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失魂落魄
孙宣赶到的时候,寝宫里哭声一片。
规矩压着,宫女们只能小声啜泣,那几个嬷嬷可不管那些,捶胸嚎哭。
谢皇后与几位高品的嫔妃都已经闻讯赶到,各个白着脸,一副心慌模样。
也是,不管平日与陶昭仪合不合得来,前脚还兴高采烈跟着圣上赏花的人,后脚就没气了,如此天上地下,就算是旁观者,也心里发虚。
孙宣的脑袋乱成了一团,白晃晃的,他只靠着本能给谢皇后等人见了礼,而后往殿内去。
迈熟了的门槛,今儿却抬不起脚了,孙宣一个踉跄,几乎是扑着进的。
幸好小曾公公听见问安声出来迎他,才把人扶住了,没有叫孙宣摔倒。
慈心宫里自然也知道了,皇太后没有亲自来,叫小曾公公与珠娘一道来把事情弄明白。
小曾公公扶住了,却没有松开,他清楚感觉到搀着的那人浑身都在发颤。
忽然之间闻此噩耗,谁能不失魂落魄?
小曾公公善心地提醒了一句:“殿下,圣上在里头,您仔细脚下,千万别再绊着了。”
一听“圣上”二字,孙宣一个冷颤,知小曾公公是担心他御前失仪,他点了点头。
陶昭仪被安置在榻上,圣上坐在一旁,眉宇紧皱,嬷嬷们见了孙宣,哭得越发激动。
孙宣看着母妃。
陶昭仪没有阖眼,就这么空洞望着屋顶,嘴唇青紫。
仿佛是一瞬间,那些仿佛飘浮在半空中“冷眼”看着一切的三魂七魄全冲回了他的身体里,孙宣的眼泪哗得落下来了。
他根本顾不上去与圣上见礼,扑倒在榻前,握住了陶昭仪的手。
凉了,比他凉了太多太多了。
小曾公公和韩公公一左一右要扶他起来,孙宣反手抓住了韩公公,直直盯着他:“我母妃怎么死的?”
“殿下节哀,”韩公公道,“娘娘是与圣上赏花,圣上有事先走了,留奴才伺候娘娘,没想到突然就来了毒蜂子,扎了娘娘的胳膊,当时就……”
“怎么就没扎你!”孙宣怒吼道。
韩公公垂着眼帘,哀声道:“奴才也是这么说呢,怎的就不扎了奴才呢!殿下,太医说是扎在了这儿,您看看。”
陶昭仪被送回来后还没有更衣,依旧穿着那身漂亮衣裳。
午后才出去看花,日头下,室外暖得跟初夏似的,赏花最多也就赏半个时辰,断不会受凉,今儿陶昭仪穿了身单薄的春衣,外头披了件细纱袍子。
如花一般美丽,也薄得更叫毒蜂一口扎穿。
孙宣看了眼伤口,又细又小,可就是这么小的伤,能夺了人命。
“那毒蜂子呢?”孙宣又问。
“飞走了,”韩公公道,“奴才当时只顾着娘娘,哪里顾得上那畜生!”
“蜂子都是一群群的。”
“您说的是,”韩公公道,“已经吩咐了人在御花园里搜寻了,必须把那害人的东西都灭了,不然指不定还有跟娘娘这样……”
孙宣张口还要质疑,余光瞥见圣上的神色,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
当时,母妃身边只有韩公公,孙宣一味质疑陶昭仪的死,就是在质疑韩公公杀了她。
韩公公若敢动手,那必然是圣上的意思。
没有凭据,继续怀疑下去,不止不能帮母妃伸冤,恐怕自己都要折进去。
不行,不能那样……
孙宣松开了韩公公,视线落回陶昭仪身上:“搜仔细些,那蜂子毒,再蛰了人,就……”
韩公公自是应了。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圣上站起来,走到孙宣身边,按住了他的肩膀,道:“朕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朕也是一样,这事儿怪朕,若没有心血来潮叫你母妃去看花,也就不会出事儿了。
宣儿,你孝顺,也要打起精神来,不要辜负你母妃多年的教导。”
孙宣拼命坚持着才没有在面上露出端倪,依旧是一副为母妃突然离世而悲伤的模样。
等圣上离开,孙宣抬起头,盯着父皇的背影,一瞬不瞬的。
陶昭仪按照妃礼入葬。
各种示意,自有谢皇后派人打理。
孙宣寻了胖脸的嬷嬷,暗悄悄问她话,想弄明白韩公公言词之中是否有矛盾之处。
嬷嬷伤心至极,厥过一回了,也知道不该再叫悲痛乱了脚步。
“只韩公公在跟前,奴婢们离得都远,”嬷嬷道,“等娘娘叫起来再赶过去,哪里看到什么蜂子,我们娘娘没得蹊跷。”
孙宣沉声道:“那狗奴才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父皇为何……”
“殿下,昨儿娘娘惶惶了一日,直到您过来用晚膳才好些,”嬷嬷又道,“昨夜歇得也不错,就今儿早上……是了,娘娘当时还提到您,她想请您过来,又自己作罢了!”
孙宣追问:“母妃今儿寻我是……”
“娘娘没有说,”嬷嬷回想着道,“当时提到,昨夜伺候圣上的一个小内侍被赶出宫去了!”
孙宣听陶昭仪说过圣上梦呓,再听闻那小内侍是御前值夜打破了东西,一下子就明白了。
陶昭仪出殡前一夜,孙宣没有守在宫里,他偷溜出宫去了孙祈府上。
孙祈刚吹灯,只好起身披衣服,到了客房一看,孙宣咕噜咕噜灌了半坛酒了。
“你就是来找我吃酒的?”孙祈坐下,没好气地道。
孙宣嗤了声:“我这叫走投无路,二哥、六弟不掺和,我也不拖他们下水了,又不可能去找静阳宫那两个,我也只能来找皇兄你了。”
“找我做什么?”孙祈道,“你母妃之死是……”
“你知道不是意外,”孙宣打断了孙祈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都知道,不是意外。”
孙祈默不作声。
他还是那个想法,不愿意被孙宣当枪使。
孙宣又抱着酒坛喝了一口:“我说些皇兄不知道的。父皇让韩公公毒杀了我母妃,其中缘由,是母妃听到了他说梦话。”
孙祈的呼吸一紧。
圣上睡眠不好,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只是他夜里近前无人,自夜不能寐后又一直不在后宫留宿,除了韩公公之外,没人知道他会说梦话。
偏偏那夜歇在陶昭仪那儿……
孙祈张了张口,声音都发紧:“父皇梦里说什么?”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都是假的
虽是自己府中,但说这些事情还是要谨慎再谨慎,窗户早就都关上了。
可随着孙宣的讲述,孙祈只觉得一股子寒风直达胸口。
他舔了舔嘴唇:“父皇骂孙睿就算了,他真的提到孙禛了?别不是你诓我的吧?”
“我诓你做什么?”孙宣道,“我前回告诉皇兄,父皇属意的不是孙睿,你就以为我是在害你。
可事实呢,赵方史就是实证!我们已经证明,孙睿就是个幌子。
皇兄只是不信他喜欢的是孙禛。”
孙祈沉默。
孙宣自己摇了摇头,道:“我说得不对,你也不是不信,而是将信将疑,你心中抱有一份幻想,觉得父皇不是那般荒唐。
就如同,我和母妃一样有幻想,觉得她膝下有皇子、她伴君十余年,就算父皇质疑,也不会不给她机会、夺了她的命。
可我们都错了啊!
母妃死了,跟那个守夜的小内侍一样,说是赶出宫了,其实早凉透了!
皇兄,这一次,不信也必须信,不然,我们都会完蛋!
父皇能用孙睿挡在孙禛跟前,能为了几句根本不确定我母妃是不是听清楚了的梦话就毒杀她,我们拦着孙禛上位,能有活路吗?”
孙祈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活路,陶昭仪都说没就没了。
下一个是谁?是为了儿子而努力的刘婕妤吗?
孙宣按住了孙祈放在桌子上的手,一字一字地道:“当然,皇兄也可以学二哥和六弟,不参与皇位之争,也就安全了。不过,那两位是从头到尾没掺和过,你是中途认怂退出,能不能取信父皇,谁说得准呢。”
孙祈咬紧了牙关,而后,他听见孙宣说了一句话,直击他心神。
孙宣问:“皇兄,你甘心不拦吗?”
孙祈的脸都黑了。
他岂会甘心?
争不过孙睿也就罢了,但孙睿被父皇赶出了局,他却输给孙禛,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孙祈面露嘲弄,刚要气愤地骂孙禛,话到了嘴边又赶紧改口:“那你甘心吗?你不争了?”
孙宣笑了笑了三声,笑得惨痛。
“我争什么?”孙宣的眼角发红,不晓得是酒气还是悲痛,“我想当太子、想当圣上,我想让母妃高兴,让她以后能在慈心宫安享晚年。
母妃已经不在了,我坐上那把椅子又有什么用呢?
皇兄,你自己想想,若婕妤娘娘出了什么状况,你还有精神气争吗?”
孙祈哑口无言,孙宣此人,狡诈有、心狠有,但孝顺是真的孝顺,十几年兄弟,只这一桩,不会看错。
何况,孙宣便是想争,外家不兴盛,陶昭仪一死,他是下风里的下风。
孙宣抱着酒坛子又是一通豪饮,酒液湿了下巴,他浑然不在乎,只是念叨着“可笑”。
多么的可笑啊!
他们兄弟都在琢磨如何对付孙睿,没想到孙睿没有出声,他们的父皇就已经叫他们大祸临头。
“我以为比的是贤能,得百官百姓的心,原来,只要得父皇的心就够了,什么长、什么贤、什么能,都是假的,”孙宣把酒坛子摔了,恨道,“都是假的!”
孙祈的心一样是拔凉拔凉的。
孙宣说得一点都没有错,都是假的,那他努力再多,胜算又在哪里?
真给孙禛当磨刀石吗?
凭什么?
思及此处,另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孙祈重重拍了拍孙宣的胳膊:“我们两个不甘心,孙睿会甘心?这么多年,谁都夸他有能耐,结果是给他亲弟弟当幌子的,他能咽得下这口气?赵方史的事儿一出,他那样的聪明人,肯定算到父皇头上。我还是那句话,让他们静阳宫自己斗去!”
“斗不起来,”孙宣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斗不起来。”
“为何?”孙祈反问。
孙宣道:“虞贵妃还在,有虞贵妃压着,孙睿能对孙禛下死手?
当日他在南陵没有对孙禛下手,兴许是他彼时还不知情,可我想过,他就算知道,他也未必会做。
孙禛若不明不白死在外头,父皇和虞贵妃跟前,他交代不过去。
他只要还瞄着那把椅子,他就不能不顾及父皇和虞贵妃的想法,尤其是父皇。
妃子能杀,儿子谁说就杀不得了?”
孙祈毛骨悚然,理智却一遍遍告诉他,再是危言耸听,孙宣的话也有可取之处。
他又开了一坛酒,喝了两口壮胆,道:“那五弟你的意思是……”
“不用对付孙睿,直接朝虞贵妃出手,”孙宣声音淬毒,阴冷极了,“扳倒虞贵妃,孙睿和孙禛必然翻脸。”
圣上是不敢光明正大偏孙禛的,他们只要帮着孙睿毁了孙禛,再等父皇发作孙睿时,坐收渔翁之利。
若孙睿本事不够,直接落败了,留下个失去虞贵妃管教的孙禛,成不了大器。
至于孙奕,太小了,不足为惧。
“对虞贵妃出手?”孙祈挑眉,“你已有计划?我说句不好听的,虞贵妃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后宫娘娘们无人能及,你要陷害她,若不能一击致命,那只会自食其苦。除非你能让虞贵妃百口莫辩。”
孙宣道:“她辩,也要看父皇信不信。以前的父皇会听她说,但现在的父皇却未必了。他噩梦缠身,梦里都在骂孙睿,你觉得那是个什么样的梦?”
孙祈的眼珠子转了转。
“父皇睡不好,有差不多一年半了吧?”孙宣道,“安眠的方子都无用,他身体又没有其他病痛,偏偏好不起来,若是引到巫蛊上,皇兄以为呢?”
孙祈咽了口唾沫,他以为,父皇会暴跳如雷。
这一招,太狠了。
最狠的是,孙宣自己动不了手,陶昭仪不在了,要对后宫之中的虞贵妃发难,又不能走漏风声,出手的就该是刘婕妤了。
孙宣不仅要让他们母子给他当枪,还在枪头上抹了厚厚一层毒液。
孙祈看得明白,算得也清楚,可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依旧是孙宣说的“没有活路”和“不甘心”。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道:“你让我琢磨琢磨。”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冤枉
陶昭仪出殡这一日,孙宣灵前恸哭,几乎昏厥。
孙祈一身素衣来送行,看着那漫天的白色纸钱,心里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孙宣越悲痛,孙祈就越沉重,他对自己前程感觉到了迷茫和不安。
他和孙宣,在顺德帝眼中是一样的,他们的母妃亦是一样的处境。
父皇心里,孙禛是要扶上位的宝贝疙瘩,孙睿是挡在最前面的幌子,他与孙宣是牵制孙睿的棋子。
如果孙淼和孙骆也起了争斗之心,增加的也就是棋子数量。
陶昭仪因此身死,孙宣说得对,迟早轮到刘婕妤。
真到了那时候,抱着母妃牌位哭得撕心裂肺的,就是他孙祈了。
而且,他的软肋比孙宣多。
他有儿子。
真到了父皇不给他活路走的时候,难道会留孙仕性命?
从他们入文英殿,生出要争一争的念头之时,他们的结局已经被父皇安排好了。
不拼、不搏,就只能等死。
孙宣送陶昭仪到皇陵,孙祈等兄弟只送到城门口就返回宫中,他直接去寻了刘婕妤。
因着陶昭仪的丧事,后宫近来也忙碌,刘婕妤为了表现表现,自是从不躲懒,皇后娘娘安排到她头上的事情,她办得积极又漂亮,甚至还在棺木前哭了好几场。
不说有多少真情实意,总归眼泪是真的,劳神也是真的。
不过,最多的还是惶恐。
陶昭仪的死归结在毒蜂子上,御花园里没搜出来,倒是北花园那儿搜到了个蜂窝,两处说近不近、说远也真不远,偏偏就飞过来那么一只落单的。
明面上讲通了,各人内心里信了多少,就看各人想法了。
刘婕妤是没有全信,但她更不愿意相信,圣上会无情无义到那个份上。
的确,天家无亲情,为了皇位,兄弟阋墙,可不是还远远不到那么激烈的时候嘛。
何况,陶昭仪也没见得能左右太子之位,孙宣近来不声不响的,也不足以让人忌惮到去打压她。
直到她听孙祈说了来龙去脉,刘婕妤愣着坐了很久。
竟然是因着几句梦话……
半晌,刘婕妤抓着儿子的手,道:“这些都是孙宣的一面之词,他死了母妃,现在恨不能把能咬的肉都咬下来,为了引我们上勾,胡乱编造也是可能的。”
“我知道,”孙祈看着刘婕妤,道,“他的话不足以全信,但母妃,不能不信。
孙宣出局了,皇位若是落在孙淼、孙骆手中,我老实些,不再插手朝事,闭门吃酒逍遥,他们不一定会狠到要我们母子的性命。
可若是落在静阳宫,我们真的能活吗?父皇会让我们活命吗?
如今我们还有机会去算计静阳宫,以后就说不准了。”
刘婕妤的呼吸紧了紧,而后垂着眼睛笑,笑得悲切又无力。
“我总说不给他们母子当枪,到头来,这枪头还是我,”刘婕妤道,“话又说回来,还能当枪也不错,总比陶氏连当的机会都没了强。”
陶昭仪三七之日,宫中请了道士来诵经。
孙宣跟着念,很是虔诚。
皇子们都要来上香,就算是孙禛那个无状的,到了跟前,还是收敛了些,没有说乱七八糟的话。
孙奕被奶娘抱着来了,但殿外拦着人,只叫孙奕自己进去。
奶娘东张西望想求助孙睿和孙禛,偏孙睿来得早、走得也早,这会儿已经离开了。
孙禛近些时日与虞贵妃生闷气,看皇兄不爽,看弟弟更不爽,只当没瞧见那奶娘,反而去逗被孙淼抱着的孙栩。
奶娘没办法了,只好把孙奕交给跟着来的内侍。
孙奕也算听话,内侍让他往蒲团上跪,他就跪下,让他磕头,他也磕头。
规矩全了,内侍抱他起身,一样东西掉出来,内侍哎呀叫了声,引得所有人看过去。
在外头的奶娘听见声音,以为小殿下磕着碰着了,哪里还管让进不让进,横冲直撞地就赶过来了。
她还没有仔细观察孙奕,突然就听内侍颤着声问她。
他说:“妈妈,殿下怀里怎么会有娃娃?”
“什么娃娃?”奶娘下意识回了神,低头看向地面,脑袋懵了。
孙祈快速睨了孙宣一眼,意思明明白白的,他已经做了初一了,该轮到孙宣做十五。
孙宣没有推托,探过身子去,直接抓住了那只娃娃。
塞着棉花的娃娃,很小,也就孙宣的掌心长短,五官不清,套了明黄色的衣裳,胸口上封着一张薄薄的布料,上头写了生辰八字,且那料子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针口,可见是狠狠扎过的。
孙宣白着脸,道:“这是父皇的生辰……”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寒气。
孙宣瞪着眼睛问奶娘:“九弟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奶娘回过神来,喊了声冤枉。
孙宣厉声道:“冤枉什么?我们分明都看到这东西是从九弟身上掉出来的!”
这个时候,孙禛才明白事情状况,他赶忙过来,道:“他这么小,能出这种事情?必定是有人陷害!谁干的,自己站出来!是不是你?”
被他指着的内侍一阵摇头,跪地道:“不是的,不是奴才。”
孙禛踹了他一脚,他看了圈四周,只觉得心凉。
孙奕能说明白什么?
孙骆、孙淼只会左右不帮,而孙祈、孙宣势必会咬住此事来发作,他孤身一人,毫无办法。
孙禛冷声道:“我皇兄呢?去寻我皇兄。”
“自然要叫三弟过来,”孙祈拦着了急切要往外走的孙禛,道,“是不是陷害,查了就知道,这么大的事儿,不能瞒着父皇,把东西送去御书房。”
今儿事情是孙祈预备的,当然不会让孙禛坏事,他话音一落,就有亲信内侍从孙宣手里取走了娃娃,飞一样往御书房去了。
孙禛不止没法去找孙睿,他甚至不能离开去给虞贵妃报信,只能他在心里一个劲儿骂孙睿,关键时候,孙睿怎么就不在呢!
御书房里,递消息的内侍跪在御前,为了完成任务,先前通传时他都没有跟韩公公说实话。
直到见了圣上,他才双手把娃娃奉上。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说也无用
韩公公颤颤巍巍把娃娃交给了圣上,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圣上死死盯着那生辰八字,脑袋里惊雷一阵接一阵,又仿佛是大雨倾盆而下,淋得他浑身冰冷。
“奕儿怀里掉出来的?”圣上颤着声,问道。
那内侍点了点头。
韩公公劝了一句,道:“九殿下才多大呀,他怀里掉出来的,不一定是他的。”
“当然不是他的!”圣上重重拍了拍大案,“他平日就在静阳宫,奶娘不离身,谁能给他身上塞东西!查,给朕查!”
韩公公皱了皱眉头:“往哪处……”
话没说完,圣上出声打断:“查静阳宫!他看见什么都往怀里揣!”
韩公公还想帮着说几句,见圣上已经在气头上了,也只好应声退出去,带上人手去静阳宫。
离开御书房,韩公公还是顿了步子,交代了一内侍几句,让他去找孙睿。
先前知情的都被孙祈扣住了,静阳宫没有收到一点儿风声,直到侍卫们到了,虞贵妃才知状况。
虞贵妃得宠了那么多年,整个静阳宫只她一位妃子,前后两进,地方大,房间多,她看着从平素除了打扫就无人进去的屋子里搜出符纸,破旧的布做的、木做的偶人,还有各种她认都不认得的法器,她明白了,这就是利用了孙奕、实则冲着整个静阳宫来的阴谋。
“我要见圣上。”虞贵妃看向韩公公,道。
韩公公道:“奴才会回禀圣上的,娘娘,您只能先在静阳宫里。”
搜出来的所有东西都被送进了御书房。
圣上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嗓子眼一股子血腥气上涌。
“娘娘想要面圣。”韩公公道。
“朕不要见她!”圣上把木偶人砸了出去,“毒妇!都是毒妇!”
不得不说,孙祈和孙宣算准了一点,夜复一夜的噩梦是圣上的心病,他一直无法摆脱那些梦境,而现在,噩梦缠身有了合适的理由。
长达一年半的夜不能寐使得圣上脾气暴躁,也失去了分析局面的冷静。
搁在以往,哪怕出了如此大事,他也不会拒绝见虞贵妃,最最起码,他会给虞氏一个解释的机会。
同时,他的心里会偏向虞贵妃,会试着替她寻找证据。
而现在,圣上脑海里的只有那些久久不散的噩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等孙祈他们从做道场的宫室里出来时,圣上已经封了静阳宫,要废了虞氏了。
孙禛目瞪口呆,他跑到静阳宫外,被侍卫们拦住不让进,他只好再去御书房,喊冤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圣上一句“你是你、你母妃是你母妃”给堵了回来。
浑浑噩噩的,孙禛根本没有弄明白,怎么半日之间,一切都变了。
“我皇兄呢?”他抓着御书房外的侍卫问道,“我皇兄来过了没有?”
侍卫点头,道:“三殿下早来过了,进了御书房,被圣上骂出来的。”
里头具体说了些什么,守在外头的都不敢听,也真没有听清楚,他们听到的只有圣上哐哐砸茶盏的声音。
“正好砸在三殿下脑门上,半张脸都是血。”侍卫道。
孙禛听闻孙睿如此之惨烈,也就不好再怪他不尽心了,想了想,没有再坚持去御书房里惹骂,而是去文英殿找孙睿。
偏殿里,孙睿已经包扎过伤口了,此刻靠着引枕闭目养神。
皇子们都不在,他当然也不会顶着这伤势去看折子,应对臣子们或关心或试探的问题,只在这儿歇着。
孙禛冲进来,急切道:“要怎么才能救母妃?”
孙睿抬起眼皮子,冷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还有谁能帮母妃?”孙禛叫道。
“看到了吗?”孙睿指了指额头,“父皇现在在气头上,你我去说什么都没有用,之前只是个茶盏,我再坚持母妃是被人陷害的,就要换成一把长剑架我脖子上了。你不怕丢了性命,你去说。”
孙禛嘀嘀咕咕咒骂了一通,把所有他觉得有嫌疑的人都骂在了里头,而后一屁股在孙睿边上坐下:“我去说也不一定有用。”
孙睿嗤了声,转过头不看孙禛。
他收到韩公公递来的消息时,委实意外又吃惊。
他猜到动手的是孙祈和孙宣,巫蛊一出,静阳宫若不能脱身,就不是掉一层皮的事情了。
孙睿不想束手就擒,不管内心对虞贵妃在乎多少,他也没想过让自己的母妃折在其他兄弟手里。
便是孙禛的死活,也是孙睿自己的事情,他不需要借他人之手。
复仇,他自己动手才是复仇。
因而,孙睿径直去了御书房,想替虞贵妃求情,可圣上给他的只有比冰窖还冷的目光。
圣上没有骂他,甚至连句话都懒得跟他说,只是那么冰冷地看着他,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石头。
父子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圣上突然发作,茶盏一个接一个砸过来,大部分砸在他身上,落地碎开,有一只直接砸中的脑门,他当时就被鲜血糊住了眼。
那一刻,孙睿就明白了,他什么都不用说,说也无用。
也是,顺德帝对他的喜欢只是伪装,他只是挡在孙禛跟前的幌子,圣上又怎么会听他的开脱之语。
哪怕是为了虞贵妃……
脑门子发痛,孙睿按了按眉心,又问了句:“你去见过父皇了?你求情过了?”
“我……”孙禛苦着脸,道,“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父皇打发出来了,他说,‘母妃是母妃,我是我。’”
孙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攥紧了拳头。
果然,心头好和棋子就是不同的。
对他是头破血流,对孙禛却是好言安抚,哪怕明明白白知道这种差别,还是叫人恨到了骨头里。
圣上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会处置虞贵妃,但他会留下孙禛。
那么,自己呢?
以圣上之城府,借巫蛊彻底废了自己,再做出被人蒙骗的样子,彻查此案,杀了孙祈和孙宣,往后寻着机会打发了孙淼和孙骆,那留给孙禛的,就是一条阳关道。
步步都名正言顺。
臣子们再不喜欢孙禛,还能有谁呢?
捏着鼻子也要扶住孙禛了。
孙睿咬着牙,他决计不会给顺德帝这样的机会!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矛盾
慈心宫中,谢皇后双手捧着茶盏,安安静静垂头坐着。
事关一位贵妃,不管谢皇后如何想这巫蛊之事,最终拿主意的也不是她。
而是,圣上与皇太后。
中宫无皇子,往后谁登龙椅对来说都是一样的,正如她前回跟圣上说的那样,她“老实木讷”,不掺和后宫倾轧,这一回,她自然也不会去帮任何一方说话。
她只需要听话就好了。
事实上,皇太后把谢皇后叫来,也没有吩咐什么,她只是问明白了来龙去脉。
“圣上是想赐死?”皇太后问了,见谢皇后点头,她叹息着摇了摇头,“心急。”
从那娃娃出现,到下决断,圣上只用了一个上午。
这哪里是断案的态度,就是认定了死罪,再不周转了。
谢皇后道:“儿臣劝不住圣上。”
皇太后睨了她一眼,心知她并非推脱,而是实话。
谢皇后若能靠巧言劝解圣上,上回护乐成时就不至于以死相逼了。
“圣上说如何安置虞氏所出的三位皇子了吗?”皇太后又问。
谢皇后答道:“东西是九殿下怀里掉出来的,虽说年幼,但惩戒是免不了的,圣上的意思是贬为庶民,三殿下与七殿下似是不曾参与其中,闭门思过……”
皇太后抿唇,心中闪过几许怪异,但她没有当着谢皇后的面说出来,只是微微颔首。
静默片刻,皇太后才道:“你先回去,哀家想法子跟圣上商量商量。”
谢皇后自是应下。
待珠娘送谢皇后出去,皇太后有一下没一下抚着指套,把事情前后又理了理。
她如今岁数上来了,脾气比早年间温和许多,可这会儿显然是压不住了,重重拍了拍几子:“胡闹!各个都在胡闹!”
珠娘刚要进来,听见这动静,便顿住了脚步。
很快,小曾公公带着人从里头鱼贯而出,内里只留下向嬷嬷,和闻声赶来灭火的曾公公。
曾公公弯着腰,低声道:“娘娘这般不满,是打算替虞贵妃解困吗?”
对这两个亲信,皇太后有什么说什么:“我们都看得出来,这是陷害,虞氏与巫蛊无关。”
“是,”曾公公道,“可后宫倾轧就是如此,这么多年了,您见过太多说不清的事情了。
贵妃娘娘若能脱身,是她自己有本事,几个儿子有能耐。
若翻不了身,那是气数尽了,您硬帮她一回,也会有下一回。
后宫就是个靠本事的地方。”
皇太后苦笑,这些道理都是她这么多年的立身之本,她从中宫到皇太后,现在是安稳了,当年一样有惊心动魄的时候。
要是她凑热闹,什么人、什么忙都帮,只怕自己都早就折在其中了。
哪里还能坐在这儿。
正如她对谢皇后,扶过,最终也放弃扶了。
她是长辈,肯定走在皇后之前,她帮不到一辈子。
人各有志,谢皇后不争,她这个老太婆再强压着,也是彼此遭罪。
“哀家不是为了虞氏,”皇太后道,“哀家是为了几个孙儿!哀家觉得这事儿怪着呢,不对,应该说,很早之前就怪了。”
向嬷嬷与曾公公对视了一眼。
不说前朝大臣,便是皇太后自己,都数次催促圣上立太子。
皇太后偏向孙睿,不管她如何看待虞贵妃,起码孙睿这个皇孙还是有些能耐的,圣上带在身边这么些年,他一枝独秀。
后来,孙祈和孙宣也参与进来。
皇太后对如此局面,心中颇有质疑,她经历过先帝登基时的混乱,自然想避免那样的局面。
她跟圣上说过,长也好、贤也好,要先立。
只是这几年间,提了几次,搁了几次。
最近的那一回,孙睿已然胜券在握了,偏出了赵方史的案子。
时机如此巧合,皇太后私下嘀咕过,也借着机会探过三公的口风,那几位老臣说得模棱两可,但其中语句,今日想来,是说孙睿无望,因为圣上恐不喜。
这句“不喜”,就是今日之事的最大矛盾之处!
孙祈、孙宣收门客,拉拢布局,可大臣们、尤其是三公和六部打头的那些,还是偏向孙睿。
圣上对此一清二楚,他想保虞贵妃,这事儿就另算,但他分明是不保了,要当机立断废了虞氏和恩荣伯府,那他就该顺势压住孙睿,重重发落,逼大臣们转向。
可眼下意思,圣上只贬了孙奕,没有动孙睿和孙禛。
孙奕才几岁?
要皇太后说,静阳宫陷入巫蛊,孙睿和孙禛一并连累着流放、受罪都不奇怪,孙奕才是最容易保下来的那个。
偏偏,圣上反着来了。
圣上真的要把年幼的孙奕赶出宫?
不是的,他只是留了个让皇太后、宗亲、朝臣们求情的口子,所有人都求过情了,再多的就不用求了。
虞氏的这三个儿子,圣上一个都没有想发落。
一个“不喜”却不处置的儿子,一个借由所有人求情留下来的儿子,余下的那个,才是圣上真正想要护着的。
孙睿和孙禛的年纪,要么一起动,要么都不动,只处置孙睿而不动孙禛,说不过去。
这也就是圣上不能彻查巫蛊的原因。
虞贵妃蒙难,说到底是为了皇子前程,一旦查了,揪出来的不是孙祈就是孙宣,可能还有其他皇子,这些人杀的杀、贬的贬,只剩下静阳宫几兄弟了,那还有谁牵制孙睿?
皇太后越想,越心惊肉跳。
都是孙儿,她不在乎登基的是孙祈还是孙睿,也不会天真地让他们干干净净地登上皇位。
对长辈而言,能不沾血当然好,可皇位之争,腥风血雨也很正常,胜者为王,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可是,孙禛不行。
前几年看着还过得去些,近两年,许是因着南陵时遇险,说话越发阴阳怪气了。
在慈心宫里还知道憋着些,在文英殿那儿,当着兄长与大臣们的面,没少说混账话。
真是越活越回去。
这个年纪,性情还如此无状,如何能担得起天下?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她老了,她能管近几年,但管不到她身后事。
等她两脚一蹬,圣上真要扶着孙禛,她在皇陵急得拍棺材板都不顶用!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雷霆
“阿渊何时回京?”皇太后问道。
向嬷嬷道:“好似还有一旬左右,再迟,也会在六月祐哥儿周岁前赶回来。”
皇太后刚想点头,转念一想,道:“不如不回来。”
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惹上一身麻烦,真还是在外头好,免得被牵扯在内。
当然,这也就是皇太后气头上想想。
她还是很念着外孙儿的。
蒋慕渊的父母妻儿都在京中,哪有一直在外头奔波的道理。
打了胜仗了,该回来抱抱儿子了。
小祐哥儿正在学叫人,上个月会叫“娘”了,小孩子喜欢念叠字,娘娘、娘娘个不停,其实是在叫顾云锦,可皇太后听着,跟叫自己一样高兴。
“爹爹”倒还是叫得磕磕绊绊的。
谁叫他爹不在京中,活该儿子不想叫他。
皇太后也就是想起了小祐哥儿才欢喜些,往嘴里搁了一块糖果。
口里添了甜味,那些糟心的事儿也不能不办。
皇太后让小曾公公去御书房请圣上,等人来了一看,她就知道,圣上来得不情不愿的。
圣上显然是叫那些法器、偶人给刺激到了,双眼里全是红血丝,眼下发青,仿佛是半日之内老了好几年。
“圣上以为,虞氏当真做了那些事情?”皇太后开门见山,直接问。
圣上握紧双拳,张口想说话,一发声就是一串咳嗽,他用茶水勉强压了压,道:“儿臣也不想信,几十年夫妻情谊,她竟然如此对待儿臣……”
皇太后沉沉看着圣上,心说,几十年偏宠的情谊,到了他跟前,也没换来一个自辨的机会。
“哀家不帮任何人说话,”皇太后打定主意不左右局面了,刚才那一句是最后的提醒,她只是试探,“哀家只与你说,你定了虞氏的罪,她的三个儿子,你就算不发落都用不得了。”
圣上闻言,身子僵了僵。
其实,孙睿和皇太后都想错了,他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的后续招数,圣上被那些东西惊得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哪里还有心神去分析布局、去利用局势达成最合心意的效果。
他光是应付缠绕着他久久不散的梦魇就已经耗费了全部心神了。
从孙睿降生之时起,陆陆续续缠着他、这两年变本加厉夜夜出现的噩梦突然有了来源,让他的怒火一下子寻到了发泄的方向。
柔情蜜语的虞氏竟然是那样的毒妇!
搁在以前,圣上还要掂量掂量,可他见过兔子胆子的谢皇后为了乐成不管不顾的样子,那般凶狠搏命的模样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后怕,也让他惊恐。
这些女人,为了孩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虞贵妃为了儿子用上了巫蛊,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那些噩梦为何都对孙睿不利,圣上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到那一岔,在他看来,孙睿是虞贵妃生的,孙禛也是,虞氏对两个小儿子疼宠远胜长子,这是他亲眼所见的。
圣上的内心里,已经给虞贵妃定了死罪,谁来说项都没有用。
做噩梦的是他,一直不得安眠的是他!
一如孙睿来见他时,他看到的都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梦里的那座石像。
石像从梦境之中出现在了御书房里,一瞬不瞬看着他,耳边还在嗡嗡作响,数着那些让他抓狂的数字。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疯了一样把茶盏砸出去,甚至砸伤了孙睿的额头。
孙睿还有用处,前回赵方史之事是借势压住立太子,而现在,圣上没有想跟孙睿彻底撕破脸。
只是被噩梦魇着了。
直到听皇太后这么一说,圣上的思绪才动了起来。
他的嗓音涩涩的,道:“睿儿,可惜了……”
皇太后压着声音,又问:“禛儿和奕儿就不可惜?”
话音一落,她看到圣上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神色露出些不自在。
“摊上这么一个母妃,能活命就已经该知足了。”圣上道。
皇太后不置可否,她有她的判断,知道圣上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当日傍晚,圣上就下旨定论,夺虞氏贵妃之封号,赐白绫一根,恩荣伯府削爵抄没,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三位皇子,各自禁足,且根本没有给解禁的时间。
同时,这已经是皇太后求情后开恩的结果了,圣上允了三人最后送一送虞氏,谁再来求情,自己滚出宫收拾包袱回老家吧。
如此雷霆,就算是谋划了此时的孙祈和孙宣,都目瞪口呆。
竟然如此顺利?顺利得让人心慌!
刘婕妤得到消息时,手中的胭脂盒子砸在了地上,心里凉透了。
对虞氏尚且如此,对她刘芳蕊,又能宽厚到哪里去?
先前还多少为主动当枪而纠结,现在,刘婕妤只觉得当机立断的自己再英明不过了。
不主动出击,迟早被人攻击,她难道指望圣上会护着她?
陶昭仪就是先例,虞氏就是车辙子!
朝堂上下,具是惊愕。
事情太快了,快到为了各种缘由想替虞贵妃和三个皇子求情的人,都没有商量好说辞,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孙禛比谁都想帮虞贵妃,却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孙睿冷眼看着他,道:“皇祖母劝解过了,你再去求,也只会叫她老人家为难,永王叔和姑母来说,也说不动父皇。”
“那皇兄的意思是,我们看着母妃去死?”孙禛跳脚道。
孙睿面无表情,道:“也可以陪着母妃去死。”
孙禛一肚子怒火被一句话浇熄,摔了袖子,道:“我去看母妃。”
孙睿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眼中的寒意越来越盛,冰冷得仿若是腊月的狂风。
禁足?
这是圣上碍于皇太后,不能直接让他跟虞贵妃一道死的妥协之举吧。
解禁之期或长或短,但那都是为了孙禛做的布局,而他孙睿,恐怕是出不了府邸了。
要对付孙禛,时机有限,错过了就未必能再有一回了。
思及此处,孙睿招了亲随进来,交代道:“你回府一趟,我前月收了套瓷碗,原是想母妃生辰时做贺礼的,现在等不到那时候了,你替我送过来,我给母妃看一眼,好让她带着走。你要赶快些,母妃没几个时辰了。”
第一千零四十章 生死对换
静阳宫里,灯火通明,整个宫室里却没有留几个人。
圣上连自辨的机会都没有给,就定了整个静阳宫的死路,让这些跟着虞贵妃风光了多年的宫女内侍们都受不了。
因着虞贵妃不喜他们跋扈,大伙儿素来不恃宠而骄,但出去各宫各处,想好好说一番道理,还没有出过别人不让说的状况。
今儿个是真的天塌了。
性子烈的两个宫女,圣旨传来后就撞了柱,口中声声都是冤枉。
胖脸的嬷嬷把余下的人都叫到了跟前,指着鼻子道:“我们中间出了叛徒,收了别家好处,把那等要命的东西塞到静阳宫里。
我也没有时间一个个审问,问了也没有人会认。
没事儿,你替主子卖命害娘娘,你主子这时候来救你了吗?
就说一句,黄泉路上走着瞧。”
扔下这段话,嬷嬷入了殿,去陪伴虞贵妃,或者说,她已经不是贵妃了,她是罪人虞氏。
而其他人,被侍卫们拖出去,全部处置。
虞氏似是大哭过一场了,披头散发,神情恍惚。
嬷嬷唤她,虞氏半晌回过神来,摇着头道:“跟做梦一样……”
早起时还是雍容华贵的宠妃,此刻天未大暗,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虞氏自问这些年小心翼翼,她不想给人抓着把柄,也不想为后宫这些事情叫圣上心烦,但这支暗箭终究没有躲过。
她不恨放箭之人,后宫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谁上、谁下,各凭本事。
她恨的是,圣上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她。
她爱慕了几十年的人,把她捧在掌心里宠了几十年的人,如此之狠,偏她直至今时今日,才看穿了他的模样。
可笑!可恨!
恨自己识人不清!
恨自己天真的以为胜券在握!
不过是镜花水月。
白绫悬在梁上,她的死线是子时。
还有几个时辰,是圣上对她的宽厚仁爱,让她能吃一顿饱饭上路,能再与三个儿子说几句离别之语。
至于娘家亲人,恩荣伯府的匾额应当已经被砸在了地上吧,满京城都要看他们虞家的热闹了。
外头,孙禛被侍卫们上上下下搜身,确定他没有带不该带的东西,这才放他入内。
孙禛气得要死,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只能受着。
他奔到虞氏跟前,母子两人相对垂泪。
“母妃……”孙禛哽咽着,“父皇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不信您,我去求过他了,但是没有用……”
虞氏拍着孙禛的背,安慰道:“你别和你父皇硬顶,母妃知道你尽力了。”
孙禛着急,一急起来,就少不得把孙宣、孙祈都拎出来骂。
虞氏捂住他的嘴,道:“你要护住你自己,你们兄弟都在,将来才能替母妃平反。你若也叫这事儿牵连了,母妃在地底下还能指着谁?你皇兄呢?怎的不见他过来?”
“您提他做什么?”孙禛嗤了声,“他都让我别管您了。”
虞氏苦苦一笑:“你听母妃一句,再是有不愉快,你们三个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别让母妃走得不安心。”
孙禛到底还是顾及虞氏的,沉默着点了点头。
孙睿来得迟,手里还捧着个盒子。
孙禛看见了,问道:“你怎么带进来的?没让人拦下?”
“几个茶盏,拦什么?”孙睿语调淡淡。
虞氏见他额头带伤,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等知道是顺德帝砸的,她的心狠狠揪了起来,这比要她的命还要痛。
“母妃还是那句话,”虞氏一手牵着一个,道,“一母同胞,你们要共进退,还有奕儿,他太小了,你们两个是兄长,尽力护他。”
孙禛其实很不爱听着话,一时间没管住嘴:“您还记挂孙奕,今儿若不是他,怎么会叫人找到机会?”
“他才多大?今日被人抓到机会的,难道不是你吗?”孙睿在虞氏开口之前先出了声,“我听说,奶娘让你带他进去,你装没看见,把他交到了个内侍手里。要是你亲自牵他进去、再牵他出来,能出这事儿?”
孙禛脸色通红,叫道:“他们预谋已久!”
“可我们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孙睿厉声道,“我在文英殿,你被扣在道场,来来回回都是他们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给母妃报信。”
虞氏见他们兄弟吵起来,眼中含泪:“让我闭着眼走,行吗?”
孙睿抿了唇,孙禛偏过头不出声了。
孙奕到底还是没有被抱来,御书房送来了晚膳,皆是虞氏喜欢的。
虞氏是真平静,用饭,漱口,更衣、梳洗,等站在白绫前时,她妆容精致极了。
她不在乎那最后几个时辰,踩着凳子探了头,咚的一声,凳子倒了,留给外头一个晃动的身影。
胖脸的嬷嬷跪着,直到那人再也不晃了,她才颤着出来,道:“两位殿下,娘娘走了。”
孙禛胳膊抬不起来,孙睿与嬷嬷一道把虞氏放下来,安置在榻子上。
那嬷嬷最后再替虞氏整理了一番,亦是哭着撞了柱。
血腥气蔓延,孙禛难受极了,他想离开,但他舍不得虞氏,就默默坐着。
孙睿拿了两只茶盏,倒上的却是酒,他在边上坐下,与孙禛道:“喝一杯吧,送送母妃。”
孙禛本不想理他,可内心实在憋得厉害,也不拿茶盏,抱着酒坛子就喝。
咕咚咕咚,就是小半坛子。
孙睿只慢条斯理地饮了自己手中的那盏。
孙禛喝完,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一股子惊愕冲上心头,他想大叫,他做了大叫的动作,嗓子里却没有声音。
孙禛难以置信地看着孙睿,想扑过来打他,可四肢乏力,他起不来。
他只能通红着眼睛,艰难指了指虞贵妃,无声地问:你竟然当着母妃的面算计我?
孙睿笑了笑,声音很轻:“她已经走了,闭着眼走的,我答应她的事,做到了。”
孙禛气炸了,这是歪理!
可他越气,孙睿就越平和。
因果轮回,前世,在虞氏活着的时候,孙禛没有要孙睿的命,在她病故后,一日都没有多给他,直接杀了他。
今生,他也就是重复此事,只不过,生死对换。
仅此而已。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最恨的人
孙禛几乎是靠着那酒坛子,才撑住了身子没有躺倒在地上。
随着力气的消失,心中的惊恐却是越来越盛,他的命已经不在他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他的命在孙睿的手中。
而孙睿,明显是不想让他活下去。
这一瞬,孙禛倏然想到了南陵,他们从追兵手中逃脱的那一夜,他亦是如此的惊恐。
当时害怕孙睿为了逃命会扔下他,现在……
恐惧的同时,还有浓浓的不解。
孙禛清楚他们兄弟远不及母妃所期盼的那样和睦,他之前就时不时觉得,孙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阴冷又可怕,让他后脖颈出一层白毛汗。
有一日,事关孙睿自己的生死之事,孙禛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这不稀奇,毕竟,孙禛若站在那个十字路口,他会毫不犹豫地为了生路狂奔。
可不该是现在。
母妃没了,不说皇位之争,只说将来岁月,他们静阳宫会被孙祈、孙宣压着打。
这本该是联手的时候。
哪怕孙睿不屑与他联手,也不应该夺他性命。
父皇没有想过要他们三个儿子的命,孙睿“私刑”下毒,父皇岂会饶过他?
孙祈他们也会抓着这事儿大做文章,彻底把孙睿钉得无力翻身。
还是说,孙睿有信心,杀了他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孙禛想不清楚,他的思绪之中充斥了满满的恐惧,混沌得根本无法理顺。
他瞪着孙睿,从牙缝里逼出了两个字:“南陵。”
孙睿要他的命,在南陵时就能动手,把杀他的罪名盖在董之望和孙璧头上,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为何……
孙睿听明白了,他撑着腮帮子,垂着眼,看着孙禛,道:“本来不想让你死得这么轻松。
伤一条胳膊就痛了吗?我本想敲碎你所有的关节骨,再把你扔进天牢,让你尝尝冷入骨髓是什么滋味。
可惜,陶昭仪死了,这宫中的平衡就已经坏了。
我再不对你下手,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孙禛被孙睿话音中的阴毒口气给震着了。
孙睿又道:“每年冬天,你们看到的冷不及我真切感受的百分之一,这都是拜你所赐,当然,你还理解不了,等到了地底下,你就懂了。”
孙禛被逼得喉咙里一阵咕噜咕噜,他想说话,隔了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冒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为什么”。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孙睿怎么能恨他到如此地步?
哪怕冒着父皇震怒的危险,也一定要杀他。
“这世上,我最恨的人,一个是父皇,一个就是你!”孙睿站起身来,越发的居高临下,他就这么看了孙禛一会儿,而后慢慢蹲下身,拉着孙禛的领子把浑身无力的人拖过来,附耳道,“你要恨,也是去恨父皇。
他若不杀陶昭仪,母妃就不会死,母妃在一日,还能保你一日的命。
呵,谁让父皇心心念念的全是你,我只是幌子,他心中的继任者从头到尾都是你。
把你这么一滩烂泥扶上龙椅,你说,他是爱你还是恨你呢?
你除了皇子身份,你有哪一丁点配得上那把椅子?
你不配!
可为了让你登基,父皇能逼死阿渊、囚禁姑母、流放宁国公,能让人丁兴旺的程家最后没有一个成年的男丁给肃宁伯送终,削了多少权、杀了多少人,才让你坐上龙椅。
真真可笑!
我以前虽没有看到你的下场,但想来是众叛亲离、国破人亡,这辈子我亲自动手,你就陪着母妃一道走。
黄泉路上,好好跟她说说,你从前做了多少狠绝事情才能逼得你嫡亲的兄长要杀你泄愤!”
这么一段话,说得孙禛回不过神来。
他听懂了一些,又有很多听不懂,那些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事情,岂能顷刻之间用他那害怕又混沌的脑袋想明白。
孙禛只记住了一点,孙睿说,皇位是他的。
他先前没有想过当皇帝,可既然是他的,哪来的配与不配?
他瞪大眼睛看着孙睿,想说,等他登基,他封孙睿为亲王,他给孙睿数不尽的财宝与美人,他还能给母妃翻案,母妃活着的时候没有享受过皇后仪仗,将来就是皇后。
只是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说了,孙睿大概也不想听。
孙睿只想要他的命。
孙禛的眼珠子还在转,他想寻一件物什,打碎了动静大些,能引来侍卫。
只要侍卫进来,孙睿的毒计就无法施展。
孙睿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来,你以为我是怎么把药带进来的?”
孙禛眼前发黑。
他亲眼看着白绫下的凳子重新摆好,他的身子被孙睿架了起来,想挣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他的脖子套在了缳里,脚下的凳子被抽走了……
其实,有没有凳子都是一样的,他浑身发软直往下倒,便是又凳子,受力的还是他的脖子。
意识散了,孙禛咽气了。
那坛掺了药的酒喝了大半,余下的全叫孙禛打翻了,就剩了个底。
孙睿全倒空了,留下酒坛子。
他把要送给母妃的茶盏留下,空着手,出了静阳宫,吩咐侍卫道:“母妃已经走了,七弟悲伤,多喝了些酒,让他自己醒醒酒,别去吵他。”
侍卫们自是应下。
孙禛悬在梁上,直到子时过后,谢皇后使了人来收殓虞贵妃,进殿一看,吓昏了大半。
谢皇后都已经入睡了,急匆匆起身过来,甚至顾不上梳头,看了状况,又往皇太后与圣上那儿报。
“可能是吃醉了,又舍不得他母亲,一时想不开……”向嬷嬷硬着头皮禀着。
皇太后按着眉心,道:“睿儿呢?”
“三殿下早早就出宫了,宫门上都记着。”向嬷嬷答道。
皇太后道:“我不管他们兄弟弄的是什么东西,你只让人拦住圣上,不许他连审都不审、问都不问就处置睿儿!余下的,等天亮了再说!”
向嬷嬷应下,又出去转达给曾公公与小曾公公。
两位内侍一个去静阳宫,一个去御书房,分开走之前,曾公公长叹了一口气:“我原以为,我能太太平平等到出宫养老呢,没想到……”
小曾公公苦笑:“咱们慈心宫还算好,其他各处,这些日子怕是没一个能睡踏实的。”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规矩
圣上坐在龙床上,噩梦让他一身大汗,他极其烦躁地拉了拉衣领。
韩公公跪在地上,声音不敢重了、又不敢轻,小心翼翼地禀着孙禛的死讯。
说完了,圣上却久久没有动静,韩公公只能快速窥了圣上一眼,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圣上仿佛是此刻才从噩梦中回了神。
他转头看着韩公公,想说什么,嗓子却跟堵住了一样。
有那么一瞬,圣上觉得自己听错了,可他又实实在在是听明白了。
孙禛死了,悬梁死的,跟虞氏一根梁、一条白绫、一把凳子。
梦里那个唯一能让他摆脱骂名的儿子,突然之间死了。
汗水倏然间收了回去,只剩下冰冷,入坠冰窖一般的冷。
圣上抓起枕头砸在了地上:“朕不信!这不可能!禛儿怎么会……”
韩公公道:“圣上,是真的。”
“睿儿呢?”圣上掀开被子跨下了床,他没有趿着鞋子,光脚大步往外头走。
“三殿下在关宫门前就出宫回府了,这会儿大抵是还不知道这事儿。”韩公公提着鞋子,从后面追上来。
圣上穿过一道又一道垂下的幔帐,走出寝宫时,不由被灯笼光晃了眼。
他顿住脚步,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韩公公在他身边跪下,伺候他穿鞋。
圣上一面抬脚,一面问道:“禛儿真的是吃酒糊涂了?是不是睿儿……”
韩公公被这样的问话唬得手上都打颤,声音勉强维持着平稳,道:“三殿下怎么可能去害七殿下……”
圣上哪里能叫韩公公一句话给稳住了,当即还要发作:“他弟弟没了,他在府里睡什么觉!去,把他给朕带进宫来,朕要亲自问话!”
曾公公就站在一旁,闻声上前,给圣上问了安,心里想着,皇太后预料得没有错,圣上脾气上来了,真的可能不管不顾大半夜就要处置孙睿了。
圣上瞧见曾公公,知道这是皇太后的意思,这才强压住火气,没有坚持寻孙睿。
一行人往静阳宫去。
宫室里里外外,亮堂得如同白夜。
谢皇后把虞氏安置在榻子上,又让人把孙禛放下来,安置在另一侧的罗汉床上。
圣上进来,直奔孙禛这侧,一瞬不瞬地看。
的的确确是孙禛,也的的确确没有气了,脖子上青紫色的瘀痕像是一双手,掐住了孙禛的脖子,也掐住了圣上的脖子。
呼吸都难了,心脏一阵一阵地痛,仿佛那双手不止掐住了脖子,还在胸口用力往下压。
压得五脏六腑一股脑儿往上冲。
痛得圣上站不住,身子往下蜷。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一屁股坐在了罗汉床上。
手掌刚好按在孙禛的手上,冰冰凉的,唬得他本能地收回了手,圣上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喝了多少?”隔了很久,圣上才找回了声音,问了句。
谢皇后答道:“地上总共三个酒坛,是静阳宫小厨房里存的酒,洒了有小半坛,也就是喝了两坛半。
侍卫说,三殿下走的时候,身上虽有酒气,但脚步平稳,说话清晰。
想来,他只喝了几盏,大部分都是七殿下喝的。”
“真的只有酒?”圣上的语气里满是怒意,“喝酒能把自己喝得去投缳?酒里没有其他东西?”
谢皇后听了这话,面色越发难看,这等于是明晃晃地在怀疑孙睿给孙禛下药了。
且不说为什么一母同胞的兄弟要在虞氏身死的当夜就自相残杀,便是其中真有故事,谢皇后也根本不想参与。
她既不是掌管断案的衙门,也不是后宫里拿决断的那一位,她一直都是圣上需要的那个老老实实傀儡皇后,做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头理顺静阳宫的内幕?
圣上要查自去查去,她不揽这事儿,免得给自家惹一身麻烦。
“这就要问太医了,臣妾看不出是不是有药。”谢皇后答得冷冰冰的。
圣上正乱着,顾不上计较谢皇后的态度,只把太医叫进来。
太医自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孙睿敢用这一手,就是吃定了露不了馅。
哪怕仵作来断孙禛咽气的时间,也无法断言孙睿离开前孙禛一定是吊死了的。
前后相差的时间太短了,且投缳伤及脖子咽喉,再精明的太医也无法看出孙禛生前嗓子受过刺激、发不出声音。
圣上只能颓然坐着,思路一片空白,他嘴上喃喃着:“去、去把孙睿叫来!”
也不晓得是没有人听见,还是碍于大小两位曾公公背后代表的皇太后,无人敢动。
圣上见指挥不动人了,他撑着扶手站起身,瞪着韩公公道:“你也不听朕的?让御林军去!把孙睿给朕压过来!”
韩公公一张苦瓜脸,嘴上含糊应着,眼神不住往慈心宫两人身上瞟。
小曾公公上前,道:“圣上,再有一两个时辰就天明了,不如等天亮再召三殿下进宫?”
圣上怒道:“天亮?他还想睡到天亮?”
曾公公拦了干儿子一把,慢悠悠走上前,绷着脸,一本正经:“圣上,您要询问三殿下,也不差这么两个时辰。皇太后也要问话,不如就等到天明,请您和殿下到慈心宫,您仔细问,也叫皇太后一道听一听。”
圣上咬了咬牙,若只有小曾公公在,他不会退让,可这是曾公公,从皇太后几十年前嫁入宫中开始就跟着伺候了。
在他还年幼时,每每到中宫,母后考验他功课时,曾公公永远在边上。
说话就是这么个腔调,阴阳怪气的,看似是商量,实则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
对面的敢不答应?
当年宫中,谁敢跟曾公公唱反调?只有他瞧不上懒得处置,没有处置不了的。
连先帝爷都不会冲曾公公撒气,因为他和向嬷嬷就是中宫高氏的体面,何况当年还是皇子的圣上。
少年时期养成的“规矩”,哪怕他已经君临天下二十余年,在曾公公的一板一眼之下,还是会发憷的。
虽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但他冲冠的怒火泄了,再烧起来,也不会像刚刚那样张口御林闭口押送了。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那又如何
圣上重新坐了回去,视线落在孙禛身上。
他还能做什么来摆脱几百年的骂名?
没了孙禛,无论哪个儿子继位,孙家的天下都不行了,他都要被骂上百年。
梦境里经历过的谩骂和唾沫包裹住了他,让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甚至顾不上去想凶手是不是孙睿。
他再一次大汗淋漓,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下一刻,他想到了养心殿。
那是仙人给他指的路!
圣上站起来,挥开了人手,大步跑向御书房。
留下静阳宫里,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曾公公和小曾公公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头到尾,圣上都没有看过虞氏一眼。
明明很多年前,圣上为了虞氏与皇太后闹得不愉快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这份凉薄,叫人心寒。
明知天家无情,依旧心寒。
天边吐了鱼肚白,韩公公往御书房里探了探脑袋。
圣上从静阳宫回来后就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待在里头,韩公公猜测他在看图纸。
可这个时候了,该准备上朝了,韩公公只能提醒一声。
回应他的,是圣上一连串的咳嗽。
韩公公赶紧入内,观察圣上神色。
脸颊泛红,嘴唇干裂,眼下发青,一脸病容。
这一日,终是停了朝会。
大臣们在朝房里交换着消息,各个神色沉重。
虞氏这么快就被赐死,显然是超出了许多人的意料的,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孙禛竟然醉酒自尽了,而孙睿闭门禁足,被侍卫们围住了府邸,也不知道要在里头待上几年。
圣上病倒了,是一蹶不振还是养上一段时日就好?
往后这天下,莫不是真就落在孙祈手中了?
这些话,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讨论,但对朝臣们而言,凑不上从龙之功不要紧,好歹别经历先帝继位时的乱象,太太平平的,比什么都强。
形势似是一片大好的孙祈却一反常态地精神不佳起来。
还算不上病,却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般。
他看了眼孙宣,对方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个局,虽是他们自己布的,算到了那两兄弟在失去虞氏制约后必然会有大冲突,可他们两人也没有想到,孙睿说动手就动手,毫不犹豫,直接要了孙禛的命,还没有被父皇抓到把柄。
如此狠绝,像极了圣上对付陶昭仪,乱刀斩下,没有丝毫留情。
不得不说,不愧是亲生父子,不愧是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
可亏得他们先下手为强,否则,落在连亲弟弟都不放过的孙睿手里,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寝宫的层层幔帐挡不住浓浓的药味。
皇太后被冲得难受,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里头走。
圣上病了,皇太后到底关心儿子,还是亲自来了一趟。
虽说近来行事没有章法,很多举动连她都无法理解,但儿子总归是儿子。
何况,真不来,就不是死一个孙子的事情了。
皇太后在床沿坐下,看着一脸病容的圣上。
圣上的两颊凹陷,眼睛里的红血丝比昨儿更厉害。
皇太后有意关心他,可话到嘴边,想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到底没有按捺住,摆出了从前还是中宫皇后时的铁腕与威仪。
“半夜里若不是哀家宫里两个公公拦着,听说圣上已经要让御林去围睿儿府邸了?”皇太后问道。
圣上靠着引枕,强打起精神来,道:“围了又如何?他弟弟死得不明不白……”
“哀家还想说,”皇太后打断了圣上的话,“陶氏死得不明不白呢!毒蜂子,你堵天下口,你堵不住哀家的眼。”
提到这一茬,火气难免上涌。
早立太子之事,她说过好几遍,圣上不听,那好歹是维持了平衡,结果突然之间,这种平衡崩塌了,后面所有的一连串结果,不可预料,但事后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皇太后想从头再掰扯掰扯这事儿,可一想到说破了嘴皮子圣上也听不进去,又觉得极其没有意思。
再说了,孙禛已经死了,她担心圣上传位孙禛的状况已经不可能实现,那何必再多说。
提及陶昭仪,圣上眉头紧锁,半晌转了话题:“母后不也要问睿儿话吗?怎么不把他叫来。儿臣今日去不了慈心宫了,不如我们就在这儿问吧。”
“你想怎么问?”皇太后哼笑了声,“哀家还想问问圣上,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圣上看着皇太后,没有说话。
皇太后见状,干脆把事情说透了:“睿儿的结果只有幽禁,无论禛儿怎么死的,他都只是幽禁。
禛儿的死与他无关,那他也没有前程可言,哀家昨日与你说过,你处置了虞氏,她的三个儿子,一个都用不得了。
睿儿确有能力,你放他出来,让他以后给他母妃翻案吗?
你让以后的太子、继任的圣上如此自处?又如何与这个兄弟相处?”
圣上动了动眼皮子:“禛儿是他杀的。”
“那又如何?”皇太后厉声道,“他杀了禛儿,圣上要现在就杀了他?
大战刚歇,南陵、蜀地、东异,看着是平了,但内里要收拾多久,还要哀家告诉圣上吗?
此时不稳定朝政,先有巫蛊,继而立刻以谋杀皇子之罪杀另一个皇子,天下人心能安?
你恼睿儿不要紧,关他一辈子!更甚者,过两年,‘病故’了,都比现在给他带上谋害亲弟的帽子强一百一千倍!”
“那依母后的意思,就是连问都不让朕问他了?”圣上反驳道。
皇太后怒极反笑:“你问,问了还不是这么一个答案?他没杀,你要屈打成招,伤父子情谊?他杀了,难道还会老老实实跟你认下?他要认,就不会把禛儿吊梁上了,直接一刀子封喉,等皇后的人过去就得了。”
不问,不是信或是不信的事儿,而是不想再乱人心了。
臣子、百姓,各个都看着,不管看明白多少,都是“迟疑”、“惶恐”。
也只有暂且都压下,平缓一阵子,好歹把这个风头给过了,再议其他。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恩荣
虞贵妃和孙禛半夜死了的消息传到宫外,百姓哗然。
昨日他们就看到御林包围了恩荣伯府,男丁女眷,一个个接连被拖了出来,喊冤的声音传了整条胡同。
那悬了十多年的牌匾被长枪咚咚捅下来,掉在地上碎成了三块。
上头“恩荣”两字,嘲讽到刺目。
巫蛊之事,沾不得的,沾上了就是死。
可大伙儿都没有想到,死的会这么快,前脚刚听见风声知道虞家要倒了,后脚就没了。
说句不好听的,说书先生连前情故事都还没有交代完,这边已经唱到了大结局了。
这就是宠冠后宫的虞贵妃的结局啊。
真真应了一句戏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戏里看饱五十年兴亡,而他们,二十年,看到了头。
本以为这已经是“人生如戏”了,结果天一亮,孙禛也跟着投缳了,母子同上路。
吃醉酒失足落水而亡的,大伙儿见得多了,但醉得踩着凳子去自尽的,还是少有。
有些人觉得,大千世界,什么稀罕事儿不可能,小十年前,京里还出过因金榜题名太过激动,醉后爬屋顶高唱,结果脚下一滑摔死的呢,孙禛这样也是可能发生的;
又有人觉得,这就是命数,虞氏活着的时候最是喜欢这个儿子,死了也带着走,这是被一道勾魂了。
更多的百姓认为,孙禛也牵扯在巫蛊之中,圣上没有下旨直接赐死,而是留了体面,让他以皇子身份赴死,能入皇陵、受香火,这也是最后的仁慈了。
至于设想孙睿杀孙禛的,几乎没有。
平民百姓,见过皇权相争,但他们也想不到,在危机四伏的时候,这两亲兄弟有必须杀对方的理由。
可外头不知,顾云锦心里是有数的。
孙禛必定是死在了孙睿手上,前世那样的深仇大恨,孙睿岂会不报?
孙睿一直没有出手,只因为还不到时机,且虞贵妃在世,一旦这两个条件都不存在了,他也就下手了。
只是,对顾云锦而言,对宁国公府、镇北将军府而言,孙禛的突然死亡,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眼下都不好说。
京城的水确实乱了,养在其中的鱼,全是食人鱼!
蒋慕渊想要的太平,在孙睿已经解开枷锁、不管不顾的现在,一切都是未知。
原本这一日,顾云锦是要进宫去陪伴皇太后的,可出了这些事儿,皇太后委实没有说笑的心情,让她不必辛苦。
连安阳长公主想去慈心宫,都被皇太后拦了回来。
顾云锦让抚冬去西林胡同打听了一番,确定乌太医进宫了。
抚冬等到了下午,乌太医才回来,冲她点了点头。
皇太后病了,就是一时之间气血上涌,算不得大病,但肯定要休养一阵。
其中缘由,乌太医没有明说,安阳长公主打探起来容易,廖嬷嬷去慈心宫送东西,虽见不着皇太后的面,但也从几个老嬷嬷口里得了信。
皇太后是被圣上气的。
上午那场母子对谈,虽然最后达成了共识,但过程并不叫皇太后愉快,甚至她们几个陪着到了寝宫外的,明明没有入内,还是听到了皇太后责备圣上的声音。
字字严厉,掷地有声,那般气势,她们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了。
可皇太后还是伤了心,回到慈心宫后就倒下了,不得不请太医。
安阳长公主挂念皇太后,心中委实埋怨圣上。
永王爷听闻母亲病了,想去探病被拒,赶紧拿得宠的孙恪开道,没想到也没有成功,气得他不顾圣上也病着,冲到跟前,两兄弟大吵一架。
吵完了,永王爷阴沉着脸甩手回了王府,让儿子作陪吃酒。
孙恪戒酒了,符佩清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近来闻不得一点酒味,他本就是酒与茶都可以的人,当即愉快地抛弃了酒盏,投身茶道去了。
今儿是舍命陪父王,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以茶代酒。
永王爷不与他计较,一人酒、一人茶,喝得一个醉了,一个还极其清醒。
“你是不知道他有多混账!”永王爷酒气上头,什么话都往外蹦,“他、他竟然还敢说我混账,说亏得他是我皇兄,若摊上睿儿那么一个哥哥,我说不定就已经被吊死了!
你听听,这像话吗?这是人话吗?我是抢他女人了还是夺他皇位了,他凭什么吊死我!啊!
先不说孙睿是不是弄死了弟弟,真弄死了,也是他那个当老子的不会养儿子,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拿这话刺我,他脸上有什么光?
我儿子再混球,也没把自己弟弟弄死啊!”
这些话太过了,边上亲随扶着永王爷,脑袋直往下埋,全当没有听见。
孙恪在另一侧,把摇摇晃晃的父王扶住了,嘴上忙不迭哄:“您和母妃就我一个儿子,也没其他弟弟给我弄……”
“难道有,你就弄死?”永王爷瞪着眼睛骂过来。
孙恪召了怒火,赶紧往外撇:“哪能呐,弄不死弄不死。”
永王爷这才哼了一声,又去骂圣上:“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情!他还嫌我,我还替母后嫌他呢!母后这把年纪了,摊上这么一个儿子,糟心透了!”
“是是是,”孙恪一面扶着永王爷回房,一面道,“皇祖母就是不开心才病了的,等她肯见我们了,我跟您一道进宫,我们彩衣娱亲去,她老人家一高兴,再吃点儿糖,什么病啊痛啊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把醉倒的永王爷交给了永王妃,孙恪闻了闻身上沾了酒气的衣裳,嫌弃得撇嘴。
完蛋了!
不收拾赶紧,他都不敢回房。
至于永王爷说的孙睿杀了孙禛一类的话,他听了,也记下了,却不会多想。
那些都与他无关,不掺和就是不掺和。
没有什么比他的媳妇儿和媳妇儿肚子里的宝贝疙瘩要紧。
就是要辛苦阿渊了,人还没有回来,京里就一团乌烟瘴气。
能干如蒋慕渊,摊上那几兄弟你死我活,也要无从下手了。
到时候,免不得要叫他吃酒大倒苦水。
倒就倒吧,苦水也能当作乐子,只是别吃酒。
喝茶,还是喝茶好。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总要抓一头
圣上只歇了两日。
不管心里如何恨恼孙睿,短时间内,圣上也不可能杀这个儿子泄愤。
他只能听皇太后的话,养着孙睿,等有朝一日,时机到了,再处置。
杀不得,却不妨碍圣上撒气。
他接连下了两道旨,都是给孙睿的,让韩公公去传。
韩公公捧着圣旨,去了又回。
圣上问:“他听了是个什么想法?”
韩公公垂着头,嘴上道:“三殿下说谨遵圣上的旨意,他一定好好闭门思过。”
圣上哼了声,没有再问。
韩公公暗暗舒了口气。
那圣旨与其说是训诫,不如说是责骂,没有一句是好话。
也亏得接旨的是孙睿,面无表情惯了,表面上挑不出有什么波澜,换作性子急些的,恐怕当场就要跳起来了。
当然,韩公公没有跟圣上说这些实话,圣上身体没有全好,皇太后依旧病着,此刻再因孙睿状况而火上浇油,谁都没有好处。
圣上去慈心宫探望皇太后。
他知道皇太后是因何而病,既然杀孙睿无望,他那口气过了,自然也要到皇太后跟前示个好,免得再被人说他不孝顺。
正如当时想撤南陵王庙享、又不得不与皇太后和宗亲妥协时一样,圣上就是这个脾气。
芝麻和西瓜,总要抓着一头的。
这次,皇太后没有不见圣上,再多的不满,这也是天下君王,不至于真闹到母子两人结仇。
圣上说了软化,皇太后顺着下了,这事儿面子上算是全了。
至于皇太后心中是不是顺气了,那是另一码事情。
圣上除了言语安抚皇太后之外,还依照她老人家的心思,把三公叫到了御书房里。
他缓缓道:“近来宫中不太平,一个昭仪、一个贵妃、一个皇子,不管什么原因,都没了。”
傅太师揣摩着圣上的心意,试探着接了一句:“圣上,如此变故,百官心慌,百姓亦是难以心安呐。”
“朕也是这么个想法,”圣上道,“该有一些喜事来安抚人心。”
三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圣上所谓的喜事,当然不是立太子。
孙禛死了,谁做太子、谁当新帝,对顺德帝而言根本没有区别。
他不立,只是不想太子顺势上位,逼他退位而已。
孙睿都敢杀孙禛了,他余下的那几个儿子,谁知道有没有胆子弑父呢?
尤其是皇位唾手可得的时候,还记得父慈子孝吗?
圣上交代道:“蜀地、东异先后胜利,只因将士们还未班师回朝,就没有论功行赏,三位爱卿先把赏赐的方案定下来。”
傅太师等人自不推辞,在他们看来,这的确是眼下可以做的、也应该做的事情。
人心稳当,比什么都要紧。
一众相关衙门都调动起来,细细整理了名册方案。
肃宁伯功劳不小,有几个儿子出力,倒是可以晋为侯府,嫡长子有世子之位,余下的两个儿子,可以另升军衔,以后便是离了侯府,也不缺前程。
又说成国公府,族中那些惹事的官员、子嗣自是保不住,也不想保,黄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而国公府,除了段保戚,还有成国公守镇海关、斩杀东异王子的功劳,再添上段保珊,只要段家自己不犯浑,位子还是稳的。
镇北将军府南下驰援,功劳记上,但他们要返回北境,除了给家中妇孺的赏赐送到西林胡同,其余都往北地。
王琅的名字再一次被提及,叫京中百姓们好一阵感慨。
同样是曾经同龄学子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同样是家里吃了官司、惹了全城笑话,杨昔豫一蹶不振、名落孙山,王琅却逆境而出,成一番大功业,可见其品质高下。
但凡是叫得上名字的功劳,都被记在了折子上。
文英殿里,孙祈从头到尾翻看,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没有赏阿渊的?”
傅太师道:“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赏。”
孙祈这才反应过来,没有再问。
国公府,再赏也到头了,真不行也就只有金银,俗气归俗气,宁国公府不缺归不缺,好歹也是这么个意思。
折子送进御书房,圣上从头到尾看了,旁的都没有提出异议,一概准了,只问起了户部状况。
“这些赏赐开支,国库还能拿得出来?”圣上道。
户部齐尚书讪讪:“勉勉强强,很是困难。”
“那就欠着,别处的不好欠,就欠着阿渊的。”圣上合上折子,一锤定音。
齐尚书垂首应了,反正这事儿他左右为难,怎么赏、赏多少,最后还是由小公爷来和圣上约定吧。
这些时日,除了户部忙碌,吏部上下也没有一个闲着的,南陵、蜀地走出了战火,新的官员要走马上任,吏部一道道文书往下送。
往年都是有功名的学子等缺,如今倒好,两湖解决了不少,南陵和蜀地又空出来大把的位子,一时之间,竟然是“坑比萝卜多”。
偏生其中还有硕大的坑洞,总督、副官、大府的知府,这些位子都要有一番经历的人才能胜任,绝不是光靠等缺的官场新人能填补上的。
一时间,全朝州府都要跟着动。
就连先前因赵方史的案子被一并调查的明州尤知府,照吏部原本的意思,治下不严,且明州事务能抓到不少空子,这样的官员,不说夺了乌纱帽赶回老家去,也少不得贬去某个旮沓窝里做芝麻官劳苦几年。
可现在实在缺人,这位好歹是当过大府知府的,又在朝廷进攻东异时,后方配合调度颇为尽心,功过相折,到成都府下简州当个知州。
是贬谪不假,也从油水丰厚的富庶江南大城、天下海运大港到了一年过手银子“紧巴巴”的蜀地,官职也跌了,但好歹是成都下辖,不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对尤知府而言,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兵部亦是一样,几处驻军调派,都需要统筹考量,各处兵力和军备都要补全,征兵就意味着练兵,何况还有东异那地方。
何人驻守,如何排布官员,样样叫人操碎了心。
最叫人操心的,还是各衙门往户部伸手的时候,实在是开不出花来了。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能瞒就瞒
纪尚书知道纪致诚是存了外放的心的,正好赶上这么个机会,家里商议之后,给他谋了个位置。
叙州府同知。
这对一个初出茅庐、只在翰林院当了一年文书的年轻人而言,.asxs.不可谓不高。
一则出身上占了优,有个当礼部尚书的祖父,官场上开道比穷书生容易;
二来,叙州是乔靖活着时最后的地盘,虽收复回来,其中亦有错综关系,是个烫手山芋,不是谁都愿意接手,也不是谁接过去了就能抗住压力做好的,纪致诚不用顾忌那些,他有背景,地头蛇想拿捏他,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在纪尚书手里走上几招。
当然,纪尚书也给孙儿的前程上了道保障,叙州府知府是他的学生,四十出头,不止有官场经验,也知道如何指点、引导手下的人。
把纪致诚交给这位学生来教导,纪尚书很是放心。
唯一叫家里担忧的是哥儿还小,跟着父母往蜀地去,长途跋涉的,很是辛苦。
不止纪家舍不得孩子受苦,徐家也舍不得,可做长辈的,哪个不知道纪致诚对徐令意的心,做不出叫他们夫妻分割两地的事儿,只在调令下来之后,让他们一家三口早早出发,多带些人手,路上慢慢走,不要紧赶慢赶的。
纪尚书府中,纪致诚与徐令意的院子里,累着好几个大箱,丫鬟婆子们做事忙中不乱。
魏氏今儿过来送女儿外孙,虽是喜事,但到底要分隔两地,往后两三年也见不着一回,只能靠传信了,她红着眼掉眼泪。
徐令意明白魏氏心情,也知道母亲在自己跟前就是个絮絮叨叨的性子,就还和从前在闺中时一般,自己做手上的事儿,不出言打断魏氏说话,左耳进、右耳出的,母女两人能这么坐一下午。
气氛太过熟悉,以至于魏氏一开口就忘了女儿已嫁,这里也不是徐家,等她看着与自家屋子截然不同的家具想起来时,已经说了一长串了。
她叹了口气,按着帕子道:“你也真是,就不能提醒我两句?”
“提醒做什么?”徐令意抬眸看她,“您要有好几年念不着了,我不打断您。”
魏氏真真又好气又好笑,自己缓了缓,道:“姑爷是新官上任,也没有长辈在跟前提点,你们遇事记得多商量。
我旁的也不说了,等你们安顿好了,趁着老太爷、老太太身体还不错,来年这时候,我和你父亲尽量去叙州看你们。
总归家里生意广,你伯父、伯娘顾不过来,我也沾一回丈夫和女儿的光,出远门见识见识。”
徐家两兄弟,徐砚专心官场,徐驰掌了生意。
杨氏不管是以前发达时,还是后来沉寂了,都不爱来插手商场之事,只是掌着中馈,平日大项出入看两眼、大体有数罢了。
在这一点上,她们两妯娌还是挺默契的。
徐令意闻言也笑了,道:“那我等您和父亲过来。”
正说着,婆子通传说顾云锦来了,两人赶紧把人请了进来。
问了安,魏氏琢磨着她们小姐妹有话要讲,主动提出去抱哥儿,先一步出去了。
顾云锦抿了口茶,左右看了两眼。
徐令意干脆把余下收拾东西的人也都打发出去了,道:“是不是有要紧事儿要提醒我?”
顾云锦轻声道:“先前忙着打仗,蜀地里头没有清算干净,主要是金银上的。
你也知道,蜀地那些世家大族,在本地耕耘了很多年,底子十分深厚,虽说是支援乔靖拿出来了不少,但不见得动了根本。
尤其是后期,乔靖缺的是粮草,他们光是有银钱都换不了粮,那些元宝应当都还留着。
此番官员入蜀,都是外乡人,对当地状况不甚了解。
我看小公爷信上的意思,王琅知蜀地状况,对各处摸得也清,后续他会往蜀地去,负责清算事务。”
“你是怕我们因王琅会心生芥蒂?”徐令意挑了挑眉,笑着道,“公是公、私是私,不会混在一起的,何况,便是论私,原也没有什么龃龉,都是为朝廷办事,自当齐心协力,不会互扯后腿的。”
顾云锦担心的并非是这几人之前的关系,但听徐令意这么解释,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知道姐夫是个敞亮人,姐姐也不是个小气鬼,”顾云锦接了徐令意的眼刀子,又笑了一通,这才正色着靠近了些,与她附耳道,“我悄悄与你说,其实是另一个意思,清算归清算,往上报的时候,能瞒就瞒。”
徐令意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也是小公爷还未回京,原本这事儿该由他跟纪尚书开口,再请尚书大人转告姐夫的,可这不是赶不上了嘛,”顾云锦说得非常轻,“这些都是朝廷重建蜀地、南陵的资金,无论是支援当地农家商户,还是整顿军务,都离不了银钱。
可京中不太平,静阳宫一夜之间倒了,三殿下禁足,他不可能没有为虞氏报仇的心,太子之争又没有落幕,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准的。
这些银子若是如数收入国库,最终也就是跟着动荡一番。
不止是对姐夫,但凡能说上话的入蜀官员,都会示意几句。”
徐令意深吸了一口气,京中局势远比看起来的紧张。
虽然纪尚书没有跟他们解释过,但徐令意和纪致诚私底下交流过,说这可能也是祖父积极让他们外放、还一放就是叙州这么远的地方的一个原因。
纪致诚想外放不假,但也挂念长辈家人,可纪尚书这么做,必然有他布局的想法,他们做晚辈的,认真去做就是了。
顾云锦又道;“我再与你交个底,你让姐夫和尚书大人说一声。比起皇子相争,小公爷更担心圣上真的一意孤行,把银钱用去兴建养心宫。”
“虞氏都不在了!”徐令意低呼。
“真想建,还缺由头?”顾云锦道,“不为虞氏,可以为皇太后安康祈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没有银钱也就罢了,一旦有资金入库,圣上开口坚持要建,这不是逼着臣子们金銮殿上死谏嘛。”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不遗余力
徐令意的心沉甸甸的,良久,叹息道:“圣上当真会那般、那般糊涂?”
“没有人盼着他糊涂,”顾云锦道,“可虞氏的倒台太突然了,圣上心里在琢磨什么,谁都料不准,不得不小心一些。
朝中大臣们几乎都不知道,圣上御书房的书架子上,收着燕清真人画的养心宫的图纸。
真人画图纸本意是安抚圣上,可圣上极其认真,经常翻看。
还有几回拿图纸给小公爷,问他这些宫殿要如何兴建,用什么玉石木料,不像是说着好玩的。”
徐令意点了点头:“都会与祖父交底的。”
瞒下清算的真实数目,这是欺君,徐令意不能单独拿这个主意,她要让纪致诚把状况都告诉纪尚书,由纪尚书来做决断。
但最终结果,徐令意能猜得到。
若圣上真要把银子挪去养心宫,金銮殿上死谏的人之中,必然有他们的祖父。
瞒,也是不得已的。
“都说乱世造英雄,但能生活在太平盛世,谁愿意去乱世搏生机呢?”徐令意叹道,“盼着这番风波早日过去才好。”
四方战事,打时轰轰烈烈,但也算不得真正的乱世,更何况是天子脚下的京城。
暗涌再多,也是暗涌,并非动荡。
可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皇子们再你来我往地闹上几架,局面大抵又不同了。
而这对臣子们而言,真是头痛又操心。
顾云锦与徐令意说完了正事,又说起了他们这一路远行。
徐令意听她字字关切、句句叮嘱,打趣道:“真不愧是当了娘的人,什么事儿都要操一万个心。”
时候差不多了,顾云锦起身回府。
到了国公府门房上,听风探着头寻她,道:“夫人,听说再有个四五天,爷就抵京了。”
顾云锦从马车上下来,闻言,弯着眼睛笑了。
他们夫妻之间一直有家书来往,对蒋慕渊的行踪,顾云锦也是心里有数。
蜀地清算一事,蒋慕渊在信上隐晦提及,旁人就算看了也看不出端倪来,只有顾云锦知道他的想法,明白其中暗喻,才能赶在纪致诚启程之前走一趟尚书府。
回到屋里,小祐哥儿听见声音,扭着头到处寻,对上了顾云锦的视线,他激动地手舞足蹈,嘴里一阵“姨姨娘娘”的叫。
顾云锦赶紧嘴上安抚了儿子几句,入内匆匆换了身衣裳,等出来把宝贝儿子抱在怀里,重重亲了两口,浑身疲惫都散了。
“是‘娘’,”顾云锦握着儿子的小手,“不是‘姨’。”
祐哥儿学叫人,会念几个音了,但哪个是哪个,他还有些对不上号。
可架不住嘴巴甜,见人就叫,反正就算叫得不对,也是一群人乐开花的笑。
他喜欢笑,也喜欢围着他的人笑,除了饿了尿了,整日里咧着嘴。
念夏是随着顾云锦回府的,自是听见了刚才听风话,笑道:“过几日小公爷回来,听见我们哥儿叫他‘娘娘’,怕是抱着儿子的手都发抖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抚冬乐得不行,笑过了这桩不算,又要去招惹念夏:“小公爷回来了,袁二也就回来了,赶紧催他请个京城叫得上名号的冰人登门来说亲呐。”
念夏自打点头起,叫抚冬笑话了小半年,本就不薄的脸皮越发厚实了。
“请你嫂嫂来吧?”念夏道,“你嫂嫂说亲,在小街那儿不是挺有名气的嘛!正好也叫她来府里看看,有什么才俊人就给你也定下,一举两得。”
钟嬷嬷还参与进来凑趣,提了几个她看好的年轻人,一副要撮合的模样。
抚冬说不过她们,只能做鬼脸撒娇。
顾云锦笑着看她们打趣,听祐哥儿“噢噢”的叫。
不管外头是风是雨是晴,也不论孙禛的死给未来造成了多大的未知和偏移,她在抱着儿子、和亲近的人在一块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也是踏实的。
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为了守住这份欢喜,无论能力高低,她都会不遗余力。
六月伊始,征战了一年有余的将士们回朝。
圣上的身体比前几日好了些,没有跟前回一样交由儿子出面,而是亲自在广场上迎肃宁伯和成国公,赞扬他们的劳苦功高。
成国公重伤未愈,这些时日全靠马车赶路,到了御前,自然不能那般,由段保戚和段保珊一左一右架着,磕头谢恩。
圣上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成国公为了家业儿女复起,豁出命换功业,替儿子、女儿守下一个前程,他成功了。
同样是作为父亲,他费尽心思想把所有的都留给孙禛,可孙禛无福消受。
思及孙禛的惨死,一股子气上涌,圣上的脸拉了下来,神色凝重。
成国公瞧出圣上情绪不好,猜测可能是依旧恼他们老段家的那些破事,爵是不削了,生气就生气吧,再者,前后死了两个小老婆和一个儿子,搁在谁身上能高兴呐?
他老老实实退至一旁,并不多言。
圣上见他识趣,面色稍霁,交代段保珊去慈心宫磕个头,先前皇太后一直惦记着。
段保珊自是应下。
慈心宫外,乐成公主长着脖子等她。
她们都不是十三四岁天天长个子的时候了,不过半年光景,按说身量与五官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可两人一见,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段保珊吸了吸鼻尖,请安的话语堵在了嗓子眼里,再出口时,她道:“我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乐成的眼泪霎时间簌簌往下落。
段保珊亦红了眼,陪她去东异、又跟着回来的嬷嬷侍女们都背着身抹泪。
半年有多短,又有多漫长,她们是有亲身体会的,也知道“活着回来”的背后,有多少苦难和鲜血。
一如她们之中,也还是有人没能回来。
乐成牵着段保珊去见皇太后。
皇太后那么喜欢听故事的一个人,近来操心事情太多,也听不进那些为了活命勾心斗角的算计了,她只让段保珊与她说脱身时的状况。
大火肆虐、险象环生,说得再是简单,彻夜出逃的险状也能预想得到。
听完了,皇太后握着段保珊的手,道:“哀家只敢听一遍了。”
段保珊抿着唇笑。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没有少做
从慈心宫出来,段保珊遇上了蒋慕渊。
圣上还有公务,干脆先让蒋慕渊来给皇太后请安,也免得之后说不了多久,小曾公公就要在御书房外候着叫人了。
段保珊福身给蒋慕渊道了一声谢,她在镇海关时谢过,今日见着熟悉的京城模样,心中感慨,自是又要道谢。
去东异是她主动请缨的,但能活着回来,是乐成和顾云锦她们给了她信念。
她时时刻刻都记得顾云锦与她说的那些话,为了父兄,她便是爬也要活着爬回来。
而她能够全须全尾地从东异脱身,少不了蒋慕渊在安排和帮助。
那夜带她们离开东异王城的年轻男子,手上拿着的是宁国公府的腰牌。
也是他,想方设法给她们送了地图,让她们能在王城中躲藏多日,最后寻机会逃出来。
嬷嬷们猜到他是叶城周家人,但段保珊没有问过对方身份。
她隐隐觉得,说不得。
不止军中无人提及,就连请功的折子上,都没有周家人的名字。
段保珊见此,更加确定对方是大战时重要的一环,轻易不能走漏消息。
她只告诉了父亲兄长,一家人记下这份恩情,就足够了。
而那位看出端倪来的嬷嬷,机敏又谨慎,入京前与她说过,决计不会吐露一个字。
段保珊出宫回府,成国公夫人站在府外相应,抱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
段保珍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看起来凶狠极了。
她当然不是针对姐姐,而是防着有人不开眼。
自打东异平定的消息传回京城,登门贺喜的人很多,也有不少言语之中提及段保珊的。
话里话外,关心这位郡主的前程。
更有国公夫人娘家那儿的亲戚,仗着辈分高、关系也不算远,老娘们讲话一点儿不讲究,说段保珊以后不好嫁了,这几个月怕是夜夜抱着匕首入睡的,往后指不定就“不小心”把新招的仪宾当东异仇人给刺了。
成国公夫人言语上修炼了这么多年,都有章法,没成想最后遇上个这样乱套的,气得脸都红了。
刚巧叫段保珍听见了,提着扫帚就冲了出来,劈头盖脑一顿打,把人赶出门。
反正他们成国公府,老段家的亲都不认了,外祖家又有什么割不了的。
成国公夫人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劝道:“由着她们说去。”
“姐姐高义,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段保珍不答应,“什么不好嫁,嫁什么呀?我担恶名,姐姐担美名,只要哥哥不赶我们出门,我们就守在家里一辈子。”
在她看来,段保珊已经吃了很多苦了,做什么再去旁人家受那些闲言闲语的罪。
至于她段保珍,那是出了名的刺头没规矩,别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反过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都干的,一时间吓得登门的客人只敢说段保珊好话,没有一个再胡言乱语的。
今儿也是如此,段保珍就往府门前一站,那些好好来迎接的人,她都不理,但凡有一个当段保珊的面信口开河的,她照打。
大抵是凶名在外,还真的吓退一些存心看热闹的人,越发显得这场母女团聚感人。
相比起成国公府,程家门外更是人声鼎沸。
内侍捧着圣旨而来,御赐的匾额由人抬着、跟在后头,程家从伯府晋侯府,从开朝时一直悬着的“肃宁伯府”匾额被郑重取下,新的悬上,鞭炮撒了一地红。
程晋之没有跟着去打东异,回京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此刻抬头看着簇新的门匾,眼眶极热。
将门子弟披挂生死相搏,为的自然是朝廷百姓,也是为了自家门楣。
哪怕不能添砖加瓦,起码不能让先祖蒙羞。
他们一代又一代的浴血,换来今日荣光,对得起朝廷恩赐,也对得住祖先教导。
肃宁侯带着儿子们进宫谢恩,听圣上激励之语,三呼万岁。
可在圣上没有留意的时候,肃宁侯却把目光落在了圣上身后的书架子上——其中到底哪几卷是圣上心中养心宫的图纸?
这些时日,肃宁侯与蒋慕渊交流颇多,他们还未回京,就先后收到了陶昭仪、孙禛母子的死讯。
饶是肃宁侯这辈子手上沾血无数、大波大浪里走过来了,也被如此讯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明眼人都知道,此番动荡全是太子之位引起的,有些事情能交底,有些事情原是不该胡乱置喙,但他心里发沉。
“除非翻案,否则三殿下无望,”肃宁侯彼时悄悄与蒋慕渊道,“如今局面,大殿下一片光明,只是他、他不是个好人选……”
蒋慕渊也知道孙祈能力与野心不相称,可他更不能让孙睿翻盘。
孙祈哪怕出昏招、再胡来,心里还是念着天下太平的,左右近臣们好好劝劝,十之八九拉得住他。
孙睿不同,那就是一个疯子,天下都不顾,还指着他听百姓心声?
原想着浑水摸鱼,把圣上的伪装撕开、露出他对孙禛的偏宠来,却没想到,孙睿釜底抽薪了。
退一步说,蒋慕渊“嫌弃”孙祈,孙祈却还不一定能顺顺当当上位。
孙宣是不是真的不争了?
孙睿难道就束手就擒了?
若眼下是个真正的太平盛世,蒋慕渊无论支持孙祈,还是支持孙宣,都是一步可走的棋,但事实并非如此。
京中还不明显,但其他地方,尤其是经历了战事、或是为了支持战事而不得不加重赋税的地方,百姓怨声不小,全靠地方官员支撑着。
蒋慕渊前世看过如此情景,那都是一把把拉满了、要绷不住的弓,一旦再有状况,弦就要断了。
等一处乱了,很快,处处都会乱。
前世天海南北的起义、绿林、占山为王,不都是这么来的嘛。
这片土地,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这也就是蒋慕渊宁可背负欺君罪名,也要和肃宁侯一块瞒下蜀地真实清算状况的原因。
不给圣上折腾的机会。
反正,这几年,他东拉西扯、忽悠圣上的时候,欺君的事情就没有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