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威武不能娶TXT下载威武不能娶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威武不能娶全文阅读

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铺路

    下午时,蒋慕渊入御书房。

    圣上靠着椅背,在他行礼之后,抬了抬眼皮子,道:“前后一年,阿渊辛苦了。”

    蒋慕渊嘴上自是谦虚一般。

    圣上叫他坐下,让韩公公把先前确定封赏的折子拿给他看。

    蒋慕渊看了,猜到圣上的意思,便道:“户部又在为银子发愁了。”

    “是啊,”圣上就喜欢他这般上道,笑着哼了声,“朕也是不知道赏你什么才好了,金子银子的,你不缺,朕却还给不起了,这叫什么事儿!朕就先欠着吧,就当你借舅舅了。”

    “舅舅,”蒋慕渊叹了声,“这事儿吧,怪就怪至今没有把董之望找出来。”

    当初,他拿董之望和南陵所谓的金山银山当说辞,让圣上放弃半路杀孙璧的念头,又下旨调兵江南防备东异,如今仗打完了,这事儿必然要给个交代。

    蒋慕渊自己不提,圣上也必定要提,那干脆他自己说。

    圣上听董之望名字就冒火。

    皇太后训他,说他突然毒杀陶昭仪是失衡的原因,但在圣上看来,远在那之前,孙睿和孙禛就已经生了大矛盾了。

    京城是他的眼皮子底下,两个儿子但凡有什么冲突,早就让其他人发现了。

    可见,真正的矛盾发生在他们所有人都顾及不到的南陵之行上。

    孙璧说过,孙禛的胳膊是他算计残的,但其中亦有孙睿的手笔,孙睿丝毫没有顾忌过孙禛的伤势,做事顾前不顾后。

    当时圣上就疑心上了,如今反过头去看,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他从不认为孙睿看穿了他心中真正属意的是孙禛,起码当时没有,后来立太子之事作废,是因赵方史的缘故,这也不是他设计的,孙睿不至于把这一笔记到他头上。

    当然,现在孙睿极有可能是猜到了,但孙禛死了,孙睿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干系。

    没有南陵反叛,没有董之望和孙璧从中作梗,弄得两兄弟之间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陶昭仪和虞氏死了就死了,孙睿却不会对孙禛下死手。

    思及此处,圣上怒火中烧,骂了董之望几句:“朕看他早就被人砍了!碎尸万段!”

    蒋慕渊是真的吃不准董之望的下落。

    说董之望跑东异去了,当然是彼时的一个借口说辞,可事实上,依周五爷对东异内情的掌握,他们没有与董之望接触过。

    此人在大军冲入南陵城当日从暗道中消失,竟是再也没有消息了。

    “朕从孙璧嘴里也没有逼出句实话,”圣上道,“朝廷缺银,若能寻到南陵存下的那些银钱,能缓一大口气啊!”

    蒋慕渊点头。

    圣上又道:“再说蜀地,先前忙着打仗,朕都没有工夫跟他们清算,是时候好好理一理了。”

    蒋慕渊再点头。

    他太清楚圣上的想法了,也是算准了会有此事,才会早早与肃宁侯商议好了隐瞒。

    “舅舅,蜀地的银子好找些,但估摸着数量多不了,大头还是南陵,就是轻易找不着。”蒋慕渊借着机会,把路先铺了。

    圣上坐直了些,看着他问:“具体说说。”

    “您跟蜀地清算,清的是那些世家大族的银子,他们扎根几百年,积蓄虽不少,但十之八九都被乔靖掏空了,”蒋慕渊斟酌着道,“您想啊,乔靖和那些世家之间是彼此利用,一次次能掏多少是多少,免得下一回推诿着不肯出了,几年间伸手拿来的全换了军需和粮草,也就是后来比我们逼得没法子了,银子才用不出去。他们都是被乔靖掏家底掏了这么多年的,还能剩多少?”

    说了蜀地,蒋慕渊又说南陵:“南陵不同,孙璧和董之望当家,矿产捏在手里,地方上的库房跟他们自己的库房一个样,自家银钱,才会花起来心疼,一笔一笔计较着来,总归搁在那儿不会少了,不用急着花。”

    圣上听得在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谁家都会留些心眼,不可能倾尽全力,能收拢回来多少算多少吧,南陵那儿,还是要想法子找,要是一直没有消息,等过些时日,你再帮舅舅跑一趟。”

    蒋慕渊笑了笑。

    王琅给乔靖当文书官的那些时日真没有白费,他不仅看了近些时日的往来文书,甚至把之前十余年的各种资料数据都翻了。

    结合蜀地出产、那些大家的田地铺子,杂七杂八的统算了,对各家能屯库房的银子数字有了大致的概念。

    他们当然会给自家留底,哪怕倾力如叙州卢家,也还有不少家底剩着呢。

    蜀地偏居西南,商贸不像江南靠海方便。

    不提最后有钱花不出去,之前那几年,拿着银子买粮,也要有地方有粮卖给他们才行。

    军需亦是一样。

    总共能清算出来的数字,原比蒋慕渊今日给圣上预想的要多得多。

    他现在这么说,为的就是方便瞒下,圣上心里预期的数字越小,他们能瞒得也就更多些。

    就让乔靖去背骂名吧。

    这个目的达到了,蒋慕渊道:“您这是为难我,南陵若是好找,早就叫人找着了,去了也是大海捞针。

    我这一年,见媳妇儿和儿子的时间,满打满算都没有三天,皇太后刚还说,祐哥儿肯定不让我抱了。

    他都要满周岁了,我还要看他抓周呢。”

    圣上嗤得笑了声:“朕说不让你给他抓周了吗?说了是过些时日,你比朕都心急!”

    蒋慕渊支着腮帮子直笑,见好就收,嘴上应了,至于到时候去不去,再想说辞应付。

    毕竟,他便是真的跑一趟南陵,也寻不到。

    原就是信口开河出来的东西,鬼晓得有没有。

    说完了银子,自是要说银子的用法。

    兵部上了各处募兵、练兵的折子,除了人,还要造船造兵器防具,受战火波及的城镇要重建,亦是长着脖子等朝廷拨钱,一项一项的,全是省不得的。

    蒋慕渊说了不少看法,收支不相配,只能在支出上扣扣搜搜,收项上是再不好胡乱动的了。

    再提赋税,怕是要重蹈前世覆辙,蒋慕渊不想冒险,极力劝说圣上之余,又想着之后要给户部几位大人好好说说,千万别动了这个心思。

    一旦有一地扛不住乱了,大罗神仙都头痛。

第一千零五十章 挺好

    蒋慕渊赶在天黑之前回了。

    刚进国公府大门,就被蒋仕煜叫去了书房,别说是看媳妇抱儿子了,蒋慕渊连给长公主问安都没有顾上。

    父子两人关着书房大门,神色凝重说了一番正事。

    倒也是速战速决,商议完了就好,一道往后院去,免得长公主等久了。

    顾云锦带着祐哥儿,和寿安一道都在长公主屋子里等着。

    待他们父子来了,长公主直接让嬷嬷摆桌。

    说是接风,实则简单。

    自家人也不讲究那些虚的。

    长公主其实也有不少话要和儿子说道,但想着,人回来了,她也不急于一时,叫他们小夫妻两个先热络热络。

    她才不是蒋仕煜那个实心眼的,儿子前脚进门、后脚就挪了书房,换明儿不行吗?

    没瞧见,在饭桌上,虽是安安静静用饭,蒋慕渊的眼神就粘在他媳妇儿身上了嘛!

    黏黏糊糊的。

    黏糊也挺好,长公主就喜欢儿子、儿媳和睦亲近。

    天家也好,平头老百姓也罢,说到底,都是过日子,而日子漫长,蜜蜜的,才不会乏味了。

    因此,晚饭后,她也没有留人,让他们都散了。

    祐哥儿玩闹了一下午,刚吃了奶,这会儿正困着。

    蒋慕渊来抱他,他也不挣,小屁股坐在他爹的胳膊上,脑袋往蒋慕渊肩膀上一趴,睡得香甜。

    小娃儿奶香奶香的,蒋慕渊抱在怀里,心都化了。

    他也没舍得把祐哥儿交给奶娘,自己一手抱儿子,一手牵着顾云锦,两人一道往回走。

    蒋慕渊笑着道:“皇太后还说,祐哥儿不认得我了,怕是不给抱,这不是抱得挺好的?”

    顾云锦莞尔。

    六月的晚风带着暖意,还伴着些夏花的清香,身边的娇娘轻声与他絮絮说家中琐事……

    直至此刻,蒋慕渊才感觉到了踏实。

    他是真的回家了。

    家里的气氛,就是如此。

    回到屋里,刚刚还打瞌睡的祐哥儿突然醒了,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蒋慕渊,然后嘴角一垂,哇得哭了。

    一面哭,一面还挥拳头,张望着要找顾云锦。

    顾云锦赶忙过来,把儿子抱在怀里好一阵哄,看着抽抽搭搭的小东西,她好笑地睨了蒋慕渊一眼:“抱得挺好的?”

    吹了还没有一刻钟的牛,被混蛋儿子给捅破了。

    蒋慕渊好气又好笑。

    没办法,谁让他离开了这么久,儿子都不认得他了。

    宝贝疙瘩一个,还这么小,凶是不可能凶的,只能好好哄。

    顾云锦给儿子擦脸,柔声细语地问:“这是谁呀?”

    祐哥儿大半张脸都埋在母亲怀里,被哄了会儿,才赏了个面子,侧过头看了蒋慕渊一会儿。

    父子两人大眼对小眼,祐哥儿忽然开始“姨姨娘娘”的乱叫了。

    蒋慕渊啼笑皆非,握着儿子的小手掌,道:“叫‘爹爹’。”

    祐哥儿不肯,他只挑他乐意的那些叫,蒋慕渊越是让他叫“爹爹”,他越是不肯,除了“姨姨娘娘”,后头连“呐呐”、“哭哭”之类的都出来了。

    蒋慕渊在信上听顾云锦提过,呐呐是奶奶,哭哭是姑姑,小娃儿口齿不清,叫人就很好玩。

    哥儿也就一周岁,长公主说了,不着急拧他的发音,等再大些,自然而然就好了。

    当然,这么逗趣的时候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叫做爹娘的又是可惜又是怀念。

    蒋慕渊逗了两刻钟,收获了儿子送给他的半张脸的口水,勉强听到了一声“爹爹”,欢喜极了。

    等奶娘把祐哥儿抱回去歇了,蒋慕渊都没有回过神来,依旧在品那滋味。

    心花怒放,人生乐事,喜得他搂着顾云锦就不想松手了。

    没有那么好的媳妇儿,哪里会有那么好的儿子?

    只是可惜,他这一年征战南北,没有陪伴妻儿,把十月怀胎时跟自家臭小子养出来的那点儿感情,全霍霍光了。

    偏局势不稳,今儿在御书房里虽应付过去了南陵之行,但以圣上的脾气迟早要再提。

    他能推自然会推,推不出去的也不得不办。

    如今能做的,就是趁着他在京中的这些时日,尽量多陪伴家人。

    扣着顾云锦的腰,蒋慕渊叹着道:“要‘委屈’你,再当几年的世子夫人了。”

    顾云锦闻言,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奇道:“前世不是二十八年才承爵的吗?这才二十三年呢。”

    “前世是平定蜀地后承的。”蒋慕渊说完,想了想,又细细解释了一番。

    当时情况与今世有相似之处,但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那场耗了数年的蜀地战争,几乎拖垮了国库,一些本就贫苦的地方,百姓生活艰难,在朝廷征蜀地的时候,就已经出了动荡之事了。

    打下蜀地,自然少不得论功行赏。

    可圣上能赏宁国公府什么呢?

    蒋仕煜就和蒋慕渊商量了,在圣上开口赏金银之前,让儿子承爵,也算晋了,赏过了。

    彼时也不是没考虑到圣上心意,只是当时孙睿地位超然,舅甥、表兄弟关系稳当,考量就少了一步。

    今生局势浑浊,宁国公府自然不会去开那个口。

    何况,圣上刚说了欠蒋慕渊封赏,他们再提这事儿,倒像是跟圣上作对似的。

    眼下还是以“平稳”为主,不变应万变。

    顾云锦嘴上道着“可惜”,一副“奸诈小人”模样,夫妻两人唱戏似的乐得不行,可心里都知道,她的喜欢、爱慕、眷恋的就是蒋慕渊这个人,什么世子夫人、国公夫人,都不要紧的。

    夜深入眠时,身边能有那么一个人,听见他平缓的呼吸、沉沉的心跳,踏实又安心,等天亮了,一睁眼又能看到他,眼神对上了眼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能甜到心里去。

    比起厚重的头衔,这样的日夜生活,叫人心心念念着。

    顾云锦枕着蒋慕渊的胳膊笑容莞尔,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厢房那儿传来祐哥儿大哭的声音。

    她扑哧笑出了声,拿手指戳蒋慕渊的胸口,乐着道:“儿子叫你起来了,每天到点就哭,比西洋钟都灵。”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瞎教

    祐哥儿是个中气十足的孩子。

    哭起来是混天魔王,不哭了,就是个笑不停的白面团子。

    等蒋慕渊和顾云锦梳洗更衣,前后脚到院子里练晨功时,祐哥儿已经不哭了。

    他就让奶娘抱着,看他们热身、起势,每一串动作他都亮着眼睛“喔”一声,配合极好。

    蒋慕渊一个校场上领千军操练都毫不慌乱的人,叫儿子这一声声唤,笑得手抖得差点练不下去。

    顾云锦也在边上笑。

    她已经被祐哥儿“祸害”了一段时日了,习惯了自家儿子的动静,反倒是能来笑话蒋慕渊了。

    蒋慕渊抱着胳膊笑得很是无奈,这一大一小,全吃得他死死的,他还甘之如饴。

    最初的那种不适应过了之后,蒋慕渊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也就不会为了祐哥儿的配合而分神了。

    练了晨功,看着时间尚早,他还让人拿了长枪来,在手上掂了掂。

    天井宽敞,能够施展功夫。

    蒋慕渊为了让儿子高兴,怎么花哨怎么来,晨曦微光下,银枪夺目在空中翻飞,好看极了。

    祐哥儿看得眼睛都不眨了,依依呀呀叫得很是起劲儿。

    等蒋慕渊一套枪法舞下来,祐哥儿伸长着胳膊要他抱了。

    孩子就是孩子,好哄。

    昨儿睡醒了不认爹,今儿看花了眼,立刻态度大转弯。

    蒋慕渊把长枪交了念夏拿走,把儿子抱在怀里重重亲了一口,道:“长大了爹爹教你。”

    祐哥儿兴奋叫唤,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不止是祐哥儿看得高兴,顾云锦亦看得心花怒放。

    从小到大,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看过太多的人练枪法了,她自己也练过。

    当然比不上蒋慕渊,但一招一式,章法还是有的。

    可她思来想去,那一个个舞枪的身影,谁都比不上蒋慕渊。

    喜欢,所以偏心。

    人都这样,就好像她嫂嫂肯定觉得哥哥舞枪最好看。

    蒋慕渊也看了过来,对上她晶亮的眸子,他眼中带笑,又嘀嘀咕咕地去跟祐哥儿说话。

    顾云锦走上前,问道:“你跟他说什么呢?”

    “我让他长大以后跟我好好学,学好了外祖家祖传的枪法,不仅能够上阵杀敌,”蒋慕渊一面走一面说,说了一半顿了顿,偏过头瞧着顾云锦,低着声道,“还能骗个漂亮的媳妇儿回来。”

    当着儿子的面,哪怕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听不懂这些,厚脸皮的顾云锦还是红了耳尖,嗔了他一眼:“你就瞎教吧!”

    蒋慕渊闷声直笑。

    虽想要多陪伴妻儿,但只要回京,每日都少不得去文英殿里。

    蒋慕渊用了早饭后进宫去,到殿外时,正好孙祈他们下了朝过来。

    彼此见了礼。

    孙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渊可算是回来了,有你在旁,踏实多了。”

    蒋慕渊笑着谦虚了几句,心里暗暗想,京中局势果然大不同了。

    以往,不管心里有多希望拉拢蒋慕渊,孙祈私下会示好,会周旋,却从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白地说这样的话。

    孙宣亦是如此,但今时今日,他就站在孙祈边上,态度稳妥,客气里透了几分疏离。

    这是因为孙祈把文英殿看做了他自己的地方了。

    虽然依旧忌惮孙睿,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知道那个杀胞弟眼睛都不眨的三皇子在想些什么,但他已经不可能出现在文英殿了。

    除非巫蛊之事翻案,孙祈和孙宣一手策划了此事,怎么会让孙睿抓着机会翻呢?

    而朝中大臣不再把希望的目光放在静阳宫身上,那余下的皇子里矮子里拔高个,不就是孙祈占优了吗?

    孙宣都退让了,更别说根本不想掺和的孙淼和孙骆。

    现在的文英殿,三公恨不能把所有的本事都灌到孙祈身上。

    孙祈听从身边先生们的话,对重臣很是尊敬,学得不见得快,但起码态度上挑不出错来。

    经过这些时日,孙祈的心态亦变了些,面对蒋慕渊时,亦露出了储君对臣子的姿态来。

    蒋慕渊当然不介意孙祈的态度。

    他依旧不认为孙祈是个好人选,但从眼下状况看,孙祈的胜算在明面上是最大的。

    他们是表兄弟,但也的确是君臣。

    中午时候,孙祈问起了祐哥儿抓周的事儿:“一眨眼就一年了,明明你听到儿子出生从这里冲回府去,还跟昨儿似的。”

    蒋慕渊笑了笑:“皇太后昨日与我说,想让哥儿在慈心宫里抓周。”

    孙祈点头:“皇祖母很疼祐哥儿的,叫她看着,心里高兴。”

    皇太后的病是好了,但精神却还没有完全恢复,毕竟上了年纪了,这么折腾一番,不比年轻时恢复快。

    便是仔细调养,也要费些心神。

    对皇太后而言唯一的好处,是她寻到了名正言顺吃糖的理由。

    一日两碗药,那就是两颗糖,必须是糖,蜜煎都不顶用。

    慈心宫里要给祐哥儿办抓周,皇太后事事仔细。

    前回孙栩抓周也是在她这儿,事后回忆起来,小孩儿的乐子是最能叫长辈们从心底里高兴的。

    皇太后这几日就一面回忆以前,一面期盼将来,与身边人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们祐哥儿会抓个什么。

    有说和孙栩一样抓个兵器的,或是长枪,或是大刀,父母都是将门出身,祐哥儿必然也是骨子里就带着杀敌卫疆的心。

    有说会抓杆笔的,写一手好文章,长大后跟蒋慕渊一样,能替圣上分忧解难。

    向嬷嬷一边替皇太后敲腿,一边道:“抓什么都差不了,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爹娘,哥儿抓个荷包,那也是里头藏了满满的糖果,来孝敬您的。”

    “别以为哀家听不出来,你就是嫌哀家近来吃糖吃多了,”皇太后哈哈大笑,“可哀家吃得再多,若是我们小祐哥儿给的,哀家还要吃的,蜜一样。”

    向嬷嬷闻言也笑,笑过了,道:“那您千万保证身体,等小祐哥儿长大了,才能时不时孝敬您一些好吃的。”

    “可不是!”皇太后点头,“哀家惜命,还等着恪儿媳妇肚子里的那个落地、以后抓周呢。”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要命的东西

    符佩清这一胎怀得算不上特别辛苦,但也不轻松。

    最初不显怀,后来跟吹气一样,一天比一天鼓,又重又沉。

    好在人没有瘦,脸还胖了些,叫皇太后看着没有那么揪心。

    不然呐,等快足月的时候,边上没有两个人扶着,都不敢让符佩清单独走动了。

    永王爷是一门心思想添个金孙,毕竟儿子不出彩,他要在孙儿这一辈上重振旗鼓。

    可前回进宫来,几个老嬷嬷都说,这一胎看着像是姐儿。

    永王爷不高兴了,没敢在儿媳妇跟前露情绪,只和永王妃说道:“定是皇兄使人来打击我的!”

    永王妃哭笑不得。

    她倒是无所谓孙子还是孙女,哥儿姐儿都是掌心里的宝贝,家里头一个孩子,母子平平安安最是要紧,哪里会去计较那些。

    她自己是一举夺男,只是生产时吃了亏,伤到了底子不好再怀了,永王爷又心疼她,这才只要了孙恪这么一个儿子。

    因此,儿媳妇这一胎,她最看重的就是“平安”。

    养胎、临盆、坐月子,道道把关,事事做好。

    符佩清生孩子平顺,将来他们想添丁,难道还怕添不了吗?

    为免永王爷到时候太过失望,永王妃近来没少给他旁敲侧击地说这些,说到了最后,就是一句,各处都看着呢。

    看着这个他一心盼来的金孙会有多么出色,多么能耐。

    要是到时候,永王爷对着孙女冷了脸,那才是第一时间就叫人看笑话了。

    永王爷不想让人笑,更不想着了他皇兄的道,近几日挂在嘴上的就是哥儿姐儿都一样,说服旁人,也说服自己。

    其他人看不看得穿,不得而知,反正皇太后是知道这儿子整日在琢磨什么的,也和向嬷嬷他们说笑了几句。

    祐哥儿抓周那日,顾云锦给他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这是长公主准备的,红红火火,看着就喜气。

    一家人早早进宫,到了皇太后跟前。

    皇太后叫着心肝宝贝,把哥儿抱了过去,欢喜得不肯松手。

    永王爷他们来得也挺早。

    皇太后现在不敢让符佩清抱祐哥儿了,怕哥儿一不小心就打到她的肚子。

    孙仕和孙栩也跟着他们母妃来观礼,慈心宫一时间聚了这么多孩子,颇为热闹。

    圣上和几位皇子下朝过来,也不急着让祐哥儿抓周,先逗了几个孩子一会儿。

    他先前极少把关心给孙仕和孙栩,近来倒是搁在心上了些。

    孙栩更小,摇头晃脑的,问他话,磕磕碰碰地能答个七七八八。

    孙仕已经开蒙了,孙祈和宋氏对他要求极高,圣上问功课,他答得头头是道,叫孙祈面上有光。

    蒋慕渊和顾云锦在一旁听着,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因为孙禛死了,圣上对余下的儿子都不满意,这才把目光投注到了两个孙儿身上吧。

    问了功课,圣上看了眼西洋钟。

    小曾公公会意,道:“中殿那儿都准备好了。”

    圣上颔首,站起身,亲自抱了祐哥儿往中殿去。

    皇太后也站起来,由乐成和寿安两人扶着,去看祐哥儿抓周。

    中殿里,几张八仙桌拼了一张大长桌,铺了缎子,上头摆着各色抓周用的东西。

    寻常人家,家底若不丰厚,给孩子抓周时,东西都要左邻右舍借些来,为了看着丰富热闹,一样的东西放三四样的都有,就是为了能铺满整张桌子。

    皇家子弟抓周,自然不可能缺物什,但桌子也大了许多,但凡能与这事儿沾上些边的,都会被送上来。

    同样,为了丰盛,重复的东西也有不少。

    可算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了。

    他们刚才进宫时,中殿还没有准备好,桌上空空的,这会儿大变样,叫祐哥儿扭着身子兴奋极了。

    圣上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把孩子交给了韩公公。

    韩公公乐呵呵的,抱着祐哥儿站在大案后头,道:“小公子,您细细看,慢慢选,喜欢什么就抓什么,要是都喜欢,那就都抓了。”

    皇太后听见了,抚掌大笑:“你赶紧放他下来,让他自个儿挑去。”

    韩公公应了声,挑了块能落脚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让祐哥儿站上去。

    所有人都看着祐哥儿,却没有出声,怕搅乱了孩子的注意。

    祐哥儿兴奋劲儿上来了,根本不是什么细细看,慢慢选,小身子蹲下往前一扑,手里就抓了样东西。

    这般迅速,出人意料,甚至都没有人看清他到底抓了什么。

    顾云锦被儿子逗笑了,走上前去,把祐哥儿抱了起来,又从他掌心扒了东西来看。

    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蒋慕渊察觉到了,过来看了眼,亦是呼吸一紧。

    那是玉玺,虽然没有刻字,但上头的龙头雕表明,这就是一只做小了的玉玺。

    它太像印章了,同样是四四方方添个雕刻,而公候伯府子弟,用个雕虎头的印章太寻常不过了,蒋慕渊自己都有好几个。

    又是方便小孩子抓周时恰恰能握住的大小,因而,它就那么掺在了所有物什里面,谁都没有发现它的突兀。

    直到拿到手里,仔细一看,才会发现端倪。

    不说祐哥儿到底怎么抓的,但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就是出现了。

    蒋慕渊握着顾云锦的手,往下用力,顾云锦会意,两个人一道跪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圣上在大案的另一端,眯了眯眼睛,道:“他抓了个什么东西?”

    蒋仕煜已经心知不妙了,问蒋慕渊拿了东西一看,还是没忍住黑了脸,他深吸了一口气,到御前跪下,把玉玺交给了圣上。

    圣上的唇紧紧崩住了,指腹摩挲着龙头,看着浑然不知状况的祐哥儿,一时情绪反复。

    “怎么就抓了这么个东西?”圣上的声音发紧。

    皇太后忽然开口,道:“拿来给哀家看看。”

    圣上没有拒绝,把玉玺丢给了小曾公公。

    小曾公公险些就没有接住,待看仔细了,又差点漏到地上。

    这一桌子东西都是他们慈心宫准备的,事前仔仔细细查验过,并不是怕混进来不该混的,而是怕东西棱角锋利弄疼了孩子,却不知道,这么个要命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其中,还被祐哥儿一抓就抓到了。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活一天、护一天

    皇太后看了看玉玺,再看了看圣上,而后又把视线收回来。

    “这东西稀奇了,”皇太后哼了声,“哀家还是头一回见呢,这青玉的质地倒是不错,不晓得是从哪一样玉器上凿下来,刻了这么个小东西,真真是暴殄天物。”

    安阳长公主就在皇太后身边,脸色煞白。

    圣上被皇太后盯着,知道这事儿当面发作不得,只能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呼吸,与蒋仕煜道:“起来吧,混进来的东西,多大的事儿。”

    轻描淡写,却绝不是圣上的真实心境。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宁国公府弄出来的东西,且不说有没有窥视皇位的胆子,蒋仕煜和蒋慕渊都不是那等会在这事儿上出岔子的糊涂人,必然是有其他人动了手脚。

    可不管如何,抓周的总是祐哥儿,没人牵着他,也没有人指挥他,小娃儿往那桌案上一站、一扑,就这么一抓把玉玺抓在手里了。

    这让圣上心里如何平静,他几乎是梗着脖子走的。

    余下的人,尴尬的尴尬,惊讶的惊讶。

    孙祈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丝毫没有掩饰,或者说,他掩饰不住。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知道不该去疑心宁国公府,再者抓周就是个讨喜的议程,做不得准的,去琢磨个周岁小娃儿的喜好,那不是自己想不开嘛!

    可、可那毕竟是玉玺……

    他没有抓过,孙仕也没有抓过,或者说,谁的抓周物什里会有这么一个东西?

    便是他们皇子抓周,也不会有的。

    偶一次有人做手脚扔进来了,就一抓一个准,真被祐哥儿握手里了。

    背后谋划此事的人,此刻恐怕已经笑疯了吧!

    他该厌恶、该愤恨的是那双黑手,孙祈很清楚这一点,只是心里始终不得劲儿,也不是那个味道。

    孙祈的目光在祐哥儿和蒋慕渊身上打转,一遍遍跟自己说,不该迁怒小孩子,不该疑心阿渊。

    他若真的这么做了,为此和蒋慕渊生分、甚至是防备着蒋慕渊把这份助力推开,那他就真的着了道了。

    孙祈死死攥了攥掌心,冲一脸纠结的刘婕妤暗暗打眼色。

    圣上都粉饰太平了,他们母子若此刻让宁国公府下不来台,皇太后不一定会说孙祈什么,但刘婕妤以后就别想在慈心宫里讨到半点好了。

    现在的他们,笼络不了圣心,就更加不能得罪皇太后和长公主。

    孙祈毕竟还没有摸到龙椅扶手呢。

    孙宣站在角落,脸上淡淡的,心里亦是波澜起伏。

    这可比前回他们利用孙奕陷害虞氏高明多了,那次其实很简单。

    娃娃在内侍身上,等孙奕磕了头,内侍抱他起来时从袖口往下一滑,掉地上就行了。

    说白了,欺负孙奕年纪小,这事儿往脑门上一扣,百口莫辩。

    可这是慈心宫,大案上的物什堆开了,边上也一直有人守着,谁能把手伸到这儿来?

    若说是买通了慈心宫的人……

    孙宣自认没这个本事,孙祈也不可能有这个能耐,若说是他们父皇……

    父皇刚才那反应,瞅着也不像啊。

    至于孙睿,他还在府里闭门呢,想煽风点火恐也力所不及。

    而孙恪,一个劲儿跟蒋慕渊打眼神官司,想问问他到底怎么生出来的神仙儿子,怎么就这么能呢!

    那么一大桌的东西,手一伸,直接抓到了这个要命的。

    永王爷却是在想另一岔,他不由自主去看符佩清的肚子,心里默默的念,姐儿有姐儿的好处。

    这要是个姐儿,抓着这么一个混进来的东西,指不定还能哈哈大笑一场呢。

    而祐哥儿虽然是男丁,但人家好歹姓蒋不姓孙,这若是他的孙儿在抓周时出这么一场面,那完球了!

    他是盼着孙子争气,可没想过争那口气啊!

    还是孙女吧。

    局势未定,孙女娇娇的,多安稳呐。

    众人各有各的想法,但唯有一样是相同的,此事掺和不得,谁知道圣上憋气离开后会是个什么态度,他们还是早早退下为好。

    谢皇后告罪,带着乐成公主走了,几位殿下也都散了。

    永王爷摸了摸鼻尖,送皇太后回内殿歇息,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皇太后抬了抬下巴,道:“恪儿媳妇大着肚子,养胎要紧,你们先回吧,你叫安阳进来,哀家有话跟她说。”

    永王爷唉唉应了两声,依着办了。

    安阳长公主到了榻前,柔柔唤了声“母后”。

    皇太后靠着引枕,握住了女儿的手:“自打陶氏没了,就乱套了,哀家也看不懂他们一个个的都生着些什么心思。

    闹就闹吧,皇家嘛,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不闹才稀罕了。

    可闹归闹,连累小祐哥儿做什么?才一岁的孩子,能知道个什么呀!

    不管如何,安阳,你都是母后的女儿,阿渊是哀家的外孙,哀家活着一天,护着你们一天。”

    安阳长公主愣了愣,她知道皇太后在指责圣上,毕竟是亲兄妹,她下意识地想替圣上开脱几句,只是还不及开口,她突然想起了蒋慕渊以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当时,蒋慕渊坚持要娶顾云锦,说他们宁国公府已经到头了,晋无可晋,顾云锦的身份是正正好的。

    她虽不认同儿子对圣上的防备,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无论如何,蒋慕渊中意是最要紧的。

    如今想来,蒋慕渊常年出入御书房,面圣极多,他是有预感的,或者说,他知道必须小心避嫌,蒋仕煜应该也有,他们父子俩在书房说道的必然是朝事。

    而蒋慕渊婚后,北地起了大变化,借由北境、南陵、蜀地战事,顾家这几年的名声和功业比之前更盛……

    偏偏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让蒋慕渊放下心中大义,万事不管,他做不到,也不是那个性子。

    长公主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要避嫌、掩饰锋芒到那个地步。

    真是个平庸之人也就罢了,可生得那么出色、养得那么出色,硬生生地拧成个闲散皇亲,做母亲的又如何甘愿?

    以前还有资质不错的孙睿,只是他继位无望,余下的几个皇子不是大才,蒋慕渊功高盖主,迟早是会有猜忌的。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刺

    长公主越想越难过。

    为丈夫儿子,也为了皇太后。

    她的母后,本该颐养天年。

    长公主是很喜欢皇太后这几年的生活的,一众对皇太后敬重又和气的嬷嬷、内侍们伺候着,三五不时又她老人家喜欢的晚辈进宫来陪着说话、讲各种乐子,逗得皇太后哈哈大笑,皇太后不用操心朝堂事,只要高兴就好。

    当然,人在慈心宫里,哪可能真的万事不操心。

    起码为了如何处置南陵王和孙璧两父子,皇太后没少与圣上有分歧。

    但那些事,和今日所说的事情,还是不一样的。

    长公主梗着声,额头倚着皇太后的手背,道:“为了这些事情,让母后您这把年纪还……”

    皇太后反过头来安慰女儿:“别看哀家一脸皱纹了,哀家还没老,还没老透!”

    中殿里,祐哥儿坐在大案上,抓着其他物什耍玩。

    他就这么丁点大,无法理解刚刚那点儿风波,没有大声喝骂、也没有叮铃哐啷碎东西,那些凝固的气氛和牵扯的人心,在他眼里只是有些怪而已,连吓哭都不可能。

    这会儿人散了,父母都在身边,他早把那些不理解的东西都忘了,挪着屁股让蒋慕渊放他去大案上。

    蒋慕渊让他去玩,自己和顾云锦、蒋仕煜、寿安一块把整张大案上的物什都理了一遍。

    长枪、大刀之类的,兆头好,适合他们祐哥儿,大案上各摆了好几样,算盘、书册亦有,小巧玲珑的,散在其中,当然也没有少了糖果、荷包……

    至于印章类的,青玉、白玉、玛瑙、普通石料,各色各样十几块。

    大部分雕了虎头甚至是整只老虎,还有些瑞兽、祥云,都是宫里的手艺,精细极了。

    而雕了龙头的玉玺,只有叫祐哥儿一手抓住的那一只。

    小曾公公也在一旁帮忙,见状苦着脸,压着声儿道:“这事儿的确是奴才们疏忽了,真不知道怎么就混进来了……”

    蒋慕渊摇了摇头。

    算计到祐哥儿头上,他作为父亲,自然生气,但冤有头债有主,他不至于冲小曾公公撒脾气。

    “有心算无心。”蒋慕渊道。

    小曾公公苦哈哈的,可不就是嘛,他们慈心宫上上下下,谁能想到今儿有人会来这么一手。

    混个玉玺进来,这叫什么事儿!

    毕竟是慈心宫,顾云锦和蒋慕渊说话总要顾忌,两人站在一旁,简单说些能交流的内容。

    顾云锦确定祐哥儿站上大案时,两只手都是空着的,也就是说,之前抱了哥儿的圣上与韩公公都没有往他的小手心里塞东西。

    同时,刚才蒋慕渊看过儿子的手,也观察过玉玺,都是干干净净,不存在什么玉玺上沾了祐哥儿喜欢的味道之类的缘由。

    讲直白些,就是他们儿子自己,一把扑在了玉玺上。

    说算计是算计,说意外也的确是意外。

    毕竟,那双黑手只是把东西混进来了,没牵着也没逼着祐哥儿这么抓。

    蒋慕渊往内殿方向看了一眼,冲顾云锦摇了摇头:“不像是圣上。”

    圣上要寻蒋慕渊的麻烦,有的是办法,温和的激烈的,甚至是裹着一层蜜的毒药,让他有苦说不出。

    毕竟是君臣有别,圣上要寻由头岂会寻不到?

    他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在慈心宫里设计小祐哥儿。

    圣上当君王、当丈夫、当父亲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在当儿子这事儿上,大体上是孝顺的。

    尤其是皇太后岁数大了之后,母子虽还有分歧,圣上却不会往皇太后心窝里捅刀子。

    不久前,为了静阳宫之事,皇太后喝斥圣上、又气病了一场,她心心念念操办祐哥儿的抓周事宜,圣上断不会在此时此地惹事。

    孙祈就更没有必要了。

    他虽局势大好,但毕竟没有坐稳,他离龙椅还有好几步要走,正是需要蒋慕渊帮助和支持的时候,怎么会做这等不知所谓的事情。

    至于孙宣,他若是不争了,此事毫无必要,若是还要争,眼下需要的是韬光养晦,胡乱搅水,与他无益。

    算来算去,唯有孙睿。

    也只有孙睿知道,圣上最疑心什么。

    孙睿被困在府邸之中,蒋慕渊清楚他不会坐以待毙,他肯定会出招,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招。

    虽不知道孙睿买通了谁,但只要把玉玺送到这张大案上,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即便祐哥儿没有抓到玉玺,事后收拾物什时,也会把这突兀的玩意儿拣出来,刺一刺圣上的心。

    结果祐哥儿直接抓了玉玺,这根刺,扎得又狠又透。

    当然,眼下不会因为这么个混进来的东西毁宁国公府,皇太后不会让圣上那么胡来的,孙睿也没想要那样的效果。

    他要的就是一根刺,在圣上午夜梦回时,在无论哪一位殿下继位之后,等祐哥儿一天又一天长大,开蒙学武,他越出色,那根刺就越深。

    等有朝一日,被刺扎透了的血肉下,一片腐臭之气。

    不拔,烂肉,拔出来,血肉模糊。

    可蒋慕渊能把自己儿子养废了吗?

    他的小祐哥儿,要因为这么一个东西,迫不得已去“游手好闲”?

    蒋慕渊舍不得,他和顾云锦重活一世,不是回来让儿子当个庸才的。

    孙睿这一步棋,不可谓不狠,不过,这就是孙睿了,能对虞贵妃被陷害无动于衷,甚至第一时间就杀孙禛复仇泄愤,他太知道刀子要往哪里捅了。

    御书房里,圣上冷着脸坐了两刻钟,才吩咐韩公公:“今儿这事儿,交代下去,哪个敢往外头说一个字,等着吧。”

    韩公公恭谨道:“皇太后已经让封口了。”

    “再去督一遍,”圣上道,“看看还有哪个拎不清的。”

    韩公公应下,出去让人办了,再转回来,就听见里头一声脆响,进去一看,果不其然,地上有一只碎了的茶盏。

    他也不吭声,垂着脑袋亲自动手全收拾干净了。

    圣上抬起眼皮子,看着韩公公,问道:“依你之见,这事情是谁弄出来的?”

    韩公公讪讪:“反正不是宁国公府。”

    “朕也知道!阿渊又没疯!”圣上咬牙切齿,“朕就想知道,是哪个疯了!”

    韩公公缩了缩脖子,道:“不管是哪个,就盼着您与小公爷生分、离心,可小公爷那么能干,弃之不用,不止伤了舅甥和气,也是朝廷的不幸事。您不能让那疯子的奸计得逞,还是该让小公爷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圣上颔首:“这不是正好吗?过些日子,还是让阿渊往南陵走一趟。”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没有区别

    夏日傍晚的风,吹在身上黏糊,带着浓重的暑气。

    孙睿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热乎,他在亭子里小憩,靠着栏杆闭目养神。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沿着假山台阶拾级而上,到了近前,孙睿才睁开了眼,看了看邓公公。

    邓公公轻声道:“小公子手一伸,就抓到了那玉玺。”

    闻言,孙睿愣了愣,惊讶过后,他的眼里渗出了笑意。

    手指抵在唇边,笑得肆意极了。

    “阿渊的这个儿子,倒是有意思了,”孙睿道,“竟是一抓一个准,可惜我不在慈心宫,没有瞧见父皇当时的面色。”

    “听说,乌云密布,若不是皇太后在,圣上当场就要跳起来了。”邓公公道。

    孙睿道:“当场忍住了,之后就不会再说什么,不说才好,憋在心里,父皇又不是一个憋得住的人,越憋着,越恼火。”

    邓公公没有接话,垂着头等吩咐。

    孙睿想了想,问:“外头如何说了?”

    “没有消息,”邓公公答道,“宫里的意思是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这会儿除了当时在慈心宫的,可能就只有殿下这儿收了消息。”

    孙睿点了点头,道:“那就不传了,父皇正无处撒气,叫他知道谁敢乱传,岂不是成了出气的那个。”

    这事情要瞒,倒也并非瞒不住。

    圣上和皇太后身边的人都噤声了,中宫与永王府、孙淼、孙骆那帮人,根本不想参与这些纷争,自然要置身事外,孙宣现在与孙祈一个鼻子出气,而孙祈恨不能这事儿就压根没有发生过。

    孙祈盯着皇位呢,若让天下人知道祐哥儿抓了个玉玺……

    虽是姓蒋不姓孙,可对孙祈继位一丁点好处都没有,越发显得他不是上天所选了。

    孙睿自然是能广而告之的,可他眼下不好出手。

    蒋慕渊必然疑心他,若他让蒋慕渊抓到尾巴,说是他搬弄消息……

    何况孙睿闭门思过,如何能得知宫内状况?

    这岂不是证明了,他的人还被关在府邸里思过,但他的手,还是能轻而易举地伸到慈心宫,伸到圣上身边吗?

    那圣上和皇太后会连玉玺之事都疑到他头上来。

    这个疑,就不是将信将疑,而是心里坐实了的质疑了。

    一旦被疑心到那个份上,孙睿后续想再做些什么,必然是束手束脚。

    他还要再等等,等到能舒展手脚的时候。

    宁国公府中,安阳长公主抿着唇,听蒋仕煜说事。

    事已至此,蒋仕煜哪怕不想妻子为难,有些事情也不可能全然瞒着。

    他挑了一些,隐下了蒋慕渊说的前世故事,只说今生,说圣上对孙禛的偏宠,说孙睿看穿圣上心计之后的不管不顾。

    蒋仕煜不担心长公主不信,正是因为她都会信,前世的痛苦结局才不想叫她知道。

    若她晓得蒋慕渊被困死孤城,这位曾经亦是肆意大胆、风风火火的长公主,恐怕要握着鞭子进宫去跟圣上拼命。

    作为母亲,自己吃再多的苦都不怕,伤了她儿子,才是要了她的命。

    何况,这中间还夹了天下。

    长公主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根本难以理解圣上的选择。

    推三阻四的,竟然一切都是为了孙禛。

    得亏孙禛死了,不然,别说孙睿咽不下这口气,孙祈、孙宣,谁能咽下?

    不争个你死我活才怪。

    虽然现在,跟你死我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能叫三殿下东山再起,”蒋仕煜低声道,“只是不知道,这皇位最后是归了谁。”

    安阳长公主思来想去,也是矮子里头拔高个:“祈儿不出众,但未必扶不住……”

    “搁在先前倒也好说,”蒋仕煜摇了摇头,“偏今儿抓周,大殿下亲眼所见,岂会没有一点想法,尤其是祐哥儿长大了……”

    一模一样的话,顾云锦也在对蒋慕渊说。

    夫妻两人把状况商议了一番,越发觉得那玉玺与孙睿脱不了干系。

    蒋慕渊沉声道:“我回京时,圣上曾要我往南陵一趟,我当时推了。出了这事儿,他若是借机再提,我恐怕就不好坚持回绝了。”

    顾云锦也知道这个道理,颔首道:“寻不着也要走一趟,好歹做个样子。”

    玉玺之事与圣上无关,却不影响他借题发挥。

    拿捏此事,圣上再开口,蒋慕渊就只能应承下,区别也就在何时出发,寻上多久的上面了。

    翌日,文英殿里,毫不知情的大臣们少不得问起祐哥儿抓周的状况。

    孙祈的脸色不大好看,孙淼和孙骆眼观鼻、鼻观心,按部就班做事,只孙宣跟个没事人一样。

    的确,对他而言,他就是个看戏的了。

    蒋慕渊答得轻描淡写:“一个印章。”

    傅太师刚要顺着“印章”夸赞几句,品出气氛不对,赶紧都咽下,有不够通透没反应过来的,也被他用眼神都拦住了。

    好在,这几日忙碌,大伙儿赶紧各顾各忙去了。

    之后几天,蒋慕渊被圣上几次召进御书房,说的也都是公务,圣上半句不提抓周之事,蒋慕渊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等了几日,如蒋慕渊预料之中的那样,圣上再提南陵。

    “你整日在文英殿,知道户部难处,”圣上道,“就当是去南陵碰碰运气,阿渊的运气向来是不错的。”

    蒋慕渊笑了笑,这哪是夸他的运气,这是在说祐哥儿,一抓就能抓个玉玺。

    他有准备,也晓得不好再推,自是听话应下。

    见蒋慕渊应得爽快,圣上舒坦了些,便不为难他,给了他一旬时间安排京中事务,并不着急催他启程。

    十天工夫,说多不多,说少,也能办一些事情了。

    袁二对南陵也算熟悉,这回亦要跟着蒋慕渊去,叫一众盼着他娶媳妇儿的小弟们很是遗憾。

    施幺爱张罗,紧赶慢赶把院子粉刷一新,家具都打出来了,结果新郎官又要启程了。

    袁二被施幺瞪得哭笑不得,道:“便是我们村里办喜事,说了亲也要缓上三五个月,念夏是夫人身边的,怎么可能今儿说媒明儿上轿?”

    施幺翻了个白眼:“袁哥你连媒人都没请呢!你回京大半个月了,一点动静没有,万一夫人觉得你心不诚,这事儿就黄了。”

    “少给我乌鸦嘴。”袁二难得被说得脸红了。

    不过想想也是,娶媳妇儿最要紧的是心诚,袁二赶在启程前,请了媒人,登门求亲。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不拘一格

    倒不是袁二故意拖延,这么个二十出头的年纪,以前没个想法也就罢了,等真动了心,可不就盼着早日成亲了嘛。

    袁二看着是个练武的粗人,心思其实颇细,也周全。

    他们刚回京那几天,他想着小公爷才回,府里都忙着,这个当口他火急火燎地请媒人登门,急躁不说,也添乱。

    等过了那几日,祐哥儿进宫抓了周,此时再去求娶,越发添乱了。

    当然,袁二并不清楚祐哥儿到底抓了个什么东西,但他敏锐,从蒋慕渊和听风的神色里就察觉到了一些。

    这婚事是双方都应承下的,即便媒人真的在这个当口上登门,府里也不会回绝,但袁二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

    婚姻大事,该和和美美、顺顺利利,请媒人不用挑选吉日吉时,可他想选个适宜的时候。

    反正,人回了京城了,也不差这么几天。

    想法是挺好的,偏事情没有如他所愿,小公爷要出京,他也得跟着去。

    娶媳妇是要紧事,替小公爷办事同样马虎不得。

    只是这一去少不得费上小两月,兴许更多些,他不能晾着念夏。

    媒人是施幺介绍的。

    施幺说,这不是京里数得上名号的冰人,却是抚冬的嫂嫂胡范氏,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这些时日没少打听,才选了这么个合适的。

    袁二给包了个大红封。

    胡范氏听抚冬提过这门亲,晓得他们私下已经说成了,就差个媒人走章程。

    这桩喜事接着,不费她丝毫口舌,还沾喜气,是个极好的差事。

    若不是抚冬在夫人身边当差,这么好的白拿红包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

    胡范氏收拾得整整齐齐,穿了身新裁的裙子,由抚冬领进了国公府。

    嫂嫂是个有眼色、辨是非的,与抚冬的姑嫂关系极好,可她到底是头一回进这样的府邸,心里发虚,只能一个劲儿给自己打气,断断不能丢了小姑子的脸。

    好在,院门屋子再富贵,人还是那样的人。

    顾云锦和善,又有个小娃儿在边上依依呀呀逗趣,胡范氏也认得念夏,几句话的工夫,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抚冬在一旁说笑话:“那袁二再不请人来,我们还当他不记得念夏了呢。”

    “哪儿的话,”胡范氏笑着道,“袁家也没有什么亲眷了,怕怠慢了念夏姑娘,这才等房子都收拾一新了,才来开这个口。”

    钟嬷嬷也帮腔:“刚弄好的院子总有股子味儿,咱们准备准备,秋天嫁过去时,也散得差不多了。”

    “可不是。”胡范氏连连点头。

    欢喜话说了些,又得了个大红封,胡范氏喜气洋洋出了府,去袁二那儿报了信。

    她听抚冬说了些袁二的功业,越看这年轻人越精神,模样端正、人又有本事,赚的银钱比不上高门大户,但养家足矣,何况是替小公爷做事的,前程就不是寻常老百姓做做生意能比的。

    她替念夏高兴,也是爱屋及乌,嘴上不住提点:“亲事拖不得的,你要出京只管去,后头的事儿我替你办着,再算上几个好日子,等你回京就能娶新娘子了。”

    原本这六礼事宜,长辈们操心就好,不用新妇新郎官亲自操办,何况普通人家本就不及官家讲究。

    只是袁二没有长辈了,才不得已要亲力亲为。

    胡范氏替他大包大揽去了,亦是一番好意。

    袁二忙道谢,又说银钱上不用省着,议程里用得到的东西,照着好的给念夏,若是开支不够,只管问施幺开口拿就是了。

    胡范氏见他爽气,也信任自己,越发觉得这人极好,她也要把事情办好。

    赶在袁二离京之前,胡范氏把单子列了,拿来给他过目。

    拿钱办事,钱该拿,事必须办好。

    离京没有几天了,蒋慕渊也忙得脚不沾地。

    人还没有走,文英殿里都知道消息。

    户部几位大人见了蒋慕渊就搓手,恨不能这位是财神爷转世,此番往南陵去,能给他们把金山银山搬回来,解燃眉之急。

    朝堂内外,缺银子,也缺人,无论是文臣武将,都出现了极大了缺口。

    而银子与人,从来都是相辅相成。

    募兵、选拔官吏、发展水利农业商事,哪一样不用砸银钱?

    这捉襟见肘的日子,实在叫人头发都愁得掉光了。

    蒋慕渊明白户部官员的欲言又止。

    前些时日,底下还上过折子,请示来年开恩科之事。

    甭管新考出来的进士们能不能用,好歹名头足了,历练一两年,也能有起色。

    吏部甚至琢磨着,给一些州府里不入流的小吏们一次晋升的机会。

    就好似刘师爷那样的人,科考水平不行,再考三年也不会有高中的可能,但是,他们在衙门里做过事,知道整个县府是如何运转的,经验丰富。

    大官任不了,做个小地方的二把手、三把手倒是能胜任,也能辅佐新上任的年轻官员,领一领路。

    既是缺人,自然要不拘一格降人才。

    圣上心里也有数,朝会上提了几次,文英殿里亦一番商讨,最后定了章程。

    文书一道道往下发,京城是消息最快的地方。

    刘师爷站在官府告示牌前,老泪纵横。

    他这把年纪了,不止在叛乱中没有丢了读书人的气节,更从乔靖手里保住了命,到京城走了一遭,原以为这个结局已经是人生之大幸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刘妇人前些时日也抵京了,照着袁二留下的提示,通过施幺见到了老父。

    父女两人抱头痛哭了一番。

    有肃宁侯府和宁国公府的抚照,他们在京中的生活是不愁的,但习惯了自力更生,委实不愿意闲下来。

    刘师爷寻了个书馆,他的字还不错,抄些开蒙的书册托书馆买卖,要价不高,白日在馆里坐着,附近小童们有不懂的来问,他也教得仔细,名声出去了,生计也好了许多。

    刘妇人就在书馆附近支了个小摊,卖些蜀地点心,补充家用。

    父女原以为,往后的生活就是这样了,没想到旨意一下,他能去当个正儿八经的官了。

    京城繁华,没见着时都想见见,看过了,故土念在心中。

    谁不想落叶归根?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赌徒

    刘师爷抹了泪,进顺天府填了文书。

    府衙里,不入流的小吏们都逮着这机会想谋个前程,如刘师爷这般的外来人倒是少数,因而他的名字很快就入了绍方德的耳朵。

    绍方德多么灵通一人,这两父女迁居京城、落户办手续,那都是由国公府的腰牌打交道的。

    他使人去问了听风一嘴,得了确切消息,一众文书递往吏部时,也没忘了打声招呼。

    吏部行了方便,一来,刘师爷几十年衙门里摸爬滚打的经历真真切切,二来,此人忠诚无比,被乔靖逼到那份上都还一身正气,品行极好,又有国公府和侯府的关系,自然照顾刘师爷的想法,给他安排了老家郦县,做个县丞,也算是熟门熟路。

    郦县的知县,之前已经委派,是个三十出头等了几年缺的新人,正好交给刘师爷指导一番,若一切平顺,他过两三年升迁了,空出来的知县位子就顺着给刘师爷。

    刘师爷这个岁数,没有想过一步步往上爬,能在老家做几年知县后告老,已经是他心中最好的结果了。

    调令下得很快,刘师爷父女往各处辞别,踏上了返乡之路。

    等他到了郦县,死而复生又归来,就是另一个叫人啧啧称奇的故事了。

    文官挑选靠开路子,兵士们的补充还是要靠征募和大量的操练,以及,养兵的银子。

    肃宁侯没有在京里歇上多久,被圣上调往南方练兵。

    圣上迟迟没有定下新任镇南将军,肃宁侯也知这人选不易定,怕养出下一个乔靖来,便领了旨,带了程礼之、程晋之出发。

    他们要补充的不仅仅是南陵兵力,还有蜀地的。

    余将军依旧在江南,他需要重建水师。

    如果不提那拆了东墙补西墙、累得要死要活的户部,只看各地状况,倒是颇有一番热血朝天、欣欣向荣之感。

    出发前日,蒋慕渊进御书房面圣。

    原定着是午膳后过去的,蒋慕渊刚到御书房外就被拦了下来。

    韩公公迎出来,冲他摇了摇头:“圣上歇午觉呢。”

    蒋慕渊看了眼悬在当空的日头,轻声问:“圣上近几日歇得如何?”

    韩公公欲言又止,笑容讪讪。

    圣上歇得哪里能好?

    每日夜里,韩公公不得不把其他宫女、内侍们打发得远远的,怕他们听见不该听的,而他自己,也不得不避着些,免得惹了圣上火气。

    可饶是如此,他半夜醒来,蹑手蹑脚往里头走时,也听见过圣上的梦呓之语。

    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

    只唤虞贵妃和陶昭仪的几次,唬得韩公公大夏天的都手脚冰凉。

    能不冷嘛!

    杀陶昭仪是圣上的意思,可下手的是韩公公。

    他这辈子,能贴身伺候圣上这么多年,沾过的人命也不是一只手能数干净的,本以为胆大无比了,但这次显然是怕了。

    不晓得是被陶昭仪临死之前的眼神瞪的,还是被圣上呓语所影响了。

    当然,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能说,只能自己忍着。

    蒋慕渊见状,刚想说晚些再过来,突然,御书房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韩公公闻声,赶紧进去,圣上看着是刚醒,不小心把一叠折子弄到了地上。

    他一面收拾,一面禀了声:“小公爷在外头。”

    圣上含糊应了,韩公公便出去把人请了进来。

    蒋慕渊入内,给圣上行礼,大抵是睡得极不踏实,圣上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圣上按着眉心,道:“明儿就走了?”

    “是,”蒋慕渊说完,想了想,顺着试探了一句,“舅舅,我要不要顺道去前回说的那个什么观的地方看看?”

    “全安观!”圣上道。

    几乎是蒋慕渊一问,圣上当即就回了,只这一问一答,他焦虑又惦念的心思一览无遗。

    圣上自己也品出来了,清了清嗓子,道:“前回你们说过好几次,朕就记下了。

    阿渊,舅舅也跟你说心里话,朕在养心宫上花了多少心思,最后建不起来,朕遗憾万分。

    朕知道银子不足,要用在刀刃上,可何时是个头?

    兴建养心宫也不是为了舅舅自己,原是想给虞氏的……

    就西山上建的那个,没建成就塌了,自打那之后,天灾人祸、战事不断。

    朕时不时就想,是不是半途而废损了运势?

    若能建起来,说不定就能风调雨顺了。

    真人说,全安观旧址是个合适的地方,你替朕看看,若可行就尽早开工,也不一定是立刻建成,一步步来。”

    蒋慕渊一脸认真听圣上说话。

    前回燕清真人试探过圣上,蒋慕渊得过答案,圣上兴建养心宫从不是为了虞贵妃,而是为了他自己。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梦境,让圣上觉得,养心宫便是他的江山基业。

    局势越不稳,圣上越会把所有的本钱都押注在养心宫上。

    赌徒一般。

    而圣上这一番所谓的推心置腹的话语,倒也印证了傅太师对他的评判。

    圣上越心虚,话越多,也越好听。

    对于心虚的赌徒,再多规劝之语都是浪费,最有效的就是虚以委蛇,而后不给赌本。

    蒋慕渊嘴上应得比什么都好,反正去南陵的是他,搜山找矿找银钱的也是他,他说没寻着那就是没寻着,没有金山银山给圣上,圣上想建也建不了。

    何况,十之八九是寻不着的。

    翌日清晨,蒋慕渊一行人出京南行。

    邓公公收了消息,到孙睿跟前禀报。

    孙睿慢条斯理用着早饭,没有给任何回应,等漱了口、擦了手,才缓缓道:“走了便好,阿渊若在京里,我想做些事情就太难了。他太机灵了,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被他看出来。”

    若不是蒋慕渊防得好,乔靖麾下副将奇袭中原怎么会被肃宁侯挡下,赵方史那颗棋子又怎么会废得毫无征兆。

    这两样设计,但凡能成一样,今日就不是如此的局面了。

    邓公公道:“小公爷再是机灵厉害,不还是被殿下您牵着走吗?还是您更厉害。”

    孙睿笑了声,却是摇了摇头:“不一样,阿渊与我不同,他太傻。”

    傻到以为能扛得住这风雨飘摇的孙家江山,傻到什么都想护,什么都想求个完全。

    可这就是蒋慕渊。

    他若不是这等性情,前世顺德帝病重之时也就不会坚持要他死在孤城。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心知肚明

    孙睿在府里时不喜身边有人伺候,邓公公禀过了事儿,也就退下了。

    小内侍扶着邓公公,小心又仔细。

    这是邓公公收的义子,他看着顺眼,也很忠心。

    小内侍面对孙睿时胆小又谨慎,对着邓公公倒是话多了些,压着声儿问:“义父,小公爷‘傻’,不就是我们殿下更厉害吗?怎么殿下又说不一样呢?”

    邓公公笑了笑:“矛与盾的故事听过没有?殿下是矛,小公爷是盾,当然不一样。”

    小内侍若有所思,半晌,又道:“小公爷虽然离京了,殿下就不担心,他另外安排了陷阱吗?”

    “不用担心,”邓公公解释道,“殿下再差也就是闭门思过,圣上和皇太后一两年内不会夺了殿下性命,小公爷布再多的陷阱又有什么意思?

    反而,多做多错,一个不小心叫殿下寻着机会,指不定就翻身了。

    你且看看,大殿下、五殿下近来还敢往殿下这儿伸手吗?都不敢。

    连大殿下他们都能弄明白的事儿,小公爷又岂会犯错?

    这局势再浑,小公爷也杀不了殿下。”

    小内侍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他想问问,为何三殿下被禁足在府中、甚至一两年后可能就丢了命了,殿下和义父怎么就半点不着急呢?

    此时不就是该想方设法的脱离困境吗?

    真等着到时候一杯毒酒上路?

    邓公公没有管小内侍在想什么,他自己在想,小公爷固然杀不了殿下,可殿下其实也杀不了小公爷。

    殿下也好,小公爷也罢,欺君罔上的事儿谁都没少做,彼此心知肚明的,偏偏也就是个心知肚明,拿不出证据把对方摁死。

    否则,无论是三殿下当时炸两湖堤坝,还是小公爷趁着圣上太庙祭祖时让燕清真人当面喝骂虞贵妃撑不起西山的百年香火……

    都是要命的事情啊……

    殿下前回对孙禛不计后果的出手,风险其实极大,要不是运气好,皇太后拦住了圣上,那也就只杀个孙禛,就把自己的命给折里头了。

    当时是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眼下不能如此,也不至于如此。

    殿下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趁着小公爷不在京中,让圣上再多吃些苦头。

    转眼便是中元节。

    孙宣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他的母妃是“意外”身亡,他要请道士来祈福,至于银钱,从他私库里拨出来。

    话说到了这份上,圣上再是不情愿也只能点头。

    明明前朝后宫隔了半座宫城,可这一夜,圣上半梦半醒中,愣是听见了道士们诵经的声音。

    一场场纠结的梦境围绕着圣上,等他惊醒过来,中衣都湿透了。

    圣上没有叫韩公公进来,自己踉跄着走到桌前,灌了一壶冰冷的茶水,才觉得稍稍好受了一些。

    层层幔帐垂着,挡了明月光芒,透到最里头,只余昏暗的影影绰绰,偏幔帐随着夜风微晃,影子跟着变幻起来。

    圣上死死盯着角落,那里好像站了个人,直勾勾地一瞬不瞬盯着他。

    “谁?”圣上问了声,没有回应,他不由提高了声音,“谁!”

    韩公公此刻才光着脚跑进来,没来得及到跟前,就听见哐当瓷器碎裂的声音,他缩了缩脖子。

    “圣上,”他道,“奴才先点灯?”

    圣上喘着粗气应了,等灯光亮起来,他才看清楚,那个角落是一只置衣架子,上头挂着他的龙袍。

    精美华丽的龙袍上,沾了茶水,颜色深了一圈。

    明明是他极其熟悉的寝宫内殿摆设,可刚刚那一瞬,他愣是没有想起来,那里不会有人,只有衣袍。

    韩公公收拾了所有,又伺候圣上歇下。

    幔帐垂下来,圣上却道:“不用吹灯。”

    隔着床罩,光线并不刺目,只是圣上依旧睡不安稳。

    他的梦境里,出现了穿着龙袍的人,不再是站在角落里,而是站在他的跟前。

    他大叫着喝骂,骂对方篡位,骂了许久,却看不清那人模样。

    无论他怎么仔细去看,都看不清楚。

    圣上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睁眼到了天明。

    虽是精神不济,倒也没有荒废了朝政,圣上依旧每日上朝,看文英殿送上来的折子,一一批复。

    近来最是受罪的反倒是孙祈。

    圣上几乎是隔上一两日就把他叫进御书房里骂上一顿,朝堂事、家务事,时不时让他讲一番政见,但凡讲的有一两句不对的地方,便是一通骂。

    孙祈烦闷过,叫刘婕妤与正妃宋氏一通劝解,倒也渐渐放宽了心。

    圣上骂他,是觉得他还能扶一把,若是没有把他当继承人培养,又何必这么操心呢?

    孙祈会挨骂,也是自己能力不足,达不到圣上的要求,他必须努力再努力,认真体会三公与朝臣们的指点,才能让父皇放心。

    眼下,圣上最关心的显然是银子调转状况。

    蒋慕渊去了南陵,至今没有传回好消息,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毕竟南陵那儿,寻到了就是金山银山,寻不到就是一个铜板都听不见响。

    反倒是蜀地的清算,陆陆续续能有些收获。

    只是这收获,委实算不得多。

    孙祈看着地方府县报上来的初步数据,心里直发冷,就这么些,虽说蚊子腿也是肉,但它不能填肚子。

    圣上对这数字也很不满意,只是蒋慕渊先前就铺了路,圣上全怪到乔靖脑袋上去了,倒也没有指责底下府县办事不利。

    七月下旬雷雨不断,直下到了八月。

    惊雷声让圣上本就一塌糊涂的睡眠越发不好,以前还有陶昭仪的甜羹缓一缓神,现在却是没有了。

    哪怕把原本小厨房的厨子叫来,弄出来的东西都不是那个味。

    圣上气愤不已,让孙宣也来尝了。

    孙宣用了一整碗,道:“从前就是这个味道,父皇尝着不对味,大抵是母妃不在了,您嘴里苦吧。”

    针锋相对,说得字字诛心。

    圣上气急恼极,又不能为了这么几句话发作孙宣,只能打发他回去。

    孙宣告退出来,没有回文英殿,转身去了陶昭仪以前的宫室。

    不过几个月,就已经是人去楼空,一股子衰败模样。

    他笑了笑,那味道当然是有些许不同的,粗粗一品,尝不出来区别,只有经常用的人才会有感觉。

    孙宣故意让厨子改了,就是为了气圣上。

    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些“小动作”罢了。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清君侧

    又一夜,雷声大作,闪电亮了半座城,一道落在一处宫室,突然就这么冒了火。

    这儿几十年不曾住人了,比永巷都冷清,又是大雨夜,巡逻的内侍也不及平时用心,视线受阻,等发现时,已经烧塌了半间偏殿。

    也亏得今儿雨大,火势没有蔓延开,一面烧一面浇,最后留下一堆焦炭冒烟。

    韩公公得了信,叹着气抹了把脸,圣上好不容易入睡,他还是天亮再禀吧。

    这儿刚打发人,不曾想,又有内侍迎面冲了过来。

    那内侍没有打伞,更没有穿戴雨具,浑身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明明是大夏天,来人却叫夜雨淋得浑身冰冷。

    那内侍到了近前,声音冷得直发颤:“征西、征西大将军庞登带、带兵入关了,他、他说要清君侧!”

    韩公公的眉头紧皱,忙不迭转身进去,这时也就顾不上圣上歇觉不歇觉,噗通跪倒在龙床前,道:“圣上,征西大将军庞登以清君侧之名入关了。”

    圣上犹在睡梦中。

    依旧是噩梦,他无论怎么瞪大眼睛都无法看到那身着龙袍之人的五官,耳畔突然传来韩公公的声音,以至于下一瞬,那人的脸清晰了,正是庞登。

    圣上惊叫一声,眼睛倏然间睁开,撑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

    而后,他一把撩开幔帐,愕然盯着韩公公,一字一字道:“再说一遍!”

    韩公公吞了口唾沫:“征西大将军庞登带兵入关……”

    “他要干什么?”圣上抬高了声音。

    “清……”韩公公的嗓子眼发紧,他硬着头皮哼了两声,才又能说出话来,“清君侧。”

    圣上从龙床上下来,光着脚大步往外头走,闪电映亮了宫室,照的人面色廖白。

    他一面走、一面骂:“朕什么时候让他清君侧了?他到底要清谁?朕看他姓庞的是耐不住,要学乔靖造反!”

    韩公公一手拿袍子、一手拿龙鞋,追着圣上从寝宫一路跑到御书房。

    风把雨水往廊下吹,他也没有手挡,有小内侍过来给他撑伞。

    韩公公又气又急,骂道:“赶紧去追圣上!没眼色的东西!”

    一时间,御书房里里外外,像是乱套了一般。

    夏日的天亮得早,但这会儿还远不到天明时,又是雷雨天,云层下压,使得天色越发昏暗。

    蒋仕煜赶到宫门外时,正好遇上了被召见而来的成国公。

    兵部尤尚书先他们一步,听见声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赶紧行礼问安。

    蒋仕煜忙摆了摆手,这个时辰被召请进宫,虽不知事宜,但肯定是火烧眉毛了,哪里是讲究规矩的时候。

    三人一块往御书房去,行至半途,孙祈、孙淼又从后头追上来,两人赶得很匆忙,衣着都不及平时整齐,叫这大风大雨一照顾,越发显得狼狈。

    一行人待入了御书房一看,才知最不“讲究”的还是圣上。

    圣上披头散发,一身中衣坐在大案后头,他显然不是没有时间整理,而是气得根本不想整理了。

    韩公公抱过来的袍子,圣上也没有披上,只套了双鞋。

    孙骆和孙宣居在宫中,到的也最早,因着路程短,反倒是他们之中最不狼狈的那两个了。

    圣上憋着气没有说话,大伙儿也不知道除了什么状况,孙祈只能用目光询问孙宣。

    可事实上,孙宣也就是来得早,来了之后跟孙骆一块当蜡烛一样站着,不知状况。

    孙祈没有法子,又以储君身份要求自己,便要开口询问。

    恰巧,三公赶到,又是一阵问安行礼之声。

    这三位年纪大了,大半夜被叫起来,也就傅太师看着还精神些,冯太傅甚至没有忍住,御前咳嗽不断。

    韩公公见状,给他端了盏热茶,又趁着圣上还在生闷气,低声与孙祈道:“庞登带兵入关,要清君侧。”

    孙祈惊得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喃喃道:“征西大将军?”

    “屁的大将军!”孙祈的声音被压住,叫圣上听见了,当场就气得大骂,“朕就知道,那庞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东异以和亲之名逼迫,朕就想让阿渊问庞登调一些西凉军入关支援,思来想去最后作罢,防得就是他野心勃勃!真叫朕给料中了!”

    圣上先前忍着没撒气,这会儿开了口,火气喷涌而下,就收不住了,狠狠把庞登从头骂到了尾。

    借着圣上大骂,众人总算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各个脸色都不好看。

    所谓的清君侧,就是一个由头而已,说白了,庞登带兵入关,就是起兵造反了。

    圣上越骂越气,道:“他在京里那三个儿子呢?还没抓回来?”

    先前,圣上已经让御林军去围了庞家兄弟在京城的住处,此刻还没有消息传回。

    蒋仕煜和成国公交换了一个视线,对此都不看好。

    庞登气势汹汹而来,怎么会没有给儿子们留出退路?

    眼下去寻,大抵已是人去楼空。

    可就算抓到了庞登的三个儿子又能如何?

    庞登敢出兵,难道会为了儿子退兵不成?

    明明前脚战事刚了,朝堂上下,气都还没有缓过来,眼看着又是一场战事。

    且与先前的截然不同。

    狄人偷袭北境,连下数城数关,但他们终究被裕门关拦着,战场只是北境;

    孙璧和董之望造反,只守不攻,并未染指南陵之外;

    乔靖倒是有直冲中原的心,只是朝廷早有防备,防下了他们的突袭,之后哪怕顺水而下,战火波及的也就是长江沿岸,够不着京畿;

    东异之战,更是把战场固在了东异,哪怕东异人想要同归于尽,成国公也没让敌人突破镇海关。

    而现在,庞登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已经入关了。

    西凉军以铁骑闻名,入关后,面对中原大地,可谓是一马平川。

    中原驻军本就不多,又因接连战事,兵力越发不足,而肃宁侯、余将军等人操练新兵,不是蜀地、南陵就是在江南,便是此刻匆忙调兵,一来一回的,恐怕也无法赶在西凉军之前回防京师。

    庞登这一手,足以够着京城。

第一千零六十章 朕要出京

    轰隆隆——

    惊雷声一片,响得脚下地板砖都仿佛是在震动。

    如今军情紧急,孙祈想开口说些建议,可瞧见圣上那比外头乌云密布的天还沉的脸色,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不管平时再多么给自己鼓劲,觉得孙禛死了、孙睿废了,一众弟弟再没有人能跟他争夺太子之位,但真的事到临头,孙祈心里依旧发虚。

    他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提出来的想法不行,不止没有办法帮上圣上,反而会惹来一场大骂。

    平时,御书房里没有外人,他被父皇劈头盖脑的骂也就算了,这会儿孙宣他们都在,又有朝臣,孙祈不想丢这个脸。

    何况,圣上在气头上,哪怕孙祈说的有那么一两分在理,可能也只会迎来一顿骂。

    蒋仕煜看殿内气氛就知道如此下去不行。

    他毕竟身份贵重些,又是圣上的嫡亲妹夫,只要圣上一日没有下定决心对付宁国公府,就不会当着众人面让他下不来台,由他开口倒也合适。

    “圣上,”蒋仕煜拱手道,“西凉军入关势必一日千里,眼下一刻也不容耽搁,该早下旨意,调兵防卫京师。”

    圣上看了蒋仕煜一眼,道:“此刻调兵,多久能到?京师能撑到他们回防?”

    “京畿一带,此时能用的还有中军都督府、御林军、京卫指挥使,并守城官兵,坚持一两月应不成问题,”蒋仕煜道,“有这一两月,足够调兵防卫,里外夹击了。”

    成国公颔首,点头道:“京中不缺指挥,臣等必定能守到援军抵达,护京师安全。”

    圣上的手握着扶手,想了想,道:“先传调令,让肃宁侯领兵回防。”

    军情紧急,各处都耽搁不得,一道道旨意都要往下传递。

    韩公公看了眼天色,试探着问圣上:“奴才伺候您梳洗吧,再等会儿该上早朝了。”

    圣上披头散发的仪容实在不像回事儿,韩公公劝了几句,没收到回应,只能给孙祈等人打眼色。

    孙祈硬着头皮上前,帮着劝了,幸好,他那父皇不知道在想什么,含糊应了两声,带着韩公公离开,他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没有了泰山压顶之感,孙祈放松了许多,赶紧向蒋仕煜打听状况。

    “庞登若想围攻京城,兵力必然不少,”孙祈道,“我们能调动的兵力够应付他吗?”

    “兵多,粮草损耗也多,他长驱直入数千里,后续未必跟得上,”蒋仕煜道,“也就是打一个措手不及,等南边将士赶到,回守京城之余,也能抄后路断他补给,庞登能占的就是京畿附近城镇的储粮,但他必不能长久。

    殿下,这仗是能打的,虽然要困守一两个月,但京城的储备能够坚持一两个月。”

    孙祈闻言,放心了不少。

    蒋仕煜说的话,他还是信的。

    内殿,韩公公捧着龙袍到了圣上跟前。

    圣上瞥了眼张牙舞爪的黄龙,冷声道:“先梳头吧。”

    韩公公只能放下袍子,拿着梳子替圣上整理长发。

    圣上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那黄龙,良久,道:“你怎么看?”

    韩公公垂着眼,道:“调兵回防势在必行。”

    圣上抿了抿唇:“宁国公、成国公跟朕说能打,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庞登手里到底有多少兵……”

    “这几场战事,都是地方上发动,且都是谋划了好些年的,”韩公公想了想,道,“南陵也好、蜀地也罢,他们有心造反,每年报上来的兵、粮、税,那是一个字都不能信,全是虚的。

    若不是南陵被迫无奈,在准备好之前匆匆起兵,而乔靖的最初一击被肃宁侯拦下,战局如何,还说不好呢。

    庞登不一样,没点儿征兆,突然就来了,他肯定是做足了准备,练好了兵、屯好了粮。

    两位国公爷不是不想跟您说庞登的情况,而是说不准呐。

    除了庞登,谁知道他这些年到底瞒报了多少,您说呢?”

    圣上重重哼了一声:“朕一定要杀了他!”

    “当然要杀了他!”韩公公附和着点了点头,“眼下京师只能苦守,守到肃宁侯他们带兵回来,与庞登决一死战。

    圣上,为今之计,除了相信国公爷能守下京城,信肃宁侯能及时赶到,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这到底是京城呐,哪有不管京城的道理。”

    闻言,圣上的眉梢一挑,呼吸都顿了顿。

    哪能不管京城?

    可他凭什么不能不管京城?

    他是天子,有他在的地方,那才是京城!

    他又看了眼龙袍,脑海里全是梦中庞登身披黄袍的模样,对方是那么的嚣张……

    圣上一把挥开了韩公公,转身往御书房走。

    而御书房里的众人,瞧见圣上衣着不整的离开,又衣着不整的回来,纷纷交换了个眼神。

    圣上急匆匆走到悬着地图的架子前,一把将地图扯下,摊在大案上看。

    他的视线一路往南,落到了江南大地上。

    “朕要出宫,不,朕要出京,”圣上道,“庞登来势汹汹,京师防卫恐不堪重负,朕要先避其锋芒,往江南行宫去,等众爱卿诛杀庞登、剿灭叛军之后,朕再回京。”

    “圣上!”

    “父皇!”

    所有人都愣了,以至于在圣上刚开口说“出京”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他说完,才纷纷高声呼唤。

    “使不得啊圣上!”冯太傅双手直发抖,“离京使不得呐!”

    “为何使不得?”圣上反问,“朕是真龙天子,难道要在这里赌运气?守京师,与朕南下,有冲突吗?”

    冯太傅一口气没接上,险些厥过去。

    尤尚书脾气急,见老太傅如此,气得与圣上道:“您这是守京师?您分明是弃守京城!庞登才刚入中原,您就南逃?”

    圣上抬手就把砚台砸了出去,一双赤红的眼瞪着尤尚书,冷声道:“爱卿,慎言!”

    他当然要走,现在不走,等庞登进了京畿地带,难道还走得成?

    尤尚书肩膀颤抖,背过身去,无声骂了句“慎个屁!”

    蒋仕煜顾不上和圣上争论,把韩公公拉到一旁,问道:“圣上怎么突然间就冒出这个念头了?”

    韩公公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可能是、可能是奴才说错话了,奴才也不知道,明明是劝圣上守城,劝着劝着,他反倒是要离京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一个不落

    韩公公急得不行,不住扭头去看圣上,一副要谏言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与蒋仕煜道:“国公爷,圣上是怕万一守不住……可圣上怎么能不守呢?若因为奴才说错了话,使得圣上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奴才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奴才、奴才死谏拦不拦得住啊?”

    蒋仕煜哪能真让韩公公死谏,道:“不管圣上是留京还是出京,身边都少不得人伺候,公公,劝归劝,别死谏。”

    韩公公垂着肩膀,耷拉着脑袋。

    那厢,三公你一言、我一语的,想要说服圣上。

    圣上却是不听,叫了韩公公过去,催他替自己更衣,又催他让底下小内侍们收拾出京的行囊、仪仗。

    韩公公应了,伺候圣上换了龙袍,又让内侍们整理东西。

    反正,走不走的,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如果众位大人能拦住圣上,收拢的东西拿归到原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比离京什么的,简单多了。

    眼看着到了早朝时分。

    今儿还是大朝会,圣上甩着袖子往金銮殿去,孙祈等人跟在后头,各个一脸焦虑。

    成国公冲蒋仕煜摇了摇头:“怕是要遭……”

    蒋仕煜认同。

    庞登入关本就是惊雷一样的消息,朝会上一提,势必人心惶惶。

    若只是小朝,圣上说什么出京不出京的,回头拦一拦,兴许还有用,可偏是大朝会,几百官员在场,圣上金口玉言一出,怕是能晕过去一片。

    可他们能捂着圣上的嘴不让说吗?

    真能捂得住,他们就不愁了。

    果不其然,庞登来势汹汹的消息一提,底下官员人人面色惊变。

    因着大雨磅礴,今儿大小官员都尽量入殿听朝,站不下的也都在殿外廊下,人挤人的,一时惊呼声四起。

    韩公公重重咳嗽了一声,勉强压住了底下动静。

    圣上又道:“朕决定南下。”

    这话跟惊雷炸锅似的,一时间,谁还管什么朝堂肃静,嘀咕声叠在一起,闹得好似繁华街市。

    有言官跳了起来,厉声谏言。

    圣上根本不听,道:“谁都不用劝,众位爱卿与其劝朕,不如仔细想想,是跟着朕下江南,还是留在此地,时间紧迫,朕还要去请皇太后。”

    扔下这么一句话,圣上抬脚就走。

    孙祈等人想跟上去劝,被一众大臣围在其中,苦不堪言。

    他是信宁国公的,他想守,可他的父皇不守,他能怎么办?

    边上有几位老大人,脾气上来了,弓着腰就要往柱子上撞,亏得是人多施展不开,冲了两步就被抱住了。

    殿内状况,圣上一概不管,他只是脚步匆匆赶到了慈心宫。

    皇太后正用早膳,抬头奇道:“这就下朝了?”

    “母后,”圣上坐下,道,“庞登带兵入关,他造反了,直冲京师而来,眼下拦不住他,朕想南下暂避锋芒,请母后随朕一道启程。”

    哐当——

    皇太后手中的瓷碗落在地上,碎了,羊奶羹撒了一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圣上:“你说什么?”

    “朕要南下……”

    话才起了个头,皇太后拍着桌子厉声骂道:“哀家看你是疯了!”

    “母后,只是暂避,不是不回来了……”圣上解释着,“京师一旦被围,那是要出乱子的,儿臣是天子,您是儿臣的母后,万一叫逆贼冲撞了,那如何是好?”

    皇太后道:“圣上的意思是,我们都走了,留一座空城给庞登?等将士们处置了叛军,我们再回来?”

    圣上不住点头:“就是这样。”

    “混账话!”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慈心宫里跪了一片,她根本不给圣上留颜面,直接道,“空城?什么是空城?圣上走了,留下满城百姓给庞登,这叫空城吗?哀家不走,你也别再说这种话!”

    圣上皱眉,他知道皇太后的脾气,他说服不了她。

    “母后,儿臣已经下定决心了,母后不用再说,”圣上起身,道,“儿臣去催促皇后安排启程事宜。”

    扔下这句话,圣上就往外走。

    皇太后怒气攻心,要不是边上小曾公公扶得快,险些就要倒下。

    她挪回了榻子上,叮嘱道:“去请宁国公,请成国公,哀家要知道,眼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难道京师真的已经到了必须弃守的时候了?

    两位国公爷赶到,皇太后一问,得了“能守”的答案,一时之间,她竟不是该庆幸还是痛心。

    庆幸不至于破城,又痛心圣上的放弃。

    “一定要拦住圣上,”蒋仕煜与皇太后道,“真没有到弃守的那一步。”

    皇太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摆了摆手,她是真的气着了,这么一会儿,眼睛都看不清了,只能歇一歇。

    向嬷嬷使人赶紧去请太医。

    另一厢,圣上吩咐了谢皇后,要求她尽快做好准备,皇子、公主,必须一个不落,全往江南去。

    谢皇后愣了好一阵,问道:“若有不肯走的呢?”

    “绑也给朕绑着走!”圣上道。

    谢皇后又问:“后宫嫔妃呢?”

    “想走的都带上,真不肯走,随便她们。”圣上又答。

    谢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再问:“禁足的三殿下、九殿下呢?”

    圣上阴着脸,道:“朕讲了,一个不落。”

    谢皇后能说什么,她什么都说不了,也劝不住,慈心宫那儿都没有拦住圣上,何况她呢。

    圣上交代过了,便打算回御书房。

    小内侍来递消息,说皇太后请御医了。

    圣上到底还是顿了脚步,看了眼慈心宫的方向。

    出京南下,对皇太后而言,真的极难吧……

    “朕……”圣上下意识地偏过头,要和韩公公说几句。

    韩公公正苦着脸,闻声抬起头来:“圣上……”

    “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朕?”圣上上下打量着他。

    韩公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迟疑着道:“昨儿半夜,有雷电落在华英宫,烧塌了半间偏殿……”

    圣上二话不说,赶紧往华英宫去。

    到了一看,那烧得漆黑、砸落在地上的大梁刺得他浑身发冷。

    这宫室虽无人居住,但这么多年也不曾走过水,却在昨夜、就在昨夜……

    他想,他必须南下,再不走,等着庞登把他的皇城都变成华英宫这样吗?!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黄雀

    征西大将军庞登带兵入关清君侧,杀气腾腾往京城来了。

    这消息瞒不住人,圣上似是压根没有打算瞒,一时间,京城百姓都有些懵了。

    这一次,战火是真真切切要烧在他们的脑门子上了,是赶紧收拾包袱投奔远亲,还是留在京城,相信守军,匆忙之间,百姓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人昨夜警醒,听见御林军出动的脚步声,但没往心里去,这会儿一想,皆是后怕不已。

    尤其是,御林压根没有找到庞登的三个儿子,人家早没影了。

    庞家儿子跑了,他们老百姓跑不跑?

    这厢还没有想出法子来,那厢又传出了消息。

    圣上要离京南下了。

    这下子,谁还坐得住啊!

    圣上都要跑,可见这京城待不得了啊!

    没瞧见,御林军兵分了几路,去三殿下府、永王府、皇家宗亲府邸请人了嘛!

    孙睿的府邸外头,原就收着官兵,眼下又添了人手,急匆匆扣开了大门。

    邓公公一撅一拐着去后院通传,把状况与孙睿都说了一遍。

    孙睿神色如常,只叫了赵知语来:“把东西都收拾收拾,我们安排好,跟着父皇南下。”

    赵知语瘦了一大圈,欲言又止,但到底无法拒绝孙睿的安排,最后点了点头。

    小炉子上,热水刚好滚了。

    邓公公见状,提起水壶,注入茶器,茶香味四溢。

    孙睿不怕烫,让邓公公倒了一盏,简单吹了吹,就这么抿了一口。

    “庞登还有几日能抵京?”他问。

    邓公公想了想:“若一路畅通,最快一旬。”

    孙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题却换了:“母妃从前最是喜欢这个味道了,我却是怎么品,都品不出个好来。”

    邓公公道:“您从静阳宫带出来的茶叶,就剩个底了。”

    “无妨,出京前饮完就算了吧,”孙睿浅浅笑了笑,“父皇不是要去江南吗?那儿龙井挺好,我也换个口味。

    孙睿饮得慢条斯理。

    西凉骑兵再快,但到底不能把军马、将士往死里跑,否则别说后续供给,他们到了京城下,就只剩半口气了,还怎么进攻?

    孙睿琢磨着,差不多也还有半月时间。

    当然,圣上不可能等到那时候才启程,他势必会赶在三四天之内南下,离庞登远远的。

    所谓的半月,足以让圣上远离京畿,却不够朝廷调兵回防。

    毫无疑问,西凉铁骑会围住京师,叩开京城大门。

    如此激动人心的场面,孙睿自问是看不着的,圣上不会让他留在京师,所有姓孙的、血缘近的,哪个都别想留下。

    可看不着也不妨碍孙睿激动,毕竟,前世他也没有看到这一天。

    天宝九年,他死在天牢里。

    他没有看到孙禛的结局,但他猜想,他那个一无是处的弟弟,下场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他记得,孙禛赐死他的那一天,曾来天牢里“送行”,最后一面自然是争锋相对。

    按说,孙禛得偿所愿必然肆意狂妄,可事实上,孙禛当时的状态并不好。

    孙睿以为是虞氏的病故让孙禛难得有了点“良心”,可他濒死之时,隐约听见狱卒议论,说前线节节败退。

    也就是直到去岁最后几天,孙睿解禁重入御书房,在那叠厚厚的折子里,翻到了圣上写给蒋慕渊却压着没有发的折子。

    上头提到了征西大将军庞登。

    彼时状况,让蒋慕渊问西凉要兵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圣上却压住了。

    为何?

    孙睿太清楚圣上的疑心病有多重了,仔细想了想,很快就理顺了其中关卡。

    圣上防备庞登,他怕庞登是下一个乔靖。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前世的未解之谜似乎也能有了答案。

    前世,在战事四起了那么多年之后,朝廷虽不能打压所有反叛,但也不至于让起义军弄得节节败退。

    彼时还有如此战力的,只有西凉军了。

    孙禛当时应该被西凉铁骑压得很惨吧?

    庞登的野心,才是上辈子真正的螳螂在后。

    想明白了这一点,孙睿在元月里就使人一路西行,趁着敏锐的蒋慕渊还在东异的时候,就与庞登的人接触上了。

    蛊惑庞登,着实费了一番工夫,这也是孙睿必须让蒋慕渊再离京的原因。

    一旦被蒋慕渊揪着尾巴,西凉军的突进极有可能与蜀地突然发兵一样,半途就被拦了下来。

    而哪怕蒋慕渊丢了先手,孙睿也说不好,他的嘴里会编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来哄着圣上留京。

    孙睿如何能让圣上留京呢?

    圣上不出京,他就出不了府,何谈其他手段?

    相较于孙睿的“老实听话”,永王府里,永王爷简直要气炸了。

    他气汹汹冲出了府,黑着脸进宫,也不去管那昏了头的皇兄,直接去了慈心宫。

    皇太后那儿,药炉已经支起来了。

    闻着药味,永王爷只觉得那股子怒气直冲头顶,又不敢在皇太后跟前放肆,只能压在心田,暗自唾骂圣上,几个来回,没等见着皇太后,自己就气得够呛了。

    皇太后召他进去,只看他面色就能知他心情,道:“哀家不走,安阳也不走。”

    永王爷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安阳长公主,与皇太后道:“儿子也不走,儿子去跟皇兄说,他也不许走。”

    皇太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劝得住,早就劝下了,何至于弄得人心惶惶。”

    永王爷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了。

    “你肯定得走,还有恪儿……”皇太后刚开了口,见永王爷急着要说话,她摆了摆手,拦下了他,“其中缘由,哀家不说你也知道,倒是恪儿媳妇,她大着肚子,恐抵不住一路颠簸,你赶紧回府去,安排她进宫来,就送到慈心宫,哀家看着她,不会让她出事的。”

    永王爷颓然,双手捂着脸。

    他当然知道原因。

    他和孙恪当然没有那个念头,但圣上逃出京城,留下来的宗亲、尤其是他们这样身份的宗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若非如此,当年南陵王就不会在瑟瑟发抖躲在地窖里了。

    可符佩清再月余就该生了……

    这么一想,永王爷倒有些苦中作乐,得亏宫里老嬷嬷们都说这怀的是个姐儿,姐儿好啊,能留在慈心宫,受皇太后庇护。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共存

    圣上定的启程日子,比孙睿预想得都还要早了一天。

    不管说得如何冠冕堂皇,本质上就是弃守京师南逃,圣上想走的心太过浓烈,他根本顾不上讲究仪仗。

    蒋仕煜见状,已然是放弃劝说圣上留京,他只能和成国公等人一块,尽量给京城再争取多一些的生机。

    原本,圣上在,中军都督府、御林军都是守备的中坚力量,可圣上与皇子南下,这些将士们都要跟随,以保护天家安危。

    如此一来,京畿能调动的兵力越发少了。

    连蒋仕煜都说不好,京师到底能坚持多久。

    圣上点了将,要求蒋仕煜随行。

    蒋仕煜几番请缨,圣上才应允了他留京,毕竟,皇太后不走,长公主也是不走的。

    圣上不敢勉强皇太后,他太清楚母后的性情了,他若逼母后离京,母后宁死也不会遂了他的心意。

    当然,他更不敢守着京师,他只能抛下皇城与母后。

    成国公却是推脱不了,点名点到了他的脑袋上,段家哪有胆量和圣上对着干,功劳再多,也抵不住圣上越来越大的火气,他只能让妻儿准备好行囊,女眷陪同谢皇后与众妃嫔、公主,他与段保戚父子护卫圣上。

    中午时,顾云锦与寿安一道进宫去探望皇太后。

    慈心宫里气氛沉闷极了。

    顾云锦站在廊下向珠娘打听皇太后的具体病情。

    依太医的说法,皇太后这就是怒气攻心,倒不至于真的一时间危机生命,但少不得要调养一阵。

    何况,心病需要心药,郁结不散,灵丹也没有用的。

    说话间,蒋仕煜从御书房过来,顾云锦问安时,见宁国公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顾云锦的心沉了沉,这是和圣上没有谈拢的意思。

    在此之前,蒋仕煜已经数次向圣上请求让北地军入关,可都被拒绝了。

    圣上的理由是眼下内忧外患不断,而北地军在蜀地亦有折损,眼下再召他们入关,若狄人趁机南下,北境再失守,那北边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顾云锦岂会听不懂这是圣上的推拒之词?

    北狄这两年哪有精力往南边伸手?

    那年奇袭草原,杀了安苏汗三个儿子,安苏汗那等脾气,气得吐了好几口血。

    原本唯安苏汗马首是瞻的草原部族内乱了,你争我夺,斗得比安苏汗活下来的那几个儿子、孙子都凶。

    北狄自顾不暇,又内损严重,没有十几二十年,无力再进犯北境。

    哪怕有游兵犯境,那也是极少数,打了就散了,根本无法造成威胁。

    以北地军的兵力部署,留下一些守备,大部分都能入关救援。

    可圣上就是不答应。

    就像庞登一样,关外驻军无调令入关,与造反无异,圣上不点头,顾家是无法入关的。

    顾云锦紧紧攥拳。

    前回,就是在这儿,圣上问她如何看待三司不撤南陵王庙享的决断。

    当时,圣上说她是蒋慕渊媳妇儿,既然蒋慕渊不在,那就由她来琢磨琢磨,阿渊会如何办这事儿。

    而今时今日,顾云锦想到那一幕,亦不住自问,若蒋慕渊此时在这里,他会怎样去说服圣上。

    她想,蒋慕渊会去请燕清真人。

    真人不偏向任何人,他心中还有百姓安康和太平盛世。

    顾云锦低声与蒋仕煜商量了几句,匆匆去燕清真人住处。

    真人决意不走,那些伺候他的内侍都被他打发、各寻出路去了,显得他这里空荡荡的。

    顾云锦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希望真人能出面说服圣上,让镇北将军率北地军入关,驰援京畿,阻拦庞登。”

    燕清真人抱着浮尘打量顾云锦,道:“圣上为何不准,夫人难道不知?”

    “我知道,”顾云锦沉声道,“可一旦西凉军包围京城,救援迟迟不至,京师一片战火。南方调兵回防,将士们赶得再匆忙,也不及我顾家骑兵迅捷。

    庞登入关一马平川,我北地军入裕门关,同样是一马平川。

    圣上一走,带走那么多守军,京城等不起!”

    燕清真人沉默着。

    顾云锦又道:“我敢开这个口,是我能保证北地军不贪恋京城繁华,因为我清楚,我们顾家只想护城、护民!”

    差不多意思的话,蒋仕煜不是没有跟圣上说过,只是他的身份在那儿,有些话不好说,但燕清真人是可以说的。

    燕清真人叹道:“夫人真有信心在救援赶到之前,守住京师?”

    “真人留京,难道是抱着与京城共死的心的吗?”顾云锦笑着摇了摇头,“我抱着的是共存的心,不止是我,所有坚持留京的将士,都是抱着撑到救援赶到、里应外合、剿灭叛贼的信念而战的。”

    燕清真人被她的“共死共存”说得哽了哽,良久,道:“夫人会武?”

    “会,”顾云锦笑了起来,“顾家子弟,男女皆能战,我不敢拖后腿,虽然是家中最不能打的那个,但我也见过战场,手上沾过敌血。”

    中午的阳光依旧被云层遮挡,不知何时又是一场大雨。

    可眼前年轻妇人的笑容是这般自信,仿若是破开了乌云,露出了光芒,让燕清真人这么一个老道士都跟着热血了起来。

    他握紧了浮尘,一字一字道:“贫道这就去见圣上。”

    到底是修道之人,脚步比同龄人更矫健轻快,燕清真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御书房。

    要带走的东西都已经收拢装箱,余下空荡荡的木架子,道长看在眼中,越发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圣上为何不让北地军入关?”燕清真人站定,问道,“您怕顾家也心生反心?”

    圣上的脸阴沉得厉害。

    燕清真人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着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挂在嘴上的话。

    “顾家真有反心,何必求一份旨意,直接冲进裕门关就行了。

    西凉军以清君侧之名入关,北地军则牵制西凉,理由都是现成的。

    这一路谁会拦?谁又能拦?

    若北地军没有贼心,打败了西凉军,京师可守,朝廷受益;

    若他们真有那反心,让他们两军相争,圣上您南下避祸,看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岂不是畅快?”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937/ 第一时间欣赏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作者:玖拾陆所写的《威武不能娶》为转载作品,威武不能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威武不能娶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威武不能娶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威武不能娶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威武不能娶介绍:
新书《踏枝》已开。
------------
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再睁眼,一切从头来!威武不能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威武不能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