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章 欢喜
回过神来,念夏欲进去报与顾云锦,刚巧蒋慕渊回来,拦了她通传。
蒋慕渊快步进了次间,待钟嬷嬷问了安,他以眼神示意。
钟嬷嬷一看就知道,笑着退出去了。
书案后,顾云锦站起身来,绕过来走到蒋慕渊身边,道:“今儿个倒是早,你让钟妈妈回避,是有事儿要说?”
“确是有事,”蒋慕渊握住顾云锦的手,牵着她往桌边落座,轻声道,“乌太医在母亲那儿请平安脉,你要不要也请他看看?”
顾云锦闻言一怔,很快又明白过来。
这人,怎的把日子记得比她还清楚,还比她心急!
“朝堂大事还不够你操心的!”顾云锦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我之事,怎么就不是大事了?”蒋慕渊笑着反问,“我晓得你谨慎,怕日子浅了不好诊,我特地问了乌太医了,他对这个日子上下的有把握,我才请他来。
就说是平安脉,若确定是有了,我们就不用再想着‘许是迟了’,专心等待就好;若不是,亦不至于叨扰长辈,乌太医嘴巴严,你应是信得过的。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诊不诊,云锦你自己拿主意。”
在此之前,顾云锦只悄悄问过钟嬷嬷,并未与蒋慕渊提起,因她心中惴惴。
这种不确定的心思,比起其他人,小夫妻两个是最紧张的,推己及人,顾云锦才想等等再说。
没想到,蒋慕渊都知道,也一直小心着揣度她的心意。
舒了一口气,顾云锦弯了弯唇角。
蒋慕渊的照顾让她先前起伏的心思散了七八成,忐忑渐渐消了。
果然,有一个能背靠着背、心思相通的“战友”,比什么香料、药物都让人安神。
蒋慕渊已然替她考虑到了这一步,顾云锦自然没有拒绝,她甚至也有些雀跃,想听听乌太医的说法。
两人一道往长公主院子里去。
绕过影壁时,蒋慕渊突然顿了脚步,倾了身子附耳与顾云锦道:“便是未有,你也莫急,我们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顾云锦扑哧笑出了声。
窗户启着,他俩又没有特地避着人,屋里头对着窗户的,把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长公主笑话道:“我可全看着了,有什么话不在自个儿屋里咬耳朵,非要到我院子里来?”
顾云锦想寻个说辞,不想蒋慕渊来了句“悄悄话”,她没忍住,笑得眉眼弯弯。
长公主最喜看她笑容,正如皇太后所言,爱笑的人好运连连,叫欢声笑语回绕着,吃什么都香。
安阳长公主也这么想,心情愉悦了,便是有难事,也能一一化解。
儿子、儿媳未到时,长公主正向乌太医请教皇太后的身体状况,她每每问安,皇太后总说自家康健,长公主不一味信,就怕皇太后暗悄悄地多吃糖果,乌太医说的才真。
长公主近日偶尔有些视物不清的毛病,并不严重,乌太医叮嘱了她几句,看向顾云锦:“也给夫人看看?”
顾云锦自是应下。
乌太医诊得很仔细,许久,他才开口道:“给长公主、小公爷与夫人贺喜,日子虽浅,但确确实实是喜脉。”
长公主显然没有想到,颤着声,问:“当真?”
“千真万确。”乌太医道。
屋里的嬷嬷、侍女纷纷贺喜,长公主这才从惊中回神,余下了满满的喜,起身过来抱了抱顾云锦,道:“我这是要做祖母了呀。”
长公主絮絮叨叨的,说要去宫里报喜、要去西林胡同报喜、蒋氏族中亦是,国公爷今儿访友去了,要赶紧使人知会他,姻亲好友都不能落下,如此大喜的事儿,自是要敲锣打鼓。
廖嬷嬷、采文、有琴几人好生劝着,才算拦住了长公主。
毕竟日子还浅,先告知亲家府上,其他处,等胎坐稳了再报不急。
顾云锦靠在长公主身上,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不知怎么的,眼眶微微发酸。
蒋慕渊强压着已经快飞上天的心,仔细向乌太医请教如何看顾孕妇。
廖嬷嬷笑着道:“哪有小公爷您学这些的?倒叫乌大人笑话。您放心,府里的老妈妈们都有经验,肯定伺候好夫人。”
“我一个娶了媳妇儿的男人,向乌大人请教孕妇的事儿,哪里会是笑话?乌大人照顾过的孕妇多了,定然也遇上过我这样要事事关心的新爹爹,”蒋慕渊道,“嬷嬷可别瞒我,母亲怀了我的时候,父亲就没绕着乌大人转过?”
提起当年事情,廖嬷嬷还事事记得清楚,一时间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了,对妻子的关心,真叫边上看的人的心都暖化了,何况本人呢。
长公主瞪了蒋慕渊好几眼,嗔道:“你要当爹爹了,尾巴翘到天上去,我不跟你计较!”
蒋慕渊拱手讨饶:“您是新祖母,您说了算。”
长公主轻哼了声,不管儿子了,揽着顾云锦柔声道:“我们不管他,叫他一旁得瑟去,他问得再多,也不比我们女人自个儿体会。
你年纪不大,又是头一胎,这小一年难免遇上不清楚的事儿,你别只听阿渊的,只管来问我,或者问廖妈妈、钟妈妈。
怀胎生子是不容易,但你平素习武,身体康健,定能顺利的。”
顾云锦颔首。
正巧,寿安从外头进来,听说了这事儿,贺喜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两眼一红,险险高兴地掉眼泪。
她赶紧抽气,小声念着“不能哭”、“不能哭”,跑出去在廊下绕了好几圈,才算压住了那喜极而泣的泪水。
顾云锦坐着,感受着所有人的欢喜。
先前,只自己猜测,哪怕设想怀孕后的处境,也远远没有实感。
此刻,一切清清楚楚,她顾不上去想局势发展、想江山走向,她只知道,她是喜悦万分的。
腹中有一孩儿,还很小,顾云锦还感觉不到存在,可就在那儿,真真切切的带给了她欢喜。
这份欢喜,难以用言语形容。
能让她铭记一生。
第八百七十一章 温暖
长公主耐不住,寻人去请蒋仕煜。
国公爷回来时,屋里正摆桌,长公主催着采文去拿酒,她要不醉不归。
“怎的这般有兴致?”蒋仕煜出声问她,待见到顾云锦、寿安那微红的眼眶,他不由一怔。
得亏屋里气氛轻松,要不然,他都要以为蒋慕渊没有存住话,把前世故事都说给长公主与寿安听了,寿安难受落泪,长公主要借酒消愁。
长公主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是一个有孙儿的人了。”
蒋仕煜愣住了,直到廖嬷嬷等人齐齐与他道贺,他才醒过神来。
安阳有孙儿了,就是他要当祖父了。
蒋仕煜难掩激动之情,上前重重拍了拍蒋慕渊的肩膀,又冲顾云锦点了点头。
长公主不叫顾云锦吃酒,自个儿一盏接了一盏,她心情好,吃酒也不醉,反倒埋怨蒋仕煜绷着。
蒋仕煜只是没有把喜悦摆在脸上。
当然,他亦有担忧。
蒋慕渊与他说过的那些话,一直压在他心上。
当爹爹是多么叫人手舞足蹈的事儿呀,从孩子牙牙学语到陪他习武、念书,又是多么叫人期盼。
他想,前路未定,他一定要替蒋慕渊排除万难,让他的儿子能够心无旁骛地去养育下一代。
那么美好的事情,他品味过,自然希望蒋慕渊也能品味到。
安阳长公主倒也习惯了蒋仕煜在晚辈跟前扮严肃,刚好廖嬷嬷安排去顾家报喜的人回来了,她赶紧叫来问了问。
“亲家府上欢喜得不得了。”那嬷嬷道。
顾家那儿,上下高兴得坐不住了。
在单氏看来,顾云锦在小时候是吃了些“苦头”的。
亲娘走得早,小孩儿不知事,与继母没有处好,后来父亲也走了,随着不亲近的继母进了京城。
这事论不上对错,亲生母女俩还有撕破脸当仇人的,继母、继女两个,不存在谁苛待谁,只是没有磨合好,造成大人苦、孩子心里也苦。
后来在徐家生活,吃穿用度上是不委屈,但孩子的成长,从不是给口饭吃就养活了,真心没有换到真心,搁谁都受伤。
好不容易与娘家相处好了,又嫁了那么出色的丈夫,三朝回门时,顾家灭顶之灾。
这一年,顾云锦随兄嫂去过北境,回京后为破局努力,姑爷南征北讨、策马扬鞭,人家新婚夫妻两个是黏糊糊得分不开,自家云锦与姑爷的桌案上摆着地图、兵书、战报……
现如今,当是苦尽甘来了吧。
有了孩子,做了母亲,人生往前迈一大步。
单氏盼着那些不好的都随之而去,等着顾云锦的都是美满幸福。
这厢单氏喜得要去给先人们上香求福,那厢徐氏想哭又不敢哭,只握着吴氏的手,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
记得顾云思怀孕、傅家使人来报喜时,徐氏好生羡慕单氏,这回轮到她了,这滋味呀。
她反反复复与吴氏说:“我头一回见着她时,她就这般高,就只有这么高,这才多久啊,都要当娘了,日子可真快,我们云锦是真的长大了呀。”
吴氏平复着徐氏的心情,背过身去,自己也感叹万千。
几个嫂嫂原打算着这几天登门探望顾云锦,待听了国公府的打算后,自是配合,说等日子差不多了,再来探望。
既定下了待胎坐稳后再知会各处,此番报喜也颇为低调,外头人看来,就是宁国公府送乌太医回西林胡同、又使人往亲家送了些礼物,姻亲间寻常往来,一点儿不打眼。
嬷嬷仔细说了状况,听得顾云锦心里暖暖的。
待撤了桌,安阳长公主还是意犹未尽,催着顾云锦他们早些回去休息,自个儿又让人取酒。
蒋仕煜拦不住她,也不想扫她的兴,等孩子们都走了,拿了个酒盏,陪长公主吃酒。
长公主是个很爱说话的,尤其是饮了酒,絮絮的说了许多怀蒋慕渊时的陈年旧事,一面说,一面打趣彼时手足无措的新晋爹爹蒋仕煜。
蒋慕渊不打断她,含着笑听着。
两人你与我添酒,我与你满杯,一壶酒见了底。
见长公主还要唤采文去取,蒋仕煜此时终拦了她,道:“新晋的祖母大人,醉了酒还怎么抱孙儿呀?”
长公主大笑,心说“我还没醉、我知道还要小一年才能抱到孩子、是驸马你醉糊涂了”,却也没有再坚持。
顾云锦和蒋慕渊牵着手往回走。
夜风吹来,稍有些凉意,倒不觉得冷。
看到自个儿院子里的光亮,顾云锦把身子半靠在蒋慕渊身上,道:“还真挺神奇的,我们刚出去时还在忐忑,这会儿回来,我就已经被认定为孕妇了。”
蒋慕渊闻言笑了。
钟嬷嬷心里有底,等小夫妻两个进了屋子,她道:“夫人这下踏实了。”
抚冬和念夏亦是笑盈盈的,说了好些贺喜的话,这才随着钟嬷嬷出去小公爷定是有好多话要和夫人说,她们才不凑在跟前呢。
事实上,蒋慕渊握着顾云锦的手,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自问口才不差,朝堂上据理力争,对着圣上等人夸赞顾云锦时更是滔滔不绝,在吹捧自家媳妇儿的路上,他可谓勇攀高峰,且句句真情实意,绝不是虚的。
就是当着顾云锦的面,与她述说爱慕之心,他也从未词穷。
可眼下,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腔喜悦与满足,明明该是洋洋洒洒、一字一句向顾云锦表达的,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蒋慕渊并非毫无准备,夫妻一道和美生活,有孩子是情理之中的。
他虽期盼,却不强求,顺其自然才好。
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迫不及待就出现了,而等蒋慕渊注意到的时候,他才知道,其实他内心里比这孩子还急呢。
他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姑娘,与他结秦晋之好,与他生儿育女,这份感动,他无法化作言语。
蒋慕渊把顾云锦抱进了怀里。
顾云锦抬起手,回抱住蒋慕渊。
哪怕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但他的心意,通过这温暖的怀抱,完完整整地传达到了她的心中。
亦如她自己。
第八百七十二章 喜事
宁国公府没有往外头报,可府里头,自是谁也瞒不住。
安阳长公主的性子,她欢喜成那样了,院子里嬷嬷、侍女都得了赏钱,底下一琢磨,快慢不论,都能品出味道来。
这是要添小主子了。
算算蒋慕渊回京的时日,便知道那日子还浅,年长的晓得前几个月不招摇,就是有年轻不懂的,也叫他们耳提面命了一番。
在国公府自个儿给亲友递消息之前,他们的嘴都要牢一点。
闭着嘴不说,但阖府上下的高兴劲儿,还是掩不住的。
逢人就乐!
顾云锦人缘好,大伙儿都替她高兴,再者,如今诊出来,腊月前后差不多就坐稳了。
长公主打赏从不小气,刚巧又赶上腊八、逢小年、大年,并在一块,年节里能得好些赏银,多采买些年货,热热闹闹过个年,多好呀!
方氏寡居,平日在府里走动少,却很敏锐地从来问安的寿安那儿品出了端倪。
她看破了,也没有与寿安说,只私下与洪嬷嬷说了句“挺好的”。
她没有给蒋仕丰生个儿子,但只要宁国公府的荣光在,蒋氏一门就会香火繁盛。
这个家,先是靠着蒋仕煜,后来靠着蒋慕渊,往后就要靠着蒋慕渊的儿子。
世袭罔替的宁国公府,能一代传承一代,多好的事儿呀。
十月的京城,不缺热闹,也不缺喜事。
在孙宣的一力推行下,远地封王、边关主将的子嗣陆陆续续抵达了京城。
虽是质子,但他们的吃穿用度样样要符合身份,亦不是软禁,反倒是天子脚下游一游。
这些少年人之中,大部分从未到过京城,看着与家乡截然不同的京城景致,又有孙宣安排的人手陪同,趁着还未入冬,各处玩耍。
同时,来年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年,各地考生纷纷入京,他们结交同科,畅言朝事,想要以文采、以见解迅速在学子中脱颖而出,若能叫朝廷要员注意到自己的才华,那更好不过了。
热闹的东街、富丰街,是这两批人都不会错过的地方。
在如此热闹之中,符佩清在母亲、弟弟的陪伴下抵达京城,住进了清平园。
符广致当然也想亲眼看爱女出阁,但他是凤阳知府,朝廷催漕,他必须配合,因而先前就递了折子上来,终依照圣上的要求,留在凤阳。
符佩宣已入了东正书院,他功课极好,便在是人才济济的东正里头,也能排得上名号。
此番前来,山长、先生们考量颇多,既然是考生云集京城时,符佩宣与他们交流亦是不错的学习,总归他年纪还小,不紧着半月一月的。
长姐嫁了,父亲因公缺席,做弟弟的再不去,那多可惜呀。
孙恪那么精明一人,对婚事又极其上心,宫里结亲的嬷嬷们何时出发、又是何时返程,他一清二楚,因而前脚符家人从渡口上岸,后脚小王爷就收着信儿了。
可他没有去长亭那儿等候,亦不打算去清平园外张望,哪怕心里跟猫爪儿挠似的,孙恪都记得永王妃与他说的话。
不要给符佩清添麻烦。
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了,也没有去凤阳府探望,此刻若是功亏一篑,先前的坚持就都白辛苦了。
好在,等待的日子终是要到尽头了。
皇家娶亲,自是风光,当然也少不了繁琐。
国库问题摆在前头,永王爷也不至于为了银钱去和圣上掰扯,欢欢喜喜的事儿,总归是他儿子娶媳妇儿,谁掏出来都一样。
永王爷自己有钱,永王妃娘家家底也厚实,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委屈不得。
要不是顾着圣上颜面,永王爷都想大摆流水宴了。
这倒也不是他多满意儿子,而是他满意儿媳妇。
最初“门不当户不对”的想法,在两家议亲之后都散了,如今是越想越欢喜,只等着喝媳妇儿茶了。
外头不摆流水宴,永王府却少不了开席。
顾云锦和寿安郡主早早跟随长公主到了永王府,等着接新娘子。
宁国公府还是没有往外头放消息,顾云锦的状况倒是挺好,但长公主打定注意要再等等。
如此大喜的日子,顾云锦不可能缺席,好在永王爷父子不关心朝事,今儿府里来观礼的全是与他们关系亲近的公候伯府,朝廷官员家里并未邀请,人没有那么多,不用忙于应付。
自然,关系不好的,什么卫国公府,什么恩荣伯府,永王爷也不请。
安阳长公主知道这一点,很放心顾云锦赴宴,怀孕生子那么漫长,老拘在府里,多不痛快。
永王爷就是这么一个脾气,如此行事,倒也不叫人意外。
只有一人的出现,叫不少人惊讶了一番。
那就是段保戚,他不仅来了,还是孙恪请来做傧相的。
孙恪骑着骏马往清平园接亲,段保戚亦在队伍其中,敲锣打鼓从东街上过,引得大伙儿议论纷纷。
妹妹不讲道理、惹是生非,哥哥亦有糊涂时候,不过能洗心革面,从闲散世子爷转变成奔赴边关杀敌护国的将士,不失为迷途知返。
况且,段保戚与孙恪、蒋慕渊冰释前嫌,可见这位在北疆战事里没有偷懒,是个好兵。
“回头是岸”是个好故事,惊讶过后,少不得多夸一夸。
夸得再多,大伙儿也不会落下关心那丰厚的陪嫁。
符家底子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一箱箱撑场面的好东西,都是慈心宫、平远侯府等处送来的。
孙恪是皇太后最喜欢的孙儿,慈心宫拿出来好些压箱底的金贵物什,看得人目不暇接。
喜娘们撒铜板、撒饴糖,欢声笑语不断。
素香楼上,有熟客探头,他大着胆子,高声道:“恭喜小王爷,您是兄长,成亲却比小公爷晚了,您加把劲儿,赶到他前头去,先当上爹爹!”
话音落下,周围大笑,胆子更大的,喊着要开个盘口,押一押谁先谁后。
孙恪也笑,转过头冲蒋慕渊挤眉弄眼。
蒋慕渊回了个笑容,孙恪输定了。
可惜,他还不能说,真是急死人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 不与他计较
永王府里,红双喜的窗花、灯笼各处可见。
来观礼的都是与府里关系亲近的公候伯府勋贵,即便私下有嘀咕过符佩清出身略普通了些,但皇太后满意、永王夫妇亦喜悦,大伙儿自不会明面说讲来弄得彼此不痛快。
别人家的媳妇,他们作甚挑剔,也轮不到他们挑,何必做那等不识相的人?
最不识相的那些,今儿连帖子都没有收着,还在自家府里憋着,毕竟,孙恪的身份贵重,他们没有观礼的帖,但大喜的贺礼却不能不送。
这不是亏本,是丢人。
再说了,就永王爷那性子,来观礼的但凡有哪位嘴上没边,说些不好听的,八成当场要把人赶出去。
啧,那丢人是真丢到平湖里、一串起泡泡沉了底了。
永王府里伺候的亦是,谁也不会怠慢新娘子。
待王府外响起了鞭炮声,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互相说着讨喜的话,把还在轿子里的符佩清夸得天上有、底下无的。
永王爷乐得合不拢嘴,看着孙恪把新娘子带到堂上、磕头跪拜,他心热极了,转头看永王妃,见妻子红了眼眶,一时间他亦颇为感慨,拍了拍永王妃的手。
新人入了新房,挑盖头、喝交杯酒,议程一项接着一项,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感染着每一个人。
顾云锦挽着寿安站在边上,一面笑、一面想,出身、性情,人人各不相同,明快的京城贵女林琬、恬静的府尹小姐符佩清,但只要嫁得称心如意的,欢喜和幸福都是一样的。
神情不会作假。
她去岁嫁给蒋慕渊时,笑得也是这般蜜蜜甜。
孙恪去吃酒了。
永王那一辈的,无人来催他喝酒,反倒是年纪相仿的,不与孙恪客气。
孙恪从不与他们摆架子,平素往来也多,他们寻着各种各样的由头,要与孙恪不醉不归。
孙恪哈哈大笑:“你们连晋之这个先锋都喝不过,我还有成世子、宁世子为左右护法,你们不如早早投降。”
席面上好好闹了一番,有几人帮着挡酒,孙恪喝得刚刚好尽了兴、却不醉。
翌日,孙恪与符佩清进宫谢恩。
皇太后依着惯例训诫几句,很快就收起了严肃神色,余下的皆是笑容。
她老人家没有亲眼见到孙恪迎亲,自少不得听一番故事。
“都夸你?”皇太后听小王爷自吹自擂,笑道。
“都夸我媳妇儿,那不就是在夸吗?”孙恪得意极了,“皇祖母,您没瞧见,听着大伙儿夸佩清,我父王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皇太后大笑。
“他那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夸你的都是虚的,夸你媳妇儿的还有那么点儿真,”圣上出声道,“既娶了亲,往后该沉稳些,别等当了爹了,还没个正行!”
这不是训孙恪,是在训永王爷。
永王爷听出来了,朝天翻了个白眼,大喜的日子,他大度,他不计较。
再说了,永王爷觉得,除了养出来的儿子浑了点,他自个儿还是挺正行的。
三朝回门,符佩清回的是清平园,此番便是全了婚礼规矩。
符夫人并没有着急返程,东正书院的山长写了荐书,符佩宣要去拜访国子监里的几位博士,再向京中考生请教一番。
孙恪对科举文章并不精通,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去考状元,从小到大的心思就不在此处,但他很愿意替符佩清引荐。
考生们时常聚在东街、富丰街上的酒肆、茶楼,安哥遵循孙恪的意思,打听了几个年轻又有些见地的,带着符佩清去听他们吟诗、讲朝事见解。
出入东街酒肆的,对安哥多少有些印象,考生们见他伺候着一个年轻小书生,很快就猜出了身份。
书院里同窗切磋,无人顾忌符佩清有个小王妃姐姐,京师如此不同,符佩清一时不太适应这样。
安哥看出来了,把人带去了富丰街小王爷极少来这儿,城南的考生也不太识得安哥。
没想到,还未遇上几个考生,他们先遇上了甄议。
按说甄议认得安哥,可他似是吃了不少酒,又背对着酒肆大门,没有瞧见人,他支着胳膊,絮絮叨叨地骂着。
上一回,甄议在大朝会时被蒋慕渊驳得说不出话来,丢尽了脸,他心里忧愤,后来又上过几次与南陵有关的折子,却都被退了回来。
圣上已经决意要打了,文英殿里也达成一致,甄议这么个唱反调的,自是冷落一旁。
可是,让甄议再次在大朝会上弹劾,他又没了胆子。
他的不满,只能一股脑儿倒在富丰街的茶楼酒肆之中。
“国库如此紧张,却不把银钱用在刀刃上,却铺张在婚礼之中,荒唐!”
“户部口口声声喊着没钱,哪里像是没钱的样子!”
“小王爷娶亲多么风光,全是民脂民膏!不愧是圣上的亲侄儿,圣上花了那么多银钱的养心宫塌了,小王爷奢侈娶亲,啧!”
安哥沉了脸,符佩清抿着唇,冲安哥摇了摇头,没有理会甄议,离开了富丰街。
这事儿,符佩清不说,安哥却不会瞒着孙恪。
孙恪正与蒋慕渊吃茶,气笑了。
蒋慕渊捻着花生米,道:“甄大人连媳妇儿都没有娶过,哪里知道新郎官儿的心意,不与他计较。”
孙恪一怔,复又哈哈大笑。
原本,甄议醉酒后的这些话,没几天就散了,又是打仗又是催漕的,话题多得是,谁揪着孙恪婚议指点呀。
偏偏,考生聚集,这无疑是他们的好话题,你来我往的,驳斥旁人、提升自己。
京城学子与外乡考生、官家子弟与清贫书生,原就想法各不相同,逮了这么一个论点,大有洋洋洒洒写文章的态势。
不过,普通的百姓与各有所图的学子的看法亦有差异。
甄议不曾娶亲,可京里成亲的老百姓多了去了。
“娶媳妇,一辈子的事儿啊,当年家里穷,老汉的老娘都东借块肉、西借把菜的,摆桌请乡里乡亲吃饭,图什么?不就图个喜气、图个脸吗?”
为了娶媳妇儿,债台高筑的人家也有不少,何况金贵如孙恪?
永王府、平远侯府自个儿有钱,关国库紧张不紧张什么事儿呀。
父亲是亲王,母亲出身世袭罔替的侯府,孙恪娶亲,再是勤俭,在百姓看来,亦是奢华无比。
何况,又凭什么不风风光光的办?
老百姓图的是个安居乐业,若哪一天,连永王府、平远侯府这样的人家的底子都空了,那他们才要害怕呢。
第八百七十四章 淘气
十一月初,符夫人和符佩宣启程返回凤阳府。
孙恪和符佩清一路送到了渡口,符家人才依依惜别。
回城路上,北风又冷了些,堪堪入城时,下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文英殿里上了炭盆。
一来,上了年纪的老官员们身体吃不消,二来,孙睿太过畏寒。
早早的,差不多一旬之前,孙睿就裹得严严实实了。
宫里早就习惯了孙睿如此,见怪不怪。
文英殿里很暖和,只余了一扇窗启着一小条缝透气,孙祈火气旺,觉得有些热,就站在窗边缓一缓。
外头冷风夹着雪花,孙祈看了两眼,转头道:“下雪了,瑞雪兆丰年,盼着来年全朝有个好收成。”
孙宣听见了,附和了一声,又与孙睿道:“就是这冷飕飕的,三哥不舒服吧?”
“下不下雪,对我而言都冷。”孙睿说完,低头看折子时,目光不经意一般从孙身上划过。
孙今儿穿得不少。
以往年看,孙是一众兄弟里添衣裳最不积极的那一个,今年倒是稀奇了,没叫虞贵妃念叨,自个儿就先换冬衣了。
孙睿猜得到原因,骨头受过重伤的人,最不耐阴冷。
孙的腰腿,尤其是他的肩膀,在冬天时,那不知何时会来的刺痛,能让人坐立难安。
夏太医的药酒、针灸,只能缓解孙的不适,却无法根治。
就孙那受不得一点罪的软骨头,这个冬天,孙比孙睿难熬。
这么一想,孙睿不由勾了勾唇,再冷些才好,反正他习惯了受得住,叫孙也尝尝那刻到骨头里去的滋味。
孙祈亦在观察孙,孙的反常之举让孙祈更确定了先前的猜测,孙的伤并未痊愈,且他的胳膊出了大问题。
如此一来,不用旁人费心,静阳宫里头自己就会生嫌隙。
好事、好事!
这场雪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只落了一个时辰,还不急堆积,就已经停了。
宁国公府请了乌太医来,确定顾云锦的身体一切安好之后,高高兴兴往各处报喜了。
安阳长公主亲自带着顾云锦进宫见皇太后。
皇太后才歇了午觉起来,闻言微怔,看着顾云锦的肚子,转头就怪上了长公主,道:“双身子要紧,使人报与哀家就是,做什么要雪后特特过来?路滑,一定要当心!”
长公主赶紧认错,又道:“先前就诊出来了,我想着日子太浅,还没有坐稳,就没有给您报喜,今儿算算有三个月了,该叫您欢喜欢喜了。”
“那不是阿渊回来就有了?”皇太后喜道,“两个都年轻,又都习武,身子骨好呀孩子就来得容易,好怀也好养。哎呀,哀家身边有要添个可人的小娃儿了!”
向嬷嬷等人纷纷道喜。
皇太后分发了赏钱,取出了小荷包,伸手要拿糖。
向嬷嬷瞧见了,赶忙道:“您今儿已经吃过了。”
“三颗,哀家今儿要吃三颗!”皇太后不让步,竖着手指与向嬷嬷掰扯,“一颗是定例,一颗是哀家高兴、赏自个儿的,还有一颗是安阳给哀家的赔礼,谁叫她瞒了哀家这么久。”
皇太后在吃糖上歪理十足,向嬷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长公主也啼笑皆非,叹道:“我也不想瞒着呢,我恨不能敲锣打鼓到处去说,我才是最急的那一个!而且,您肯定不止三颗,明着有,暗着一定也有。”
皇太后只当没听见,含着糖果,乐滋滋拉着顾云锦的手,道:“还有七个月,哀家能少盼一个多月,晚知道便晚知道吧。”
顾云锦笑着道:“您总说时间过得快,七个月不也是一眨眼吗?”
皇太后嘘长问短,关切着顾云锦这些时日的状况。
顾云锦一一答了。
她这一胎,至今为此还十分轻松。
也许如皇太后所言是她身体底子好,也许是日子还太浅、孕中状况未曾显现,她感受不到孩子的存在。
她亦没有恶心难受,吃东西不挑,唯一的变化,大抵是更爱睡了些。
皇太后直言她好福气,多少孕妇叫害喜折腾得瘦下去,顾云锦不受那罪,挺好的。
宫里报了,姻亲好友府上自少不了。
顾家先前就知道,既然宁国公府开始报喜了,顾家也准备了一番,给左邻右舍报个喜,也要给北地、宣平去信。
宁国公府的嬷嬷们各处走动,收拢了一箩筐的道喜话语。
永王府那儿,听风跑了一趟。
孙恪才从城外回来、歇了那么一口气,被听风一报信,愣了。
“阿渊他媳妇儿怀上了?”永王爷先回过神来,问道。
“是,”听风道,“小公爷说,先叫奴才来一趟,等后日他休沐,亲自来给您报喜。”
永王爷搓了搓手,挺乐呵:“本王备好酒等着他,我们舅甥好好喝两盅。”
孙恪摸了摸鼻尖,突的想起他迎亲那日的事儿,蒋慕渊那个笑容,分明成竹在胸,可见是一早就有数了。
偏不说,偏忍着,还要与他比试。
他正准备上站到起点上,蒋慕渊却已经冲过终点了,这算那门子比试,分明是舞弊!
听说还有人设了盘口,真真对不起押他的兄弟,赔钱喽。
还好,他没有押注,要不然亏大发了。
小贩们的消息很快,只看宁国公府与顾家的忙碌样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四处打听了一番,便有了准信。
蒋慕渊出宫回府,从东街上过,招呼了素香楼的东家,问:“今儿吃酒的可有押了小王爷的?”
东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有那么几个。”
“今晚上酒钱都记在我账上,叫熟客们只管喝,”蒋慕渊道,“要当爹爹了,可太叫人高兴了。”
不止素香楼,临近好几家酒肆的酒钱,都由蒋慕渊掏了。
夜深人静时,圣上才批完折子,端了碗甜汤暖一暖肚子。
报信的人退出去了,圣上慢条斯理地喝完,才轻笑了声,与韩公公道:“阿渊这性子呀!”
韩公公垂着眼,道:“您总说,是您给小公爷的担子太重了,使得他明明年纪不大,却太沉稳,可您看,他不也挺淘气的嘛!”
“是啊,”圣上道,“淘气了。”
第八百七十五章 十八岁的样子
酒钱走的公账。
廖嬷嬷替安阳长公主打理账目,看到这一笔,当了乐子说给长公主听。
长公主大笑,待蒋慕渊和顾云锦来了,又借此笑话儿子:“前些时日还议论着恪儿娶亲开销大,听说近几天才消停些,你倒是好,一晚上的酒钱就记账,改明儿该说你铺张了!我还是看低了你,你要当爹了,岂止是乐得竖尾巴,是尾巴都开成了花!”
蒋慕渊笑着在长公主身边坐下:“您莫说我,我这还不是随了您!”
长公主嗔了他两眼,敲锣打鼓的心愿最终没有实现,内心颇为遗憾。
她的喜悦,都没有传达出去呢。
虽是打趣,但长公主的话亦不是杞人忧天。
可吃人的嘴短,喝了酒的多是向着蒋慕渊的。
“你家媳妇儿生孩子还分红鸡蛋呢,小公爷请吃酒怎么了?”
几家酒肆的东家更是道:“我们皆是本分买卖,酒钱又不多,怎就铺张了?”
外头怎么说,蒋慕渊都不在意。
他本就是故意为之,银子花出去了没个声响,那才是白花了。
圣上的性情,蒋慕渊不说摸个透,结合两世,总归是知道个七八成的,哪怕他依旧无法理解圣上把皇位传给孙,但他清楚,圣上终归是防备他的。
用他、器重他、认可他的能力,亦防备他。
他是孙为皇为帝的绊脚石。
只要蒋慕渊手握大权、参与朝事,孙哪怕坐在龙椅上,也会被拖下来。
除非圣上有一天抛弃孙,拿捏住胡乱行事的孙睿,否则,这矛盾不可能化解。
近来,蒋慕渊的动作太多了,又是坚持打南陵,又是建言催漕,这些最后都由圣上拍板,但以圣上的心思,又岂会看不出蒋慕渊在其中的推动手段呢?
他几次以养心宫来诱圣上,推出来催漕的几个官员,别管是圆滑如李丰、铁面如黄印,就没有一个是软骨头,他们是在皇子之间不偏不倚,可一旦察觉到圣上属意孙,他们都不可能支持。
此番文英殿里还不会品透,心里藏着事儿的圣上必会多想。
蒋慕渊这时候在东街上请吃酒,可比御书房里那恰到好处的几声“舅舅”有用多了。
再是能干,在圣上眼里,蒋慕渊也不过是十八岁。
十八岁就该有些十八岁的样子。
能领兵、能赈灾、能为朝事出谋划策,也会忍不住翘尾巴、会在朝会上骂人还顺带夸自家媳妇儿。
十八岁的蒋慕渊,想淘气的时候还是能寻出花样儿来的。
天气越发冷了,京畿渡口上,水面有了些许浮冰。
又一批秋粮卸船,运往海运仓。
户部统计了数量,报到文英殿里。
傅太师看过,道:“还有最后一批了吧?”
“是,”齐尚书道,“最后一批随催漕的队伍一块回京,算算也快到了,再迟下去,水面都结住了。”
傅太师颔首:“此次催漕颇有效果,辛劳总还有回报。”
齐尚书脸上亦有笑容。
户部官员都不容易,扣扣索索的计划来年开销,能多些进项,他们周转也容易些。
小公爷说得对,开源节流,重点还是在“开”上,秋粮装满了海运仓、南新仓,南陵战事有推进,前头正在探查铁矿开采状况,待人手齐备,那些矿产陆续冶成兵器、变作银钱,国库状况会日渐好起来。
十一月下旬,催漕官员归来,进宫述职,圣上龙颜大悦,好好赏了一番。
徐砚成了香饽饽,各处都有相熟的、不熟的官员给他下帖子,巴结的意味比当年想通过他结交杨家时更甚。
好在,徐砚没有晕头,他经历过人人喊打、摔得皮青脸肿,对繁花锦簇也看得颇开。
别人想巴结的是几年后的工部尚书徐砚,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就算“舅甥”不亲近,可在官场上,蒋慕渊还是顾着徐砚的。
徐砚不仅自个儿谨慎,还拘着徐老太爷,不让老太爷在外头当胖子。
蒋慕渊也与顾云锦提过两句,说徐砚此人,做官还是很用心的。
虽是当年靠着岳家进官场,但若没有真才实学,他也无法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成了侍郎,当然,也算有些运气,要是曹峰还在,他在工部的升迁还会慢一些、或是调去别处。
徐砚肯钻研,多年下来,其他衙门的事儿通了皮毛,对工部事务、尤其是水利上,颇有心得。
这次催漕,一路南下,看了不少河道、堤坝,述职时写了厚厚的折子,讲河道规划、清淤扩建,也因此,受了圣上夸赞。
提归提,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完全落到实处。
揪其原因,自然是银钱还不够,且有个轻重缓急。
漕粮问题,不在运力不足上,河道堆积淤泥,但能应对雨季流水,暂且倒也能对付。
户部近来头痛的,是那些进了京的封王、将军子嗣的开销。
孙宣提“质子”计划时,自是定过大致成本的,户部也挪出了些银钱,修缮驿馆、准备宅子。
有像顾家这样,大部分的女眷、孩子都定居京城,也有一些,只交了一两个儿子出来,应付应付。
定居的还算老实,只来了几个年轻儿子的,那是真叫户部头痛。
许是没有长辈在上头拘着了,他们整日吃喝玩乐,伸手要钱花。
挨了朝廷训斥,老实两天,又固态萌发。
圣上在御书房里骂过:“看他们的模样,就知道家里老子是怎么想的了,成不了孙璧,也想当金培英!”
蒋慕渊心里颇为认同。
如今老老实实的,未必就没有野心,但现在事儿最多的,都是将来朝事大乱时趁火打劫的那些。
蒋慕渊道:“借此机会,叫您看清楚他们,等打下了南陵,您指哪儿、我给您打哪儿去。”
他暗悄悄搓了搓指尖。
镇南将军家的小儿子可一点儿没消停。
蜀地内部关系错综复杂,除了朝廷的封疆将领,还有士族、苗人,各有所图、彼此联结。
既然会有一战,若能腾得出手,早些撸了他,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第八百七十六章 说不清
御书房里,蒋慕渊正思量着如何对付蜀地。
圣上看了他一眼,道:“听听,像话吗?动不动就打打打,朕看你是打上瘾了!你给朕说说,你想先往哪儿打啊?”
蒋慕渊笑了起来:“就看您指哪儿了。”
“朕哪儿都不指,”圣上道,“盼着国泰民安吧,要不然,你打仗去了,你媳妇儿大肚子、生孩子、养娃儿,你都不在京里,你且看看你回来的时候,孩子叫不叫你爹!”
蒋慕渊笑个不停,在圣上示意后,退出了御书房。
韩公公送蒋慕渊出去,再回来时,笑眯眯与圣上道:“您看,小公爷真是年轻气盛。”
“可不是,”圣上哼了声,“年轻人呐,就是打打杀杀的,朕是老了。”
不止是老了,他都有白发了。
前些日子冒出来的,就在额边,圣上当时刚起身,对着镜子看了很久,许是他当时太严肃了,虞贵妃都吓得没敢出声。
那一刻,圣上才意识到,他真的老了许多。
韩公公贴身伺候,自是晓得这状况,察言观色,亦晓得圣上很介意,因而,他垂着头,并没有说什么“您不老”,说了,反倒不好。
好在,圣上没有继续提这事儿,静默了会儿,交代道:“你告诉宣儿,让他应对好那几个不听话的,这都入腊月了,大冷的天都不消停,还过不过年呐!”
韩公公应下。
另一厢,蒋慕渊回府,寻了听风来。
“你让袁二来府里,我要叫他去一趟保宁,事情先安排起来。”蒋慕渊道。
听风一愣,保宁府?那就是去蜀地了。
这也忒远了。
听风咋舌,道:“爷,袁二才帮着催漕回来呢,您又要让他往蜀地去,他这一年也没得过闲,江南、北境、南陵,再往蜀地一跑,全朝都要跑遍了。这样下去,袁二何时才能娶媳妇儿啊!”
蒋慕渊听着忍俊不禁,顿了脚步,问道:“怎的,袁二要娶媳妇儿了?”
“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听风叹了口气,“再这么跑下去,半撇都没有。”
蒋慕渊笑容更甚:“听你这意思,他看上哪一个姑娘了?”
听风转了转眼珠子,上前一步,压着声儿道:“念夏姑娘。”
蒋慕渊皱了皱眉,很是不相信:“他自个儿说的?”
“奴才看出来的,奴才问他,他还不认呢,”听风抬了抬下巴,拍着胸脯道,“他不认也没有用,奴才火眼金睛,想当初,奴才可是一眼就看出来您向着夫人了。”
蒋慕渊啼笑皆非,想了想,道:“他要真看上念夏,就更该跑这一趟。”
“也是,奴才与他说去。”听风点了点头。
念夏可是夫人最器重的,想求这门亲事,可不得多出些力。
虽然袁二特别辛苦,但很多事情,听风几个不方便去做,少不得叫周五爷的人手添把劲儿。
尤其是袁二,各处跑真不轻松,要有精力,也要费心思。
去岁过年都在赶路,今年算算,大抵又是在路上。
听风想,袁二这么靠得住的一个人,等有机会,他一定要帮着说说好话,成人之美,多好的事儿。
等他寻到袁二的落脚处时,施幺、许七几个正围着袁二吃酒。
一群年轻汉子,都有功夫在身,也不怕冷,就在院子里摆了几坛子酒,弄了些下酒菜,热热闹闹说东说西。
见听风来了,袁二起身过来,道:“要不要来一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风吊人胃口,见袁二并不上钩,他也就不故弄玄虚,道,“坏消息是,爷叫你去趟保宁,具体的爷亲自跟你交代;好消息是,事情办得好,媳妇儿就有着落了。”
袁二对出远门习以为常,反倒是所谓的好消息让他颇为意外:“什么媳妇儿?”
听风拿手肘怼了怼他,一副“你跟我装什么”的表情,倒也没说破,传了话了,也就走了。
待他一走,边上竖着耳朵的施幺、许七等人才凑上来。
施幺道:“袁哥要娶嫂子了?”
“哪个哪个?”许七道,“是不是夫人身边的姐姐?就明县时的那个?可好看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袁二一人给了一脚,“别坏人家名声!”
那几个挨了踢,只当袁二心虚,嘻嘻哈哈又喝酒去了。
袁二按了按额头,算是明白了听风那意有所指的样子从何而来了,前回听风就误会了,这下更说不清。
他一个大男人叫人取笑取笑就算了,别给人姑娘添麻烦。
袁二倒是想跟听风说明白,没想到之后两天听风忙得脚不沾地,袁二去宁国公府寻蒋慕渊时都没有见着他。
蒋慕渊写了一张纸,上面列了好些名字,待袁二记清楚之后,就着油灯烧干净了。
“你知道该找谁,把这些名字告诉他。”
袁二应了,又询问了些事宜,起身离开。
走到门边,他迟疑着停了脚,试探着问蒋慕渊道:“小公爷,听风没跟您说乱说什么吧……”
蒋慕渊笑道:“说了,是不是乱说的,就要问你了。”
这么直白的回答,倒叫袁二怔了怔,他想解释,又十分尴尬。
这事儿吧,他与听风身份相近,还好说些,可蒋慕渊是主,念夏还是蒋慕渊妻子的丫鬟,他无论说什么都要斟酌斟酌。
蒋慕渊把袁二的反应看在眼里,道:“不知道怎么说就先不说,先办事儿,何况,也不由你一人说了算。”
念夏应不应都两说。
顾云锦断不会勉强念夏,蒋慕渊当然和顾云锦一条线。
袁二只好先作罢了。
待袁二走了,蒋慕渊才好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把心思落在蜀地上。
蜀地一战,恐无法避免,他坚持打南陵,也是为了准备蜀地战争。
这两年,蒋慕渊倒是在蜀地安排了些事情,但“先下手为强”,从不在计划之中。
蜀地自己不闹事,好端端的,蒋慕渊如何能说服圣上和百官对蜀地动手?
这回是镇南将军自个儿骨头硬,只让个小儿子进京还不老老实实,圣上对他不满意在先,再有些许动静,必然会想动他。
而那之前,朝廷要先收复南陵,没了后顾之忧,蒋慕渊才好再图蜀地。
第八百七十七章 衬不衬
已经是腊月了,等到了新年,便是顺德二十二年。
圣上登基至今,瞧着还算是一片海内升平模样。
没有哪位帝皇在位时能不兴战事,像本朝这般,已经是极好的了。
打的东异俯首称臣,又与狄人来来回回地拉扯,最后夺一奇袭大胜,就算孙璧和董之望在南陵兴兵,此时看来,也就是短暂之事,
国库是虚了些,但传承总不成问题。
不说京中百姓,在朝堂上醉心政务大半辈子的老臣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只有蒋慕渊知道,有些人的心已经散了。
比如孙璧,比如蜀地那一帮子,他们都有圈地为王的心。
当然,他们的手段并不相同。
前世孙璧和董之望可谓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在乱世之中把南陵打造成了后花园,蒋慕渊在时就有不少人往南陵跑了,更别提孙继位后,那些忠于孙家却不肯辅佐孙的臣子,把南陵视作“正统”。
孙璧姓孙,他流着皇家的血,他可以虚以委蛇,不与此刻还处在平静之中的朝廷撕破脸。
若不是今生叫孙睿坑了,不得不急匆匆举兵,南陵还是会走前世的老路子。
蜀地则不同。
那些官员在远离京师多年以后,与当地士族、苗人融合在了一起,对朝廷不屑、不满,直至直接起兵造反。
前世的顺德二十四年,朝廷并没有那么不堪,虽然问题不少,但百姓能生活,日子也有盼头,蜀地战争是把全朝拖入战火之中的那一颗火星子。
从二十三年秋天闹出些小动静,二十四年的元月在战争中度过,这一打差不多就打了五年。
因战事吃紧,不得不征兵、加税,一连串的动作,又遇上天灾,百姓的日子霎时间难了。
过不下去了,自然就闹腾了,东要造反西要起义,等蜀地收复时,那些乱糟糟的事儿已经压不下去了。
蒋慕渊东征西讨了很多年,看着百姓们从一开始的积极应战到后来对战事麻木,也看着朝廷根子里的问题冒出了地面,最终,成了那副样子。
倒不是说,不打蜀地那一仗,朝廷内里就不会出问题。
可断不能打得那么惨烈。
早做安排,甚至先下手为强,倒也是个法子。
毕竟,蜀地那帮子人跟孙璧不同,他们连在圣上跟前装装样子以图长远都省下了,镇南将军只让一个小儿子进京,对朝廷不满的意思已经搁在脸上了。
而这种明明白白的不满,圣上岂会看不清楚?
蒋慕渊琢磨了不少蜀地事情,这才往后院去。
冬日的天暗得早,陆陆续续开始点灯了。
他走到院子外时,灯笼刚刚点亮,绕过影壁,他一看就看到正屋外头,顾云锦抱着两枝梅花与钟嬷嬷说话。
听见动静,顾云锦转过头来,而后,就这么笑了。
灯笼光映在了那双眸子里,像是照亮了往她心里去的那条路。
不止,那条路的主人还不叫他走,自个儿欢欢喜喜走到跟前来,把花拿给他看。
“园子里刚开的,我瞧开得好,就去剪了两枝。”顾云锦笑着道。
蒋慕渊弯腰,凑上前闻了闻花:“香。”
下一瞬,他挨到她耳边,用气声道:“没有你香。”
顾云锦笑得拿花枝戳他。
蒋慕渊手快,从顾云锦手里抽了枝,把顾云锦的攻势全挡下来。
顾云锦玩起了兴致,两人你来我往地就比划了几十回合,唬了钟嬷嬷在一旁头痛不已。
钟嬷嬷倒不怕顾云锦伤着,蒋慕渊下手有分寸,树杈罢了,使多大的劲儿、怎么使劲儿,他都知道,钟嬷嬷是怕这两人上了瘾,四个月的时候拿树杈,八个月的时候上银枪了。
她只能一边安慰自个儿“不会这么乱来”,一边催促准备花瓶的念夏“快些快些”。
念夏挑了花瓶,添了水,被钟嬷嬷催着过来,一看这架势,也有些懵。
钟嬷嬷赶忙道:“小公爷、夫人,瞧瞧这花瓶,衬不衬梅花?”
那厢两人停了手。
顾云锦把花枝从蒋慕渊手里拿回来,装到花瓶里,笑着与钟嬷嬷道:“妈妈放心,我才不胡来呢,你看这花都没有碰坏。”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刚才那动静,比划的都是手上功夫,看着唬人,其实对她不过是简单活动活动而已,可钟嬷嬷是关心她,顾云锦不想让对方提心吊胆的。
钟嬷嬷道:“这花香着呢,咱们府里的腊梅满京城数一数二的香,差不多再过半个月,就是开得最好的时候,夫人去岁错过了,今年可以好好闻一闻。”
顾云锦含笑点头,又问蒋慕渊:“衬不衬呐?”
蒋慕渊看着花,又看花瓶,再一眼看到抱着花瓶的念夏,不由轻咳了一声。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的是“念夏衬不衬袁二”,再一想,这路子不对,该这么问:袁二那小子衬不衬念夏。
他收回思绪,忙应了声“花与花瓶都好看”,牵着顾云锦的手往屋里走。
念夏依着顾云锦的意思把花瓶放好,见蒋慕渊冲他使眼色,她没有多想,只是如平日一般心领神会地避出去了。
次间里没有他人,蒋慕渊这才斟酌着与顾云锦道:“我原想着,等那边自个儿想明白了再与你说,这会儿想想,还是先告诉你。”
顾云锦抬眼看他:“什么事儿这般慎重?”
“与念夏有关,”蒋慕渊道,“你觉得袁二怎么样?念夏能看得上袁二吗?”
顾云锦愣住了。
她其实没有与念夏坐下来商讨过“将来”,前世念夏放出去过,又回来了,与她去了岭北,陪她走到了最后。
顾云锦太清楚念夏,对念夏而言,与其嫁去谁谁家里侍奉公婆、管教叔子姑子,她更愿意陪着顾云锦一辈子。
日子富贵也好、清贫也罢,只要主仆两个在一块,念夏就很开心。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顾云锦觉得嫁给蒋慕渊很好,念夏心里,压根没有想过要嫁人。
不过,那是从前的状况了。
前世,念夏在婚姻里吃了亏,今生,她恐怕压根儿没有考虑过这些。
念夏,单纯着呢。
第八百七十八章 影儿
“我不知道念夏怎么想,”顾云锦道,“只说袁二这人,还是很靠得住的。”
不是旁人嘴里道听途说的,是顾云锦真正自己接触过,知道袁二说话、做事是个什么样子。
忠诚、努力、吃得起苦、见过世面,能帮周五爷把明县的小混混管得能做事儿,也能在北疆土地上夜奔直面北狄人。
顾云锦欣赏袁二,以袁二的人品,一旦娶了媳妇,必然不会亏待,可说到底,这还都只是她自己的想法,不是念夏的。
念夏还不懂。
就好似顾云锦自己,直至蒋慕渊用他的双手在她的心里埋下了那颗种子,才让她明白什么是两情相悦,什么是期许一生。
不管那人是袁二,还是袁三袁四,若能有那么一个人,顾云锦会替念夏高兴。
顾云锦想了想,又问:“今儿袁二来了府里吧?是他自己开口的?他喜欢念夏?”
“他没说,”既然提了,蒋慕渊自然不瞒,道,“听风说瞧出来了。”
“那你看着呢?”顾云锦问。
蒋慕渊笑了声:“我看着呢,就是袁二还没有想明白。”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叫各种各样的理由耽搁了,没有认真去想过,或者是,自以为想通透了,其实远远没有。
以为不甚在意的事,以为可以放下的人,回头再看时,已经沧海桑田。
一如他当年。
袁二在书房里的那个神情让蒋慕渊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也因此,他叫袁二再多想想,一定要想明白。
可等他回到内院见了顾云锦和念夏,蒋慕渊还是改主意了。
“我寻思着还是先与你说,你探探念夏的意思,”蒋慕渊道,“要是念夏看不上他,我叫他也别东想西想的了,念夏好着呢,没得叫他挑挑拣拣的道理。”
顾云锦忍不住大笑,这人呐,偏心偏到没边儿了。
蒋慕渊也不怕被说偏心,本来就是偏的,还能给挪正了不成?
念夏陪伴顾云锦太久太久了,哪怕那些前世故事,念夏浑然不知,可顾云锦知道,蒋慕渊也知道。
她陪着顾云锦笑,陪着顾云锦哭,陪着她在岭北一日日衰弱,顾云锦最辛苦的那些日子,都是念夏陪着,今生亦是如此,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一块,连蒋慕渊每次翻墙留下的脚印子,都是念夏拿着抹布擦干净的。
蒋慕渊能不偏心吗?
“就凭着那些擦去的脚印子,也该是念夏东挑西选。”蒋慕渊道。
顾云锦险险笑出眼泪来,好不容易能顺着气说句话了,她道:“我寻机会探探她。”
厢房里,抚冬抬头问念夏道:“爷又与夫人说什么了,把夫人逗得这般高兴。”
念夏一面叠衣裳,一面道:“肯定是又给夫人带了些有趣玩意儿。”
“可真好,”抚冬叹道,“我在家的时候,就没有见过我哥把我嫂嫂逗得这么开怀过。”
说起来,她家兄嫂已经是小街上数得上的、叫人羡慕的和睦夫妻了,抚冬好几次都听别人夸她嫂嫂有福气,婆母不烦、丈夫顺着、小姑子争气,可叫抚冬说,这些在国公府里是最最起码的。
抚冬道:“真论恩爱,满京城的,小公爷与夫人排不上第一,也能排个第二。”
念夏笑道:“那还有谁第一呀?”
“国公爷与长公主呀!”抚冬道,“这还要问?”
念夏笑得手抖,叠好的衣裳也碰乱了。
抚冬自个儿也笑:“我没有那么贪心,我往后嫁人了,那人能跟我哥待我嫂嫂一样,我就很知足了。”
这样的话,还在徐家时,抚冬是不会说的,姑娘家家的,多不好意思呀。
现在,见多了直来直去的将门女,她也大胆许多。
念夏拍了拍抚冬的肩膀:“那你跟夫人说,夫人肯定支持你、替你掌眼。”
“人都还不见影儿呢,我说什么呀,”抚冬笑过了,眨着眼睛问念夏,“那你有影儿没有?”
念夏捏着她的脸颊,道:“我有影儿呀!鬼才没有影儿呢!”
抚冬乐坏了:“你等等,我拿灯来照照。”
外头,钟嬷嬷从廊下过,听见里头打闹,不由失笑摇头。
说是要探探念夏的口风,顾云锦却好长日子没有找到机会,她有些自顾不暇。
从知道怀孕起一直没有给她添过半点儿乱的肚子,突然之间开始彰显自己的存在了。
顾云锦吐了,接连几日,闻什么都不对。
花瓶撤了,丫鬟们也不抹香露了,可她就是不舒服,连口味都变得挑剔起来。
乌太医来看过,说是寻常状况,叫府里莫要担心。
长公主也知道孕妇就是这样,可清楚归清楚,心疼还是心疼。
前几个月养圆了的脸蛋,眼看着没几天就瘦下去了。
蒋慕渊亦心疼,可这事儿当婆母的、当丈夫的都帮不上忙,他只能尽他可能的多陪陪顾云锦。
顾云锦今儿连素香楼的点心都不喜欢了,她其实也不想那么折腾,无奈害喜状况,不是靠忍忍就能解决,硬吃下去,又吐得晕头转向,之后再逼着自己吃。
蒋慕渊踩着月色回府,顾云锦应是累了,躺在罗汉床上小憩。
他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惊动人,退出来问守在外间的念夏:“我好像听云锦提过,三姨有喜时也吃不下京城菜,喜欢北地口味。”
念夏闻言一愣:“三姑奶奶好像还挺喜欢京城口味的,不过太师府有厨子能做北地菜。”
听她这么一答,蒋慕渊才想起来,他是关心则乱,她的确听顾云锦说过顾云思孕中不适应,可那是前世,不是今生。
不过,这也给了蒋慕渊新的思路。
待顾云锦睡醒了,蒋慕渊柔声问她:“我去西林胡同请沈嬷嬷给你做几道北地菜,好不好?”
顾云锦道:“三姐姐当年是刚到京城,口味上没有习惯就有了身孕,我在京里好些年了,国公府的口味也很适应。”
“京城菜、北地菜、岭北菜,”蒋慕渊握着顾云锦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都能适应,也都爱吃,甚至我们府里做的北地菜,没那么正宗,你也夸好吃,可那不是沈嬷嬷做的,不是你家里的味道。”
虽然,沈嬷嬷不是厨娘,但她做的菜,是最像顾云锦印象里的童年的滋味。
第八百七十九章 想家
西林胡同那儿,沈嬷嬷忙了一个上午,踩着午饭的点儿,把热腾腾的饭食送到了宁国公府。
顾云锦看着那几样她打小就喜欢的菜色,一时之间,眼眶有些热。
她近来的确胃口不佳,真说想吃什么,翻遍了脑袋也没有个想法,昨儿蒋慕渊与她提了,她其实也并没有多想念沈嬷嬷的手艺,只是不想拒了蒋慕渊的好意。
因为她一人吃不好,府里这么多人操心着。
尤其是蒋慕渊,近来朝事忙碌,顾云锦不想他再多担忧。
可等真的看到菜色、闻到香味了,顾云锦想,她还是很念着的。
她离开童年的将军府已经很多年了,在京里时,沈嬷嬷偶尔会做一两次,可她对这个口味的喜爱,是刻在了记忆里的。
顾云锦吃得香,钟嬷嬷她们也很高兴。
沈嬷嬷不说话,就看着她用餐,越看心里越酸。
待撤了桌,沈嬷嬷柔声道:“还想吃什么?妈妈做了再送来。”
顾云锦怕沈嬷嬷辛苦,刚要婉拒,见她一脸担忧,心一软,道:“就还跟今儿一样,我还想吃。”
沈嬷嬷笑开了花。
顾云锦也笑了。
她倒是忘了,沈嬷嬷闲不住的。
前世,顾云思孕中,沈嬷嬷就送了好一阵的饭菜,贾家冷言冷语的,她怕顾云思难做,才不送了的。
对顾云思都如此,何况是对待顾云锦。
今生,徐氏的身体养回来了,沈嬷嬷自然也少了操劳,平素清闲些,与其让她在府里担心,不如让她做菜,亲眼看着顾云锦吃完,她还能放心。
安阳长公主那儿,晓得顾云锦能吃顺心了,亦是欢喜。
采文特特过来传话,说冬天寒冷,怕食盒从西林胡同送来就凉了,让沈嬷嬷写好食材,由国公府采买好,她来府里做,也好吃个刚出炉的热口,又说若是顾家那儿能脱开手,国公府盼着能把沈嬷嬷接过来住半年,也省的她日日来回奔波。
长公主跟前出来的人,一番话说得极其妥帖和热忱,沈嬷嬷岂会不应,顾家那儿自然也答应。
沈嬷嬷怕自个儿不太懂国公府的规矩,平素就不出院门,可她性格好,这个年纪又经历过许多北地往事,不说顾云锦院子里的小丫鬟,寿安郡主那儿都有好些抽空过来听她说故事。
顾云锦也听。
明明是年幼时听过很多遍的故事,如今再听,又是另一种味道。
腊八时,公候伯府在城门外施粥,各家也忙着分粥、送粥,京城大街小巷热热闹闹的,都要赶在午前把自家熬的粥送往关系好的人家。
走动的多了,消息也传的多,少不得问问谁家奶奶几个月身子了、谁家哥儿姐儿能叫人了,顾云锦害喜的状况,外头也就听着些讯息。
“嘴儿真挑,国公府厨子的手艺都瞧不上,还从娘家请人。”
“我看是大着肚子随意造,进京城都多少年了,哪里还吃不惯京城菜,再说了,国公府的厨子难道就做不来北地菜色了?”
“你懂什么!我跟着我家那口子走南闯北二十年,吃口正宗的家乡菜还掉眼泪呢!家,家你懂吗?”
“腊八了,都快过年了,你自个儿问问外乡客,想家吗?”
一个“家”字,让一片纷纷扰扰在霎时间静了下来。
京里不缺异乡客,不缺逢年过节还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返乡的异乡客,有人红了眼,有人喝闷酒。
别说人家是孕中了,他们这些一辈子不可能大肚子的老爷们,不也念着那一口嘛。
争论停了,再开口时,都是絮絮叨叨对家乡的思念。
雅间里,几个少年人捧着酒盏,你来我往。
“不知道京里过年是个什么样?”
“怎的?你不想家?”
“想什么?能有京城的三分繁华?”
笑语声不断。
坐在角落的少年却一声不吭,浑然没有融入旁人气氛。
有人凑上去,捧着酒壶问他:“乔小将军,你怎的不说话?莫不是想家了吧?”
少年抬起眼皮子,冷冰冰的,半响嗤的笑了声:“想个屁!”
他是乔蕴,镇南大将军的幺子。
他父亲的大将军名号是货真价实的,至于他,什么小将军,不过是这群人说来埋汰他的。
他只是个弃子。
蜀地的野心通过他这个弃子,直白地抛到了朝廷的眼皮子底下。
他的父亲从命令他进京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想过让他活着回蜀地吧。
乔蕴不知道蜀地还要装几年,但想来快了。
别人热热闹闹盼着新年,对他来说,不过是离死又近了一年。
他想个屁的过年,想个屁的家乡,他来得过且过都觉得没意思。
手一扬,半满的酒盏倒过来,美酒全撒在地上,他拿手指沾了点,画了个圈,又打了个叉,无聊至极。
在京中百姓为了腊月忙得红红火火时,这些饮酒取乐的少年人轰轰烈烈干了一架。
圣上看着折子,面色阴沉。
这些质子不是头一回惹事了。
连女眷一并送进京城的封疆大吏府上都还稳当,不管内心里怎么想,总归是老实遵照朝廷的旨意,孩子女人在京里认真过日子;那些消极地只拿一两个儿子来“示威”的,是惹事精。
月初时,还有为追捧戏子而捧进了顺天府的,醉酒、喧闹、驿馆夜夜笙歌,看起来都像小事儿了。
圣上原也不想管他们,本就是拿来当质子的,别闹过了就好,没想到越演越烈,这回打的是群架,好几个挂了彩,偏生还是糊涂账,借着酒劲,连谁打谁、自个儿算哪一边的都没弄清楚。
御史哪里看得了这些,参了一本又一本,大朝会上都接二连三地说,有胆子大的,直接把矛头指到了孙宣头上。
把这些子弟接进京城是孙宣一力主张的,后续安排没有做好,他难辞其咎。
前一阵子,孙宣就被圣上点过一回了,没想到,这回越发下不了台,只能低头领罪。
待大朝会散了,他裹紧了雪褂子,慢吞吞往文英殿走。
北风冰冷,吹得他脸色廖白,孙宣眯了眯眼睛,看着走在他前头的兄弟们,恨恨咬了咬牙。
是哪个,挑着那些质子惹事,借机来踩他一脚?
孙祈,还是孙睿?
第八百八十章 不是时候
入了文英殿,孙宣解了雪褂子扔给了内侍,默不作声地入座。
为了照顾畏寒的孙睿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大人,文英殿里的炭盆烧得比别处热。
孙宣往常就不适应,今儿个心里闷着事,越发觉得烦躁,他甚至挽了袖口。
与他相比,孙祈就显得平和许多。
他给孙仕选好了开蒙的先生,对方是先帝年间的进士,做了好些年的翰林,又在国子监教过监生。
这样的人,给孙仕讲讲蒙学,当真是大材小用。
可谁都知道,这位先生是要陪伴孙仕多年的,绝不是讲蒙学这般简单。
有翰林路子,与国子监相熟,孙祈自己没站稳,已经在给儿子铺路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何况,孙祈挑人时听了洪隽的意见,这位先生的人脉没有宽广到人人侧目,在官场上也不至于说不上话,中规中矩、微微偏上,正正好。
毕竟,正是个与傅太师、曹太保一般名声赫赫的,孙祈愿意去请,人家也不愿意明晃晃上孙祈这条船。
太早了。
连孙祈都前途未定,何况开蒙前的孙仕?
即便孙祈最终获胜,几十年后,谁知道他又生几个儿子。
孙祈让孙仕拜了先生,稳住了与宋氏的关系,终于腾出手来想给弟弟们一些教训了前回的亏,可不能白吃。
哪知道他还没有寻事儿,孙宣自己就翻船了。
孙祈心旷神怡,看折子都比平日里带劲儿。
此番神色,落在孙宣眼中,自是左看右看都不顺眼。
他甚至在猜,莫不是孙祈已经知道前回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了他一份大礼。
孙宣吃不准,又觉得孙睿也牵扯其中,别看孙睿一到冬天就一副颓然模样,怕冷可碍不着他做事,何况,孙睿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孙还生龙活虎着。
他算是知道前一回孙祈的感受了,莫名吃了个跟头,看谁都是伸脚绊他的那个人。
不过,孙宣还是看错了,孙哪里是生龙活虎,他都是装出来的。
孙近来都老老实实待在文英殿,此处炭火烧得热,叫他舒坦不少,且名正言顺,不会让人怀疑他的身体。
他不敢被人看出来,也不想被人看出来。
被当废人看,他头一个不乐意。
他可以在静阳宫里对夏太医不满,对虞贵妃的关心都冷言冷语,可一旦走出静阳宫,孙就咬着牙装没事人。
孙睿对此心知肚明,由着孙去演,就孙这脾气,他能演一月两月,演不了一年两年,总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这厢孙宣在暗自观察,却不知道,另一厢御书房里,蒋慕渊亦在暗暗思忖,是哪个下手这般快。
圣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冲着镇南将军乔靖去的:“朕看他是活腻了!”
蒋慕渊道:“乔靖在走向活腻了的路上,乔蕴嫌慢,使劲儿给他老子上催命符。”
圣上嗤了声:“你倒是看得明白。”
蒋慕渊敛眉,抿了抿唇。
前世的蜀地战争,其实名不正言不顺。
孙璧还能借着他姓孙闹一闹,蜀地那儿,当地士族、苗人、大小官员并上乔靖,能寻出个什么名号?
“清君侧”都是笑话。
蜀地内部也有分歧,有人想一路北上占了中原再图京师,有人想占着蜀地与朝廷分庭抗礼,这些矛盾本该让他们从内部瓦解,谁想到越打心越齐,愣是与朝廷打得你来我往,打到了后头,起兵的名号早就不关心了。
胜者为王。
可最初时,蜀地是想求个名号的。
现在还是顺德二十一年的腊月,应当是蜀地内部正为了何时兴兵、以什么名号兴兵争论不休的时候,被送入京城的乔蕴却不老实,他都被他爹放弃了,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让蜀地慢慢寻时机?
早死早了。
大抵就是乔蕴的想法了。
圣上的指尖敲着折子,似笑非笑:“孙璧带的好头啊。”
蒋慕渊也不说破,只是道:“现在委实不是动乔靖的好时候。”
圣上没有说话。
蒋慕渊又道:“南陵未平,两处征战,损失难料。”
“朕知道,”圣上冷哼了,“乔蕴想闹,由他闹去吧。”
退出御书房,蒋慕渊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半晌,笑了声。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前不久他还琢磨着通过乔蕴来让圣上对蜀地不满,一步步安排好了,将来对蜀地下手也容易些,没有想到,乔蕴撒了腿狂奔着要上奈何桥,蒋慕渊还得劝着圣上忍乔靖。
还不是时候啊。
就算南陵不能全部收回来,好歹要等到把孙璧围困在南陵城,不给南陵、蜀地两面夹击的机会,最好让国库再缓一口气……
正如他对圣上说的,同时开战,朝廷恐吃不消。
不管是乔蕴自己寻死,还是有人要拖孙宣的后腿,眼下最紧急的,还是进攻南陵。
少了南陵这个后顾之忧,蜀地局势若起变化,多少还能应对。
下午,蒋慕渊去了顺天府,见到了心事重重的绍方德。
腊月过了大半了,离封印没有几天,衙门里却忙得脚不沾地。
那些身份卓卓的少年人兴事,顺天府原本能推个一干二净,自有其他衙门去负责收拾,可偏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商户受损,亦有百姓受伤,人家咚咚咚地来敲顺天府大鼓,绍方德真不能不管。
蒋慕渊背着手往里走,嘴上道:“该安抚的安抚,该赔银钱的赔银钱,快过年了,都不容易。”
绍方德脚下顿了顿,见蒋慕渊疑惑着回头看他,他讪讪笑了笑:“小公爷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蒋慕渊微怔,仔细一想,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几句话,孙祈前回也说过差不多的。
“难为绍大人了,”蒋慕渊叹道,“前回的案子虽办了,绍大人心里总还不妥吧?”
绍方德苦笑,请蒋慕渊进了书房,添了茶水,才垂下肩膀,缓缓道:“当了这么多年官,按说什么样的事儿都见过,也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却……叫小公爷见笑了。”
蒋慕渊知道他指什么,抿了一口茶,道:“我笑你做什么。”
第八百八十一章 春闱
蒋慕渊对绍方德也算知根知底了。
绍方德能坐到顺天府尹的椅子上,为官自然是有一套的。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管着偌大的京城,这活儿并不好做,绍方德不仅干了,还干得不错。
前世时,蒋慕渊不喜欢回国公府,在京里的日子大半都宿在顺天府,绍方德给他行了不少方便。
绍大人有他的圆滑,但也有他的坚持。
这一点,蒋慕渊很是欣赏。
蒋慕渊清楚,前回的事儿,绍方德会做最正确的选择,可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的疙瘩。
毕竟,以强硬为名的黄印,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周旋着做,又有什么是没有靠山、哪怕拼尽全力都做不成的。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之处数不胜数。
蒋慕渊自然佩服刚正不阿到半步不让的人,也清楚他们很难在仕途上一展抱负。
“绍大人已经是尽力了。”蒋慕渊道。
绍方德微微点了点头。
尽力二字,他自认还担得起,只是偶尔静下来想想,又觉得许是还能再做些什么。
顺天府不能把皇子之争摊到台面上,但要是能把真正冲女童下手的那人抓出来,总比拿一个死囚充数强些。
可惜,偌大的京城,哪里去找那么一个人。
指不定已经拿钱离开京城了,亦或是被灭口了。
“我判过很多案子,见过无数遗属,有时候,假话反倒是比真话让人舒坦多了,我一味追求的真相,除了让我心里过得去些,没有什么意义……”绍方德顿了顿,又道,“转念再想想,又似自我宽恕,给自己寻了个台阶。”
蒋慕渊没有劝解绍方德,这事儿不用劝,绍方德根本不是犯糊涂,他只是憋着一股气,说出来了,感慨一番,继续尽他所能做顺天府尹。
绍方德亦没有说多久,很快收了心神,专心与蒋慕渊讨论乔蕴等人的事情。
“这是圣上的意思,我来与大人说一声,先这么办着。”蒋慕渊交代了一番。
绍方德应了。
他还不知道蜀地状况,他的想法与很多官员一样,乔靖不满孙宣提出来的“质子”方案,只送乔蕴进京来表达不满,压根没有想过蜀地会反。
蒋慕渊起身告辞,绍方德一路送出来。
待到了顺天府外头,蒋慕渊低声又说了一句:“大人若想查也不无不可,如今是不行,将来哪一天,指不定就用上了。”
绍方德颇为意外,含糊应了声,目送蒋慕渊离开。
直到看不见人了,绍方德才摸了摸胡子,抬头看了眼“顺天府”的匾额。
小公爷的意思是,既然他躲不开皇子争斗,不如就多握些本钱,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俗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绍方德很是犹豫,他慢慢走回了书房,闷声不响喝了一整壶茶,出门小解,吹了阵冷风,一个激灵,突然也就悟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能长命百岁了?
既然坐在这把椅子上了,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死得明白,总比死得糊涂强些,好歹黄泉路上,还能与来拘他的无常多唠嗑几句话呢。
赶在衙门封印前,顺天府处理好了被牵连到的百姓,乔蕴等人也难得老实了几天,照这个样子,倒也能过个好年。
孙祈暗自琢磨着炮仗怎么就不响了,洪隽劝他暂莫掺合,免得突然炸开,原本半点没有牵扯的孙祈倒弄得一身红。
孙祈听进去了,没有再管乔蕴,只是听底下人说,孙宣为了让那些质子太平颇费了一番心思。
其实,哪止孙宣,蒋慕渊亦出力不少,眼下还不是出兵蜀地的时候。
小年、大年,整个京城热热闹闹过了元宵,各衙门开印,年节的欢愉未消,大伙儿就已经翘首盼着春闱了。
今年的春闱定在二月初九,礼部主考,因着纪致诚要进考场,这些日子纪尚书都在避嫌。
盘口也开了,有点儿名声的考生都在其中,赌中不中。
看客们为了热闹,输赢也就那些银钱,而对考生而言,中还是不中,关乎一生。
初考那日落了雨,考生们还未进场,就被这雨弄得狼狈不堪。
苏侍郎倒也体虚考生,让底下一人送一碗姜汤,让他们莫要因为春寒而耽搁了考试,再扛不住倒下的,也怪不了谁,自个儿命里就无这一回高中的运势。
连着三场、一共九日。
纪致诚迈出考场,与几个相熟地拱了拱手,就上了自家备好的轿子,急匆匆回府了。
有人问:“他脸色凝重,可是考得不如意?”
“哪能呐!”几个监生笑了起来,“他媳妇儿快生了,他心里急。”
“能双喜临门,倒也是一段佳话。”
“可不是!”
正说着话,一人眼尖,看到了杨昔豫,没忍住,哼了一声:“这位可别有什么喜事。”
“难说,他的文章还是有些底子的。”
“能坐在会试场上的,哪个没点儿本事?真叫他榜上有名,还不如王琅呢。”
提起王琅,监生们都沉默了一阵。
杨昔豫是家里不行,自己也不行,那些事儿拿出来说,真是贻笑大方。
王琅吧,论做人做文章还是挺不错的,可惜,摊上了那么一个爹,寒窗多年一朝尽毁,什么都没了。
“别担心他人了,杏榜上就这么点名字,先想想自己吧。”
放榜那日,纪致诚没有去看,他站在院子里,只觉得四肢跟灌了铅似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比他在考场上写文章都快。
徐令意的肚子在昨儿夜里发作了,痛到了天亮,孩子还没有落下来。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纪致诚才在纪致茗的声音里回了神。
纪致茗笑得眉眼弯弯:“中了!哥哥你中了!”
下一瞬,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在他耳边炸开,产房里出来了个婆子,笑得合不拢嘴:“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纪致诚深吸了一口气,四肢里的铅霎时没了,他握紧了双拳,松开,又握紧,半晌,也笑了。
双喜临门。
他高中了,也当爹了。
第八百八十二章 病
杏榜前,里三层外三层的。
有人哭,有人笑,亦有一身金银的老翁榜下择婿,还有胆大的姑娘亲自上阵。
京城里跟炸开了的锅一样,热闹极了,到处能听见敲锣打鼓的贺喜声。
纪家的喜悦是双份的。
一份贺公子高中,一份贺麟儿降生。
纪尚书平日再是低调,今儿也绷不住,默许了家里人在府外噼里啪啦地放鞭炮,只叮嘱了一句,只许前门放,不许离后院近,可别吓着他的宝贝曾孙儿。
纪家上下,忙着报喜。
徐家自是收着信了,魏氏靠着嬷嬷、丫鬟又是哭又是笑,边上人劝不住,反被她招得也跟着抹眼泪,连徐驰都没有稳住,一双眼睛通红。
杨氏晓得魏氏此时顾不上,帮着张罗了大半天,礼数上周周全全地送走了一处处来贺喜的人。
待热闹散了,一闲下来,杨氏突然心里一酸,深吸了一口气。
羡慕吗?真羡慕!
嫉妒吗?也有那么一点。
可这良缘真的就是天降的,徐令意命里注定要有此大福气,如今谁还记得她闺中待嫁时的风波,各个都说纪徐两家是天作之合。
杨氏自然也是高兴的,自家兴旺,儿女随顺,谁不欢喜呢?
也就是她从前糊涂,把能更好的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了。
不能多想,越想越后悔,偏没有后悔药,徐砚说得对,他们还是往前看,走错的路改不了了,以后的路要好好走,再不走偏了。
翌日,纪尚书上朝去,在朝房里收获了一众道喜之语。
贺曾孙儿的,他全盘收下,贺纪致诚高中的,他拱着手谦虚了几句。
春闱是中了,四月还有殿试呢。
纪尚书不敢奢望一甲之名,就盼着能在二甲里排个前列,真要是殿试发挥不佳,得了三甲,那、那他也是接受的。
毕竟,搁在前几年,他压根没想到这小孙儿还能学出花样来。
说来说去,娶妻娶贤,娶妻就娶能让他收心、奋发的那个人!
若不是为了娶徐令意,纪致诚还在国子监里混日子呢,那吊儿郎当、得过且过的样儿,纪尚书都没脸面对国子监的祭酒、博士们。
纪尚书十分喜欢徐令意,自然也喜欢在放榜这一日上午落地的曾孙儿,搓着手与徐砚商量:“我挑了几个名字,你们府上也商量商量。”
很少有男方取名还征求女方家中意见的,徐砚推了几次,见纪尚书真心实意的,也就不推、应下了。
这一届的春闱,纪致诚出足了风头。
哪怕他只去国子监里谢了师恩,余下时候都在府里陪伴妻儿,他做的文章也被众多考生参阅。
连蒋慕渊的书房里都放了一份。
顾云锦读过两遍,亦是心生佩服,当然,也不觉得意外。
前世,纪致诚那么不用心做学问,最后还是在纪尚书的“压迫”之下考了进士,今生全心投入在科举之中,自然会有收获。
同样的,杨昔豫的失手也没在顾云锦的意料之外。
原本,他就不是顺德二十二年的进士,他是下一届中的。
今生,杨家状况大变,杨昔豫的性子注定了他无法在逆境中破土而出,别说此时,便是三年后,恐也是落榜。
倒是王琅,他本该在这一年金榜题名的。
杏榜上有名的考生在欢喜过后,重新静下心来,准备四月的殿试。
随着春雨,天气也一日比一日暖起来。
顾云锦近来嗜睡,尤其是下午,躺在窗边的榻子上,她能睡上好一阵。
她已经很少再反胃了,吃得也多,前几个月尖下去的下巴又重新长了肉。
对着镜子照时,她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不甚满意。
沈嬷嬷瞧见了,好声哄她:“现在这样,哪里就胖了?”
“还有几个月呢,再长下去,等足月时哪能不胖?”顾云锦道。
“怕什么,有力气生才最要紧,”沈嬷嬷说得底气十足,“您就是个闲不住的,等出了月子,您练晨功,又是踢腿又是舞枪的,这些肉能在您身上待多久?”
顾云锦说不过沈嬷嬷,她就是想撒娇,不知道是不是孕中娇贵,她在沈嬷嬷跟前又变成了四五岁的孩子,缠着要听些童年旧事。
她如今和徐氏处得极好,但她也很怀念亲生母亲,尤其是在她也怀着孩子的时候。
沈嬷嬷又是心软又是心酸,拗不过她,每日里都与她说些当年吴氏怀顾云齐、顾云锦时的故事,很细碎,也很温暖。
顾云锦听得很认真,无论是不是头一回听的,她都不走神。
眼看着天色差不多了,沈嬷嬷去小厨房给顾云锦准备吃食,前头突然传了话来,说蒋慕渊还有些事儿,不回来用晚饭了。
顾云锦其实也习惯了蒋慕渊的忙碌,可不知怎么的,今儿一听,总觉得心里有些惴惴。
她唤了念夏去打听。
念夏一问,回来禀道:“镇南将军家的小儿子病倒了。”
一面说,她一面露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顾云锦懂她意思,乔蕴这几个月在京里真是惹了不少事儿,难得消停一阵,突然又会闹上,但生病还是头一遭,叫人怪不适应的。
上个月,念夏回西林胡同时,隔壁相熟的婆子就拉着她问过。
“同样是将军府,你们一个镇北、一个镇南,怎么差了这么多啊。”
念夏当时只能笑,并没有答,但她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情况的。
外头骂镇南将军藐视朝廷,可念夏伺候顾云锦,时不时听见小公爷夫妇说话,虽只有几个词,几次下来,串在一块想想,多少能品出些味道来。
蜀地迟早会打起来。
听说,袁二年前就往蜀地走了一趟,回京歇了十来天,又往宣平去了。
顾云锦听了状况,不由抿了抿唇。
无论是孙宣还是蒋慕渊,其实都寻了些法子压着乔蕴,但他们也只能让乔蕴老实一阵子罢了。
毕竟,乔蕴是自己铁了心的要寻事,蜀地既然寻不到造反的理由,那乔蕴就给他们闹个理由出来,看看他那个把他扔出来做弃子的父亲还能稳多久。
内部矛盾没解决,匆匆起兵,必然会有问题。
但这一次,乔蕴没闹,却是病了。
病得让蒋慕渊都不能回府里用饭,可见病得不轻。
第八百八十三章 烂摊子
蒋慕渊拿着腰牌进宫时,天已经黑了。
原本这个时候,宫门都该闭了,不再让人出入,可今儿特殊,御书房吩咐过,侍卫自然不拦着。
与蒋慕渊一道进宫的还有孙宣。
孙宣心事重重,并没有与蒋慕渊搭话,只闷着头走路。
气氛沉闷成这样子,前后跟着伺候的人也不敢出大气,只提着灯笼引路。
御书房里,油灯亮着。
圣上闭目养神,外头报了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病得厉害吗?”圣上道。
孙宣垂着眼,道:“太医诊了,不是病,是毒,好在用量不足,发现得也及时,已经救回来了。”
说完,孙宣就等着圣上发话,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圣上都没有说什么。
这让孙宣心里更是发憷了。
他只能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想说说那毒药来路,刚出了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知道了,”圣上的声音很沉,他看了孙宣一眼,没有再让儿子开口,只重复了一遍,“知道了。”
孙宣紧紧咬住了牙,没有忤逆圣上的意思,退出了御书房。
他走得急切,直到离开远了,才停下脚步,冷冷回头看了一眼。
他知道,圣上不止是生气,还有失望。
可孙宣没有办法化解眼下状况,乔蕴找事儿,他那一众兄弟里还有人添火呢,若不然,乔蕴哪里弄来的毒药?
孙宣想,既然圣上不听自己说的,那好歹听听蒋慕渊的。
御书房里,圣上示意蒋慕渊坐下。
蒋慕渊不偏不倚地说了来龙去脉,又道:“毒药来源,眼下还不知。”
圣上嗤的笑了声:“想死,还是很容易的。”
只问了几句乔蕴,圣上的话题就转到了南陵战事上,比起那半死不活的质子,他显然更关心战局。
这些时日战报不少,朝廷得了几场小胜,但孙璧的防守依旧坚固,阵线的推进始终不顺畅。
蒋慕渊答得细致,两人说了大半个时辰,圣上才道:“这么晚了,歇在宫里吧。”
“还是要回府,”蒋慕渊笑了笑,“云锦大着肚子,夜里歇觉越来越粘人了,我若不在,她一整夜睡不踏实。”
圣上睨了他两眼,没有再拦。
蒋慕渊回了府,院子里给他留了门,屋里亮着暖暖的灯光,他舒了口气,笑了笑。
顾云锦还没有睡,见他回来,问道:“可用了晚饭?”
蒋慕渊只简单填了肚子,这会儿也饿了,小厨房里还热了些粥点,顾云锦便让人拿了来。
屋里还有人伺候,夫妻二人没有说乔蕴的事儿,待吹了灯,才提了几句。
“圣上对蜀地起疑了,”蒋慕渊的手搭在顾云锦的肚子上,轻声道,“他问了不少南陵的事。”
外头再怎么骂乔靖,也是骂他藐视朝廷,谁也没有往蜀地要反上头猜,话说回来,效仿前朝把封王、大将子弟拘在京中,本身就很得罪人,像乔靖这样不满也不奇怪。
便是孙宣那儿,眼下恼得也是乔蕴听了谁的教唆,可劲儿寻事儿,来报复乔靖。
偏圣上问了南陵。
正如圣上自己说的,想死还是很容易的。
一旦乔蕴死了,蜀地有了名头,自然要讨说法。
若南陵战事未平,两线交战,太过吃力。
可蜀地那儿的状况,又不是立刻废了乔靖就能了的,此时匆匆对镇南将军下手,反倒会让蜀地更有说法。
眼下,只能先吊着乔蕴的命……
死不得的乔蕴被看管得很严实,也可能是他还虚弱着,没有办法自力更生去找死,之后的小半个月,总算还安稳。
淅淅沥沥几场春雨,好些日子不见日头,圣上绷着的脸也一直没有晴过。
四月殿试,贡士们进宫,殿试只靠策问,只靠一日,可对于贡士们而言,这一日比先前每一次考试都漫长、紧张。
读卷官审了卷,挑出十本送进了御书房。
蒋慕渊正好在内,圣上翻看时他正好看到了熟悉的字迹,他勾了勾唇,能送进来,可见纪致诚发挥不错,一甲难说,二甲头几个里总会有他的名字。
有几本的文章的确有些水平,圣上的神色舒展了些,读了几句,还让蒋慕渊品一品,最终把名次定下,纪致诚二甲头名。
小内侍前脚捧着卷子出去了,后脚,又捧着几本折子进来,说是南陵军报。
圣上的神色一下子严肃许多,拿了折子快速看了,眉宇眼见着松开了:“好!”
蒋慕渊接过折子来看,心中亦是一松。
南陵原就是被孙睿逼得匆忙起兵,打了快一年了,孙璧和董之望一直没有北上的心,他们只想固守南陵,可现在,领地越来越小,这两人还能守得住,底下官员的心思却不一定稳。
蒋慕渊几次暗示过余将军,这场战事拖不了太久了,余将军心里有数,攻势猛烈,给了南陵人很大的压力。
终是有人扛不住,投降了。
此刻投了,可不比刚开战时。
最初投的那些,本就是孙璧和董之望不打算守的,让了也就让了,如今投了的,都是南陵城外最要紧的那一道道防线,战局一下子出现了变化。
不过五日,朝廷的兵力已经往前推进了不少。
“一月,最多两月,朕看他们还能抗多久!”圣上笑道。
蒋慕渊说了几句恭贺的话,但他不比圣上乐观。
南陵从一开始就是一心死守的,储备必然丰足,且南陵城不是死城、也不是孤城,便是围困,一时半会儿也困不死孙璧。
圣上如此高兴,其实是通过南陵看蜀地,南陵能分崩离析,蜀地一样可以。
蒋慕渊琢磨着回头再和户部商讨商讨矿采之事,没想到,他还未来得及出御书房,局势又起了变化。
有内侍急匆匆赶过来,韩公公出去问了两句,再进来时,面无血色。
圣上一眼横过去。
韩公公的声音有些颤:“圣上,乔蕴死了。”
笑容从圣上脸上褪去,只余下阴沉沉的怒气:“死了?”
韩公公点了点头。
蒋慕渊放下手中折子,抬手按了按眉心。
不管是自杀还是被人害死,总之,不想活了的乔蕴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留下了一滩烂摊子。
第八百八十四章 疯子
山雨欲来。
内侍们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吭气,便是韩公公,都绷紧了身子,怕惹了圣上的脾气。
圣上阴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召乔靖进京。”
韩公公忙应下,悄悄抬眼看蒋慕渊,见他没有任何劝解的意思,这才转身往外头去。
他还没有走几步,又让圣上拦了。
“不,不能召乔靖进京,”圣上坐回到大案后头,紧抿着唇想了想,道,“你知会宣儿,让礼部、刑部、顺天府把这案子办了,尽快呈上来。”
韩公公应了声,知道圣上意思,退出去的时候把御书房里伺候的内侍们都带出去了。
里头只剩下圣上与蒋慕渊。
圣上这才问道:“阿渊有什么见解?”
蒋慕渊敛眉,没有立刻回答。
乔蕴进京之后,惹了不少是非,他本就没有想着活,但凡能得罪的人,他往死里得罪。
前回中毒,圣上虽未明示,但也给了孙宣指点,让太医院那里吊着乔蕴的命。
死了不成,生龙活虎继续去惹事更不成,就让他做个病秧子,身边时时刻刻不离伺候的人手,务必看紧了。
孙宣真不至于这点事儿都办不妥,但还是那句话,自个儿想死,怎么都能死。
事实上,乔蕴到底是怎么死的,已经不是这案子的重点了。
这一点圣上心知肚明,所以他只让底下把案子尽快办了,没想着彻查到底。
查出来也没有什么用。
至于乔靖进京……
乔靖不来,蜀地与京城还隔着半座江山,真反了,也没那么容易进逼京城。
他真带着亲兵入了京,是瓮中捉鳖还是鱼死网破,谁知道呢?
圣上不想给乔靖入城的机会,何况,拘了乔靖又如何?蜀地也不是没有其他人了。
蒋慕渊整理着思绪,半晌,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难怪,难怪前一回乔蕴中毒时,您会问我南陵战事状况,您当时就觉得,蜀地那儿怕是……”
圣上睨着蒋慕渊,而后眉宇舒展了些:“还是阿渊敏锐,朕看呐,宣儿至今不知道乔蕴到底为什么想死,不止宣儿,他们各个都是,都不及你。”
蒋慕渊道:“您前回问南陵时,几位殿下都不在跟前,今儿也只有我在,若不是听了您的话,我也……”
圣上摆了摆手,道:“不用谦虚这些。”
蒋慕渊便不再说了,他不能表现出他本就知道,借着机会再不着痕迹地吹圣上两句,也就足够了。
“蜀地恐不会太平,”圣上撑着双手,缓缓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准备得如何了。”
蒋慕渊道:“南陵刚刚有所进展,并没有擒下孙璧和董之望,若能再拖蜀地些时日……”
“乔靖不傻,”圣上看过来,道,“机不可失。”
蒋慕渊又何尝不知道。
离前世蜀地兴兵,还有一年半光景,蜀地里头还在磕磕绊绊的,但乔蕴的死给了蜀地发难的理由,而朝廷还被南陵拖着,不能全力对付蜀地,这对蜀地是个好机会。
一旦错过了,可就没有人帮蜀地牵扯兵力了。
“能用上的兵力、补给状况,你写个折子上来,朕琢磨琢磨,时间恐不多了。”圣上交代道。
蒋慕渊颔首应了,起身告退。
见圣上脸上阴郁未消,蒋慕渊想了想,道:“乔蕴死得确实不是时候,但好在余将军那儿有收获,进逼南陵城,就算一下子咬不死孙璧和董之望,也能让他们分身乏术,无法与蜀地夹击。”
圣上听罢,哼了声:“他死得倒是巧。”
蒋慕渊拱手退出来,往文英殿方向看了一眼,心说,可不就是巧嘛。
巧得他都不信是巧合了。
文英殿里,自是得了消息了。
孙宣不在,他往驿馆处理乔蕴的事儿去了。
几位大臣交头接耳在低声说事情,孙睿兄弟几个倒是安静,各自看着折子。
孙有些闲不住,他倒是想说话,却寻不到人说,只能干坐着,见蒋慕渊回来,他眉宇一扬:“阿渊回来了?父皇怎么说?”
蒋慕渊的视线从孙睿身上划过,道:“圣上让五殿下先查乔蕴的死因。”
这话早有内侍来传过了。
蒋慕渊并不提蜀地的乱象,全当没有这事儿,却一直紧锁着眉头。
待散了值,蒋慕渊慢慢往外走,刚出了宫门,孙祈就赶了上来。
“我看阿渊神色凝重,莫非乔蕴的死里还另有文章?”孙祈压着声,问道。
蒋慕渊看向孙祈,道:“殿下,乔蕴的死可不是什么好事,后头问题很多。”
孙祈的面上满是惊讶,他追问了两句,蒋慕渊都没有给明确说法,只能怏怏作罢。
蒋慕渊心里倒有了个底此事与孙祈无关。
他对孙祈也有些了解,看得出对方神色里的真真假假,今儿就是故意引孙祈来问话的,可能性就这么几个,排除掉一个,剩下的就更明显了。
乔蕴一直病怏怏的,身边又有人看着,他便是自杀,也会在死透前被人救回来。
可他还是死了,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可见是有人安排妥当了。
孙祈是盼着孙宣倒霉,但他没有动过乔蕴。
孙淼和孙骆决计不会去掺合这些,至于孙,他有胆子做,也断断瞒不过孙睿的眼睛,做成了,亦等于是孙睿默许了的。
数来数去,越发像孙睿的手笔。
只是,卡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时候,孙睿哪里来的信心能打下蜀地?
反正,蒋慕渊不看好,前世他打过蜀地,他知道这一仗有多难打,持续数年,拿无数性命填进去的战事,最后胜了,胜得壮烈无比,胜得百姓疾苦,根本缓不过来气。
眼下的条件其实比前世还要艰难。
重建两湖、收复北境、打南陵,多少银子投进去,便是开源节流,两湖经济才刚刚有些起色,南陵那么多矿产还在山里埋着,远没有换作银子和兵器,此刻再兴蜀地战事,哪儿来的兵、哪儿来的钱?
还是说,打多久、以多大的代价去打,孙睿根本不在乎?
“疯子……”蒋慕渊低低念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