,却根本毫无印象。是啊,你们母子害死的人多了,多到想不起来了……我生母向氏,我的养母莒夫人,还有可怜的魏美人,太多太多了……哈哈哈……”

    楚王槐嗫嚅道:“如果当真是寡人的不是,那,你想要寡人如何赔偿……”

    芈月狂笑起来:“如何赔偿?如何赔偿?你能叫我的母亲重生吗?你能够还我童年,还我这一生的快乐和幸福吗?”

    楚王槐退后一步,害怕地看着她:“那你要什么?”

    芈月道:“我要什么,我要什么……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楚王槐失声道:“你说什么?”怎么可以有这么荒唐的事,他只是临幸了一个女人而已,他是一国之君,他怎么可能为如此区区小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芈月逼近他道:“我不但要你的命,我更想要你母亲的命,我要你的江山,我要楚国,你能给吗?”

    楚王槐神情崩溃,捂着脸狂叫:“不行,不行,你要任何事寡人都可以答应你,你不能杀了寡人,不能,不能……”

    大秦太后与楚王会盟,却翻脸毁诺,扣押楚王,此事令得樗里疾击案站起,在朝会上便大声质问:“敢问太后,您意欲如何处置楚王?”

    芈月道:“你认为应当如何处置呢?”

    樗里疾昂然道:“这次我们秦国与楚王武关会盟,但太后忽然关闭城门,将楚王挟持到咸阳,若没有一个妥善的处置方式,只怕会引起列国的质问。更有甚者,会引起诸侯们的共同敌意,只怕将来秦国再难以取信诸侯,会盟难行。”

    庸芮道:“樗里子此言差矣。是楚国质子杀人潜逃,毁约在先,楚王一直拖拖拉拉没有任何表示,居然还想和齐国结盟。是我秦国先让一步,愿意和他们重新结盟,可是楚王傲慢无礼,这才惹怒了大王,将他带到咸阳质问而已。”

    樗里疾道:“哼,你以为这么说,列国会信吗?”

    庸芮道:“列国只要有个交代就行。至于信不信嘛,如果他们想挑起战争,什么理由都是借口。如果挑起战争对他们没好处,那么不管给他们什么理由,只要他们愿意接受就行。”

    樗里疾不理会庸芮,转向芈月,殷切地劝道:“太后——”

    芈月却道:“庸芮之言,樗里子以为如何?”

    樗里疾冷笑道:“如果大秦有足够的实力,说什么话诸侯都必须要相信,那自然是无妨,可如今,大秦还没这个实力。”庸芮说的是无赖之言,也是真话,可是,秦国如今还没有说这种狂妄真话的实力。

    樗里疾看着芈月,芈月明白他的意思,轻叹一声。

    白起见状,上前一步,叫道:“臣愿为太后打退所有敢于侵犯的敌人。”

    魏冉亦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后,机不可失!若是放虎归山,只怕我们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樗里疾顿足,怒道:“太后,为了私怨令秦国四面受敌,这样的代价,值不值得?”

    司马错低声缓和双方道:“臣以为,扣楚王在手,可以令楚国以城池赎罪。”

    芈戎却叫道:“不行,杀母之仇,焉可作为交易!”

    向寿咬了咬牙,出列跪倒:“太后,请以国事为重。”

    芈月吃了一惊:“舅舅。”(未完待续。)

第378章 伐楚国(2)

    向寿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只有他最知道芈月的心思,此时此刻,也只有他才能够劝芈月退让:“太后,就算是阿姊有知,她也是会希望……太后能够过得更好啊,而不愿意太后因此而陷于困境!”

    芈月震惊地站起,也不禁落泪:“舅舅!”

    向寿看了魏冉和芈戎一眼,命令道:“你们,也跪下!”

    芈戎动了动嘴唇,终究敌不过向寿眼神的压力,无奈只得出列跪在了向寿的身边。

    魏冉虽然是自幼由向寿养大的,舅舅的威严,在他面前比芈戎更甚,然而他终究是这些年独断专行惯了的人,被向寿眼神一逼迫,却激起了逆反情绪,站起来一跺脚,叫道:“不,我不跪!”说着,转身跑出殿外。

    樗里疾与司马错对望一眼,也出列跪下劝道:“请太后以国事为重!”

    众臣皆出列跪下道:“请太后以国事为重。”

    芈月看着眼前黑压压的群臣,看到向寿无奈而痛苦的眼神,看到樗里疾颤巍巍的坚持,心中只觉得沉甸甸似大山压着,她站起来,长叹一声道:“你们不必再说了,容我三思。”

    此时朝上的群臣中,只有白起和庸芮未曾加入相劝的队伍中,见芈月如此,白起眼神闪烁,庸芮陷入沉思。

    群臣散后,白起却未随众而出,他握着一卷地图,去了宫门重新求见。

    他走在宫巷中,踌躇满志。

    此时,芈月坐在常宁殿庭院银杏树下,吹着呜嘟,曲调肃杀。

    白起走进来,不敢惊动,只悄悄站在一边。

    一曲毕,芈月放下呜嘟,沉声问道:“阿起,你有什么事?”

    白起跪下道:“阿姊。白起愿为阿姊分忧。”

    芈月看向白起,也看到他手中握的地图,问:“你怎么为我分忧?”

    白起沉声道:“报仇最好的办法,不是杀死他。而是要让他眼睁睁地失去一切,让他自己了无生机。”

    芈月整个人僵了一下,缓缓问:“你的意思是……”

    白起眼中精光大炽,野心毕露无遗:“有楚王在手,我们大可以趁如今楚国无主。挥师南下,灭了楚国!”

    芈月心头一震,这正是她的目的,当即欲张口应允,转念一想,又故意冷笑道:“阿起,你这话说得轻巧,须知楚国立国八百年,周王室自建立以来,就屡次兴兵南下。数百年用尽所有的办法,想灭了楚国,可却是屡战屡败,不但周昭王淹死在江中,周王六师俱垂丧,还让楚从一个小小的子爵成为与周王相抗衡的楚国。晋楚争霸三百多年,可是到晋国消失了,楚国还在……”

    白起却是胸有成竹,道:“阿姊赐我白姓,为白公胜之后人。我为此特地去学过那一段的历史。阿姊,从来列国伐楚,都是以失败而告终,唯一成功的是伍子胥。”

    芈月一怔。记忆中一段往事忽又飘近:“伍子胥……这么说,你的确是有过考量?”

    白起点头道:“是,北国伐楚,无不失败,那是因为不熟悉地形。北人骑马,所以不熟悉水战。而伍子胥用的是吴国兵马。熟悉水战,此其一也。还有,伍子胥伐楚,是利用了楚国君臣不和的机缘,所以楚国的分封之臣根本无心反抗,一击而溃,此其二也。伍子胥行军神速,直取都城,都城一破,楚国便溃,此其三也。”

    芈月默默点头,却又问:“你虽说得有理,然则,具体伐楚的想法,你有了吗?”

    白起道:“我们有舅父向寿,还有子戎皆从楚国归来,熟悉楚国内情,知道如何分化楚国君臣。司马错将军平定了巴蜀,为我们南下攻楚扫清了道路……”他摊开手中的地图指点着道,“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由我带兵,翻越秦岭正面攻打楚国;而另一路,则可以由司马错将军率领巴蜀兵马,逆乌江而上攻打里耶,再顺酉水而入沅水,直逼郢都……”

    芈月听着白起的述说,不由陷入深思。

    白起感觉到了芈月的走神,停下述说,轻唤道:“太后,太后。”

    芈月回过神来:“怎么?”

    白起低头道:“太后您没在听臣说话。”

    芈月“哦”了一声,道:“你继续说吧。”

    白起却不说了:“太后心里,恐怕还没有完全认同臣伐楚的提议,那么臣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芈月看着白起,微微一笑:“朕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白起欲言又止,磕了一个头,出去了。

    芈月看着白起出去,手中轻轻抚着呜嘟,却没有吹奏,她的心思,的确已经不在白起所说的具体做法上了。她刚才想的,却是以前种种。

    伐楚,伐楚?她真的要去征伐她的母国了吗?

    那些她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她爱过或恨过的人,她已经多年没有去回想,因为一回头去想,她就无法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了。

    她想起楚威王当年爱怜地看着幼小的自己,他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把这盔甲穿上,父王就带你去打仗。父王,如今我终于能够穿上盔甲了,可我要攻打的是楚国,你在天有灵,能理解我吗?

    她想起当年初见屈原,他说,鸡栖于埘,鹰飞于天。可是,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比鹰飞得更高了吧。

    刚才,白起说到伍子胥,可是,他一定不曾想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已经明白,做伍子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就是他的平生知己、救命恩人申包胥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她若是伍子胥,那么谁会是申包胥,是黄歇吗?

    伐楚,对她的心灵是极大的冲击,她要付出的情感上的代价,又何尝不大。

    然而,她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魏家草棚向氏背上的累累伤痕;在西郊行宫向氏绝望地被强暴;乃至向氏刺喉而死,一身浴血的惨状,让她多少次梦中惊醒,永夜难眠。

    她不能放弃。昔年她曾经对屈原说过,这个世界有申包胥,自然也有伍子胥,否则君王为所欲为而没有警示,天地的法则不就乱了吗?

    楚王槐必须死!!!

    她想到初见贞嫂时那一个空荡荡的大院中,无数空荡荡的房间里,都曾经有过活生生的人。她想到初回咸阳时的乱象,想到五国兵困函谷关的情景。

    自周平王东迁之后,诸侯之国,已经征战几百年了,没有人愿意战争继续下去,可人人却不由自主地卷入一场场战争。

    她想到那一夜她对樗里疾说的话,她要让天下奉秦,她要让天下一统,她能够做得到吗?如果楚国不再是楚国,而秦国也不再是秦国,当秦楚合一的时候,至少经过这么一场战争,以后就不会再有战争了,那么,这不同样也是所有人的心愿?

    她想到她昔年坐在父亲楚威王的膝头,听着他向自己述说楚国自立国以来,并合数百国家,才使得长江以南,唯楚为大,除了与江北国家之战外,再无战事。

    渐渐地,芈月握紧了手中的呜嘟,天下之征,当自楚始。

    她回到殿中坐下来,看着地图,提笔正欲圈点,忽听缪辛禀报:“太后,庸芮大夫、司马错将军求见。”

    芈月点头道:“宣。”见庸芮和司马错同时走进来行礼,便问:“何事?”

    庸芮道:“臣与司马错将军商议,欲为太后献上一策,是关于楚国之事。”

    芈月慢慢放下笔,空气变得凝滞:“哦,原来庸大夫对朕处置楚王之事另有看法。”

    庸芮与司马错交换一个眼神,上前一步道:“正是。我们可以利用楚国群龙无首之际,攻伐楚国。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谁能够抓住这个机遇,谁就能够万世长存。而目前,这个机遇,在伐楚中!”

    司马错亦献上所携地图:“太后,臣以为,我们可以从巴蜀出兵,沿江而下,直入楚国腹地……”

    芈月接过地图展开,欣慰地笑道:“庸大夫、司马将军,朕有你们这样的良臣,真是朕之幸事。你们来看……”说着,她展开白起所献地图,给庸芮和司马错两人阅看。

    正在此时,就听到外头禀道:“太后,魏冉将军求见。”

    话音未落,便见魏冉匆匆进来,还带着一丝怒气:“容臣魏冉不宣而进。”

    他一抬头,才看到庸芮和司马错两人已经在场,不禁愕然。

    芈月与庸芮相视一笑,问魏冉:“魏冉,你闯宫何事?”

    魏冉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依着原来的计划道:“臣向太后请战,攻打楚国。”

    芈月问:“你要如何攻打楚国?”

    魏冉道:“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路照原来的路线正面攻打楚国,另一路从巴蜀顺江而下……”

    他话未说完,芈月便已经笑出了声,庸芮和司马错也笑了。

    魏冉有些不解,等芈月把两张地图推到魏冉面前,魏冉也笑了。

    芈月笑道:“再宣白起入宫,商议朝政。”(未完待续。)

第379章 伐楚国(3)

    这一商议,直至极晚,众臣才告辞出宫。

    芈月带着侍从走过宣室殿廊下,正欲回常宁殿,却见一人忽然自廊后冲出,扑上来跪倒在她面前泣道:“母后,母后,求求您放了我父王吧!”

    眼前的人,挺着大大的肚子,不施脂粉,神情恓惶,正是王后芈瑶,此刻她哭得梨花带雨,格外令人怜惜。只可惜,这个人却不包括芈月。她沉下了脸,扫视畏畏缩缩跟在芈瑶身后的诸人,喝道:“王后正怀着孩子,你们是怎么服侍的,竟让王后跑到这里来?”

    芈瑶身后侍从吓得一齐跪下:“求太后恕罪。”

    芈瑶含泪抬头,求道:“母后,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

    芈月低头看着芈瑶道:“你来做什么?”这桩婚姻,是她做主定的,但是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芈瑶,甚至不太愿意见到她。一见到她,就会让自己想到,这是楚王槐的女儿,即使再无辜,她也喜欢不起来。

    芈瑶也试图想讨她欢心,为她献过礼物,也想到常宁殿来请安、侍奉。可是礼物她收下,也还以礼物,却是客气而疏远;来请安,也被她以“我每日要上朝,王后还是先服侍好大王要紧”回绝;学唐八子一样来侍奉,也被她说“你是王后,这些事让妃嫔们来做就是”。

    人人都以为太后是她的姑母,从来不难为她,又肯体谅她,可是她却是有苦自知。入宫多年,她见到太后的次数,竟是屈指可数,还不如唐八子可以经常讨太后欢心。她一直以为是太后嫌弃自己母亲出身低微,或者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不自知,心中惶恐不安。

    幸而嬴稷是一个温厚的夫君,她可以看出来。他虽然一开始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终究还是在自己的诚挚努力下。渐渐转变了态度。等到自己怀孕的时候,竟然还破天荒地得到了太后的慰问,甚至派来有经验的太医和傅姆来服侍。那时候,她是喜极而泣。感觉终于盼到了命运的转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是万没想到,晴天霹雳突然打在头上,太子横杀人潜逃,秦人征伐楚国。楚王前来会盟,竟被太后扣留。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怒火,才会让太后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她身为楚王槐的女儿,不能坐视不管。她只能强撑着怀孕的身子,前来求情。太后纵不喜欢她,但看在她怀着太后孙子的分上,是不是肯对她多一些宽容呢?

    芈瑶伏地苦苦哀求:“母后。我父王年事已高,就算是太子哥哥做错了什么事,您也不应该迁怒我父王啊。求求您放了我父王吧,若母后当真问责,就让父王回去以后,送太子来请罪,好不好?”

    芈月看着眼前的少妇,忽然起了怜悯之意。她之前从未正视过这个女子,可是如今看来,她又何尝不是楚王槐作孽的牺牲品呢。罢了。她是她,楚王槐是楚王槐,如今,她已经是嬴稷的妻子了。她愿意给她一份宽容。

    芈月低头,抬起芈瑶的下巴,轻轻问道:“我问你,你是谁?”

    芈瑶茫然无措地看着芈月,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

    芈月继续问道:“你是以楚国公主的身份来求我,还是以秦国王后的身份来求我?”

    芈瑶瑟缩了一下。她有些明白芈月的意思了。可是,这个意思是如此可怕,如此令她不能置信:“我,我……母后您……”她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芈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如果你把自己当成秦国王后,就要把秦国利益置于所有的事情之上。如果你要做楚国公主,我只能把你送回楚国去。”

    芈瑶瘫坐在地上,两行泪水流下,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芈月绕过芈瑶,向前走去。

    芈瑶看着芈月的背影远去,一刹那间,只觉得整个深宫无比寒冷,伏地大哭。

    忽然听得一声叹息,一双温暖的手将芈瑶扶起,抱在怀中。芈瑶泪眼蒙眬,看到的却正是秦王嬴稷,她扑在他的怀中,纵声大哭:“大王,大王……”

    嬴稷半跪着搂住芈瑶,轻声道:“王后,我扶你回宫吧。”

    嬴稷扶着芈瑶回了椒房殿,芈瑶一直在嬴稷的怀中打战,见嬴稷扶着她上了榻,这双温暖的手就要离开她,她神经质地一把抓住了嬴稷,泪如雨下:“大王,大王,我能够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吗?”

    嬴稷心头一痛,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母后和寡人都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呢。”

    芈瑶颤抖着摇头,眼神中尽是恐惧:“可是,可是母后囚禁了我的父王,要对楚国用兵。如果秦楚联盟不在,甚至楚国不在了,那我这个王后,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她看清了太后的眼神,那眼神冰冷,对她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嬴稷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她,更没有期待过她的到来。他对她的那点感情,是她一点点努力乞求勉强得来的,是他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施舍的。她这个王后,所倚仗的,也不过是秦楚联盟的存在而已。

    嬴稷感觉到了她的恐惧,想到她这一生不过短短十几年,却一直活得如同惊弓之鸟,心中怜惜,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揽在怀中安慰道:“不会的,你放心,有寡人在。你是寡人祭天告庙娶进来的元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寡人都能够护住你。”

    芈瑶看着嬴稷,眼泪流得更多,颤抖得更厉害了:“大王,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嬴稷道:“谁说的?”

    芈瑶紧紧咬着下唇,她不想说,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您看我的眼神,跟看唐姊姊是不一样的……”

    嬴稷听她提起唐棣,心头一紧,长叹一声:“你放心,她是她,你是你,寡人不会宠妾灭妻,唐八子也不是这样的人。”(未完待续。)

第380章 伐楚国(4)

    芈瑶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大王,我不在乎,真的。我知道我不如唐姊姊聪明,也不如她与您青梅竹马,了解您的喜好。我很笨,也很胆小怕事,可是我觉得我很幸运。自嫁到秦国,您一直疼我怜我,我没本事让您像爱唐姊姊那样爱我,可是您依旧敬重我,善待我,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荣耀,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哪怕知道您不是那么爱我,可只要能够让我爱着您,也足够了。”

    嬴稷动容道:“王后……”

    芈瑶泣道:“大王,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我只想做您的妻子。可是,我身为人女,这是天伦,是无法回避的血缘。如果父王当真死在秦国,我情何以堪,我何以自处,何以立于人世?大王,您若于我有几分怜意,我求您救救我父王……”她说不下去了,只能伏在榻上叩首。

    嬴稷连忙扶住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哽咽道:“王后,你何必如此?寡人答应你,寡人会去向母后求情。”

    芈瑶忽然抓住嬴稷的手,恋恋不舍地看着嬴稷,含泪摇头道:“大王,若真的无可挽回,妾身求您,不要触怒母后。妾身微不足道,若是因妾身之事,而伤了你们母子之情,那就是妾身的罪过了。如若,如若真的母后不能答应,那……那您就把我送回楚国去吧……”

    嬴稷握紧她的手,心头绞痛:“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记得,你永远都是寡人祭天告庙的原配王后,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你的身份地位。”

    芈瑶含泪摇头:“不,不……我不是为了这个。在母后面前,我不敢说,不是我贪恋王后的宝座,而是我舍不得离开您……如果父王真的出事的话——不。大王,不管是母后还是您,我都不敢有怨,这是国政。我一个小女子,不敢对国政有意见。可是我毕竟为人子女,我若是对这件事视若无睹,再继续做秦国的王后,继续与您夫妻恩爱。那我就太冷血无耻了,我也不配再待在您的身边……”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伏在嬴稷怀中痛哭。

    嬴稷抱住芈瑶,听着她悲凄的哭声,神情痛苦而犹豫,好半天才终于下了决心,扶起芈瑶道:“你放心,有寡人在,寡人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芈瑶抬头看着嬴稷,神情既感动又悲怆。更无言以对,只能扑在嬴稷怀中大哭。

    慢慢地,她哭累了,终于缓缓睡去。嬴稷扶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熟睡,将她紧蹙的眉头抚了好几遍,却见仍不得舒展。

    他轻叹一声,站起来走出殿外。竖漆扶他上了辇。欲往承明殿方向去,他却顿了顿足,道:“去常宁殿。”

    常宁殿中,芈月已经躺下。听说嬴稷求见,只得重新起来,也不梳妆,只散着头发披了外袍,叫了嬴稷进来。

    却见嬴稷一进来,便跪下道:“儿臣求母后放过楚王。”

    芈月脸色冰冷。一口回绝:“不行。天晚了,子稷,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嬴稷跪在地下,用力甩开欲扶他的薜荔,抬起头来看着芈月,他的神情伤心而愤怒,“母后,是不是三年前黄棘会盟的时候,甚至六年前与楚国订下盟约决定要我娶楚女为后的时候,你就预计到了今天要对楚王下手?”

    芈月看着儿子的眼神,狠狠心还是冷冷道:“是。”

    嬴稷悲愤交加:“母后,你这么做,置儿臣于何地啊!那是我的元后,那是我的一生啊!”

    芈月看到嬴稷的眼神,心中也是一痛,她忽然笑了:“那我的一生呢,我母亲的一生呢?子稷,我知道娶这么一个王后,是母亲对不起你。但男人的一生,可以有无数的女人,你娶错一个,还能够有更多的女人可以弥补。而女人的一生,就这么毁了。哪怕陷入了泥潭,也要笑着爬起来。哪怕迎面一掌掌击来,仍然要忍着伤痛继续走下去。要不然,就死在泥潭里,连死后都不得安宁。我是对不起你,可我这么做,是为了对得起我那无辜惨死的母亲!”

    嬴稷看着芈月几乎要扭曲了的面容,他从来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脸上露出过这种表情来,这么疯狂的执念,这么可怕的仇恨之意。他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寒意,感觉踏入一个陌生的黑域,而这里的秘密,掀起一角来,都是可怕的。

    他想,我应该退下了,可是仍然有些不甘心,想起芈瑶,她花样年华,就如此濒临绝望,他咬了咬牙,昂首质问他的母亲:“可王后何辜!”

    芈月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嬴稷,忽然冷笑一声,道:“难道我记错了,你喜欢的不是阿棣,而是王后吗?”

    嬴稷长叹一声:“是,儿臣的确更喜欢阿棣。这桩婚姻,儿臣一开始的确是颇为抗拒的。可王后是个无辜的女子,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三年的夫妻,她如此痴情对我,我又怎么能够不动心。尤其是当她怀上我们的孩子之后,我更是无法将她视为路人啊。母后,你可以认为母仇不共戴天,可王后呢,她又如何能够和杀父仇人共处?还是你要儿臣做一个杀妻之人?将来我们的孩子面对着父亲杀了母亲的情况,又该如何抉择?”

    一番话又将芈月激得大怒,她站起来,顺手抄起几案上的一卷竹简就往他的头上掷去,叫道:“出去,滚出去!”

    竹简砸在嬴稷的头上,将嬴稷的额头划了一道伤痕,流下一行鲜血来。嬴稷愤然磕了个头,出去了。

    薜荔立在一边,看到嬴稷受伤连忙追了上去,欲待为他敷药止伤,不想嬴稷却挣脱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薜荔只得回来,便见芈月怔怔地坐在案几后面,心中不由暗叹,柔声劝道:“太后,你们毕竟是母子,有什么话不好慢慢讲呢,何必对大王动手……”

    芈月缓缓地摇了摇头,仍有些魂不守舍:“薜荔,你不懂,这一天我等了太久,已经容不得任何人阻挡半步,就算明知道是对子稷的伤害,也必须推行下去。”

    薜荔叹道:“可大王毕竟还年轻……”

    芈月缓缓道:“他既然是我的儿子,走了我给他铺好的路,那么也就必须承受我身上的上一辈恩怨。”

    咸阳殿外,台阶下,六军肃立。

    芈月站在高台上,将虎符和宝剑交给白起,肃然令道:“白起,授此虎符,灭此朝食。”

    白起伏地接过虎符:“喏。”

    六军齐呼:“伐楚!伐楚!”(未完待续。)

第381章 申包胥(1)

    趁楚国群龙无首之际,芈月任白起为左庶长,与司马错、魏冉等迅速发动对楚国的攻击,猝不及防的楚国一败涂地。白起斩首五万,取十五城,楚国政局面临崩塌。

    楚国大殿,朝臣乱成一团。

    郑袖带着公子兰坐在上首泣道:“大王被秦人扣押,如今国家危亡,怎么办啊?”

    群臣面面相觑,刚刚被令尹昭阳自流放地召回的三闾大夫屈原上前一步,昂然道:“秦国背信弃义,扣押大王,偷袭夺关,我们必须立刻整顿兵马,迎战秦人。”

    靳尚见屈原上来,暗道不妙,壮着胆子上前道:“三闾大夫,如今大王尚在秦人手中,谁来号令三军?”

    屈原目光如剑,盯着靳尚道:“那以靳大夫之见呢?”

    靳尚搓手笑道:“上策自然应该是先迎回大王。所以,为了保障大王的安全,我们不可以做出触怒秦人的事情来。”

    屈原凛然道:“就是因为你说的不可触怒秦人,以至于我们三关洞开,秦人长驱直入。是不是要等秦兵到了郢都城下,我们还是抱着不可得罪秦人的想法,把都城宗庙也献给秦人?”

    靳尚既尴尬又恼怒,冷哼一声道:“那依屈大夫之见呢?”

    屈原道:“秦人扣押大王不放,为的就是挟持大王以勒索我楚国。我们对秦国退让越多,秦人越不会放了大王。唯今之计,只有另立新君,让秦人知道就算是挟持了大王也无济于事,那时候我们再与秦人谈条件,才能够迎回大王。”

    靳尚立刻道:“若立新君,则当立公子兰才是。”

    屈原道:“太子明明已立,何以提公子兰?”

    郑袖一听大怒,尖叫道:“若不是太子在秦国为质杀人潜逃,又如何会惹怒秦人,扣押大王?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义之辈。如何能够再为储君?大王入秦之前已经对我说过,要废太子,另立子兰为储。”

    屈原立刻质问郑袖道:“口说无凭,大王可有诏书留下?”

    郑袖顿时语塞:“这……”

    靳尚见状不妙。忙道:“太子尚在齐国为质,如今秦人攻城,火烧眉毛,远水不能解近渴啊。”

    屈原道:“谁说太子尚在齐国?”

    屈原话音刚落,便见黄歇陪伴着太子横从殿外走进来。

    靳尚惊呆了。看着太子横,又看看黄歇,口吃了:“你、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郑袖已经回过神来,尖叫道:“太子在秦为质,私逃回国,招来滔天大祸。如今太子在齐为质,又私逃回国,难道还要为我楚国再招来大祸吗?来人,快来人,将这逆子拿下!”

    靳尚也立刻跳了起来。叫道:“夫人有旨,将逆臣拿下。”

    却听得一个声音断喝道:“谁敢动手!”所有的人都听出这个声音是谁,顿时怔在当场。

    便听得殿外一阵剧烈的咳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由两个老仆扶着摇摇摆摆地进来,沉声道:“是老夫下的命令,向齐国递交国书,请太子回国的。”

    此人正是数月前气得病倒的老令尹昭阳,谁也想不到,在这关键时刻,他又强撑病体上朝来了。

    郑袖跳了起来。叫道:“老令尹,你这是什么意思?”

    昭阳颤巍巍地由两个老仆扶着走进殿来,便有昭雎等数名昭氏子侄抢上前来,扶着他一路走到王座边坐下。奉方早机灵地捧了座席来候着。

    昭阳坐下,想要张口,喉咙里却是咕噜噜响了几声,有机灵的内侍早奉上了漱盂来。昭阳喉头咕噜半天,终于费劲地吐出一口浓痰,这才吃力地一字字道:“大王蒙难。兵临城下,楚国危亡之际,当令太子继位,主持国政。”

    郑袖早在他吐痰的时候就已经嫌恶地掩袖避到一边,此时听他说出这话,跳了起来道:“老令尹,你、你难道无视大王的旨意吗?”

    昭阳眼一瞪,喝道:“大王的旨意何在?”

    他积威数十年,这一喝之下,郑袖也不禁倒退三步,一时语塞,终究还是顿了顿足叫道:“这、这是大王口谕……大王去秦国前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太子失德当废,要立子兰为太子。”

    昭阳斥道:“这是朝堂,岂容妇人指手画脚!咄,你以为秦国出了个夺嫡的摄政太后,就想在楚国也效仿吗?来人,请郑袖夫人回宫!”

    郑袖被两个内侍上前一挟,就直接向后殿拖去,挣扎不脱,急得大叫起来:“你敢!靳尚,靳尚,你是死人吗?”

    靳尚壮着胆子上前,赔笑道:“老令尹,夫人毕竟是夫人,您这般无礼——”

    昭阳轻蔑地看了看靳尚,斥道:“住口,我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若不滚开,老夫就将你当殿击杀!”

    靳尚吓了一跳,他可知道这老东西如今已经活得毫无顾忌,他一条宝贵性命,可不能就白白浪费在这儿,听得此言,顿时顾不得郑袖呼叫,连忙把自己缩到一边去了。

    黄歇抓住太子横的手,用力一推,叫道:“太子,快上去。”

    太子横苍白着脸,一步步走上正中高位。

    公子兰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被黄歇一把拉下台阶。

    昭阳颤颤巍巍地扶着昭雎的手,欲站起来行礼,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努力,只将自己鸠杖放倒,双手扶地率先行礼道:“臣等参见大王!”

    黄歇将公子兰用力拉倒按住,与其余群臣一起跪倒山呼:“臣等参见大王。”

    太子横暗中攥紧了拳头,战战兢兢地壮着胆子道:“众卿平身。”

    众人皆站了起来,昭阳却没有动。

    黄歇与屈原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抢上前去,与昭雎各扶住昭阳一边,将他扶起。

    昭阳倚在昭雎怀中,睁眼看到屈原,似精神一振,嘴角抽动了一下表示笑意,吃力说道:“是我私心太重,贪恋权势,所以听任靳尚坐大,郑袖胡为,排挤屈子。却没有想到,如今竟然是养虎为患,造成今日楚国莫大的祸端啊!屈子,我如今让子歇请你回来,当面对你说一声对不住……”

    屈原不禁哽咽:“老令尹,我从没怪过您,是我脾气不好,不曾与您好好沟通。您一定要撑住啊,如今楚国需要您,大王需要您,太子需要您……”

    昭阳勉强抬起眼,握着屈原的手用力按了一按,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无力说出话来。

    众人静等着昭阳说话,却半晌没有声响。

    黄歇一探昭阳的鼻息,跪倒惊呼:“老令尹——”

    众人也跪倒悲呼道:“老令尹——”

    黄歇伏地,听着两边的痛哭声,心绪复杂。楚王陷秦,昭阳身死,这风雨飘摇的楚国,将比以往更加危险。

    因楚王槐入秦被扣押,太子横在令尹昭阳的支持下登基为王。屈原主政,下令陈兵边境,又交联列国,欲合力逼秦国交出楚王。秦人攻楚之势,一时受挫。

    看着前线传回的奏报,芈月召群臣商议道:“你们有何良策?”

    庸芮毫不犹豫道:“依臣看来,若要伐楚,必须先除去屈原。”

    大夫寒泉子听他这一说,吓了一跳,忙咳嗽一声,示意庸芮去看芈月的脸色。

    芈月没有表情,只是看着竹简。

    庸芮若无其事地转了一个弯,又道:“然而,屈子乃世间大才,若是能够为我秦国所用就更好了。依臣之见,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入楚,离间楚国君臣,让屈子对楚国离心离德,到时候我们再晓之以利,动之以情,请屈子入秦。太后以为如何?”

    芈月摇了摇头道:“他是不会离楚入秦的,他对楚国一向忠心耿耿……”

    庸芮道:“试试又有何妨?”

    芈月轻叹一声道:“你说得对,试试又何妨呢?”她苦笑,“虽然我明知道,这是缘木求鱼啊……”

    楚国,屈原府。

    屈原身着戎装,看着手中的宝剑,神情复杂:“这把剑还是老令尹当年留下的……”

    黄歇也有些唏嘘:“老令尹这一生,虽然刚愎自用,但在关键时刻,也亏了他力挽狂澜啊……”

    屈原却道:“我现在要赶赴边关,但还有一件比亲上战场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来办。”

    黄歇躬身道:“夫子但请吩咐。”

    屈原道:“我要你作为楚国使臣入秦。”

    黄歇道:“夫子的意思是……”

    屈原道:“如今秦军突然袭击,连下十五城,虽然我们暂时抵挡住了他们的攻击,但是目前楚国人心涣散——当然,太子继位能够暂时聚拢人心,使秦国挟大王以为人质的企图落空,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但若真要与秦人相比,楚国兵力相差悬殊——若是陷于苦战,人心将不可收拾。”

    黄歇道:“所以我们是借此胜战,以战促和。”

    屈原道:“对,只有在军事上狠命打击秦人,让秦人知道攻楚付出的代价太大,才会坐下来商议和谈。”

    黄歇道:“夫子让弟子入秦,是为了和谈?”(未完待续。)

第382章 申包胥(2)

    屈原摇头道:“虽然是和谈,但秦人一贯恃强凌弱,若是我们步步退让,不但得不到好的结果,甚至还会得不偿失。你入秦国,一来是想办法赎大王回国,二来是设法让秦人退兵,三来……”他轻叹一声,眼中精光毕现,“若有机会,可不择手段,制造秦人的内乱,让他们顾此失彼,不得不撤兵出楚。”

    黄歇心头一震,他想不到一向以君子之道教诲于他的夫子,居然对他说出“不择手段”四字,不由惊呼出声:“夫子……”

    屈原长叹一声,双手用力按在黄歇的肩头,这股力量,他希望能够真正传到黄歇的心底:“子歇,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当此楚国危难之际,我希望你能够成功达成使命。”

    黄歇轻叹一声:“夫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今日的秦国太后,已经不是昔日的师妹了!”

    屈原肃然道:“我知道。不过我也不认为她的想法做法,能够令秦国君臣都一致赞同。若是秦国上下不和,那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黄歇不能置信地抬头道:“夫子,你的意思是……”

    屈原点头道:“不错,若能够分化秦王母子,离间君臣,让秦国内部有所分歧,我们楚国才有一线生机啊!”

    黄歇痛苦道:“可那是皎皎啊!”

    屈原叹息道:“是啊,为师何尝不叹息呢。这些日子以来,我时时想起唐昧当初的预言,当日先王何等期盼、何等钟爱这个女儿,甚至为了她要求我收她为弟子。可是没有想到,楚之霸星,却成了秦之霸星。我很后悔,若是当日将她留在楚国,就不会有今日楚国之难了。”

    黄歇长叹道:“若是留在楚国,她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屈原诧异地问道:“何出此言?”

    黄歇神情悲愤:“这次使秦归来,我才听到一件秘闻……夫子。当年向媵人之死,你还记得吗?”

    屈原一怔,问道:“向媵人,是谁?”

    黄歇此番归来。不但向南后的旧宫人打听过消息,甚至还找到了莒姬的旧宫人和莒弓,终于在楚王槐去了秦国之后,弄清了所有的隐情。他听得惊心动魄,忽然想起芈月那时候小小年纪。便已经目睹所有的一切,细思起来,不禁肝肠寸断。他知道得越多,心里越冷,越是知道他们之间无可挽回。

    此时当着屈原的面,终于长叹一声,道:“向媵人是……是大王荒淫,使得……”他实在难以出口,但却不能不说,当下断断续续说了很久。才将他所知道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屈原。

    屈原跌坐在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黄歇叹道:“她在楚宫的时候,威后已经在她每日的膳食里下毒,她若不速速逃离楚国,只怕会死于非命。当时她本准备与我远走天涯,没想到为了八公主的事,我们遇上了义渠王的伏击。她以为我死了,才不得不入了秦宫。做了秦王之妾……”

    屈原按住头,痛苦道:“我原以为她的怨气不过是因先王早亡失恃受了委屈,又与八公主作嫡庶之争而已,谁知道是这般的阴差阳错。唉。如此深仇大恨,怪不得她会如此,怪不得她会如此……天哪,难道真是天要灭楚不成?”

    黄歇见状大惊,忙上前扶住唤道:“夫子,你没事吧?”

    屈原定了定神道:“我没事。唉。往事已矣,来者可追。我们不能改变过去,唯有努力于将来。子歇,我知道你与皎皎总角之交,情深义重,亦知道她与大王不共戴天,可是大义当前,我们只能放下私情。”

    黄歇跪倒在地,忍着痛苦道:“夫子,弟子知道。”

    夜深了,黄歇推窗,看着窗前种的梅树,如今梅子已经落尽,只余空枝,追思无限。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他心上的姑娘,曾经在梅子初青的时候,叫他抓紧机会,不要误了梅子成熟的季节。可叹他一误再误,到如今梅熟子落,一切都来不及了……

    月光下,玉箫响起,曲声中有无限缠绵、无限悔恨。

    宣室殿内,芈月埋头在竹简堆中批阅,缪辛急入,回禀道:“太后,楚国派来使臣黄歇,谈和议之事。”

    芈月抬头,有片刻失神。

    杂乱喧闹的宣室殿,忽然静止停顿下来。

    芈月站起来,一个踉跄。缪辛连忙扶住,芈月推开他,向外走去。她脚步飘然地慢慢走到台阶前,但见黄歇手捧竹简,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巍峨的秦宫。

    芈月一步步走下台阶。

    黄歇一步步走上台阶。

    两人终于在台阶中央相遇。

    芈月凝视黄歇,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得一句:“子歇,你来了。”

    黄歇点头道:“是,我来了。”

    芈月看着他手中的竹简:“你捧的是什么?”

    黄歇将手中的竹简递给芈月:“这是夫子给你的信。”

    芈月诧异:“夫子的信?”

    黄歇没有说话。

    芈月拿着竹简,回到殿中,拆开竹简上的编绳,展开竹简看着,那熟悉的字,似要跃然而出:“我荆楚八百年山河壮丽,岂不惜哉。念历代先王之威名赫赫,子孙血胤当共维之……”

    她怔怔地拿着,没有继续翻阅下去,只停在了那儿,一动不动。

    良久,芈月慢慢放下竹简。

    黄歇心一沉:“你没有看完。”

    芈月摇头:“不必看了,我能够明白屈子要说什么。”

    黄歇袖中拳头握紧,问她:“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屈子带我们去放鹰台看前朝遗址吗?”

    芈月点头:“记得。”

    黄歇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道:“那时候,我们曾经谈论起伍子胥和申包胥的故事。你……真的要做伍子胥吗?”

    芈月看向他:“那么你会做申包胥吗?”

    黄歇回避了芈月的眼光:“我、我不知道。”

    芈月道:“子歇,你来是为了什么?”

    黄歇将手中另一个竹简交给芈月,肃然拱手:“为了递交国书。”

    芈月没有看,放到一边。

    黄歇道:“你为什么不看?”

    芈月道:“我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黄歇道:“可你不看看,楚国愿意付出什么吗?”

    芈月微微一笑:“这里面能给我的,不及我从战场上得到的多。”

    黄歇心头绞痛,他知道芈月的心情,可他又不能不做最后的努力:“皎皎,你也是楚国人,难道心里真的没有故国吗?”

    芈月呵呵一笑:“就像屈子的信里说的那样,我身为楚女,若用秦军铁蹄踏碎楚国,如何对得起我的血统和历代先王?呵呵,对不起历代先王的,是楚王槐母子,不是我。若父王于地下有灵,他会惩罚谁?天地若有灵,为恶当受报应。若天地不报,那就让我代天地行报应。”

    黄歇急道:“可受苦的是楚国百姓,破碎的是八百年楚国五千里山河。”

    芈月冷笑:“那八百年前的楚国,又在何方?周天子占有天下,分封楚立国于丹阳,乃是子爵之位,地不过五十里。而今,楚国开疆五千里,而周天子之地,却连五十里都不到了!子歇,从前你是黄国人,我母亲是向国人,最后都变成楚人。韩、赵、魏三国,当初都是晋人。可是如今晋国安在?鲁国安在?今天你是楚人,我是秦人,但最终,天下归一,再也没有秦国,也没有楚国——”

    黄歇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天下归一?皎皎,你以为你是周天子吗?”

    芈月自负道:“我不是周天子,但我或者我的儿孙,必将取代周天子,成为天下主!”

    黄歇震惊地看着芈月,那一刻他被震慑住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久久不能说话。

    忽然间黄歇笑了起来,他试图用狂笑冲破那种恐惧:“哈,哈,哈哈,皎皎,你在开玩笑?天下归一?几百年来,多少英雄豪杰、明君圣主,终其一生的追求,也不过是称霸而已。天下归一,取代周室?最疯狂的人,都不敢有这样的妄想。”

    芈月静静地看着黄歇,等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至平息,才慢慢地说:“他们不敢想,所以天下几百年未曾归一。我会先征服疆域最广大的楚国,然后打败武力最强盛的赵国,再并吞势力最弱的韩国,然后是魏,再是齐国,最后是燕国。只要有这样的目标,朝这个目标前行,终我一世不能,我的儿子能,我的孙子能……我现在,就在走第一步。”

    黄歇摇头:“我不信。”

    芈月走到几案前,打开一个精美的匣子,里面是一个绢包,她把绢包打开,里面是一抷黄土。

    黄歇看着这抷黄土,问道:“这是……”(未完待续。)

第383章 申包胥(3)

    芈月道:“这是我当年离开楚国的时候,取的一抷楚国之土。女葵跟我说,若离了故土,去了异乡,水土不服,就取一抷故乡之土,每日取少许混在水里饮下,就能够解思乡之疾。我取了一大包,用了少许,度过了刚开始最难熬的一段时光,这些土就留了下来,一直放在这里。这次我回到宫中,发现它们居然还在。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黄歇不由道:“我也是。当日初次离开楚国四处游历,也是带着这样一包故土,可是后来……却不知道遗失到何处了。”

    芈月语声缓慢,似在述说着很久远的事情:“父王在位的时候,楚国威扬天下,国人精神振奋。可我离楚的时候,看到襄城满目疮痍,百姓苦于战争,田园荒芜。后来我到了秦国,秦国在先王治下,国势日盛。但我从燕国初回函谷关,看到的却是内乱频生,长街横尸……”她在房间中缓步走动着:“子歇,你记得贞嫂吗?”

    黄歇点头:“记得。”

    芈月道:“她是燕国人,她家原是一个大院子,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人,可到头来,那个大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如同行尸走肉,等死而已……”

    黄歇知道她说的是何意,忍不住道:“可你又要掀起战乱……”

    芈月骤然回头,看着黄歇,一字字道:“战乱不是我掀起的,列国的战乱,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今日你强势了,就去攻打别人,他日别人强势了,就来攻打你……原来在长江以南,楚国旧地,有数百个国家和部族,一直在打仗,后来渐渐都被我们楚国并吞了,合一了,于是战争就不再发生了。若是秦楚合并,那么秦楚之间,只要打上一仗,就可以有几百年的安定了。”

    黄歇道:“这是你的狂想,而最终,付出的代价将是秦楚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这些你想过吗?”

    芈月摇头叹息:“子歇,上古的贤君明主,谁能高过黄帝?可是黄帝为什么要与炎帝交战,为什么要打蚩尤?在黄帝之前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各部族就是这样混战,而黄帝之后,战争停息了。”

    黄歇想笑,声音却忽然变得嘶哑,他退后一步,只觉得莫名的恐惧:“你以为你是黄帝?”

    芈月看着黄歇,忽然笑了:“子歇,你的才能在我之上,只可惜,从小到大,你太懂事,太忍让。你不应该让‘不可能’三个字横在你的面前,遮住你的眼睛。你不知道,任何事皆出于人为,任何事皆可以去设想。”

    黄歇道:“天地间有大道,行之有道,纲常不乱。若是人人都肆无忌惮,那天下就会大乱。”

    芈月摇头叹息:“不不不,天下早就乱了。子歇,我曾经去过招贤馆,听诸子百家论尽天下,儒家说克己复礼,道家说小国寡民,法家说严刑峻法,墨家说兼爱非攻……对乱世人人都有想法,却人人都没办法。子歇,我曾经疑虑过,我们的路应该怎么走?可是忽然有一天,我想通了,不必想怎么走,只想着一步步往前走就行。周王姬发伐商纣,天下归心,止戈为武,他的征伐结束了战争,被谥为武王。然后才有周礼,行之天下。我想周武王之前,也必是有各家学说争献于诸侯之门,而周天子之后,就只有周礼才是正道。”

    黄歇额头的汗珠隐现:“看来我无法说服你了。”

    芈月看着黄歇微笑:“看来我也无法说服你了。”

    黄歇深深地看了芈月一眼:“皎皎,你不像过去的你了。甚至……”

    芈月截口道:“甚至不像一个女人了,是吗?子歇,人首先要为一个人,然后才能够为一个男人或者女人。而我首先要为一个独立的我,然后,才是你的皎皎,子稷的母亲,秦国的太后……”

    黄歇失魂落魄地走在宫巷,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

    他越走越快,走到后来甚至是近乎在跑,当他跑进驿馆院子,整个人已经大汗淋漓。

    宋玉迎上来,扶住黄歇,惊诧道:“子歇,你怎么了?”

    黄歇扶住宋玉,眼睛失神地看着前方:“宋玉,我想,我已经失去了她。永远地失去她了。”

    秦人已经磨刀霍霍,而此刻楚人犹在争权夺利,醉生梦死。

    章华台上,靳尚等人围着楚王横一齐劝道:“大王,秦国有意和谈,这是难得的机会,不可不答应。”

    黄歇不在,屈原只能独战群小,怒喝道:“大王不可中计,秦国素无信义,如今和谈,须防有诈。”

    靳尚奸笑一声:“屈大夫,你有意制造秦楚两国的敌意,挟敌恐吓大王,难道不是为了想当令尹,以拥威权吗?”

    屈原怒斥道:“靳尚,你这奸贼!当初害了主父的人就是你,今日还敢再立于朝堂,为秦国当说客,当内奸不成?”

    公子兰却冷笑:“屈大夫,我能明白你的忠心,可是你的固执己见,如今却是对楚国最大的妨碍。王兄,秦国势大,若是我们再坚持下去,惹怒秦国,局势将不可收拾啊,难道就不怕秦国先拿父王泄愤吗?”

    楚王横不禁犹豫:“这……”(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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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介绍:
一个跟着秦兵马俑同时开挖的故事。
当秦兵马俑开始第三次挖坑的时候,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挖坑了。
因为本故事讲的,就是传说中秦兵马俑的真正主人——大秦宣太后的故事。
她是秦始皇的高祖母。
她是楚国公主,她是大秦太后。
她执掌大秦四十多年,称霸六国,实现了大秦一统天下的可能。
如果没有她,也许最终一统天下的,未必是秦。
她活着让六国胆寒,她死后带着世界上最大的军阵陪葬。
芈月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芈月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芈月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