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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胜男     芈月传txt下载     芈月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9章 训三军(4)

    芈月往前走了两步,离那几名军官距离更近。司马错紧张地以眼光暗示那几人身后的兵士,兵士上前一步,将这些人夹在了当中。却见为首的军官一脸的桀骜不驯,冷笑连声。

    芈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昂然道:“臣名蒙骜。臣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后只管问罪于臣,不必牵连他人。”

    芈月又问:“你为何谋逆?”

    那蒙骜道:“臣受公子华深恩,效忠公子,在所不辞。”

    芈月再问:“你口口声声称臣,你是谁的臣?你也是一介壮士,身上穿的是大秦戎装,受的是大秦官职,却只会口口声声效忠公子,你是大秦之臣,还是公子之奴?”

    蒙骜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声道:“臣也立过战功,臣这官职,乃积军功所得。可是臣入秦以来穷途潦倒,若非公子华之恩,臣早已……”

    芈月不再理他,却扫视众人一眼,徐徐问道:“朕且问你们,你们从军,为了什么?”她不待众人回答,已经将手一挥,大声道:“你们沙场浴血,卧冰尝雪,千里奔波,赴汤蹈火,不仅仅是为的保家卫国,效忠君王,更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让自己在沙场上挣来的功劳,能够荫及家人;为了让自己能够建功立业,人前显贵,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就有些骚乱,却在司马错严厉的目光下,渐渐又平息了下来。

    芈月直视众将,问道:“今天站在这里的,都是军中的佼佼者,你们身负大秦的荣光,是大秦的倚仗。是也不是?”

    众将士齐声应道:“是。”

    芈月站在高台上疾呼:“我大秦军队曾经被称为虎狼之师,令列国闻风丧胆。可是就在前不久,五国列兵函谷关下,可我们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别人勒索。任由别人猖狂,这是为什么?我们的虎狼之师呢,我们的三军将士呢,都去哪儿了?”

    那为首的军官表情便有些触动。本是高昂的头,不觉低下了。

    芈月大声问道:“大秦的将士,曾经是大秦的荣光,如今却变成了大秦的耻辱,为什么?因为当敌人兵临城下的时候。我们的将士,不曾迎敌为国而战,却在自相残杀!”

    广场中虽然有数千人,此时却鸦雀无声,只有芈月的声音在上空回响:“我们的将士,在沙场上是英雄,可是为什么在自己的国家中,却成了权贵的奴才,受着秦王的诰封,却为某封臣、某公子效忠?你们当然会说。因为他们对你们有恩。他们有何恩于你们?出生入死的是你们,可封赏之权却掌握在他们的手中。所以你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却只能依附于权贵,出生入死也得不到自己浴血沙场挣来的功劳和赏赐,只能向他们效忠,等他们赏赐。为什么?因为权贵们在上挟制君王的权力,在下啃噬你们的血肉。他们为什么这么嚣张?就因为你们自愿成为他们的鹰犬,为他们助威,才使得他们的权势强大,逼迫君王。甚至于敢谋逆为乱。所以奖励军功的商君之法不能推行,私斗成风,国战难行!”

    众人都骚动起来,交头接耳。此时司马错已经顾不得弹压,他心中也有一股郁气沉积多年,在芈月的话语下,竟也似热血沸腾,只差一点“好”字就要脱口而出。

    芈月一步步走下台阶,一直走到将士们当中去。每一个人看到她均不由得低下了头。芈月看着他们,一字字道:“商君之法曾经约定,只有有军功才可受爵,无军功者不得受爵;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荣华。可如今呢,这些实现了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站在了权贵的那边。那些权贵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君王的忠诚,却要求你们的忠诚,这不可笑吗?你们的忠诚不献给能够为你们提供法治公平、军功荣耀的君王,却献与那些对你们随心所欲,只能赏给你们残渣的权贵,这不可笑吗?”

    她在军中缓缓走过,翻身上马疾驰至最高处,拔剑疾呼:“众将士,我承诺你们,从今以后,你们所付出的一切血汗都能够得到酬劳,任何人触犯秦法都将受到惩处。这将是你们的时代,不再是权贵的时代!今天,我在秦国推行这样的法律,他日,我会让天下都推行这样的法律。你们付出多少努力,就能够收获多少荣耀!”

    芈月举剑指着站台下的一个个将士,道:“你们可以为公士,为上造,为簪枭,为不更,为大夫,为官大夫,为公大夫,为公乘,为五大夫,为左庶长,为右庶长,为左更,为中更,为右更,为少上造,为大上造,为驷车庶长,为大庶长,为关内侯,甚至为彻侯,食邑万户!你们敢不敢去争取,你们想不想做到,你们能不能站得起来?”

    众将士高呼道:“我们敢!我们能!我们做得到!”

    嬴稷亦兴奋得满脸通红,也举着拳头大声疾呼:“我们能,我们能,我们做得到!”

    司马错虽然没有跟着高呼,但神情激动,眼眶中都隐隐有了泪花。

    整个广场随后响起高呼声:“太后!太后!太后!”

    那一排有罪的军官,本已经低下了头,此刻听着芈月的话只觉得血脉偾张,目光紧随芈月而移动,禁不住也跟着叫了起来:“太后!太后!”

    蒙骜的脸色变幻不定,忽然间回想起自己在军中拼杀的岁月,想起多少次的不公不平,想起自己被公子华所赏识时的感恩和无奈,而今日,芈月的话,却似句句打在他的心上。他大吼一声,伏地重重磕头,叫道:“太后,臣蒙骜有罪,请治臣的罪!”

    那些犯案的军官也受他感染,亦争着叫道:“臣有罪,请太后治罪!”

    芈月转向蒙骜等人,点头道:“你有罪,但你是个勇士,我现在不治你的罪,我要你去平定内乱,去沙场上将功折罪。做得到吗?”

    蒙骜大叫一声:“臣做得到!”

    四周仍在高呼:“太后!太后!太后!”

    樗里疾等臣子匆匆赶来的时候,就只听到满场的欢呼之声了。

    众人怔在当地,目瞪口呆。(未完待续。)

第340章 季君乱(1)

    三军的呐喊,不仅群臣听到了,咸阳城许多人亦是听到了。

    甘茂虽然在朝堂上一怒而去,但他却比任何人都关注朝政的变化。下午的这一场三军之呼,他也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

    夜已经深了,甘茂怔怔地呆坐在书房中,耳边似还隐隐传来下午咸阳殿前军士的高呼声。

    “唉,强者无敌,强者无畏。我、我输了吗?不,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大势已去,他如今在咸阳已经无用武之地了。他低估了这个女人,低估了她的强势,也低估了她的决心,甚至低估了她的气量心胸、手段计谋。

    早知道……早知道,或许自己应该向她称臣?

    不,这不是甘茂的为人。

    他周游列国,他困顿咸阳,他投效芈姝母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立于朝堂,以天下为棋盘,与诸侯决高下,建不世功业,留百世英名。

    他差一点就触碰到这一切了,如果,如果不是武王荡忽发奇想,要亲自举鼎,他就可以触碰到这一切了。辅助秦王、兵发三晋、策马洛邑、震慑周王、夺九鼎以号令诸侯,这一切都在他的意志下运转了,可是就这么一朝之间,一切化为泡影。

    他悔,悔自己没有早回咸阳安排一切。他太自信,以为后宫女人翻不出花样。他打算回来再扶立公子壮,一切还依旧如武王荡在世时一样,新王继续倚重他,用他的国策。结果在他一路扶灵回咸阳之后,却发现咸阳出现了两个王位继承人,而另一个还在娘肚子里。他回咸阳当日,还未入宫见惠后,魏夫人便派人堵上了他,以惠后心痛武王荡之死要迁怒于他的假消息,令得他犹豫反复,错过最好时机。结果诸公子作乱,整个秦国顿时成一盘散沙。他便有倾世之才,也是回天乏术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无力回天的事。让一个女人一步步完成了。他是不得不与芈月作对,因为在这个女人的手底下,将不会再有他甘茂掌控国事的余地了。

    樗里疾这个人,是甘为副贰的,当初他跟着秦惠文王时便是如此。他是王室宗亲,他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以秦国利益为先的。可他甘茂不是,甘茂,是一个要当国士的人,如果没有这个舞台,他就要创造这个舞台,如果这个舞台不让他上来,他就会拆了这个舞台。

    太阳渐渐西斜,门外照进来的日影越来越长,甘茂焦灼不安地在室内走来走去。终于下定了决心,坐下来开始整理案头的文件,一些收拾起来,但更多的竹简帛书则被他扔到青铜鼎中烧掉。

    收拾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暗下来很久了,他走出房门,叫道:“备车。”

    侍从忙上前问道:“国相欲往何处?”

    甘茂拳头紧握,下了决定,道:“去樗里子府上。”

    侍从一怔:“如今这个时候……”

    甘茂闭了闭眼,道:“我料定这时候。樗里疾一定还没睡。”

    果然樗里疾还未休息。他今日亲见芈月训话三军,心神震荡,一时竟有些恍惚,直到夕食之后。才定下心来处理案卷上的政务,这时候公文未完,自然还在书房,听说甘茂求见,倒有些诧异,沉吟片刻道:“请。”

    甘茂匆匆下车。在老仆的引导下走进樗里疾府后院。他之前与樗里疾往来,只在前厅,如今进了后院,倒有些诧异。举目看去,后院十分简陋,只有土墙边种着花,一条石径通向后面三间木屋,连回廊玄关也没有。甘茂有些出神,他竟不知道这位秦国王叔、当朝权臣,私底下居然过得如此简朴清静。

    老仆进去回报之后,便请他入见。他顿了顿,随老仆走进樗里疾的书房,却见樗里疾伏案看着竹简,几案上、席上堆的竹简如山一样高。

    那老仆禀道:“公子,甘相来了。”他跟着樗里疾久了,多年来都是照着旧时称呼。

    樗里疾抬起头,见了甘茂,忙放下竹简,走出来道:“甘相,请坐。”他的神情一如往昔,似乎并不奇怪甘茂的到来,虽然此刻已经是深夜了。

    甘茂向樗里疾一揖道:“不敢。樗里子,甘某早已经辞官不做国相了,不敢当这一声‘甘相’之称。”

    樗里疾只得道:“好好好,就依甘先生。”两人入席对坐,方问道:“不知甘先生今日来有何事?”

    甘茂慨然道:“我甘茂本是边鄙无知之人,蒙惠文王、武王两位君王的恩宠,拜以国相之位,以国事相托。虽然不能完全胜任,却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今芈太后摄政,不用我这衰朽无用之人,我原该只身离去,不敢多言。然蒙恩深重,临行前有些话不吐不快。”

    樗里疾道:“甘先生请说。”

    甘茂一脸诚恳:“秦国接下来恐怕要经历一场比商君变法更可怕的浩劫,甘茂受先王恩惠,不忍见此劫难落到诸位卿大夫的头上。如今群臣以您为首,还请您早做决断。”

    樗里疾一惊,挥手令老仆退下,拱手问道:“甘相意欲何为?”

    甘茂道:“罢内乱,停国战,休养生息。”

    樗里疾沉吟片刻,方道:“罢内乱,停国战,休养生息。此亦是太后与我的期望,可是,诸公子不肯归降,如之奈何?”

    甘茂道:“若能用吾所请,诸公子自当归降。”

    樗里疾眼神一凛,看了甘茂一眼,道:“哦,甘先生有把握说服诸公子归降?”

    甘茂道:“有。”

    樗里疾拱手:“愿请教之!”

    甘茂道:“停新政,恢复旧法。只要大王承认诸公子目前所占据的各封地都归他们所有,不设郡县,实行周天子之法,我愿意奔波各地,说服诸公子上表称臣。”

    樗里疾一怔,喃喃道:“如此,就把秦国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块,太后对军方的承诺,岂不落空?”

    甘茂趋前一步,对樗里疾推心置腹道:“君行令,臣行意。我们身为臣子,为君王效命,受君王封赏,乃是公平交易。君王只有一个,而臣子们却要为自己的家族和群体的利益考虑。所以阻止君王的权力过度扩张,本就是身为臣子的职责。”

    樗里疾却摇了摇头:“我不同意。秦国为了实行商君新政,已经牺牲良多,如果废除新法,又恢复旧政,原来的牺牲就白白浪费了。那么秦国对列国的优势,就将失去。”

    甘茂冷笑:“难道你真认为秦国对列国,有优势可言吗?列国争战数百年,现今却齐心协力三番五次联兵函谷关下。除秦国之外,还有哪个国家会让其他国家这样排除宿怨而进行围剿?因为秦国是异类,因为它扰乱了列国这数百年虽有征战但实力保持均衡之势的现状,没有人能够容忍异类的强大,所以必要除之而后快。”

    他这话,算是挑破了诸侯对秦国隐藏的心思,这也是在秦国无人敢于挑破的事实,因为挑破之后,要承受的压力太大。秦国再强,也不能真的同时面对六国的敌意。

    樗里疾一惊站起,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发觉自己失态,又顿了一顿,缓缓坐下,脸上现出沉思之色。

    甘茂再上前一步继续劝说道:“自孝公任用商鞅以来,秦国国内又发生了多少次内乱?其频密远超他国啊。秦国能够度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可还能经得起多少次?承认诸公子的割据,恢复贵族们在封地上的全部权力,秦国看上去的确是失去了对列国的优势,可正是这样,才能够摆脱被列国视为异类的围剿行为,得到卿士们的归顺,这才是秦国的长治久安之策啊。”

    樗里疾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今天来,背后得到多少人的支持?”

    甘茂正滔滔说着,被他一问猝不及防,倒显得有些狼狈,但他旋即镇定下来,笑道:“如果我说,比站在咸阳殿上向太后臣服的人更多,你相信吗?”

    樗里疾沉默片刻,才肃然回答道:“我相信。”

    甘茂叹道:“商君不是秦人,秦人流多少血他根本不在乎,他要的是自己的万世留名。太后也不是秦人,她同样不在乎秦人流多少血,她要的是唯己独尊。可是支持我的人,却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秦人,曾经祖祖辈辈为了这片土地抛头洒血的秦人,他们才是能够决定这个国家应该何去何从的人。”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但见樗里疾闭目不语,面现挣扎之色。

    甘茂看着樗里疾,心中忐忑不安,但表情仍然很镇定。

    樗里疾沉默良久,忽然睁开眼睛,看着甘茂,眼底的挣扎已去,眼神一片清明,缓缓道:“你走吧。”

    甘茂只道已经说动樗里疾,谁知他忽有此言,当下一惊,站了起来,问:“你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341章 季君乱(2)

    樗里疾面沉似水,像是想了很久,他说得很慢,像每一个字都要挣脱重重束缚一般:“七国之中,只有我们秦国建国的历史最短。当其他国的国君早已经立国,或者早已经是据有封地的领主时,我们的祖先还在牧马。直到周室东迁,我们浴血奋战,才得以在狄戎人的手中,一分一毫地争夺过来这片土地。你知道秦国为什么强大?如果仅仅只靠着那些流血牺牲的老秦人,那我们到现在恐怕还不能立足于诸侯之间。”

    甘茂心头一震,退后一步,看着樗里疾。

    樗里疾说得十分艰难,他身为秦国宗族之长,甘茂的话,的确打动过他。可甘茂看到的,是大秦的过去,但今日芈月让他看到的,却是大秦的将来。这份选择,于他而言,如割肉剔骨,是血淋淋的至痛:“是穆公任用了百里奚与蹇叔,才让我们秦国成为站在列强中的一员;是我的君父任用了商鞅,才让我秦国令列强胆寒;是我的王兄任用了张仪,才能够让秦国在列强的围剿下更加壮大;如今,是我的王侄之母芈太后摄政,才让秦国在内乱外患中挣扎得一线生机。秦国的路怎么走,由明君和贤臣决定,而不是由躺在功劳簿上享受着先人余荫的一小部分秦人旧族所决定。嬴疾无能,辜负了王兄的嘱托,没能够好好辅佐武王,又没能够当机立断选定新王,致使秦国内忧外患,我罪莫大焉。之所以还立于朝堂,就是想为秦国多贡献一分心力,但是,我所做的一切,绝不是为了满足少数宗族封臣的利益,更不是为了臣服于列强,守着他们派压给我秦国的弱势定位。”

    甘茂心一沉,知道最后的机会已经失去,心中遗憾不已。口中却叹道:“看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樗里子啊樗里子,你今天拒我,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决定而痛哭的。”说完。朝着樗里疾长揖,转身而去。

    樗里疾看着甘茂远去的背影,充满了忧虑之色,叫道:“来人。”

    老仆上前恭候,樗里疾吩咐道:“明日一早。为我备车,我要入宫见太后。”

    然而,等樗里疾入宫与芈月见面,提及甘茂一事之后,却传来消息,甘茂已经离开咸阳,去往雍城了。

    数日后,雍城行宫。

    此时的雍城,刚经过一场变乱。

    公子嬴华曾在宫中受过芈姝一杯毒酒,虽然他及时吐出。并且逃离宫中,但终究还是余毒未清,三番五次毒发,弄得人心惶惶。同时,被他掠到营中的公子壮暗中收买了一些将领,突然发难。公子华被杀,诸将群龙无首之际,公子嬴壮便以芈姝所封大庶长之名,收罗人心,许以重诺。最终把局面镇压下来了。

    此时,新的主帐中,公子嬴壮正与甘茂对饮。

    嬴壮笑道:“我在子华营中受难,苦盼甘相。如盼甘霖,如今终得甘相前来相助,实在不胜欢欣。若非甘相到来,运筹帷幄,我亦无今日。从今以后,我当以甘相为师。事事听从甘相指引。”

    甘茂长叹一声:“这是公子自己威望所致,甘茂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他一怒之下离了咸阳,潜入雍城,想不到嬴华竟已中毒至深,他见了嬴华,为他一诊脉,便果断放弃此人,转助嬴壮。

    一来嬴壮毕竟是惠后芈姝所出嫡子,是武王荡同胞兄弟,也是惠后亲封的大庶长,在名分上,更加有利。再加上嬴华为人不易受操纵,不及嬴壮更信任于他。三来嬴华身中剧毒,自然不及嬴壮更有胜算。

    虽然雍城表面上还控制在嬴华手中,但他依旧转身选择了嬴壮,发起一场小小的政变,推嬴壮上位,控制了大局。虽然中间亦有几名嬴华的死忠逃走,但终究不算什么大事,这些将领跟着嬴华对抗芈月母子,不过也是为了权势富贵而已。

    想到此处,见嬴壮依旧殷勤劝酒,甘茂将酒盏一放,长叹道:“芈八子要将秦国带上灭亡之路,我蒙两代先王恩惠,不能不站出来啊。”

    嬴壮得意道:“这是一场名分之战,也是一场正统之战。我们必赢!”

    甘茂看着眼前这个志得意满的生嫩小子,欲言又止,毅然击案道:“是,我们必须赢。”

    嬴壮叫:“来人,把地图呈上。”

    四个内侍便捧着地图上来,在甘茂面前缓缓展开。

    嬴壮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指点道:“甘相请看,雍城乃是宗庙所在,这里的旧族对我们是最支持的,如今再有甘相相助,我认为,若是我们也在雍城登基,就可传诏天下……”

    甘茂却是摇头道:“不妥,不妥。如今我们能够与芈八子抗衡,就是因为各公子的势力加起来,要比芈八子手头的兵马更多。诸公子人人皆有争位之心,这样才会以芈八子为目标,若是公子您登基为王,只怕就要变成诸公子的敌人了。依臣之见,暂缓称王。只要有芈八子在,诸公子为了对付芈八子,就会以公子您为首,争相听从我们从雍城发出的号令……”

    嬴壮脸色一变,勉强笑道:“甘相说得有理,我只是不忿那芈八子以伪诏发号施令……”

    甘茂却道:“只要公子停新政,恢复旧法,承认诸公子目前所据的各封地都归他们所有,实行周天子之法,必得旧族拥戴。如今芈八子为讨好军方,不顾旧臣尊荣,公子正可借此树立威望,并与诸侯相倚成势……”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看那嬴壮不断点头,在咸阳时的憋屈无奈顿时一扫而空,深觉自己弃咸阳赴雍城的决定正确无比。

    雍城的消息,自然也传回了咸阳。

    魏冉忙向芈月请罪:“是臣没有注意,让甘茂逃走,此人颇有谋略,他到了雍城,必会兴风作浪。”

    芈月却摇头笑道:“他去了也好。”

    魏冉不解:“阿姊此言何意?”

    芈月道:“甘茂此人,抱残守缺,自命不凡。而诸公子之间,本来就够勾心斗角,如今加了个甘茂,并不会形成合力,反而会因为争权斗势矛盾更加激化。我们先不打雍城,而是将其他公子的地盘一个个接收过来。他们彼此争权夺利,恨不得少一个人就少一个对手,不会守望相助。等到我一一平定,到时候一个小小的雍城,就指日可待了。”

    魏冉道:“是。”

    芈月看着眼前的弟弟,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只是忧心楚国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知子戎、舅父能不能早日与我们团聚。”

    魏冉忙劝道:“靳尚此人虽然贪财,但在楚王槐与郑袖面前却颇说得上话,他应该能够把舅父和阿兄安全带回来的。”

    芈月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靳尚果然不负芈月所望,将芈月的礼物和秦国的“好意”一一转给了郑袖。郑袖大喜,便缠着楚王槐撒娇吹风了。

    郑袖举起一只玉璧映着日光看:“都说美玉出蓝田,大王,这蓝田美玉,果然晶莹光润,名不虚传啊。”

    楚王槐将郑袖揽进怀中,笑道:“纵使再好的美玉,与夫人在一起都相形见绌。”

    郑袖献媚道:“纵然再好的玉璧,又怎么比得上大王的江山万里?大王英明神武,王图霸业就在眼前,不但四夷臣服,灭了越人余党,如今秦国也要仰仗我们楚国的庇佑。秦国将王后之位虚席以待我们的公主,更恭敬奉还上庸旧地。这样的功业,就算与先王相比也不逊色呢。”

    楚王槐被承奉得满身舒坦,却呵呵笑道:“寡人如何能与先王相比?”

    郑袖娇声软语:“在妾身眼中,大王就是古往今来最出色的英君明主。”

    楚王槐大笑道:“此番还多亏了靳尚的功劳呢。”

    靳尚连忙奉承:“秦国太后与大王乃兄妹至亲,她需要倚仗大王而镇住诸侯,所以会如此谦卑。臣只不过是狐假虎威,哪里来的功劳。”

    楚王槐点头道:“嗯,想不到列国相争,倒叫一个小小媵女得了便宜。不过……”他有些迷惘地按按太阳穴,“她应该是陪姝妹出嫁的,倒不知是哪个来着?”

    郑袖想了想,赔笑道:“妾身也不记得了,回头查查吧,不过是哪个姬人所生罢了。若她母亲还活着就抬个位分,若她母亲不在了就给她母族一点封赏罢了。”

    楚王槐想了想,又问:“她性情如何,才能如何?”

    靳尚有些得意道:“唉,后宫女子哪能……”他正要胡吹贬低,一眼看到郑袖,连忙改口恭维,“如夫人这般聪明能干的有几人?那不过是个见识浅陋、胆小无知的妇人罢了。什么主意都要臣帮着拿,臣一说两国联姻,就同意亲上加亲,臣一说上庸城,她眼也不眨地就当成公主的嫁妆。臣估计,她根本不晓得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342章 季君乱(3)

    楚王槐听得高兴,叹息道:“想当年秦惠文王也算得英雄人物,不想早亡,便是武王也算得强横,只可惜啊……唉,孤儿寡母擅主国政,秦国无人矣!可惜,可惜!”

    郑袖知他心意,抚着他的胸口恭维道:“秦国可惜,这才是天教好处落于我们楚国,这便是上天对大王的垂爱!”

    楚王槐想了想,惋惜道:“是啊,是啊!寡人当年真是白嫁了个妹妹,姝妹做了王后,却让秦王坑了寡人,损兵折将,丧土失地,在列国面前丢尽了脸。哪怕是当了母后,她依旧对我们楚国没有半点帮助,还真不如这个庶出媵女对我们楚国更有好处。对了,姝妹如何了?母后前些日子还说梦到姝妹呢,她老人家可关心此事了……”

    靳尚犹豫一下,迟疑着道:“老臣听说,那日宫变,武王后和魏夫人勾结,竟暗算惠后,惠后她……”

    楚王槐一惊:“她怎么了?”

    靳尚见楚王槐关心,犹豫一下,还是不敢将芈姝已死的消息老实说出,却又不好解释,只偷眼看向郑袖。

    郑袖却是已经得知情况,当下忙笑着打圆场道:“妾身听说了,那日宫变,惠后受了惊吓,大病一场,所以才将宫务都托给了这位太后妹妹。如今秦太后已经将魏夫人处死,为惠后出气了。”

    楚王槐听了郑袖这解释,便不以为意,“哦”了一声点点头就罢了。

    靳尚心中暗暗佩服,郑袖夫人擅宠二十年,果然不是普通人。她这话是轻轻将此事点了一点便揭过了,过段时间只说惠后“病重”,再“不治”,这一档子事,便就此了结了。

    郑袖眼珠子再一转,便握着楚王槐的手臂撒娇:“大王啊,从来公主出嫁。一嫁不回,纵在夫家有什么事,这隔着千山万水的,娘家也只徒自担忧。帮不上什么忙,所以都是报喜不报忧。如今母后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万一知道姝妹的事伤心伤身,有个差池。岂不是我们的不孝?”

    楚王槐听着有理,不禁点头:“这话说得也是,那依你之言……”

    郑袖笑道:“咱们就说秦国内乱已平,还是咱们的妹妹做母后,还是咱们的外甥做秦王,更兼亲上加亲,秦国要嫁一个公主给咱们家,咱们也嫁一个公主到秦国做王后。如此一来,老人家岂不欢喜?”

    靳尚连忙奉承:“夫人对威后真是有孝心啊!”

    楚王槐叹息一声,倒也同意:“母后还能再活几年?总叫她高高兴兴的也罢了。”近年来楚威后年纪大了。渐有些糊涂起来,许多事同她解释不清,她又爱闹腾,几桩事下来,楚王槐便有些躲着她了,许多事由着郑袖做主将她瞒住,只送了几个乐人伶人哄她开心罢了。

    郑袖得意地一笑,靳尚递个眼神,郑袖会意,拉着楚王槐撒娇道:“大王。咱们先说好了,你可不许自己纳那秦国公主为妃啊!”

    楚王槐摆摆手,笑道:“哎,又胡说了。寡人都一把年纪了,这秦国公主自然是要留给太子。”

    郑袖一惊,越发撒娇起来:“大王你好无理,太子早已经娶妇了,太子妇又没过错,这孩子可怜见的。教她受欺负我可不依。”

    近年来郑袖自知在宫中名声坏了,为了夺嫡也要装模作样,便在楚王槐面前使劲装贤妇,又说要放多余宫女出宫,又赐衣帛给宫中失宠多年的老妃嫔。宫中诸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楚王槐信之不疑,越发觉得郑袖为人贤惠,见她为太子妇说话,反觉她心地慈善,笑道:“好好,依你,依你。”

    这时候郑袖才撒着娇道:“你这个当父亲的,好厚此薄彼,太子都娶妇了,你还为他操这个心。可怜我子兰还未婚配呢,你这做父王的怎么就半点没想到他啊……”

    她这一撒娇,楚王槐便有些撑不住,连声答应道:“好好好,就许给子兰,许给子兰……”

    郑袖得意地笑了,给靳尚递了个眼色。

    靳尚会意地道:“大王,臣认为,秦楚联盟之后,可先取三晋,再下齐国,如此一来,霸业可成。”

    楚王槐一边从郑袖手中抽出手臂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应允着。

    靳尚又道:“两国联姻,不管是公子娶妇,还是公主出嫁,都不是朝夕可得。但兵贵神速,要秦国割上庸城,要秦国出兵,咱们都需要先有诚意。”

    楚王槐道:“怎么个先有诚意法?”

    靳尚道:“不如让太子出秦为质,如此就可以督促秦国尽快交接上庸城,联兵攻韩。”

    郑袖喜得击掌道:“靳大夫真是老成谋国啊,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楚王槐正要犹豫,郑袖便又摇着他道:“太子素日寸功未立,游手好闲,常被师保说懒惰愚顽,你这当父亲的既然爱他,就当为他考虑。不趁这时候让他为国立点功,将来怎么坐稳这太子位啊。”

    楚王槐被摇得受不了,举手阻止道:“好了好了,别摇了,让寡人想想,让寡人想想……”

    郑袖与靳尚两人一起,直哄得楚王槐乐不可支,稀里糊涂地便允了许多事。

    见楚王槐喝得甚醉,郑袖走出殿中,整一整衣服,叫来了奉方。

    奉方连忙趋前侍奉,他已经是极老了,如今大部分事情皆已不管,但许多重要的事仍须他亲自出面。

    郑袖淡淡道:“我们要与秦国联姻,此事我不想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到威后的耳中。”

    奉方忙应道:“这是自然。威后如今年纪大了,自然以静养为上。我们与秦国联姻,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343章 季君乱(4)

    郑袖满意地笑笑,还是嘱咐道:“你亲自去探望一下威后,也看看她老人家精神如何,若有什么不好的人或事,帮她理清也好。”

    她虽然独宠楚宫,教楚王槐对她言听计从,可偏就是数年前南后刚死之时,她为一件小事触怒了楚威后,这老虔婆便召了宗正入宫,言道妾妇不得为正,并直接说,楚宫断乎不可立郑袖为后。所以她到了今日,再怎么威风赫赫,却终究还只是郑袖夫人,而不是王后。也令得她欲以儿子子兰为太子的意愿,变得更难达成。

    只是老天有眼,再厉害的女人,如今也年老眼花,耳背神昏,又能够有什么作用呢?她就算是母后,就算高不可攀,但是,此刻的后宫,已经是她郑袖说了算。一个老太婆想怎么欺哄利用,便怎么欺哄利用。

    奉方会意,忙退了出去,次日便亲自去了章华台。

    章华台虽然陈设依旧,仆从依旧,庭院中花木繁盛也是依旧,但从花草乱长的情况和檐角的蛛丝可以看出这里的打理已经有些不经心了。

    奉方穿过庭院,走到殿前,小宫女连忙打起帘子,迎奉方走了进去。

    此时楚威后已经满头白发,拄着拐杖,行动也有些迟缓了,走出来坐下,寺人析连忙为她捶腿。见奉方进来,楚威后忙问道:“我听说秦国有了变故,我前些日子也梦到了姝,她怎么样了?”

    她前些日子有段时间经常做梦,醒来便说梦到了芈姮和芈姝,众人皆知芈姮已死,因此都有些胆战心惊。楚威后自己也放心不下,一边叫了巫师作法驱鬼,为芈姝祈福,一边频频催问楚王槐,要她去打听芈姝的下落。

    楚王槐被她逼得紧了,索性将此事全交给郑袖去处理。郑袖便随意叫了人去,胡编了一套话来敷衍子事。

    奉方见楚威后问起此事,想起郑袖的交代,忙靠近楚威后的耳边。大声道:“回威后的话,咱们公主还是秦王的母后,秦国新王还是咱们公主生的儿子……”

    楚威后眯着眼睛,侧着耳朵听了,有些奇怪地问:“姝儿不是已经当上母后了吗。怎么又当一回啊?”

    奉方转头翻翻白眼,又转回来大声解释一回:“是啊,威后您英明,咱们公主又当了一回母后。”

    楚威后数了数手指道:“对啊,姝儿生了好几个儿子呢……”

    奉方道:“咱们公主还给您送了礼物呢!威后您要不要看看啊?”

    楚威后摆摆手道:“上回不是送过了吗?唉,可怜啊,秦国那么穷,能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呢,我们楚国什么好东西没有呢。我跟你们说啊……”

    见楚威后又开始念叨不止,奉方和寺人析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点头连连称是。

    好半日,奉方才得以脱身,只觉得累出一身臭汗来,见寺人析一路殷勤送他出来,眼中尽是讨好期盼之色,知道这个跟了楚威后大半辈子的老宦,也想逃离这个疯老妇人,挪个好地方养老。只是自己亦为养老之事思虑,哪里顾得了他,只随便宽慰两句便去了。

    此时南薰殿中。太子横已经一把抓住黄歇,紧张地问:“子歇,你看这件事如何是好?”

    黄歇从燕国回来,已经寻到了屈原下落。探知果然有人打算对付屈原,当下不能放心,一路护着屈原回京。而太子横正处于危急关头,听说黄歇回来,忙召他进宫,事事都与他商议。

    黄歇此时已经明白事情经过。安抚道:“太子是指入秦为质这件事?”

    太子横恨恨道:“郑袖她——让子兰娶秦国公主,却让我入秦为质,分明是打算夺嫡!”

    黄歇叹了一口气,问他:“太子想怎么样呢?”

    太子横顿足:“子歇,你可有办法让父王打消这个主意?”

    黄歇摇头叹息:“只怕很难,如今大王对郑袖言听计从……”

    太子横急道:“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黄歇沉吟:“如今老令尹身体不好,许多时候都不管事了。大王又爱听靳尚之言,他与郑袖勾结,只怕这件事很难改变。不过,太子如若入秦,倒也未必不好。”

    太子横奇道:“怎么?”

    黄歇道:“秦国太后,与臣本是旧识。太子可还记得九公主吗?”

    太子横皱眉想了想,终于从记忆中挖出那件事来,想当日黄歇还托他向楚王槐求娶呢,可惜楚威后横插一手,硬是把七公主塞给黄歇,又令九公主随八公主出嫁为媵。一转头,看黄歇一直滞留在外不归,威后居然又将已经进了黄家门的七公主再捞回来送到燕国给那子之为妻,结果人还没到蓟都,子之之乱便已经结束,这七公主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想到当年之事,那个黄歇想娶的女人,如今已经成了秦太后,太子顿时同情地看着黄歇:“子歇,你至今未婚,可她却……”

    黄歇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太子,此事不必再说,臣会陪太子一起入秦,必保太子安然无恙。”

    太子横想到郑袖,却有些犹豫:“可是……”

    黄歇道:“郑袖想倚仗娶秦国公主而得到助力,可太子别忘记了,真正能做秦国之主的,还是秦国太后啊!”

    太子横终于放心地笑了:“孤无子歇,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黄歇便长揖道:“臣现在要去云梦泽一趟。”

    太子横问:“去那里做什么?”

    黄歇道:“去接她的弟弟和舅父。”

    太子横一怔:“她的弟弟和舅父?”

    黄歇点头道:“是,他们如今正在云梦泽作战。”他回来之后才知芈戎和向寿这些年一直陷于云梦泽中,和那些野人作战,竟是屡次身陷险境。虽然此番芈月买通靳尚,得了郑袖允诺与楚王旨意,召他们回京赴秦,可是他怕这其中万一有什么变故,会酿成终身之憾,当下便准备亲自去一趟云梦之泽,替芈月将她的舅舅和弟弟安全接回,也算了却自己对她的一番心意。(未完待续。)

第344章 骨肉逢(1)

    义渠王力敌刺客,受了重伤,养伤数十日,终于得到御医允准,可以出门了。

    他是个野性十足的人,素日在草原上受了伤,让老巫拿草药一敷,便又上马作战。偏生此时在芈月面前受了伤,芈月听了御医之言,硬生生按着他在宫里养伤数十日,只熬得他满心不耐,一听说可以出门,便要去骑马作战。

    芈月无奈,只得同意他带兵与魏冉、白起等一起平定诸公子之乱。

    义渠王坐在榻上,身上的白色细麻巾一层层解下,露出了七八道带着肉红色的新伤疤,还有十几道老伤疤,纵横交错,看着教人心惊。

    芈月轻抚着他身上的伤痕叹道:“你啊,你这一身都是伤啊!”

    义渠王却毫不在意:“男人身上哪能没有伤痕。”

    芈月轻抚伤处,轻轻将脸贴近,叹道:“可这几道伤,却是因我而留的。”

    义渠王却笑道:“你是我的女人,我自当护住你的。”

    芈月看着义渠王爽直野气的脸,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格外有一种安定的感觉。她的嘴角不禁升起一丝微笑:“是啊,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

    她忽然想起一事,推开他问道:“鹿女呢,还有你曾经娶过的那些女人呢,怎么样了?”

    义渠王哈哈大笑起来:“你终于问到她们了,我还道你会一直忍住不问呢。”

    芈月气得往他胸口捶去,及至拳头将要落下时,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不禁心软,只轻轻捶了一下,想想气不过,又拧了一下,扭头不再理他。

    义渠王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胸口重重捶了一下。直捶得咚咚作响,哈哈大笑道:“你用这点力气,给我挠痒都不够呢。”见芈月真恼了,方道。“我既要娶你,自然是将她们都安置好了。鹿女原是我与东胡联盟,此番率旧部回去,与她兄弟争那族长之位了……”

    芈月看着义渠王:“你相助于她了?”

    义渠王点点头:“东胡内乱,于我有好处。若是鹿女当了族长。我倒还可以与她一起合作对付其他部族,互惠互利。”

    芈月轻叹:“她倒也算女中豪杰了。”

    义渠王却问道:“我帮你把那些作乱的人平定了,你可愿与我一起回草原?”

    芈月顿一了顿,无奈地道:“我当然想,可我走不开啊……”见义渠王不悦,只得温言劝道,“你在前方打仗,我在后方为你准备粮草,照顾家里,等待你早日凯旋。”

    义渠王听得出她“照顾家里”的意思。叹道:“那孩子还是这么别扭。”

    芈月知道他说的是嬴稷,柔声劝道:“你别急,这年纪的孩子拗得很,我会慢慢教的。”

    义渠王却笑道:“没关系,男孩子不怕有性子,有性子的才是小狼,没性子的就只能是被狼吃的羊。难道我还跟一个孩子置气不成!”

    芈月道:“你此去要注意安全,我不想再看到你身上多一条伤痕。”

    义渠王哈哈一笑:“要我不多一条伤痕,这可比登天还难。你放心,能够在战场上杀死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他说得豪迈,芈月却不能放心,便叫薜荔取来一件黑色铁甲,叮嘱道:“这是我让唐姑梁特别为你做的铁甲。比你那皮甲强,不许再穿那件了,只许穿我这件。穿上这件战甲,一般的刀箭就不容易伤到你。”

    说着,便亲手为他穿上里衣、外衣,再穿上战甲。披挂完毕,义渠王回过头,威风凛凛地站在芈月面前,笑道:“如何?”

    芈月看着义渠王,轻赞了一声:“如天神下凡。”

    义渠王亲了亲芈月的鬓边,低声道:“等我回来。”说完,便走了出去。

    芈月看着义渠王走出去,复杂的眼神一直尾随着他,久久不动。

    薜荔叫了一声:“太后。”

    芈月回神,问道:“怎么?”

    薜荔笑道:“太后必是舍不得义渠王离开。”

    芈月神情有些复杂,喃喃道:“是吗,我舍不得他离开吗?”

    薜荔掩口笑道:“太后这样情致缠绵,以前只有在看公子歇和先王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眼光呢。太后,您对义渠王的感情,是真心的!”

    芈月有些迷惘:“是吗?”

    她拿起义渠王留下的衣服,抱在怀中怔怔出神。

    室外,一叶飘然坠地。

    芈月站在咸阳城墙上,看义渠王带着义渠骑兵,举着旄尾向西而去,那是雍城的方向。

    她站在那儿,一直到所有人都走远消失,才喃喃道:“阿骊,早去早回,一定要平安无事啊!”抬眼望去,只见夕阳如血,映照山河。

    缓缓走下城墙,就见魏冉迎面而来。芈月诧异,还未来得及问,魏冉已经兴奋地叫道:“阿姊,楚国使者来了!”

    芈月体会出他话中的内容,惊喜万分:“这么说……是舅舅和子戎他们来了?”

    魏冉点头:“正是舅舅和……子戎哥哥他们都来了,他们刚到驿馆,阿姊什么时候召见他们?”

    芈月白了他一眼,直接上了马车:“召什么见,我现在就去见他们。去驿馆!”

    魏冉一拍额头,连忙上了马跟过去,叫道:“等等我。”

    太后车驾浩浩荡荡直至驿馆门前,驿丞率着驿卒们站在驿馆外,已经跪了一地。

    芈月不等内侍放好下马车的凳子,就径直跳了下去,一时站立不稳向后微倾。不等魏冉伸手去扶,她自己已站稳了,急问道:“人在哪儿?”

    驿丞结结巴巴地还在说:“参见太后……”

    芈月看也不看他,急匆匆走了进去,魏冉也紧跟着进去。一行人穿过中堂往内走,就见里面一座小院中有两个男人也急忙迎出,前面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精明能干;后面一个四十余岁,已是两鬓微霜。

    两边相见,都站住了,彼此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像是在猜测,又像不敢开口。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试着上前一步,欲问又止:“可是月……月公主……太后……”

    芈月眼泪已经夺眶而出,疾步上前叫道:“舅舅……子戎……”

    虽然分别十几年,但向寿毕竟相貌已经定型,纵有改变,也相差不多,不过是被生活打磨得苍老了、粗糙了。但芈戎当初还是个形貌未开的少年,此刻业已娶妻生子,唇上蓄起了胡须,芈月骤见之下,简直不敢相认。

    芈戎眼眶也红了,哽咽着叫了一声道:“阿姊……”

    芈月张开手扑向芈戎,哭道:“戎弟……”

    芈戎扑到芈月面前,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芈月也跪下,姐弟俩抱头痛哭。

    向寿亦是眼角一热,他努力昂首,想克制住,自己毕竟是长辈,如何能与他们抱头痛哭?可是在他的心中,却是万般情绪翻腾,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想到自己当年在楚国西市找到向氏时的情景,那时候他的姐姐是何等凄惨;想到那日他闻讯赶到草棚,看到向氏发簪刺喉、浑身浴血的尸体,又是何等不甘。自芈月离楚入秦,他初时以为是与黄歇私奔,及至消息传来,黄歇身死,芈月入了秦宫,他当真是如被雷劈中,恨不得插翅飞到秦宫,将芈月从宫中拽出来,教她绝对不要再走母亲的老路。

    他日日压着这样的心事,又要想办法帮助芈戎,处理步步惊心的危机,直面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形势。可是他与芈戎仍然想尽了办法去打听芈月的消息,他听到她获宠于秦王,听到她生下儿子,这些消息不但不能解了他的忧虑,反而更让他将姐姐向氏的命运和芈月的人生对照起来。

    他一日比一日忧虑,却无法脱身。就算他去了秦国,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够冲进秦王宫把芈月连同秦王的孩子带走吗?君王之威,他一介草民,又能如何?

    再说,他更不放心芈戎,这孩子毕竟年纪还轻,他若是不在身边,让芈戎因为他的离开而受到伤害,他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姐姐?他只能选择留在芈戎身边。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或许是从小所见到的芈月,所表现出来的无畏与勇气,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芈月比芈戎更有能力化解危机。

    当秦惠文王的死讯传来时,他也得到了芈月母子被流放燕国的消息。这时候他和芈戎正在战场上,纵然再着急,也无法脱身。那一仗打得极是凶险,他和芈戎拼尽全力,才得获胜。但那一战亦牵制了秦人注意力,让楚国的细作趁机在蜀国煽起内乱,让楚国又在已经失去了的巴蜀之地上插进一只脚来。(未完待续。)

第345章 骨肉逢(2)

    也因那场战役,芈戎立下战功,得到了莒姬梦寐以求的封地,并可接莒姬出宫。不承想,满心的期盼,换来的是惊天噩耗,莒姬竟被楚威后无理毒杀。芈戎大闹朝堂,被恼羞成怒的楚王槐下旨定罪,幸得众公子求情,方得允准戴罪立功,当场勒令往极南之地,剿灭野人部族。

    当时他想的却是,芈月怎么办。他害怕了十几年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的外甥女终于走上了和她生母一样的道路。而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再一次发生吗?

    他心急如焚,可他身在军籍,又放不下芈戎,竟不能抽身而去,只得想方设法,在得知黄歇未死之后,终于联络上黄歇,才知道黄歇与他一样为芈月着急,于是再请托黄歇去找芈月。

    在他的心中,只当芈月最好的命运,也不过是得黄歇相救,能够与黄歇在一起。可是谁曾想到,当年那个在陋巷抱住她如同草芥般的母亲痛哭的女孩子,不但没有如她母亲那样沦落毁灭,反而成了秦国之主。

    眼前的女子,抱住她久别重逢的弟弟痛哭,一如当年在楚国西市,向氏抱住他痛哭的模样。可是,她那纤细的手掌,拨转了命运之轮,不但改变了她自己的命运,甚至还将他向寿和芈戎也拉到了她的命运之舟上来。

    欲开口,已哽咽,向寿伸出手缓缓地放在抱头痛哭的两人肩上,叹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们一家人,总算能够再见面了。”

    薜荔等侍女内监也忙上前,将两人扶起,拿水递帕,收拾妆容。

    芈月看着向寿,他年纪才过四十,竟比寻常同龄的人都苍老得多,叹息道:“这些年来。辛苦舅舅了。”

    芈戎也感叹道:“舅舅是给煎熬的,是我拖累了他,也是他记挂着你,又无法救你。日夜悬心不安……”

    芈月了然,拉着向寿的手,道:“如今我们一家团聚,从此以后,舅舅只管安心。再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伤到我们一家。”

    向寿哽咽:“是舅舅无能,让你们姊弟受苦。”

    芈戎又叹道:“我一直以为,可以挣得封爵,救阿姊回楚。没想到,终究还是阿姊救我们离楚。”

    向寿缓缓道:“这次多亏了子歇,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我们险些不能再见面了。”

    芈月一惊:“怎么?”

    芈戎道:“昭雎奉威后之命,一直难为我们,每次把我们派入死地。既无粮草又无援兵,舅舅为救我几次差点送命,还代我受了许多军棍。这次我们又身陷沼泽,若不是子歇哥哥率兵及时赶到,我们只怕就……”

    芈月听得惊心动魄,不禁拉住了芈戎和向寿的手,咬牙道:“你们受苦了,那个老妇的恶行,我自会一一回报于她!”转而又道,“我们一家人能够团聚。就是万幸了。”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一个声音道:“母后说得是——”

    芈月转头看去,就见身着王袍的嬴稷也刚刚走进来,诧异道:“子稷,你怎么来了?”

    嬴稷上前几步。乖巧道:“儿臣听说母后的亲人到了,想母后一定会急着先来与亲人相会,所以也跟着过来了。”

    芈月欣慰地笑着招手:“过来。这是你舅舅,这是……你叫舅公。”

    芈戎和向寿意识到秦王来了,连忙跪下行礼:“臣等参见大王。”

    嬴稷连忙跑上前去,一手扶着一个就要拉起来:“舅舅、舅公。不必如此,今天是亲人相逢,又不是朝堂,我们只讲家礼,不讲国礼。”

    芈月也点头道:“你们起来吧,子稷说得对,今日是亲人相逢,又不是君臣奏对。你们也只管叫他子稷,他叫你们舅舅、舅公便是,这样也自在些。”

    芈戎和向寿只得顺势站起,向着嬴稷长揖为礼道:“既然如此,臣等恭敬不如从命。”

    芈月又回头向站在入口处的魏冉招了招手:“小冉,来见过你兄长和舅舅。”

    魏冉大步走上前,一抱拳,叫道:“兄长,舅舅!”

    芈戎神情复杂地看了魏冉一会儿,才握住了魏冉的手,沉重道:“你我虽是兄弟,可是却……直到此时,才是第一次见面。”他百感交集道,“你比我有福气,幼年时可以和母亲在一起……这么多年又能和跟阿姊在一起……”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虽然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可是毕竟你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多得多。他虽然身为楚国公子,不如魏冉颠沛流离,可是多年来内心的孤独寂寞、惶惑恐惧从来都是无人可诉、无处可哭。这一刻看到魏冉,就想到这么多年来,一直和姐姐相依为命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这个陌生的“弟弟”。

    他与芈月本是同母同父的亲姐弟,不论什么事,都应该是他们更亲密一些的。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芈月最亲密的人,却不是自己。

    多少回,他在睡梦中想着姊弟重逢的情形,然而重逢之时,他竟是有些情怯,有些不敢上前相认。这个气派十足的贵妇,真的就是那个从小就爱捉弄他、和他一起滚过泥沙、打过水仗的阿姊吗?

    姐弟相见,抱头痛哭,那是一种本能,他不知不觉中就已悲伤得不可自抑,可是哭过之后,扶起来坐在廊下,他依旧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一切似真又似幻,难道当真就可以从此以后,再无分离,再无恐惧,再无伤悲了吗?

    他看着魏冉,这个人如此陌生,却在他和他的阿姊之间,如此融洽又如此突兀地插进来,教他想了十几年、盼了十几年、攒了十几年要和阿姊说的话,此时此刻,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一行人便上了马车,一齐入了宫,在承明殿中宴饮庆祝。虽然向寿与芈戎在楚国俱已娶妻生子,但此刻芈月却尚沉浸于骨肉血亲的久别重逢之中,只拉着向寿和芈戎的手,同进同出。其余人等,便由缪辛请了公子池出面,引着一起入宫,由屈氏与公子池接待,在侧殿另开宴席。

    正殿之中,便只有芈月、嬴稷、魏冉、芈戎与向寿五人,共叙离情。

    芈戎冷眼看着,但见魏冉在芈月和向寿甚至是嬴稷之间,都是应对自如,亲密有加,引得众人或唏嘘,或含笑,竟是成了宴席的中心。正沉吟间,便见魏冉又捧了酒盏呈到他面前,笑道:“兄长,我跟着阿姊这些年,知道她实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还有舅父。今日我们兄弟重逢,当一起敬阿姊、舅父一杯才是。”

    芈戎今日一直神思不属,看着魏冉潇洒自如的样子,自己身为兄长反似被他比了下去,心中既酸且愧,只是这种情绪,不但不可以说出来,便是在心中多想一想,也不免羞惭,当下只得站起,勉强一笑,道:“冉弟,这些年你跟着阿姊,风雨同舟,我还要多谢你呢。”

    向寿却是看不出芈戎暗藏的心事,见兄弟和睦,心中欣慰。他接了两人敬的酒,再看魏冉身材雄壮、威风凛凛的样子,与芈戎站在一起,兄弟两人相貌倒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芈戎温文,魏冉英气,不由得点头:“好,好,小冉也长这么大了,我记得当初你还只有这么高……”他看了一眼嬴稷,比画道:“比大王还小呢。”

    魏冉也不禁唏嘘道:“是啊,一别这么多年,我们总算在一起了。”

    芈月走上前去,一手拉着一个弟弟道:“是啊,我们总算在一起了,从此再也不分开了。”她举杯肃然道:“来,我们一起敬少司命。得神灵的庇佑,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够重聚了。”

    其他诸人也一起郑重举杯道:“敬少司命。”便一饮而尽。

    芈月顿了一顿,又道:“这第二杯酒,敬我们的娘亲。我们姐弟三人终于重逢,从此再也不惧离乱生死。娘,你若泉下有知,能看到这一幕吗?”

    芈戎、魏冉一齐哽咽,向寿转头轻拭眼泪,三人亦是肃然举杯,一饮而尽。

    薜荔忙又率侍女们倒上酒来,芈月沉吟片刻,道:“这第三杯酒,贺我们自己,一别十几年了,少年已经白发,相见竟似陌路,人生最好的岁月,我们都在求生和思念中煎熬。如今终于苦尽甘来,从此有仇报仇,有恩还恩,快意人生,再无阴霾!”

    其余三人亦是举杯一饮而尽。

    魏冉将酒杯一掷,叫道:“阿姊,为了娘亲于九泉之下能够瞑目,我问你,我们何时去杀了楚王母子?”

    芈月看向芈戎,问道:“子戎,娘亲的事,你可知道?”

    芈戎点了点头:“原本不知道,直到这次入秦,舅舅才告诉我……”说到这里,不禁哽咽,“阿姊,你们瞒得我好……”忽然之间,满腹委屈愤懑一涌而上,扭头拭泪。(未完待续。)

第346章 骨肉逢(3)

    芈月心中一酸,这个弟弟,是她亲眼看着他从襁褓中长大,亲手抱着牵着,一起长大。姐弟俩曾经是相依为命,亲密无间,可这一去十几年,她离开楚国的时候,他还是个总角少年,如今却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了。想到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不知何等孤独无依,想到他在楚国,置身虎狼之中,又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委屈遭遇了多少阴谋,芈月不禁上前将他紧紧抱住,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小戎,阿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芈戎伏在芈月肩头,痛哭一场,心情渐渐平息下来,这一场痛哭,似将他心中所有郁结都哭了出来,他转而扶住芈月惭道:“阿姊,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考虑,你还让舅舅来保护我、帮助我。本来应该是我在楚国搏杀出一片天地,把你和小冉接过来的,可我没有能力,一直到现在,还要你来接我……”说到这里,声音转为低哑,“你当初去秦国的时候,才十五岁,还带着那么小的弟弟。可是如今你却成了一国之主,小冉也能够率领这么多的兵马保护阿姊。比起你们来,我真惭愧啊。”

    芈月含笑一边握住芈戎的手,另一边握住魏冉的手:“不,小戎,你不必惭愧,我是长姊,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我才应该惭愧。可是我今日很高兴,因为我们都还活着,我们还能够重聚,从此我们姐弟一心,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的路。”

    她两手合拢,将魏冉和芈戎的手也握在一起。

    姐弟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良久不分开。

    芈月得向寿、芈戎归来,便分派兵马,令他们与魏冉、白起等一起率兵,征伐诸公子。又令樗里疾、公子奂、公子池等人分头劝说诸公子向咸阳投降。

    而她在三军之前的训诫之言,亦是飞速传至诸公子属下,更令得人心浮动。蒙骜等人又分别向自己的旧友部属进行游说,如此里外夹击,再加上诸公子本就谁也不服谁,都欲自立为主,皆是各自为政,因此各城池在芈月的安排下,便慢慢地被收复。

    到了第二年,诸公子的势力被灭了一半,剩下来的人着实慌了,终于在甘茂游说之下,一齐向庶长嬴壮投效,重结势力,再抗咸阳。

    而咸阳城中,各方面的势力又在暗暗角逐,潜流暗潮也不停涌动。

    清晨,常宁殿庭院中。

    芈月与缪辛身着劲装,在院子里对练,一如当初的嬴驷与缪监一样。不知不觉,芈月保留了许多嬴驷当日的习惯,如每日清晨起来的练剑。

    一场剑罢,两人收手,芈月将剑与盾扔给旁边的小内侍,走到廊下,喝了杯水,便说起宫廷内外的事来。

    缪辛回道:“大军节节胜利,恐怕有些人是坐不住了,近来宫内有些不稳。”

    芈月点点头:“这是必然的,你说这话,想是心中有了成算。”

    缪辛低声道:“奴才想演一出戏给大家看看,恳请太后允准。”

    芈月挑眉看了看他,缪辛低声说出一段话来,芈月点头:“那便由你和卫良人去处理吧。”

    缪辛轻笑:“如此请太后静候佳音。”

    果然数日之后,便有宫女告发宫中奸细之事,卫良人亲临暴室,召了内侍宫女,一起前来观审。

    暴室庭院中,卫良人坐在廊下正中,旁边缪辛侍立。前面正中地上跪着两个宫女,一个委顿在地,另一个却是跪得笔直。许多宫女内侍均被召来,重重叠叠围在一旁观审。

    卫良人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跪得笔直的宫女道:“奴婢是寅癸,同寅丙是住一个房的。”说着,指了指趴下的那个宫女。

    这种低阶宫人的名字通常没有什么讲究,都是管事之人胡乱以天干地支或者数字排名,若有些运气好的分配到主子身边,或有主子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她们起个名字。

    卫良人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寅丙心怀不轨的?”(未完待续。)

第347章 骨肉逢(4)

    寅癸道:“寅丙和奴婢同时入宫,日常衣食在宫中都有定例,就算得了赏赐也是有数的。可奴婢发现寅丙给其他宫人施小恩小惠,她的东西来路不明,十分可疑。奴婢早就疑惑,只是往日宫中各有主子,纵然心中有疑惑,也不敢告诉人,怕不小心得罪了哪路主子,死得不明不白的。可如今宫中只有太后一人为尊,旁人再怎么样,也不能越过太后去。奴婢只要忠心于太后,就不惧任何后果。所以奴婢发现寅丙鬼祟,就大着胆子举发。”说完磕了一个头,又跪得笔直。

    卫良人见这宫女目光清朗,言辞流利,胆气不似低阶宫人,不由得看了缪辛一眼,微笑点头道:“说得不错,如今宫中只有太后一人为尊,忠于太后者有功,不忠者有罪。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肃然道,“太后有旨,寅癸立了大功,升为女御,赐名文狸,入常宁殿服侍。寅丙私藏禁物,勾结外敌,当场杖毙。”

    她这一声令下,便见几个粗壮内侍上前来,当着众人的面,按倒寅丙,开始行刑。

    寅丙只叫得一声:“奴婢冤枉——”便发出极凄惨的叫声,初时还咬牙硬撑,但受了十几杖以后,痛得忍不住惨呼求饶,一边将自己所知高叫着说出,只望能够减少痛苦。那几名内侍,却是早得了吩咐,只一板板不急不缓地打下去,打得寅丙不住惨叫,却是不往致命处打,只教她受刑的时间延长,好教众人看了心生畏惧。

    这寅丙惨呼连连,被迫围观的宫女内侍们吓得瑟瑟发抖。

    卫良人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带着那已经改名文狸的新女御离开,只有缪辛仍然端坐在那儿,观看行刑。

    终于,板子打在**上,听到的不再是惨呼**,而是“噗噗”的死肉之声,缪辛方站起来,道:“把宫中每一个人都带到这里,仔仔细细看一看这不忠奴婢的下场。”

    缪辛走回自己所居的耳房,便见新改名文狸的宫女早已经候在那儿,见他进来,忙跪下磕头道:“文狸多谢大监提拔。”

    缪辛坐下来,接了她奉上的蜜水饮了,放下水杯看了看她,点头道:“这也是你自己够聪明,口齿伶俐,一番话记得牢,说得好。”

    文狸恭敬地道:“大监说的都是教人活命的道理,奴婢就算是个糊涂的,听了这些话也会想清楚应该何去何从。我们这些奴婢要么世代为奴要么战败被俘,父母家人不是都在奴籍就是失散无踪,能够被人拿捏的不是钱财就是性命。过去宫中主子太多,谁也得罪不起,谁都无所适从。但如今大监教我把话说明了,这也是救了宫中其他姊妹,免得受人操纵,坏了性命。大监这是救我,亦是救我们这些奴婢。”

    缪辛点头道:“我知道宫中有些人一直没清理完,只是若一个个盘查,未免人心惶惶。如今借你作个幌子,让大家自己相互查看,岂不更好?”说到这里,也不禁长叹了一声:“我也是奴才出身,宫中奴婢们的阴私之事最是清楚不过。宫女内侍私底下都有勾当,那是麦子中杂着稗子,不容易挑出来。可若是人人都想立功上位,那有点鬼祟的人,可就如同一碗粟米饭中放一株生稗子,是瞧得再明显也不过了。”

    文狸恭敬道:“大监英明。”

    缪辛点了点头,挥手令她出去了。

    这些年来,他在宫中虽然藏影匿形,但终究是受了缪监调教之人,自不会一事无成。他将那些在缪乙执掌大权时失势不满之人渐渐聚拢到身边,在芈月回宫前后,借机行事,控制住宫中局面,方令得有关芈姝、魏琰、魏颐等行动消息及时通报于他。同时也留心在那些小宫女小内侍中培养人手,这文狸就是他挑中之人,安插到他早就观察到的不轨宫女中间,此时借机出来“揭发”。

    果然文狸这一跳出来说明宫中局面,又受赏高升,那些内侍宫女顿时生了心思。数月之内,自首告密、互相揭发十数起,都是以前各宫妃嫔所留下的余党,接受诸公子指示的秘闻。其中便有数起得嬴壮密令,欲在饮食香料衣物中对芈月母子下毒行刺等的阴谋被揭发出来。

    芈月听了卫良人回报,只轻笑一声:“公子壮?想对我下毒?呵呵,他以为这样就能够改变局势?我看,他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了。”

    卫良人却是听了所有案情经过的,想起来也不禁心悸,道:“却也不可不防啊,想当年专诸置匕首于鱼腹中,刺杀吴王僚成功,吴国局势甚至是天下局势,便因这一道菜肴而改变。”

    芈月却讽刺地笑道:“可惜,他找不到这样的‘专诸’啊!”

    卫良人也笑了:“是啊,他们这样的贵人只把别人当虫蚁,认为别人理所应当对他们奉上忠诚,却不晓得,连虫蚁也有为自己打算的权利。”

    芈月抬眼望去,院中银杏叶子纷纷飘落,笑道:“秋虫只鸣叫一季,而日月与天地同辉……大秦的内乱,就要结束了;大秦的征伐,却刚刚开始。”(未完待续。)

第348章 乱局平(1)

    第三年,魏冉攻入雍城,生擒公子壮,甘茂逃走。

    至此,在秦武王嬴荡死后,史称“季君之乱”的三年内乱彻底平定。

    捷报传来,众臣一齐恭贺道:“臣等恭贺大王,恭贺太后!”

    众人的山呼之声,直传到宫外,响于天际。

    季君之乱平定之后,如何处理擒获的十余名割据作乱的公子,就成了摆到秦国君臣案上的一件大事。

    咸阳殿中,群臣齐聚,商议此事。

    庸芮道:“十余位参与叛乱的公子如今都已经被囚禁,臣请太后、大王处置。”

    嬴稷张了张嘴,欲开口,最终还是扭过头去,看向芈月。

    芈月看了樗里疾一眼,问众臣:“秦法上规定叛乱之罪,当如何处置?”

    唐姑梁朗声道:“当斩。”

    樗里疾一震,急道:“不可。”

    魏冉反问:“有何不可?”

    樗里疾沉重道:“他们都是先王之子,纵有罪名,岂可与庶民同罪?”

    芈月忽然笑了起来,讥讽道:“是啊,都是公子王孙,纵然是造个反,成者为王,败者只是不痛不痒轻罚几下,隔三岔五高兴了再造个反,反正不需要付出代价,何乐而不为?公子们玩一次造反,便有几万兵士、数十万庶民灰飞烟灭。如此国不成国,法不成法,一旦外敌到来,江山覆亡,指日可待。”

    樗里疾听得脸上火辣辣的,平心而论,他知道芈月所说句句属实,可是从感情出发,乃至从他的血统出发,他却不能够坐视这些先王的亲生骨肉,他的子侄辈们,就这么如庶民一般,被绑到市井去行刑。无奈之下,他走到正中。伏地求情道:“臣愿监督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再生事端。”

    芈月按住案几,俯身问他:“樗里子,你多大他们多大?你能活多久他们能活多久?朕今天把这件事放到朝会上来讲。就是希望给天下人一个警示,乱我大秦者,是何种下场!”

    樗里疾厉声叫道:“太后!”

    芈月却已经站了起来,径直向内走去:“召廷尉,以国法论。全部处斩。”

    樗里疾在芈月身后站起来,厉声道:“太后若将诸公子处斩,老臣不敢再立于朝堂!”

    芈月转身看着樗里疾,目光冰冷:“我不受任何人要挟。”

    言毕,拂袖而去。

    嬴稷站了起来,看看樗里疾,再看看芈月的背影,竟有些不知所措。

    樗里疾看见嬴稷,眼中放出希望的光芒,颤声道:“大王……”

    嬴稷看着芈月的身影已经转入屏风后。她走得又疾又劲,衣袖袍角都透着凌厉之风。他转头看向樗里疾,嘴唇颤动,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顿足,追着芈月也转入屏风后面去了。

    樗里疾整个人像老了十余岁,他颤抖着将朝冠解下,放到台阶上,朝空空的座位磕了三个头,蹒跚着往外走。走到门口,脚下一拐,差点摔出去。默默跟在樗里疾身后的庸芮连忙伸出手来扶住他,樗里疾拍了拍庸芮的手。慢慢地、疲惫地走了出去。

    嬴稷急急追着芈月进了常宁殿中,见芈月若无其事,坐到梳妆台前,薜荔已经进来准备为她卸妆了,他疾步上前,急道:“母后。您当真要将诸公子统统处死?”

    芈月冷然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是大王,当知道秦法是做什么用的。”

    嬴稷垂头坐到芈月身后,支吾道:“可是,可是他们……他们都是先王的儿子,也是我的兄弟!”

    芈月一怔,不想他到此时此刻,还有这样的想法,当即挥手令侍女退下,正色道:“你错了。”

    嬴稷愕然。

    芈月冷冷道:“跟你同一个母亲生的,才是你的兄弟。他们从来都不是你的兄弟。”

    嬴稷欲解释:“可……”

    芈月已经截断了他,直视他的眼睛,一字字地告诉他:“你父亲有很多女人,这些女人生了许多儿子,可他们,与你唯一的关系,只是天敌。”

    嬴稷依旧不明白:“天敌?”

    芈月肃然:“不错,天敌,天生的敌人。一个国家只有一个国君,能够继承国君之位的只有一个人。围绕着这个位子搏杀的,都是天敌。”

    嬴稷只觉得内心矛盾交织,这三年来,他从一个天真少年,成长为一个初知政治的君王。他将芈月这话,在心里咀嚼了许久,才痛苦道:“可是像父王和樗里子那样,不也很好吗?”

    芈月看着嬴稷,对他说:“那是君臣,首先要为臣者安于为臣。这样的兄弟,我已经给你留好了。唐夫人之子公子奂,屈媵人之子公子池,他们已经臣服于你,并为你在征伐季君之乱中立下过功劳。你能够有这样几个臣下兄弟,足够了。我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三年了,三年之中我无数次派人去劝说他们放下武器,入朝来归,可他们拒绝了。这三年里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穷兵黩武,令得我大秦内乱不止,法度废弛,农田荒芜,将士们没有倒在抗拒外敌的国战中,却倒在权贵们操纵的私斗中,这是他们的大罪!”她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一个人必须要为他们的决定付出代价!如果只要出身高贵就可以免罪,那还要秦法何用?”

    嬴稷看着芈月,犹豫片刻,心中天平还是倒向了母亲,踌躇道:“可是母后这样杀了他们,只怕天下人会议论纷纷,说母后不仁。”

    芈月冷笑道:“天下人要围攻秦国,还欠理由吗?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理由,若要避免成为他们的借口而畏首畏尾,自缚手脚,我还敢执政秦国吗?”

    嬴稷垂下头,试图作最后的努力:“难道真的不能饶了他们吗?”

    芈月握住嬴稷的手,毅然道:“子稷,我希望你记得,在你每天上朝的那个位置上,我曾经冒死闯进来,为的就是能够和你一起去燕国,否则的话,你我都活不到今天;在那个位置上,惠后曾经把你的人头递给我要我打开,若不是我早早安排了替身,你今天就不能站在这里为那些想杀你的人求情。还有,你可记得当日在承明殿,武王荡闯宫要杀你,逼得你父王早死;就在那宫门外,我亦险些死于公子华的暗杀之下。王位之争,你死我活,并无情面可留。”

    嬴稷手微微颤抖,终于道:“是。”

    芈月冷冷道:“其实,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些人谋逆,必死无疑。可是他们惯常的做法,却是极虚伪、矫情的,说什么‘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所以表面上装仁慈,暗中不是让他们死于乱军之中,就是下毒装成病故,甚至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你真以为,他们还能活下来?”

    嬴稷犹豫一下,还是道:“可是……总比现在这样好,这样会让母后招致不必要的骂名和恶声啊。”

    芈月冷冷地道:“我不在乎。我要让天下人看到,我用国法杀他们,名正言顺,以儆效尤。我也要让天下人看到,我素来直道而行,言出法随,一切都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必矫情伪饰。”

    嬴稷却脱口而出:“那义渠君呢?”

    此时大军得胜归来,义渠王亦回到咸阳,昨日已经入宫与芈月团聚,见芈月下朝,正欲进来,听说大王亦在,便准备离开,却恰好听到了嬴稷的话,脚步一顿,停在那儿倾听。

    芈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室外,对嬴稷长叹道:“你果然问出来了。”

    嬴稷道:“儿臣想问,这件事,母后也会摊开来说吗?”

    芈月定了定心,冷硬着脸:“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俗话说,食色性也。当年你父王原配的魏王后死了,他照样再娶。你的阿姊在燕国,也有她自己喜欢的男人。他鳏我寡,年貌相当,情投意合,天伦礼法都不禁我们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

    嬴稷看到母亲这样坦然的样子,一肚子质问的话,倒被噎得无法出口,只是终究意气难平:“可、可父王呢?”

    芈月看着嬴稷,道:“你父王的墓中,葬着魏王后,葬着庸夫人,葬着许多死去的妃子,他就算死了也并不孤独。可我还活着,活着,就断不了食色人欲。”

    嬴稷嗫嚅:“可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些人指指点点……”

    芈月脸色已经转为愠怒:“你是一国之君,谁敢指指点点,就把他的手指砍了。”

    嬴稷道:“可、可我难道能把天下人的手指都砍了吗?”

    芈月冷笑一声道:“天下人为生存衣食在挣扎,谁会吃饱了撑着管别家谁有吃饭晚上跟谁睡觉?”

    嬴稷被挡回来两次,只觉得心头淤堵,不由得扭过头去,站起来想离开。芈月却拉住他,道:“子稷,过来,到母亲身边坐下来。”

    嬴稷气鼓鼓地走过去,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芈月端详着嬴稷的脸道:“我的子稷长大了。”(未完待续。)

第349章 乱局平(2)

    见她眼光灼灼,嬴稷觉得有些别扭,转过头去。

    芈月倒笑了,拉起嬴稷的手:“下次我带你去草原,看看世间万物生长的情况,你就会明白了。”

    嬴稷有些疑惑:“明白什么?”

    芈月笑道:“母兽生下小兽,在小兽还未能够自己捕食之前,带着它形影不离,等到小兽长大了,就要把它赶开,让它自己去觅食,让它自己去求偶。这是天生万物生生不息的道理。子稷,你小的时候,母亲不放心你,和你寸步不离。为了你我顶撞了你父王,为了你我要带着你离开秦宫,为了你我随你千里迢迢到燕国去,那都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可那是在你没长大以前。阴阳相配乃是天地之间的道理,子稷长大了,应该是时候为你娶妻了。”不动声色中,她已经转换了话题。

    嬴稷闻言涨红了脸,叫道:“母亲——”

    芈月道:“我为你许下的王后,是楚国的公主,接下来我与楚国黄棘会盟之时,就让你们成亲。在此之前,我会先为你纳一名妃子,就是墨家巨子唐姑梁的女儿唐棣,那是你父王在世时,与巨子订的约定。”

    嬴稷脸一红:“阿棣……”他想起幼年时见过的那个颇有英气的小姑娘,又想到三年前的王位之争,芈月用替身代他去了军营,把他交到墨门,唐姑梁为了保密,再加上婚姻之约,便让女儿唐棣与他住在一起贴身服侍保护。那时候,两人还不知婚约之事,唐棣一身男装,与他同行同宿,叫他“公子”,见到他因离了母亲而惶恐孤独,便同他说起自己如何执行巨子之令,率领同门行走列国止杀戮、扶弱小之事,又与他讲各国风光、世情传闻等等。这让生于深宫。从未离开母亲的嬴稷只觉得既新鲜又兴奋,两人在一起竟是有说不完的话。

    一想到那个带着男儿气,甚至有些粗犷和不解风情的少女,嬴稷的脸顿时开始烧灼。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想离开:“母后,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芈月笑了笑,道:“好,那你就先准备一下。一月之后,便迎唐棣入宫。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楚国的公主也要到了。”

    嬴稷狼狈而逃,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同母亲理论诸公子该不该杀或者义渠王该不该在宫中之事了,走到门边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担心地回头:“母后,樗里子辞官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芈月笑道:“我自有办法。”就见嬴稷逃也似的去了,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做母亲的逗自己日渐长大的儿子。当真是别有一番快乐。

    他这样招人喜爱的青春羞涩时光,又是多么短暂啊,转眼间,要为他娶后纳妃,他也将为人夫,甚至为人父。那个只会偎依在母亲膝下撒娇不舍的小儿,就渐渐地远去了吧。眼看儿子已经长大,竟会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有一种失落之感。

    回想自己和嬴稷母子之间,虽然一直相依为命。从未远离,但终究自己当年在秦宫步步维艰,在燕国苦苦挣扎,想到的都是求生和权谋。儿子与自己撒娇亲密的情形,竟是太少太少。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一动,蓦然间升起一个念头来,若是再来一次,让她和嬴稷的母子情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这么不知所措,这么身心两疲。她不禁将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若是如今,她能够再有一个孩子的话……

    她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凝神于政务之事。想到今日自己在朝堂断然下令,樗里疾愤而解冠,此事她固然主意已定,但却不想付出与樗里疾翻脸的代价,至少在目前来说,杀死十余名公子,嬴姓宗族必然动荡,秦国的旧族老臣必然反对,她需要樗里疾在朝堂,去安抚这一部分人;国内安定之后,她就要实现对群臣的允诺,收回失地,对国外进行征伐,此时她也需要政事娴熟的樗里疾为她分忧。

    想到这里,她不再坐着,叫来侍女为她重新梳妆更衣,走出殿外。

    此时庭院中居然开始飘起雪花来,芈月一怔:“下雪了?”

    薜荔见状忙道:“快晚上了,这种时候下雪是最冷的,太后,您就别出去了。”

    芈月摇头:“不必,你把我那件貂裘拿出来。”

    薜荔微一犹豫,文狸甚是机灵,忙进去将芈月素日最常披的一件貂裘拿了出来。

    义渠王见嬴稷已经离开,正欲过来,走到门口看到文狸手中的貂裘,倒是一怔,拿起来问芈月道:“这件貂裘,你居然还留着?”

    芈月回头一看,笑了:“是啊,这还是当年我们离开咸阳的时候,你送的那批毛皮之一啊。”

    义渠王皱眉,嫌弃道:“穿了很多年了,这外面的锦缎都没有光泽了,边上的毛锋也有些掉了,应该换件新的了。”

    薜荔忙道:“是啊,奴婢都说该换一件新的了,可太后还是喜欢这件。”

    芈月却已经令文狸将貂裘送上,轻抚着边缘的毛锋道:“没有它,我在蓟城的那些寒冬,就过不了啦。你那时候亲手打了那么多毛皮,我们在蓟城丢的丢,烧的烧,只留下这件了,我舍不得换掉呢,有时候披上它,心里就暖了。”

    义渠王听了这话,心头似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五味杂陈,上前抱住芈月柔声道:“我会给你打更多的毛皮,让你天天换新的,好不好?”

    芈月嫣然一笑:“好,我等着你给我打天天不重样的毛皮呢。”说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披上貂裘就要出去。

    义渠王忙劝道:“下雪了,你还是别去了吧。犯不着这么急。”

    芈月看了看天色,笑道:“我倒觉得这场雪下得正好,倒真是天助我也。有时候要收服一个人,天气不好,反而更有用。”见义渠王还要说话,柔声安抚道:“放心,你就在屋里等着我回来吧。”说着走了出去。

    义渠王看着芈月的背影远去,怀里心中似空了一大块,就想追出去,但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内侍南箕见他出神,忙讨好地劝道:“义渠君,外头冷,您还是回屋吧。”

    义渠王却摇摇头,径直向外走去:“我要出去。”

    南箕诧异道:“您要去哪儿?”

    义渠王道:“去打猎,”他朗声一笑,“雪天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望着义渠王远去的背影,南箕不禁惊愕,转头问身边的小内侍:“啊,雪天是打猎的好时候吗?”

    小内侍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南箕只得道:“咱们准备好屋子,等着主子们随时回来吧。”

    此时芈月的车驾,已经到了樗里疾府门口。

    天色昏暗,雪花纷飞,路上行人已渐稀少。樗里疾府闭门无人。

    白起率人护送芈月来到门前,令侍卫敲响了门。

    门开了半扇,一队家将踏雪走出,当前一人举着牛皮蒙成的灯笼,厚厚的牛皮透着微弱的灯光,问:“是何人敲门?”

    白起朗声道:“太后前来拜访樗里子。”

    家将一惊,连忙将大门敞开,排成两行俯身行礼:“参见太后。”

    白起一点头,众侍卫进来,将家将们屏蔽在两边,一直排到正厅门前,自己方去请了芈月下车。

    芈月披着貂裘在白起护卫下进来,此时樗里疾府中家将已经迅速去禀报了,待芈月走入前厅,便有老仆跑出来相迎。

    白起问:“樗里子何在?”

    老仆支支吾吾:“太后恕罪,公子说衣冠未整,不敢拜见太后。他说,他说……”

    芈月笑问:“说什么?”

    老仆鼓起勇气,道:“公子说,天色已晚,请太后回宫去吧。”

    白起上前一步,欲要张口,芈月已经摆手制止他,再问那老仆:“樗里疾如今何在?”

    老仆支吾半晌,还是顶不住这威势压力,道:“在后院书房。”

    芈月点了点头,对白起道:“让他们都留在外面,你随我进去吧。”

    白起躬身应“是”,却没有立时举步,而是令侍卫们先进去察看一番,只余樗里疾紧闭着的书房不曾打扰,然后再退出来,方引着芈月走进后院。

    后院甚是简朴,没有回廊可避风雪,只有几间平房,院中种着几株梅树,白雪红梅,在月光下格外雅致。

    芈月缓步走过梅树,来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白起跟着芈月进来以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就留在后院入口处,一动不动。

    芈月站在书房外,听得里面无人回应,于是又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了,应道:“是何人敲门?”

    芈月听出果然是樗里疾的声音,当下应道:“是我。”

    樗里疾自然知道是她来了,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见她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无奈道:“天色已晚,老臣衣冠不整,无法拜见,太后还是请回吧。”(未完待续。)

第350章 乱局平(3)

    芈月道:“内忧外患,刻不容缓,我不想耽误时间。”

    樗里疾道:“老臣已经递上辞呈了。”

    芈月道:“我还未批准,也永远不会批准。”

    樗里疾心中郁闷,恼道:“老臣于太后还有何用?”

    芈月道:“你可以于我无用,但你不能于大秦无用,于嬴氏家族无用。我要你做嬴氏家族的定海神针,为嬴氏家族做一个大长老。”

    樗里疾的声音更加郁闷了:“我若不愿意呢?”

    芈月提高了声音:“作乱的诸公子,我必是要杀的……”就听得室内忽然“咣”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了。芈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商君之法,我要推行。你应该明白,从今以后,纵然是王孙公子,无军功者依然不能封爵,而且原有的利益也要代代削弱。嬴氏家族的君王固然代代传继,那些作乱的人却将会被处死,但嬴氏家族剩下来的子弟们,仍需要有一个有威望的长老去指引他们。大秦内乱我会平定,外交和战争交给我,内政,我交给你,如何守好惠文王的江山,和他留下的文治之政,就由你把握。”

    室内,樗里疾听着芈月的话,脸色急剧变化,半晌长叹:“臣已经老了,看不懂这世上之事,把握不了太后之政。太后,外面风雪已起,天寒地冻,为免伤了凤体,还请太后回宫吧。”

    芈月站在室外,看着雪越来越大,伸出手,接着院中飘落的雪花,微微一笑:“不要紧,我在燕国见过比这更大的雪,更冷的寒夜。我会等你出来,与我一起议政。你一刻不出来,我等一刻;你一时不出来,我等一时;你一夜不出来。我等一夜;你一月不出来,我就等一月。我就不相信你一辈子也不出来。”

    樗里疾不想她如此强势,一时噎住,赌气道:“太后既然自己愿意等。那老臣也不勉强。”说着,他径直走到榻边躺下,还吹灭了油灯。

    夜更深,风呜呜地吹着,雪下得更大了。

    庭院中无遮无挡。芈月虽然披着厚厚的貂裘,但也不能站立不动,只得在庭院中走来走去,呵着双手取暖。

    樗里疾虽然躺到了床榻上,但他又如何能够真的睡着,翻来覆去数次,终于还是悄悄站起来,踮着脚尖走到门边,从门缝处向外看。

    夜色虽深,却是月圆之夜。月色映在雪地上,倒有几分明亮。但见芈月拍拍头上的雪花,抖抖貂裘上的雪花,跺跺鞋面上的雪花,继续来回走着。

    樗里疾走回榻上,将火盆移到榻边,用厚厚的被子拥坐着,轻声嘟哝:“我在这里火烤着,你在外头雪下着,看谁熬得过谁!”

    不料却听得外头响起了呜嘟之声。原来芈月等得无聊,竟是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呜嘟吹奏起来。

    这下樗里疾更是无法安然了,但听得呜嘟之声如魔音绕耳,他干脆拿两团绢帕塞住耳朵。坐到火盆边打着瞌睡。

    许是耳朵塞住以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而火盆又太暖,他坐在榻上,微一走神,便打了个瞌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樗里疾一个失衡,身子向前倾去,头磕在铜鼎上,骤然醒来。

    他怔了一怔,忽然记起芈月还在室外,耳边却无声息,抬眼一看,竟见窗外大亮。

    他细一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慌乱地伸出双手,将塞在耳朵里的绢帕扯出来,猛地跳起来向外冲去,不小心一脚踢倒了火炉,他独足跳了两下,就扑到门边,推开了门。

    冻得满脸通红的芈月冲着樗里疾笑道:“早安。”

    樗里疾跪了下去,伏地颤声道:“太后,老臣有罪!”

    芈月笑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樗里疾忙让开路,请芈月进入室内。

    此时其实天尚未大亮,他打个盹儿也不过是半个多时辰工夫,只不过是雪光映窗,方令得他以为天亮了,吓了一大跳,但此刻却是不能不让芈月进来了。

    芈月走进樗里疾的书房,饶有兴趣地看着室内的一切,她看到榻上扔着的被子和踢倒的火炉,还伸手扶了一把。又走到几案前,看到摊着的地图和散落的竹简,又拿起一卷竹简翻了翻。

    樗里疾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无奈又有些佩服。自己过去端了火炉,开了炭盒又加了新炭,才端到芈月面前,沉声道:“太后,请烤烤火吧。”

    芈月伸手在火炉前烤着火,笑道:“这一夜在你门外站着,还是挺冷的,还好我在燕国的时候练出来了。”又解释道,“我们在燕国的时候,最冷的天气里都买不起炭火,差点就冻死了。”

    樗里疾知道芈月母子在燕国的遭遇,也清楚这倒有一半是自己袖手旁观之过,脸上有些动容,嘴角抽了抽,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芈月反客为主,伸手让道:“樗里子,坐吧!”

    樗里疾没有坐下,却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叫了一声:“白起将军,你也去取取暖吧,再叫我的侍从给太后送上热姜汤和早膳。”

    芈月笑了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樗里疾沉着脸,坐到芈月的对面:“臣可不敢做让太后生病的罪魁祸首。”

    芈月烤着手,笑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怨气,可又拿我没办法。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樗里疾拉着脸:“老臣不及太后。”

    芈月笑问:“你不及我什么呢?”

    樗里疾道:“老臣聪明不及太后。”

    芈月摇头:“错了。若论聪明,秦国人赞美别人聪明都说‘智如樗里’,你不聪明,谁敢说自己聪明?”

    樗里疾嘴角一抽:“太后是在取笑老臣?”

    芈月摆手,看着樗里疾,轻笑:“我的确不如你聪明,但你却拿我没办法。因为我能豁得出性命,撂得下面子,割得了肉,吃得了亏,记得住恨,匿得了怨,能一笑泯恩仇,也能一掷决生死。这些,你都不如我!”

    樗里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芈月,无言可对,本想说一些讽刺的话,但芈月自己就把脸皮踩下了,让他觉得再说也是一拳打在空气中,毫无用处。可是他心底却有一种恐惧,他侍奉过三代秦国君王,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侄儿,但这样肆无忌惮的话,这三代君王,都不敢说出来。

    芈月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心里已经认输了。她接了老仆送上来的姜汤,饮尽,放下,挥手令老仆退出,徐徐道:“樗里子,你很聪明,但你太过聪明了,太爱惜自己了,做任何事都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你做任何的事,都得失心太重,只想守住你眼前的一切,不想有任何损失……”

    樗里疾此时已经被她弄得毫无脾气了,他微微转头,冷笑一声,脸上是无奈又不屑于争辩的神情。

    芈月道:“当然,你这么想没错。周天子分封了三千诸侯,许多人生来就拥有一切,想要做的就是保有一切。这些人衣食无忧,用的都是脑子,他们比天下人都要聪明得多。可是最终,这些聪明人都随着他们的国家一起灭亡了。”

    樗里疾表情有些震动,想要说什么,但看着芈月意气风发的脸,还是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已经是从不屑一争,到争也无用的心态了。

    芈月道:“我不是聪明人,先惠文王跟我说,他也不是聪明人。先孝公、商君更不是聪明人。斗转星移,世事变化,都不是聪明人推动的,因为聪明人不会浪费力气,不会让自己去做看上去劳而无功的事,不会去逆天行事。可是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聪明人不屑浪费自己的力气,不屑脏了自己的手,等到乱局到来,被迫卷入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缺少改天换日的勇气和积累。”

    樗里疾听到这里,却激动起来:“可你这样做,是要乱我大秦,乱我军心,我岂能坐视不顾?”

    芈月冷冷道:“我杀死诸公子,不跟旧族们妥协承认他们乘乱占据的封地,你自然怕内乱又起。我要改革军制,你怕军心不稳。你觉得四处已经着火,我还要火上浇油,所以你怕了,你要躲开。”

    樗里疾勃然大怒:“谁怕了?这江山是我嬴家江山,生死我都跟它绑在一起。老臣说一句诛心的话,这真要遇上乱局,太后能躲得掉,老臣和大王为着身上流的血统,却是躲不掉的。”

    芈月断然道:“躲不掉,就接着,跟我一起站在朝堂上,去迎接这天底下的风风雨雨吧。内政,我交给你,征伐,你交给我!”

    樗里疾有些触动,嘴唇颤抖:“太后……”

    芈月却不继续说下去,反而转了个话题,道:“进入函谷关前,我曾经特意带着大王去看崤山……你还记得崤山吗?”(未完待续。)

第351章 乱局平(4)

    樗里疾听到“崤山”二字,早已是老泪纵横:“身为秦人,如何敢忘崤山之战,那是国耻啊。崤山上面的累累白骨,是我秦国历代为了东进中原而付出的代价啊。”

    芈月轻叹:“是啊,秦人一代代埋骨于东进之路,为什么还要一代代人继续东进?因为不东进,秦人就永远被边缘化,被视为蛮夷。列国不是不知道变法的好处,可是却没有勇气去承担变法的痛楚,只有秦国挺过这种痛楚而真正强盛起来。六国是敌视秦国,因为他们不安,他们胆寒。我们能够为了这些过时之人而停下改变的脚步,自废武功再退回到落后的秦国吗?”

    樗里疾激动地道:“可他们是我大秦王族、嬴家子孙,那些跟随他们的是我们老秦旧族,他们才是我们秦国的根本。”

    芈月断然道:“不!如果你这么想,秦国将会越来越弱小。樗里子,我告诉你,没有什么老秦人、新权贵,将来所有俯首在我王旗之下的都是秦人,就如同过去所有的人都奉周天子号令一样。”

    樗里疾听到这里,不禁大惊失色,立时站了起来:“太后,你……”

    芈月端坐,肃然道:“将来的秦法,会取代今天的周礼。将来不会再有六国,不会再有诸侯之间无穷无尽的战争。如同七百年前天下奉周,四海归一,将来,会是天下奉秦。樗里疾,你可敢与我共同携手创造这一天?”

    樗里疾被她这一声断喝,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只欲跪地一口应下,人已站起,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强力克制住,缓缓道:“远有齐国,近有赵魏,在南有楚,在西有戎,在外有敌,在内有乱,太后如何敢夸这样的海口?赵王雍、魏王嗣、齐国辟疆、楚王槐都是当世英雄,立下过开疆拓土的功业,他们还不敢有此决心,太后能与他们相比?”

    芈月道:“齐王已逝,魏王平庸,楚王易受摆布,当世唯有赵王,或可与我一争高下。魏国衰,韩国弱,齐国有燕国牵制,赵国东有齐,西有秦,扩张困难。但对于我来说,西戎南楚,迟早是我囊中物,得西戎南楚之后,赵国焉能与我争锋?”

    樗里疾冷笑道:“天下英雄,并不如太后预想的这么容易摆布。”

    芈月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时候,你们都是自己吓住了自己。”

    樗里疾双手握拳:“好,老臣就与太后打个赌,不敢说什么天下奉秦,老臣什么时候能看到太后将秦国恢复到先惠文王的盛况,便当向太后称臣效忠。”

    芈月道:“天下奉秦,是秦国必将成就的宏图。在我有生之年做不到,我也能够让世人看到并承认大秦终将实现这个目标。自我子、我孙及至三世四世,终能至此!”

    樗里疾看着芈月,久久不语,他已经完全怔住了。他想到当年,在父亲座前,听到他说起如何推行商君之法的宏图;在兄长座前,听他说如何平定四方图谋深远的构想;甚至在侄子面前,听他说如何夺雍鼎以称霸诸侯的可笑计划。可是这三代君王,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天下奉秦”这四个字来,不,自周天子东迁之后,数百年间,天底下无数明君英主,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心头战栗,他觉得恐惧,他觉得眼前似有一座泰山压顶,让他无法呼吸,无法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樗里疾方觉得五脏六腑似归了原位,他本能地想避开这样的话题,这不是他能承受的,可是,这又如此吸引着他,让他忍不住跟随着她,去投入这样的狂想。不,他不敢再想下去,强抑心潮转开话题:“太后不必说此远景,老臣只愿秦国在此大乱之后,还能看到太后恢复先惠文王的基业。”

    芈月淡淡一笑:“若说恢复先惠文王的基业,我与你十年为期,何如?”

    樗里疾看着芈月,怔住了:“十年?”若是十年就能够恢复先惠文王的基业,那么十年之后呢,她真的能够继续扩张,真的能够向着“天下奉秦”的宏图奔去?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长揖到底:“若如此,老臣甘为太后鞠躬尽瘁,事太后如先孝公、惠文王。太后若不能实现,那就请太后退居内宫,不能再行干政。”

    芈月道:“好。”

    樗里疾伸出手来,与芈月击掌三声。

    这场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七八日,到雪停住的时候,咸阳内外,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这一日,正是吉日,杀人的吉日。(未完待续。)

第352章 乱局平(5)

    咸阳西市,人头攒动,季君之乱中所有被判处死刑的公子皆被押到西市,当众行刑。

    公子壮脸色惨白,扭头看着左右被绑的几名兄弟,恨声道:“皆因你们各怀私心,才教我们落到今日之下场!”

    公子雍长叹一声:“你暗杀公子华,教兄弟们如何能够信你?事到如今,说这般话,又有何用?”

    公子壮抬头看着天际,但见晴空万里,好个冰雪世界。

    三通鼓响,大刀挥过,冰雪世界,便染就一片血红之色。

    就在西市行刑之时,芈月披着崭新银缎面的白狐裘,走进了秦国先祖的明堂之中。

    她走过一间间龛位,走到了秦惠文王嬴驷的灵前。

    两名侍灵的内侍上前行礼,芈月却挥手令他们退下。

    大殿内,只剩下芈月一人。

    芈月走到灵案前,伸出手去想抚摸灵位,但手指在最后一寸的时候停住了,她轻叹一声道:“大王,我来看你了……”

    阳光斜照进灵殿,照着灵位。

    芈月倒了三杯酒,举起第一杯洒下,低声道:“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出去,是拜谒商君之墓。当时我不明白,你既然恨他,为什么又思念他,你既然思念他,为什么不为他平反,而要让他就这么埋在荒山里。可是现在,我有些明白你当时的想法了。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人,你怨恨他,又佩服他。再佩服也不能化解这种怨恨,再怨恨也无法不产生敬佩。商君之于你,就像你之于我一样。这个世界上,人一旦站到最高处,俯临天下的时候,总有一些话想找人说说。可是偏在那个时候,会觉得再没有人能够听懂自己的话,除了那个曾经令自己寝食不安、流亡天涯的人,那个曾经如此轻易地左右了自己的命运,让自己恐惧又不得不敬佩的人吧!”

    芈月又举起第二杯酒洒下:“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我曾经深爱过你,我爱过你,所以对你有过期望、痴情,有过心痛,可最后才明白,女人的情爱,恐怕是你最不放在心上的东西吧。这个宫里的每个女人,都以为你爱的是自己,至少是曾经爱过。事实上,你不爱魏氏,也不爱王后,也没有爱过我,也许在当年,你可能喜欢过庸夫人,至少你对她的信任到死也不变。但在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爱任何女人了,女人之于你,是江山权谋的一部分,是消烦解闷、生儿育女的工具而已。我爱过你,更恨过你,可是这一刻站在这里,我却明白了。帝王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去爱。我爱着黄歇,可是我们中间隔了一个楚国,在我复仇之前,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因为我明白,在他的心底,他还爱我,可不会为了爱我就帮着我对付楚国。翟骊他爱我,愿意为我做一切事,在这一点上,黄歇不如他,你更不如他。这一生中,能够这么毫无保留地爱我、信我之人,唯有他。我曾经以为,一生一世,得一知心人足矣。可是到了面临抉择的时候,却犹豫反复,割舍不下。直到踏进这里的那一刻,我忽然想通了,既然割舍不下,又何必割舍?我记得对你的爱和怨恨,我记得对黄歇的不舍和不能言说,也同样可以记得翟骊的真诚和热情。大王,我敬你第二杯酒,你如镜子一般照见我,让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芈月停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牌位,举起第三杯酒洒下:“这第三杯酒,我要告诉你,我做了一件让你恨的事情。大王,你是一个帝王,对你而言这世间应该没有什么事比王图霸业更重要吧!如果今天换了你站在这儿,你会怎么想?你愿意拿你这十来个儿子,来换取变乱的结束吗?来换取商君之政的重新推行吗?我想你是不会愿意的,你曾经想过赌一下江山,可最终你放弃了,因为你懦弱,你害怕变成齐桓公,害怕你尸骨未寒便诸子相争。可你逃过了五年前,却避不过五年后。内战没有在你活着的时候爆发,却在你儿子死后爆发,甚至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险些毁掉了秦国,你后不后悔啊?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你没做到的,我来替你做到。甚至你的列祖列宗都梦想的王图霸业,我也会替你们做到。有朝一日于地下相逢,我可以站在你面前,对你说,我无愧于你,也无愧于你们嬴氏,更无愧于你们大秦。”

    芈月迈出灵殿,冬日的阳光映着雪色,十分刺眼。

    芈月微眯了一下眼睛,转头看了看殿内,拢紧身上的白狐裘,大步向前走去。(未完待续。)

第353章 唐八子(1)

    自平定季君之乱,芈月颁下了一系列的法令,整顿内政外交:

    “重修商君之法,凡违法者皆依律处置。由樗里疾主持清理井田,开阡陌封疆;由魏冉主持清查兵籍,确认军功勋位;由庸芮主持清查户籍,编订户口,重定赋税;由唐姑梁主持颁布标准衡器,统一度量衡;由司马错主持蜀中事务;由白起主持练兵与戎狄等族易俗等事;芈戎、向寿主持与楚国黄棘会盟之事。”

    黄棘,秦楚会盟台。

    芈月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军队。

    魏冉和芈戎率领秦军站在会盟台下,甲胄如同黑色的海浪。

    远处缓缓而来的楚**队是一片红色海浪,但见黄歇和楚太子横骑马走在前头,楚王槐由兵马护卫,坐在广车之中。

    黄歇抬头,看到芈月独立高台,两人四目相交,不由得微微走神。

    太子横本与他并辔而行,见他落后,不禁勒马问道:“子歇,怎么了?”

    黄歇敛住心神,道:“没什么。”

    棘门到了,黄歇与太子横下马,楚军两边分开,楚王槐走下马车,迈向高台。

    此时秦王嬴稷从左边登台,楚王槐则从右边登台。两国国君互相行礼,交换玉圭、国书。

    鼓乐大作。两国国君高举酒爵,祭拜天地。

    礼成之后,两国国君于黄棘行宫饮宴,同时举行秦楚之间的联姻。

    楚王槐与芈月高坐上首,秦楚之臣坐于两边。鼓乐声起,众宫女拥着嬴稷和楚公主瑶身穿礼服上来,举行婚礼。一切器具行止,皆如周礼。

    芈瑶手执羽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怯生生的眼睛,在祝人唱辞声中,嬴稷与芈瑶行礼如仪。

    然后是新人先向楚王槐行礼,此时楚王槐已经喝得有些醉意。高兴地站起来祝吉道:“好好好,愿你们夫妻和睦,秦楚两国,永为姻亲。”

    嬴稷和芈瑶站起。又走到芈月面前行礼,芈月亦点头赞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佳儿佳妇,繁我子孙。”

    芈瑶脸一红,低声道:“诺。”

    行礼毕。嬴稷和芈瑶被拥下去,于后殿入帐。

    前殿却是依旧行宴,芈月举杯向着楚王槐道:“这杯酒,我敬王兄,将这么好的女儿,许我儿为妇。”

    楚王槐道:“我也要谢谢王妹,将大秦公主许我儿为妇,秦楚亲上加亲。”说着一击掌,一群楚国舞姬上来挥着长袖跳起楚舞,奏的亦是一曲少司命之乐。

    芈月感慨道:“楚音楚乐。我久已不闻矣,此时再闻乡音,当真令人怆然涕下。”

    楚王槐道:“王妹不必伤感,这群乐姬,当随公主的嫁妆一起入秦,陪嫁的还有膳夫庖人。王妹以后若是想到故乡,尽管欣赏乡音,重温旧味。”

    芈月道:“王兄想得当真周到。”

    黄歇沉默地看着这王族兄妹之间的亲近之态,却深深地升起一股不安之感。

    此时嬴稷与芈瑶已被送入洞房,就在楚乐声中。芈瑶手中的羽扇一寸寸地拉下,含羞带怯地看了嬴稷一眼,又迅速转开,脸却羞红了。

    嬴稷坐在芈瑶对面。看着她,表情复杂。

    女御与媵女们铺好枕席,皆施礼退下,众媵女依例在板壁之外静候召唤。

    两支灯树映得室内如同白昼,嬴稷坐在芈瑶对面,却是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乐声渐渐变得细弱,芈瑶独坐了半晌,只觉得身子都要僵了,忍不住想开口,声音却细若蚊蚋:“大王……”

    嬴稷猛地回头,看着芈瑶,他的表情很奇怪,芈瑶被吓住了,不敢再开口。

    嬴稷回过神来,看到了芈瑶的眼神,似有所悟,当下扯了扯嘴角,努力展现出笑意来,站起来走了两步,坐到芈瑶身边,握住了芈瑶的手,道:“王后。”芈瑶涨红了脸,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说了两个字就害羞了:“大王!”

    嬴稷知道她在害怕,轻声道:“你别害怕。”

    芈瑶低声:“原来,原来有些害怕的,不过看到您以后,就不怕了。”

    嬴稷只觉得词穷,搜索枯肠努力找话:“你父王……喜欢你吗?”

    芈瑶不由得摇摇头,回过神来又连忙点点头。

    嬴稷又问:“嫁这么远,会不会想家?”

    芈瑶道:“想是想的,可是,从前姑母们也嫁过来了,想想也就不怕了。”

    嬴稷听她提到“姑母们”,脸色微变了一变问:“你,可听说过惠文后……”他说到一半忽然住嘴,叹道,“算了,你还是不必听了。”

    芈瑶却迟疑地问道:“太后她……和气吗?”

    嬴稷一怔:“我母后吗?”见芈瑶点点头,期望地看着他,他苦笑一声,“放心,母后不会为难你的。”

    芈瑶低声问:“你平时喜欢做什么事,爱吃什么东西?”

    嬴稷诧异:“怎么问起这个来?”

    芈瑶脸更红了:“如果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做。”

    嬴稷一怔,反问:“你会自己做菜?”

    芈瑶点头,低声道:“以前我母亲病着的时候,想吃家乡的菜,可膳房又叫不动,我就自己跟傅姆学着做……”

    嬴稷怔了一下,问道:“你不是郑袖所出?你生母不得宠?”

    芈瑶点点头,有些难堪地说:“郑袖夫人不喜欢我母亲……”

    嬴稷有些动容,这场婚姻原非他所愿,只是一场政治交易,但他毕竟还年轻,这毕竟是他的嫡妻,没有男人不对此郑重以待的。他也曾经充满憧憬,到如今变成完全的政治安排,一开始不免也有些抵触。及至入了洞房,见芈瑶单纯美貌,不由得略动了怜惜之心,听她说到往事,更觉同病相怜:“原来,你也吃过这样的苦啊……”

    芈瑶羞涩道:“我不怕吃苦,只要能够让我母亲过上好日子……”

    嬴稷叹道:“是啊,你也是为了母亲……”他握着她的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翻过来摊开她的手掌,却见掌心有一道极深的伤口,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伤的?”

    芈瑶已是羞得想缩回手去,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含泪道:“是不小心被木刺扎中,不敢叫太医,后来就……”她怯生生地抬头,“大王,您不要看了,很丑的!”

    嬴稷将芈瑶拥入怀中,心中只觉得抽痛,叹道:“不丑,不丑,寡人十分怜惜,阿瑶,你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芈瑶被他拥入怀中,只觉得心跳得都要挣脱出胸腔了,她微哽咽,道:“阿瑶不可怜,阿瑶能够遇上大王,便不可怜了……”

    灯影摇动,两颗少年男女的心,初初接近。

    此时的宴殿里,楚乐变得缠绵婉转。

    芈月和其他臣子都已经离开了,宴殿里只有樗里疾陪着楚王槐观赏歌舞。

    楚王槐观赏着歌舞,纵声大笑,他的笑声透过夜空,传到走廊。

    魏冉面含杀机,手按剑柄,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黄歇这时候已经从宴殿出来,其他人皆已休息去了,他却只觉得心头不安,在廊下慢慢踱步,看到拐角处魏冉转来,正要上前打招呼,又见缪辛匆匆而来,他脚步一停,退在阴影里。

    魏冉疾走两步,缪辛却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道:“魏将军,太后有请。”

    魏冉哼了一声,没有动。

    缪辛再催道:“魏将军。”

    魏冉有些犹豫,顿了顿足,道:“你回禀太后,就说我有要事要办。”

    缪辛不动,道:“太后已经知道魏将军要做什么,所以特地来叫奴才请魏将军回去。有什么事,太后会当面跟您讲清楚。”

    魏冉不甘心地向墙内看了一眼,终于还是跟缪辛一起离开了。

    黄歇缓缓走出,看着魏冉的背影,再听到隔墙传来的丝竹之声和楚王槐的笑声,陷入了思索。

    魏冉随着缪辛进入芈月所居之处,在外便已经听得秦筝之声,入内一看,正见芈月坐在席上,手中抚着一具秦筝,筝声高亢而满蕴杀机。

    看到魏冉进来,芈月停下秦筝的弹奏,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魏冉气恼地坐下:“你说我想干什么?”

    芈月冷笑:“我说你想干糊涂事,幸而我叫缪辛关注你,免得你真的冲动起来……”

    魏冉截断了芈月的话:“他就在这里,就只一墙之隔,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

    芈月道:“你若杀了他,我们就会跟他一起完蛋。”

    魏冉怒道:“我不怕!”

    芈月冷冷道:“你不怕我怕!”

    魏冉大怒,质问她:“难道你真的忘记杀母之仇了吗?”

    芈月冷肃地道:“我没忘,到死都不会忘。所以你更要记住,杀死母亲的,不止他,还有他的母亲。你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总有一天,我会让每一个仇人都无法逃脱。可现在不行,我们历经了这么多波折,才能够一家重逢,我们要报仇,更要活得好好地以后再报仇,这才能让母亲含笑九泉。”(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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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介绍:
一个跟着秦兵马俑同时开挖的故事。
当秦兵马俑开始第三次挖坑的时候,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挖坑了。
因为本故事讲的,就是传说中秦兵马俑的真正主人——大秦宣太后的故事。
她是秦始皇的高祖母。
她是楚国公主,她是大秦太后。
她执掌大秦四十多年,称霸六国,实现了大秦一统天下的可能。
如果没有她,也许最终一统天下的,未必是秦。
她活着让六国胆寒,她死后带着世界上最大的军阵陪葬。
芈月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芈月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芈月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