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五章 大意
孙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除了正妃,他还有几位侍妾,亦有美姬,孙祈不宣扬这些,知道的人说起来都总结为“风流”,但孙一张口,这性质似是就变了,“趴床底”这样的说法,实在不雅,孙祈好脸面,只能斜斜瞪了孙一眼。
孙毫无自觉,干脆去抽孙宣手中的折子。
孙宣见他要把事情弄大的样子,心里自然乐意,表面小声抱怨了孙一句,就叫他把折子拿走了。
孙捧着折子,啧啧道:“大哥,这御史怎么知道你的侍妾与你抱怨大嫂了?还说你不仅不阻止,也觉得大嫂事儿多?还什么大嫂身体不好全是叫你那几个侍妾给气的?”
孙声音亮,东一句西一段的从折子上挑了内容读出来,末了道:“这御史叫什么名字?我看他不用在都察院当差了,改明儿写话本去付梓、放在书局里售卖,一定赚得盆满钵满。你看看他写的,他写折子都有一股子狗血气透过纸墨扑面来了,真放开了写话本,那可真是精彩了。”
饶是孙宣安排了御史弹劾,也叫孙这番话说得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亏得孙祈被孙气得不行,一双眼睛只瞪着孙而没有注意孙宣,他强忍着调整了脸上神色。
孙祈气得声音都在抖,甭管折子上说的是真是假,孙这番落井下石,真真让他头发丝都带了火气。
好在,他没有气得失了分寸,还记得这儿是文英殿,硬绷着脸皮,咬牙切齿道:“这折子上的全是胡言乱语!拿市井话本里的那一套、来编排我,真当我们孙家是用金扁担的了?”
后院事情,谁能说得真切?
这种弹劾,让孙祈自证清白,他便是敢证,在座的又有哪个敢断?
何况就孙念出来的那些,委实太像市井里百姓编排的风流事儿,倒还真有些“皇帝都用金扁担”的味道。
如此,倒也有官员打圆场,说圣上这些时日辛劳,不用再拿这么不着边际的折子去惹他烦心,这就打回去得了。
孙自然也是这么一个意思。
后宅女人多了,总会有个摩擦,虽没有折子上写得那么夸张,但细究起来,总不是好事。
为此惹了圣上不满,那就更不值当了。
孙宣寻了这个由头发难,不愿意就此压下,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能唱反调来暴露自己,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送进文英殿的折子最终分作几份,一是紧要事情,当日便要呈到御书房里由圣上决断的,二是可以暂缓一缓、文英殿里再多探讨一番、整理后送去御书房,再一种,文英殿内就批出了方案,底下照着去做就好,最后一种,写得乌七八糟、条理不清的,直接打回去了。
孙祈一直看着,直到看到这折子被内侍放在了要被打回去的那一叠里头,他才松了一口气。
一旁,蒋慕渊拿着一本折子看,他一直在观察众人反应。
昨儿才抛出催漕的饵,鱼儿的动作比他料想的还要快。
孙淼、孙骆不会掺合这些,告孙祈这么一桩的,孙睿、孙宣和孙都有可能。
至于是谁,对蒋慕渊而言,倒也没有那么重要,最要紧的,还是把这折子真的送去御书房里,而不是就此打退。
毕竟,就这么一件事儿,哪怕是在大朝会上说出来,孙祈顶多挨训、受点罚,不至于伤筋动骨。
前世孙祈那东一宅子西一院子的侍妾都闹翻天了,圣上也就是责罚了一番,让他自己约束了事,今生还远远不到那地步,越发不可能罚狠了。
他站起身,拿着手中讲明州海运关口的折子到了傅太师身边,俯身请教。
两人低声交谈着,借着身形遮挡,谁也没有发现,蒋慕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就这么几个翻转,迅速地把那本要被打退的折子装进了今儿就送去御书房的木匣子里。
用午膳时,小内侍捧着木匣子去了。
文英殿里,几位老大人用了午饭,暂且休息,有人靠着椅背打个盹,也有三两人聚在一块小声说些家里儿孙趣事,蒋慕渊随几位皇子在偏殿用膳,用过了,各自歇会儿。
孙祈显然心不在焉,他佯装闭目养神,眼皮子却颤着,暗悄悄地启了一条缝观察几个弟弟。
他吃不准那折子是谁让御史递的,左右不过那么几人,可他不解的是,为何好端端地在此刻亮出了爪子?
南陵战事还未有进展,是谁那么着急?
孙祈想了一圈,没有答案,外头小内侍匆匆寻来,躬身禀说圣上召见大殿下。
小内侍话音一出,偏殿里众人皆是睁开了眼,看了看孙祈,又看那小内侍。
孙祈的嘴角僵住了,这个当口,圣上召见,他心里虚得厉害,一面安慰自己那折子被打回去了的,一面又觉得背后动手之人不会轻易放弃、指不定动了手脚、是他自个儿大意了。
这么一想,孙祈委实顾不上那几个弟弟看他的眼神里写着的是疑惑还是幸灾乐祸,只能深吸一口气起身。
待出了文英殿,孙祈才低声问小内侍:“可知道父皇传我何事?”
小内侍也愿意给孙祈写方便,道:“先前文英殿送了折子来,圣上看了就说请您过去,奴才瞧着圣上面色不虞……”
孙祈一口气梗在了嗓子眼。
他是真的大意了!
孙祈停住脚步,回头往文英殿的方向看了会儿,几个念头一转,吩咐亲随道:“你去帮我叫阿渊来,我与他一道去御书房。”
他那几个弟弟,孙淼和孙骆万事不掺合,不至于落井下石,但也不会拉他一把,在圣上跟前亦不算说得上话。
孙睿、孙宣和孙那三人,他防备还来不及呢,也只有蒋慕渊,有本事、有能力拉他。
以前成国公父子那么大的错处,都叫蒋慕渊从御书房里平平安安捞出来了,他今儿这些小麻烦,想来还是能救的。
亲随一溜烟去了,小内侍想着御书房里没有交代过只叫孙祈,便也没拦。
第八百五十六章 虎父无犬子
孙祈没有等多久,蒋慕渊便来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想把事儿往有人见不得他们推动了南疆战事上说,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他自认哄不过蒋慕渊。
洪隽与他说过,话术再厉害,也掩盖不了内心所思,尤其是在明白你心中何所惧、何所求的人面前,再高明的说辞都是跳梁小丑,惹人笑话。
孙祈是真心想叫蒋慕渊帮他,若开口哄骗,不止骗不过,还容易适得其反。
他干脆实话实说:“恐是为了那折子的事儿,按说是退了,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偏差,父皇若为此怪罪我,阿渊,帮我美言几句。”
蒋慕渊摆出一脸为难样。
偏差是他,等着事情发酵的也是他,可就连蒋慕渊也没有想到,孙祈会拜托到他这儿来。
见孙祈恳切,蒋慕渊佯装沉思,许久才应下:“尽量帮着周旋……”
孙祈就想抓一根救命稻草,闻言安心不少。
待进了御书房,圣上抬头看了两眼,道:“阿渊怎么一道来了?”
“您传大殿下,我正巧有事要禀,也就一道过来。”蒋慕渊笑着道。
圣上轻哼了声,没有赶人,只把那折子丢到孙祈跟前:“这么份折子还送上来,怎的?无法可说了?不会写批语了?要朕替你批吗?”
孙祈双手接住了折子,垂着头道:“这上头都是夸夸其词,儿臣叫打回去了……”
“夸夸其词?”圣上啧了声,“不是无从生有?”
孙祈抿着唇没敢应。
“你不敢说,要不要朕让皇太后和你母妃把你媳妇儿叫来,仔仔细细问问你那群侍妾怎么欺负她了吗?”圣上点着大案,怒道,“你才回来几天,就有御史扯着你后院说事,你那后院是火冲云霄了?连后院都安顿不住,你让朕怎么信你有能耐打理大事儿?”
孙祈连连口述惶恐,不住赔罪,他想给蒋慕渊递眼色,又碍着圣上跟前,只能低垂着头。
蒋慕渊坐在边上吃茶,他倒也不“辜负”孙祈信赖,恰到好处地笑了声。
圣上的火气霎时间转了头:“笑什么?”
蒋慕渊放下茶盏,道:“虎父无犬子。”
圣上一怔。
蒋慕渊也不怕,继续道:“舅舅您因着贵妃娘娘叫御史上折子骂,大表哥这点跟您真像。”
圣上一口气憋住了,气得直吹胡子:“别以为你叫声舅舅,朕就不敢罚你!你倒是能耐能耐?”
“这点儿我随了我父亲,都没有什么能耐安顿,我媳妇儿也管不来那些,我们有自知之明。”蒋慕渊笑着道。
饶是气氛凝重,韩公公也险些笑出声,孙祈更是忍得肩膀都在抖,心说“阿渊胆子真大”。
圣上深吸了两口气:“你来御书房是要禀什么事儿?”
蒋慕渊闻言,神色一下子严肃许多,起身拱手要禀。
圣上见状,直接摆手打断了:“罢了,晚些再说,你们两个都给朕出去,看了就头痛,孙祈你自己理一理,再因为这种事情叫御史上折子,你自己拎清楚!”
孙祈连连告罪,不敢多留,规规矩矩退出去,直到站在天井里,才对着天空长舒了一口气。
这结果比他预想的好多了,圣上脾气上来的当口,就这么被蒋慕渊打断了。
孙祈转过身,看向不疾不徐走出来的蒋慕渊,道:“今儿多亏了阿渊。”
蒋慕渊道:“其实圣上心里明白。”
孙祈摸了摸鼻尖。
正如圣上所言,孙祈一回来就吃了这么一份弹劾,按理该在文英殿打回去的却送进了御书房,圣上明眼人,岂会不知道有人算计孙祈?
“这事儿多大不大,但殿下也要谨慎些,今儿这折子挡了,改明儿再被参到大朝会上,就不好了了。”蒋慕渊道。
孙祈重重颔首,圣上已经训斥过了,再出这岔子,他真的没有好果子吃。
蒋慕渊看了御书房一眼:“原还真是有事要禀,看来只能晚些再来了。”
孙祈听见了,眼珠子一转,追问了一句。
“我昨日提议催漕,回去又细想了一番,有些新想法。”蒋慕渊道。
孙祈的眉头一紧,当即就理顺了来龙去脉。
他就说,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这么一份弹劾,原来是为了催漕!
也是他时运不佳,昨儿没有收到消息,可就算收到了,这份弹劾他也吃定了。
催漕辛苦,事情也不易办,但若是办成了,好处极多,也难怪有人会坐不住。
不管是孙睿、孙宣还是孙,他孙祈捞不到的好处,他们也别想捞到!
孙祈想与蒋慕渊多打听打听催漕一事,偏此处离御书房不远,他又想先与洪隽商议,便作罢了。
两人回到文英殿,气氛倒也如常。
孙宣安排了此事,倒也没指着一击制胜,若不然就会忍到大朝会上让孙祈当着文武百官丢人了,因而孙祈完完本本出了御书房,他也不在意。
夜里,顾云锦从蒋慕渊口中知道了这一段。
想了想,顾云锦问道:“你想添把火?”
“无论是谁做的,必然还有后手,”蒋慕渊翻着手中棋子,随意一落,道,“我就想知道大殿下的后院还能翻出多少花来。”
顾云锦道:“我与大皇子妃并不熟悉,席娇儿的事情,也是从前席家人冲念夏嚷嚷的,席家那婆子嘴巴快,为了脸面说出来的话,真假难说。
不过,我之前在慈心宫,刘婕妤来求过皇太后,说要接仕儿殿下进宫小住,理由是大皇子妃累着了,身子不适。
她话里话外的,好似大皇子妃看不惯侍妾缠着大殿下,她又要陪丈夫又要顾孩子,没那个精神了。
当时听了,我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想来,恐怕还有内情。”
她在北花园那回也见了宋氏,对方神色疲惫,那种倦乏绝不是累着那么简单,何况,以宋氏的身份能累到哪里去?
他们不是小门小户,不缺人手伺候,孙仕身边更是奶娘、丫鬟一堆,何至于宋氏只是小病小痛的,就让刘婕妤提出接孩子进宫小住了。
宋氏必然是大病了一场,至于这个病与那些侍妾有多大的关系,此刻不好说。
第八百五十七章 不是可有可无
“中秋那夜,仕儿吃多了月饼不克化?”蒋慕渊顺着顾云锦的思路往下琢磨,“谁敢胡乱给他吃?他能吃多少量,各个都有数,再是小孩儿淘气,也不至于……”
“都请御医了,只怕贪吃了好几口。”顾云锦一面说,一面皱了皱眉头。
皇家子弟,含着金勺子出身,但宫中规矩素来多,孙仕还是个小娃儿,远不到随着性子胡来的地步,便是他母亲宋氏,也不能想吃什么就一味多食,何况是他?
孙仕即便哭闹,也无人敢、无人会给他多吃一口。
可要说有人故意害孙仕……
偶尔吃撑一回,又立刻有御医到场,这不叫害人,这是膈应人。
蒋慕渊落了棋子,道:“且再看看。”
看看挑事之人的后手,再决定如何扇风。
这厢蒋慕渊等着后续发展,另一厢,孙祈当然是不敢再叫情势恶化了。
先前洪隽就劝过他数次,说他迟早会在后院的女人身上摔跟头,孙祈每次都是笑笑不往心里去,此番真遇上了,越发佩服洪隽的眼光。
正如洪隽所言,孙祈在天资上被孙睿压着,以前从不接触政务,进了文英殿后开始学习,万事有三公领着,自然犯不了大错,他又没有其他大的不足、纰漏,别人要寻孙祈的麻烦,可不就只能从后院下手了嘛。
孙祈老实了,起码在催漕一事有决断之前,他要老实起来。
一时之间,孙祈与宋氏的关系倒是亲近许多。
朝会上,催漕被正式提上了议程,文英殿里,大臣们纷纷建言补充,大致的规划渐渐完备,人选却一直没有定下来。
孙祈听从洪隽的意见,寻了个下午,前往御书房请缨。
圣上正在用甜汤,孙祈眼尖,一眼就认出那瓷罐是陶昭仪宫中之物,他暗暗捏了捏指尖,为了前程,孙宣母子两人也是卯足了劲儿。
孙祈深吸了一口气,恭谨道:“父皇,儿臣想南下催漕。”
圣上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很简单地问了一句,道:“理由?”
孙祈的说辞也是准备好的,他没有来兄友弟恭的那一套,说什么“孙淼从未远行、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孙睿从南陵回来时整个人瘦得脱相、催漕辛苦、不利他休养”、“孙骆、孙宣、孙年纪小、况且孙伤势未痊愈”,正如他直白与蒋慕渊求救一样,他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骗不了圣上,只会适得其反。
他想建功,想做出一番成果来,想通过催漕让大臣看看他是个能做事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圣上放下手中瓷罐,显然没有想到孙祈敢直言不讳,他认真打量了孙祈两眼,笑了笑:“朕不答应让你去。”
孙祈怔了怔,张口要继续争取,却见圣上摆了摆手,只能先闭嘴。
圣上道:“你跟朕来直的,朕也不与你说虚的。
催漕兹事体大,没有十足的魄力和手段,只靠你皇长子的身份是远不够的,而你,正缺了那份能力。
你是去了一趟宣平,开了些眼界,学了些军中事务,但你对催漕一窍不通。
祈儿,你可有孤身一人担此重任的勇气?你不用反驳朕,你没有,你连被御史参一本后院起火、都要拉着阿渊来御书房给你解围,朕是亲爹,你都怕朕因为女人的事儿训斥你,你如何去面对这一路上各怀鬼胎、各打算盘的漕运关口、大小官员?
没有点手段,别说你是皇子,就是所有皇子一块去,都拿不到好处!
你去宣平是军中与你无利益冲突,又有阿渊在旁协助,你去催漕难道也要叫上阿渊一块?
阿渊这一年可没在京里待上几天,再往外跑,皇太后都要来说朕了。
当然,你们几个兄弟之中,除了睿儿堪堪能担此任,其他人都不行。
可惜,朕也担忧睿儿身体,此次不会让他前往,朕再琢磨琢磨人选。”
孙祈一肚子的话,叫圣上全堵住了,偏句句都在道理上,他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只能先行告退。
出了御书房,他长长呼了一口气,眯着眼看着湛蓝的天,他本以为请缨失败会有的失落和挫败,实际上一丝一毫都没有,反而有些振奋和愉悦。
他和圣上,是父子也是君臣,相处自然不像寻常百姓人家,印象里,父皇很少与他说这么一长篇的话,而且句句推心置腹,在指点他,与他把道理说得明明白白。
能与他说道理,而不是随意打发搪塞,说明父皇有在认真看待他,他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儿子。
至于能力不足,那真不是短时间内能提高的,正如洪隽告诉他的,路还很长、时间也有,他不能急于一时、争一时之高下,再有个十年、二十年,他定能胜过孙睿、胜过所有的弟弟。
催漕这事儿,圣上也明说了,皇子之中担得起的那个身体不行,余下的都担不住,这好处落不到孙祈头上,也不会便宜了其他皇子,这结果也算不错了。
孙祈自我开解了一番,心情越发愉快,走进文英殿时,脚步甚至还有点飘。
孙宣抬眼看他:“大哥去见父皇了?”
孙祈颔首:“是,和父皇说了会儿话。”
说了些什么,孙祈自不会告诉孙宣,孙宣嘴上不问,心里却下了判断不妙!
孙祈的欢喜劲儿明明白白的,莫不是催漕的差事已经落到了他的头上?
此刻不说,恐是担心被人截胡,可一旦圣上发话了,就来不及了,孙宣抿了抿唇,他该推进下一步了。
第二日天一亮,顺天府接了个案子,半夜里北二胡同死了个女童。
偌大的京城,有人亡故不算稀罕事儿,绍府尹按规程办事,办到一半却发现办不下去了。
女童死于吃坏东西,家里人没有半点症状,想来想去,是女童昨儿晚上吃了隔壁胡娘子带回来的点心,家属嚷着要让胡娘子赔命。
胡娘子自然不肯,她在孙祈府上厨房做事,张嘴就说:“那点心原是给仕儿殿下准备的,殿下昨日去了外家,她才悄悄把点心拿回来送给那女童尝尝,没想到出了事儿,其中缘由,必然是有人要害殿下。”
绍府尹嘴角抽了抽,硬着头皮把案卷送到了文英殿。
第八百五十八章 不信
事关皇孙性命,绍方德必然要谨慎再谨慎。
他让师爷去了孙祈府邸,确认了胡娘子的身份。
胡娘子是个寡妇,就靠厨房里打下手的活计过日子,当初大火,把她男人留下来的那一间背靠北一胡同的小屋子烧得只剩下半个框,虽说朝廷补了银钱,可损失是实打实的。
厨房里的管事大娘好心,平日若多下些蔬果点心,都会拿给胡娘子一些,好叫她省些开支。
胡娘子也是心善,得来的好看、好吃的点心,她总会送给隔壁女童,她自己无子,很是喜欢邻家孩子。
文英殿里,孙祈拿着案卷,越看脸色越沉。
绍方德道:“按胡娘子的说法,以前陆陆续续也给过几次,没想到这一回吃出了人命。”
孙祈盯着案卷上的字,头没有抬,声音沉沉:“不是孩子生了急病?确定是点心的问题?不是那孩子背着大人吃了旁的东西?她既然吃隔壁娘子送的点心,谁知道她是不是还吃了其他人的。”
绍方德答道:“仵作查验了,应是死于饮食不当,那点心也分了胡同里另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他只吃了一块,夜里腹痛,女童吃了好几块,年纪又小,半夜腹泻不止,没熬过去。”
孙祈捏着案卷的手指泛了白色。
一时之间,他的心情很复杂。
点心出自他的府邸,若不是孙仕昨儿去了外祖家,这些点心恐怕就危机孙仕的生命了,这怎么能行?
不管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一不小心出了差池,都会被扣上谋害皇孙的罪名。
前不久才为了后院之事叫圣上训斥了,此番再升级,他吃不了兜着走,可这事儿瞒不得,他也不能不查,万一真有哪个冲他儿子下手,他如何能忍?
他如今就孙仕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是宋氏嫡出的,皇子之中,也只有他与孙淼当了父亲,若孙仕有闪失……
孙祈想都不敢想!
绍方德一面观察孙祈的神色,一面道:“这案子恐牵连不少,顺天府只怕不适合查……”
“查!”孙祈咬牙,他看了眼文英殿里或正大光明听、或装作没听见的众人,再重复了一遍,“绍大人只管查!”
说完,他端起茶盏,一口饮尽,来压心中怒火。
绍方德应了,毕竟是皇子后院,没有孙祈允许,这事儿不好办。
边上,孙一直眯着眼睛听,这会儿开了口:“大哥和绍大人是觉得府里有哪位小嫂子要害仕儿?不能吧?熊心豹子胆吃到吐出来,也做不出那等事儿来。”
孙祈脸色越发黑了。
一声“小嫂子”,跟扇在他脸上的巴掌似的,叫他火辣辣的痛。
这可不是抬举哪位侧妃、侍妾,此时此刻说来,分明是在落孙祈的体面。
可他只能咬紧牙关,义正言辞道:“我也不信,我叫绍大人放开了查,是相信我府里查不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人!”
孙连连应了,心里嘲笑了句“死鸭子嘴硬”。
孙宣支着下巴,没有掺合,视线却在绍方德身上来回打转。
他本以为,这事儿会让顺天府左右为难,为了面子上舒坦,绍方德会先和孙祈悄悄交个底,此案是瞒不住的,只要两人事先交流过,还能顺带着给孙祈戴上一顶“与顺天府往来甚密”的帽子。
和后院不稳一样,这些都不是让孙祈倒下的罪名,只是一颗一颗的小石子,圣上踢到的石子多了,对孙祈自然也就烦了。
只是,孙宣没想到绍大人“耿直”,直接就在文英殿里摊开了说,
看来是个谨慎、聪明人,绍大人能和蒋慕渊关系不错,却不会与任何一个皇子多有往来。
好在,虽少了顶帽子,但后院女子意图对孙仕下手,足够让孙祈在御书房里喝一壶了,也能断绝了他去催漕的机会。
孙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交代绍方德道:“不管如何,先拿些银钱给那女童和腹痛的男孩家里,若是我府里的问题,我自当补偿他们,若查下来不是,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日子总是要过的。”
话音落下,端坐在边上的曹太保迅速看了孙祈一眼,知道日子要过下去,孙祈算是没有白去宣平走一趟,没有白白听他们在文英殿里又是赋税、又是开源节流的拉扯了数月,不再是轻飘飘的“何不食肉糜”了。
之后,孙祈带着卷宗去了御书房,此次没有再请蒋慕渊帮忙,直面圣上,挨了狠狠一顿骂。
骂过了,圣上自然也担忧孙仕状况,让孙祈走一趟慈心宫。
女人们的事情,还是交由皇太后为好。
慈心宫里,顾云锦正陪着皇太后说话,外头通传孙祈来了。
孙祈一进来,瞧见她,一时之间有些别扭,顾云锦刚要寻个由头避出去,孙祈自己缓过来了,请顾云锦一道听听。
他与宋氏成亲数年,宋氏性子略拧巴,平辈之间并无关系好的年轻妇人,这回出事,若有顾云锦这么一个会说话的弟媳在,宋氏在皇太后问话时可能也会轻松些。
孙祈自己不再拿蒋慕渊壮胆了,倒是想让顾云锦给宋氏壮壮胆。
对方出言请留,皇太后也点了头,顾云锦便坐下听孙祈说来龙去脉。
饶是皇太后见多识广,这事儿听着也颇为糟心:“依你自己看,是意外,还真是府里有人胆大到丧心病狂?”
“孙儿想,应不是有人故意要害仕儿性命……”孙祈顿了顿,道,“只是事关仕儿,孙儿虽不信,却不能不谨慎。”
皇太后睨了他一眼:“中秋那夜,仕儿不是吃多了难受吗?一个个都是怎么看顾的?”
“小孩儿贪嘴……”孙祈尴尬。
“行了,”皇太后打断了孙祈的话,“问你也问不清楚,不过你说得也是,不能不谨慎,哀家使人去请你母妃,你让你媳妇儿把仕儿抱来。”
孙祈应下,恭谨退了出去。
珠娘去请刘婕妤了,皇太后见顾云锦一副思量模样,问道:“云锦丫头怎么看?”
“我认得那女童,胡同重建时见过几次,我也分过她点心吃,很是讨喜一个孩子。”顾云锦叹道。
皇太后沉默了会儿,剥了颗糖果,道:“嘴里没点儿甜味,堵死人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糊涂人
刘婕妤很快就来了,笑着向皇太后请安,又招呼了顾云锦一声,显然并不清楚状况。
皇太后看了向嬷嬷一眼。
向嬷嬷会意,把顺天府的案子与刘婕妤说了。
刘婕妤的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脸色惨白,秋日凉爽,她却汗如雨下,几次张口才寻到了声音:“不能吧?要害我们仕儿,这、这……”
事关宝贝孙儿,刘婕妤慌了心神,皇太后也不催她,叫她慢慢理思路。
刘婕妤的手收进了袖口,拿指甲狠狠掐了掌心一把,痛得嘴角都抽了,人倒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知道孙祈前些日子因后院不稳被言官参了一本,小心翼翼开口道:“祈儿身边是有一些人,平日有些摩擦也是难免的,可要说她们之中有人胆敢去害仕儿性命,儿臣不信。”
“女人一多,争风吃醋是寻常事,这哀家知道,”皇太后说,见刘婕妤松了一口气,她话锋一转,“哀家还知道,祈儿与宋氏关系并不融洽,是不是他偏向谁,捧得谁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刘婕妤才松了的气一下子又紧张了,她想解释孙祈与宋氏的关系,可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也瞒不了皇太后看得多了,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她叹息一声,道:“母后您说得是,祈儿与他媳妇儿的感情的确没有那么好,女人多了,心也散了,他媳妇儿不是那柔情小意之人……
儿臣知道宋氏不易,不管如何,祈儿该给宋氏的尊重是一定要给足的,因而中秋那日,儿臣借口仕儿不克化、让御医来看诊,又叫他们夫妻两人宿在儿臣宫里,就是想着叫他们夫妻多些相处,总能好些。
若能再添一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儿臣将心比心,祈儿后院里即便有矛盾,也不至于有那么不知天高地厚,要对着仕儿下手的。”
这几句话,算是解开了中秋那夜的疑惑。
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说说,那些害人的点心是怎么弄出来的?那都是仕儿喜欢的。”
刘婕妤刚要开口,外头通传说宋氏带着孙仕来了。
清早顺天府去厨房问话,宋氏已经得了信了,左思右想,还是抱着孙仕进宫来寻刘婕妤,刚巧半路遇上孙祈的人,这才到得这般快。
顾云锦抬头看宋氏,对方神色紧绷,带着明显的不安。
“都是你管教的,你慢慢说。”刘婕妤安抚一般拍了拍宋氏的背。
宋氏咬着下唇。
这几日孙祈吃住都在她屋子里,对她不说多温柔,也颇为照顾。
宋氏岂会不知道是那折子的功效,今儿事情一出,她后怕之余,也冒出过借此机会把那些侍妾统统赶出大门的想法,这是治根,那些人不在了,不就不会再被参本、不会再有人害仕儿了吗?
她只要在慈心宫里添油加醋,不用她动手,刘婕妤为了让皇太后满意,会马不停蹄地安排好。
可思前想后,宋氏不敢那么做。
一刀切,就等于告诉圣上、皇太后,说孙祈的后院已经乱套了,孙祈没有能力治小家,宋氏连皇子府的女人都摆不平,又有什么能力在未来打理偌大的后宫?
孙祈的前程就是她宋氏的前程,她若断了孙祈的路,她也完了。
宋氏深呼吸几口气,道:“殿下身边人出身、性格都有不同,我与她们相处,有处得来的,也有处不来的。
她们彼此之间亦偶尔有争执,人与人在一块,哪可能日日都欢欢喜喜的。
可要说她们大着胆子要害仕儿,我以为没有那等糊涂人,做这事儿的不是心肠恶毒,是糊涂。
她们与仕儿,原就没有任何利益纠葛。”
这几句话有些意思,顾云锦不由多打量了宋氏几眼,连皇太后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氏。
宋氏一副开了口就敞亮了说的样子,看了一圈殿内,见里头只立了向嬷嬷、珠娘和小曾公公,其他人都已经退了,她道:“皇祖母,孙媳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本朝从不是长子为先,哪怕是嫡长子,没有本事,一样要让贤。
父皇身体康健,虽让几位殿下学习政务,可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大殿下专心为父皇分忧,也许能摸一摸那把椅子,也许是个有些功劳的王爷。
若真从父皇手中接了玉玺,孙媳入主中宫,仕儿为皇长子,但只要她们的儿子比仕儿出色,自然会取代仕儿。
若大殿下是个王爷,她们生下儿子来,前途依旧靠自己奋斗。
本朝要是长子为先,大殿下早该是皇太子了,既然不是推崇长子,仕儿挡不了任何人的路。
要对付仕儿,她们不如先给殿下生个儿子,肚子半点动静没有,却先害起了仕儿,这不是本末倒置的糊涂人吗?”
顾云锦越发觉得宋氏有趣了,宋氏不仅偷换着长子与嫡长子的不同,还大着胆子表达不能以长为尊的遗憾。
本朝的确不以长幼决定皇位,但要是谢皇后膝下有一皇儿,且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大臣们的心里必然会偏向他,且如今向着孙祈的人里,很多也都是满意他占了“长”。
只是,宋氏有一句说的是对的,那些侧妃、侍妾一个个的连儿子的影都没看到,这会儿冲孙仕下手又是何必呢。
皇太后没有做任何评价,只问了些日常琐事,便交代让孙仕先养在刘婕妤宫中,免得顺天府查案打搅孩子。
宋氏打肿了脸充胖子,嘴上是没有那等糊涂人,但心里是真怕有傻子发疯,疯子是不考虑本末的,她闻言自然答应,毕竟刘婕妤身边安全极了。
府里牵扯了案子,宋氏答完了话,便回去主持事务。
刘婕妤清楚皇太后心情不好,见了她更来气,也带着孙仕告退了。
待人都散了,皇太后才揉了揉眉心,微微偏头问顾云锦道:“依你之见,是有人糊涂了,还是疯魔了,亦或是……”
“您喜欢我嘴快,什么话都敢说,”顾云锦道,“我倒是以为,没有人想通过昨儿那些点心害仕儿殿下的命,起码大殿下身边的女人们没有做过。”
第八百六十章 时间不对
“哦?”皇太后抬眉,看着顾云锦,道,“为何这么说?”
顾云锦答道:“时间不对。若是大殿下府里的女眷,自然知道仕儿殿下去了外祖家,又怎么会挑在昨儿动手呢?特特选了昨日,不正是因为那些点心到不了小殿下跟前,只会被胡娘子带出去分给邻居嘛。”
皇太后的指尖敲了敲桌面,示意顾云锦继续说。
顾云锦道:“说句不好听的,豁出去要搏一把,真冲着小殿下去,这日子挑得也太不讲究了。
不敢做全了,却害了民间女童,这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而且,大殿下府里要处置,能把她们一并收拾了。
哪怕事情真办成了,她们更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全部没有好下场。
成与不成,都是困局。
正如大皇子妃所言,存了这个念头去做的人,实在太糊涂了。”
皇太后轻笑了声:“那莫不是宋氏贼喊捉贼?她与那些女子早有积怨,处置了倒也清净。”
这是句反话。
顾云锦也笑:“后院安稳是对大殿下最大的帮助,您挑出来的长孙媳妇,怎么会本末倒置呢?”
皇太后失笑摇了摇头。
“如今这状况,大殿下府里人人落不到好,依我看,是有人给大殿下使绊子。”顾云锦道。
皇太后拍了拍顾云锦的手。
事情只能说到这儿,再往细的,也就是皇子之间的勾心斗角,那不该由顾云锦来说,皇太后清楚那样不合适。
她舒了舒眼尾的皱纹,不疾不徐道:“还是你这丫头最通透,指出来时间上对不上,刘婕妤他们说了一通道理,最显而易见的倒是疏忽了。”
顾云锦垂眸:“娘娘他们是越关心越着急,我多少是个旁观者。”
不仅仅是旁观,顾云锦和蒋慕渊早就清楚孙宣给在孙祈挖坑,顺着这一思路想想,便清楚了。
她不清楚圣上如何想,但顾云锦晓得,皇太后十有八九是有数的,所以她老人家对着宋氏只问话、不责难。
争斗里的各种陷阱,原就不是靠一个“小心翼翼”就能全部避开的,没有人是先知。
何况,前几年圣上摆明了只抬举孙睿,其他皇子都“老实”着,互相之间亦无纷争,宋氏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绊子。
话说回来,孙宣也是特地选了昨日,他扯孙祈的后腿,却不敢真要了孙仕的命。
一来没有那个必要,二来,再周密的计划也难保不出现一丝一毫的疏漏,一旦孙仕夭折,万一叫人揪着他了,他这一辈子翻不了身。
可怜那个无辜的女童,只因她住在胡娘子隔壁,常常品用胡娘子带给她的点心,就这么丢了性命。
神仙打架,根本不顾旁人的命。
不止孙宣如此,去岁北地破城,北境土地陷入战火之中,孙睿何曾顾及过百姓性命?
要说疯子,在顾云锦的眼中,孙睿更是个疯子。
外头来通传,林琬受召进宫,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林琬下个月就要出阁了,她与程晋之的婚事是圣上、皇太后大力赞扬的,临嫁前,自要进宫谢恩、听太后教导。
皇太后对林琬的印象一直挺好,问了些婚礼准备,又笑着要添赏。
林琬一一谢过。
“你们两个丫头有缘分,”皇太后一手拉着一个,道,“娘家就住对门,嫁的丈夫虽不是亲兄弟俩,但也和兄弟差不多。哀家很是看好你与程家三儿,婚后好好过。”
林琬应了声。
许是先前的事儿叫她老人家颇为感慨,皇太后叹道:“哀家这个年纪,对晚辈,也就盼着你们各个和顺。
进宫来时,与哀家说说妯娌姑嫂间的小欢喜、小烦恼,谁肚子有了,谁家哥儿、姐儿落地了……
再听听民间声音,看一看太平盛世。
可临到这个岁数,近来这一月月的,听的多是御书房里的战报,紧着又要使人催漕,南陵也不知道何时能安生。”
顾云锦看着皇太后微蹙的眉心,不免有些感叹。
皇太后这一生,什么大起大落都见识过,这会儿几句“软话”,就是一时之心情,不是真的不满与退让。
顾云锦想了想,道:“总不能不打,南陵也是朝廷的土地,住着朝廷的百姓。
咱们开朝时,从前朝接到手中的土地,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每一寸的土地都是争出来的。
北境寸土不让,东异与我们来来回回那么多年,现今俯首称臣,亦是肃宁伯一年一年打下来的。”
提及本朝获得的胜利,皇太后脸上又有了荣光,笑了:“是啊,都是打出来的,你本就是将门女,若说不打,你们这样的将门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说完,皇太后又看向林琬,问道:“你是书香出身,你以为呢?”
林琬通透人,弯着眼笑道:“您忘了我要做将门媳妇儿了吗?您与云锦刚说的东异,不正是我将来的公公一寸一寸打下来的?我可自豪了!”
皇太后抚掌大笑:“老喽!偶尔多愁善感,老年求个安稳,却忘了这天下安稳是最难求的,多少帝王一生所求,也就是一个‘天下太平’。”
临近傍晚,绍方德才回到顺天府中。
孙祈交代了他彻查,绍方德也不敢胡来,依着规矩、章程查。
他不糊涂,查到这会儿多多少少也品出滋味来了,这案子的背后恐不是内院女眷害小殿下,而是朝堂上的东西。
这么一来,绍方德就有点儿不好办了。
查不出真凶来,不好交差,查出来了,他能办某一位殿下?
绍方德苦着脸来回翻阅案卷,长长叹了一口气。
师爷看在眼里,犹豫着建言:“大人,这查到了谁咱们都办不妥,您不如请教请教小公爷,这该有个什么样的度。”
“不行,”绍方德果断拒绝,“其他破不了的案子,甚至真是大殿下内院的女人弄出来的事儿,我都可以请教小公爷,但这回不行,几位殿下相争,小公爷出什么主意都不合适。小公爷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别害他。”
第八百六十一章 谁都一样
师爷一听也明白了,连连点头:“是在下考虑不周。”
绍方德摸着胡子,暗暗想,真不行就拿“不清不楚”的案卷去御书房里交差,圣上一看就明白。
要如何处置,且听圣上发话,都是他的儿子,他收拾烂摊子吧。
倒是他绍府尹,这么多年也没办过几桩糊涂案子,名声哦!
此时的东街,将将到了一日里最热闹的时候,北二胡同离得极近,人人都听说了,议论纷纷的。
宁国公府的马车从东街过,顾云锦不用细听,也能猜到百姓们会说些什么,不禁叹息一声:“没有想到五殿下的后手竟然是这样的。”
蒋慕渊搂着顾云锦的肩膀,安慰着轻轻拍了拍。
不止顾云锦认得那遇难的女童,蒋慕渊亦认得,那夜救火时他见过那孩子,冲天大火映在孩子的眼中,她那么害怕,紧紧抱着母亲的脖子,哭都哭不出来。
没想到,躲过了那夜的算计,最终折在孙宣手上。
顾云锦道:“案子怕是不好办吧?最终也就寻个替死鬼。”
“替死鬼都不好找,”蒋慕渊摇了摇头,“依我看,毒药恐怕不是从大殿下府里流出来的。”
孙宣想要在孙祈的厨房里安一个能下毒的人,少不得费些力气,就算真安进去了,他也不会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就把暗桩曝露了,极有可能,胡娘子拿回来的点心上并无毒药。
胡同里长大的小孩子,左邻右舍都相熟,爹娘为生计奔波,常常东家吃一顿、西家给一些,他们没有多少防人之心,不单遇害的女童如此,很多孩子都一样。
因而,只要对方面善,他们很容易就会吃下对方手中的食物。
那大一些的男孩儿,腹泻不止,又被吓着了,听说衙门那儿问话并不顺利,只知他亦用了一块点心,还没问出其他的。
很难说昨儿除了胡娘子的点心,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还吃了别的。
点心进了肚子里,仵作查起来一个样,左不过是面和馅儿。
如今满京城的,都在说女童的死与大殿下后院内争有关,若最后断作无关,又没有一个说得通的来龙去脉,只怕不能服众。
就算抓来了经手人,顺天府那里不能把萧墙之祸摊开来,睁眼说瞎话,说那歹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
鬼才信呢!
“大殿下也就是还未琢磨出味道来,等他知道此事与他府里并无关系,他铁定追着要顺天府破案。”蒋慕渊道。
“圣上恐不会答应。”顾云锦道。
“是,”蒋慕渊点头,“岂止不会答应,甚至大殿下还要挨骂。”
皇子倾轧害死女童,这事儿根本上不了台面,孙祈背一个后院事多的名头,唯一能做的就是借此问圣上要些好处,不能光挨骂。
圣上会大事化小,不牵连几位皇子,自然也不会费力去查到底是谁动了手。
蒋慕渊知道内情,多使使劲儿,倒未必不能坐实孙宣是主谋,但他不能那么做,因为孙宣原就不是圣上心中的人选。
事情若暴露,孙宣不再有机会竞争皇位,只余孙祈一个有野心的,又怎么能逼迫孙睿、孙呢?
一旦回归到前世一般的风平浪静,这几年就白费心思了。
正如蒋慕渊所猜想的这样,孙祈回到府里,听洪隽分析了一番,已有把握问题不出在自己的厨房里。
“孙睿、孙宣?”孙祈咬牙切齿,“可能是孙,也不能排除孙淼、孙骆,他俩看着是不争,谁知道会不会暗悄悄的……”
洪隽道:“谁都一样。”
孙祈一怔,问道:“先生叫我吃哑巴亏?”
“南陵未平,仕儿殿下亦安全,即便抓着了证据,圣上应当也不会在此时处置任何一位殿下,”洪隽开解道,“与其和圣上为了是否处置某一位皇子而起争执,不如您坦然吃个亏,再问圣上谋些好处……”
孙祈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已经因为后院挨过批了,催漕也早没戏了,再挨骂倒也不慌,反倒是能有些落到实处的好处,不管大小,总是好的。
可惜,圣上与他把道理说得太透了,他此番也不好以退为进,再提催漕了。
在心中默念了几次“不争一时之胜负”,孙祈总算平和许多。
翌日,散朝之后,孙祈使人请绍方德到了文英殿,主动当着众人的面询问案子进展。
绍方德斟酌着说了些能说的。
傅太师看在眼中,猜到顺天府的难处,干脆开口道:“正巧老夫要面圣,绍大人,不如带着案卷一起?”
绍方德正琢磨着何时往御书房递牌子,傅太师搭了梯子,他也就顺着应下了。
御书房里,圣上默不作声翻看了卷宗,末了哼了一声:“绍爱卿,顺天府都是这么办案子的?”
绍方德嘴上一连串的“臣惶恐”。
圣上把案卷合上,道:“这么明白的案子还要来问朕,朕替你去顺天府坐堂吧!行了,你自己断断明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绍方德退出来,直到出了宫城才抹了一把汗。
圣上的意思很清楚,叫顺天府自己寻个能服众的由头,该安抚的安抚好。
亏他昨儿还想着让圣上来收拾残局呢,几位殿下是亲儿子,他们顺天府是孙子里的孙子。
抱怨归抱怨,转念一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萧墙之争只能在水下,圣上还安康着,远不到皇子们你死我活的时候,真到了彼时,顺天府尹如此紧要的职位,又岂能置身事外,处境会比眼下更艰难。
成王败寇,卷入皇位之争,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身为朝廷命官,老绍家从不指望着往后能靠从龙更进一步,绍方德就盼着太太平平的,免得他临到告老还乡时还被牵扯其中,晚节不保,一世苦劳都折里头了。
先帝继位时,腥风血雨,圣上登基倒是顺利,但看如今局势,下一次传承,大抵是险了。
罢了,天要落雨娘要嫁人,不敢拦,也拦不住。
第八百六十二章 解释就是掩饰
御书房里,傅太师再一次与圣上提起了立太子。
这起人命案子,说穿了就是为了太子之名,为了皇位之争。
各个看着都有戏,当然会奋力去争,一旦太子之位定下,晓得机会没了,除非有一击制胜的良机,否则动作就少了。
“朕不是没有打算,只是定不下人选,立一个不能服众的太子,一样要起纷争。”圣上道。
傅太师苦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话说回来,要不是圣上效仿前朝设文英殿,让几位殿下学政,孙睿一人就足以服众了,哪会有今日之局面?
思及此处,傅太师心一横,问道:“圣上是不满意三殿下吗?您设立文英殿,损的实则是三殿下。”
圣上的眼神倏地冷了,他挺着背,眯着眼睛看着傅太师:“爱卿的意思是,你认为睿儿是个合适的储君人选,能够接班?”
傅太师没有退让:“三殿下的资质极好,圣上您不也是满意殿下的资质,才早早把他召进御书房跟着您学政嘛,几年下来,也有成效。”
毕竟是君臣有别,又事关皇位,哪怕傅太师把事情搬出来了,也不好说得太不给圣上面子。
可老太师清楚,圣上必然听得出自己的未尽之言。
孙睿在皇子之中独树一帜,又受圣上几年指点,朝中大臣们对这位年轻的皇子都很看好,假以时日,磨砺个十年二十年的,哪怕后劲不足、不能够更上一层楼,但臣子们同心同德,孙睿做个守成之君还是不出问题的。
偏偏,文英殿一设,有野心的皇子都看到了希望,人呐,一旦有了光芒的方向,谁会停下追赶的脚步?
而臣子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另择皇子追随,那些本该是新帝继位后的中流砥柱,大半恐要折在争皇位的路上。
到时候不就是要人没人,要能没能嘛。
这话搁在眼下,颇有些马后炮的意思,毕竟文英殿议政已经在那儿了。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把太子定下,圣上扶着太子走上几年,慢慢也就平顺了。
总比照眼下局面,随波逐流下去好。
眼下已经闹出人命了,再不拨乱,哪一天孙仕殿下的命可能就真的丢在某一位亲叔叔手里了。
傅太师知道这事情拖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再来劝圣上。
圣上沉沉道:“睿儿是个不错的苗子,可他还不能在兄弟里服众。”
傅太师一口气憋在胸口。
这话题不就又绕回来了吗?
不服众还不就是孙祈他们看到光了吗?
事情不解决,皇子之间更是谁都服不了谁!
指关节支着腮帮子,圣上道:“朕这么多年偏爱贵妃,时常去静阳宫,睿儿从小到大开蒙如何、习武如何,朕颇为了解,也知道他资质不错,所以前些年一直带着他。
朕后来也在想,是朕的其他儿子们不出色吗?还是朕不像关心睿儿一般关心他们的学业,了解得少了,没有看到他们的长处。
这两年朝廷大小事情极多,去年更是缺人手缺得厉害,朕鼓励京中勋贵子弟远赴边关,难道让几个儿子在京里逍遥着?
不学政、不出力,朕对着永王这么一个弟弟就够头痛的了,总不能给自个儿的儿子留下好几个那样叫人生气的兄弟!
因而朕才会设文英殿,一来让他们为朝廷尽心,二来看看能力。
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
祈儿长进极大,朕心甚慰;宣儿初生牛犊,一股子冲劲,朕很欣赏;淼儿、骆儿不急不躁,很是稳妥;儿相反,不够沉稳,前回受了伤,盼着能吃一堑长一智。
傅爱卿,你说呢?”
傅太师的嘴唇抖了抖,亏得有胡子遮着,才没有御前失仪。
他能说什么?
别看圣上给足了理由,一条条的,从为何早年提拔孙睿、到为何设立文英殿、再到几位殿下长短,听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儿。
可傅太师是三朝元老,傅家根基深,他一入仕就在翰林院,随后步步高升,在先帝朝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说句大不敬的,圣上还是个毛孩子时,他就捧着书卷行走官场了,先帝爷驾崩时叫他辅政,他对圣上的性情可谓是一清二楚。
圣上这个人,底气越足越不跟你长篇大论,今儿给了他这么充足的理由,那就是在掩饰。
说白了,圣上就是不想立太子,或者说,不想立三殿下为太子,可朝廷现今问题颇多,圣上又不能大手一挥、不管不顾他们这些老臣的建言、一意孤行,这才会有那么多道理来安抚他们。
也不知道三殿下到底是哪儿惹了圣上不满意了。
分明其他殿下之中,圣上亦没有特别偏爱谁,总不至于偏爱着还在榻子上爬的八殿下、九殿下吧……
圣上抿了口茶,他虽发问,却没有真等着傅太师评点,总归道理是给足了,面子也给足了,就行了。
“不说太子的人选,”圣上又开了口,道,“朕眼下最头痛的还是催漕的人选,爱卿不如与朕参详参详这事儿。催漕难呐!不如傅爱卿你走一回?”
傅太师一愣。
圣上紧接着又道:“呦,是朕糊涂了,你一把年纪了如何能挨得住催漕的辛苦,朕让你去怕是要出事儿,是朕一时没有转过来,当朕没有提过。”
傅太师自然一阵感激圣上体恤,垂着眼,心说,不仅道理给了,棒子也给了。
若他再不知好歹逼着圣上立太子,他这个岁数、这个官阶、在这个朝廷里的分量,就不是被告老这么简单的了。
不仅是他,冯太傅、曹太保都一样。
只是,这更进一步加深了傅太师心中的疑惑,既然圣上不想立,以前朝会上他松口提及的,又是什么意思?
是被各方“逼”着,彼时稍稍起了那么一点儿念头;还是故意那么一说,给几位殿下希望,再看着朝中大臣们的向着谁、拉拢谁吗?
傅太师今日吃了个不甜的枣子、又挨了下不痛的棒子,多少不是滋味。
他又知圣上脾气,摸着度说了句赌气话:“催漕一事,督办的人要贵,办事的人要狠,若不是永王府眼瞅着要办喜事儿了,臣倒是想建议圣上由永王爷出面去督办,底下再是混不吝,又怎么敢对永王爷大不敬?再有几个办事的狠角色,催漕定有成效。”
圣上一口茶噎在了嗓子眼里。
第八百六十三章 狠角色
不轻不重的,圣上把茶碗按在了桌面上。
先前议立太子一事,御书房里伺候的小内侍们早就被打发出去了,只剩下韩公公一人。
韩公公见多识广,如此动静也吓不着他,依旧恭恭敬敬站着边上,借着圣上看不到神色,悄悄给傅太师打眼色。
千万别说过了,差不多就行,真叫圣上下不来台面,吃亏的还是傅太师。
傅太师哪会不清楚,踩着水边刺了圣上一句,不至于真把鞋子河里去。
圣上缓了缓,见傅太师沉默了,也没有再追究,压着气,道:“永王什么样子,太师难道不知道?他不顶用,也半点儿不想顶用,朕不想着他给朕分忧,别给朕添堵就不错了!你再换了人选。”
傅太师摆出一副思量模样。
所谓人选,能想的早就都想了,迟迟无进展,实在是寻不到合适的。
又要身份又要本事,京城的皇亲公侯,能担重担的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偏偏,还要考量平衡二字。
虽不知缘由,圣上不想立三殿下,那与孙睿紧密的恩荣伯府那一派,都不能担催漕重务;
同样,孙祈恐也不是圣上首选,若不然,让孙祈去催漕,避开京中近来纷争,又让他再累功业,等南陵打下来之后,添上一个“立长”,就能把孙祈定下来。
这么一算,孙祈那一支的也要排开。
总共那么几支签儿,东抽出几支,西拿走些,留下来的,惨!
左看右看,还真就不如永王爷,反正不要他做实事,就王爷那身份,往哪儿一坐,比尚方宝剑顶用,再从各个衙门里抽调厉害机灵人……
傅太师摸了摸胡子,既然退到了只寻一把宝剑,那……
“平远侯府世子金珉,”傅太师抬眼,“老臣以为勉强可担此任。”
圣上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无奈的,嗤的笑了:“老大人今儿个是跟永王杠上了吧?”
傅太师一本正经道:“您不是说永王爷不做事,您看着就不满意嘛,既然永王爷不替您分忧,就叫他舅哥来出力,您说呢?”
圣上哼了声。
金珉此人,担的是世子名号,可年纪并不小,平远侯府世袭罔替,永王妃又是金珉的亲妹妹,金家是正儿八经的皇亲,与寻常公侯人家又有些不同。
上头老侯爷还在,他也就没有承爵。
其中缘由,背后也有金珉命硬的说法,他成亲后,几个儿子都夭折在襁褓之中,直到很多年后有了长平县主,再添的那几个男娃才算养住了。
老侯爷不敢随意改变现今的格局,总归他身体还硬朗,且等几个孙儿都成人了再讲传承之事。
“金珉经验不足,能力嘛……”圣上迟疑着。
贵如平远侯府,老侯爷早不参与朝事了,金珉年轻时在中军都督府里熬了些资历,后来退了,这几年很少议政。
“当个督办也够了,就是要挑几个能办事儿的。”傅太师道。
傅太师也不是瞎琢磨出来的。
几位国公爷,不是跟成国公一样身体吃不消催漕辛苦的,就是和卫国公府似的,惹了宫里怨气,圣上近几年不愿意抬举的……
还有一位宁国公,皇家驸马,贵是够贵了,厉害也是足够厉害了,可哪有小公爷在外头辛苦了一整年,回京没几天又把老公爷派去做辛劳事儿的,圣上愿意,皇太后和长公主那儿肯定有怨言。
算来算去,还不如就金珉去,金珉生得不怒而威,却不是一意孤行、唯我独尊的性格,边上办事的辅佐之人只要安排妥当,一路上不会出乱子。
圣上其实也明白,道:“那办事儿的狠角色呢?爱卿可有想法?”
傅太师道:“户部左侍郎李丰、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黄印、工部侍郎右徐砚,再从军中挑几个能对付三教九流、压得住场面的,便可行。”
“哦?”圣上一副洗耳恭听样。
傅太师解释道:“催漕一事,户部职责所在,必要前去,且能亲眼看看,底下州府的收成是否和官员报上来的一样,明年赋税怎么收,也能有个简单的预算;
黄御史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前回查办两湖,硕果累累,由他出面,对一路上的大小官员都是警示,一旦有人为一己之利不配合催漕,黄印便能依律处置;
徐砚亦有两湖经验,江南也是朝廷粮仓,长江下游水利状况不能放松,叫他带人沿途看看,当是未雨绸缪。”
圣上听完,没有很快给出回复,只道:“让朕再想想。”
傅太师闻言,行礼告退,人还未退出去,又被圣上叫住了。
“就依爱卿说的,让李丰、黄印、徐砚先写个折子,列一列章程,朕先看看。”圣上道。
傅太师闻言,自是应下。
他今日到御书房,太子之事本就把握不大,只想摸一摸圣上的心思,真正要敲定的还是催漕,有立太子铺垫在先,圣上不会再驳他面子,把催漕人选也否了。
总算有所成效。
傅太师背着手,眯着眼,往文英殿走去。
御书房里,圣上慢条斯理饮着茶。
他并不满意金珉,可也确实没有其他人选了,他倒是愿意抬举卫国公府,可柳家前几次办的那叫什么事儿?
若不是当年的从龙之功,先帝早废了他们了。
好不容易安生了些,他属意让柳家再起,结果一大家子人,管不住几个女眷,三番四次惹得皇太后厌烦,圣上自然也憋着火,如此不识抬举,还是先算了。
退而求其次,金珉就金珉吧,要是办事得力,他也能赶回京里吃上孙恪的喜酒。
至于李丰等人……
圣上摸着下巴,蒋慕渊自个儿不去,却没落下“自己人”。
不说李丰,黄印对蒋慕渊很信服,参蒋慕渊和顾家的折子,不知道被黄印打回去多少,徐砚就更别说了,蒋慕渊张口也要喊声“舅舅”,女人们有嫌隙是女人的事儿,和男人们做事无关。
可不让徐砚去也说不过,工部那里,刘尚书和闻侍郎年纪都太大了,吃不消啊。
如此一想,圣上倒是怀念起了曹峰,哪怕他根本不记得曹峰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的官员了,若曹峰还在,能走这一趟,他哪里需要用徐砚?
啧!
金培英干的好事!
第八百六十四章 插刀
另一厢,傅太师行至半途,御书房里有小内侍紧赶慢赶着追了上来,传了圣上的意思。
金珉就金珉吧。
傅太师算是收获了预想之中的成效,心情放松不少。
进了文英殿,他也没有避着人,让李丰写行事章程,又使人递话给黄印和今儿不在殿内当值的徐砚。
“催漕行程务必早日敲定,此事一等一的要紧,都别拖沓,便是连夜赶,明儿一早都送至御前。”傅太师叮嘱着。
李丰自是恭谨应下。
刘尚书听着,知道这几个都是去办事儿的,便问:“由哪一位统领?”
傅太师道:“平远侯世子统领,是了,还要给侯府送口信,请世子明日一早进宫。”
一时间,文英殿里的众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差事落到金珉头上都心存疑惑,可并没有哪个挂在嘴巴。
折腾了好些时日,圣上才定了这么个人选,金珉也不是很差,就这么办吧。
他们这一张张嘴的,挑金珉的刺容易,再推一个能服众的人选很难,又何必彰显自家“卓见”,回头跟那甄议一样,大朝会上被小公爷怼得下不来台。
至于李丰等人随行……
好差事啊,亦是难差事。
眼红归眼红,真让他们去,也各有各的的顾虑。
这么一来,倒都是“甚好”“可行”“能办妥”。
与大臣们的心思不同,皇子们想的又是另一路。
孙祈面上还端着,心里满满都是懊恼。
圣上的确没有叫某一位皇子去催漕,他让金珉去,还给金珉搭了这么三个干实事的。
有这几位辅佐办事儿,金珉只要往那儿一站就行了,哪里要什么力气?
换作是孙祈,不也一样能当个充场面的泥人?
所谓的能力不足,又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当时他准备不充分,以为皇子身份就该统领全局,却忘了他可以继续当个听话、懂事、好学、努力的木桩子,蒋慕渊不能去,满朝大臣,他点几个做事儿的出来不也一样嘛!
现在可好,路全堵上了,圣上说了不让他去,就算情况有些变化,也不会食言。
亏大了,这回真是亏大了,回头讨要好处时,一定要多讨一些!
而孙宣,放下手中折子,悄悄观察着旁人反应。
他想去催漕,拦了孙祈,自个儿似乎也没戏了,一想到那些好处都飞了,他心里不太舒服。
不过,孙祈那极力想隐藏起来的懊恼让孙宣多少宽慰了些。
想那天孙祈从御书房回来时是多么的精神振奋,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今儿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话说回来,若不是他设计了孙祈一把,孙祈就真登上那催漕的大船了。
总归是谁都落不到好处……
孙宣摸了摸下颚,龚先生说过,他不可能自己去,要去只能跟着孙淼,今日定下金珉,他能不能改一改,跟随金珉?
他是皇子,金珉是侯府世子,但沾亲带故,孙宣一样能叫金珉一声“舅舅”,这么算来,由金珉为主,他老老实实跟着,也不是说不通。
不知道圣上会不会答应。
孙宣琢磨着要设法说服圣上,孙淼、孙骆对谁去催漕并不关切,倒是孙,一双眼珠子一个劲儿在孙睿身上转悠。
用午膳时,孙睿冷声问他:“你眼皮子抽了?”
“皇兄不争取催漕?”孙撇了撇嘴,“我看你一直兴趣缺缺样子,莫不是真的怕了坐船?”
孙睿睨他:“我还需要再养一阵子,身体欠妥,去催漕只会拖后腿,总不能去各州府衙门时让人抬着走吧?”
闻言,孙倏地想到自个儿在缚辇上颠簸的那些日子,只觉得腰腿又痛了起来,下意识地,他伸手去敲打腿部,刚一动作猛得又顿住了自从知道肩膀不行了,他就不敢动作。
哪怕不是抬手,孙都会怕。
冷汗从后背冒了上来,孙食不知味,匆匆用过了,借口身体不适,快步离开文英殿,去了静阳宫。
中午短暂歇了歇,文英殿里又开始忙碌起来。
徐砚得了信,虽不当值,还是请了黄印一道,来了文英殿,与李丰一起准备折子。
前期探讨了许多,此时是要落在实处,少不得仔细更仔细,也方便与傅太师和其他大臣们探讨,盼着面面俱到。
金珉突然间接了这么大一个差事,和老侯爷商议之后,亦匆忙进宫,先去御前回了话,再与众人集聚。
他们说催漕,皇子们这里,孙睿突然把话题引到了案子上。
“先前绍大人递了案卷,也不知父皇如何审断。”
孙祈抿唇:“能如何审?原也不是我那儿里的状况。”
“大哥前不久才因为后院不稳被参了一本,这案子又……”孙宣笑了笑,一副关心又遗憾的样子。
孙祈看他们两人如此,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刚张口要驳,突然脑中闪过一个灵光,他通透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误会了他得了差事,才急切切出手!
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孙祈都不会叫他们舒心。
“的确,我没有处理好自己院子的事儿,叫父皇、皇太后、母妃与你们嫂嫂失望了,父皇那天教训我,催漕事儿大,我们兄弟都不够火候,担不了重责,与其我打肿脸充胖子想着去催漕去做事,不如先顾好小家,跟二弟一样夫妻融洽,才是好事,”孙祈摸着下巴道,“我茅塞顿开,这不是小别胜新婚嘛,挺好。”
孙淼听见了,转过头来笑了笑,没有多言。
孙睿面色不改,孙宣却愣了一愣,他不知道孙祈说的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孙祈原就没有份,那自己这一番谋算岂不是打了水漂?
能抓的把柄就这么些,白白废了一个,只让孙祈陷入了流言里,这个买卖亏到家了!
边上,蒋慕渊听了些他们的你来我往,状似漫不经心地看向孙睿。
此番动作,孙睿没有入局,处在旁观的角度看得事事分明,此刻引着孙祈开口,直直在孙宣心口上插了一刀子。
孙睿是巴不得一众兄弟斗得更凶些。
也是,若他们几人都按部就班、不温不火,又如何察觉到圣上的真正心意呢?
第八百六十五章 难
金珉这几年脚踏实地,极少参与朝廷要事,突然被圣上派去催漕,他自个儿还没有什么说法,孙恪已然是牢骚不少。
这些牢骚自不可能去御书房里说,孙恪只背后与蒋慕渊说道了几句。
“我一辈子就娶一次媳妇儿,眼瞅着日子近了,舅舅却出京办事儿,十有八九赶不上吃喜酒,”孙恪撇了撇嘴,一副痛心模样,“我再不通朝政,也知道催漕困难,办好了应该、办不好倒霉,啧,我可怜的舅舅啊!”
蒋慕渊给他添了盏茶,等着孙恪继续往下说。
“不止我那嫡嫡亲的舅舅,还有你不怎么亲的舅舅,”孙恪一口饮了,道,“徐侍郎这几年的际遇,还真说不上是要倒霉还是要发迹,他在民间的风评差异不小,我时常听别人议论他。”
市井流言就是如此,尤其是徐砚这样,府里出过事儿,被人碰过瓷,起过落过反转过,尘埃落定之后,好好坏坏都有说法。
徐砚本人不甚在意,在意也无用,好在他公务上依旧用心,六部衙门里总算名声不错。
要不然,催漕要事,傅太师也不会提议由他前去。
“你琢磨出来的人选,总不能叫他们失手吧?”孙恪眯了眯眼,往前探了探身子,“催不出成效,我舅舅和你舅舅一块丢人,是了,面上最难看的还是你舅舅宫里的那个舅舅!”
饶是知道孙恪意思,蒋慕渊一样笑出了声。
催漕人选,蒋慕渊与傅太师没少商议,他自个儿提出来的催漕,自是看重,事关朝廷国库,若不能办好,一来一去损失很大。
最后三公皆点了头,才由傅太师出面去说服圣上。
这一点,蒋慕渊不会跟孙恪否认。
而孙恪与他“舅舅长、舅舅短”的,说穿了,就是平远侯府那儿想知道蒋慕渊和三公有没有准备后手,想心里有个底。
那么不喜欢掺合朝事的小王爷,几次三番被拉下水,不是为了蒋慕渊这个兄弟,就是为了平远侯府,皆是他看重的亲人。
蒋慕渊低声道:“你不提,我也会管,只是催漕路远,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孙恪扬着眉,道:“手不长,你还拖上平远侯府?”
“没有办法里的办法。”蒋慕渊苦笑,赔罪一般又给孙恪添了茶。
蒋慕渊太了解孙恪了,小王爷嬉笑怒骂,却比谁都通透,可这两年,却也是渐渐无法“随心所欲”。
看,他们表兄弟说话,偶尔都不再直来直去,而是要绕上几个圈。
并非顾忌彼此,而是,孙恪注意到圣上的有些举动不对劲儿了。
孙恪姓孙,他是皇太后最宠的孙儿,是圣上嫡亲的侄子,他的身份使得他的感受远胜普通臣子。
他不想牵扯其中,却也脱不开身,可不就得注意些,笑语背后多些谨慎。
孙恪真不至于怪蒋慕渊,他不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市井故事听得多了,可谓各式各样的家长里短都了解了,也不觉得稀奇。
小到争一筷子肉菜,大到争一把椅子,说穿了,皆是争。
姑嫂叔伯、左邻右舍,齐上阵。
孙恪自己不喜那些,却也不会高高在上地评述对错争的是生存,又有什么对错可言?
他那几个堂兄弟动作多着呢,这差事不落到金珉头上,还真解决不了。
“催漕其实还有不足,”蒋慕渊道,“你舅舅是总帅,几位大人皆是文官出身,还缺几个前头能打的,碰上三教九流,腿脚功夫不行,怕要吃亏。”
孙恪嗤了声,险些笑喷了茶水,连连点头。
既然蒋慕渊提出来了,必然是做过安排,孙恪得了准信,亦不再说催漕之事。
翌日,金珉等人把折子交由圣上过目,圣上审阅之后,又提了几点想法,大体上已然是敲定了。
五日之后,启程催漕。
徐砚忙碌万分,交接手中事务,点了随行人员,又连日拜访了一些对漕运颇有心得的官员,一时之间脚不沾地。
收获虽多,担忧亦甚。
漕运口子上,蛇龙混杂。
官场上的手段,能管得了官员,却不一定能对付各色地头蛇。
秀才遇上兵,有理都说不清。
直到他遇上了一个小个子。
那是施幺。
施幺自不表述自家名姓,只给徐砚看了宁国公府的令牌,道:“几个人手在京郊渡口上等着大人了,领头的姓袁,浓眉大眼,您和几位大人只管差遣。”
徐砚的心里一下子有底了。
回府后,他在兰苑外头站了许久,里头黑漆漆的,早已经没有了顾云锦生活时的气息。
徐砚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个好舅舅,也对不起长姐,妻子为了他与娘家闹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没有给前头那位母亲磕过头,最后还主动把亲娘拘在了仙鹤堂里。
书念了不少,做人却是一本糊涂账。
可便是理顺了,前头的所有也无法改变,他眼下能做的、该做的,就是把秋粮更多更快更好地运到京中,不再辜负圣上的器重、傅太师等人的提拔,和小公爷面面俱到的帮助。
小公爷力排众议、坚持进攻南陵,军粮是重中之重,他要打起所有精神来。
另一个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是绍方德。
破案不难,要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平民百姓都信服的漂亮的破案,难得他掉了好大一把头发。
劳心劳力了好几天,绍方德困得在书房里打了个盹,梦里,胡同里的百姓围在府衙外头,说他胡乱办案,他一个激灵吓醒了。
绍方德大口喘了喘气,就着凉透了的水抹了把脸,忽然间,灵光一闪。
师爷顶着眼下两团青被叫了来,一听绍方德的想法,眼睛也亮了:“成!这主意成!”
绍方德背着手,来来回回踱步,两人一道把案子逻辑补充完整,他细细写了折子,等到天亮,亲自候在傅太师上朝的路上,请他过目。
傅太师看罢,把折子交回给绍府尹,他沉沉点了点头,叹道:“就这么照着办吧。”
第八百六十六章 真与假
城南富丰街,隔了半座城池,百姓们一样关心北二胡同女童的案子。
午后,临近的一处小胡同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引得邻家院门纷纷打开,探出头来张望。
“哥儿!”一老妪嚎哭着往前跑着,“人贩子!救!”
她急得只能喊简单的词儿了,但大伙儿全听懂了。
有人贩子把人家的哥儿给抱走了!
这哪里得了?
整个富丰街一带,最最恨的就是人贩子!
他们街上被抱走的那两个男孩,至今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在南陵哪儿受苦呢。
一时间,不管男男女女,冲出去追赶。
抱走孩子的是个粗腰的中年妇人,穿得人模人样的,一对大脚跑得极快,沿途上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冲过去了,横穿富丰街,冲进了另一胡同里。
而反应过来的人,又与先前的人一道,撸起袖子追了上去。
正沿富丰街巡视的几个衙役也听到了动静,赶忙参与其中。
人贩子注意到了官差,当即把怀里的哥儿放下,只管逃生。
胡同本就不宽,追在最前头的先顾起了孩子,拦了后头人的路,一时间,叫那人贩子跑远了些。
衙役大声指挥着百姓避让,又分配了包抄的路上,再次追了上去。
城南这一带的胡同,弯弯绕绕的,哪怕是住在这里的百姓,一不小心都会走岔了路,好在人多,扯着嗓子这儿、那儿的一喊,最终在一条老胡同里抓到了人贩。
衙役啐了一口,拱手对围过来的百姓道:“这臭娘们还有些本事,跑得快,力气真大,为了制服她,哥几个只能动手打晕了,各位街坊出力,感激不尽。”
虽没有亲眼见证人贩子被抓住的那一刻,但大伙儿都是出了力的,一时间各个精神极了。
“只打晕了,便宜她了!俺恨不能再踹她两脚!”
“可不是,俺跑得快,看着她被抓了还挣扎。”
脸上青了一块的人贩子被押送回了城北。
此刻的顺天府外,里三层、外三层的。
昨儿衙门就贴出了告示,今日下午提审那胡娘子,不是闭门审案,大伙儿想来听的都能来。
一传十、十传百的,谁都不愿意错过,有甚者天未亮就带着干粮来等了。
等开堂时,真真水泄不通,胆大的一个劲儿往前头挤,胆小的站在外头,竖着耳朵听动静。
胡娘子跪在堂上,精神极差,当堂重述了她常常给女童点心,又说了当日来回状况。
这些都是百姓们已经听说了的。
堂审正进行着,衙门外头突然炸开锅似的喧杂起来,很快,零星的“打死人贩子”的口号越来越响。
官差们维持着秩序,人群让开一条通路,让衙役把那妇人拖到了堂上。
衙役行了礼,交代事情经过,才说到妇人把孩子丢下跑了,跪坐在一旁的胡娘子突然爬到了妇人跟前,脸几乎贴在妇人脸上,之后嗷的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叫她吓了一跳。
指着妇人,胡娘子喊道:“是她!我见过她!见过的!”
胡娘子颠三倒四了一阵,总算把话说明白了,那天她带着点心回去,在胡同口见到这妇人带着女童往外走,因她带来了点心,女童撒开手跑向了她。
“我给姐儿吃点心时,问了句认不认得,姐儿说认得的,正巧罗家哥儿过来,我分他点心,就没再问……
“小半个时辰后,我正晒衣裳,又见这妇人,和两个孩子说了什么。
“那会儿天都快黑了,各家都要吃饭,孩子们很快就各自回家了。
“我看着她就想起来了,第二回见她时,她手里提着油纸包!
“肯定装了点心,肯定给两孩子都吃了,这狠心肠的东西啊!拐孩子不算,还杀人呐!
“我撞破了她拐姐儿,坏了她的事儿,她有什么气朝我来啊,做什么要毒姐儿啊!没拐成就杀,造孽啊!”
胡娘子嚎得撕心裂肺,堂下百信们听得面面相觑。
是真还是假?
不是大殿下府里的点心有毒,而是这人贩子杀人了?
虽说皇家后院女眷争执很是那一回事儿,可人贩子被抓回来了呀,满京城的,哪个不恨人贩子?
一时间,讨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有各的想法。
绍方德拍着惊堂木,下了决断:等人贩子醒了,细细审,若罗家哥儿能来认一认,就更清楚了。
这厢暂且退堂,另一厢,东街的一家医馆门口,聚起了人。
医馆是京中的老字号,颇有名声。
这几日,从医馆外头过的行人,大半都会转头往里头张望两眼,因为北二胡同里那个腹泻的小少年就在这儿就诊。
案子发生后,孙祈就说要彻查,还让绍方德顾好受害两家的生活,绍府尹琢磨着,与少年家中商议后,把人送到了这儿治病。
一来,这儿离府衙近,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很赶过来,二来,百姓都信这医馆,孩子在此处待着,家属、看客都没有意见。
现今,小少年的身体症状已经平稳了,反倒是精神上的打击一直没有好转,一开始磕磕绊绊说几句话,后来就不愿意开口了。
家里人着急归着急,可命还在,不比其他的要紧?
何况大夫也说了,多休养些时日,慢慢的会好起来的。
吃住看诊的花销,全是官家担了去,少年家里没有负担,倒也一日比一日平和。
可遇害女童的娘亲卢氏平和不了。
念着两家邻居情分,也是将心比心,她最初并没有到医馆闹,但堂上出了个人贩子,是与不是还等着少年辨认,她等不住了。
卢氏赶到医馆外,许是急切所致,两眼一黑,倒下了,家里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扶住她。
医馆火速把人抬了进去,她的婆母泣不成声,抱着幼子的丈夫也不住掉泪,看得人心酸极了。
消息传回顺天府,绍方德站在天井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调了前些日子才押送到京城的一个死囚,又请了个厉害的妇人,把两人作同样打扮,再调了信赖的衙役,并几个“捧场”的,在富丰街演了这么一出戏。
一路追追赶赶,妇人脱身,被堵在胡同里抓住的是事先已经喂了蒙汗药、打了几拳的死囚。
这死囚手上好几条人命,真论罪过,不比人贩子轻。
胡娘子亦是听话做事,要么都推给人贩,要么她自己有罪,如何选,她不会糊涂。
师爷看绍方德沉闷,道:“大人,这是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您莫要自责。”
第八百六十七章 一石二鸟
绍方德苦笑。
自责吗?有那么一点儿,但更多的是无奈。
别说是天子脚下、京城之中的父母官,便是山坳坳的旮沓窝里的父母官,一旦牵扯了皇权倾轧,办案子时都要斟酌再斟酌。
他不能真的帮受害的这一家把凶手绳之以法,能做的,不过是替活人多争取些补偿,仅此而已。
当百姓不易,当官也不易,可那皇城里的难道就事事顺心了?
圣上九五之尊,再过几年也不得不接受几个儿子争得你死我活。
这天下就没有哪个是容易人呐!
绍方德抹了一把脸:“医馆那儿……”
“都安排好了,您放心吧。”师爷垂着头,道。
“接着办吧。”绍方德道。
师爷应下,带了几个人到了医馆,见女童家属悲痛模样,嘴上说了些宽慰话,心里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
话语再真切,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活,他的伤心,比不了家属的万分之一。
倒不是他冷血,而是痛不到自己的身上,再说多少“感同身受”的话,也是虚的。
何况,他们还做着“不体面”的事儿呢。
罗家小少年依旧愣愣的。
师爷把那死囚的画像给他看:“哥儿见过吗?”
新画好的,还带着些墨香,小少年歪着脑袋定定看了好一阵,一会儿摇头、又一会儿点头,很久没个准信。
倒是医童,瞅着画像看了会儿,嘀咕道:“好像来过我们医馆。”
师爷忙问来龙去脉。
医童道:“有一妇人来买巴豆,开口就要半斤巴豆,说家里有人得了气痢,又有个疮毒病人,要自个儿去做药。刚好馆内存量不多,我就没卖她。看了画像才想起来,好像就是出事的那天下午,就是这个人。”
巴豆能治气痢,能治疮毒,但它本有毒性,用量不妥,当然能夺走小女童的性命。
顺天府对外一直都没有明确过毒的种类,但小女童是腹泻不止而亡,民间多猜与巴豆有关,此番倒也对得上。
女童的祖母哭喊道:“大人,是哪家铺子只管赚钱不管性命,婆子要问问他,怎么能没有瞧着病人就卖半斤巴豆出去啊!”
师爷自是附和,让人手去查,很快,就查出来“安排”好的铺子。
那是家蜀地客商开的商铺,主做香料生意,也卖蜀地出产的药材,账目上记着,那天卖过五两巴豆。
“她说要给疮毒病人做乌金膏,《痈疽神秘验方》上写得明明白白,‘巴豆去壳,炒焦,研膏,点肿处则解毒,涂瘀肉则自腐化。’外用药,卖她五两又有什么稀奇?”
一时间,都吵着评着该不该卖,衙门里还没最后断案,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认同了是人贩子诱拐不成故意下巴豆害死女童,即便有极少数人还心有疑惑,渐渐也被带偏了。
风头再一转,商人是不是无德也不重要的,最最可恶的是那人贩子!千刀万剐不足够!
还有那南陵,那么多孩子被人贩子卖了过去,至今还与朝廷僵持着。
打打打,坚持打到底!
隔日,绍方德把结案的卷宗送到了御书房。
圣上翻看完,道:“爱卿辛苦了。”
绍方德拱手,嘴上谦虚几句。
与其说辛苦,不如说谨慎,局中人都要是靠得住的,那医童、那蜀地客商,要不是都跟他夫人家里沾着亲,谁能参与进来?
也是在生计上摸爬滚打过的,少了“天真”,知道各有各的难处与无奈,许了人情与利益,不至于出岔子。
绍方德犹自思量着。
圣上开口问:“如今百姓们都义愤填膺,坚持打南陵?”
“是,”绍方德颔首,“人贩子可恶,孙璧与董之望又起兵犯上,百姓们都很愤怒。”
圣上微微点了点头。
他先前已下令继续进攻南陵,自不会由百姓几句话就改变,不过民间的反对声能少一点,鼓舞鼓舞士气,还是极好的。
绍方德此举乃一石二鸟,圣上颇为满意。
“绍爱卿替朕守着京城,朕放心极了。”圣上道。
绍方德又是一阵谦虚,而后退出了御书房,对着皇城上空湛蓝的天,他抿了抿唇。
他知道不能揪出某一位殿下来,可内心里,他是极希望能把实际经手害人的家伙抓出来,可惜,做不到啊。
案子结果,自是传到了文英殿里。
孙祈沉着一张脸,自述着自家后院没有那心狠手辣之人,也不是有谁要害孙仕。
这是他的挽尊之语,毕竟前些时日才被御史参过本,粉饰太平也无用。
倒是孙宣,嗤的笑了声,侧身不轻不重与孙祈道:“绍大人破案真有一把刷子。”
孙祈气得要命,偏孙宣这么个看戏似的态度,叫孙祈不好断言幕后黑手是不是孙宣,这让他越发不舒坦。
而孙宣,说过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提,低头看着自个儿手里的折子。
他先前已向圣上请命过跟随金珉去催漕的事儿了。
圣上事先应过孙祈,此番孙祈又是受了“委屈”,自然不会应了孙宣,说各地封王、大将军子嗣年前陆续会进京,驿馆安排让孙宣上点心
这是孙宣极力主张、促成的事务,他自然不想交与他人办,既然催漕无望,有这事儿做倒也不差,他自是恭谨应下。
翌日清晨,催漕的官员轻装简行出了京城,到渡口登船,一路往南行。
罗家小哥儿比昨日清醒了些,能简单说几个字了,哪怕对画像上的妇人的印象依旧模模糊糊的,但他大病初愈,大伙儿也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女童一家不愿意再住在伤心地,顺天府开了路引,给足了银钱补助,让他们踏上了返乡路,绍府尹亲自写了份信给地方官员,请他们对这家人多些照顾。
富丰街受惊的那对祖孙家里也得了些银钱,以作安神。
孙祈在这些事儿上半点不小气,何况对百姓而言的丰厚,对他来说,只是小钱而已。
这也给孙祈换回了些许好名声,百姓说他“宽厚”,就算查出来不是他府里的事儿,后续这些银钱也只多不少。
如此结果,倒是叫孙祈憋了好几天的气,稍稍顺了些。
第八百六十八章 厉害
随着一场秋雨,最后那点儿暑气也散干净了,白日里爽快,等到了晚上,略有些凉。
较之前一阵的“热闹”,京城一下子安稳下来。
朝堂之上,许是三公摸透了圣上暂无立储之心,他们不开口,底下也没有愣头青出来推动此事,一时间搁置下了。
也就是在这样的安稳之中,到了给孙栩补抓周的日子。
抓周礼摆在了慈心宫,依着宫中规制,几张八仙桌拼在一块,铺了顺滑的绸子,上头摆着的各式物件都很精致。
孙栩一岁多了,自然比刚足岁的孩子活动顺畅,他胆子也大,站在大案中间左转右转的。
顾云锦听蒋慕渊说了不少孙栩的故事,对这个在将来斩赫赫战功的孩子很是喜欢,自是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同样,她心里亦有些许担忧。
前回皇太后提醒过蒋慕渊,叫他莫要“打搅”孙栩抓周,孙栩抓得越普通,对不愿参与皇位之争的孙淼越有意。
可谁也不知道孙栩会抓什么。
前世,刚满周岁的孙栩抓了把剑,今生,快一岁半的孙栩若抓向了不合适的东西,该打搅还是不打搅呢……
正思量着,只见小小的人儿往前一扑,下巴磕在案上,双手压在了剑上。
他也不哭,滋溜儿爬起来,抱着剑一个劲儿乐呵。
边上伺候的奶娘、宫女全叫他唬了一跳,这会儿松了一口气,也笑了。
顾云锦亦是松了一口气,大抵就是命中注定,孙栩的心在军营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就相中了这柄剑。
圣上也来观礼了,见状,让韩公公把孙栩抱给他,道:“我们栩儿肉胳膊肉腿,看不出还挺有志向的。”
“仕儿当时抓了一支笔,”刘婕妤接了话去,“这两孩子长大了,一文一武,守朝堂、拓疆土,为我朝千秋之业添砖加瓦。”
圣上似是极高兴,把孙仕也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
孙仕口齿清楚,童言童语,把圣上逗笑了。
圣上摸了摸孙仕的头,与孙祈道:“仕儿聪慧,提早开蒙也挺好,你自个儿挑几个能教幼童的先生,朕定下来。”
孙祈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忧。
这是圣上兑现给他的好处,与孙祈想要的不太一样,可孙仕若在开蒙时就表现出天资,不失为一条捷径。
他自个儿占了“长”,他的嫡长子占了“贤”,在未来前路一片光明。
他要选好先生,对方要懂朝政、有影响,一日为师,终生都在一条船上,这是孙仕一辈子的事儿。
孙栩的风头被孙仕抢走了,二皇子妃余氏却如释重负,孙淼紧绷着的背也放松许多。
中规中矩,已然足够。
八月渐渐走到了尾巴,南下催漕的金珉等人陆续送了不少折子进京,讲述这一路上的状况。
鲁敬在漕运总督的位子上坐了很多年,岁数也不小了,自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朝廷对着干,真落在黄印手里被参倒了,他这一辈子的辛苦全毁了。
鲁敬配合,底下州府就算不老实,也会掂量掂量胆大妄为的三教九流在这一行人跟前没讨到半点好处,他们白道上的,难道不要官帽了吗?
当然,收成的困难也是真的,最多先前虚报夸大些,与催漕的官员拉拉扯扯,各让几步。
徐砚一心要催出成果,黄印唱足了黑脸,李丰嘴巴灵光,左右调和,总体效果,彼此有交代。
因而,送进文英殿的折子上,成果算得上喜人,圣上脸上亦笑容满满。
待第一批粮船抵达京畿渡口,装车运到京郊粮仓,不少人甚至兴致勃勃地特特出城去官道上看两眼。
“今年可真早,头一批比往年早了差不多快一个月吧?”
“催漕的人都下去了,不提早说不过去。”
“早一个月、晚一个月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多!能把海运仓、南新仓都装得满满当当溢出来,才是好事儿呢!”
“听说此番催漕有些效果,且看看,咱们前头打仗的兵,可不能缺了口粮。”
顾云锦着了身轻便衣裳,策马到渡口附近,也去凑了回“热闹”。
皇太后颇为关心此事,顾云锦便来亲自看看,进宫时好仔细说与她老人家听。
不过,她的头一批听客是长公主和寿安,听她描述漕船列在江面上的景象。
蒋慕渊回府时,她们还说得起劲儿。
“前头去催漕的大人们厉害,主张催漕的哥哥也厉害,”寿安夸了声,就这么转过来头,晶亮着眼睛问顾云锦道,“嫂嫂你说呢?”
顾云锦才不怕她打趣,哪怕是在长公主跟前,她自若又笃定地点了点头:“当然厉害了。”
长公主笑弯了眼睛。
蒋慕渊轻咳了声,亦笑了。
待回了两人院子,顾云锦才问蒋慕渊道:“没想到,袁二他们真的能雷霆手段,制住不听话的各路人马,让催漕顺利起来。”
蒋慕渊道:“先前五爷下江南时好生摸过漕运口子上的底细,袁二传消息时也往来了几趟,识得不少人脉,这次由他出面应对野路子,最是恰当。”
彼时周五爷去江南,主要是查访赵同知,蒋慕渊知道以国库状况,催漕是迟早的事儿,便请五爷顺带着理一理。
五爷毕竟是叶城周家人,他能在南陵扮商人,却不方便在催漕时顺江而下,袁二是他在人前最好的尖刀。
夫妻二人说江南、说漕运,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歇息时。
念夏伺候了顾云锦梳洗,端着水盆子要往院子里去倒掉。
抚冬值夜,正在外间整理榻子,见念夏回来,小声问道:“你见过那袁二吧?真那么厉害,三头六臂,能把水路上那些牛鬼神蛇都摆平了?”
催漕上的难事,蒋慕渊与顾云锦说了些,话本子里也有写到过催漕官员的,抚冬东听一些、西看一些,对困难有了想象上的认知。
念夏闻言一怔,道:“我们小公爷也就一个脑袋两只胳膊,旁人哪里来的三头六臂?”
抚冬忍俊不禁。
念夏也跟着笑了,想了想,又道:“他个儿挺高,看身形就知道功夫不错,饭量大,天南地北各处跑,我看他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能者多劳嘛!”抚冬道,“我也要再添些能耐,给夫人与小公爷出力。”
里间吹了灯,两人也不再闲聊,念夏轻手轻脚退出正屋,正要回去歇息,就见钟嬷嬷朝她招手,轻声问她要不要来口热酒暖暖身子。
念夏不喝,却想起了当时明县小院里,袁二分了她一碗酒。
她想,抚冬说得对极了,她们两人也要更出息,袁二确实厉害,可厉害的人要越多越好。
第八百六十九章 悄悄的
金桂花香中,南陵战报送抵京城。
前线打下了封口关,对南陵城的包围圈,又能往前大大推进一步。
文英殿里一片欢腾,圣上看了折子,都连说了三个“好”字。
朝廷在南陵僵持太久了,这数月间,封口关就是拦在眼前的天堑,虽说离打下南陵城还有距离,但能有战果,自是叫人欢欣鼓舞。
懂打仗的正筹划着下一步如何进军、如何布局,想替前方的余将军等人出谋划策;
户部齐尚书知道蒋慕渊意图以战养战,南陵丰富的铁矿是他的重点,他与蒋慕渊探讨了不少,后续要做的是在南陵收复回来的土地上探清楚矿藏分布、已开采状况,后续又要如何推进;
御书房里,圣上对着地图看了很久。
此番获胜,前线离全安观不远了,再推进一些,等真正把全安观收在手中,他的心就安了。
即便后续进攻遭遇董之望等人的抵抗,只要全安观在,战事再拖上些时日也无妨。
总归,催漕的收获不差,户部提交上来的文书上的数字,让圣上睡了个好觉。
程晋之与林琬大婚那日,亦是个好天气。
有着秋日的凉爽,却不显得冷,西林胡同热闹极了,树上都挂起了红绸,站在胡同口往里头看,红艳艳的。
两家欢欢喜喜结亲,依着吉时,婚礼办得很是风光。
顾云锦和寿安郡主、长平县主作为来观礼的女客,陪着林琬说了不少话。
饶是林琬性子爽快,大婚之日,亦难免有些紧张。
程言之、程礼之两位哥哥平日里没少“欺负”弟弟,到了正日子的席面上,倒也没叫程晋之被来吃酒的勋贵子弟们欺负去,挡了大半的酒,又有孙恪和蒋慕渊在一旁周旋,新郎官完好走回了新房。
大伙儿对此颇为意外,她们还以为程晋之已然醉倒了。
回府的马车上,顾云锦问了蒋慕渊一声。
蒋慕渊笑道:“不多出份力,让晋之记情,等下个月,以小王爷的酒量,如何脱身?”
顾云锦和寿安笑作一团。
日子飞快,无论是朝堂还是生活,一切看着都十分顺利。
兴许是这两年大小事情多了,顾云锦面对近来大顺,总有些忐忑。
居安思危,保不定孙睿什么时候又闹出幺蛾子来。
偏生孙睿每次出手,闹出来的事情都不小。
又怎么会不让人担忧呢。
只是,旁的不妥还未有征兆,顾云锦的小日子却迟了好几天。
她的身体是乌太医调养过的,很少不舒坦,虽不说次次准确,但基本差不多,因此,推迟得久了,自个儿就留心了。
念夏做其他事情仔细,对这个却不大在行,直到又过了几日,才一拍脑袋去问抚冬。
抚冬眨巴眨巴眼睛,亦是有些吃不准,拉着念夏去寻钟嬷嬷。
钟嬷嬷叫她们两人弄得哭笑不得:“我就想看看,你们俩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还行,比我想的还早了三五天。”
“妈妈知道?”抚冬忙问,“那咱们怎么还不见请大夫来看看?”
钟嬷嬷道:“夫人前几天就与我提了,我想着日子太浅,大夫不好判断,万一诊错了,叫各处都空欢喜一场,我们都再耐心等等,如平常一般做事就好,不用特别小心翼翼。”
抚冬与念夏嘀咕:“空欢喜也就府里空欢喜,哪里来的各处?”
念夏摸了摸鼻尖,拉着抚冬就走。
哪里就不会有各处了?
就他们小公爷,夫人去宫外侯着,他就能吹得前朝后宫都知道,要当爹了,越发敲锣打鼓了。
是了,长公主必然比小公爷还积极,念夏听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姐姐们说笑,都是锣鼓都备好了,就等穿街走巷了。
这万一弄错了,真正是京城角角落落的都知道错了。
不过,念夏和抚冬再是记着要与平日一般,真到了顾云锦跟前,还是不由自主地就小心更小心了。
顾云锦从书案上抬头,好奇地看两人,悟了:“你们两个是要把我当西洋玻璃人儿似的伺候一年?”
两人忙摇头,想想不对,又点了点头。
顾云锦乐不可支。
念夏凑在书案前:“夫人,这不上不下的您就不觉得不踏实吗?悬在心上,多不舒坦呀!”
抚冬忙道:“是啊,虽说小公爷中秋前才回来,宫里、府里都不会有人催促,但,还是心里有底好些。”
念夏又道:“不如我们回西林胡同请乌大人诊诊?悄悄的,谁都不告诉。”
顾云锦笑得越发停不下来,抬手拿指节各在两个丫鬟额头上轻轻敲了下,道:“再过两日,再没有动静,我听你们的。”
钟嬷嬷进来,笑着支开了抚冬和念夏,这才轻声问顾云锦道:“夫人是心里不踏实?”
顾云锦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平坦的肚子,轻轻咬住了下唇。
她是喜欢孩子的,她和蒋慕渊的孩子,只这么想想,心跳就能快好几拍。
不止她,蒋慕渊肯定也欢喜不已。
长公主、国公爷、寿安,甚至一直对她客气又疏离的方氏,整个宁国公府,都会高兴。
还有皇太后、顾家上下……
顾云锦能数出很多很多期盼着孩子的人,可她的内心里,正如钟嬷嬷所言,有些不踏实。
她和蒋慕渊还远远没有破局,这江山走向未定,圣上的刀子还竖在他们面前,她怀孕生子,孩子的到来又会给局势造成什么变化?
这几天,还真叫她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钟嬷嬷不能完全了解顾云锦的烦恼,但她与很多孕妇打过交道,知道她们的情绪很难用言语明说,她也就不再追问。
抚冬和念夏两人,站在中屋里咬耳朵。
“就说去看太太。”
“太太常去乌大人那儿看诊,同一条胡同,夫人陪着去,也不打眼。”
“我们都不说,就当乌太医请平安脉,真怀上了,太医肯定会说。”
两人安排了不少,突的就听见外头动静,说是小公爷回府了,乌太医也来了,这会儿在给长公主请脉呢。
抚冬和念夏面面相觑,又齐齐扭头,往次间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