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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全文阅读

作者:蒋胜男     芈月传txt下载     芈月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5章 别咸阳(4)

    义渠王忙道:“你放心,她们影响不了你。如果……”他咬了咬牙,“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她们永远在你的视线之外。”

    芈月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义渠王的脸,又垂下手,轻叹:“义渠君,我感激你的垂爱。可是,你我心里都明白,你对我再好,我也只能够成为你后宫女人中的一个。而女人之间为了一个男人宠爱的斗争,我从小看到大,累了,也厌了。我经历得太多,不愿意再把自己的命运依附于一个男人,一个君王身上。”

    义渠王疑惑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芈月道:“我宁可只当秦公子稷之母。”

    义渠王道:“一个要去送死的质子之母?”

    芈月看着他,笑了,知道他并不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却道:“是,再苦再难,我也是自己的主人,由我自己,来主宰自己的命运。不管成败,靠我自己的双手。成了,是我应得的;败了,是我自己无能,我无怨无悔。”

    义渠王却似乎有些懂了,但他却摇摇头,看着芈月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惜:“你以为在这个乱世,一个弱女子,可以与命运拼杀?”

    芈月道:“至少,我不必寄希望于男人的怜惜和宠爱,不必寄希望于男人的良心和信用。”

    义渠王不禁摇头:“你太天真了。”

    芈月却坚持道:“命运由我自己掌握,跌倒了我自己爬起来,生死不悔。”

    义渠王看着芈月,此刻她脸上焕发出来的神采,令她光彩夺目。

    他忽然上前,抱紧了芈月。

    芈月没有动。

    义渠王俯首,轻轻地吻在芈月的侧脸。

    芈月伸出手来,抱住义渠王,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又附在他的耳边低语:“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在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来说要带我走,说要给我一生幸福,要把我的儿子当成亲生的儿子一样疼爱。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这句承诺,它能够支撑我走好久好久的路……”

    义渠王看着芈月脸边一滴泪水,似坠非坠。他没有说话,只松开手,一步步退后:“你走吧。”

    芈月深深凝望义渠王一眼,骑上马,飞驰而去。

    芈月回头望去,义渠王独自站在坡上,如一匹孤独的狼。

    老马识途,一会儿便飞驰而回。芈月跳下马,拍了拍马脖子道:“去找你的主人吧。”

    那马长嘶一声,转头飞驰而去。

    魏冉见状,惊疑不定地问道:“阿姊,你……”义渠王把你带走,是为了什么?你又为何独自一人归来?

    芈月看出他的疑问,却没有回答。

    嬴稷闻听芈月的声音,自马车中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母亲。

    芈月看到儿子,心顿时就软了,快步走到马车边,轻抚了一下嬴稷的小脸道:“坐回去。”

    魏冉却已经叫了起来:“阿姊,你怎么独自回来了?义渠君呢?”

    芈月却扭头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代我向他道谢吧。”

    魏冉诧异,见芈月正要登上马车,一把拉住了她:“阿姊,你要去哪儿?”

    芈月平静地说:“去燕国。”

    魏冉失声道:“你怎么还去燕国?”

    芈月忽然笑了,似放下沉重的心思:“为什么不去?”

    魏冉急了:“我跟你一起去。”她才出咸阳,就有人要杀她,此去燕国,千里迢遥,千难万险,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芈月却摇了摇头,道:“不,你不去。”

    魏冉急了:“阿姊……”

    芈月却按住魏冉的肩头,沉声道:“记得,你得在秦国,有你在,才有阿姊和子稷的归路。”

    魏冉不明白芈月的想法,然而习惯了对阿姊的听从,终于还是低下头道:“好,我听阿姊的。”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芈月登上马车。

    才一进来,嬴稷便扑到了她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甚至手臂都有些微颤,声音中也带了一点哭腔:“娘,你刚才去哪儿了?”

    芈月轻轻拍着嬴稷,安抚他受到惊吓的心:“娘没事,娘只是去谢谢救我们的人。”

    女萝和薜荔目光交错,却最终没敢开口。

    魏冉见芈月登车,想了想,还是叫人将杜锦押了过来。他拿起长戈,挑起杜锦的下巴,锋刃离杜锦的咽喉不过半寸,见杜锦吓得面如土色,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杜大夫,你家中有一妻三妾,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六十八岁的老母,是也不是?”

    杜锦脸色都变了,颤声道:“你、你、你这是何意?”

    魏冉故意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杜大夫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我也不难为你……”

    杜锦恨不得自插一刀以证清白,当下忙一迭声道:“是啊是啊,下官亦是同情芈夫人,我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魏冉沉声道:“若我们一走了之,只怕杜大夫会受责罚吧。”

    杜锦忙点头:“是是是……”一想不对,又忙摇头,“魏将军尽管走,尽管走,万事自有下官担待。”

    魏冉嘿嘿一笑,道:“难得杜大夫如此上道,我们又如何好让杜大夫为难?所以,我阿姊决定,还是遵旨继续去燕国……”他将长戈一扔,跳下马来,拍了拍杜锦的肩头,咧

    拍了拍杜锦的肩头,咧嘴笑着,却露出白森森的牙来:“这一路上,就有劳您多多照应他们了。”

    杜锦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魏冉一把搂过杜锦,话语中透着森森杀气:“有劳杜大夫送我阿姊入燕,一路上若是平平安安,大家自然也交个朋友,我是不会忘记杜大夫好处的。若是我阿姊或者外甥出了什么意外,那杜大夫一家老小,嘿嘿……”

    杜锦吓得几乎要跪下:“可是,可是……”

    魏冉也不理他,一挥手道:“就这么说定了。”对着马车叫了一声道:“阿姊,走吧!”

    芈月道:“好。”

    魏冉上马,与义渠众人拱手道别。

    车队再次上路,魏冉骑着马护卫在芈月马车边,其余人骑着马跟在车后。忽然,远处尘土扬起,但见一名义渠兵赶着一辆马车远远过来,叫道:“芈夫人留步,我家大王派我送东西来。”

    芈月停下马车,掀开帘子,便见义渠兵跳下马车走近,奉上一只木箱子,道:“这是大王送与夫人的程仪。”他又跑去掀开马车的帘子,指着里头堆积如山的毛皮道:“听说燕国寒冷,这是大王亲手打的貂皮狐皮狼皮等,芈夫人去燕国的时候,好做些衣服穿。”

    那木箱子极大极重,芈月一接没接住,幸而魏冉代为接住,送至车内。她松开箱子,敛袖道:“代我多谢你们大王。”

    那义渠兵憨厚地一笑,便拱手骑马而去。

    马车内,那木箱子摆在正中,薜荔打开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芈月看去,也是惊呆了,却见那木箱之内,尽是珠宝金玉之器,珠光闪耀,夺人眼目。女萝已经捧起上面的珠玉,却见下面是一层层的金块,这一箱子金玉珠宝,价值非凡。

    芈月轻叹一声,叫薜荔合上木箱,心中感慨。芈姝放逐她母子出宫,两手空空,是想让她一无所有,饥寒交迫。她虽早已经安排魏冉接应,可是,却不能不感动于义渠王的这份细心周到。

    嬴稷看着这一箱金玉,有些不安地问:“母亲,他这是什么意思?”

    芈月轻抚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什么。子稷,天底下欠钱的,都是能偿还能解决的。”

    嬴稷问道:“那什么是不能偿还的?”

    芈月叹息道:“欠情的。”

    她望着远方。这一世,她还欠着这么多人的情,系着这么多人的命,她不能死,更不能输。( )

第246章 蓟城寒(1)

    行行复行行。

    一路上,芈月母子乘着颠簸的马车,也防着芈姝再起事端,几乎不曾入大城。若遇各处的封臣庄园便投宿一夜,若是没有,就只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

    犹记当年入秦时,芈姝和其他的媵女叫苦连天,可她并没有觉得行程有多艰苦。也许初时她是怀着飞奔自由的快乐,之后,就是恨……

    此后,她亦随着先王出巡各处,那时候玉辂车行处,有无穷无尽的天地奥秘,让她根本不在乎旅途的艰难,且王者出巡,又能艰难到什么程度呢?

    可是此刻,凄然离开咸阳,这一路的颠簸、艰辛,竟让她格外难以忍受。或许是她心情的低沉,或许是压在她心头对前途的迷惘,她无论吃什么东西都吐个精光,整个人迅速瘦了下去。

    若没有嬴稷,若不是心系这个小小的孩儿,她也许是支撑不下去的吧。

    走了二十余日,终于到了秦赵边境,马车停了下来。

    芈月掀帘看去,但见一队赵国骑兵站在界碑处,为首的是一个红衣的贵公子,旁边还有几辆空着的马车。

    赵人尚火德,衣饰以红色为主,又因如今的赵侯雍在国内推行胡服骑射,这些赵兵几乎都是紧身短打,就连为首的贵公子,也是如此。与正在朝他们行来的秦国马队基本上以黑色为主、皆是宽袖大袍的样子形成对比。

    魏冉驰近,向着面前贵公子行了一礼,道:“公子胜。”

    那贵公子二十出头,见状连忙还礼道:“魏兄。”

    此时车队已经停下,魏冉扶着芈月从马车上走下。

    芈月头戴帷帽,领着嬴稷走上前去。此时对方亦已下马,见芈月走来,便行礼道:“赵胜见过夫人。”

    魏冉忙介绍道:“阿姊,这位就是赵王之子,公子胜。”

    芈月点头,令嬴稷见礼,心中却已想起对方的身份来。

    赵侯雍心怀大志,是诸侯中唯一尚未称王之人,可这并不说明赵国的实力不如他国。正相反,自赵侯雍继位以后,赵国的实力一直在扩张中。数年前,赵侯雍不顾重臣反对,在国内推行胡服骑射之制,这一场变化对于赵国来说,不亚于秦国的商鞅变法。

    赵公子胜,是赵侯雍诸子中,最具贤名、最受拥戴之人。魏冉便是在秦国派他参加与赵国联兵,送孟嬴与燕王职回燕夺位的战役中,与赵胜结下了友谊。自秦入燕,要经由赵国,魏冉的兵马不能入赵境,便只有拜托赵公子胜相助了。

    赵胜笑得十分谦和,并无身为公子的傲气,举止皆是彬彬有礼。

    魏冉转头向芈月道:“阿姊,此处为秦赵边境,未奉君令,不得越界。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幸得公子胜高义,答应接下来把你送到燕国。”

    芈月上前敛袖为礼:“多谢公子胜。”

    赵胜忙拱手道:“芈夫人,我与魏兄一见如故,君子一诺,我当护送两位到燕国。”

    当下便指挥诸人换车。芈月亦知,秦赵车轨不同,不能通用,当下便由薜荔等人把行李搬上赵国马车。

    于是,就在这秦赵交界处,安营扎寨。魏冉与赵胜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叙旧,直至夜深睡去。

    夜深了,芈月哄睡了嬴稷,独自走出营帐,却见夜色茫茫,不知方向。

    想当年,她从楚国离开,也是这样的夜色,也是这样的茫然。然而当时她虽然独自一人,却有着对未来的向往。可如今,孤儿寡母,千里家国,她又当何处安身?

    天亮了,两边就要辞别。

    魏冉与赵胜捧着因宿醉而不适的头,各自道别。

    魏冉殷殷嘱托:“子胜,我阿姊和外甥就要多拜托您了。”

    赵胜慨然道:“魏兄说哪里话来?令姊与令甥交与我赵胜,你就放心吧。”

    魏冉走到芈月面前,跪下,不由得哽咽:“阿姊,此去千里,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我盼着阿姊能够早日归来,我当率军亲迎阿姊。”

    芈月轻抚着魏冉的肩头,叹息:“小冉,你放心,我一定尽早归来。”

    嬴稷扑上前抱住了魏冉,哭道:“舅舅……”

    魏冉抱起嬴稷,轻轻地哄着。好不容易,芈月母子才与魏冉依依惜别。

    马车越过界碑,向东而去。

    一入赵地,芈月不再一直坐在马车里。有时候她也会戴上帷帽,一起骑行。

    赵胜对芈月颇为好奇,观察了几日之后,见芈月虽然心情抑郁,但为人爽朗,并不扭捏,便也试着与她慢慢接近交谈。

    “刚认识魏冉兄弟的时候,每天听他提起他的阿姊,我一直在想,夫人是如何了不起的女人,将来若有幸,当拜见才是。”赵胜这日,便拿魏冉提起了话头。

    芈月轻叹:“我对不住冉弟,让他小小年纪便从军,幸而他能够在军中得各方兄弟朋友的帮助,方有今日。冉弟素日寡言,但对公子如此信重,妾深信公子乃当今人杰也。”

    赵胜平生听多了奉承,但听她这话说起来,质朴又可信,不由得笑道:“魏将军用兵如神,胜对他十分敬重。能够得魏将军此言,不胜荣幸。”

    芈月一路行来,瞧见赵兵衣饰、行军队列,与秦兵、楚兵已大为不同。这却令她想起当年入秦之时,看到义渠兵与秦兵交阵的情形,只觉得赵兵举止之间,倒有些胡兵的模样。她心中一动,便想问赵胜究

    中一动,便想问赵胜究竟:“妾亦曾听说,赵侯在国内推行胡服骑射,这一路走来,赵国兵士行动矫捷,来去如风。依妾看来,赵国兴盛,当在眼前。”

    赵胜听到她夸奖赵兵胡服骑射,嘴角不禁有一丝得意,微笑道:“夫人谬赞。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芈月不禁奇道,“难道这其中还有内情不成?”

    赵胜道:“事实上,为了胡服骑射的事,父侯深受国中宗族和封臣的压力。说什么衣冠尽失,形同狄戎,长此以往,恐国将不国。”

    芈月想到昔年在楚国推行改革而失败的屈原,以及死于车裂的商鞅,不禁也轻叹道:“是啊,列国要推行改制,都要承受千夫所指。况赵国历史悠久,三晋之中,唯赵人衣冠,最有古风,也最得世人崇拜。我听说以前有个燕国人,仰慕赵人举手投足的风范,特地居于邯郸,学习赵人仪态。结果,没有学到赵人怎么走路,却连自己原来怎么走路也忘记了……”这邯郸学步的故事,其实正充分说明,列国对赵人文化和衣饰的崇拜与追捧。这是赵国的荣光,却也是赵国的负累。如今赵侯推行胡服骑射,连她一个后宫妇人,都可以一眼看出对军队的好处来。可是却也让赵国的诸封臣领主,看到了自己世代相传的权势将被削弱的风险。所谓“捍卫祖制”,不过是拿到台面上的理由罢了。

    赵胜苦笑一声,赞同道:“祖宗的东西,是财富,也是负担。秦国变法成功,实令各国羡慕,却也是秦人尚简朴,没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更没有这么多固守繁文缛节的老古板。”秦人立国的历史没有赵人这么长,文化底蕴和封臣势力亦是较弱,所以反而是秦人变法阻力最小。

    芈月想到昔年与秦惠文王策马同行,亦是讲到这个话题,不禁心头一痛,扭过头去平息了一会儿心情,才叹道:“不管国也罢,人也罢,有些病已经生了,便如同身上的瘤子,割了会痛,不割会烂。若是不能自己割一刀,就等着别人来割你一刀了。”

    赵胜勒马,凝视芈月半晌,才叹道:“多少堂上公卿大夫,不及夫人一个妇人的见识。”

    芈月低头:“让公子见笑,这也只是我听得先王一言半语,学舌罢了。”

    赵胜拱手肃然道:“我父侯对惠文王也是十分敬佩,曾叹息说,惠文王虽有二十多个儿子,却无一人能够及得上乃父。”

    芈月道:“先王固然是雄才大略,然则尚有诸子未能成人。子是否肖父,如今尚未可知,赵王此言,为时过早。”

    赵胜看了看嬴稷坐着的马车,微微一笑:“近日同行,以胜看来,公子稷倒真是有惠文王之风范。”

    芈月微微一笑:“多谢公子夸奖,身为人母,与有荣焉。”

    赵胜意外地看了看芈月,他以为芈月会谦虚两句,没想到她竟然全盘接受,心中一凛,暗道:“只怕此人不凡。”

    如此一路走走说说,不觉二十余日过去,他们已经穿越了整个赵国,来到了燕国边境。

    赵胜勒马笑道:“夫人,明日就到燕国了,到时候,你们的马车恐怕还要再行更换。”

    芈月见他提到这个,便把存在心中很久的疑惑之处说了:“妾当年自楚入秦,心中还甚是奇怪,为什么船行入秦,我们原来的马车都不能用了。后来看到马车入了驰道,才发现原来各国的马车车轨都是不一样的。”( )

第247章 蓟城寒(2)

    当年自楚入秦,芈姝嫁妆众多,所以在有些路段,甚至都要特意绕个弯,走到铺有轨道的驰道上,这才减省马力,免得耽误行程。

    芈月当年看到,便觉得有些奇怪,只是那时候与甘茂不合,不好打听,后来又遇义渠伏兵,经历各种事情,直至脱身,入了秦宫,便也无心问起。这次出宫,又遇上此事,此时与赵胜也熟悉了,就不免将心头疑惑问了出来。

    赵胜不以为意,笑着解释道:“芈夫人真是细心。您看这一路行来,有些国路上就有木条铺成的轨道,马车载了货物,在特有的轨道驰行,便能事半功倍。”

    芈月却问:“可是既然是为了方便运输,那为什么列国的轨道都是不一样的呢?”

    赵胜微笑不语。此事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他想着如何措辞,才能让芈月明白。

    芈月却是当年随着秦王去过墨家工坊的人,当下微一沉吟,便道:“妾见识浅陋。依我看,恐怕是因为列国之间战事连年,这种轨道在战时运送大量辎重,尤其方便。但自己方便,也要给对方造成不便,所以列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跟他国不一样的轨道。公子,我说得对吗?”

    赵胜大惊,这时候才定睛看了芈月一眼,叹道:“能够看出这一点来,芈夫人果然不是常人。”

    芈月叹道:“虽然如此,终究不便。但愿有朝一日,天下同轨,则东来西往,不必如此麻烦了。”

    赵胜失笑:“天下同轨?唉,古往今来有多少英君明主有这样的狂想,却终是不成啊。”

    芈月不再说话,两人默行一段路以后,她便以马鞭指着前路:“自此出关,向北就是燕国,想当年公子胜就是于此处与魏冉一起入燕国的吧。”

    赵胜看着芈月,心中暗自思量:“不错。”

    芈月看着赵胜,忽然转了话头,提起往事来:“想当年赵国势力不及韩魏两国,但赵侯虽然年轻,却见识非常。出兵扶助燕易后母子回国继位,经此一仗,既得了燕人的感激,又令得赵国在列国之间声势大张,更加打击了中山国与齐国的气焰。赵侯有如此长远的见识和恢宏的气量,义助孤儿寡母复国,利己利人。这些年来赵国日益强盛,皆是赵侯英明卓识之故。”

    赵胜听得她夸奖父亲,也不禁得意,拱手谢道:“多谢芈夫人夸奖。”

    芈月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我母子如今离秦入燕,不知何时能够回秦。但愿我将来,也能够有易王后的运气,能得贵人相助。”

    赵胜心头一凛,定定地看着芈月,眼光又转移到马车内的嬴稷身上,忽然笑了,向芈月拱手道:“胜愚昧,不懂夫人的深意,但我想,必会有人懂的。”

    他一路将芈月等人送出国境,于燕赵国界与芈月母子道别。

    芈月施礼道:“多谢公子胜一路护送我母子入燕,若有机会,定当还报。”

    赵胜还礼道:“芈夫人客气了。”

    芈月道:“请公子胜代我向赵侯致谢。”

    赵胜道:“胜也代父侯多谢芈夫人夸奖。可惜行程匆匆,父侯不得与夫人交谈,否则定当引夫人为知己。”

    芈月微笑道:“来日方长,我相信将来一定有机会当面向赵侯致谢的。”

    赵胜看着芈月,意味深长地道:“胜亦愿有机会能够再为夫人效劳。”

    芈月一行远去,赵胜凝视良久,拨转马头道:“回邯郸,我要即刻见君父。”

    他身边的亲信壮着胆子问了一声:“公子,您向国君请假说要替朋友办事,国君已经准您三月之假,如今才不过一个多月,何必着急?”

    赵胜冷笑:“你懂什么?此事,我须得立刻禀报君父。”

    当下一行人疾驰回邯郸。

    芈月一行人离赵入燕,一路直向蓟城进发。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是秋季,这一路行来,进入燕国的时候,已经到了初冬。

    芈月当年从楚国到秦国的时候正值夏季,这气候变化倒不觉得什么。此后都是在宫中,衣暖食饱,除了觉得吃食上一时难以适应外,其他倒也没有什么感觉。直至那两年随着秦王巡视四畿,这才真正感觉到西北之地与江南水泽的区别。这次入燕,轻车简从,一路上并无多少照应,所以只觉得马车四面漏风,越走越冷,似走进了冰天雪地一样。

    薜荔已经因为风寒而病倒,女萝还勉强撑着,嬴稷也受了风寒。芈月却是自从病了一场之后,虽然人瘦了一圈脱了形,但条件越是困苦,她反而越是坚韧。

    一路行来,不消说他们妇孺之辈,便是杜锦带着的秦兵也病倒数人。

    马车进入蓟城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蓟城如同一片冰雪世界。

    芈月一行人的马车驰过蓟城街头,人们好奇地张望着。芈月掀开帘子,朝车外看去。

    与楚国房子以竹木为主、秦国房子以砖瓦为主不同,燕国的建筑更多以石头为主,屋顶上盖着厚厚的毛毡。来往的庶民黔首或穿着羊皮袄,或穿着暗色的绨袍。而往来贵人则穿着外罩鲜艳锦缎,只在领口、袖口和边缘下摆露出毛边的裘服。

    蓟城又比其他地方更冷,纵此时芈月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裘服,但车外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还是让她打了一个喷嚏。

    嬴稷亦是裹得厚厚的,缩在芈月的怀中好奇地问:“母亲,燕

    好奇地问:“母亲,燕国怎么这么冷啊?”

    芈月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回答:“是啊,燕国的冬天是很冷。我小时候听说,燕国的冬天,是能够冻掉人耳朵的。”

    嬴稷吓得捂住耳朵缩了一缩:“耳朵怎么会冻掉呢?”

    芈月见他如此笑了:“不怕不怕,咱们穿得挺暖和的,不怕冷。”她轻抚着嬴稷身上的裘服,心中却是暗叹,这次若非义渠王事先送了一车的毛皮,这一路上冰天雪地就不知道如何挨得过了。

    一路上她和女萝、薜荔先紧着替嬴稷赶制了裘服,又依次替自己三人赶制,还挑了几件给护送的首领,亦是贿赂一下这些人,免得路上为难。

    一路进了驿馆,便见一个圆胖油滑的驿丞笑着迎上来,一迭声地奉承:“公子请,夫人请,大夫请……”迎着芈月等人进了驿馆,安排了单独小院住下。

    那驿丞自称胥伍。当时唯有士人有姓,其下的低阶小吏持贱业者,不过是在称呼之前加个职业罢了。如竖某,便是童仆出身;隶某,便是奴隶小头领;皂某,便是养马出身;黎某,便是黎民之属;胥某,便是胥吏之属;台某,便是台仆之属……那驿丞想来是胥吏出身。这等人若换了往常,便是连女萝等人也不扫一眼。眼下女萝却要赔着笑,将他拉到一边,给了些赏钱,叫他去好生准备。接下来芈月母子要在这里,不管住长住短,却是要这小吏安排一切了。

    杜锦早就熬不得冷,裹成一团球似的,一路上不断嘀咕。此时见到了燕国,入住了驿馆,他便跑来向芈月求道:“芈夫人,下官如今已经将你们安全送到燕国了,求您修一封平安书信,让下官好带回去给魏将军吧。”

    女萝眉毛一挑,道:“我们如今刚到,病的病,弱的弱。杜大夫,这‘平安’二字不好说吧?谁知道你们拿了书信,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啊?”

    杜锦叫屈道:“夫人、公子,如今咱们已经入住燕国驿馆,小臣便有再大的能耐,难道还敢在这里动手不成?难道小臣就不要活了?”

    芈月见女萝犹与杜锦争辩,便道:“罢了,待明日递交国书以后,我便与你书信吧。”

    杜锦忙千恩万谢了,这边殷勤派人去请医者。不久,便有医者到来,给嬴稷和薜荔都开了药,两人服了,当晚倒也安稳。

    次日,杜锦便去递交国书,又引了燕国专司邦交接应的大行人来,芈月便令人以嬴稷的身份递了文书。见燕国官方终于接手,芈月亦放下心来,而杜锦又来磨回信,也希望把这个不安全的因素早早消除,因此便给了他回信。

    次日,女萝欲去寻杜锦,却发现前院的房间内无人,连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然已经是人去楼空。她一惊,一转头便见那驿丞胥伍探头探脑地进来,赔笑道:“娘子,可是寻杜大夫?您不晓得,杜大夫已经走了吗?”

    女萝镇定心神,笑道:“昨日我们夫人已经给他回信,让他捎回秦国,只是我今日忽然想起一事寻他,还以为他没这么快走呢。想来必是因为他怕冷,一路上都嚷着要早早回秦国去呢。”( )

第248章 蓟城寒(3)

    那胥伍满脸狐疑地看着女萝。这种他国质子进京的,他也见得多了,却从来不曾见过护送质子的官员跑得这么快,质子身边的随从这么少的。他本就是个油滑小吏,当即试探着问:“娘子,我说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人啊?”

    女萝脸色一变,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胥伍赔笑道:“小人不敢,嘿嘿,嘿嘿……小人在这驿馆倒也见得多了。有些国家的质子啊就是特别倒霉,说是出来做质子为国牺牲,可只怕自己国内倒比别人更盼着他们死。您说这世道,是不是……嘿嘿,嘿嘿!”

    女萝听得出他言语之下的恶毒试探,知道这等胥吏最是势利凉薄,心中既惊且怒,却不敢教他看出来,只顿了顿足,道:“原是我前几日病得糊涂,记错了吧。”说完,转身就跑回房中。

    芈月坐在门边迎着亮光,正拿着毛皮缝裘服,见女萝匆匆跑回,问道:“出了什么事?”

    女萝话到嘴边,又转了话题,只道:“夫人,您说,咱们国书已经递上去好几日了,易王后若是知道我们来了,必不会如此冷落我们。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事?”

    芈月停下手,沉吟:“杜锦递交了国书以后,她应该知道我们来了。如今不见,就怕……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可是,燕国有什么人会从中作梗呢?”

    女萝脸色一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夫人,那杜锦……那杜锦原是奉命来杀我们的,因为魏将军的缘故他不敢下手。可是他会不会在燕国有所安排?”

    芈月低头想了想,皱眉道:“可是子稷是易后的弟弟,就算他们不看在他是秦国公子的分上,又有谁敢得罪燕王的母后?”

    女萝想了想,也点头道:“是这个理……”转而又恨恨道:“没想到杜锦走得如此利落,居然一个侍从都不给我们剩下。夫人,如今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该怎么办?”

    芈月摇头道:“惠后是存了心要我们在燕国无依无靠,没有任何援助。杜锦走了也好,他终究是个势利小人,他若留了人,我用着还不放心。”

    女萝见她如此说,倒是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大半,一边帮着她收拾针线,一边道:“不知为何,如今易王后还没有派人来见我们。”

    芈月却是皱紧了眉头,苦苦思索:“如今我倒觉得奇怪,惠后为什么会将我们送到燕国来……”

    女萝吃了一惊:“夫人,怎么,有问题?”

    芈月沉吟:“她分明知道,孟嬴与我颇有交情。她若是将我送到齐国,我倒是担心。你要知道,大公主当年便是嫁到齐国去的……”她口中的大公主,自然是指芈姝的嫡姐,楚威后的嫡长女芈姮。当年芈姮嫁后,也偶有信回来,但芈姝与芈月嫁到秦国之后,便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了。

    芈月沉吟片刻。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当时她无从选择,能够让自己从宫中脱身,与嬴稷一起走,便是唯一的目标。接下来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起初猜想,芈姝派嬴稷到燕国为质,或许是用来应付樗里疾,让他好松口。她若是明着把嬴稷送到险恶的地方为质子,樗里疾必不会答应。而芈姝一开始便打算将她留在宫中,甚至有可能在半路杀了嬴稷,所以,去哪个国家根本不重要。

    可是如今到了燕国,她预料的情况却没有出现。以她与孟嬴旧日的交情,孟嬴不可能不派人来见他们。

    那么,就是两种情况,芈姝在这里埋伏了对付她的人,甚至已经架空了孟嬴。

    又或者,孟嬴拿他们做了政治交易。

    这两种可能,都令她的心沉到了海底。可是,以孟嬴的母后之尊,又有谁能够架空她,强迫她?又或者,以孟嬴的为人,芈月不相信她真会如此无情无义。

    想到这里,芈月便令女萝:“你把义渠君送的那木箱子拿来。”女萝忙搬过木箱,拿钥匙打开,芈月便指了那箱中的金玉珠宝道:“你去给那驿丞送钱,让他想办法把我们的信送到宫里去。”

    想当年孟嬴在韩国那样孤立无援,都有办法通过苏秦把信送到咸阳去。她就不信同在蓟城,她还能与孟嬴隔断音讯不成!

    然而,不管送了多少东西,多少信件,一切都如石沉大海。燕宫之内,没有任何消息,孟嬴仿佛根本不知道秦国来的人质是芈月母子,也没有派任何人来主动寻他们。

    眼见天越来越冷,芈月的心也是越来越焦急。

    女萝见她着急,只得又去寻那胥伍打听讯息。这些日子以来,或许是觉得他们没有多少倚仗,那胥伍的态度,便渐渐有些傲慢起来,叫他打听消息跑腿,便都要财物才能够叫得动。女萝深知小人不能得罪,只得忍了,态度反而越加和气,手中财物,也是漫撒了出去。( )

第249章 蓟城寒(4)

    这日她又去寻那胥伍,那人却不在。打听之下,才知他早上便出去了。女萝无奈,见天已近黄昏,料得他也不会不归,只得叫人留了话。

    直等到傍晚,才听到消息说人已经回来,忙迎出院去。却见那胥伍挺胸凸肚,打着酒嗝,一摇三摆着走进来。女萝连忙迎上去,却闻到一股酒味迎面而来。她举手挡了挡,脸上不禁露出厌恶之色,却不得不赔笑问:“胥伍爷,您把信送了没有,宫中可有回复?”

    胥伍色眯眯地看着女萝,伸手握住她的手:“姊姊放心,我已经把书信递进去了,那宫中寺人我也送了厚礼,一有消息,定然报知姊姊。”

    女萝心中暗恼,这小吏愈来愈放肆,竟占起自己的便宜来了。她恨不得一巴掌朝他的脸抽过去,只是不敢坏了大事,只得强忍怒意又递去一串钱,笑道:“这是夫人所赐,请伍爷多多劳心。”

    胥伍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钱,道:“虽然说夫人已有赏赐,小人实不应该再收。只是姊姊也知道,这宫里头的事,小人也要打点打点。”

    女萝强笑敷衍道:“我知道,总不好让伍爷自己掏钱,这些都是谢伍爷的,劳烦您了!”

    胥伍将钱塞入怀中,却又色眯眯地看了一眼女萝,笑道:“其实,夫人赏的我实在不好意思拿了,只要姊姊说句话,我胥伍也一样会……”

    他正说着,但见薜荔蓬着头发自院内出来,一边咳嗽,一边泼辣地上前打断了胥伍的话:“钱也拿了,还不快去!”

    胥伍见状,只得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薜荔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声,骂道:“这饿不死的贼囚,我真想把他一双贼眼给挖出来!”

    女萝见她动怒,反来劝解:“你风寒还未痊愈呢,就这么迎着风跑出来,小心又着了凉。那不过是条狗子,你为这种人动什么气?”

    薜荔怒骂:“拿根骨头喂狗,狗还能汪几声呢。多少东西填了这贼囚,连点回音都没有。阿姊,我看这混账只怕根本没给我们办事,只是来讹钱的。”

    女萝心中亦有些猜到,无奈叹息:“可如今我们又能够找谁呢?可恨那杜锦将人尽数带走,我们两人又是无用。送信跑腿,亦只能倚仗此人!”

    薜荔叹道:“可我们所携财物总有尽时,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坐吃山空?”

    女萝见她涨红着脸,忙抚了抚她的额头,道:“快些进去,你如何还能迎着风头说话,纵有事,还是请夫人拿个主意。”

    薜荔咳嗽了几声,恨恨道:“只恨我这病,要不然,也不能只叫你一人劳累!”

    女萝打断了她道:“别说了,快进去吧。”

    两人进去的时候,见芈月正在教嬴稷念书,便不敢说话,只得站在一边。

    芈月已经看到两人进来,却并未停下,教完嬴稷,又叫他出去跑一圈,这才抬头问两人:“怎么,是不是那胥伍又是不曾使力?”

    女萝叹道:“正是。夫人,奴婢想,还是等明日奴婢自己出去,把信送到宫里。便是遇不上易后,与青青、绿竹她们也可寻机见上一面。”

    芈月听了她两人的禀报,却摇了摇头道:“你们不成,还是我自己去。”

    女萝一惊,跪下道:“这等事情还要夫人亲自去,岂不是奴婢该死了?请夫人允准奴婢去吧。”

    芈月却摇了摇头,道:“我想着此事必然有人从中作梗,你虽然忠心,但许多事历练不够。万一遇上意外,你未必能够处理得了。”

    女萝只觉得羞愧无比,又道:“那……还是让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吧。”

    芈月摇头:“薜荔病着,子稷还小,屋里不能没有人看着。”

    薜荔却跪下道:“奴婢已经好多了,夫人,还是让阿姊陪夫人一起去吧。本就是奴婢等无能了,这天寒地冻的,还要让夫人亲自出去。若是再教夫人遇上什么事,奴婢岂不是死也难消罪过?”

    女萝也道:“夫人,外头尽是些贩夫走卒、奴隶贱役,您尊贵之人,如何能够独自行走,万一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芈月心中却是轻叹一声,偏生自己是女儿身,若是换了秦王驷,只怕独自一人,哪里都能去得吧。却强不过两人坚持,只得同意。

    薜荔见状,忙脱下身上的皮袍,盖在了芈月身上,道:“外面冷,夫人多穿一点,休要受了风寒。”

    芈月摇摇头,将外袍披回薜荔身上:“我穿着皮袍呢,那些毛皮典当了不少,如今一人就一件皮袍,哪里还有多余的?你若没有厚衣服穿冻着了,我更没有帮手了。放心吧,冻不着我。”

    说完,芈月便走了出去,女萝只得跟了出去。她出行本应该有车,只是驿馆里竟寻不出车来了。当初他们是坐了马车来的,杜锦一走,把车夫也给带走了。没过几日,胥伍便说马跑了。又过得几日,又说那车挡了进出的地方,一推走就不见了。两三下工夫,这马车便连木屑也不剩了。

    女萝待要去叫个车来,芈月却道:“既然已经来了,我们便出去走走,看看这蓟城长什么样吧。”

    女萝无奈,只得扶了芈月前行。( )

第250章 魑魅行(1)

    好在蓟城乃是燕京,前往宫门的大道上都已清扫,倒不必踩着积雪前行。蓟城冬日,寒风凛冽。街道上店铺都关着门,街面上也没有几个人走动。

    这冰雪世界,芈月昔年也在秦宫见过。那时候宫中踏雪寻梅,围炉温酒,别有一番情致。任外头如何风雪肆虐,她都能身裹厚裘,手抱暖炉,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吃肉饮汤,通身俱暖,从不为饱暖忧愁。可如今她坐困愁城,在这冰天雪地中,眼睁睁看着坐吃山空,费尽财物,却是不能见故人一面,只能独自在这刺骨寒风中艰难行进,实是天差地别。

    芈月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来。

    女萝跟上前,问道:“夫人何事?”

    芈月指了指前面一座小酒馆屋檐下,却见有一堆壮汉坐在门口,只借得室内一点点的炉火暖意,道:“这些人看着形容不像贱役,何以穷困至此?”

    女萝见状,忙过去向旁人打听了,回禀说:“夫人,那些却不是旁人,而是落魄的士子。前些年燕王哙让位给子之,又有太子平与之相争,几番厮杀来去。国中士子,依附太子平的,被子之追究罪责,削爵去封;依附子之的,齐人来了以后,又被追究罪行。这些旧士人原是奴婢成群,如今一朝获罪,钱财耗尽,便沦落至此了。”

    芈月听得怔了一怔,道:“原来如此。可见人之贵贱,朝夕相易,何等脆弱。”

    女萝却道:“此处便是西市入口,市井之地,素来鱼龙混杂。听说那些混杂于西市的人中,不光有燕国贵人,也有当年来投燕国的列国士子,只是不幸遇上几次变乱,应变无方,新朝建立,又不爱用这些人,钱财耗尽归不得,所以一朝沦落,有些便死于街巷,不得人知了。”

    芈月心头一紧,忽然幽幽一叹,道:“女萝,你说这些人中,又有几个可能是苏秦,几个可能是张仪呢?”

    女萝苦笑:“是啊,便是国士,又能如何?如今的士人,就算可凭着一张嘴游说公卿,只怕也躲不过乱世刀枪。便是有一身好武艺,遇上乱兵溃散,也未必能够比别人活得更长。”

    芈月沉吟良久,忽然道:“女萝,你明日便以秦公子稷的名义,买一些肉食和炭火,到西市来送与这些落魄游士。”

    女萝吃了一惊:“夫人,这……”

    芈月沉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若不得门路,见不到孟嬴,难道就要坐困驿馆,任由那些小吏敲诈不成?”

    女萝闻言,不禁默然,只仍不解其意,看着芈月。

    芈月苦笑道:“重耳当年虽然流亡各国,却有狐氏、先氏、赵氏等家臣相随;便是秦国的献公,当年虽然流亡三十载,亦有不少家臣。而子稷却因为年纪尚小,未曾有自己的臣属,且因为我母族薄弱,如今孤掌难鸣……”

    女萝顿时明白:“夫人是要为公子寻找他将来的狐偃、先轸和赵衰吗?”

    芈月点了点头。

    女萝崇拜地望着芈月,她这个主人,每一次都能够让她升起新的激动来。不管到了别人眼中如何的绝境之地,她总有办法找到新的出路、新的力量。

    人人只道她落魄燕国,投奔无门,她却能够在任何最细微之处,看出生机。

    想到这儿,她本来有些绝望的心,也多了几分勇气。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芈月的能力和才干,都胜过孟嬴。孟嬴在最绝望的时候,还能绝地翻身;那么她相信,就算是流亡,她的主人也能够再度创造奇迹。

    风呼呼地吹着,吹到脸上,一开始还是刀刺般地疼,没过多久,整张脸都被吹得僵硬麻木了,口中每喷出一口白雾来,便觉得心口又冷了一分。芈月裹紧了外袍,艰难地行走着,走了很久,才来到王宫门前。

    燕宫巍然屹立,冰雪覆盖,看上去如同一只怪兽伏地,欲择人而噬。

    两人才近燕宫,远远地便有穿着厚甲的卫士上前挡住了她们,喝道:“做什么的?”

    女萝方欲将来意说明,道:“我是秦国……”

    芈月忽然心头一动,却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是秦国人,与易后身边的女御是亲戚,给她们带了礼物和书信来。不晓得能不能劳烦郎将帮我们转达,必有谢意。”

    女萝惊诧地看了芈月一眼。她跟随芈月多年,这点默契却是有的,忙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只站过一边。

    那守卫一怔,对两人换了一副客气的神情,问道:“不知哪位女御,与娘子有何亲,要捎什么书信礼物?”

    芈月走到女萝身边,低声问:“青青与绿竹在名册上如何称呼?”这两个名字,不过是孟嬴拿了《诗经?卫风?淇奥》篇给她们起的罢了,在宫中原始名册上,却不知是什么。

    女萝却是知道的,忙上前答道:“女御方氏名绿竹,女御霍氏名青青,皆与我主人有亲有故,不知郎将能否行个方便,帮我传个话给她们?”此二女恰如芈姝跟前的珍珠、琥珀一般,并非女奴出身,而是有姓的衰落小族所献。

    那守卫听了这话,更是满脸堆欢,殷勤笑道:“原来您与方女御、霍女御有旧,好说好说。不知道要传什么话?”

    芈月便与女萝一点头,女萝取了四镒黄金,芈月又解下素日常用的一块玉佩,将写好的帛书一并由女萝打个小包,交与那守卫道:“烦请将此玉佩转给两位女御,就说故人在驿馆

    女御,就说故人在驿馆等候消息。”

    那守卫满口答应:“好好好,娘子尽管放心。”

    芈月行礼道:“有劳了。”她看了女萝一眼,道:“我知易后素日有日中之后小憩之习,若是两位女御见信,当于此时有空,我这个侍女这几日皆会于此时到此相候。若能够见到她们,当对郎将另有重谢。”

    女萝会意,又取了一串燕国刀币,给了那守卫。

    那守卫听她连易后的生活习性也知道,当下眼睛一亮,笑容更灿烂了:“好好好,我一定送到。”

    芈月见他已经应下,便踩着雪,转身慢慢离开。

    女萝连忙跟上,问道:“夫人,您方才为何阻止我问秦国质子书信之事?”

    芈月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若只是那胥伍一人,便是再贪婪再大胆,也不敢吞没了我们的钱财,却不替我们送信。那么燕宫之中,一定有人阻止我们见到孟嬴。既然如此,那么只怕问也是无益。你还记得那苏秦当年,每日到宫门问询,又有谁替他传信到大王跟前?”

    女萝恍然:“夫人的意思是,便是我们问,只怕也没有结果。所以您打算通过青青和绿竹两人,帮我们找到大公主?”

    芈月点了点头:“我怕我们这一问,反而打草惊蛇,不如曲而行之。这等小吏贪财攀势,有机会与易后身后的女御攀上交情,又能得我们的谢礼,自会私下替我们送信进去。你这几日便依时而来,看看能不能遇上她们。”

    女萝心悦诚服,忙应道:“是。”

    两人回了驿馆,芈月便打开义渠王所赐的箱子,道:“女萝,你去将这箱中的一半黄金换成铜钱,每日去燕宫等候消息之前,买些酒肉柴炭,送与西市那些沦落的策士游侠御寒饱食。若有人问起,你便说,这是秦公子稷的一片心意。余者,便不要多说了。”

    女萝连忙应下。

    次日便将金子装在较小的匣内,抱着出去兑换了铜钱,又买了酒肉柴炭,每日依芈月所言,送到西市。不久之后,蓟城游侠策士之中,便悄悄流传关于秦公子稷仗义疏财,将来必是一位有前途的公子等传言。

    芈月主仆那日出去之后,虽然依旧每隔几日便与胥伍钱财,叫他去送信打听,但明显可以看出急切之心大减。那胥伍看在眼里,心头便有些慌了。

    这日他便躲在暗处,看到芈月走出后,过得不久,又见女萝捧着食盒走出。他知道素日这两人奔忙时,屋里只剩下一个小孩,一个病人,便悄悄地走到芈月房间门口,掀开帘子的缝往里看。

    此时嬴稷正捧着竹简在读书:“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忽然感觉到一股细细的风,缩了缩脖子,回头一看帘子开了一条细缝,胥伍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薜荔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此时便强行支撑着坐在嬴稷身边缝衣服,也陪着读书,见状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正见胥伍。

    胥伍正窥视间,帘子掀开,猝不及防之下,他尴尬地搓着手站在门外赔笑道:“呵呵,小人是来问问,公子有什么要吩咐的,要不要加个炭火什么的……”( )

第251章 魑魅行(2)

    薜荔见胥伍口中说得好听,眼睛却是直勾勾地往室内看去,看到放在嬴稷脚边的珠宝匣子时,视线更是移不动了。她恼得上前一步,厌恶地道:“公子在读书呢,就不劳您老了!有什么事,我阿姊自会去找你的。”见胥伍踮着脚尖歪着头,试图再往里看,薜荔索性将毡帘一放,遮住了那小人的眼睛。

    胥伍无奈,只得赔着笑退了出去,心中却算计着那箱中钱财。他这些日子也瞧得清了,芈月母子主仆只有四人,虽然独居小院,洒扫饮食都是自己动手,他轻易也不能探知情况。然则芈月一行人来的时候,只有几辆马车,装的行李虽少,但这些日子他窥伺得许多情况,便知她身边财物不少,尤其是在芈月卧榻边的一个箱子,更是被那两个婢女看得十分小心。

    他这些日子得了许多赏赐,本当满足,奈何人心却是越来越贪的,又岂有满足的时候?

    他一边在心里头算计着,一边走出来,忽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胥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一名护卫打扮之人。胥伍见了此人,便心惊胆战,连忙点头哈腰谄媚地道:“是您老来了,不知‘那位’贵人,又有何吩咐?”

    那护卫冷冷地看了胥伍一眼,道:“贵人要见你。”

    胥伍心头一惊,想到又要去见那位可怕的“贵人”,他的腿肚子便打战,却不得不去。当下只得随那护卫出门,一直走到某个传说中的府第,又被人引着,进了一个厅堂。

    但见那厅中华贵迷眼,他一进去便恭恭敬敬地跪下,趴在毡毯上,不敢细看,抬起一点眼皮,亦只能见到面前的精美铜鼎炭火正旺。

    他趴了好一会儿,看到一双红色绣履走到他的面前,红衣及地,上面绣纹重重,环佩叮咚。

    却听得身边的侍女道:“参见夫人。”

    胥伍不敢抬头,不住磕头道:“小人参见夫人。”

    便见那红衣女子坐了下来,胥伍只看到她的腰间,便不敢再抬头,忙把头伏得更低了。

    便听得上面那声音娇媚异常,问道:“这几日,她们还叫你去送信吗?”

    胥伍连忙应声:“是是是……”

    那红衣女子轻笑:“看来,你倒是发财了!”

    胥伍吓得不断磕头:“全赖夫人提携。”

    那红衣女子冷冷地道:“她们近日,又在做些什么?”

    胥伍便将芈月主仆近日去王宫打听消息之事说了,那红衣女子冷笑道:“缘木求鱼,也是枉然,教她天天顶风冒雪地去宫门口低三下四求人,也是挺有意思的。你便不用再管了,那宫中,我自有安排。”

    胥伍趴在地下,心惊胆战,却听得那红衣女子道:“哼,哼,看她如今懵懂无知的样子,我当真又是快意,又是不悦……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胥伍知她性情喜怒无常,哪里敢开口,只得赔笑道:“小人不知。”

    那红衣女子性情果然是喜怒无常,正笑着说着,忽然又暴怒起来:“哼,我要她哭,我要她痛,我要她夜不安枕,食不下味。可如今,如今……”她暴怒地走来走去,“如今她却是还未真正吃到苦头,我却已经睡不好,吃不好了!不成,我等不得了,我要她现在就痛苦,现在就难受!”说到这里,转而骂胥伍道:“你这无用的奴才,过得这么久,还是没能够叫我如愿,我留你何用!”

    胥伍上次来,便领教过她的喜怒无常,此时见她忽然又发作,吓得浑身冒冷汗,忙道:“小人还有话说,还有话说……”

    那红衣女子冷哼一声:“什么话?”

    胥伍猛然想起那房中令他垂涎万分的藏金箱子,顿时生了主意,亦想借着眼前之人壮胆撑腰,忙道:“夫人有所不知,世间最苦最痛之事,便是叫人衣食无着,挣扎求生。夫人若能够夺了那人的财物,岂不是更好?”

    那红衣女子惊道:“她还有财物?哼,哼,看来那惠后转了性子,居然如此厚道啊,还能让他们带出这么多钱来!”

    便见旁边的侍女赔笑道:“听说,是他们出了咸阳之后,有人送的。”

    那红衣女子一把抓起一只酒爵,把玩着,忽然笑了起来:“这样就不好玩了,既然是做人质,总得让她尝尝苦日子,这才像话。”

    胥伍忙道:“正是,正是——小人有个主意……”说着便膝行两步,低声将自己的主意说了。

    那红衣女子听了十分快意,咯咯地笑了起来:“胥伍,你果然是个做小人的材料。不错,不错,你便依此去做吧。”

    胥伍却傻了眼:“我……”

    那红衣女子冷冷地道:“既然主意是你出的,自然也当由你去执行才是,怎么,你有意见?”

    胥伍苦着脸,只得应声道:“是,小人遵命!只是事后,夫人当让小人换个位置才好。”

    那红衣女子冷笑:“你只要把事情办成,自然有你的好处。”

    胥伍忙应声退了出去,那红衣女子看着空落落的大厅,忽然狂笑起来,笑声忽高忽低,十分癫狂。

    她身边侍女知道她的脾气,此时俱已退了出去,只留有一个心腹在,那侍女劝道:“夫人,您消消气,如今您已是苦尽甘来,何必再想过去呢?”

    那红衣女子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喃喃道:“是啊,已经过去了……”那侍女方松了一口气,便听得那红

    了一口气,便听得那红衣女子的声音陡然转高:“可是……我的苦不能白受!我要把我受过的苦,十倍百倍地还给她!”

    她冷笑一声,将酒爵中的酒泼入铜鼎的炭火中,火焰骤然升高。

    夜深了,又是魑魅魍魉出动的时候。一个黑影潜入小院之中,悄然摸上走廊,来到芈月所居的房间之前,轻轻推开门,掀开毡帘的一角。

    芈月和嬴稷正在榻上熟睡着,铜炉中烧着炭火,发出微光,熏得一室温暖。

    一支长戈缓缓地伸进房屋,朝着闪着亮光的铜炉钩去。铜炉被长戈钩住,那人用力一拉,铜炉倒地,却因为地上铺着毡子,只发出一声轻响。

    那人缩了一缩,见芈月母子仍然在睡眠中,才松了一口气,又探头进去看。炉中的炭火已经滚落出来,掉在地上的羊毛毡上,灼黑了一大块,将燃未燃。但这天气实在太冷,那火炭亮了一会儿,就慢慢地熄了。

    那人怔了一下,见室内的人仍然睡着,终于狠狠心,又拿火石点着了一根火把,扔了进去,整个房间顿时燃烧起来。

    那人冷笑一声,便悄悄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火光大作。

    院外有人立刻尖着嗓子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室中火已经烧起,芈月在睡梦中,只觉得灼热逼人。忽然听到外头噪声,睁开眼睛,见满室火光,骤然惊起。

    嬴稷也被惊醒,见状吓得尖叫一声,扑到芈月怀中哭道:“母亲,母亲,怎么办?”

    芈月翻身坐起,却见火光从门边过来,刚好挡住了逃生之路。眼见室内火起,她不假思索地抱起嬴稷,一把扯起身上的许多毛皮,包住自己母子,向外冲去。

    一直冲到门边,却见门上的帘子也起火了,门边地上的羊毛毡更是火光一片。

    嬴稷吓得反抱住芈月道:“母亲,火……”

    芈月一咬牙道:“子稷,相信母亲,不要怕,抱紧母亲……”

    她当即抓起两张毛皮盖往火头,见火头被压下了一些,便用毛皮护住头脸,抱着嬴稷,朝着火光冲了出去。

    此时女萝和薜荔也被吵醒,衣衫凌乱地跑到走廊上,却看到芈月房间内已经着火。她两人冲到门边,便见到门口正在熊熊燃烧的毡帘,实是冲不进去。

    女萝急红了眼,一转身抱了两大团雪块拍到毡帘上,就要冲上去,不料却正与从里面冲出来的人撞了满怀,三人滚过走廊,滚下台阶,滚入院中。

    幸亏毡帘上的火已被女萝用雪块扑熄了些,芈月冲出去时又用毛皮挡住,火头并未烧到脸上。但她冲门之时,护住头脸的毛皮已经燎着了,女萝被她一扑,身上的衣衫也着了起来。三人沿着走廊一路滚落台阶,掉到院中积着的雪中,打了好几个滚,才将身上的火头熄灭。

    芈月和女萝在雪中对坐,满眼惊恐,颤抖不止。嬴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薜荔惊叫一声:“夫人,公子——”她连忙奔下,拉起嬴稷,拍打着他身上的雪,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嬴稷身上:“公子,小心着凉。”

    这时候惊魂初定的女萝也扶着芈月站起来,拍打着她身上的焦黑和雪渍。

    芈月的头发一片焦痕,脸上也是一道道漆黑,手上脚上更是灼痛入骨,分明已被烧伤。但此刻她却顾不得这些,先拉过儿子来问道:“子稷,子稷,你没事吧?”( )

第252章 魑魅行(3)

    嬴稷一下扑到芈月的怀中,颤抖了半晌,竟吓得哭不出来了。

    女萝犹是惊魂未定。薜荔忙拉着嬴稷全身检查一遍,才道:“夫人,万幸,小公子只是手臂上灼伤了。”

    芈月松了一口气,顿时跌坐在雪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嬴稷这才吓得哭了出来:“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薜荔已经看到,尖叫道:“夫人烧伤了。”

    女萝和薜荔忙将芈月扶起来,眼见火越来越大,忙尖声大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只听得一声轰响,胥伍带着一群驿吏拿着水桶等物冲了进来,见房中火起,高叫道:“快救火,快救火……”他这边手舞足蹈地指挥着救火,见了芈月一行四人站在一边,便顿足埋怨道:“夫人,你们如何这般不小心,把房子都烧着了。”见女萝还要解释,便一指外头道:“这院子狭小,你们这些贵人不要添乱了,快快先到前院去吧。”

    薜荔见芈月受伤,早已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见状忙道:“夫人,我们先到前院去,再叫个医者给您治伤吧。”一边与女萝扶着芈月牵着嬴稷走出小院。

    此时四人均是赤足,走了几步,薜荔忙欲回头去取鞋子,却见小院入口已经被救火的人堵上了,芈月见状叹了一口气道:“薜荔,走吧。”

    薜荔只得扶着芈月慢慢走着,一边道:“夫人,您且忍耐片刻,咱们到了前院便寻医者为您治伤。”

    女萝却忽然“啊”了一声:“我们的东西都还在房间里!”

    芈月苦笑:“此时也是顾不得了,待灭了火,再去看看吧。”

    四人走到前院坐下,女萝忙揭开芈月的裙子,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却见芈月的腿上已经烧得皮肉翻起,焦黑血污一片。

    嬴稷顿时大声哭了出来:“母亲,母亲——”

    芈月强忍一口气,到得此时,方才松下,只觉得腿上手上痛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当下咬牙道:“女萝,你去寻医者来。薜荔,你照顾着公子。”

    一夜忙乱,到天明时,女萝寻了医者来,替芈月治伤包扎。此时薜荔方去后面看火势情况。幸而蓟城冬天天寒地冻,火也烧不太旺,已经被扑灭了,驿吏们也各自散去。

    薜荔赶去的时候,那些驿吏正三三两两地离去。她进入院中,见后院正房已经烧得只剩两堵墙了,连薜荔和女萝所居的耳房也烧塌了一面墙,地面上泛着救火后留下的水迹,芈月房间的门窗全烧光了,只剩下残垣颓墙。

    薜荔赤着一双脚,冰寒入骨,想到廊下先把鞋穿上,却见诸人的鞋子被一堆人救火踩踏,东飞一只,西飞一只,早已浸透雪水,污浊不堪,不能穿了。她只得赤了足,在一片焦炭中翻找。

    头等大事便是芈月榻边的珠宝箱子,她依稀记得地方,费尽气力搬开倒塌的焦木,却找不到那珠宝箱子。她心里一凉,顿时说不出话来。

    再细找其他的箱子,倒是还在,只是都烧得不成样子了,里面的衣服裘皮也大半不能用了。再寻到一个芈月的首饰盒,虽然外头木匣已经焦黑,打开来看,里面的几件首饰倒还是好的。

    她再仔细找去,又发现了几个未锁上的箱子,里头都被翻乱,少了东西,有被偷盗的痕迹。几个锁上的箱子,却都还好。唯独那个珠宝箱子,竟是连箱子带东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跌坐在废墟里,惶惑无措,一边哭,一边扒拉出一些鞋子衣服等物,先拿了给芈月等人,又哭着将事情说了。女萝大惊,对芈月道:“夫人,我和她一起去看看……”但眼见芈月有伤,嬴稷幼小,还是薜荔留下,女萝再去找。

    女萝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一脸惨白地回来,全身都是焦黑的炭痕,仍没有找到那个装珠宝的箱子。

    薜荔边哭边道:“夫人,必是那些驿吏把箱子拿走了。否则就算是木头能烧光,可金子和珠宝不可能烧没了,何况烧得不是很厉害,火扑灭得也很快啊。”

    芈月思索片刻,忽然问道:“女萝,你们是怎么知道着了火的?”

    女萝道:“我们是听到有人在叫,走水了……”

    芈月道:“我也是……”

    女萝恍悟:“难道是有人放火?”

    薜荔忽然想到:“呀,前些日子夫人和阿姊出门以后,那驿丞就站在门外偷看……”

    嬴稷也想起来了,添了一句:“对,他眼睛贼溜溜的,直盯着那珠宝箱子看……”

    女萝将手上的东西一摔,道:“我找他去——”说着便跑了出去。

    薜荔转向芈月请示:“夫人,我要不要去帮帮阿姊——”

    芈月摇头道:“不必了。”

    薜荔急道:“可我怕阿姊吃亏。”

    芈月却道:“你去了也没有用。”

    薜荔茫然地看着芈月,不明白她的意思。芈月却心中有数,若是她料得不差,昨夜那火,必有蹊跷。虽然昨夜她因为受伤而心神大乱,可今日细想起来,却越想越疑。

    她知道自己铜炉中烧的不是明火,而只是以炭取暖。那铜炉底盘甚重,便是嬴稷不慎踢到,也是不会倒的。更何况她母子熟睡,离那铜炉还有一段距离,半夜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铜炉踢翻。那炉中的火如何能烧到外面去?( )

第253章 魑魅行(4)

    她忽然想起,昨夜睡眠之中,似乎做梦听到外头有什么东西嗒嗒作响。当时自己睡得沉,惊醒后便因为火起,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不及细思。如今想起来,倒似火石打火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忍着腿上和手上的伤痛,将昨夜匆匆逃出时见到的景象一点点回想起来。她一眼看到火起的时候,火势最大的是门边,其次才是铜炉边,那铜炉是朝着门边倒的,而她逃出时,室内摆设未变。她虽未仔细看清室内景象,但榻边若是少了一个木箱,肯定会有所察觉。这说明,她逃出的时候,那木箱还在。

    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纵火,意在珠宝箱子。昨夜刚刚火起,胥伍便已带着驿吏等着救火,再结合嬴稷与薜荔所言,芈月顿时明白了,必是之前她急于将书信送到孟嬴手中,频频贿赂那胥伍,后来又渐渐冷落他,才引起他的纵火夺财之心。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悔,只想着在燕国或有幕后之人操纵局势,不让自己见到孟嬴。她推演着燕国的政局、背后之人的图谋,却失去了警惕,没有防备眼皮子底下的贱役之人。

    她轻抚着已经包扎好的腿部伤口处,心中惕之。有时候一件小事,一个小人物,便足以毁掉太多重要的人和事。

    却说女萝一想很可能是胥伍纵火偷盗,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冲了出去。她跑过积雪的院子,跑到驿丞房间的门口,掀帘进去,就只见几个驿卒围着炉子在喝粥,见女萝进来,却怪笑一声道:“好俏的小妞,难道是驿丞的相好吗?”

    女萝见了他们,想到被烧过的房间内,许多财物亦是不见,想来偷盗之事,这些人也是人人有份,心中怒火升起,喝道:“你们放肆!难道不认得我是秦公子的侍女?”

    一个驿吏见她恼了,才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娘子你,失礼失礼。这须怪不得我们,昨夜你们院中失火,害得我们累了一夜,自然又困又乏,看错了人。”

    女萝阴沉着脸问:“我且问你们,驿丞胥伍去哪儿了?”

    便见之前的驿卒道:“你问我,我们还要问你呢!他一大早就不见了。”

    女萝诧异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又有另一个驿卒端着碗过来,道:“昨晚着火的时候伍爷还在呢,可等我们救完火,回来找他,他就不在了。我们还等着伍爷发赏钱呢,就是死活找不着他。”

    之前那个驿卒便怪笑一声,道:“是了,是了,昨天是你们的房间着火吧?我们可是救了一夜的火,如今找不到伍爷发赏,那就找你们发赏吧。”

    女萝脸色苍白,看着堵了一房间的驿吏们,心中忽然明白了,一顿足,转身跑回芈月住处,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夫人,夫人,不好了——”

    芈月看到她的脸色就已经明白:“是不是人已经不在了?”

    女萝忙点头:“是。”忽然间醒悟,“夫人您怎么会知道……”

    芈月淡淡地道:“贼偷了东西,焉能不跑?”

    女萝想着那小院中房间烧毁,东西俱无,忍不住哭了出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芈月叹道:“你们去收拾收拾,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凑一凑,把这个冬天先度过吧。”

    嬴稷的手臂亦是灼了一串水疱,也包扎了起来,此时怯生生地拉住芈月,含泪抬头问道:“母亲,我们这样惨,大姊姊知道吗?她什么时候会来看我们?”

    芈月心中一痛,抱住嬴稷道:“会的,她会来的,母亲一定会想办法让她见我们的。子稷乖,你忍一忍,等薜荔她们收拾好东西。”

    此时他们所居的小院已经被毁,在这前院的厅上虽可暂居,但终究不是能住人的地方。此时驿丞胥伍也已经不见,这蓟城的冬天,若无宿处,只怕不能过夜。薜荔和女萝央求了半日,才又寻到一处院落,却是破旧不堪,整个房子狭窄破旧,连门缝里都是挡不住的阴风呼啸。

    房间里没有床榻,女萝和薜荔只能尽力用几块毛皮拼起来铺成下褥给芈月母子,自己将草席铺在炉火边,又将那烧掉的废墟中能捡的东西俱捡了过来,慢慢收拾。

    芈月坐在地板上,把一件件丝绸皮袄烧焦的部分用小刀裁去。嬴稷虽小,却也强忍伤痛,不哭不闹,还把烧焦的竹简一片片拣出来。

    女萝心痛如绞,哭道:“要让夫人和公子住这样的房间,实在是……”

    芈月却摇摇头,叹道:“有这样的屋子住,我已经知足了,就怕接下去,连这样的屋子都住不了……”

    女萝一惊:“夫人,您说什么?”

    芈月叹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个驿丞背后若是无人撑腰,便是再利欲熏心,又如何敢对他国质子纵火夺财?他岂有不怕死之理?”

    女萝心惊胆战地问:“夫人的意思是……”

    芈月看了嬴稷一眼,压轻了声音道:“我怕那幕后之人,与阻止我们见到孟嬴的,是同一个人。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惠后要将我母子流放到燕国来,想来这个人,便是她准备用来对付我的人了。”

    女萝急了:“那,这人是谁?”

    芈月轻叹:“我也不知道,但愿……”但愿什么,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

第254章 国相妾(1)

    果然不出芈月所料,过了两日,便有事情发生了。

    这一日,一个瘦削阴沉、面相凶悍的中年人在几名驿卒的陪同下走进芈月暂居的小院。此时女萝正端着木盆走出房间,被那中年人看到,指着她道:“你,过来——”

    女萝抬头,诧异道:“你是何人?”

    便有一个驿卒介绍道:“这是我们新上任的驿丞,皂臣。”

    女萝端着木盆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皂驿丞。”

    那皂臣却与原来一身油滑的胥伍不同,满身的阴气戾气,他直勾勾地盯着女萝好一会儿,才喝问道:“你就是秦国质子的侍女?”

    女萝点头:“是。”

    皂臣忽然厉声质问道:“驿馆的馆舍被你们烧了,该怎么说?”

    女萝一惊,心头大怒,反问道:“皂驿丞,难道不是前任驿丞胥伍为了偷盗我们公子的财物,所以放火烧了驿馆的馆舍吗?新驿丞来得正好,既然寻不到胥伍,便只能问你了。我们夫人和公子的房间烧了,至今无处安排,只在这种偏僻小院凑合,这一个冬天,总不能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吧。”她本是自楚宫秦国历练出来,这等一开口便栽赃恐吓的事,却是并不稀奇的。知道此人来意不善,胥伍的离奇失踪,芈月之前的推测,更令她明白对方来意,当下便口齿伶俐地反驳过去。

    那皂臣本就来意不善,只道她一个小小侍女,便于恐吓,不想对方如此伶牙俐齿,不禁将原来的算计丢开,阴阴冷笑一声,道:“混账!本官还未曾向你们追要赔偿,你竟然就敢反咬一口,说前任驿丞偷盗,不过是恃着他人不在此地罢了。人说秦国是虎狼之邦,秦人都是虎狼之性,没想到一个小婢,竟然也是如此蛮不讲理!”

    女萝早因最近接二连三之事,感觉到了幕后黑手的步步紧逼。她自跟了芈月以来,经历事情虽多,但却从未到这种程度。这几日不但房屋烧毁财物尽失,芈月更因烧伤而病倒。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她心中的愤怒已经无以言表,见这皂臣明显来意不善,想要恐吓于她,更是不肯退让,当下冷笑道:“我们既入驿馆,所发生的事,便是你们驿馆之责。质子居处忽然失火,财物丢失,前任驿丞忽然失踪,新任驿丞便要诬陷栽赃。我竟不知,这是驿丞您的意思,还是要让我家主人去问问您上面的掌讶、大行人,或者司寇?”

    皂臣不想她一个女婢,竟懂得如此之多,当下也变了脸色。他本是故作威风,见恐吓不住,便阴狠地道:“一个质子罢了,你以为上面诸位卿大夫闲着无事,会理你们?你们若有人倚仗,如何会无人过问?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好,否则的话,吃亏的是你自己!”

    女萝将木盆往地上一放,冷笑道:“我们就算老老实实,还不照样是房舍被烧,财物被盗,受人恐吓!皂驿丞还要我们如何老实,又还要让我们如何吃亏?”

    皂臣没料到她如此厉害,被她一句顶一句,竟是猝不及防,反应不过来,当下气得哆嗦,指着女萝道:“好、好,既然不受我好意,你们便自己看着办。”说着,便率着一众驿吏,拂袖而去。

    女萝见他离去,心中不安,端起木盆,匆匆去找芈月,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夫人,如今怎么办呢?”

    芈月点头道:“果然是背后有人作祟。接下来,这皂臣必是会处处为难我们。”

    女萝急了:“夫人,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去找小行人或者掌讶?”

    芈月却摇了摇头,苦笑:“咱们和燕易后的联系,都有人敢截断。我们与这一介小小驿丞纠缠,又有何用?莫说是找小行人或者掌讶,如若我猜得不错,便是找大行人或者司寇也是无用。我猜他们对我们根本会避而不见;便是见了,也不过当面应承,事后毫无消息;便是我们把事情闹大,逼着他们换个驿丞,甚至换个掌讶或者小行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换来的人,只会变本加厉地为难我们。甚至最后落得个秦国质子刻薄寡恩,得罪燕国诸封臣世家的结果。”

    女萝倒吸一口凉气,急得险些哭了出来:“那怎么办?夫人,都是奴婢的不是,方才不应该逞一时口舌之快,更让他找到为难我们的借口。”

    芈月摇摇头:“你刚才并没有做错,若是你软弱可欺,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女萝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芈月沉声道:“先等等,看他们意图为何。”

    女萝有些无措,焦急地问:“那,还有呢,奴婢等还能做什么?”

    芈月看了女萝一眼,道:“你这两日,可还有去西市和燕宫?”

    女萝垂泪:“遇上这样的事,奴婢方寸俱乱,如何还能够再去?何况我们财物尽失,如何还能够去西市给那些人送酒肉柴炭?”

    芈月想了想,摘下手上镯子,道:“你尽管再去,把这镯子当了,再买一些食物送过去,然后把我们发生的事情,悄悄地同几个好事之人说了,再找几个消息灵通之人,叫他们帮我们找那胥伍下落……”她顿了顿,自嘲道:“若我所料不差,那胥伍必是已经被人灭口了,只是他所盗的珠宝,却尽可以让人寻找下落。这样,便是打草惊蛇,那幕后之人藏得再深,他的手底下必有人会露出形迹来。再则,你悄悄收买几个人,盯着那皂臣,看他去了何处,向何人禀报,

    了何处,向何人禀报,或许能够查出些什么来。”

    女萝不想她这一会儿,便想了数条计策来,当下接过手镯,立刻答应了下来。

    芈月看着女萝出去,方才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便塌了下来,看看四处漏风的破壁,看看天边又开始飘起来的雪花,暗叹一声,这蓟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也太漫长。这时候她隐隐能够明白张仪当年在楚,苏秦当年在秦时的感受,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得不面对困居斗室、钱粮耗尽、日益绝望的境况。她这一生,虽然历经生死之险,可却从来不曾沦落到这种衣不能御寒,食不能甘味,甚至病不能延医的境地。照目前的趋势,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坏。

    就算她有再大的能耐,所有的布置若不能实现,那么等待她的便只有绝望。

    此刻,她才真正觉得孤立无援。在楚国时,纵步步杀机,她有莒姬,有屈原,有黄歇,甚至有宗法保护。在秦国时,虽然孤独一人,但终究还有秦王驷可作倚仗,还有张仪可为外援。可是在这燕国,她只有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嬴稷,只有两个婢女。而恶意却如同冰雪一样,从四周压来。

    这个蓟城的冬天,她能熬得过去吗?

    天气,一天天地寒冷。

    自那日新驿丞的下马威不遂以后,芈月所居的小院中,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

    先是驿馆借口天气寒冷,交通断绝,米薪腾贵,一应的供应之物,便一天天减少,乃至近乎断绝。而冰雪封了出门的路,芈月母子主仆四人日常的食物和柴炭,女萝只能用高价拜托驿吏帮他们另外购买过来。

    蓟城似变成了一座冰封之城,而芈月四人,便被冰封在这驿馆,在这小院中,看着手边仅余的财物变成食物和炭火,一点点地变少,枯竭,日子变得穷困而绝望。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外面的雪花飘着,里面火炉中的炭火却快要熄了。芈月坐在几块木板拼凑成的几案上,一边呵着手,一边抄着竹简。嬴稷缩在芈月的脚边,看着竹简,低低吟诵。

    女萝掀起厚厚的毡帘进来,也带着一阵寒风吹入,炉中的微火终于在这寒风中被吹熄了。

    芈月抬头问道:“女萝,炭火有了吗?”

    女萝一边哆嗦着顿足,一边摇头道:“没有。这贪得无厌的驿吏,要吃要喝要炭火,每次都要三催四求,勒索无度。”

    芈月放下笔,叹道:“一点吃食一点炭火,能够值几何?不想竟成了他勒索无度的要挟……”

    女萝恨恨地道:“最可恨的就是他坐地起价,平时不下雪出太阳的天气还好,这冰天雪地的,食料炭火连驿馆都是三天一送。他这么压着东西囤积居奇,明明知道我们没有钱了,连夫人都……”她的眼圈红了,看向芈月。

    嬴稷缩过来,哆嗦着道:“母亲,我冷……”

    芈月轻抚着他的头,哄劝道:“子稷乖,去跑一跑,就不会冷了。”

    嬴稷扁了扁嘴,道:“我饿,我跑不动……”

    芈月眼泪都要掉了下来,她转头,哽咽道:“子稷,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晋公子重耳的故事吗?”( )

第255章 国相妾(2)

    嬴稷将头一扭,拉着小脸:“母亲是不是又要同我说,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颠沛流离,甚至衣食不周,最后却成为一代霸主的故事?”

    芈月只觉得一阵难堪,只得劝道:“记得就好。子稷,你要以重耳为榜样,不管怎么样的逆境,都不能压垮你。”

    嬴稷站起来跺着脚哭道:“晋文公重耳流亡,尚有狐偃、赵衰等谋臣相随,齐桓公、秦穆公等诸侯争相以女嫁之。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怎么做重耳……这数百年来,有多少质子无声无息死在异国他乡,有几个人能做成重耳?”

    芈月听着他这话句句刺心,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耳光。嬴稷一扭头,跑了出去。

    芈月打出去便已经后悔,一边叫道:“子稷——”一边眼看着嬴稷跑了出去。她腿伤未愈又不好追赶,薜荔见状忙叫着:“公子——”追了出去。

    芈月看着嬴稷出去的方向,欲待站起,腿上一痛,又跌坐在地。

    女萝见状,吓得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您小心伤势。薜荔已经追出去了,小公子不打紧的。”

    芈月怔怔地坐着,忽然间掩面而泣:“女萝,我是不是太无用了?”

    女萝心头一痛:“夫人,您别这样。小公子年纪还小,不懂事,您慢慢教……”

    芈月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懂事,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她放下袖子,苦笑一声:“我不应该打他的,其实我想打的是我自己。我天天跟他讲重耳的故事,其实不是对他讲,是对我自己讲。我要靠着这种虚幻的想象才能够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要不然,难道要我学市井妇人,哭天骂地吗?可他今天戳破了我的幻想。他说得对,重耳流亡,还有十几个忠心耿耿的谋臣相随,还能让齐桓公、秦穆公争相嫁女为他助力。重耳走到哪里,都有名士俯首称臣。可我有什么?我只有你们两个侍女,我连一个小小的驿丞都无法制服,连曾受过我恩惠的孟嬴,都避而不见。女萝,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女萝跪在她的身边,哭道:“不是的,夫人,大公主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一定会来见我们的……”

    芈月轻叹道:“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秦国来人递交国书,她能不知道?能不问问到底做质子的是谁,有谁与他同来?”

    女萝沉默。

    芈月苦笑道:“就算她真不知道,那又怎么样?冰雪封城,我们困在此处,一步都走不出去。我们连下一顿吃饭的钱都没有着落,又有什么办法把信送到易后那里去?”

    女萝伏地大哭:“夫人,是我的不是,您要我做的事,我都没有做成。天寒地冻,路上根本找不到人,什么事也办不了。我去了燕宫无数次,那些守卫的人全部都换了,原来嘱托的那个人,根本就找不到了。夫人,若不是我无能,也不会让歼人有机可乘溜进来放火,更不会让夫人和公子陷入如今的绝境。”

    芈月轻叹一声,抚着女萝的头发道:“怪不得你。这等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天命在不在我,却是谁也不知道的。”

    女萝放声大哭。

    嬴稷还是找回来了,母子又重修于好,而芈月房间里一件件值钱的东西,也被拿去交换了柴炭和食物。明天的日子怎么过,他们的路在何方,谁也不知道。

    女萝咬着牙,一次次忍着刺骨的寒风奔波在冰封的大街小巷。蓟城的冬天,对于她这个来自楚国的人来说,如同地狱般可怕。每一口呼吸如同刀割,每一步行走如同踩在刀子上,脸上手上脚上成片成片的冻疮已经导致部分肌肉僵死。她每一次出门,都有一种畏惧,她怕自己很可能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此倒地不起,再也回不到驿馆。

    她不是怕死,她只担心自己死了,其他的人怎么办。

    或许是少司命睁开了眼,大发慈悲愿意赐下一点恩惠。这一天,雪下得格外大,天黑得格外早,而女萝回来得格外晚。

    一回来,她就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几乎无法脱下鞋子。她的脚已经僵硬得像一根木柱一样,薜荔用了好一会儿,才将她鞋子脱下,扶着她在廊下顿足半日,才敢扶了她进屋。

    她的脸已经生了层层冻疮,青紫肿胀,丑陋无比,早无当年的丽色,可是她的眼睛却闪烁着久违了的光芒。进了房间内,芈月忙递给她一杯热姜汤,道:“你先喝了这姜汤,再说话。”

    女萝一口气将这姜汤饮尽,五脏六腑在这暖流之下,似活了过来,热量流走全身,只觉得手脚冻僵了的地方开始有一点点刺痛。她歇了一口气,指了指室外。薜荔见状,便知机地带着嬴稷到另一个房间去。

    女萝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奴婢今天打听到消息了。”

    芈月眼睛一亮,忙问:“什么消息?”

    女萝道:“这些日子奴婢一直在西市打听,今日便有人同我说,他有个亲戚,住在国相府后面的巷子里,我们打听的那几个人,他的亲戚都见过。奴婢便随着他去了那个人的家中,果然那个地方真是在国相府后巷,奴婢还亲自沿着那家,找到了国相府后门。据那个人描述,他不但在国相府见过皂臣,甚至还见过胥伍,而时间便在我们失火前后。甚至我们失踪的一件珠宝,他还见过国相府的亲兵拿出来变卖换酒……”

    芈月震惊:“国相郭隗?他为何要与我作对?”

    女萝脸上一阵羞惭之色:“奴婢无能,不敢走进那国相府……奴婢明日便再去国相府打听!”

    芈月摇头:“不必了,你且去打听一下,郭隗通常是什么时候进宫,什么时候回府,以及郭府还有何人。”

    女萝点了点头,却又问道:“夫人,难道这郭隗,是歼臣不成?”

    芈月苦笑:“这世间之人,若是用简单的忠歼善恶就能够说清,倒容易了。这郭隗,是当今燕王的师父,当日燕国因为子之之乱,齐军入侵,山河破碎。秦赵两国护送孟嬴和燕王母子回国,是郭隗率群臣前去相迎,才将这风雨飘摇的燕国支撑下来。”

    女萝听了此言,诧异道:“听夫人之意,那郭隗行事,应当算是个好人了,那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芈月摇头,道:“世事难料,未到最终关头,焉知他到底是贤臣还是权臣?到底是忠心耿耿,还是想做第二个子之?”

    女萝听到“子之”二字,也是抽一口凉气:“那怎么办?”

    芈月沉吟片刻,道:“若是郭隗,那就怪不得我的消息到不了易后手中,他在燕国,倒也可算能够一手遮天。只是……我只觉得,我入燕以来遇上的种种事,这种软刀子磨人的手段,不似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国相所为。你有没有细问过,那胥伍或皂臣去见郭隗的次数多不多?”

    女萝猛地回想起来:“嗯,据那人说,胥伍和皂臣竟是去了好几次。”

    芈月的手指轻击着几案:“我只是不明白,堂堂国相,怎会有这么多闲暇,隔三岔五地见一个小小驿丞。郭隗若要对付我,又何必纡尊降贵到去亲自接见驿丞的份上?况我沦落至此,有什么事情,值得驿丞隔三岔五地去回报……除非,有人关心的不是国事,而是生活琐事!”

    女萝不解:“生活琐事?”

    芈月一击案:“这人必是个女子……难不成郭隗府中,有惠后之人?”

    女萝既惊且怒,骤然明白:“是了,必是惠后派人为难夫人。”

    芈月冷笑:“是了,能够恨我至此,必是惠后。她要不了我的命,便想看我怎么沦落贫困,看我怎么苦苦挣扎,看我怎么熬穷受难……不对,惠后更想要的是我的性命,可是她若想动手,当日火灾便可将我母子烧死,何必这么零零碎碎地折磨人!”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站起来,“我要自己去看一看,这郭隗府中,到底是何人作祟。”

    女萝惊道:“夫人要亲自去?”

    芈月道:“不错。”

    女萝望了望外面冰天雪地的情景,为难道:“夫人,如今天寒地冻,您、您如何去得了啊……”却见芈月神情坚定,改口道:“那,奴婢帮您雇个车去吧。”

    芈月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能去得,我自然也能去得。”

    女萝见了她的神情,知道劝说也是无用,只得心中暗暗祈祷,但愿明日能是个大晴天,不会下雪。这样的话,夫人出门也会好些。

    也许是女萝的祈祷起了作用,天从人愿,次日早上便红日当头。女萝将所有最暖最厚的衣服都给芈月穿上,方陪着她去了国相府后巷。

    两人正要走过去,却见前面也有一人在走动,女萝眼尖,忙拉了拉芈月,低声道:“是皂臣。”( )

第256章 国相妾(3)

    芈月一怔,冷笑:“这倒巧了。”

    因为连下了数日大雪,皂臣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来禀报领赏,见这日天气正好,便忙着到此。

    芈月与女萝挑了个隐蔽之处观察,却见那皂臣进去不久,便又悻悻出来。这时却是一个侍女送他出来,那侍女看上去颇为颐指气使,那皂臣却是点头哈腰,奉承不已。

    那侍女看着皂臣远去,轻蔑一笑,正要转头回府,却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小雀。”那侍女一抬头,却见一个女人从另一头缓步走来,她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顿时张口结舌,怔在当场。

    这个侍女,便是原来芈茵的贴身侍女小雀。芈月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入蓟城之后,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忽然间,她想到了当年在西市,她扶着生母向氏走回草棚时的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希望你沦落,希望你受苦,希望你生不如死,甚至不肯让你轻易死去,那种感觉,会是怎么样的呢?

    芈月冷笑,如果是她,她会揪出这个人来,她不会承受,不会默默忍耐,她一定会让那个人自食其果。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快就揪住了幕后主使的狐狸尾巴。芈茵啊芈茵,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还是这么手段拙劣。

    小雀想不到自己竟会被撞到,她惊恐地看着芈月,扶着门板的手还在颤抖,直到看到芈月带着焦痕的破旧衣服、烧焦的发尾,才渐渐找回一丝信心。

    她定了定神,冷笑一声道:“九公主,真是好久不见,恕奴婢失礼了。”

    芈月走到她面前,站着不动,微微点头:“真没想到,居然在燕国还能见到故人。七姊还好吧?”

    小雀看着芈月,她想不到这个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依旧这么气定神闲,仿佛世间没有一件事可以把她打倒,可以让她尝到绝望和崩溃的滋味。忽然间,她完全明白了芈茵为何恨芈月至如此入骨的境地。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相伴追随的主人所经历的一切,一刹那心头也升上无穷恨意,她阴沉着脸,冷冷地道:“七公主很好,比你要好得多。想来九公主来此,是想见我们七公主吧。”她边说边往里头走,“那就随我来。”

    芈月微微点头,迈过门槛。走进府里的那一刻,微微转头,与隐藏在远处廊下的女萝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了进去。

    在看到小雀的那一刻,她已经有了应付之方,所以才会让女萝留下,而亲自去见芈茵。

    如果她进去之后在约定时间没有回来,那么,女萝就会绕道前门,去挡郭隗的轿子,把她嘱咐的话,转告郭隗。

    她瞄了一下四周,郭府便是后门,也有数名侍卫把守,见小雀进来,却是颇为恭敬。

    小雀在前面引路,带着芈月沿着曲廊向内行去。芈月冷眼打量,见这后门进去,再过了一重门,往来便都是仆妇侍女,再无男仆。这小雀似在府中地位不低,往来之人,都对她态度恭敬。

    小雀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芈月。却见芈月走在这府中,态度依旧如当年在楚宫一样,仿佛自己如路边的蝼蚁一般,心中一股恨意更盛。

    一直走到一处院落,但见雕梁画栋,红泥涂地,布置得甚为豪华精致。小雀直趋正房,在阶下让小婢替她脱了鞋子,便走了进去。那小婢见芈月衣衫破旧,虽着黑貂裘衣,但却烧得半截焦黑,不禁有些犹豫,手已经伸向了她的鞋子,却停在半路。

    芈月却不以为意,没有让那小婢替她脱鞋,亦不自己弯腰脱鞋,便直接穿着尽是泥泞的鞋子,登堂入室。

    那小婢吓得花容失色,忙趋前两步想替芈月脱鞋,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雀本是故意不曾吩咐,只想看着芈月是否自己弯腰脱鞋,或者斥责婢女,自己便可借机取笑,不想芈月竟是连鞋子也不脱,就径直而入。一时之间,倒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怔了怔,冷笑道:“不想九公主沦落至此,竟然着履入室,实是无礼!”

    芈月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房间,见房间里陈设华丽,绫罗处处,炉火烧得一室如春。进门的两边,还各摆着两树红梅花。那正房东侧间门外两个侍女侍立,见了小雀进来,早打起毡帘,里头更是暖香扑鼻而来。

    芈月淡淡一笑,道:“我是秦公子之母,进一个外臣姬妾之室,着履入室,又能如何?”

    小雀脸色骤变,嘴角颤抖,竟是说不出口了。着履入室,的确在主宾之间,是极为无礼的事。芈月这一番话说出来,更为无礼,却教人反驳不得。

    正在此时,里头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是谁进来了,怎么掀着帘子,人不进来?”

    小雀忙疾步入内,方说了声:“是九公主……”便见芈月已经进来,一句话说到一半,张口结舌说不出来了。

    芈月走进去,便觉室内极暖,暖得那上首坐着的女子只着能充分显示出腰身的曲裾深衣,珠翠满头,她脸上施着极厚的脂粉,高昂着头,看到芈月进来,发出尖厉的嘲笑声:“哎呀,这是谁啊?小雀,你怎么带个乞妇进来啊?”

    芈月漫不经心地解开披在外面的破裘衣,走到那女子面前坐下:“这里的炭火好生暖和,看来郭隗对你这位姬妾十分宠爱啊!”

    那女子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她方才并未听到芈月之言,小雀又是才禀报了一半,因此听到这话,震惊异常。

    芈月却笑道:“知道?不,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猜的。”

    “猜的?”那女子正是昔年楚宫的七公主芈茵,数年不见,当年那娇艳如花的少女,也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虽然浓妆艳抹,却掩不住与芈月相比已经明显变得苍老的面容。

    芈茵看着芈月,她虽然破衣烂衫,但她的脸上,却没有自己那种历尽沧桑的苍老和怨毒,甚至她的眼神依旧明亮,眼角依旧无痕。

    她正想开口,却听得芈月叹道:“我只是不明白,从小到大,念念不忘要当正室,甚至要当国君正妻的七阿姊,为什么会背井离乡嫁了一个臣下,甚至还是一个老头为妾?”

    芈茵听了这话,竟是完全失控。她尖叫一声,就冲着芈月扑过去。芈月闪身躲开,芈茵已经发疯似的推倒了几案,案上的果子糕点、器物摆设滚了一地。( )

第257章 国相妾(4)

    小雀一跃而起,已经训练有素地按住了芈茵,熟练地将她的脑袋按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一边柔声劝慰安抚道:“夫人,夫人您莫要生气,您静静心,千万不能再生气了……”

    芈茵伏在小雀的怀中,发出几声呜咽,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芈月,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一样,忽然掩嘴,发出低哑的笑声:“是了,我是嫁了那郭隗,可他对我言听计从,百般讨好。我在燕国的权势,可谓一手遮天。我是妾室不假,可你何尝不是妾?而且跟了秦王这么多年,还是个混不上什么好位分的妾。秦王一死,你就被人像丧家犬一样赶出门,差点就人头落地。如今,你像个乞丐一般站在我面前,破衣烂衫,瑟瑟发抖。你说,你可不可笑,可不可笑?哈哈哈……”她越说越兴奋,越说笑声越大,到最后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芈月站在一边,忽然道:“派人去偷我的珠宝,派人烧了我的房间,是你干的吧!”

    芈茵的笑容戛然而止,小雀甚至感觉到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小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摇头想要否认:“不是……”

    芈茵却尖声嘶叫起来:“不错,是我,我如今要摆布你,易如反掌,呵呵呵……”

    芈月淡淡地问:“为什么?”

    芈茵怨毒地看着芈月,恨恨地道:“我要你也尝尝,我受过的苦。”

    芈月冷冷地道:“你受过的苦,乃是自作自受,与我何干?”

    小雀听得怒火中烧:“与你何干?九公主,我们公主沦落至此,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芈茵从小雀怀中坐正了身子,抹了一把脸,冷笑:“不错,九妹妹,你害我至此,我若不让你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我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芈月盯着芈茵,问道:“我害了你什么?从一开始,便是你为虎作伥,把我推下河,图谋杀害我,到底是你害我,还是我害你?”

    提起旧事,芈茵整个人的情绪便更不稳了,她差点又要向芈月扑去。小雀早已紧紧拉住她的双臂,不住安抚。芈茵挣脱不得,只得恨恨地道:“若不是你,我何以会受到惊吓,甚至被诬为疯子,做不成王后?若不是你勾引黄歇私奔,我已经嫁给黄歇了,怎会独守空房三年?若不是因为黄歇逃婚,我又何以会被当成棋子,嫁给子之……”

    芈月恍然大悟道:“你入燕国,原来是想嫁给子之?”她细一思忖,顿时明白,“是了,当日燕王哙传位给子之,子之为了巩固王位,必然向各国求婚。可是他以臣夺君,哪个国家会轻易跟他建交,更别说把公主嫁给他。只有一个利令智昏的你,一个鼠目寸光的楚王,再加上把你当弃子的威后,还有一个贪财短见的郑袖……”

    芈茵听她说得如同亲见过程,脸色变了又变,恨恨地道:“你倒像是亲眼所见……”

    芈月冷笑:“也许是因为我太过了解七姊你,也太了解威后和郑袖是什么样的人了。是了,你本来嫁到燕国,是指望成为燕王后的,可为什么却成了郭隗的小妾?”

    芈茵脸色变了一变,这段往事,是她一生之痛,此时提起,心头仍然颤抖不止,看着芈月的神情,似有了一丝怯意,嘴上却依旧强硬,道:“哼,我不信你又能猜到经过。”她一想到当年之事,只觉得天翻地覆、莫明其妙,到现在仍然无法反应过来,她不信远在秦国的芈月能够猜到这其中经过。

    芈月却坐了下来,道:“想来你以为既然是燕王哙效法尧舜让位,子之总能够终其一世维持王者之尊,所以你当时必也乐意来做这个王后。可是你却没有想到,齐国人趁火打劫插了一手,你千里迢迢来到燕国,还没做成伪王的王后,却险些成了乱刀下的亡魂。我也听说过那时候的乱象,太子平、子之、燕王哙等人,不是死于市,便是被剁为肉酱。身为后宫姬妾,如何能安?想来七姊一定也曾经历流离失所,缺衣少食,甚至是性命悬于一发的危境,这一定把你吓坏了,是也不是?所以当你遇到平乱的郭隗时,那就是你当时能抓住的地位最高的男人,所以你明知道他年老体迈,家有发妻,仍然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抱,做了他的小妾,是也不是?”

    芈茵听得她一一道来,往事在脑海中翻腾,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尖声嘶叫起来:“住口!住口!你这贱人,住口!”她激动之下,神情已经变得狂乱,又要站起来向芈月扑去。

    小雀大惊,将芈茵抱在怀中不停安抚道:“公主,您别生气,别气着了自己。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芈茵扑在小雀的怀中,失声痛哭。

    小雀看到芈茵近乎崩溃的神情,一边抱住她安慰,一边不顾一切地指着门外向芈月叫道:“你滚,滚出去——”

    芈月站起来,披上裘袍,冷笑道:“希望你们最好记得,每一次都不是我要来招惹你们,而是你们来招惹我的。”

    小雀心疼地看着怀中哭得像孩子一样的芈茵,仇恨地看着芈月并嘶声叫道:“滚——再不滚我杀了你!”

    见芈月往外走去,芈茵赤着脚跳下榻去,挥舞着手叫道:“不许走,我要杀了你——”

    小雀扑上去,紧紧抱住芈茵哭道:“让她走,让她走。公主,公主,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安宁的生活,您不要再为她乱了心神好不好?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芈月看着小雀和芈茵两人之间的相处,忽然有了一丝了悟,轻叹道:“七姊,你很幸运,还有一个人如此全心全意地待你,希望你不要再自误误人。”

    小雀骤然抬头,看着芈月的眼神露出杀气来,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见芈月走了出去,芈茵的神情更加狂乱,她死死地抓住小雀,嘶声道:“小雀,我要杀了她,要不然,我的病永远没办法好,我永远会睡不安寝,食不甘味。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我有预感,我若不杀了她,她还会来毁了我的一切,一切!”

    小雀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芈茵,却是毫无作用。眼见芈茵越来越狂乱,小雀咬了咬牙,站了起来。

    芈茵忽然失去了她的怀抱,变得有些惊惶:“小雀,小雀——”

    小雀俯身看着芈茵,目光中有无限怜意:“您说杀了她,我就为您去杀了她!”

    芈茵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来:“好,小雀,你一定要替我杀了她。”

    小雀轻抚了一下芈茵,拔下她头上一根七宝镶嵌的金钗,站起来,追了出去。( )

第258章 燕王母(1)

    外面侍候着的婢女们,在芈茵闹腾起来的时候,便已经惊慌地退了出来,远远地都跑到廊下跪着等候传唤。芈茵这般发作,自不是初次了。头几次,那几个服侍婢女听得她叫闹,赶紧跑进来问她,结果转眼间就被芈茵寻了个不是,或打或逐,因此这些婢女也学得乖了,一听到芈茵发作,便只须小雀在内安抚,她们就远远地跑到听不见声音的地方去,等候小雀过来叫她们进去服侍。

    小雀匆匆追出,却见芈月已经出了院子,急问:“方才那人去哪儿了?”

    婢女们见芈茵病情发作,早已经退缩了,所以芈月走出,也无人敢过问,此时见小雀问起,忙指了指方向道:“她往前院去了。”

    小雀一喜,此处是后院,芈月若是从后门走了,她耽搁这一会儿,未必能够追上,偏生她要往前院走。前院广阔,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前门更不是轻易可出,她这可是自己寻死了。小雀匆匆往前院赶去,果然追过两进门墙之后,便见着芈月正在前院的曲廊上行走,当下冷笑一声,叫道:“九公主,你走错路了。”

    芈月站住,转过头去,看到满脸杀气的小雀,她轻叹一声,问道:“驿馆前一个驿丞胥伍烧我房间,偷我珠宝,那是你的主意,还是七姊的主意?”

    小雀不屑地道:“你那点珠宝,我们才没看在眼中,那是胥伍自作主张。但是,公主觉得若是你一无所有、走投无路,也是挺不错的。公主想要的,我就要帮她做到。”

    芈月点头:“所以你们又派了皂臣来折腾我们?”

    小雀道:“公主要你像你母亲一样,沦落为市井丐妇,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想要你死!”

    芈月冷笑道:“就凭你?”

    小雀也冷笑道:“若换了从前,奴婢自是不敢。可是经历过子之之乱后,我已经明白,这天底下贵人死在贱者手中的不计其数,端看情势在哪一边。如今这是国相府,我是夫人的心腹,而你只是个闯入的小偷。”说着将手中的七宝金钗扔到芈月脚下,尖声叫道:“来人哪,有人偷了茵姬的钗子……”

    把守在前院后院门口的两名守卫听到小雀的叫声,飞快地围了上来。

    小雀正自得意,不料芈月伸脚一踢,金钗飞起落下,她一把将金钗握在手中,飞快地上前一步,抓住小雀,将金钗横在她脖子上,对守卫喝道:“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小雀见芈月动手,方欲还手,手臂一麻,便已经落入她的掌中,此时心中暗恨,见状大声喝道:“别管我,杀了她,杀了她,茵姬自有重赏。”

    那两名守卫面面相觑,虽然听到了小雀的叫声,但毕竟慑于她是宠姬爱婢,她自己这么说无妨,但她若真的死了,茵姬岂不是要迁怒自己?当下只能持戟将芈月困住,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小雀见状,厉声道:“你杀了我,也是无法脱身。可你就算不杀我,想要挟持我逃出去,却也是妄想。这国相府中守卫森严,你便多走一步也难。”

    芈月却微微一笑,道:“挟持你逃走?小雀,你还没有这个分量。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到前院来吗?”

    小雀脸色一变,忽然想到一事,尖叫道:“你不是走错了路?”

    芈月道:“我会走错路吗?”

    小雀顿时大惊,正在这时候,前面已经传来叫声:“国相回府——”

    小雀心知不妙,竟是不管不顾,就往芈月的金钗上撞去。芈月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偏过金钗,金钗划花了小雀的脸,一行鲜血流下,小雀却趁机撞出了芈月的掌握。

    小雀扑到守卫当中去,指着芈月尖叫道:“杀了她——”

    眼看众守卫举起兵器,芈月忽然大声喝道:“郭隗,你祸在眼前,可曾知晓?”

    众护卫听到这一句话,不禁犹豫停顿。

    小雀脸色一变,一把夺过一支长矛就要向芈月刺去。眼见矛尖就要刺到芈月胸口,忽然间停在半空。小雀只觉得一股力量自长矛上传来,一震之下,她手中长矛脱手,更被这股力量震得摔倒在地。

    却是一个高大的护卫,夺了长矛,转身让出路来,向着身后恭敬行礼道:“国相。”

    众护卫纷纷散开行礼,便见一个老者出现在芈月面前,三绺长须,气宇不凡。

    那老者拱手道:“老夫郭隗,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芈月松开手,金钗当的一声落地,她却看也不看,只抿了一把弄乱的头发,敛袖为礼:“秦公子稷之母,我姓芈。”

    郭隗见这妇人虽然一身旧衣破裘,却仍然气度高华,此时便有心腹凑上前,低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郭隗迅速地看了一眼小雀,却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只是伸手道:“芈夫人,客厅说话。”

    芈月点了点头,两人步入客厅,分别坐下。

    天气寒冷,婢女以玉碗奉上姜汤,两人对饮罢,郭隗看着芈月,掂量着对方的来意,拱手道:“隗无德无能,忝居燕国相位,但不知何时何处做错,以至于夫人特地上门警告?”

    芈月单刀直入道:“郭相记得子之吗?”

    郭隗不屑地道:“祸国罪人,岂有不知之理?”

    芈月咄咄逼人:“郭相要成为第二个子之吗?”

    郭隗心中不悦,觉得芈月只是在虚言恐吓,沉下脸道:“老夫从来忠心耿

    道:“老夫从来忠心耿耿,恭谦谨慎,何以会成为第二个子之?”

    芈月却微笑道:“子之当日亦是燕王之臣,有辅国之功,最后却是臣夺君权、祸乱国家。郭相,以为你身上就没有这些隐患吗?”

    郭隗一怔,看着芈月的神情也有些变化,肃然道:“愿闻详情。”

    芈月也一拱手,道:“燕王尚年幼,燕国的事,郭相能做七分主,易王后总也做得三分主吧?”

    郭隗朝燕宫方向一拱手,恭敬道:“岂敢,我王虽幼,但聪慧异常。燕国之事,大王做得五分主,易王后做得三分主,大臣们做得一分主,郭隗也仅能做得一分主而已。”

    芈月点头:“然也!易王后出身秦国,可秦国质子来了将近三个月,何以易王后竟不闻不问?是易王后心中没有母族,还是郭相纵容小妾,瞒天过海?”

    郭隗顿时明白原因,抚须苦笑:“原来如此。”

    芈月看着郭隗脸色,哂笑:“我只道郭相为小妾所蒙蔽,不想郭相是什么都知道啊!”

    郭隗摇了摇头,叹息:“老夫不知,但夫人这般一说,老夫便有些推测到了。”

    芈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郭隗。

    郭隗在这目光之下,有些心虚,踌躇半日,方开口叹息道:“芈夫人,阿茵乃我于乱军中所救,当时情形混乱,身份难知。是我怜她孤弱,纳她为妾。等知道她原是楚国公主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郭某老家,另有原配,堂堂楚国公主,竟然委屈至此,郭某心中实是有愧,虽不能予她名分,但对她素来谦让了些。是我管束不严,但是夫人所指罪名,郭隗却不敢承担。”

    芈月不动声色,恍若未闻:“那么,郭相想对我解释什么呢?”

    郭隗拱手:“老夫不想为自己解释,却想为我王和易后解释一二。一应之罪,皆由郭隗承担,夫人要怪便怪下臣,莫要误会我王与易后。唉,夫人当知,身居高位者,一身而承担国家兴亡,实是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啊!”

    芈月却举手挡下,道:“郭相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郭隗欣然:“芈夫人能明白我王的苦衷,下臣甚是欣慰。若下臣能够有所效命,夫人但请吩咐。”

    芈月站起,长揖而拜道:“公子稷困守驿馆,火烧斗室,财物失窃,无衣无食,天寒地冻,穷途末路,只有向国相求助了。”

    郭隗倒吸一口凉气,从芈月的话中,他已经预感到一些潜伏暗流,连忙伏地还拜:“不敢,此皆隗之罪也。夫人与公子一应事务,自当以礼相待。”

    芈月坐起:“那么,国相打算何时让质子拜见大王,让妾拜见易后?”

    郭隗无奈,只得道:“隗自当尽心尽责,无愧君王所托。”

    芈月直视郭隗:“经此一事,我还能相信郭相吗?”

    郭隗肃然:“夫人请静候佳音。”

    芈月点了点头,拱手:“告辞。”

    她走出客厅,便见一个中年管事恭迎上来,道:“下仆舆公,见过夫人。马车已经备好,请夫人上车。”

    芈月点了点头,由那管事舆公引她出府,登上马车,又令他唤来女萝,一起驱车回了驿馆。( )

第259章 燕王母(2)

    那皂臣方回到驿馆。他方才去向芈茵回报,不想这日芈茵心情不好,懒得见他,只让小雀打发了他。他得了一些赏钱,正动着脑筋如何生事压榨芈月母子,好向国相宠姬献媚,不想却见了国相府的马车停在驿馆外头,舆公正亲自打起帘子,恭敬地迎着芈月下了马车,走入驿馆。舆公不认得他,他却认得这个国相身边的红人,这一吓非同小可,幸而他亦是机变之人,连忙恭敬地迎上去,讨好道:“下官见过夫人。夫人回来得正好,下官正要禀报,前日夫人所居院落遭遇火灾,委屈夫人暂居偏院,如今下官已经腾出一间贵宾院落……”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窥着舆公神情,瞧他对自己这般安排是赞许,还是不悦。却见舆公垂着眼,只恭敬地侍立在芈月身边,芈月亦是仿佛未看见他似的,只管往小院方向行去。

    皂臣一急,忙迎上前,赔笑道:“夫人,夫人,新的院落在这边,您要不要先看看?若是满意的话,下官派人今日就帮您搬过来,您看如何?”

    女萝扶着芈月往里走,见这个踩低拜高的小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此刻只碍于舆公在跟前,不好失了秦公子的身份,只得冷笑:“难得驿丞今日终于想到要为我们安排院落,不知可有膳食,可有柴炭?只是我们财物皆失,所有值钱的东西,亦都在这个冬天向驿馆换了米炭,如今却是无钱了!”

    皂臣一脸尴尬,又偷眼望了望舆公。只是舆公既能为郭隗心腹,他心里想什么,又如何会在表情上给皂臣暗示。皂臣看来看去,只见他板着一张脸,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这心里更加没底。想了想,思忖茵姬终究不过是国相之妾,国相心腹既然亲自到来,这便代表着国相的意思,那他就兜转脸来奉承芈月一回,也不算什么。若是茵姬不肯,回头他再变脸也不迟,反正他这等小吏,原就是没有什么脸面可言的。

    当下心中计较已定,装作听不懂女萝讽刺,涎着脸道:“都怪下官到任不久,诸事不熟,以致不能察知一些驿吏的胡作非为,倒让夫人受委屈了。下官回头就罚治他们,给夫人出气。夫人,请,请到后面院落去,下官这就派人去请公子一起过来,有什么行李要搬的,只管吩咐驿吏就是。”

    女萝瞪着他,不想这个人表面上看去一脸凶恶,变起脸来,竟是转换自如,连那原来满脸油滑的胥伍与之相比,也是颇有不如。女萝待要再说,芈月却按了按她,她便只得息声不说,只扶着芈月,由着那皂臣引路,进了一间与他们原来所居院落差不多规模的小院。

    原来这皂臣精乖得很,一边奉了芈茵之命为难芈月一行人,一边又早准备了这个院落,以做受到质问时的抽身理由。那边为难芈月,却从不肯自己出面敲诈钱财,只让底下小吏生事;这边遇上事情,便将自己脱了个干净。

    舆公却是一直将芈月送进小院,又等在那儿,见嬴稷过来,才向着嬴稷行礼,呈上郭隗拜帖和礼物,这才离去。

    皂臣见状,心中更是惴惴,忙叫人将芈月等人的行李从那偏院搬来,又将缺少的日常用品凑齐了送上。然后一边暗自观察,一边又去郭隗府中打听消息。

    他这一去打听,方知素日叫他来府的几个护卫都已经不见了,细一打听,府中却似乎毫无变化。他欲叫人捎口信要见小雀,却无人理会。他便知道有些不好,当下对芈月变了脸色,一如侍奉其他贵人一般。

    又过了几日,宫中来使,传了诏令,又赐下一应之物。皂臣这才放下心来,当下忙捧了诏令和赐物,去芈月所居小院。

    女萝见他进来,便挡住他喝问:“驿丞来此何事?”

    皂臣素来讨厌这个过于伶俐的侍女,此时却只得赔着笑道:“娘子,宫中有诏令到。”

    女萝瞄了一眼他手中捧着的帛书,问:“什么诏令?待我转交夫人。”

    皂臣如何会让她取了自己这个讨好的机会,当下赔笑道:“此乃燕国诏令,当由下官亲交质子才是。”

    女萝白了他一眼,道:“你等着。”说着便转身入内。

    皂臣搓着手,在外头等着,便听得屋里琅琅书声,男童的声音清脆中犹带一点点稚嫩:“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就听得女声道:“子稷念得很对,继续念下去吧!”

    而后又有女声低低交谈,过得片刻,女萝便掀帘走出来,道:“夫人有请。”

    皂臣满脸赔笑地进了门去,朝着嬴稷拱手一礼,道:“小人皂臣,回禀公子。”

    嬴稷停住读书,不知所措地望向芈月。

    芈月点点头。

    嬴稷放下书卷,坐正,小脸板得严肃,点头道:“驿丞何事?”

    皂臣便忙将捧着的帛书呈上,满脸堆欢地道:“恭喜公子,恭喜芈夫人。大王和易王后召见公子与芈夫人。”又道:“冠服和鞋履,还有首饰,皆在外头,只要公子和夫人吩咐一声便送进来。下官已经派人烧水准备,以备夫人和公子沐浴更衣。”

    嬴稷忙接过帛书仔细看了,惊喜地抓住芈月的手,叫道:“母亲,大姊姊要见我们了,这是真的吗?”

    芈月接过帛书看了一看,点头:“三日之后,我们入宫见燕王与易后。”又朝

    见燕王与易后。”又朝皂臣道:“有劳驿丞了。”

    皂臣连忙应声:“不敢当,这是小人应尽之责。”

    皂臣退出去之后,便有驿吏送来入宫参见应备的、符合芈月母子身份的冠服、鞋履、首饰等。他们入燕的时候,原也是有数套的,只不过都焚于火灾之中了。想是郭隗亦知此事,所以另又叫人备了一套,特地送过来。

    此外,更换的衣服,以及热水、皂角等物也送了进来。

    芈月解去衣服,整个人泡入浴桶中,这才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自火灾以后将近一个月未曾享受过的热水澡,仔仔细细地洗了快半个时辰,这才出浴,伏在新送过来的厚实褥枕上,闭目放松。

    女萝与薜荔分别服侍芈月母子沐浴完了,自己亦借这些热水匆匆沐浴完。女萝知道芈月这一段时间来奔波劳碌,不曾养护,如今将要进宫,不免要恢复容貌,便拿了香脂,为芈月全身抹上。芈月身上的烫伤,在这一个多月已经渐渐凝结脱痂,只在手臂和腿部留下几个看上去还甚是恐怖的伤疤。女萝见状,不禁垂泪,忙暗自擦了眼泪。然后扶着芈月坐起身来,服侍她穿上新衣,挽发梳髻,还不时用小刀裁去烧焦的发尾。

    直至芈月插上笄钗,穿上翟衣,女萝托着一面铜镜在芈月面前让她自照。

    芈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间一阵发怔。

    女萝见芈月陷入沉思,轻轻提醒道:“夫人,夫人!”

    芈月回过神来,自嘲地一笑,看到女萝的神态,忽然道:“你想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女萝见她的神情,忽然有些心惊,连忙摇头,芈月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刚才泡进热水的时候,觉得有这么一个热水澡洗了,就算此刻死了也甘心了。”

    女萝恻然:“夫人!”

    芈月摇头苦笑:“才一个多月的苦日子而已,我的要求就这么低了。一个多月前,我还雄心壮志地以晋文公重耳相比,以称霸天下为目标。而此刻,我对于生活最大的要求,却只不过是吃顿好的,穿件暖的,能洗个热水澡就足够了。生活之磨砺,对人的心志影响竟有如此之大啊!”

    嬴稷这时候也沐浴更衣完毕,走进芈月房中,刚好听到她这话,却道:“母亲这话错了。”见芈月回头看他,便认真地用书上的知识纠正母亲道:“就算是重耳流亡多年,也并非时时念着雄图霸业。他也曾沉醉温柔乡,不肯离开齐国,甚至为了逃避肩负的责任,而拒绝见狐偃、赵衰这些臣子,以至于到了要文姜夫人把他灌醉放到牛车上逼他离开齐国的地步。所以便是圣贤,也有软弱的时候,可是只有最终不放弃的人,方能够成就大业。”

    芈月蹲下身去,将嬴稷抱在了怀中,道:“子稷说得不错,母亲不应该自伤自怜。谁也不是天生的圣人,谁都有软弱和逃避的时候。就算是晋文公也不例外,就算是你我,也不例外。关键是,有软弱的时候,也有从软弱中站起的时候;有自伤自怜的情绪,便有自强奋进的心志。”

    嬴稷有些懵懂地看着芈月。他背书是无意识的,而芈月从中听出来的,却是一种新的感悟。

    三日后,芈月母子乘坐马车,终于进了三月来想尽办法却进不去的燕王宫。(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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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96/ 第一时间欣赏芈月传最新章节! 作者:蒋胜男所写的《芈月传》为转载作品,芈月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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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介绍:
一个跟着秦兵马俑同时开挖的故事。
当秦兵马俑开始第三次挖坑的时候,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挖坑了。
因为本故事讲的,就是传说中秦兵马俑的真正主人——大秦宣太后的故事。
她是秦始皇的高祖母。
她是楚国公主,她是大秦太后。
她执掌大秦四十多年,称霸六国,实现了大秦一统天下的可能。
如果没有她,也许最终一统天下的,未必是秦。
她活着让六国胆寒,她死后带着世界上最大的军阵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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