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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胜男     芈月传txt下载     芈月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9章 夫与子(2)

    芈月吓了一跳,刚想骂他没轻没重,那两个孩子被他揪到肩头,却不但不怕,反而兴奋地咯咯大笑,又揪住他的脑袋乱叫:“跑啊,骑大马啊!”

    一串银铃般的孩子笑声随着义渠王的脚步远去了。芈月看着这父子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亲自接了侍女递上来的热巾帕,递与嬴稷。

    嬴稷其实一喝起来,便知不对了,自己喝得越来越晕,这义渠王喝起酒来,却如饮水一般,再喝下去,自己必然吃亏。然而见芈月出面阻止此事,他心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当下接过巾帕,匆匆擦了一下,就借口要到花园中走走,散散酒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芈月见他走出去,思忖片刻,也跟了出去。

    到了花园中,便见嬴稷在花径中慢慢踱步。园中原是养了锦鸡孔雀,并不避人,只是此时不知是他身上酒气重还是杀气重,连这些鸟雀都远远避开了。

    芈月走到他的身后,叫了一声:“子稷。”

    嬴稷似怔了一怔,回头勉强一笑:“母后——”

    芈月笑道:“你刚才做得很好,我很欣慰。”

    嬴稷阴沉着脸:“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芈月轻叹一声,走上前拍拍嬴稷的手,劝道:“义渠君不太讲究礼数,你不必放在心上。”

    嬴稷冷笑一声:“他不识礼数?当年他也曾入过咸阳,难道在先王时,他也敢这样对待秦王?”

    芈月嗔怪道:“子稷——”

    嬴稷反问:“我大秦今日,还有什么原因要一个秦王看戎狄之人的脸色?是亏欠了恩义,还是逊色了武力?”

    芈月没有说话。

    嬴稷却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若是亏欠了恩义,这些年给义渠人的优容,甚至是大量的军械、财物、粮食已经足以补偿。若是不够,寡人还能够再给他们几个城池。若是逊色了武力,那我们也不必再去伐楚、征东。先把这卧榻之边的猛虎给解决了才是。”

    芈月听他言来杀气腾腾,不由得震惊:“子稷,义渠君虽然礼仪有失,但对我大秦不但在过去、现在、甚至在将来。都有极大的帮助,你怎么可以为了一时之气,有这种自毁长城的想法?”

    嬴稷却道:“如果长城碍着我们的脚了,那就是筑错了地方,让我们画地自囚了。”

    芈月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她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子稷,你今天太不镇定了,君王需要的是制怒,是慎独。等你冷静了,以一个君王的思维想清楚了一切,再来同我说话。不要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顾前不顾后。”说完,便拂袖而去。

    嬴稷恨恨地一跺脚,也转身离去。可内心的杀机,却是怎么也无法按下去了。

    芈月离了嬴稷,走进章台宫后殿内,看到屏风后的身影和传来的水声,想是义渠王正在沐浴。他刚才喝多了酒,浑身酒气,知道芈月必是不喜,故而与孩子们玩耍一阵之后,便去洗漱了。

    芈月看看站在屏风前的侍女,侍女明白其意。连忙屈了下膝解释:“是义渠君不要奴婢侍奉——”

    芈月挥手令侍女们退下,自己走进屏风后,见义渠王正坐在浴桶中,神情十分惬意放松。

    芈月走到他身后。拉好系带挽起袖子,拿起浴巾为他擦背。

    义渠王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也猜到了是谁,不禁笑了。他头也不回,从背后握住了芈月的手道:“哎,帮我擦擦这边。有点痒。”

    芈月看到他的背后,轻叹:“怎么又多了几道伤口?这伤口还没完全好呢,自然还有些痒,不许用手去抓,免得又要蹭破了。”

    义渠王由她擦着背,十分舒服,不由得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唉,还是你这里舒服,让人住下来就不想走了。”

    芈月道:“不想走就别走了,每次回来就多几道伤痕,你就这么喜欢马背,舍不得离开?”

    义渠王却笑着摆手道:“哎,你属于宫廷,我属于草原。我没有要求你住到草原上去,你也别勉强我一定要住到这四方天里头来。”

    芈月一边帮他擦背一边劝道:“难道这里不好吗?离开我这么久,你就算不想我,难道也不想想两个儿子?你年纪也不轻了,何必还要自己上战场,让白起、魏冉帮你的忙不好吗?”

    义渠王自负地笑了笑:“义渠人的兵马,只能义渠人统率。”

    芈月不语,义渠王见她不语不动,只得自己从水里站起来,叹息道:“你啊,当久了太后,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如今竟是越来越难说话了。罢罢罢,我答应你,这次出征之后,回来就不走了。”

    芈月转嗔为喜:“真的?说话算数。”

    见义渠王从水中站起,芈月转头去拿起衣服给他穿上,为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义渠王倚在芈月膝上,让她为自己擦着头发。他不但不喜欢阉奴服侍,便是连宫女服侍,也不甚喜,宁可自己动手。芈月无奈,有时候也屏退宫女,自己替他做些事儿。义渠王却说,这样才是一家子的感觉。

    此时他听了芈月的话,笑道:“这次我再出去,就带着芾和悝,让他们跟我一起上草原。他们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教会他们草原的事情了。等下次回来我就不走了,让两个儿子代我去打仗。”

    芈月停住手,把粗巾扔到一边,不悦道:“芾和悝还小呢。再说,他们是秦国公子,我已经给他们封了城池,他们麾下自有百战之将,何必他们亲自去草原打仗!”

    义渠王见芈月扔了粗巾,只得自己拿了粗巾擦头发,叹道:“慈母多败儿,你啊,草原的猛禽要给你养成屋檐下的小家雀了。我义渠的儿郎,哪有不骑马、不打仗的?”

    芈月压下不悦,劝道:“我知道你是生就的草原性子,我也没想劝你,没想能够说服你。可是义渠人要学中原人传千秋万代,就得学会定居一方,学会遵守规则。有些事情不必都用马刀和弓箭去解决,儿郎们不必从生到死都在马背上……”

    义渠王听得不顺耳,便讽刺道:“就跟你儿子似的,看我的眼睛里都能飞出刀子来,却什么也不敢表示。这要是我们义渠儿郎,早八百年就已经拔刀决斗了!”

    芈月恼了:“什么我儿子你儿子,子稷又有什么不好?他懂事知礼,倒是你身为长辈,故意惹他生气,有点长辈的样子吗?”

    义渠王嘿嘿一笑:“我的眼睛又不是瞎的,我把他当成儿子一样,就算撩拨他、惹惹他,也不过是当个玩笑。可他呢,他的眼中,可没有半点善意。你自己说说,他有把我当成父亲吗?”

    芈月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他父亲长到他十多岁的时候才走的,他心里记他生父,不容易转弯。小孩子不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

    义渠王摇摇头:“他若是个小孩子,我自然不计较。可一个已经生了儿子的男人,也只有你,才会仍然当他是个孩子。”

    芈月生气了,一拍义渠王,恼道:“你今天成心跟我找碴吗?”

    义渠王放下粗巾,坐到芈月的身后搂住她,笑道:“哎,别以为我多事。我这双眼睛看过胜利者也看过战败者,看得出真臣服和不服气。你这儿子,心思多,不驯服,迟早会生事。他不但看我的眼睛里会飞刀子,看芾和悝的眼中也没有多少感情,所以我才要把芾和悝带走。”

    芈月不悦道:“你别胡说,子稷的性子是独了些,可子芾和子悝是他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怎么会没有兄弟之情?”

    义渠王坦率地说:“我不想让你为难。但今天的情形你也要看明白,就算是一只老狼王,也不容许小狼在他面前挑衅的。”

    芈月无奈,只得转头劝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放心。”

    义渠王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他从身后亲了亲她的颊边,笑道,“想不想我?”

    芈月轻笑一声,转脸反亲过去:“你说呢?”

    风吹帷幔,旖旎无限。

    表面上看来,义渠王和秦王稷的矛盾,似乎在芈月的努力下,已经暂时被压下,呈现出和乐融融来。可是只有两个当事人才明白,义渠王一统草原气焰日益张狂,秦王稷年纪增长帝王心思滋长,两人已经无法共存了。

    樗里疾府书房里,嬴稷阴沉着脸,焦躁地来回走着。

    樗里疾并没有问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嬴稷忽然止步,问道:“王叔就不问问,寡人为何而来?”

    樗里疾道:“大王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老臣说。”

    嬴稷道:“如今能够让寡人来求助王叔的事,能有几件?”

    樗里疾道:“大王指的是……”

    嬴稷已经焦躁地自己说了出来:“义渠君!”

    樗里疾的脸色也阴沉了下去:“大王是想动手?”(未完待续。)

第400章 夫与子(3)

    嬴稷道:“是。”

    樗里疾道:“大王是秦国之主,只要大王一声旨意,老臣愿意为大王扑杀此獠。”

    嬴稷却沮丧地坐下,摇头道:“寡人不能。”

    樗里疾轻叹一声,劝说道:“大王,您才是一国之君。”

    两人目光对视,彼此明白对方的意思。

    嬴稷却摇摇头道:“不,寡人不能——”

    樗里疾仍然想努力一把:“大王——”

    嬴稷忽然暴躁起来:“寡人知道王叔是什么意思。义渠君甚至高陵君和泾阳君的存在,都是我大秦王室血统的耻辱。我身为先王的儿子,您身为先王的弟弟,都不能容忍这种耻辱的存在。”

    樗里疾道:“大王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执政了。列国都没有成年的君王依然还让母后继续摄政的先例。”

    嬴稷颓然道:“是,王叔是旁观者尚觉得不服,难道寡人就不想亲掌权柄,号令天下?这样的想法,在寡人心中,过了百遍千遍万遍,可……寡人不能!”

    樗里疾道:“大王是怕伤及母子之情?”

    嬴稷却反问:“王叔不是我,不怕伤及与母亲的感情。可王叔为何不质问母后,为何不用宗室扼制母后?”

    樗里疾默然。

    嬴稷冷笑道:“因为我们都目睹了那一场季君之乱带来的灾难,有生之年绝对不想让大秦再遭受那样的灾难。列国争雄,虎狼环伺,如若再内部分裂,那才是亲痛仇快。与江山社稷比起来,义渠君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樗里疾沉默良久,才苦涩道:“不错,与江山社稷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一桩。可这江山,终究是大王的,太后她。她也只能是因为大王当初年幼,代为摄政而已。”

    嬴稷也苦涩地道:“是啊,寡人年幼,母后代为摄政而已。可这世间的权力。一旦掌握在手,就不会这么轻易易手。寡人没有足够的实力,又如何能够从母后手中接过这江山来?寡人还掌控不了魏冉、白起这样的骄兵悍将,还不能与赵主父雍那样翻云覆雨的老手对弈天下。寡人还需要母后,秦国还需要母后!秦国赫赫威名。秦王于诸侯之中的地位,看似是寡人的,其实都是母后的。”

    樗里疾亦是无奈叹息:“是啊,有时候细想想,太后若是没有这么骄狂恣意的性情,如何有对决天下的强悍和手段。所以我们想要秦国强大,就不得不承受统御之人的专横和气焰。只是,老臣是不得不退让,但是大王却不一样啊!”

    嬴稷反问:“如何不一样?”

    樗里疾目光炯炯,充满了煽动之力:“臣等能退让。大王却未必要退让。人寿有定,大秦的江山终究要属于大王。大王越早能够承担事情,就越早能够得到掌控的权力。有些事情,臣做了,就是僭越,就要引起太后的镇压。大王做了,却是一种成长和尝试,太后是会宽容大王的。”

    嬴稷看向樗里疾,心头狂跳:“你的意思是……”

    樗里疾道:“大王或许暂时无法接过全部的权力,但却可以尝试着踏出一步两步来。只要大王做得够好。就能够得到更多拥戴、更多机会。”

    嬴稷沉吟着,来回徘徊。

    樗里疾惴惴不安地叫道:“大王!”

    嬴稷忽然停住,问道:“寡人当如何着手?”

    樗里疾心中一喜,道:“从义渠入手。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之局。”

    嬴稷问:“何谓天时?何谓地利?何谓人和?”

    樗里疾道:“当日季君之乱,若是太后不安抚住义渠君,西北发生变乱,五国围城,大秦将不堪设想,所以必须要对义渠诸般退让。然此时大秦如日中天。已经没有必要再对义渠退让了,此天时也。本来义渠君若是久在草原,我们亦拿他无可奈何,但他如今看样子似要在咸阳久留,一只老虎离了巢穴,入了我们的地盘,此便为地利也。太后执政以来,推行商君之法,而义渠君这一路东行入咸阳,义渠人时有犯法之举,此时我们制服义渠人,既合太后推行的商君之法,又能够让各郡县借此整肃风气,取得地方上的拥戴,此人和也。”

    嬴稷缓缓点头:“如此,我们就要找一个机会,除掉义渠君。”

    樗里疾拱手道:“大王英明。”

    “要制造一个除掉义渠君的机会——秦王若没有,我们就要帮助他一下。”咸阳城郭,一个戴着斗笠的大汉负手立于小土坡上,悠然地说。

    在他的身后,数名随从低头应道:“是。”

    那大汉微微一笑,摘下斗笠,扇了扇风,拿着斗笠遥指前方道:“那个方向,便是义渠大营吧。听说秦太后令义渠人不得出营,一应用度,皆由太后之人运至营中。这些义渠勇士,刀里来剑里去的,受此拘束,岂不苦闷?”

    随从中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轻笑一声,道:“主父既然来了,又何必说这样的废话呢?”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此事,却须借助鹿女公主了。”

    此人自然便是之前在秦赵边境挟持芈月未遂的赵主父雍了,他身后的女子,却是东胡公主鹿女。

    她当年与义渠王成亲,为的乃是部族利益,后来义渠王为了芈月而遣散所有妻妾,她便要求义渠兵马相助,回到东胡,夺了她异母兄长的王位,另挑了个年幼的弟弟为东胡王,自己便成了东胡真正的统治者。胡人率性,她族中自有情投意合的男子,与义渠王便也好聚好散。(未完待续。)

第401章 夫与子(4)

    赵雍既然心怀大志,早看出将来的战争决定因素必在骑兵,趁着季君之乱时,抢占了秦国的榆林之地,收林胡、东胡等族,训练赵人进行骑战。

    他既有这等心思,又岂能容得秦人收纳义渠部落,大肆训练骑兵?他所收诸胡人之部落虽然不少,但终究不如义渠已经立国,且如今差不多已经荡平了秦国西北部的草原部落,兵马之盛,无与伦比。

    此番他再入咸阳,便是图谋义渠而来。他手底下既有东胡部落,又有曾经与义渠关系颇深的鹿女,如此好棋,岂能不用?于是便将鹿女一起带了出来,让她成为自己与义渠部落的桥梁,以便沟通。

    但他亦知在秦赵边境试图劫走芈月的行为,已经激起她的怒火,秦人暗卫亦不是吃素的,何况他此来主要目的就是针对咸阳城外的义渠人,故而在城郭坐镇指挥,便是有事,也可以迅速脱身。

    他这边一一分派,鹿女与其他赵国暗卫便分头行事。

    过了数日,咸阳市集来了一行义渠兵,大摇大摆地逛着看着。

    市集商贩初时与义渠人有过争执,但后来太后把义渠人全部约束在义渠大营,只叫这些商贩送货过去,时间久了熟悉了,他们也知道这些胡人虽不懂礼数不识规矩,却并非完全蛮不讲理。商人重利,既然这些人做买卖倒还爽气,便去了排斥之心。偶有争执,拉去义渠军营外秦人专设的管理小吏处说个明白便是。

    义渠人生性豪放,教他们当真在大营只进不出,岂不拘束?有些中上层的将领,便私下三三两两地出来逛咸阳城,只要不出事儿,上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虎威受与义渠人有货物来往的向导煽动,说今日乃是十五会市,十分热闹,便起了好奇之心。前来观看。果然这一日市集十分热闹,人头攒动,货物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见虎威兴致勃勃,买了许多东西。还要去酒肆痛饮,他身边的副将忙低声劝道:“虎威将军,大王吩咐过,让我们待在大营中,不要随便出去。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吩咐他们送到大营里。我们现在私自出来已经是违令了,还是早出早回的好。将军若是要喝酒,不妨买了我们回营再喝!”

    虎威恼道:“怕什么?我们义渠的勇士,以刀马说话,何必要遵守那个女人的规矩?大王是被她迷惑了,什么都听她的,可是这繁华的咸阳城近在眼前,凭什么不让我们进来?我们不少吃的也不少穿的,就是少了这份爽快劲!”

    那煽动虎威出来的向导忙赔笑道:“虎威将军说得是啊,咱们是草原上高飞的鹰。不是关在笼中的小雀。我们用刀马追逐猎物,砍下敌人的头颅,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女人尽欢,又怎么能与这些每天只知道在地里刨食的秦人相比?”他与义渠人混得好,便是说话时也常常将自己站在义渠人一边,教人听得十分顺耳。

    虎威大喝一声:“说得正是。”便要去饮酒,无奈副将苦劝,又抬了义渠王出来,虎威只得忍耐下性子。叫人在酒肆买了酒,又由那人引着,在市集中取乐。

    不觉来到一家店铺中,那家卖的是齐纨。染作缤纷五色,其中素白色更是洁白如雪,抚之光滑柔顺。虎威顿时来了兴致,他与鹿女手下一名侍女原就交好,这几日重续旧欢,便要买下这些齐纨送与那心上人。

    不想那向导一摸口袋。却叫道:“将军,不好,这市集上有盗贼,将我的钱袋都摸了去。”

    义渠人素来习惯以物易物,待芈月约束他们以后,又赐下大批金帛。似虎威这等高级将领出来逛街,自有知机的手下帮着准备钱袋。虎威嫌麻烦,一路行来,便扔给那向导,不料却在集市中遗失。

    虎威大为扫兴,踹了他一脚骂道:“你是死人吗?”

    那向导见他发怒,忙上赶着讨好赎罪,又劝虎威将带来的五张狼皮与那店主交易。谁知那店主却不愿意,说只肯收铜钱,不要臭烘烘的狼皮。两人便争执起来。

    闹得凶了,便见看管市集的秦军校尉缓缓过来,副将急得额头冒汗,劝虎威道:“将军,休要生事,回去再说,再叫人拿铜钱来罢了!”

    虎威哼了一声,将锦缎扔回给那店主道:“还给你。”

    那店主却是个细致人,接过锦缎细看,发现上面已经出现道道划痕,一匹素纨上还沾染了几个黑乎乎的手印,十分显眼,顿时拉住虎威道:“你把我这锦缎划坏了,你们赔我,你们赔我!”

    不问可知,那向导乃是赵人所派暗卫,早就暗做手脚,当下假意劝道:“分明是你这奸商故意损坏锦缎,想讹诈我们。不要以为将军为人实诚,就可以任由你们讹诈!”

    众人正在纠缠间,忽然从远处隐隐传来鼓声,副将叫道:“糟了,闭门鼓开始了,我们得在关城门前出城回大营去。”

    虎威急着要走,见那商贩还拉着他,一挥拳道:“滚开!”那向导也跟着推了一把,叫道:“滚。”

    那店主被打得飞起,跌落在货摊上,一动不动。

    忽然间人群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杀人啦,杀人啦,义渠人杀人啦——”顿时整个街市的人四散逃开,那向导亦装作胆小,混入人群逃开。

    街市上只剩下虎威几个义渠兵将孤零零站着。那看管市集的秦军校尉见势不妙,忙敲起锣来,召得巡逻的秦兵四面包抄,与虎威交起手来。

    虎威辩解无效,只得与秦人交手。他虽然勇猛无比,但终究寡不敌众,还是被押走关入了廷尉。(未完待续。)

第402章 至绝境(1)

    这虎威原是义渠王手底下数得着的大将,虽然性情鲁莽,但却屡立战功。义渠王闻听他在市集与人争执打死了人,竟被秦人抓走,不由得心头火起,气冲冲来找嬴稷。

    此时的嬴稷却在校场上,好整以暇地带着嬴芾和嬴悝练习箭术。

    但见嬴芾一箭飞出,射中箭靶,却射在红心边圈上。嬴芾放下弓,神情便有些不悦。

    嬴稷笑着走到嬴芾身后,托起他的手,指点道:“芾弟你刚才放手太快,把弦扣得再紧一点,看准了,手不要绷得太紧,放松些,好,射!”

    嬴芾听了他的指点一箭射去,射中红心,只是离正中稍微差一点,高兴地冲着嬴稷笑道:“多谢王兄。”

    嬴稷也不禁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练。”

    嬴悝见状,亦拖着弓跑到嬴稷面前,叫道:“王兄,王兄,你也教教我。”

    嬴稷拿起他的弓,从袖中取出手帕仔细擦拭干净,才还给嬴悝,教训道:“弓箭兵器马鞍,是我们在战场上最好的伙伴,要好好爱护它们,不能随便损坏。它们能够在战场上救我们的命,知道吗?”

    嬴悝天真地点点头应道:“是,王兄,我知道了。”

    嬴芾教训嬴悝道:“你应该说多谢王兄教诲。”

    嬴悝乖乖地点头:“是,多谢王兄教诲。”

    义渠王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看到这个场景,强抑怒气,站在一边。

    嬴稷早知内情,见状亦微笑道:“义渠君,可要一起射箭?”

    义渠王满腔怒气,当着这两个年幼的儿子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冷笑道:“好啊!”说着接过嬴稷递来的弓箭,拉了一下,便掷到地上道:“太轻,换把大弓来。”

    嬴悝见状却跑过去,拾起那弓,认真地对义渠王道:“阿耶,阿兄说了,弓箭兵器马鞍,是我们在战场上最好的伙伴,要好好爱护它们,不能随便损坏,它们能够在战场上救我们的命……”

    嬴芾机灵,见义渠王的脸色已经黑得要滴出墨来,连忙一把掩住这个傻弟弟的嘴,哄劝着把他拖走:“阿悝,阿耶和阿兄有事商量,我们去别处玩。阿娘那里备了好糕点,你再不去我便要将它吃光了……”

    嬴稷忍笑,见嬴芾哄劝着嬴悝迅速走掉,才看着义渠王笑吟吟道:“义渠君有事找寡人吗?”

    义渠王却不答话,只接了大弓来,一连十发,箭箭皆入红心,这才将弓箭扔给内侍,冷笑道:“天底下的事情,唯有弓和马说了算。大王以为如何?”

    嬴稷负手而笑:“弓马虽好,却只能在我王旗指挥之下进退冲锋,如此方成大业。”

    义渠王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强压怒气:“如若没有弓马,便有王旗,又有何用?你们不是曾经有过周天子吗?你会在他的王旗之下听令?”

    嬴稷向义渠王笑着摇摇头:“看来,义渠君以为,有弓马就行了?”

    义渠王不理会他的假模假式,他发现这种口舌之争毫无意义,当下直接道:“我有个手下叫虎威,在街市上误伤了人,被廷尉抓走了。我派人去接他,廷尉不肯放人,说这是你的吩咐。”

    嬴稷点头道:“不错。在秦国之内,任何人都要遵守秦法,就算寡人身边的人,也不例外。”

    义渠王冷笑:“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前大营中去接人都只要缴了赎金便成,何以这次不放人?看来你是成心要跟我为难了。”

    嬴稷淡淡道:“我只是照秦法行事,杀人抵命。若只是普通的惹是生非,自是缴了赎金就行。但你的手下在街市公然杀人,寡人只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义渠王怒道:“就算是杀了人,那又怎样?一个卑贱的小贩,怎么能够让我义渠的勇士抵命?”

    嬴稷冷冷道:“再卑贱的人,也是我秦国子民。我身为秦王,就要为他们做主。”

    义渠王道:“看来你是不肯放人了?”

    嬴稷道:“不错,就算你搬来母后,也没办法改变秦法。”

    义渠王怒极反笑:“刚长了毛的小狼,就想露出利爪来?还早得很呢。我是看在你母亲分上,才对你再三容忍,看来是我给了你一个错误的信号。”嬴稷索性也不再客气:“寡人才是看在母后的分上,对你容忍再三。可你要明白,这里是大秦,不是义渠,这里我说了算。虎威触犯秦法,他是死定了。寡人已经下旨,让廷尉府议罪处死。”

    义渠王大怒:“哈,你说了算,你以为你是谁?是我让你做这个秦王,你才能够做这个秦王。如果我不答应,你就做不成这个秦王。”

    嬴稷亦怒:“寡人乃嬴姓血胤,继承祖业,做这个秦王怎么需要你来答应?真是笑话。”

    义渠王怒道:“你对父亲如此无礼?”

    嬴稷听了此言,顿时暴跳如雷:“放肆!寡人的父亲乃是先惠文王,你一个蛮夷之辈,也敢自居为父?”

    义渠王冷笑一声,索性直接道:“我和你母亲拜过长生天,祭过祖宗,成过亲,生下了孩子,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本来这么多年,我也的确是想把你当成我们家的一分子,我们草原上收养别人的孩子,也是视同一家的。可惜养了你这么多年也养不熟,你依旧视我为外人。哼,你既然想做外人,我也不勉强你。你要从我们的家里走出去,那就各立各的营帐吧!”

    嬴稷知道与义渠王翻脸,他必讲不出好话来,然而听了此言,亦是崩溃。他指着义渠王,颤声道:“你胡说什么?你的家,你的妻子……你你这戎狄野人,好不要脸,分明是胡说,胡说!”

    义渠王镇定冷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去问你母亲吧!”

    嬴稷手按剑把,似乎就要拔剑而出。

    义渠王满不在乎地看着他。

    嬴稷拔剑至一半,忽然按下剑转身疾走。义渠王看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冷冷一笑。

    嬴稷朝着章台宫一路狂奔,诸宫人目瞪口呆,忙不迭地行礼,嬴稷毫不理睬,径直冲入宫中。

    此时芈月正与庸芮商议军事。三晋借秦国伐楚不义为名,要联兵征伐秦国,两人对着地图,考虑对魏国襄城的进攻路线,忽然听到声响,却是嬴稷冲进门来。

    他冲得太急,一下子撞在门上,撞着了额头,捂着额头脸皱成一团,却不呼痛,只是眼睛发红,神情激动,怒气冲冲地叫道:“母后——”

    芈月一惊,举手示意庸芮退下,便见嬴稷冲到芈月面前,又叫了一声:“母后——”声音中充满了委屈,这种委屈的语气,自嬴栋出生之后,他再没在芈月面前显露过。

    芈月吃了一惊,问道:“子稷,你怎么了?”

    嬴稷喘息了几下,待要说什么,却实在说不出口,努力几次,才艰难地问她:“母后,您您和那义渠君到底到底是不是……”

    芈月心中已经有数,必是义渠王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不能接受的话,嗔道:“这个浑人,素来喜欢逗你,你又何必死拗着他?”

    嬴稷羞愤交加,叫道:“谁要死拗着他,是他死拗在我们中间好不好?”

    芈月长叹:“他又说了什么?”

    嬴稷怒道:“您是父王的妃子,您是大秦的太后,可那个戎狄野人,他说,他竟敢说,您是他的妻子……”

    芈月心中一惊,暗恼义渠王不知分寸,乱了大计,脸上却是极为镇定,哈哈一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你这么急着赶过来。坐下吧!”

    嬴稷被芈月的镇定所感染,终于慢慢坐下来。

    芈月倒了一碗汤递给嬴稷:“先喝口汤吧,缓缓气。”

    嬴稷捧着碗,却无心喝下,只执着地盯着芈月:“母后,您说,您说……”

    芈月镇定道:“我的确与义渠君,行过义渠的婚礼。”

    嬴稷手中汤碗落地,羞愤欲绝,嘶吼起来:“您,您——可您是秦国太后——”

    芈月镇定道:“我知道世人眼中,太后可以养男宠,却不好再嫁人,我也没打算昭示天下。”

    嬴稷怒道:“可您为什么非要成这个亲?”

    芈月抬眼看他:“因为那时候我独身逃亡义渠,我要回来救你。”

    嬴稷顿时怔住了,好半日,才缓缓坐下道:“便是那时候,是权宜之计,可您也不必也不必……”他停了一会儿,道:“后来也不必再敷衍于他。”

    芈月缓缓摇头:“我不是敷衍于他,义渠君于我不止是有恩,更是有情有义。我与他是夫妻,我们不止在神前行礼,祭告过天地,我们还有一对儿子。子稷,你的父亲娶过庸夫人,也娶过魏王后,再娶芈王后,男子可以再娶,妇人为何不能再嫁?”

    嬴稷跌坐在地,喃喃道:“可您是,可您是……”>

第403章 至绝境(2)

    芈月:“我确是你的母亲,也是芾和悝的母亲。子稷,我希望你能够记住这一点。”见嬴稷低头不语,她站起来,道:“你跟我来。”

    她站起身来向外走,嬴稷跟在后面,失魂落魄地出去。

    秋日,蕙院中黄叶满地。

    两人下了辇车,芈月踏着落叶走进院子,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叹息道:“原来这个院子这么小。”

    嬴稷跟着芈月走进来,惊诧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自出生起不久,便搬到常宁殿去,早已不记得此处了。

    芈月亦是看着蕙院,一步步走进内室。这里因是嬴稷出生之地,自登基以来都有人维护,恢复了他搬离时的原样。

    可是此时的故居,在芈月眼中,却显得陈旧简陋矮小昏暗。她坐下来,不禁感叹:“这里原来这么暗,这么简陋!”

    嬴稷诧异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芈月叹道:“你不记得了,是啊,你在这里也没住过多久。子稷,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嬴稷坐下来,打量着这简陋昏暗的室内,诧异道:“我就出生在这里啊?”

    芈月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小的媵人,为了避免王后之忌,就住到这宫里最僻静最狭小的院落来。当时,我还以为我可以出宫去呢……”

    嬴稷一怔:“出宫?您出宫做什么?”

    芈月笑道:“因为我从前并不曾想过,要当你父王的妃子。当时我只想出宫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在这深宫之中,与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宠爱。”她轻叹,“我那时候太年轻,太天真,不晓得这世间不是有单纯的愿望就可以获得安宁的。子荡的母亲想拿我争宠,子华的母亲又抓了冉弟来要挟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有再高的心又能怎么样呢?想要不被别人欺负,不被别人要挟,就要倚仗一个强者的帮助。”

    嬴稷怔怔地听着,心中只觉得大受打击。原来,他的父亲和母亲,并非一开始就相亲相爱,甚至是……

    他忽然问:“您对父王……”话说了一半,忽然情怯,竟是说不下去了。

    芈月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一开始并不是,但……”她看着嬴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柔地说,“你父王英明神武,女人就算是听过他的名号,都会对他动心。更何况他聪明绝顶,通晓人心,在他身边待过的人,没有不对他衷心相从的。我一开始并不爱他,但是,后来我爱上他了。”

    嬴稷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简陋的环境,如果他的母亲爱他的父亲,那么他的父亲一定不会让他的母亲继续住在这里吧:“是不是我出生以后,我们就搬离了这里?”

    芈月点点头:“是啊,因为我生你的时候,差点死在了这里……”

    嬴稷脸色一变,只觉得遍体生寒,芈月说话从来都不夸张,甚至是尽量轻描淡写,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死在这里?”

    芈月淡淡道:“我怀了孩子,就招了子荡母亲的嫉恨。她趁大王去行猎的时候,让人给我下了药,催我提前发动,又在那天让女医挚出城。当时我半夜难产,死去活来,整个宫中却求救无门。薜荔跑到王后宫中,却被关了起来……”

    嬴稷惊呼一声,恨恨道:“那个毒妇!那后来呢……”

    芈月道:“后来……是黄歇发现女医挚被人绑架,救下女医挚,怀疑宫中可能有变,于是带着女医挚夜闯东郊行宫,惊动了你父王,连夜回城,召来太医,救下了我一条命,也救下了你一条命!”

    嬴稷一怔:“黄歇?原来他在寡人出生之时起,就救过寡人的命!”

    芈月轻叹一声:“子稷,你来得如此不易,我生你,险些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你说,我如何会不重视于你……”

    嬴稷哽咽道:“母亲——”他停了停,轻轻道:“儿臣明白!”

    芈月道:“你父亲有无数儿女,而我却只有你一个孩子。子稷,人生之路太漫长,若是无人做伴,终究太过孤单。我觉得对不住你,我有戎弟和冉弟,所以一直希望能够再为你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可我生你的时候,伤了身子,后来侍奉你父王多年,再也没有怀上孩子,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嬴稷心情激动,握着芈月的手,颤声道:“母后……”

    芈月轻轻拍着嬴稷的手道:“后来,我发现我居然再度怀孕了,我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叫我打掉胎儿。怎么可能?就算我死,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嬴稷心情复杂地说:“所以您一定要生下他们?”

    芈月道:“芾和悝是我的孩子,我生下他们来,不是为了给义渠君生儿子,是为了我自己。如同我当日舍命生下你,也不是为了你父王。后宫的女人生孩子有些是为了给君王续血脉,有些是为了拿孩子来争宠。我生下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如同当日我母亲为了我们姐弟受尽苦难也要活下去,我也是做了母亲以后,才更能够明白一个母亲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什么……”

    嬴稷将头伏在芈月的膝上,沉默片刻,道:“儿子也愿意为母亲而死,母亲能够为儿子做到的,儿子也能够为母亲做到……”

    芈月轻抚着嬴稷的头发:“芾和悝于你,就如同小冉小戎于我一般。我能够给他们富贵,可只有你才能够给他们以信任,你们是真正一母同胞的手足,可以相依为命,可以性命相托……”

    嬴稷低声道:“儿臣会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缓缓地站起,嬴稷扶着芈月,走出蕙院。

    芈月回头再瞧了瞧那个曾经留下过生命重要记忆的小院,轻叹一声,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母子别过之后,芈月回到章台宫,文狸便悄悄禀报:“义渠王刚才怒气冲冲,已经等了太后很久了。”

    芈月点头,走进后殿,果然义渠王见了她,便问:“你去哪儿了?”

    芈月道:“我带子稷去旧宫了。你下午为什么要对他说那番话?他还小,有些事你知我知就够了,何必去刺激他?”

    义渠王走到她面前坐下,冷笑道:“他可真不算小了,有些事,做出来比我们还狠。”

    芈月见他如此神情,十分诧异。虎威之事她还未曾得报,先见了嬴稷生气,她还恼义渠王为何故意去撩拨他,如今见了义渠王神情才觉有异:“怎么了?”

    义渠王冷笑道:“他早就长大了,而且眼中已经没有你我。哼,他以为他是秦王,就敢看轻我。好,他如今已经长大,娶妻生子,你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跟他分帐吧!”

    芈月诧异:“什么分帐!”

    义渠王道:“我们草原的规矩,孩子大了,就分给他牛马财物和手下,让他自己去另立一个营帐。我们也不叫他吃亏,他父亲留给他多少,就分给他多少。把咸阳也留给他,我们带着芾和悝走吧。”

    芈月一惊,问道:“走?去哪儿?”

    义渠王道:“随便哪儿。你喜欢跟我去草原,那就去草原;你喜欢回楚国,那就去楚国……你我打下的土地这么多,随便想去哪儿都行!”

    芈月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把咸阳留给子稷,那其他的土地……”

    义渠王道:“他登基的时候,他名下多少土地,就给他多少土地。”

    芈月道:“你的意思是,巴蜀楚国,还有自韩赵魏等国所夺得的近百余座城池,都不给子稷?”

    义渠王冷笑道:“这些城池,是你我以及你的弟弟们打下来的,与这小儿何干?”

    芈月心中暗惊,他话说到这一步,显见事态严重,当下柔声劝道:“阿骊,我们是一家人,合起来就是无敌的力量,若是分开来,那就会被敌人各个击破。这么多年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为什么要把家拆了?”

    义渠王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总是希望所有的至亲骨肉都能够聚在一起,所有的力量都握在手心里。这么多年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可有管过?可现在不是我要把家拆了,而是你儿子想把家拆了,他容不得我,也容不得芾和悝。他只想唯我独尊,从没有把我们看成是一家人。”

    芈月扶住头,叹道:“阿骊,你让我想想,我会劝子稷让步的。事情没有到最后的关头,你别太固执,就当看在我的分上吧。”

    义渠王沉默片刻,终于道:“这件事,你如今已经管不动了。”

    芈月劝道:“再听我一回,好吗?”>

第404章 至绝境(3)

    义渠王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芈月安抚住了义渠王,转头便去查问事情来龙去脉,却听得虎威集市杀人,被廷尉所捕,而义渠王为此事与嬴稷大闹无果。

    嬴稷只口口声声说秦法自有铁律,若是义渠人杀人便可横行,他也不要做这个秦王了。义渠王却是暴跳如雷,说虎威是他的勇士,救过他的命,勇士死于战场,绝对不能够让庸人去处死。

    芈月无奈,只得下令让蒙骜去提虎威及相干人等入宫,由她亲自审问。

    不想蒙骜所派之人才从廷尉押着虎威出来,迎面就射来一排乱箭,众军士应声倒地。

    待蒙骜得报冲到现场,看到的只有一地秦军死尸,虎威却已经不见人影。经人验看,这批箭头标号,却是出自太后分拨给义渠军营的批次。

    芈月无奈,令庸芮以此事问义渠王,义渠王却勃然大怒:“你倒敢来问我,我们义渠人从来光明磊落,便是我要去救虎威,也是堂堂正正去带着他见太后,如何会不承认?”

    庸芮只得问:“只是这批弓箭乃出自义渠军中,您看,谁有此可能?”

    义渠王怒道:“一定是那个小东西搞的鬼,是他在栽赃陷害!”

    庸芮怔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说大王?”

    义渠王哼了一声道:“他惯会两面三刀,此时咸阳城中,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庸芮无奈,只得报与芈月。

    芈月却是不肯相信:“子稷虽然不喜欢义渠君,但若说是他对义渠君栽赃陷害,我却不相信。”

    庸芮犹豫:“是,臣也不敢相信。不管义渠君和大王,臣以为,都是被人利用了。只是臣疑惑,如今的咸阳城中,还有谁会有这样的心思,又有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芈月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可还记得昔日的和氏璧一案?”

    庸芮一惊:“太后是说,楚人,还是魏人?”

    芈月摇头:“未必就是这两国,但我怀疑,这里头不止一国,联手做局。”

    庸芮细一思忖,惊叫:“好狠。”

    但是,不管最后此案能不能查清,现在这事情已经挑起了秦王嬴稷和义渠王的积年旧怨,把深埋的矛盾摆到明面上,而且已经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此时就算是找到虎威,嬴稷和义渠王之间的矛盾只怕也不容易化解了。

    见芈月心情低落,庸芮想起一事,迟疑道:“太后,还有一件事……”

    芈月道:“什么事?”

    庸芮道:“楚国求和,已经同意太后提出的全部条件。”

    芈月有片刻失神:“这么说,子歇他快到咸阳了!”

    黄歇辅佐楚王横,力抗秦人;又联手苏秦,游说列国抗秦;同时上书给秦王,献上先取三晋和齐国之策,建议秦人在继续攻打楚国已经无法得利的情况下,转图江北列国。

    秦人考虑权衡,终于暂时撤军,与楚国和谈。楚王派其相黄歇陪同太子完入咸阳为质。

    楚怀王死后,黄歇辗转数年,再度来到咸阳城。

    此时,他牵着才六岁多的楚太子完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咸阳大街,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上一次来,他也是陪着太子为质,只是当时那个太子,是如今这位小太子的父亲。

    上一次来,咸阳大街上刚刚清洗完季君之乱后的血腥,而这一次来,咸阳大街上又是一片新的血腥了。

    太子完看着这陌生的街市肃杀的场景,不禁心生害怕,躲在黄歇的怀中,怯生生地问道:“太傅,这里就是咸阳吗?”

    黄歇点头:“是,这里就是咸阳!”

    太子完问:“秦人是不是很可怕?”

    黄歇安慰道:“太子放心,有臣在,一定能护你周全。”

    他把太子重新抱入车中交给傅姆,转头寻了一个过路的老者问道:“这位老丈,前面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咸阳街头会有人打斗?”

    那老者显然是个“老咸阳”人了,见斗殴严重时,会机灵地闪到遮蔽处,等人群打远了,便又出来瞧热闹,还喜欢评头论足,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听得黄歇询问,又看看他的服装打扮和身后马车及从人,笑道:“公子可是从楚国来?”

    黄歇知道这些各国都城的老土著们,皆是长着一双利眼,笑着点头道:“是,我们是从楚国来的。”

    那老者笑道:“那正好可以看热闹。嗐,您可不知道,这几天义渠人和廷尉府的人,在咸阳打得可厉害了!”

    黄歇问道:“秦法严苛,怎么会有当街斗殴之事?”

    那老者道:“这斗殴还是小事呢,听说昨天大王都要调动禁卫军去攻打义渠大营了,幸好太后手令到了,才没有打起来。但现在禁卫军还围着义渠大营呢,我看啊,打是迟早的事。”

    黄歇一怔,路人走开了,他还陷在沉思中。太子完在马车中等了半晌,见黄歇不动,怯怯地又拉开车帘,叫道:“太傅,太傅!”

    黄歇回过神来,笑道:“太子。”

    太子完问:“太傅你怎么了?”

    黄歇道:“没什么……太子,也许这里有我楚国的一线生机啊!”他坐上马车,将太子完抱至膝上道:“走,我们先回驿馆,回头再仔细打听。”

    及至驿馆,安顿好了,黄歇便派人递了奏书与秦王,又递了名刺与向寿芈戎等人。次日芈戎果然匆匆赶来,见了黄歇便道:“子歇!如今这个时候,能够看到你真好。”

    黄歇苦笑道:“这对于楚国,对于我来说,却未必是好。”

    芈戎道:“秦楚和议,秦国撤兵,楚国也能够缓和一口气。”

    黄歇道:“秦楚和议,楚国向秦称臣,娶秦女为王后,楚太子入秦为质,如今楚国也只能算是稍喘得一口气罢了。”

    芈戎点头道:“那也是你写给阿姊的伐五国之策取得了成效,所以阿姊才指定你要与楚国太子一起入秦。”

    黄歇却道:“如今看来,咸阳再度不稳,太后也未必有心情征伐五国了。”

    芈戎道:“你错了,咸阳秦国,包括天下,一直在阿姊的掌控之中。”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顿,笑道:“你今日来,可曾听说过,前日齐国的孟尝君刚刚逃走。”

    黄歇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当下芈戎便细细说明了经过。

    孟尝君田文,乃列国诸公子中,贤名最盛之人。他与齐王田地算是堂兄弟。田地刚愎自用,将昔年齐宣王在时稷下学宫所招揽的名士气得出走了七八成。田文却谦辞厚币恭敬待人,将这些意欲出走的策士,还留了三成下来,这一来,顿时列国人人称贤。

    臣子之名贤于君王,这原是大忌,以田地之为人自然不能相容。此时秦国便派人大张旗鼓,来请孟尝君入秦为相。孟尝君犹豫再三,尽管有门客再三劝阻,但终究还是难以抵挡此等诱惑,毅然入秦。

    他本是抱了雄心壮志而来,不想见了秦王和太后两面之后,再无下文,困居客舍,整整一年,无所事事,又听得齐国欲与列国联手攻秦,他唯恐自己会被秦王迁怒,死于咸阳,趁秦王与义渠王交战之时无暇他顾,便以“鸡鸣狗盗”之术,逃出咸阳。

    却不知芈月请田文入秦为相,原是一计。田文与他的一堆门客,见识既广人脉又足,颇有左右齐国局势的能力,将他拖在秦国一年多,便可由苏秦安然完成在齐国的布局。此时布局已完,正好让田文回国,促使发动。

    此中情由,芈戎自不会说出,只找了个民间新编的段子笑道:“太后闻说孟尝君大名,原以为他也是如平原君信陵君那样的美少年,因此想召来一见,不想他却是丑陋的矮矬子,故而全无兴趣,将他置于馆舍一年,却不是想为难他,原是忘记他这个人了。不想他却如此胆小,自己倒吓得跑了。其实大可不必,只要向太后禀报一声便可放行,倒难为他如此费尽心机地出逃。”

    这种话,别人会信,黄歇却是不信的。芈月大费周章将孟尝君弄到咸阳,却冷落一年,必有用意,只是见芈戎不惜拿这种民间流言说事,自也知道此中意味深远。

    只是他们却不知,田文出了函谷关,一路逃亡,到了赵国得平原君赵胜接待,正欲休息数日,不想这流言跑得比人快,竟在田文停下之后便传到了他的耳中。这田文虽然貌似恭谦下士,但内心的骄狂暴烈之处,却与田地这个堂兄弟不相上下。只是素日以教养掩盖得甚好,此时听了赵人以轻薄言论讥笑他的身高和相貌,还讥笑他自作多情狼狈出逃,不由得怒气冲霄,竟令门客将这一县议论他的人都杀了。这一气杀了数百人,才又仓皇逃离赵国,回到齐国。>

第405章 情肠断(1)

    咸阳城中,义渠王和秦王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收拾,愈演愈烈。

    宣室殿中,数名重臣正为此事商议不决。

    樗里疾先道:“义渠人在咸阳如此胡为,已经触犯秦法,太后若再念及义渠人的功劳不忍处置,只怕会影响到秦国的将来。”

    白起却道:“臣以为,此事还应该从虎威的下落查起。此番混乱来得突然,若不能追根究底,怕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庸芮沉吟:“太后,此事看似突然,实则必然。义渠人尾大不掉,这种事迟早会发生。太后,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魏冉亦道:“太后,如今列国争战,我们应该齐心协力,万不可内部分裂。”

    庸芮听了此言便冷笑:“只恐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阻止就能阻止的。”

    魏冉怒视庸芮,问道:“庸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庸芮肃然道:“义渠人自一统草原以后,野心渐大,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原来跟我们的相处方式。如今,秦国最大的祸患,已经不在列国,而在义渠了。”

    芈月见群臣争执不休,头痛不已,道:“好了,此事我已经有数。庸芮,我要你去调查虎威之事,等你调查清楚了,我们再来商议如何处置义渠之事。”

    庸芮与芈月对视一眼,有些明白,躬身应道:“臣遵旨。”

    众人散去,独留庸芮,芈月的脸色沉了下去。庸芮见状,问道:“太后因何事不悦?”

    芈月轻叹一声,道:“苏秦之死,你可知道?”

    庸芮点点头。苏秦入齐,表面上是为了齐国的霸业游说诸侯,行合纵之举,以齐国为首,联结诸侯对抗秦国,实际上却是为了燕国打算,力图削弱齐国。

    苏秦为人诚挚,举止谦和,一入齐国便得了齐王田地的信任。田地此人一向自负聪明,最恨比他聪明睿智之人,但又瞧不起笨蛋。谋臣们若展现出盖世才华,必招他之忌,若是装作愚笨不堪,更令他暴怒。反倒是苏秦,外表忠厚甚至木讷,语言虽迟缓但言必有中,田地便以为他是一个内怀才智而不自知之人,认定只有在自己这样雄才大略的君王统御下方能令其一展所长。刚好苏秦又深谙人性,能够将田地脑中未成形的思路说出来并加以完善。田地更认定苏秦是自己的知己,对其宠信异常。

    但这样一来,却令得田地身边原来的一些宠臣十分不满,他们和另一批已经对苏秦产生怀疑的人聚到一起,向田地进谗,但田地此时只信苏秦。那些宠臣无奈,竟派刺客暗杀苏秦。苏秦自知田地为人犹豫反复,有自己在,他听不进其他人的话,但若自己死后,难保自己明辅齐国暗助燕国的行为不被有心人察觉,而令齐王改变主意。于是苏秦在临死之前,又施一计,告诉田地若以苏秦为燕国奸细的罪名,将自己尸身车裂,凶手必会现形。

    齐王田地果如其言,以苏秦为燕国奸细的罪名将其尸身车裂。这时齐国便有人出来邀功,表明自己是因为觉察了苏秦是燕国奸细,所以派人杀死苏秦。田地大怒,当即将此人处死。从此以后,便是再有人同他说苏秦乃燕国奸细,其所作所为乃是害齐助燕,田地都为苏秦临死之言所惑而不为所动。苏秦死后,他的许多行为渐渐掩盖不住,由此齐人皆知苏秦为燕人奸细,独田地一人执迷不悟。

    此事诸国皆知,庸芮见芈月问起,不由得又将此事细细思量一回,才道:“太后问臣此事,可是此事另有内情?”

    芈月抬眼,文狸便将一直捧着的鱼匣打开,内中有尺素。芈月拿起那尺素道:“这是孟嬴临死前给我写的信。”

    庸芮一怔:“燕易后死了?”

    芈月点头:“燕国报丧的文书,当还在路上。这是她让青青送来的。”

    庸芮诧异道:“燕易后为何要给太后写信?”

    芈月冷笑一声:“你可知,苏秦之死,与燕王职有关?”

    庸芮大惊:“当真?”

    数月之前,孟嬴因为苏秦之死大病一场,燕王职在病榻前侍奉,十分尽心,整个人瘦了一圈,差点就病倒。

    孟嬴身体好转之后,有些不放心儿子,这日便要青青扶了她去看望燕王职。她原是从后殿进去直入内室,不想却听得外头燕王职正与郭隗说话。

    只听得郭隗道:“苏子之死,唉,委实太惨。大王,来日我等当为苏子致哀追封。”

    燕王职亦道:“唉,苏子于我母子有功,如此下场,寡人实在于心有愧!”

    孟嬴本听得君臣议事,就要退出,可听见他们正在说苏秦,便不舍得离开,就此驻足聆听。

    不想郭隗话锋一转,却道:“唉,大王,我们当真错了。本以为苏子功成归来,又恃易后之宠,必会骄矜傲上,恐成子之第二。所以想让他功成之日,身死齐国,我等为其追谥纪念,恩荫亲族也就是了。不想苏子便是临死,宁可令自己受车裂之刑,也仍在为我燕国打算。思及此,老臣椎心泣血,夜不成寐。与苏子相比,老臣真成了卑鄙小人。老臣无颜立于朝堂,请大王准老臣辞去相位,终身不仕。”说罢,便脱冠置地,磕头不已。

    燕王职忙下座相扶,泣道:“夫子如此自责,教寡人如何能当?当日之事,乃是寡人授意。夫子今日辞官,那寡人岂不是也要辞去王位了?”

    郭隗只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万事皆是老臣之罪,实不忍见大王再内疚自损。”

    两人正争议时,忽闻内室“咚”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地,而后便听得宫女急叫:“易后,易后,您怎么了……”

    燕王职大惊,抢入内室,便见孟嬴已经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上。

    自此,孟嬴不饮不食,拒与人言,只一心待死。

    直至孟嬴气息微弱之时,燕王职伏于她身边痛哭:“母后,母后,儿臣错了,您要儿臣做任何事,儿臣都答应。母后若不能原谅儿臣,儿臣愿与母后一起,不饮不食,向苏子以死谢罪。”

    孟嬴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燕王职一眼又闭上,说了她平生最后一番话:“你是我儿,我能对你怎么样?我恨我自己软弱无能,坐视悲剧的发生。你不欠苏子的,但我欠他……”

    燕易后孟嬴卒,遗愿仅为以苏秦当年一袭黑貂裘随其下葬,燕王职默允。

    孟嬴死后,其侍婢青青带着她的遗书,悄然回秦。

    芈月手抚尺素,心中隐隐作痛。尺素所书,字字血泪:“若吾心爱之人,与吾子无法共处,吾当何往,吾当何存于世间?”

    她不会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孟嬴,她更不会容得有任何“郭隗”敢在她母子中间挑事。

    芈月看着庸芮,冷冷道:“做儿子的长大了,自以为身为人君就能干涉母亲的事了,甚至想控制母亲,暗中下手除去他想除去的人……庸芮,你是我的心腹之臣,你当知道我为何指定你去查虎威之事?”

    庸芮心中一凛,忙俯首道:“臣知道。”

    芈月冷冷道:“我不是孟嬴,谁也别想把我当成孟嬴。”

    芈月怀疑此事背后另有黑手,而黄歇亦在怀疑。

    这日他约了芈戎出来,走在当日虎威出事的那条市集中,也说起此事来。芈戎叹息道:“如今咸阳的事情一片混乱,那虎威究竟去了何处,竟是无人知晓。”

    黄歇道:“依你之见,这件事,会是大王所为吗?”

    芈戎摇头道:“我倒认为,大王会将虎威斩首以示威,而不是将他藏匿。倒是大王怀疑是义渠君劫走虎威,故意生事。”

    黄歇却摇头道:“我认为义渠君不是这样的人。”

    芈戎问黄歇:“子歇,你是极聪明的人,那你认为虎威去了何处?”

    黄歇却沉吟道:“难道会有第三方的势力作祟?”

    芈戎思忖:“那会是谁呢?”

    黄歇问他:“现在这件事如何处理?”

    芈戎道:“阿姊让庸芮去查虎威的下落,说是查到人再决定如何处置义渠。”

    这时候一个侍从自后面追来,向芈戎行了一礼,道:“华阳君,太后有旨,召您入宫。”

    芈戎问他:“可有何事?”见那侍从面有难色地看了黄歇一眼,顿时沉下脸来道:“我叫你说,你便只管说。”

    那人口吃道:“这……是虎威将军的遗体被发现了……”

    芈戎吃了一惊:“虎威死了?在何处发现的?”

    黄歇暗忖,果然不出他所料。当日他听了经过,便知虎威必死无疑,否则又如何能够挑起秦王和义渠王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呢。想来此时这虎威尸体的出现,必也是在与某个秦国重臣相关的地方吧。

    果然那人又道:“是在庸芮大夫旧宅之中。”

    芈戎大吃一惊,不及与黄歇再说,匆匆道:“子歇,我先入宫见太后,你自便。”>

第406章 情肠断(2)

    黄歇微一拱手,看着芈戎匆匆出去,不禁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拉住一人问道:“义渠大营在何处?”

    那人指了指西边,道:“自西门而去,往北而行十余里,便可见义渠大营。公子,如今那里甚是混乱,你可要小心啊。”

    黄歇谢过,便骑马一路出了西门,往北而行,直至遥遥看到义渠大营,这才停住。但见秦人的禁卫军大营亦驻扎在此,与义渠大营形成对峙之态,看来这争战之势,一触即发。

    黄歇看了许久,拨转马头,沿着来路慢慢行走,一路观察。这咸阳城日渐繁华之后,人群也日益增多,城内住不下,便有许多人住到城外郭内,郭外又有郭,形成了数层城郭。这些城郭越往外围,便越是贫困下层之人居所,鱼龙混杂,即便秦人所推行的户籍制度,在这种地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黄歇走进外郭,自外层开始,慢慢地走着看着,走到第三层时,忽然停了下来。

    便是这等郭外之郭,也是有些酒坊与赌场的,越是生活在底层的人,越是需要这些场所来麻醉自己,忘却痛苦。

    黄歇停在一间酒坊外,凝视半晌,走了进去。

    里面熙熙攘攘,多是些底层的军中役从与混迹市井的野汉,也有一些落魄流浪的策士杂坐其间。黄歇这一身贵公子打扮,倒与众人格格不入。

    那跑堂见他气宇不凡,忙从人群中挤出来先招呼了他,点头哈腰道:“公子,请上座。”

    黄歇跟着他的引导,走到里间坐下。

    便有掌柜出来问他:“公子要什么酒?”

    黄歇看那掌柜半晌,从头看到脚,才点头道:“要一壶赵酒。”

    掌柜怔了怔,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如何知道小店有赵酒?”

    黄歇却微笑道:“我还要一份熏鱼。我有一位故友,向我推荐过你们这里有邯郸东郭外熏鱼和燕脂鹅脯。”

    掌柜的脸已经僵住了,只机械道:“是!是!”

    黄歇坐在那儿,看着那掌柜仓皇退下。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布衣文士自内掀帘出来,走到黄歇的席上坐下,他身后的侍从迅速送上黄歇刚才点过的酒肴。

    文士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送到黄歇面前,笑道:“这家的酒不错,公子也是慕这家的赵酒而来吗?”

    黄歇端起酒杯,轻尝一口,笑道:“果然还是上次尝过的味道,看来我并没有找错地方。”

    文士脸上的肌肉抽搐两下:“公子如何知道这里有好酒?”

    黄歇摇头道:“我并不懂酒,只是上次在城内一家酒肆,有位朋友请我尝过那里的赵酒,还有熏鱼和鹅脯,我觉得很好吃。不过那家店不久之后就关了,没想到搬到这里来了。”

    文士笑容一僵:“公子又如何知道这店搬来了此处?”

    黄歇向内看了一眼,微笑:“我那位朋友走到哪里都会留下踪迹,我跟着他的踪迹过来,就能找到。”

    文士连笑也笑不出来了,眼神不由得顺着黄歇的眼光看向内室,立刻又转回来,强笑道:“您那位朋友也是赵人?”

    黄歇道:“是啊,他也是赵人,阁下也是吗?”

    文士摇头道:“不,我不是,我是中山国人,不过我以前也曾在邯郸住过。”

    黄歇道:“哦,这家店你常来吗?”

    文士道:“是啊,所以可以给公子推荐一些他们家的招牌菜。”

    黄歇道:“嗯,但不知这里的羊肉做得怎么样,我以前在义渠草原上吃过一味羊骨汤,味道真是不错呢。”

    文士脸色大变,佯笑道:“公子如何会在赵国风味的酒家,点起义渠风味的菜肴来?”

    黄歇道:“是吗?我还以为这里有呢,看来我得去城外的义渠大营拜访一下了。”

    文士拱手站了起来,失声道:“公子,您您……”

    黄歇微微一笑,忽然内室帘子掀开,那掌柜走出来,向着黄歇行了一礼,道:“公子,鄙主人说,他刚要杀一只好羊,炖一锅好羊骨汤,欲与公子共尝。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入内,与鄙主人共分一只羊腿。”

    黄歇看着那掌柜,忽然一动不动,良久才道:“贵主人何以见得,我会愿意和他共分一只羊腿呢?”

    那掌柜的赔笑道:“鄙主人说,公子家前不久也遭了事,公子如今来这里,不是要和人分羊腿,难不成还帮助他人打劫自家不成?”

    黄歇忽然笑了起来:“我不要这只羊腿,但是,我想跟贵主人说一声,天底下不止一个聪明人,让他好自为之吧。”说完,便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那文士也站起来,与那掌柜面面相觑,眼看着黄歇头也不回,出了酒肆,骑上马往北而去。

    那文士脸色一变,疾步入内,向主人行礼道:“主父,不好,黄歇此去,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赵雍冷笑一声:“他不会的。”

    文士一怔,不解:“何以见得?若是如此,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赵雍却皱着眉头,掐着指尖推算,半日,放下手点了点头:“好个黄歇,好个黄歇,果然是聪明绝顶之人。这是所谓旁观者清吗?他竟是一开始就没往城里找,而是因虎威之事,直接从义渠大营推断出我们所在的方位来。”他瞄了那紧跟着进来的掌柜一眼,冷笑道:“他怀疑寡人在这里,所以试探于你。而且提醒我们,他已经怀疑到义渠人的事情与我们有关,那么别人也一样会怀疑到。”

    文士道:“他对我们是好意还是恶意?”

    赵雍冷笑道:“如果那个女人有生命危险,他会去救她。但为了楚国,对秦国的王图霸业,他是一定会想办法破坏的。因为如果秦国出事,楚国就可得以喘息。”

    黄歇一路疾驰,来到义渠大营之外,却不入内,只驰马一圈,又去了附近一座小山丘上,坐下来,取出玉箫,缓缓吹奏。

    过得不久,义渠大营中一匹马疾驰而出,直上小丘。义渠王下马走到黄歇身后,只叉手站着,也不言语。

    黄歇亦不理他,一曲吹毕,方站起来向义渠王拱手为揖道:“义渠王,好久不见了。”

    义渠王有些敌意地看着黄歇,问:“你来做什么?”

    黄歇道:“秦楚和议,我陪太子入秦为质。”

    义渠王哼了一声:“楚国的人都死光了,非要你来不可?”

    黄歇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我也不喜欢看到你。但是,今日我却是非要见你不可了。”

    义渠王道:“你见我何事?”

    黄歇道:“你是草原上高飞的鹰,她是咸阳宫中盘踞的凤凰,你离不开草原,她也离不开咸阳。我曾经以为,你的到来至少能够让她不再孤独,可如今我发现我错了,你的到来让她陷入了无奈和痛苦。”

    义渠王大怒:“你的意思是,你如今还要与我争夺她?”

    黄歇摇头:“不,我与她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你再留在咸阳,却只会伤害于她。你的人乱了秦法令她的威望受损;你的骄傲让她陷于你和她的儿子中间左右为难。你若真的爱她,就当放手成全于她。”

    义渠王冷笑道:“别拿你那套狗屁不通的东西来说服我。你是个懦夫,不敢承担起对她的爱,丢下她一个人逃掉了,让她伤心孤独。她是我的女人,我是不会放手的。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有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江山,谁也无法把我们分开!”

    黄歇道:“那子稷呢,你就没有为他想一想吗?”

    义渠王道:“他既然不想与我做一家人,那我就与他分了营帐,也不算亏欠于他。而且他的父亲有太多女人太多孩子,我不信在她的心中,那个男人的分量会比我们父子三人更重要。”

    黄歇看着眼前这个自负的男人,心中无奈叹息。眼看一场悲剧就要发生,可是他却不能说出来。他此刻到这里来,也是尽最后的努力去阻止对方。只不过对方明显没有打算成全他的努力。

    他摇了摇头,道:“你错了。”

    义渠王冷笑:“我错了什么?”

    黄歇凝视着他,缓缓道:“你现在走了,还能够保全你自己和你的部族。”

    义渠王哈哈大笑:“胡扯,你以为,她会对我下手?”

    黄歇缓缓摇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不会在秦王稷和公子芾公子悝中做选择,她要的是全部留下。大秦的国土,她更是不容分割。”

    义渠王听到黄歇的话音中竟似有无限悲凉,他欲说什么,最终还是顿了顿足,叫道:“那我就让你看看,谁说了算。”说完,他转身骑上马,朝着咸阳方向绝尘而去。

    黄歇看着义渠王的身影没入夕阳之中,只觉得这半天晚霞,已经变成血红之色。>

第407章 情肠断(3)

    义渠王闯入章台宫的时候,天色已晚,芈月正倚在榻上休息。义渠王用力抓住她的胳膊问道:“我问你,我芾和悝加起来,和你那个秦王儿子,你选择谁?”

    芈月骤然惊醒,努力平息怦怦乱跳的心以及被吵醒后自然升腾的怒火,令吓得跪地的宫女们退下后,才甩脱义渠王的手问他:“你怎么会忽然问这种话?”

    义渠王却执着地问她:“我只问你,你选择谁?”

    芈月本能地想回避,然而看到义渠王此时的眼神,她知道已经不能回避,直视着他,一字字道:“我谁都不选择。三个孩子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义渠王坐在那儿,整个人忽然沉静下来,那种毛躁的气质顿时从他的身上消失了。他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抬起头,深沉地看着芈月:“你是我的妻子吗?”

    芈月道:“当然。”

    义渠王问:“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

    芈月道:“不。”

    义渠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此时看上去有些骇人,他忽然笑了:“其实,你一直在骗我,对吗?”

    芈月道:“我骗你什么?”

    义渠王道:“秦国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对吗?”

    芈月看着义渠王越来越近的脸,直至距离不足一掌之时,终于说了一个字:“是。”

    义渠王纵声大笑:“果然,老巫说的是对的,你这个女人,根本不可信,你根本就是一直在利用我。”

    芈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义渠王,脸上平静无波。

    义渠王哈哈大笑,笑得停不下来,半晌,才渐渐止了笑,道:“好,你既无心我也不必强求。我与你之间,各归各路吧。”

    芈月问他:“你想怎么样?”

    义渠王抓起芈月的肩膀,逼近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忽然冷笑道:“你是我的女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我要毁了这咸阳城,毁了你的江山。”

    说罢,他将手一松,芈月跌坐在席上,看着义渠王大步走了出去。

    天边的夕阳只余一缕光线,等到义渠王的身影消失,天色就此黑了下去。

    章台宫的消息很快传入承明殿,嬴稷兴奋地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走动,叫道:“好,太好了,寡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唐棣在旁侍候,此时也忙笑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嬴稷脚步停住,扭头看向唐棣,忽然道:“寡人记得,你父亲乃是墨家巨子,墨家子弟擅长机弩之术……”

    唐棣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妾身不明白……”

    嬴稷上前两步,按住唐棣的肩头兴奋道:“你去告诉你父亲,让他想办法,若帮寡人除去义渠君,寡人就封你为王后!”

    唐棣瞪大了眼睛,眼中有一丝兴奋闪过,但随即又变成惊恐。她退后一步,伏下身子磕头道:“大王,妾身没有这样的野心,妾身之父亦是大王的臣子,大王有事尽可当面吩咐于他。”

    嬴稷看着她,缓缓收回手,冷冷地问:“这么说,你不愿意?”

    唐棣磕头道:“大王,墨家机弩之术,用于守城,用于护民,不曾用于暗算。妾身做不到,妾身之父亦做不到,求大王明鉴!”

    嬴稷话语冰冷:“看来,你是不愿意为寡人献上忠诚了。”

    唐棣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大王不信妾身,现在就可以让妾身去死,我父女皆可为大王去死。墨家没有这样的能力,妾身更不敢欺君,大王明鉴!”

    唐棣不断磕头,嬴稷看着她的样子,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灰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所有的侍从都随着嬴稷离开,一室皆静。

    只剩下唐棣的贴身侍女扶桑扶起唐棣,叫道:“夫人,夫人,大王已经走了。”

    唐棣抬头,额上已经是一片血痕,她双目红肿,瘫坐在扶桑怀中,却微微笑了。

    扶桑不解地问:“夫人,您这又是何必?大王既然要您效力,还承诺封您为王后,您为何要拒绝此事,还惹得大王动怒?”

    唐棣摇摇头道:“你不明白的。”

    扶桑无奈,只得转身去拿水盆打水,为她净面重新上妆。

    直至室内空无一人,唐棣才忽然低低地笑了。此时,她的自言自语,只有自己听得到:“你自然是不明白的,在太后和大王之间,我们唐家只能做纯臣。我今日助大王暗杀太后的人,异日大王会就怀疑我们有暗杀他的能力了。这个烫手的后冠,我不能要。”她抚着自己的腹部,这里面,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在两个聪明绝顶的权力巅峰人物面前,她一步也不能妄动。

    章台宫,庸芮接诏,匆匆入宫。

    芈月问他:“义渠之事,到底怎么样了?”此时此刻,她不能不有所行动了,不能再任由嬴稷和义渠王之间的矛盾激化,必要的时候,不管伤害了谁,她都要把这件事按下去。

    庸芮刚刚从拷问犯人的现场接诏出来,闻言跪下磕头:“臣有罪。虎威的尸体,是在臣的老宅中发现的。臣那老宅本已多年不曾居住,只留了几个老仆日常打扫,没想到满城搜索虎威不见,却在那里发现虎威的尸体。臣已经查到那日虎威出门,到那商贩死亡,中间似有人故意做了手脚,那商贩之死,也是极有疑问的……”

    芈月打断他,沉声问:“你查到了什么?”

    庸芮道:“臣以为这次行动很可能与赵国人有关。臣一路追查,发现西郭外有一个赵人经常落脚的酒肆,谁知道等臣率兵过去的时候,那酒肆里面的人已经逃走了。臣抓获了外面那些酒客,经过拷打,有人招认说,曾经看到过容貌酷似赵主父的人进出……”

    芈月拍案而起,咬牙道:“赵雍,他还敢再来咸阳。立刻派人去给我搜,务必将人拿下!叫人去函谷关外,张贴画像,凡见赵雍者,皆有赏!”

    庸芮伏地不动,不敢说话。赵雍此人胆大妄为,又神出鬼没,最喜白龙鱼服,潜行各处,近距离窥探各国国君行事风范。此人身边似有精擅乔装改扮的门客,自己又极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他这些年扮过策士,扮过军汉,扮过强盗,扮过侍从,扮过商贩,亦扮过胡人,却是扮什么像什么,人皆只在他走后,才发现是他。想要捕获他,却是难如登天。

    芈月想起赵雍数番入秦的险恶用心,以及无礼之事,不由得咬牙切齿,强抑怒火问道:“还问出了什么?”

    庸芮微一犹豫,还是立刻回道:“甚至还有人招认说……”

    见他顿了一顿,芈月便知有异,追问道:“说什么?”

    庸芮只得坦言:“说在这家酒肆中看到了春申君。”

    芈月听了顿时失态,叫道:“子歇?不,这不可能!”

    庸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芈月。

    芈月渐渐平静下来,细忖了忖,还是摇头道:“不,黄歇不会算计于我。他可能是猜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罢了。”

    庸芮问她:“太后就这么有把握?”

    芈月道:“是。”

    正在此时,芈戎匆匆而入,叫道:“太后,不好了。”

    芈月道:“怎么?”

    芈戎道:“义渠君率兵来到西门外,要大王交出蒙骜与庸芮,为虎威偿命。”

    芈月道:“大王呢?”

    芈戎道:“大王也是刚得到消息,已经带着兵马出宫了。”

    芈月的心沉了下去。她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样绝望,这种分裂之痛,痛彻心扉。她退后一步,摇晃了一下。

    芈戎扶住了她,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太后,你没事吧?”

    芈月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子戎,你去告诉义渠君,三日之后,我会给他最后的答复。”

    芈戎一怔:“是。”

    看着芈戎走了出去,芈月怔怔地发呆,半晌,转头对缪辛道:“你……明日去请黄歇入宫。”

    章台宫,假山下。

    黄歇自回廊绕过来,看到芈月一身白衣,独立树下,似要随风而去。

    看到黄歇走来,芈月笑了一笑,道:“子歇,你还记得这里吗?”

    黄歇抬起头,看着那一座小小的假山,轻叹:“原来这座假山,这么小啊!”这一处地方,便是仿他们初见面时的那座假山而造,只是昔年天真无邪的小童,再也找不回来了。

    芈月淡淡一笑,两人沉默着。

    半晌,芈月忽然道:“你还记得,当时我们说了什么话吗?”

    黄歇低声道:“记得。”每句话每个字都记得,刻骨铭心。

    芈月低声道:“赠玉之礼,是吗?”

    黄歇低声道:“是。‘小子黄歇,奉国君之命披甲持戈,迎战贵军,今日不幸,你我狭路相逢,请允我以此美玉,问候阁下。’”>

第408章 情肠断(4)

    芈月凄然一笑,也低声道:“下臣芈月,奉国君之命披甲持戈,与勇士狭路相逢,有负国君之托,非战之罪……”她说到这里,忽然哽咽,从腰间解下一块玉来,道:“受之琼玖,还以荆玉。”

    这块玉,正是当年黄歇与她做赠玉之礼游戏的时候送给她的。

    黄歇没有接,他身上,也挂着芈月当年送的那块玉,可是他没有拿下来与她交换。他只是轻叹一声,上前将芈月拿着玉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低声道:“你的手好小!”

    芈月的一滴眼泪滑下,落入尘埃,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小什么小?总有一天我的拳头会比你更厉害。”

    黄歇笑中带泪:“是,现在你已经很厉害了。”

    芈月从黄歇的手中,缓缓地抽出手来,她的手仍然握着那块玉佩,握得极紧,忽然说:“子歇,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黄歇一怔:“什么?”

    芈月含泪问他:“你是怎么能够下了决心,可以斩断情缘,与我为敌?”

    黄歇看着芈月的眼神,忽然无法说话了:“我……”

    芈月继续道:“你盗令符救楚怀王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抛下我去楚国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成为楚国春申君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写信给五国让他们与秦为敌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发现了赵人酒肆,却决定不告诉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黄歇听着她泣泪相问,只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似化作一把刀子,在将他的心一刀刀地凌迟着。他不忍再看她,扭头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芈月道:“我想知道。”

    黄歇道:“可我不想回答。”

    芈月道:“因为你的回答对我很重要。”

    黄歇长叹一声道:“为什么?”

    芈月道:“因为我想从你的身上,得到割断情丝的力量!”

    黄歇惨然一笑:“皎皎,你好狠的心肠。”

    芈月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男人的心都很狠。不管是你,还是先王,还是义渠王!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为了我而退却一步!”

    黄歇看着芈月,伸手想抚摸她的鬓发,手到了发边却又停下,终于转身,用力握紧拳头,硬声道:“因为如果我们是为感情而退让的人,你反而未必会把我们放在心上。”

    芈月怔住,忽然间笑了起来。

    黄歇背对着她,紧握拳头:“大秦的太后,又何时愿意为感情而退让,而停下你铁骑钢刀?”

    芈月愤怒地叫着他的名字:“子歇,我们本可以携手共行,是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可你为什么宁愿选择做我的敌人,也不愿意做我的伴侣!”

    黄歇猛地转回身,直视芈月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因为我可以为你而死,却不能只为你而活。我是个男人,义渠君也是。”

    芈月胸口起伏,怒气勃发,良久,才缓缓平息下来,忽然道:“你昨天找过他,为什么?说了些什么?”

    黄歇看着芈月,道:“我希望他能够离开你,回到草原。不要再纠缠于咸阳的事情,否则只会让一切变得不可收拾。我不希望看到你再伤心,也不希望看到你和义渠君之间,最终走到无可收拾的结局。”

    芈月苦笑:“他若走了,保全的是我的感情,但对于秦国,将更不可收拾。”

    黄歇亦是苦笑:“只可惜,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明白,更不会接受。”他看着芈月,此刻她的身影,是如此脆弱如此无助,然而,她却有着比任何男人都要刚硬的心肠。“皎皎,你放手吧,不要把自己逼到绝处。”

    芈月两行眼泪落下,这一次,是她转过身去:“子歇,你走吧!”

    黄歇看着她瘦弱的肩膀,本能地伸出手去,手臂在空中划了一道,忽然收回,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芈月独自走在长长的秦宫廊桥上,看着西边渐落的太阳。

    斜阳余晖照耀着这一片宫阙,万般胜景,金碧辉煌。

    她站在宫墙上,看着远方。

    嬴稷走到她的身后,想要解释:“母后,儿臣……”

    芈月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芈月走下宫墙,嬴稷想要跟随,芈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刻她的眼神让嬴稷站住了,再不敢往前一步。

    芈月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宫墙。

    樗里疾远远地走来,走到嬴稷身后。

    嬴稷一动不动,樗里疾亦不动。

    半晌,樗里疾叹道:“大王,你现在什么也不必做,等太后自己下决断吧。”

    嬴稷问:“母后会有决断吗?”

    樗里疾道:“会。”

    嬴稷道:“真的?”

    樗里疾道:“因为义渠君已经变成秦国最大的隐患了,推动着他走到今天的,不仅是大王与他的恩怨,还有义渠人越来越大的野心。他停不下来,也退不回原来的位置,更不可能就这么回到草原。这一点,太后看得比谁都清楚。”

    义渠王站在营帐外,看着黄昏落日,草原秋色。

    老巫静静地站在一边:“大王,您明天真的要去甘泉宫吗?”

    义渠王点头:“是,怎么了?”

    老巫道:“我怕,她会对您不利。”

    义渠王哈哈一笑,自信地道:“她?不会!”

    老巫道:“人心叵测,我希望您不要去。”

    义渠王道:“我终究是要与她坐下来谈判的。秦国和义渠之间的恩怨,总是要我与她两人才能够解决。”

    老巫叹了一口气:“是啊,终究要坐下来谈判的。我们义渠人是长生天的孩子,若不是部族之前一直内斗,我们早应该建立我们的国了。如今长生天保佑,您一统了草原,就应该拥百座城池,建我们自己永久的国,与大秦分个高下。是您一直心软,迟疑不决。如今虎威的死,是长生天给您的警示,我们应该下定决心了。”

    义渠王道:“好。明日一早,你点齐兵马做准备,待我与她甘泉宫见面以后,我们就杀回草原,建城立国。”

    老巫道:“是。”

    夜色降临,营帐内点起灯光,义渠将领各自清点兵马,检查武器。

    章台宫侧殿中,嬴芾和嬴悝并排躺着,睡得正香甜。芈月坐在榻边,看着兄弟二人,轻轻地为他们掖了掖被子。

    薜荔低声道:“太后!”

    芈月手指横在唇上,摇了摇手。

    薜荔没有再说话,她站起来,轻轻吹灭了其他的灯烛,只留下一盏在榻边。

    芈月站了起来,低声说:“过了明天,他们就将真正成为嬴氏子孙,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他们的身世了。”她抓住薜荔的手在抖动,薜荔惊诧地抬头,看到芈月的脸在阴暗的烛光下变得扭曲。

    芈月站起来,整个人向前踉跄一下,薜荔连忙扶住了她。她轻轻推开薜荔,走到榻边,伸手抚了一下嬴芾和嬴悝的小脸庞,依依不舍地亲了一口,就毅然走了出去。

    芈月走出寝殿,早已候在外面的白起上来行礼:“太后。”

    芈月冷冷道:“都准备好了?”

    白起道:“是。”>

第409章 情肠断(5)

    芈月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准动手。”

    白起道:“太后的意思是……”

    芈月道:“我还想,再劝一劝他!”

    甘泉宫。

    这座宫殿,是芈月这些年来与义渠王避暑之所,两人在此,共度了不知道多少晨昏。

    魏冉站在宫外,向率着兵马到来的义渠王行礼道:“义渠君,里面只有太后一人。”

    义渠王看了看左右,挥手道:“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吧。”

    义渠将领大惊,叫道:“大王!”

    义渠王道:“里面只有她一人,难道我还要带兵马入内吗?”

    义渠将领只得应道:“是。”

    义渠王问魏冉:“我要解兵器吗?”

    魏冉忙道:“不必。”

    义渠王更不客气,大步入内。

    他走过天井,殿门大开,芈月端坐殿中,她前面摆着几案,上面有酒,有肉。

    义渠王走进去,坐在芈月对面,解下刀,放在一边。

    芈月倒了两杯酒,举杯道:“请。”自己将酒一饮而尽。

    义渠王也将酒一饮而尽。

    芈月低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义渠王道:“记得,你穿着大红的衣服,一路自乱军中杀出,还射了我好几箭。我当时想,怎么会有这么凶悍的女人,连我义渠女人都没这么凶悍。”

    芈月笑出了声,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我当时就想着,我活不了,那我也不让别人好过。可我没想到,我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到了今天。”

    义渠王凝视着她:“当时,你说你喜欢黄歇,你不做秦王的妃子,你不嫁给我。”

    芈月苦笑道:“是啊,结果我和黄歇有缘无分,做了秦王的妃子,也嫁给了你。”

    义渠王长叹:“长生天主宰我们的命运,有时候不由人做主。”

    芈月道:“可我想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我想叫时光倒流,我想让你我之间,仍然像过去一样。”

    义渠王心中百味杂陈:“你的心里,真的还有你我之间的感情吗?”

    芈月叹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认为我骗了你。阿骊,我没有骗你,但我的确误导了你。秦国和义渠的规矩不一样。草原上以力量为尊,草原部族的首领死了,你娶了他的遗孀,把他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就可以继承这个部落。可秦国,是以血统为尊,先王去世了,人们只会拥戴他的儿子为王,哪怕他是个孩子,他也是秦王。秦国从来都不属于你,它属于子稷。”

    义渠王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

    芈月按住他的手,求道:“你别这样。阿骊,如果我想留下你,我应该做些什么?”

    义渠王“哈”了一声,看着芈月,问道:“你说真的?”

    芈月道:“是。”

    义渠王就问:“你这里有地图吗?”

    芈月点点头,地图已经摆在案几上了,她伸手取过展开给义渠王。

    义渠王只看了一眼,拔刀将地图割为两半,将其中一半扔给芈月道:“咸阳以东,给你儿子,咸阳以西,由我立国。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占大散关以西,大散关以东到咸阳给芾和悝,如何?”

    芈月接住地图,苦笑道:“我用了三年,将一个四分五裂的秦国合并在一起,才能够以此为基础,这些年里东进魏韩,南下楚国,西出巴蜀,将秦国变成诸侯中最强之国,甚至有可能取代周王室一统天下。现在你要将秦国分裂,那么秦国又将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再无机会一统天下。”

    义渠王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凡事凭我的刀和马,自由自在,对得起他人,对得起自己,更要对得起部族。”

    芈月定神看着他,忽然惨然一笑:“好,我们再喝一杯。”

    义渠王坐下,又喝了一杯酒。

    芈月也倒了一杯酒,两人默默对饮。

    此时,外面传来喧闹之声,声音越来越响。

    义渠王听了听,问道:“什么声音?”

    芈月平静地道:“是魏冉在解决你的护卫。”

    义渠王按刀跃起,看着芈月惊怒交加:“你原来你——”

    芈月凝视着他,平静地道:“我对不起你,你若要杀了我,我也无怨言。”

    义渠王拔刀出鞘,刀尖直指芈月咽喉。芈月神情平静,看着他凄然一笑。

    芈月的神情没有变,义渠王的手却有些颤抖。半晌,他忽然收刀,摇了摇头道:“我不会伤你的。”说完,便提刀转身疾走出去。

    芈月张嘴,失声叫道:“阿骊,不要——”

    不要出去,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悲剧发生。

    可是,义渠王不会因为她的呼叫,而停下他的脚步。他是草原上的雄鹰,注定不会为任何人的呼喊而改变方向,停下脚步。

    义渠王的手触到了门环,他的脚步顿了一顿,外面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忽然停了下来,只余一片死寂。

    义渠王冷笑一声,用力打开殿门,阳光射入殿中。

    无数箭矢亦同时射入,义渠王站在殿门,以刀挡格飞箭,却挡不住如雨的利箭,身体顿时成了箭靶。

    芈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义渠王身中数箭,浑身鲜血如泉喷出,终于忍不住厉喝道:“住手,住手……”

    她冲到门口,看着义渠王中箭倒下,跌在她的怀中。

    弩箭的射击顿时停下,有一两支收手不及,亦射到芈月身上,却又跌落在地。

    芈月抱住义渠王嘶声叫道:“阿骊,阿骊——”

    义渠王微微一笑:“你果然穿了软甲。”

    芈月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义渠王的脸上,哽咽道:“你可以回来抓我为人质,你为什么要硬闯?”

    义渠王笑道:“我怎么会抓女人做人质?更何况,还是我的女人。”

    芈月嘶声道:“为什么,既然你宁可死都不愿意伤我,为什么不能够为我退让?”

    义渠王凝视着她:“我可以为你而死,却不能只为你而活。”

    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生命却已经停止。

    芈月崩溃地伏在义渠王的身上痛哭:“阿骊——”

    围在外面的众武士俱停下了手,低下了头,不敢再发一言。

    白起心中暗叹一声,悄悄地走了出去,其余将士也跟着他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魏冉却站在那里不动。甘泉宫外,咸阳城外,甚至更远处,激战未息,此时此刻,只有义渠王的尸体才能够平息这激战,死更少的人。

    而此时,原来那个应该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的人已经崩溃,伏在门内痛哭。

    她紧紧抱着义渠王的尸体,谁也不敢上前。

    魏冉闭了闭眼,一步步走到芈月面前,跪下轻唤:“太后!”

    芈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魏冉道:“阿姊,大局为重,得罪了!”

    魏冉上前,掰开芈月的手,从芈月怀中抱过义渠王的尸身。

    芈月表情茫然,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义渠王腰间玉佩的丝绦,玉佩落地,碎为两半。

    芈月坐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魏冉抱起尸体,走了出去。

    整个大殿内,只剩下芈月一个人,坐在血泊之中,手执着半块玉佩,似已完全崩溃。>

第410章 人独行(1)

    庸芮正与义渠兵激斗,见魏冉率人举着义渠王的尸体出来,令义渠顿时溃不成军。庸芮心头一跳,立刻提剑转身向甘泉殿跑去。

    他跑过前殿,便见薜荔等人守在后殿仪门外,满脸惶恐,却是一动不动。

    庸芮一惊,问道:“太后呢?”

    薜荔一脸忧色,朝他摆摆手,低声道:“方才义渠君死了,太后她她的样子十分不好,奴婢等不敢进去打扰她。庸大夫,您看怎么办?”

    庸芮急道:“我进去看看!”

    薜荔大惊:“庸大夫,不可……”

    庸芮将手中剑交与薜荔,道:“太后要怪罪,就怪罪于我吧!”

    他推开薜荔的手,走了进去。

    庸芮走过天井,推开半掩着的后殿门,见芈月仍坐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她似乎没有听到推门的声音,也没感觉到室内多了一人。

    庸芮疾步上前,扶起芈月,轻声唤道:“太后,太后——”

    芈月却似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她坐在地上,已经很久,寒意浸透了她的身子,她依旧毫无察觉。只有当她的身子偎依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时,才本能地打了一个寒战,神情却犹自游离,似已魂不附体,只喃喃道:“好冷——”

    庸芮一怔,脱下了外袍,披在芈月的身上,紧紧抱住了她,只觉得怀中的人脆弱得如同一片叶子,毫无温度。

    芈月在他的怀中轻颤着,仍喃喃道:“好冷,这里很冷——”

    庸芮心头一痛,刹那间,积压了多年的情感,却似洪水决堤,再也无法抑制。这一刻,在他的眼中,她不再是太后,不再是君主,不再是那个叱咤天下的女人。

    她是他远远凝望默默疼惜心痛心牵的女人。

    他一把抱起芈月,抱着她轻轻地走过那宽阔而冰冷的殿堂,走入了尽是软罗绮锦的内室,让她躺到锦褥上,取了一床被子将她裹起来,点燃了铜炉中的火炭,重新回到席上,低声问:“你现在还冷不冷?”

    芈月双目仍然毫无焦点,不知看着何处,只喃喃道:“冷,很冷……”

    庸芮看着芈月,长叹一声,将芈月整个人抱入怀中,低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冷的……”

    夕阳斜照,芈月静静地伏在庸芮的怀中,锦被盖在她的身上。内室不大,几处铜炉生火,一会儿便暖了起来。

    庸芮紧紧地抱着芈月,他的后背已经冒汗,她的身子仍然是这么冰冷,他在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慢慢地,她的身子不再冰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她的眼睛已经闭上,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

    芈月睡着了。

    庸芮仍然揽她于怀,一动不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整座甘泉宫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响动,没有人敢在此刻发出一点声音。

    一夜过去。

    天亮之前,庸芮悄悄起身,走出了甘泉宫内室。

    嬴稷坐在外殿,他已经等了一夜了。

    庸芮见到嬴稷,沉默着上前行礼。

    嬴稷并不看他,他的眼神落在遥远的前方,只轻轻问:“母后怎么样了?”

    庸芮拱手恭敬道:“太后已经安歇了,还请大王派宫人入内服侍,大约早晨还得请太医前来诊治。”

    嬴稷缓缓地转过视线,看着庸芮。他刚刚起来,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是凌乱的,看得出来,他这一夜几乎没有睡着。

    然而他的眼神他身上的气息,却是纯粹而毫无杂质的。

    嬴稷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缓缓点头:“有劳庸大夫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白起和魏冉已经控制了义渠大营。

    这些年来,秦人与义渠人一起作战,一起生活,早已经完成了对义渠人的渗透与收买。义渠人亦是人,谁都想过上好日子,谁能够给他们好日子,他们就会向谁效忠。义渠王虽然南征北战,平定了草原,可是草原各部族能够这么快向义渠臣服,并不只是畏于刀和马,更是向着给他们提供粮草和牛羊丝帛的大秦臣服。甚至连义渠内部的将领也是如此。

    在混战中,鹿女率一部分义渠兵护着赵雍突围,同时将这一部分人马并吞。而老巫亦带着部分兵马逃走,找到草原深处某部中昔年义渠王与其他妻妾所生的一个儿子,拥他为主,在草原上与秦人展开周旋。然而义渠大势已去,秦昭襄王三十七年,这一部分残余人马,亦被白起所平定。至此,义渠完灭。

    事实上,在义渠王死后,大秦就已经基本完成了对义渠的并吞,不但得到了无尽良马骑兵,而且从此东进再无后顾之忧。

    秋风起,秋叶落,满地黄叶堆积。

    芈戎陪着黄歇走进甘泉宫,沿着廊檐缓缓而行。

    廊下,有小宫女熬药,药气弥漫在整个宫中。

    黄歇低声问:“她怎么样?”

    芈戎叹道:“阿姊病了,这次病得很重。”

    黄歇问:“太医怎么说?”

    芈戎道:“郁结于心。唉,她不能学普通妇人那样痛哭长号,就只能折磨自己了。”

    侍女石兰打起帘子,但见芈月昏昏沉沉地躺着,嬴稷坐在一边,侍奉着汤药。

    看到黄歇进来,嬴稷放下药碗,站起一揖,神情沉重:“母后病得很重,寡人束手无策,不得已请先生来,多有打扰。”

    黄歇道:“大王言重,外臣不敢当。”

    嬴稷看了黄歇一眼,咬了咬牙,就带着芈戎走了出去。

    黄歇坐到榻边,轻唤道:“皎皎,皎皎——”

    芈月睁开眼睛,看到了黄歇,她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子歇,是你啊……”她的声音素来是清朗果断的,可是此刻却显得喑哑苍老。

    黄歇惊愕地发现,她的鬓边竟然有了几缕明显的白发。

    黄歇心头一痛,强抑伤感,点头道:“是我。”

    芈月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神情依旧有些恍惚,似乎不知道是梦是真,只喃喃道:“子歇,你来了,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黄歇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着:“是,我来了,我不离开你。”

    芈月微微一笑,终于睡了过去。

    嬴稷隔着甘泉宫内殿窗子,看着室内的情景。

    但见芈月沉沉睡去,黄歇伏在芈月的榻边,温柔地看着她。

    夕阳的余晖落在嬴稷的脸上,将他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

    黄歇在甘泉宫,一直住了三个月。

    而芈月的病情,也在慢慢地恢复。终于,她搬回了章台宫,开始上朝议政了。

    而嬴稷的耐心,也到了尽头。

    这一日,黄歇被请到承明殿,他温文镇定地上前见礼:“参见大王。”

    嬴稷满脸堆欢,亲自扶起他,道:“春申君,寡人接到楚国来信,说是楚王重病,希望春申君护送太子完归国探望。虽然太子完乃是质子,不得擅自离开,但寡人体谅楚君父子之情,允准你们归楚。”

    黄歇道:“多谢大王。”

    嬴稷看着黄歇平淡的神情,反而有些不安:“子歇就不问问,楚君病势如何吗?”

    黄歇道:“大王要臣来,臣便来。大王要臣走,臣便走。”

    嬴稷知道黄歇已经看穿自己的心思,脸色又青又红,变幻不定。不过,他毕竟身为君王,心一横,索性不再矫饰,反而平静下来:“寡人这么做,也是为了春申君着想。春申君与寡人有旧年情谊,寡人相信春申君也不愿意我母子因您而生了隔阂。”

    黄歇没有说话,良久,才长叹一声:“请容臣与太后辞行。”

    嬴稷脸色微变,沉声道:“想来春申君应该知道,当如何说话。”

    黄歇道:“尽如大王所愿,一切不是,都在黄歇身上。”

    嬴稷看着黄歇,忽然觉得羞愧,他知道这个人是君子,他也知道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排斥义渠王,面对黄歇,却有些心虚:“寡人知道,子歇是君子,不是那……”他说到这里,终于没有再说下去,这种两人心知肚明的事,不如不提。

    黄歇轻叹一声:“臣可以走,只是大王当知道,您不能终此一生,在这件事上与太后作对。大王与太后母子至亲,应该深知太后的脾气。望大王好自为之,不要伤了母子之情才好。”

    嬴稷脸一红,叹息道:“寡人明白春申君的意思。”

    黄歇长揖一礼,站直身子道:“大王若是做了过头之事,只怕伤的是您母亲的心啊!人心不可伤,伤了,就悔之晚矣!”

    嬴稷看着黄歇,郑重还礼,眼看着黄歇还礼退出,心中隐隐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黄歇回到章台宫,芈月见他回来,便问:“子稷找你何事?”

    黄歇沉默良久,缓缓道:“楚王病重,想见太子,我得跟太子一起回去。”

    芈月一怔,眉头挑起:“楚王年富力强,怎么会忽然病重了?”>

第411章 人独行(2)

    以她精于权谋的头脑,自然一下子就能够想到原委,可是她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面对。WwW.lwXs520.cOM所以,她看着黄歇,希望黄歇能够给她一个安心的回答。

    黄歇面对她探询的眼神,平静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芈月听出了他语中之意,忽然心底莫名一阵惶恐,她抓紧了黄歇的手,凝视黄歇:“我可以让太子完回去,可是,子歇,你答应过不会再离开我的。”

    黄歇叹息一声,看着芈月轻轻摇头:“皎皎,不要任性,到这个时候,我留下又有什么意趣呢!”

    芈月固执道:“我不管。如今我既拥有这山河乾坤,难道还不能得个遂心如意吗?有没有意趣,是我的事。”她抱住黄歇,将头轻轻埋入他的怀中,“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心安了。”

    黄歇伸出手去,欲去轻抚她的背部,但手还是在触到她衣服之前,停了下来。他长叹一声,轻轻地扶起芈月,两人面对面坐着,这才道:“可我不愿意,楚国才是我的归处。”

    芈月脸色十分难看,道:“你是黄国后裔,楚国与你何干?”

    黄歇道:“人的归处不在他出生于何处,而在于这个地方是否有他的志向所系,有他的至爱亲朋所在。就如太后也并非秦国人,却最终为了秦国挥戈向楚一样。”

    芈月看着黄歇,有些恼怒:“我若执意要留你呢?”自生病以后,黄歇搬来甘泉宫照顾她,她的脾气就开始变得有些任性和喜怒无常,似乎前半生的压抑统统要在这时候爆发似的。

    黄歇知她的情绪为何变化,知道她心伤义渠王之死,而将情绪移于此刻在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所以一直尽量怜惜与包容她。

    只是此刻,他却不得不伤害于她,这个错,只能他来扛。她恨他,好过她和嬴稷再面临分歧和矛盾。所有的错,让他来扛吧。

    黄歇看着芈月,缓缓道:“既如此,那就请太后杀了我吧。”

    芈月终于忍不住,拔剑指向黄歇,喝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黄歇看着芈月,咬了咬牙,忽然道:“你可以杀了我,为义渠君报仇。”

    芈月手一颤:“你说什么?”

    黄歇道:“挑拨义渠君与大秦不和,虽然起于赵主父,但我知情不报,甚至还推上了一把,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义渠君。你若要杀了我为义渠君报仇,我无怨无悔!”

    芈月怒极,扬手一剑向黄歇挥去,黄歇面对剑锋,站立不动。

    芈月的剑一斜,砍去了黄歇头上的高冠。

    芈月掷剑于地,扭头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黄歇看着芈月,那一刻剑光挥处,他的嘴角甚至有一丝不自觉的微笑。困于这种选择之中,一次又一次牺牲忍让,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可是他背负着家国责任,背负着承诺,无法自己解脱。那一刻他甚至想,就这样吧,就这样死在她的手中,也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然而,世间事又岂能尽如人意?这人生最痛苦最艰巨的责任,终究还得由他来继续背着。

    他看着芈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长揖到底,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芈月看着黄歇的背影,浑身颤抖,一脚踢飞了几案。

    文狸闻声进来,却见芈月正瞪着她,吓得连忙跪下:“太后有何吩咐?”

    芈月喃喃地说:“有何吩咐?有何吩咐?”

    文狸自然是看到黄歇出去,忙问道:“要不要奴婢去追回春申君?”

    芈月愤然道:“不必了——”

    文狸犹豫一下,心中已经后悔自己刚才进来,只得又问道:“那,太后要宣何人?”

    芈月浑身颤抖,此时此刻,所有的人一一离她远去,她迫切需要抓住一个人,她的手不能空空如也,她坐在席上喃喃自语:“宣何人?宣何人?”忽然想起那寒冷彻骨的一夜,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温文隐忍的男子,她颤声道:“宣——宣庸芮!”

    庸芮接诏,匆匆地跟随内侍走过章台宫曲折的回廊,走进寝殿的时候,大部分的灯已经熄了,只剩下几枝摆在榻前。

    芈月只着一身白衣,坐在席上,自酌自饮。

    灯光摇曳,人影朦胧,令庸芮有片刻的失神。

    芈月自灯影中转过身来,冲着他笑道:“庸芮,过来。”

    庸芮从来不曾见过芈月这样的笑容,这笑容神秘而充满了吸引力,他竟是不能自控,走到芈月身边,还未行礼,已经被芈月拉住。

    庸芮颤声道:“太后——”

    芈月却用手指虚按住他的唇,道:“嘘,别叫我太后,叫我的名字——我记得你知道我的名字的,你以前叫过我的名字的!”

    庸芮颤声,叫出来的,竟是在梦里叫了千百回的初见面时的称呼:“季芈——”

    芈月歪了歪头:“好久没听人这么叫我了。好,这么叫也好,听着亲切。”她举了举杯,笑道:“来,我们喝酒——”

    庸芮喃喃道:“好,我们喝酒——”

    芈月又倒了一杯酒,递给庸芮道:“来,你喝——”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倒了一杯又一杯。

    芈月又倒了一杯酒的时候,手一抖,大半的酒倒在酒爵外。

    庸芮见状,心头一颤,忙按住她道:“你别再喝了。”

    芈月抬起醉眼看着他:“你要阻挡我吗?”

    庸芮僵了一下,缓缓放开手。

    芈月呵呵笑着,斜看着他,神情有些娇嗔又有些自得:“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违拗我的。”她举杯将酒倒入口中,却大半流下,沿着颈项流入领口。

    庸芮拿起绢帕,为芈月拭着唇边颈中的酒渍。

    芈月一把抓住庸芮的手,目光炯炯,问他道:“庸芮,你喜欢我吗?”

    看着芈月的目光,庸芮无法抵御地点点头,颤声道:“喜欢,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芈月咯咯地笑着,此刻她似乎已经醉意上头,有些无法控制了,又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庸芮凝视着她,缓缓摇头:“不,我会一直守候着你,就算死也不会离开你。”

    芈月的神情有些游移,又问:“你会违拗我吗?”

    庸芮肃然道:“庸芮此生,只会忠诚于你一人。”

    芈月轻笑:“忠诚于我一人?我我是谁呢?”>

第412章 人独行(3)

    庸芮凝视着芈月,郑重地,如托付一生般真诚地说:“你是季芈,你是皎皎,你是月公主,你是芈八子,你是太后,你是我这一生唯一喜欢过的女人。”芈月眼里有泪光闪动,她缓缓地贴近庸芮,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庸芮的表情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抱住了芈月,深吻上去。

    烛影摇动,过了一会儿,灭了。

    *苦短,一缕阳光照入宫阙,映入庸芮的眼中,他忽然醒了。

    庸芮睁开眼睛,看着殿中的一切,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昨夜之事,是梦是真。他仿佛跋涉了很远很远,以为在走一条永远不会到达的路,忽然间发现所站之处就是目的地,反而惶惑了,恐惧了,只觉得眼前所见皆海市蜃楼,转瞬即逝。

    他似乎做了很久很久的梦,虽然明明知道是梦,却不愿意醒来。他从来就不够勇敢,承受不起大喜之后的崩塌和痛苦。

    此时,芈月仍然在沉睡中。

    庸芮看着芈月,他已经决定远离,却又似被她的睡颜催眠,禁不住俯下身子,在她的鬓边轻轻一吻。

    芈月微微一动,庸芮一惊。

    然而,芈月仍然继续睡着。

    庸芮伸手想为芈月盖上被子,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挣扎万分。

    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手,悄悄起身,为自己穿上衣服。

    芈月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已经衣冠整齐的庸芮,她笑了一下:“你起来了。”

    庸芮却沉默地跪下,叩首:“臣冒犯太后,还请赐罪。”

    芈月猛地坐起,声音顿时变得冰冷:“庸芮,你这是什么话?是我召你进宫的,你如今却要请罪,当我是什么人了?”

    庸芮咬了咬牙,再一拱手:“就算是太后召臣,臣也应该谨守臣节才是。”

    芈月的声音更加冰冷,甚至带着隐隐怒气:“庸芮,你什么意思!就算你不愿意,也犯不着如此无礼。”

    庸芮抬头看着芈月,凄然一笑:“如果臣说,昨夜是臣一生美梦所系,太后可信?”

    芈月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庸芮。

    庸芮苦笑一声,继续道:“在上庸城第一次见到太后,臣就已经动心了。因为阿姊的遭遇,庸家本来不愿意涉入咸阳的争斗,只守在边城。可是臣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最终还是回到了咸阳,就是希望可以在近处看到太后,能够有机会帮到太后……”

    芈月听着庸芮的诉说,从不能置信到渐渐感动:“庸芮,你……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她说到一半,忽然止住,问他,“可你为什么还……”为什么还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之后,又将自己推开?

    庸芮看着芈月,少年时的美梦如真似幻,可如今他已经人到中年了,他赌不起。他坦承:“我承认,我有私心,想更接近太后。在甘泉宫,在昨夜,我明知道这一步步走下来,就是沉沦,就是放纵,可总是觉得,这还是一个安全的距离,还没有越线。直到昨夜,直到昨夜,月色太好,美酒太过醉人,心底的*再无法控制,我,我……”

    芈月握住庸芮的手,柔声道:“就算越过这条线,又怎样?你我之间这么多年来一起走过,将来仍然可以携手并行。”

    庸芮的手猛地一颤,立刻缩回了来,摇头:“不,不——我不敢,我害怕!”

    芈月道:“为什么?”

    庸芮缓缓道:“成为你的男宠,我不甘;成为你的男人,则无法与你共存。”

    芈月惊怒莫名:“你这是什么话?”

    庸芮叹道:“你是一个太过强势的女人,如果仅仅作为男人和你在一起,身为男人的尊严和男女的情爱终究不能共存。过于强势的男人会与你两败俱伤,过于软弱的男人,会教你看不起。这些年来,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过义渠王,亦看过春申君与你之间的感情纠缠,感同身受,同喜同悲。如果得到过你又失去,甚至让你痛苦伤心,我宁可就这样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芈月看着庸芮,冷笑一声:“什么叫安全的距离?”

    庸芮的声音痛苦而挣扎,如沉迷美梦不愿醒来,却又不得不清醒面对:“昨夜之美,如同一场梦幻,就当成是我保留在心底永远的美梦吧。我愿与你永远君臣相对,以臣子之身,离你三步,就这么保持距离地仰望你,倾慕你,忠诚于你,为你分忧解劳,奔走效力。这样的话,我才能够长长久久地留在你的身边。我们之间的君臣身份,才是最安全的距离。”

    芈月怒极,仰天而笑:“哈哈哈,你想得好,想得太好,你把自己的一切都想好了,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我愿意与否?”

    庸芮跪伏下去:“是,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臣静候太后吩咐,只要您说,臣一定照办。”

    芈月冷笑:“你既然自称臣了,我还能说什么,还能够期望什么?”

    庸芮抬头,看着芈月,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缓缓磕了三个头。

    芈月道:“庸芮,你出去吧。”

    庸芮缓缓退出了殿中。

    芈月看着庸芮退出,忽然觉得一阵凉意,她站起来吩咐:“与我更衣。”

    侍女们为芈月穿上外衣,一层层华服披就,芈月对镜,看到的是一个威仪而自信的君王。

    芈月走出宫殿,步下台阶。

    此时,秋色正浓,花园中红叶繁盛,金菊满园,桂香浮动。

    金秋季节,不如春日百花齐放般娇艳夺目,却更有一种丰盈而充足的灿烂。

    花谢花开,皆是过客,永恒的,唯有手中握着的果实。

    人生,亦是如此。

    长长的走廊,芈月独自走着。

    宫娥站在两边侍立,芈月走过的时候,她们一一跪下行礼。

    芈月上了步辇,慢慢地行到后山,下了辇,摆手阻止侍从跟随,独自一人沿着后山小径慢慢地往上走。

    芈月走到山顶,看着整座咸阳城沐浴在阳光之下。

    独立最高处,却是最孤独。

    怪不得历代的君王,都只能称孤道寡,原来权力的最高处,只有自己一个人,俯视众生。

    可是,纵只有一人,她还是宁愿孤独地站在这最高处。

    夜深了,芈月经过长长的走廊,提灯的宫娥们一一跪迎。

    走廊的尽头,有十余名美少年分两排跪迎。

    走到最后,芈月忽然转头,抬起一名美少年的下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少年灿烂一笑:“臣名叫魏丑夫。”

    芈月诧异:“丑夫?长得这么俊俏,怎么会叫丑夫呢?”

    魏丑夫道:“臣是丑年生人,故名丑夫。”

    芈月放下手道:“原来如此。”

    芈月迈步进门,魏丑夫跟了进去。

    大门缓缓关上。>

第413章 霸业兴(1)

    时间如同飞轮转过,秦国平定义渠之后不久,赵国亦迎来动荡。

    赵主父忽然宣布,欲将赵国一分为二,将划出来的一半定为代国,赐予长子赵章,封为代君。

    消息一出,列国皆惊。

    芈月在章台宫苑,与庸芮对弈。

    芈月问:“赵主父之意,你可明白?”

    庸芮道:“列国皆言,赵主父因早年宠爱韩王后,封其子章为太子。后来又宠爱吴娃,不惜提早传位于吴娃之子何。如今韩王后吴娃俱死,臣听说赵主父虽然已经传位赵王何,但又对公子章起了怜爱之心,不忍其身为兄长,要终身向弟弟屈膝,于是才要将赵国分为两半,分一半给公子章,封为代君。臣以为,此事绝非这么简单。”

    芈月缓缓点头,道:“正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雍此人心怀大志,又岂是个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之人。”

    庸芮拱手,问道:“太后可知他的目的何在呢?”

    芈月道:“列国都知道变法的好处,却都扛不住变法的代价。赵雍早有心变法,只是赵国上承晋制,古老顽固。赵国想要改革,比我们秦国更困难百倍。他费尽心机,让位于次子赵何,全力投入兵制改革,才弄出个胡服骑射,虽然与列国相比,优胜不少,可是与我们秦国全面变法相比,却只是隔靴搔痒,击不中要害。所以他想要二次变法,利用扶植赵章之际,划出赵国一半土地,进行全面革新。”

    庸芮一惊:“他若成功,那于我秦国才是真正的威胁。”

    芈月冷冷道:“那就让他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庸芮道:“太后的意思是……”

    芈月冷笑:“赵雍未免想得太美。哼哼,他两入咸阳,兴风作浪,若是让他就这么得意,岂不让赵人笑话我们秦国无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庸芮,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庸芮肃然拱手:“是。”

    芈月的声音冰冷,似从齿缝中透出:“要让那赵章以为赵雍支持他去争整个赵国,让那赵何害怕会失去王位;更要让赵国的卿大夫们知道如果赵雍继续变法,他们将会失去什么……”

    看着庸芮领命而去的背影,芈月冷冷道:“赵雍,我等着你的死期。”

    或许,赵雍是个太过聪明也太过自负的君王,这样的人在列国驰骋自如,自然认为在自己君权之下,儿子和臣子更是他指间掌控之物。他却不知道,有时候一个人最轻视的地方,反而是最容易失控的。

    赵王何可不管他父亲赵雍的宏图大志,对他来说,本来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却硬生生要被夺走一半,赠给曾经跪伏在自己脚下的败将,他实在是万般不甘。

    一时之间,赵王何拉拢宰相肥义王叔公子成大将李兑,公子章收罗重臣田不礼,赵国上下,剑拔弩张。

    赵雍眼看着“棋子”要挣脱自己的手掌,一怒之下,决定采取行动。他以在沙丘选看墓地为名,下旨让公子章与赵王何随行。赵王何无奈,只得在重臣肥义和信期的陪同下随行。到沙丘后,赵王何居一宫,赵雍与公子章另居一宫。

    而此时,秦人细作通过对田不礼施加影响,煽动他向公子章进言,借用赵雍令符请赵王何到主父宫议事,一举拿下赵何,夺取政权。

    赵王何早有准备,岂肯自投罗网,便由宰相肥义代他前去。肥义进了沙丘宫,即被田不礼下令杀死。赵王何又惊又怒,以王令指挥军队围剿公子章,公子章无奈,逃入赵雍宫中。

    赵王何知道自己与公子章已经不死不休,但公子章逃入沙丘宫,必受赵雍庇护,而自己擅动兵马,亦不敢去见赵雍。索性听了公子成的话,将沙丘宫全部封死,令兵马团团围住,只围不战,断水断粮。自己却远远躲开,不敢走近。公子成本就因为胡服骑射之事,与赵雍早成政敌,他对赵雍知之甚深,防之极严。

    可叹赵雍英雄一世,却被围在这沙丘宫中,米粮断绝,纵有惊世之才,无所施展,只能活活饿死。

    及至三个月之后,公子成料定赵雍必死,这才打开被封死的沙丘宫。此时宫中诸人,皆成白骨。只能够从尸骨身上的衣饰中,辨认出赵雍之尸来。

    赵王何自始至终,不敢进来,只遥遥对着沙丘宫三拜,才下令厚葬赵雍,追思其平生功业,谥其为“武灵”二字。谥法曰:“克定祸乱曰武,死而志成曰灵。”

    后世即称赵雍为赵武灵王。

    消息传到咸阳,芈月素服,来到丽山脚下义渠王陵墓前为他祭奠。

    她站在墓前,默默道:“阿骊,今天是你的祭日,我来看你了。害你的人,我已经让他付出代价了。我把你葬在丽山脚下,如今这座山,会改名叫骊山,我想你会知道我的意思。我开始在山脚下兴修陵寝,从我开始,秦国的历代君王,都将葬在这骊山之下。百年之后,我跟你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赵武灵王死后,赵国政坛震荡,自赵武灵王而起的扩张之势,一时停歇。

    次年,魏韩两国畏秦国势大,联兵伐秦。芈月起用白起为帅,在伊阙之地,大败两国联兵,掳联军统帅公孙喜,占垣城新城等五座城池,斩首二十四万人,举世震惊。

    这一战之下,韩魏遭受重创,白起继续进攻,又占宛城邓城。韩魏两国被迫求和,魏割河东四百里地,韩割武遂两百里地与秦国。

    然而秦人并未因此停下进军的脚步,白起与司马错等继续率军攻魏,攻陷魏国大小六十一座城邑。三年后,魏国再割旧都安邑求和。秦军入城,驱尽魏人,只占城池。

    次年,蒙骜之子蒙武率兵,攻陷齐国九城,以报当年齐国毁诺之仇。

    却说那年秦国攻楚之时,本是楚人煽动五国攻秦,以解楚人之围,不料关键时候,芈月派人游说齐国抛开五国,与秦国一起称帝,又有苏秦怂恿,齐王地贪图秦国之利,竟中途撤军,自己回国去了。此等背盟的行为,却是大大得罪了诸侯。

    此后,秦国与齐国一齐称帝,秦称西帝,齐称东帝。

    这是继五国相王之后,诸侯进一步给自己提高规格,让周天子蒙受屈辱,周天子身份再一次被踩低。

    但齐国很快发现自己上了秦国的当,秦国伐楚本已处于诸侯的集体舆论攻击之中,这次与秦国一齐称帝,竟是把自己也变成了诸侯舆论靶心。齐王地醒悟过来,急切之下又接受了策士的劝说,忽然宣布去帝号,又率先跳出来指责秦国不应该称帝。

    他却不知,这种自以为是首鼠两端的行为,教他失尽了人心。起先接受合纵之议,与诸侯攻打秦国,就已失了一部分连横派臣子的心;及至到了函谷关前,又毁约先行撤退,再失合纵派与诸侯之心;且劳师远征耗费巨大,匆忙后退,军功上未见获利,国内已经有了怨声;后与秦国一齐称帝,秦国的利益未到,他自己先变卦撤了称帝之议,令得国中仅剩的拥护他的争霸派也对他充满怨言。

    他这主张变来变去,实是为君大忌。因众臣每一派政策都会有其谋划甚深的策士安排计划,都有忠贞不贰的臣子相辅推行。他每变动一次,就丢掉一批谋士和忠臣,而他又永远认为自己最聪明,所做的决定正确无误,不听劝谏。到了最后,除了一批阿谀奉承的马屁精外,谁也不愿意再对他这样的人推心置腹了。

    蒙武攻齐,只是秦国出击的第一步。

    次年,燕国上将乐毅集秦赵韩魏五国联兵,大举攻齐,陷齐国七十余城,将齐国打得险些全境覆灭,只余即墨莒两个城池。

    若说三晋之国,此时正被秦国打得落花流水,何以又愿意与秦联兵攻齐?一则是畏秦人之强横;二则也是因为自己城池失得太多,于是想趁火打劫,借着秦燕两国之势,从齐国捞些城池来填补亏损;三则齐王田地与他们合纵之时,多次见利毁约,早让诸国记恨在心。

    齐王田地仓皇逃奔卫国,卫君避舍称臣,但田地死性不改,仍然骄狂无礼,结果遭卫国人的驱逐。后又前往邹鲁等地,邹人和鲁人也拒绝接纳。最后只好投奔至莒地,正遇上楚王横派来救齐的大将淖齿,本以为可以获救,不想田地出言不逊,又激怒淖齿,被淖齿下令挑断脚筋,乱箭射死。一代暴君,死得凄惨,死后亦被追了一个恶谥曰“愍”。谥法曰:“祸乱方作曰愍。”言其为政无方,致令国乱。此即后世所称的齐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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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介绍:
一个跟着秦兵马俑同时开挖的故事。
当秦兵马俑开始第三次挖坑的时候,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挖坑了。
因为本故事讲的,就是传说中秦兵马俑的真正主人——大秦宣太后的故事。
她是秦始皇的高祖母。
她是楚国公主,她是大秦太后。
她执掌大秦四十多年,称霸六国,实现了大秦一统天下的可能。
如果没有她,也许最终一统天下的,未必是秦。
她活着让六国胆寒,她死后带着世界上最大的军阵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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