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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五章 孬的

    虞贵妃听见动静就坐不住了。

    她自打南陵出事起就一直病着,她担忧两个儿子,自然是药石无用,待宣平那儿传来寻着两人的消息了,这病情才慢慢好起来。

    可一日不见着人,就一日操心着,尤其担心受伤的孙,数着日子等他们回来。

    孙祈和蒋慕渊从南边送回来的折子上说了,孙睿一切安好,就是先前孙受的伤被耽搁了,虽叫夏太医的儿子诊治,但到底恢复如何,还是要请太医院仔细看看。

    长子安好,次子受伤,虞贵妃一颗心自然扑在孙身上。

    她出了大殿,还没有寻到孙的身影,就先看到了孙睿。

    脸色廖白,唇色发紫,两颊凹陷,衣服都是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了……

    虞贵妃脚下一顿,整个人懵了,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折子上被写作“安好”的长子,她刚要张嘴问一句,话刚到嘴边,又瞧见了被内侍们抬进来的孙。

    孙面色红润,精神瞧着比她还好。

    虞贵妃张了张嘴,声音都卡住了,眼泪却是簌簌往下落,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是捶孙睿好,还是捶孙好了。

    孙忙道:“母妃,您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岂止是好,若不是孙躺在软榻上,他就是他们娘三个之中看着最康健的一个了。

    虞贵妃狠狠瞪了孙一眼,到底没有舍得捶他,一面拉着孙睿的手往殿内去,一面转过头骂孙:“你是好好的,倒是把我们一个个都折腾病了!白操心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骂归骂,语气亲昵极了,满满都是关爱。

    孙一个劲儿笑,他动静大,一不小心扯到了腿,伤口虽愈合,但牵扯时经络抽着痛了一下,叫他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悠着些悠着些!”虞贵妃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吩咐内侍们道,“赶紧把他给我挪到榻子上,再去把太医们请来,好好看看这混账东西伤到哪儿了。”

    殿内,宫女、内侍、嬷嬷,一众人围着孙伺候。

    奶娘把年幼的孙奕从榻子上抱起来,站到一旁。

    孙睿慢悠悠进来,瞧见孙奕,他走上前去,拿手指在幼弟的下巴上轻轻捏了两下,又退开了两步,道:“母妃这会儿顾不上他,你带着他去偏殿,免得人多冲撞了,也莫要叫我过了病气。”

    奶娘自是应下,与管事嬷嬷说了声,带着小殿下退出去了。

    孙奕趴在奶娘肩膀上,一直盯着孙睿瞧,似是对他刚捏自己下巴很是不爽快。

    孙睿捻着指尖笑了声。

    废物点心就是废物点心,小时候无用,长大了一样是个孬的。

    孙奕比孙淼的儿子孙栩还大几岁了,却远远比不过小侄儿有本事。

    孙栩敢天南地北去打仗,年纪轻轻就一身战功,敢违背圣上的心意妄图救蒋慕渊出孤城,敢在孙登基之后摞担子不出力,孙想发作他、他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而孙奕,要文没文、要武没武,仰孙鼻息,纨绔都比他厉害。

    那厢,虞贵妃和孙的对话拉回了孙睿的思绪。

    孙在夸张地说着南陵一行的经历,把虞贵妃逗得又哭又笑,孙睿不耐烦听那些,咳嗽了两声。

    虞贵妃这才看了过来,柔声道:“你又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的?瘦了这么多,可是吃穿上不惯?一会儿让太医也看看。”

    孙睿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紧。”

    虞贵妃还想说什么,见孙一个劲儿冲她眨眼睛,她也就不问了,只让人伺候孙睿先梳洗一番,去去乏。

    孙睿去梳洗,孙这才低声道:“皇兄真无大碍,他就是后怕,魇着了。”

    虞贵妃道:“那也是叫你吓出来的!”

    孙撇了撇嘴。

    虞贵妃这儿给孙睿备的衣衫自是他从前穿的那些,孙睿换上,站在镜子前前后看了看。

    他出门在外时,穿着以简便舒适为主,料子、款式没有那么讲究,而这些宫中衣裳,最是精致华贵,他这会儿一穿,撑不起来,越发显得整个人都颓了。

    孙睿倒是挺满意的,不疾不徐走到殿内,圣上已经到了,还多出来好几位御医。

    圣上端坐着,一脸严肃地听太医们说话,瞧见孙睿,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就是你跟你母妃说的身子无碍?这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孙睿垂着眼皮子,淡淡笑了笑:“真的无碍。”

    圣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孙睿一通,道:“儿说你是魇着了,我看不像,你从不是个胆小的人,生病了还是要让太医看看的,不要忌讳看诊。”

    “没有忌讳,”孙睿答道,“在路上也叫夏易开了方子,一直在用。”

    孙歪着脑袋,插嘴道:“皇兄怎么就不能魇着了?他还怕冷呢!”

    孙睿的眼神倏地冷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抬起眼皮子睨着孙,道:“是啊,我怕冷。”

    五个字,叫孙睿咬得字字如冰渣子,偏他脸色还廖白,越发显得渗人,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只是,孙出了险地,远离了宣平,沿着水路进京,一日比一日安稳,尤其是此刻回到了京城,看到了父皇、母妃和宫中一群熟悉的面孔,他是真真正正踏实下来,那些可怖的念头也就深深埋入了心底,不再是他的噩梦了。

    因而,此刻他对孙睿的那些敌意与愤怒也淡了,虽觉得孙睿口气不佳,但也没有听出旁的意思来。

    虞贵妃叫他们兄弟一提,也就想起那一岔来,道:“冬病夏治,赶在入秋前,再让太医给你调养调养,不然等天冷了,又裹成一团。”

    太医们此刻正忙着商讨孙的状况,圣上便向孙睿闻讯南陵、宣平事宜,军报上再是详备,也不如一问一答来得清楚。

    孙睿一一作答。

    圣上问过了,又道:“皇太后也一直惦记着你们两个,你先去慈心宫请安,也叫她放心。”

    孙睿应了,起身退出来,站在廊下眯着眼看了看天,他这个模样去请安,能叫皇太后安心?

第八百二十六章 胳膊

    赵知语跟了出来,等出了静阳宫,她让跟着的人手离远些,这才迟疑着低声问道:“殿下是没有歇好吗?我看七殿下的伤似是好得差不多了,并不要紧的。”

    孙睿脚下没有停,声音压得很轻,道:“他的胳膊怕是好不了。”

    赵知语一愣,落后了几步,她又匆匆跟上,道:“那也不是殿下的过错,殿下护着他,已经尽力了。”

    孙睿抿了抿唇。

    这可不是尽力不尽力的事儿。

    出发前,他详细问过夏易,夏易也算是给了准话,孙的胳膊必定会出问题,大小不同罢了。

    而且,孙是被抬回宫里的那个,若孙睿不能比孙更遭,那必然会被埋怨。

    圣上不会立刻把他怎么样,虞贵妃最多也就是嘴上说他几句,但后患更多,比起那些,孙睿不介意消瘦些时日。

    反正,再瘦再憔悴,能比得过水牢之中的瘦骨嶙嶙?

    另一厢,太医们依序离开了静阳宫,圣上只留下了夏太医:“你且仔细说说。”

    刚刚太医们都在,神色都相对轻松,可见他们认为孙的伤势并无要紧之处,只夏太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太医垂首,恭敬极了:“殿下的胳膊……”

    孙闻言惊讶,他按了按右胳膊,道:“我觉得无事。”

    夏太医又道:“您受伤后一直养着,从没有尝试过抬起来吧……”

    话还没有说完,急性子的孙就忙抬起手臂,刚举到过肩膀,他就痛得一声惊呼,卸了劲。

    孙愕然,不肯就此认输,又试着抬起来,还是刚到了肩膀处,从脖子到手肘都锥心似的痛,他咬着牙想再抬高些,却没有办法。

    “这……”孙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我的胳膊以后就抬不起来了?”

    夏太医道:“现如今看来,抬手势必是会有影响,不可能恢复得跟没有受伤过一样,至于能抬多高,一则是治疗,二是殿下也要多配合练习。”

    孙的脸色阴沉。

    虞贵妃担忧极了,问道:“其他太医都没有提这个……”

    “娘娘,学海无涯,医海也无边,术业有专攻,跌打损伤委实不是众位大人的强项,臣也是凑巧年轻时跟精通此道的先生学过一段时日,才稍稍明白。”夏太医道。

    再者,这些时日一直都是夏易看着孙,夏易也悄悄给父亲说了几句,他这两年的游历,经手的病状不说复杂,但分门别类各种都有,尤其是跌打损伤这种,是乡野村民、军中将士们最容易经历的。

    虞贵妃叹息,她何尝不知道这个,御医们平素看的多是内症,宫里一众金贵人,有几个能跟孙一样从高高的崖壁上摔下来,还因为各种因由耽搁了诊治,她不过是关心则乱。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压着火气低骂:“都是怎么伺候的!”

    骂归骂,也真怪罪不上伺候的人。

    孙带去南陵的人全死在郡王府了,他们两兄弟一路逃难,避在山林里,孙睿和他身边的人手又不懂医科,没有让孙的腰腿出问题就已经尽力了,委实无法顾得周全。

    真要怨真要骂,只能冲着孙璧去,是孙璧害得孙坠崖的。

    孙也在心里骂孙璧,他受伤后请来的大夫,清一色南陵人,指不定都得了孙璧的好处,暗悄悄耽搁了他的伤势。

    偏生他们谁也不懂治伤,听大夫们说他腰伤了腿断了,全关注腰腿去了,也就忽略了胳膊,以至于胳膊的骨头长好了,肩膀却抬不起来了。

    圣上缓了缓气,问道:“对儿日常起居影响有多少?”

    夏太医道:“殿下只要不抬手,从姿态看是看不出问题来的,平素也不要突然发力,那样容易拉到筋骨感到刺痛,就如您刚才猛然抬手一样。”

    圣上思量了一番,交代道:“你先给儿治着,也留心一下精通此道的大夫,不管能治不能治,这事儿谁往外头传一个字……”

    话只说了一半,但众人心里都清楚,宫女内侍们纷纷垂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只是抬不起手,可说得不好听些,这就是残了,宫里极其忌讳这个。

    圣上又转头与孙道:“你也不要灰心,总归年纪还轻,听太医之言多加练习,慢慢来,总会有好转,不用急于一时。”

    孙嘴上应了,可心里哪能不急?

    不止是他,便是圣上也是着急的,虞贵妃更是。

    待圣上起驾回了御书房,虞贵妃握着孙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慈心宫里,顾云锦陪着皇太后用点心。

    孙和孙睿回宫,皇太后自然知晓,叫人去问了问两个孙儿状况,晓得皆无大碍,也就先放下了。

    宫中规矩虽多,但她老人家也不是那等古板人,不苛求晚辈第一时间就来请安,总归是回来了,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打紧的。

    再说了,她现今身边也不缺人,外孙媳妇儿贴心着呢。

    皇太后颇喜欢红豆冰沙,她怕热又贪冰,即便不让她添浓浓的蜜红豆,只那一碗冰,都能叫她品上许久。

    向嬷嬷知道她性子,干脆换过来,煮得绵软却不加糖的红豆汤做底,摆上一小块碎冰,再多就不给了。

    皇太后端着碗,嘴上与顾云锦说“吃得没味”,手上却不肯松开,一面尝,一面说向嬷嬷的“不是”,话里话外的,委屈极了,听得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顾云锦弯着眼儿笑个不停,到底拗不过她,与向嬷嬷商议着去弄些果干来给皇太后添味。

    见顾云锦起身,亲自去厨房准备,皇太后偏过头与向嬷嬷道:“云锦丫头是真贴心,哀家那么多孙辈,也有愿意来慈心宫里尽尽心的,可能三五不时过来,陪哀家这么个老婆子闲话家常还毫不厌烦的,只有她一个。”

    是真心还是假意,皇太后看得最是明白。

    哪怕她最偏心孙恪,皇太后也要说,顾云锦比孙恪都细致体贴。

    孙恪孝顺,来得也勤快,但他闲不住,比起与老人家相处的耐心,顾云锦更多。

    向嬷嬷也笑了,柔声道:“世子以前与奴婢提过,夫人的老人缘薄。”

    顾云锦能接触的年老长辈很少,处得来的就更少了,待她渐渐明白祖母田氏的性情,却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后来,蒋卢氏也走了,唯有皇太后这儿,能尽一份孺慕心,也能得一份关爱情。

    “是啊,”皇太后眯了眯眼,“缘薄,就格外珍惜,被偏爱的,才总有恃无恐。”

第八百二十七章 差距

    向嬷嬷微微一怔。

    饶是她伺候皇太后那么多年了,都不敢断定这句话就是随口一说而是意有所指。

    她思量了一番,道:“您最是偏爱小王爷了,他哪儿就有恃无恐了。”

    皇太后哈哈大笑起来,靠着引枕道:“哀家便是说他,也没有说错,这还有几个月才娶媳妇呢,这些日子但凡来了哀家这儿,张口闭口的都是婚宴要如何如何风光、聘礼要如何如何丰厚,哀家还能亏了他的?”

    边上的宫女内侍都听笑了。

    向嬷嬷一边笑一边摇头:“可见他有多喜欢符姑娘,要是小王爷连娶媳妇儿都不上心,那才是叫人着急的事儿。”

    “可不是,”皇太后道,“千好万好的,比不过自个儿上心。”

    前头那句意有所指虽听不出来,这句话的意思倒不难懂。

    先帝爷与皇太后眼中千好万好的谢皇后,比不过圣上自个儿上心的虞贵妃。

    只是,皇太后真得有那么满意谢皇后吗?

    向嬷嬷以为,那也不见得。

    说句僭越的话,谢皇后有当年的皇太后一半强势脾气,后宫的格局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谢皇后自己不争气罢了。

    如此不争气的人儿,却身处在中宫的位子上,皇太后着实不会满意,只不过是另有一个她老人家更不喜欢的虞贵妃,两厢一对比,比出了心里的高低,真没了虞贵妃挡在前头,谢皇后却还是这般扶不起,皇太后的不满会更直接些。

    说透了,人之常情。

    再是万万人之上、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太后,那也是一个人,而是个人,就有喜恶。

    顾云锦亲手端着果干盘子进来,八方的攒盘,里头东西各不相同,看着丰富,其实量并不多,很是适合皇太后解馋。

    皇太后抱着胳膊笑了,不住招呼着她坐下一块用。

    向嬷嬷一面伺候,一面想,这就是喜恶之分了,能让皇太后打心眼里笑出来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

    刚用了几口,外头传来通禀,说是孙睿与赵知语来了。

    皇太后搁下碗,正了正姿态,吩咐他们两人进来,哪知道顺着动静看过去,一抬眼就对上孙睿那消瘦的模样,饶是皇太后沉稳,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不止是她老人家,顾云锦都吃了一惊,宫女嬷嬷们一个个地倒吸寒气,可见都是惊着了。

    孙睿上前,恭敬给皇太后行礼。

    皇太后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而后转头问小曾公公:“不是说就儿伤着了,睿儿身体安康吗?这哪里安康了?”

    小曾公公垂着头,刚要认错,孙睿就先止了他。

    “皇祖母,”孙睿轻咳了一声,“我就是看着瘦了些,比起受伤的七弟,我这样的,哪里不是安康了?”

    “怎么能这么比的?”皇太后嗔怪着道,“他伤了是他,你病了是你,你跟哀家说说,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祖孙两人说话,旁人也不插嘴,赵知语坐在一旁,乖巧极了,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孙睿身上,认真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顾云锦也在听,她亦是疑惑不已,送回来的消息上提过,孙睿只在逃离追兵时有些不严重的皮外擦伤,没有受过大伤,在宣平时也一切寻常,怎得就坐船回来的这么些天,就消瘦成这个样子?

    若说孙睿身患顽疾,顾云锦是不信的,孙睿前世活得比他们谁都久,今生怎么会突然间就病了。

    大抵是苦肉计吧……

    这么一想,倒是理顺了七七八八,顾云锦暗暗撇了撇嘴,孙睿也是不容易。

    可谁又是容易的?

    北地守军、满城百姓,死在破城之夜的那么多性命,谁又是容易的呢?

    顾云锦死死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孙睿并没有留意到顾云锦的这点小小举动,他在细致回答皇太后的问题,面上丝毫没有不耐。

    皇太后看他这模样也是心疼,又问了几句,便让他早些回府歇息去,又嘱咐赵知语千万把人伺候好。

    赵知语自是应下。

    再说孙,皇太后摆了摆手,道:“叫他安心养着,哀家这儿何时不能来啊,等自个儿能走了再来也不迟。

    你也是,明明身子骨也不适,做什么特特来这一趟?便是要过来,也等日落了来,外头晒人,哀家这里又搁了冰盆,一冷一热的,你原本就畏寒,对你身体越发不好。”

    孙睿闻言,刚要说话,就被皇太后阻了。

    “肯定是你父皇要你来的,他自个儿不畏冷、不怕热,就当各个都跟他一个样似的,”皇太后撇了撇嘴,哼了声,“回头哀家得说说他!是了,哀家也糊涂,你们别急着走,偏殿那儿没有搁冰盆,但还算凉快,睿儿去歇歇、去去乏,这会儿太阳毒,等晚些凉快了再回去。”

    孙睿愣了愣神,下意识地看向了墙角的冰盆。

    虽是他故意生病、把自个儿弄成这幅模样的,但今日回京,顶着日头骑马,入宫后也没有多放松,撑到了此刻,他的确精神不济。

    如皇太后所言,一冷一热着实让他不舒服。

    即便硬端着,眉宇之间也难免会露出疲惫和不适来。

    皇太后的关心,让孙睿有些意外,也有些五味杂陈今日回宫,这般周详关心他的,除了赵知语,也就只有皇太后了。

    圣上也好,虞贵妃也罢,被他的外表震惊到了之后,问了几句算是尽心了,也就放下了,毕竟受了重伤的孙就在跟前,哪里顾得上他?

    哪怕孙睿一早就知道会如此,也不期待什么,可与平素对他并没有那么喜欢的皇太后一比,这种差距,还是让人想要冷笑三声。

    “那就听皇祖母的。”孙睿没有拒绝,应了。

    待那两人去了偏殿,皇太后压着声儿问小曾公公道:“儿如何了?”

    小曾公公道:“腰腿都有伤,软榻抬到了静阳宫,但瞧着气色不错,有太医看护了,定能痊愈。”

    皇太后听完,含了一口果干,静默了很久,终是道:“能力大的,担子就重。”

    向嬷嬷打趣道:“也有不爱挑担子的。”

    “又拐着弯儿夸恪儿?他有个什么本事,就会耍宝!”皇太后哈哈一笑,拍了拍顾云锦的手,“哀家是在想阿渊,阿渊的担子太重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过人之处

    不自禁的,顾云锦的呼吸顿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皇太后,而后很快把视线又收了回来。

    如此家常的一句话,顾云锦听了却有那么些不对味。

    只那匆匆一瞥,她从皇太后的神色上辨不出丝毫异样,当然,若皇太后不想让人看穿,顾云锦便是再活一辈子也窥不出端倪来。

    她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

    前半句话,皇太后是笑着说的,也难免显得后半句感慨了些。

    略斟酌着,顾云锦柔声道:“三殿下与七殿下是回来了,不知道小公爷何时会回京来……”

    皇太后问道:“云锦丫头想阿渊了?”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道:“想的呀,怎么会不想呢。”

    皇太后抚掌大笑,愉悦极了。

    这是当真想。

    厌恶一个人是可以遮掩的,可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言谈举止间是无法掩盖的。

    每每提起蒋慕渊,皇太后都能看到顾云锦眼里的光,那么灿然,那么明艳,把这份欢喜明明白白地传达给身边的人。

    她笑着道:“待他回来,好好说说他!新媳妇进门才多久,就一直聚少离多,哪有这么疼人的?”

    顾云锦莞尔,凑到皇太后身边,细声细语道:“前几天小公爷送信回来,与我说宣平那儿……”

    絮絮叨叨的,皆是细碎小事,说的人认真,听的人也笑容不断,殿内先前那些浮动的不安都渐渐平息了下来。

    直至日头西落,顾云锦离开慈心宫,看着天边那点儿余晖,她深吸了一口气。

    与皇太后相处得越多,顾云锦就越明白她的过人之处。

    高氏一门矜贵,她能在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为彼时还在潜府的先帝的正妃,这仰仗的是她的出身,但她能辅佐先帝度过登基前后的皇权争斗,坐稳中宫之位,让圣上顺利继位,其中的手段和眼光自然也不用多说。

    这么厉害的皇太后,当真对圣上的心思毫无察觉吗?

    不说此刻,只论前世,哪怕皇太后没有猜到圣上属意孙,但圣上对蒋慕渊的狠心,她是否知道呢?

    顾云锦想,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皇太后多多少少是有些感觉的,她老人家在时,必然试探过、也敲打过,她毕竟是圣上的亲生母亲,即便老迈了,也能对圣上有所钳制,是她压着圣上不让他动手。

    所以,圣上直到皇太后薨逝才开始削权、压制蒋慕渊,他不是不敢伤皇太后的心,也不是觉得时间足够可以缓缓动手,而是他也会忌惮皇太后。

    从前,皇太后是在什么时候起了疑心?

    今生呢?

    随着圣上对众位皇子们态度的改变,几位殿下为了皇位纷纷进取,皇太后是不是会提前注意到圣上的那些心思呢?

    前世还能从结果反推,今生就暂且无从下手,皇太后的心思委实难猜,连向嬷嬷都猜不透,顾云锦当然也还差了火候。

    之后的时日,朝中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两位皇子的平安归来而轻松起来,反倒是越发凝重。

    南陵的战事胶着,董之望派人死守封口关,朝廷几次想攻打推进都被挡了下来。

    进展不顺的战报接连几日送到京中,朝堂上,圣上眉头紧蹙,啪的摔了折子。

    鸦雀无声。

    一时间谁都不敢说话。

    圣上按了按太阳穴,道:“众卿说说,要如何办吧!”

    这能如何办?

    天堑之难,原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

    能轻易撵过去的,还是天堑?

    董之望和孙璧也就是仗着地势之利,才敢定下如此防守阵势,放弃了外围的城镇,只固守封口关之内的土地。

    此刻打不下来,也不是前头将士们的过错。

    再好的计策,也要看时机,说白了,就是等、就是耗,耗到战机出现,一气攻破封口关,直取南陵城。

    可朝廷又委实耗不起,国库里银钱不够,要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怎么能跟孙璧耗到底?

    兵部、工部、户部,以及官员被孙璧困在南陵的三司,各处都有自己的主张,不仅御书房里没个统一,文英殿里都吵作一团。

    孙宣端坐着,打量了孙睿几眼。

    先前的战报上提过,前头将士们是在预备奇袭封口关的时候救下了孙睿和孙,也就是说,奇袭失败就败在救援上,彼时错过了,现在再等机会,便等成了消耗战。

    孙宣想提出来“刺”孙睿两句,话到了嗓子眼里,又觉得这话没有意思。

    前线将士不可能不救孙睿和孙,巧合凑上了,也指责不了孙睿什么,反正文英殿里人人都知道内情,他特特提出来,反倒显得故意寻事,落了下乘。

    孙宣正在琢磨,只听户部李侍郎提起了孙祈,他一下子就竖起了耳朵。

    李侍郎道:“两位殿下平安回京,这是最要紧的,如今大殿下还在军中,我想,不管之后怎么打,还是先让大殿下回京。”

    孙宣抿了抿唇,他也觉得这事儿要紧。

    孙祈想累军功,如今算来,南陵未收复,他的功劳也有限,万一真叫余将军等人抓到战机,突然破了封口关,进军南陵城,那孙祈就厉害了!

    不如早些把孙祈拽回来,南陵好与坏,与他也无关了。

    其实也坏不到哪里去,孙祈在军中不出,董之望和孙璧又一味防守,根本威胁不了孙祈。

    孙宣接了李侍郎的话,颔首道:“我也这般想,三哥,不如我们与父皇建言,先让大哥回京?”

    孙睿抬起眼皮子。

    他只休养了两日就来文英殿议政了,借着身体不舒服,干脆多听少言,渐渐把离京这些时日的朝政给理顺了。

    不得不说,孙睿还是有些佩服孙宣的,在他们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因着孙淼、孙骆对皇位并不上心,孙宣这个“独苗苗”在文英殿里很是有一番作为,倒不是说他笼络人心,而是他的勤奋、钻研叫人颇有好感,几位老大人不说心里向着谁,只要孙宣开口问了,都会仔细与他解答、指点。

    也是时候让孙祈回京来压一压孙宣的势头了,或者说,孙祈再不弄出些动静来,可能会压不住孙宣。

    孙睿想了想,道:“前线战事,阿渊最是清楚……”

    “那不如让大哥与阿渊一道回来,”孙宣道,“我们坐镇后方,只看军报,到底不比他们在前头的对局势了解。”

第八百二十九章 圣意

    这两兄弟商量的时候,孙淼与孙骆一直没有参与,一个捧着折子翻看,一个低声与伺候文英殿内的小内侍说话,不过耳力都可,孙睿和孙宣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一些关键的词句,还是落到了两人耳朵里。

    下意识的,孙骆和孙淼对视了一眼,很快又都把目光收了回去。

    对于那把椅子,他们二人的确没有那个心思,但生来就是皇子,即便不争,也要求个安稳太平,该明白的事儿还都是明白的。

    他们都听懂了孙宣那没有说完的话。

    孙睿只说蒋慕渊最清楚前头,孙宣开口就是让蒋慕渊一并回来,里头的意思是只听孙祈的恐怕是不够。

    军报时时刻刻往京中送,并不用担心孙祈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他们的大哥也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孙宣此话指的是孙祈能力不足,明明与蒋慕渊一样在军中,到时候回起话来,大抵会丢三落四,也分析不透局势。

    这要是一年以前,孙淼未必会这般想孙宣,便是同样的话入耳,也只当孙宣是随口一说、没有细想与恶意,但经过这些时日,孙淼也好、孙骆也罢,断断不会再觉得孙宣会这般失言了。

    那些不够稳重、夺口而出的失误,在孙宣身上已经难以寻见了。

    这会儿的这句话,就是在给孙祈穿小鞋,明摆着说给在座的众位大人们听的。

    至于大人们如何想,各人各心思,孙淼也不好细猜。

    孙睿当然也听出来了,他神色不改,偏过头询问傅太师道:“您以为呢?”

    傅太师搁下笔,视线在几位皇子身上转了一圈,摸着胡子道:“圣上与几位殿下一样都十分关心南边战事,老夫午后至御书房面圣时,会把殿下们的意见禀明圣上。”

    孙睿在心里暗暗念了声“老狐狸”,嘴上道:“辛苦老太师了。”

    中午短暂歇息之后,傅太师跟随内侍到了御书房。

    圣上的书案上,堆着厚厚的折子,他面前还摊着一本,朱笔放在一边,圣上仰靠在椅背上,单手按压晴明穴,等傅太师问安了,他才缓缓坐直,示意傅太师坐下。

    傅太师落座,半垂着眼,道:“圣上看起来很是疲惫。”

    “是乏了,”圣上笑了笑,“朕这个岁数,壮年已过,可要说是个老人,朕又不甘心,可精力的确不如从前。

    这些折子还都是文英殿里先梳理了一回的,朕批阅着还觉得烦。

    说回来,也是这几年大小事情太多了,各处都不安宁,天灾人祸,战事不断,叫朕操心。

    朕前几日叫你们商议南陵战事,可有商量出个结果来?”

    “三殿下与五殿下提议,让大殿下与宁小公爷先回京来,他们在前头,对战事比我们在后头对着地图的人清楚更多……”傅太师道,“等圣上听过做了决断,再定督军之人。”

    圣上沉吟了一阵,缓缓颔首,道:“有理。那就先让祈儿与阿渊回京来。”

    傅太师道:“臣一会儿就让人拟诏书。”

    圣上又问了些其他朝事,才让傅太师退下。

    傅太师走出御书房,不疾不徐走了一段路,这才顿了脚步,看着南边的天色,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在未开口之前,就已经知道圣上的意思了。

    近些时日,冯太傅、曹太保接连告病,坐镇文英殿的三公就是傅太师,他很清楚每日送进御书房的是些什么折子,有多少数量,即便圣上当真精力不济,也断断不可能在案面上累下那么多的折子。

    圣上不是看不完,也不是没有精力处置,而是在告诉傅太师,每一本折子里要处置的事情都需要银钱,若南陵战事无法速战速决,朝廷是撑不住的。

    所以,孙祈和蒋慕渊必然会回京,孙宣和孙睿的提议正合了圣上的心意。

    傅太师看清楚了,可也不会明晃晃的告诉底下人,回到文英殿后,只让人拟折子往南边快马加鞭送去。

    日头西落,宫里宫外都点了灯,傅太师坐着轿子刚回到府中,就收到了两张名帖,门房上说,刑部左侍郎吕大人与兵部右侍郎关大人候了有一阵了。

    两位大人皆是一脸凝重,入书房后甚至顾不上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圣上可是不想打了?”

    傅太师反问道:“听二位的口气是担心圣上不想打?二位想打到底?”

    两人郑重点头。

    关大人道:“兵部都想打,南陵说反就反了,不打到底,朝廷威严何在?”

    吕大人苦笑:“太师您知道的,原本该是我往南陵去,只因当时家中状况,由老卞代我出行,结果先是截囚后又围城。

    也就是老卞活络,老天保佑,叫他两次都脱了身,换作是我,指不定已经死在南陵了。

    可老卞虽脱身了,三司还有那么多官员被困在南陵城,他们怎么办?

    我说句大逆不道的,两位殿下是圣上的儿子,他们回来了,圣上就不想打了,但三司的官员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哎!”

    人命生来就有贵贱,皇子与官员自然不同,其实这等道理,他们都是明白的,就是心里过不去。

    傅太师沉默了一阵,道:“国库的状况,二位心里也明白,若是拖久了,我们再交两年俸银也未必管用。老夫也不想半途而废,眼下请大殿下与小公爷回京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能不能速战,我们谁说了都不算,要让小公爷来说。”

    关大人与吕大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再是一腔热血,他们也不是前线的将士,拿什么去说服圣上打?

    蒋慕渊若说能打,他们再敲敲边鼓,那还有戏。

    要是蒋慕渊都觉得短时间内打不下南陵,他们再强求,又是靠谁的性命去填南陵的崇山峻岭?

    送走了两位侍郎,傅太师背着手站了一会儿。

    孙璧留着那些官员的性命是为了必要时拿来与朝廷谈条件的,若真兵临城下,三司官员是生是死,谁也说不好。

    吕大人其实也清楚,可什么都不作,放任着,良心上又过不去。

    做人难呐,做掌握了别人命运的官员难,做决定朝政的君王,太难了。

    傅太师清楚圣上有圣上的无奈,可这仗,还是该打的。

    他关上了窗户,唤了人进来:“带些口信给听风。”

第八百三十章 长脖子

    晚风徐徐。

    园子里有几盆菊花开了,香气淡淡,沁人心脾。

    顾云锦和寿安走走停停,一面观花,一面消食。

    京中书局出了最新的话本子,寿安看了很是喜欢,正絮絮说给顾云锦听,故事本就轻松,寿安边说边笑,带的顾云锦也不住笑。

    抚冬远远寻过来,说是听风有话要禀。

    寿安郡主眼珠子一转,挽着顾云锦的手,仰着头看她:“这个时辰听风还特特来禀,定然是要紧事儿,我先来猜猜,莫不是哥哥的家书送到了?我们都晓得嫂嫂盼着呢,便是三更天也要交到你手里。”

    这话说得俏皮,几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忍住,捂着嘴笑。

    顾云锦嗔了寿安一眼,弯着眼儿也笑了。

    寿安就是逗她玩儿呢,蒋慕渊的家书前几日才刚刚送抵,哪会这么快又送回来一封,必然是其他事情。

    听风过来问了安,道:“夫人、郡主,下午时圣上下诏,召大殿下与我们爷即刻回京。”

    顾云锦闻言,心扑通重重跳了跳,急忙道:“当真?”

    “诏书已经出京了,是真的,”听风道,“圣上让我们爷回来仔细说说军情。”

    边上的寿安欢呼了一声,笑盈盈的:“嫂嫂都高兴得回不过神来了。”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她的想法颇多,只是园子里人多,寿安也不知道南陵的事儿,顾云锦就不能细细问听风。

    她心里盘旋的还是南陵的战事。

    且不说大殿下,圣上让蒋慕渊回京,除了听他说军情之外,是不是也意味着,御书房里不想一味强硬进攻到底了呢?

    这种担忧,顾云锦其实早就有了,在蒋慕渊离京前,他们夫妻也有探讨过这一点。

    南下出兵,不可能不救孙睿与孙,甚至这两位皇子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可一旦把人救回来了,之后战事要怎么打,就要看圣上的意思了。

    寿安急性子,笑嘻嘻道:“我自与伯娘报信去,嫂嫂先在这儿,对着花月欢喜欢喜。”

    顾云锦啼笑皆非,待寿安带着人走远了,她才压着声问听风:“圣上那儿还透了什么消息没有?回京述职后继续回前线,还是……”

    以前也不是没有来回奔波的旧例,无论是在两湖治水,还是北境举兵时,蒋慕渊都被召回面圣,后又急匆匆赶回去。

    听风轻声道:“目前还没有一个准话,但傅太师让人给奴才带了口信,他老大人揣摩圣意,猜测圣上恐怕不愿继续强攻。”

    顾云锦颔首表示知道了。

    看来,蒋慕渊与圣上的意见必然相左。

    蒋慕渊是主张打到底的,此番回京,对他而言未必是好事。

    那么这一次,是像前一回打北狄一样,在圣上传召的旨意到达之前一击破敌,还是暂且回京再做打算?

    思及此处,顾云锦的心沉了沉。

    战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前回能奇袭打破北狄,除了前期大量的准备之外,也占了不少运势,胜利从来都不是易事,天地人缺一不可,可运气不是每每都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破南陵,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被旨意逼着匆匆出兵,结果难料。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些担心忐忑都一点点被挪开之后,留下来的还是欢喜。

    就像是一层蜜,添上小火慢慢炖着,越炖越浓,越浓越甜。

    蒋慕渊回京一趟,顾云锦如何能够不欢喜?

    她着实想他,夜里沉睡如梦,都有蒋慕渊的身影。

    只是那些思念,这些时日都只能埋在心底,写在家书上送去宣平的,也不过是十分之一。

    倒不是不敢说那些情话,而是知道蒋慕渊亦是牵挂她,写得再多,也就是鸿雁传书,解不了相思。

    不提天下事,能够夫妻相聚,哪怕只是数日,又哪里会叫人不期待、不欢喜呢?

    顾云锦抬头看了眼天色,夜沉沉的,而那月亮也会越来越圆、越来越皎洁了。

    很快,又是一年中秋了。

    不知道蒋慕渊能不能在中秋前赶回京中,还是与那年一般,一个在京中画月,一个在两湖独酌……

    知道蒋慕渊要回来,顾云锦觉得日子都变得漫长许多,明明是与之前一样按部就班的十二个时辰,还真有点一日如三秋般的感触。

    慈心宫里,皇太后都忍不住笑话她:“哀家让人飞上月宫,叫嫦娥赶紧把月盘搬圆了可好?”

    一众宫女嬷嬷内侍笑个不停。

    顾云锦也笑:“您不盼着大殿下与小公爷回京来?”

    皇太后轻哼一声:“哀家可没有那么长的脖子。”

    “书上说,南边产的饴糖与我们京里的滋味有些许不同,我尝得少,分不清楚,先前就央了小公爷回京时带些来品品。”顾云锦道。

    皇太后闻言,不疾不徐点了头:“那哀家的脖子跟你一样长。”

    慈心宫里笑作一团,向嬷嬷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心说这就跟两祖孙似的,整日里说俏皮话,他们伺候的人在一旁听着,都感觉心情爽快、整个人都要年轻好几岁。

    皇太后的眼角还带着笑纹,拍着顾云锦的手,道:“岁岁年年的,当真是飞快,不久前还操心的事儿,一眨眼都过去了,又换上了新的,先前还念叨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管得住恪儿,现在,孙媳妇不久就要进门了。”

    “可不是,”顾云锦笑道,“我们盛哥儿都要周岁了。”

    皇太后总叫顾云锦陪着说些家常琐事,因而对顾家的人口也很是熟悉,闻言道:“可真快!何时抓周呀?”

    “哥哥不在京里,府里前些日子商量,想等哥哥回京再叫盛哥儿抓周,”顾云锦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时被抱走的三个孩子,也就只虎子寻回来了……”

    去岁流水席,京中丢了三个孩子,吴氏听了又惊又急,肚子发动生了盛哥儿,这哥儿与此事有缘。

    吴氏说,顾云齐还在打南陵,盛哥儿的抓周礼就推后,想等一等南陵战事的结果。

    “哀家听说,好些丢了孩子的人家都往南投军去了,”皇太后叹息一声,“可怜父母心!孙璧啊孙璧,哀家竟然没有看出来,他是那等的狼子野心!”

    顾云锦本想再多说几句,但也担心过犹不及,尤其是此刻蒋慕渊还在回京路上,她便是再与皇太后提几句也不得用,便干脆按捺住,等之后时机合适时再说。

    小曾公公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夫人讲起抓周,说起来,我们栩儿殿下的抓周礼……”

    皇太后眯了眯眼睛:“是了,先前睿儿和儿没有消息,宫里也都没有心思置办,把栩儿的抓周给耽搁了,该给他补上。阿渊很疼栩儿,正巧他们都在路上了,就等祈儿和阿渊抵京,挑个好日子,给栩儿操办操办。”

第八百三十一章 天涯两端

    说起小辈们的欢喜事儿,皇太后来了精神。

    她年轻时性情刚毅,出身高贵,见识也广,不是什么拘束在闺中只知风花雪月的女子,入了皇家,打理后宫委实不是轻松事情,她忙碌惯了,待到了老,别人含饴弄孙,她也同样如此,但内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

    只是后宫女眷终究是不能干政,偶尔几桩事情,她明着暗着与圣上商议几句还说得过去,真事事去管,那不合规矩,皇太后一腔热情也只能散着,与喜欢的晚辈说些家常,全作消遣。

    而小辈们的事儿,是她能名正言顺操心的事儿了。

    “栩儿那孩子,别看才一岁多,瞧着是真机灵,”皇太后抚掌道,“眼睛明亮有神,哀家喜欢。”

    顾云锦莞尔。

    她原先听蒋慕渊说过,前世时皇太后心头肉就是孙恪,哪怕再小一辈的曾孙们,也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了,或者说,皇太后对曾孙一视同仁,只对席娇儿给孙祈生的姐儿多疼爱些。

    可那些疼爱,远不及孙恪。

    便是后来年少有为的孙栩,皇太后都态度平平。

    今生,皇太后对孙栩表现出了与前世不同的喜欢,大抵是蒋慕渊太过偏爱孙栩,使得孙恪都喜欢逗弄这孩子,皇太后爱屋及乌吧。

    皇太后交代小曾公公安排好,便是有旧例,也要让她过目,又说改明儿让孙栩的母亲余氏进宫来商量商量。

    “多挑几个好日子,也不知道阿渊和祈儿哪一天入京,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皇太后道。

    顾云锦也在算时日。

    宣平太远了,一如北地,真真是天南地北。

    先前顾云宴与顾云熙进京谢恩,在京中也没有留多少时日,探访了顾云思、又与三五好友相聚之后,便别了家人,带着顾云映踏上了返程路。

    巧姐儿他们年纪小些,对这样的别离没有多少体会,哭了一场也就过了。

    倒是丰哥儿,半大不小的,离懂事还远,但也不是不知事,听大人们说话,隐约明白了分离的漫长,噘着嘴委屈了好几天。

    他并不是不想哭,奶娘甚至发现了他悄悄收拾了喜爱的玩具,装进了他的小挎包里,想要跟着一道走,葛氏听了奶娘的话,好言开解了好一阵,说他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才让丰哥儿把眼泪都噙住了。

    顾云锦回西林胡同时听嫂嫂们提及,好笑之余,也十分心疼。

    天涯两端的别离,谁都觉得苦,大人们如此,小孩儿也同样,虽然表达和感受不尽相同,但不舍都是一样的。

    可孙宣的那份倡议正贴合了圣上的心意,又有孙璧这样的例子就在眼前,顾家也只有依照朝廷的意思来。

    顾云宴他们的坐骑都是北境一等一的良驹,想来离北地已经不远了。

    至于宣平那儿,若只蒋慕渊,他马术出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是能早些赶回来,可同行的还有孙祈,大殿下的身子骨可经不住那等颠簸疲劳,难免要减慢速度。

    如此一来,皇太后刚刚说的走水路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先前孙睿和孙回京,亦是水路,风向水流合适,行得快,人也不疲惫。

    孙睿消瘦的模样是另有因由,与行路无关。

    顾云锦虽是盼着早一日见着蒋慕渊,但也委实舍不得他辛劳赶路。

    京中的诏书由驿馆快马送往宣平军中,孙祈和蒋慕渊接到时,营中正鸣金收兵。

    南陵固守封口关,与朝廷军队对峙,前后僵持到现在,始终是南陵占有。

    即便朝廷收复了不少城镇,封口关还是横在眼前的一道坎,余将军和蒋慕渊想了很多法子,却迟迟没有合适的时机。

    这一日,素来稳重的余将军翻身下马时,都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蒋慕渊的神色亦是凝重,他正要寻孙祈,就有兵士引着驿官过来。

    他只当是督战文书,刚抬起手,就看到了那明黄色的边沿这是圣旨。

    圣上此时传旨……

    蒋慕渊了解圣上,霎时就猜到了里头的内容,不禁抿了抿唇。

    圣上大抵是没有那么坚定的要打南陵了,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战事胶着不知道要打到什么事儿,而朝中各方各面又都需要顾及,对朝臣们而言,与举全朝之力收复南陵相比,其他的事情更重要。

    可蒋慕渊不是那么想的,他对南陵战事,从一开始就报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哪怕如今受阻,但决计不能不管南陵。

    少不得回京一趟,仔细与圣上说说利弊。

    蒋慕渊与驿官道:“稍等片刻,我让人去寻大殿下来。”

    正说着,孙祈也过来了,他虽不参与到进攻之中,但每回收兵,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大帐之中听余将军等人总结战局,绝不会躲懒。

    “阿渊寻我?”孙祈听见了,笑着上前来,他也看到了驿官手中的圣旨,不由扬了扬眉。

    驿官交了圣旨,孙祈接了看了,深吸了一口气,道:“父皇让我们两个回京说说南陵战事的进展和安排。”

    蒋慕渊既然猜到了,当然不会惊讶,反倒是把注意力都落在了孙祈的反应上。

    孙祈已经极力克制了,甚至用深呼吸来平稳声调,但眉梢眼角还是漏了些情绪,被蒋慕渊抓得周全。

    能够回京,孙祈是欢喜的。

    这也不奇怪。

    孙祈来军中是为了镀一层资历,与余将军和其麾下将士、宣平官场结交,若能大胜南陵,对他亦是一道功绩,可现在,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了。

    孙睿和孙都寻到了,孙宣也在京中,他们在文英殿里捣鼓东捣鼓西的,孙祈鞭长莫及。

    与官场结交,要讲究度,过犹不及,孙祈已经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勤勉、好学和端正,眼下这就足够了,总不能这会儿就逼着别人站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吧?

    而大胜,是孙祈现在等不到的,他对军务不及蒋慕渊精通,但听得多了,也知道战况艰难,他们为营救孙睿和孙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此刻的胶着,还不知道要你来我往到什么时候。

    他若继续在这儿磨蹭下去,回京后再想从孙宣、孙睿手中扳回一成就难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不得不打

    偏偏,这事儿主动权不在孙祈自己身上。

    好在,圣上主动调他们回去,这叫孙祈安心不少。

    蒋慕渊看破了孙祈的心思,嘴上也不讲破,只请他一道去见余将军。

    余将军自是奉命行事,安排好了军务,确定了蒋慕渊与孙祈启程的时日,便着人一一准备。

    蒋慕渊收整了行囊,本打算请顾云齐过来道了别,不想顾云齐先一步来了。

    “小公爷要回京了?”顾云齐道。

    “舅哥的消息倒是快,”蒋慕渊笑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家里的,只管交给我,我捎回去。”

    “也就是些家书,盛哥儿快生辰了,他出生时我不在,头一个生日,我又不在,对他们母子两个,我怪愧疚的,”顾云齐顿了顿,又道,“其实是余将军让我来的,他不方便问。”

    话只有半截,蒋慕渊倒是听懂了,不由朗声笑了。

    余将军与他在军情上再是意见相合,可在立场上,蒋慕渊代表的是圣上,而余将军是臣子,有些话的确不好说。

    顾云齐与蒋慕渊是自家人,反倒比余将军更好开口。

    “圣上是想继续进攻,还是议和?亦或是拉锯着,我们不打进去,也不叫孙璧打出来?”顾云齐问道。

    蒋慕渊道:“我会极力劝说圣上进攻。”

    顾云齐明白人,一听这话,也就揣摩出了圣上的意思,想想如今战局,他不由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笑了笑。

    蒋慕渊压低了声音,道:“若圣上说不打就不打了,那安苏汗还对北境虎视眈眈呢,甭管京里之后怎么说,时机合适,只管出兵。”

    顾云齐挑眉。

    奇袭北地的确不是圣上的意思,也是他们顾家一意孤行,在“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一点上,蒋慕渊胆大的很。

    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蒋慕渊一面思索、一面道:“等我和大殿下启程,这消息不用瞒着,就让人往南陵传、传到孙璧和董之望耳朵里去,这两人疑心重,十有八九也会有此疑问,最好能叫他们以为朝廷想议和,让他们放松警惕,一旦封口关出现破绽,直接往里头打……”

    顾云齐的眼神亮了亮。

    为了攻下封口关,他们想了不少法子,效果都不好。

    都说兵不厌诈,不管能不能行得通,总归也是一条路,也许就突然起效了呢。

    他一下子郑重起来,依着这条思路与蒋慕渊认真探讨可行的计策,来来回回推导,定了数条方案,一并记在脑子里。

    “我再与余将军商量商量。”顾云齐说完,又问,“你有多大的把握能劝得动圣上?”

    蒋慕渊敛眉,小口饮尽了一盏茶,道:“有些想法,劝不动也要劝,南陵不得不打……”

    顾云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到底为何必须打,蒋慕渊没有说穿,顾云齐不知将来事,也难以知道这番缘由。

    可蒋慕渊是清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顺德二十四年的蜀中叛乱,说起来,也就只有三年光景了。

    前世的蜀中平叛,以朝廷的胜利告终,但战事打得无比惨烈,使得朝廷元气大伤,他的好兄弟程晋之也在那时马革裹尸。

    今生,两湖赈灾、北境战事让朝廷的国库比前世更紧张,匆匆迎来蜀中战役,朝廷未必撑得住。

    蜀地本就难打,若还留个孙璧这个祸害,万一在关键时刻捅一刀子,那可真吃不消。

    因此,蒋慕渊一开始是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思打南陵的。

    不过,在知道了孙璧坐拥矿山之后,蒋慕渊想,哪怕不能速决,也一定要在蜀中战事开始之前把南陵收复回来。

    不说银子,就这连绵的矿山,能补充多少军需?

    蒋慕渊不想蜀地战事以惨胜收场,国库就需要粮草、需要军资、需要铁矿打造的兵器。

    退一万步说,就算吃不下南陵城,也要从孙璧和董之望手中咬下一半的矿脉,为此,绝对不能退兵。

    翌日清晨,蒋慕渊与孙祈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为了早日赶回,两人还是走了水路。

    孙祈登船,看着水景,冲蒋慕渊抱歉地笑了笑:“我拖累阿渊了,马术不精。”

    “我若想陆路走得比水路快,也十分费力耗马,”蒋慕渊道,“行船养神,也很不错。”

    孙祈道:“我听底下人说,这一路顺风顺水,中秋前能入京,正好也赶上团圆饭。”

    蒋慕渊沿着甲板入舱室,一面走,一面道:“殿下是想儿子了?”

    “想啊,”孙祈抬眉,笑道,“小孩儿长得快,我离京数月,仕儿不晓得还认不认得我这个父亲。”

    蒋慕渊也笑了:“我想我媳妇儿了,在营中还好些,一登船一启程,想得停不下来。”

    孙祈抚掌大笑,他还是想拉拢蒋慕渊的,这会儿对方说出这样的家常话,让孙祈颇为安心:“你们夫妻两个,黏黏糊糊的,宫里谁不知道!”

    船舶日夜顺水而行,离京城越来越近,终是在一日清晨,消息送进了文英殿,说是船舶转日便能靠岸了。

    孙宣正在看折子,闻声抬起头来,正想表一表对兄长的盼望之情,却不想有人早他一步开口了。

    说话的是孙,他道:“还挺快的,我原想着还要三五日呢。”

    孙是前日开始来文英殿的,他的腰腿伤养了七七八八,夏太医说不需要再一直躺着,每日稍稍活动活动有利于后续康复,孙便听从圣上的意思,走来文英殿,听一会儿政事,再走回去。

    与腰伤腿伤相比,孙的肩膀并没有多少好转,也亏得无需他用笔书写,只从外表看,看不出多少端倪。

    只是,文英殿里还是有“毒辣”的眼睛的。

    不说傅太师这样的老人,有些精通骑射、练过武艺的官员,隐约也能品出些怪异来,可也只是品,没有人往那头猜。

    孙宣自己看不懂,可身边的老内侍琢磨出些不对来,宫里又有宫里自己的消息脉络,即便圣上警告过静阳宫上上下下,但信儿还是多多少少地往外头漏了一点。

    因此,孙宣这两日也在观察,想知道消息准确不准确,孙的肩膀是真伤得厉害,还是静阳宫说出来迷惑人的?

    若是他直接质疑,是不是改明儿一顶兄弟不睦的帽子就要盖下来了?

    孙宣转了转眼珠子,这事儿他不冒头,引回京的孙祈来办,倒是稳赚不赔。

第八百三十三章 生根发芽

    孙说完,也不在意边上有没有人接腔,自个儿就偏过头去问孙睿:“皇兄,我们当时回来,路上行了几日?”

    闻声,孙睿不疾不徐地把视线从折子上挪开,想了想,道:“似是比阿渊他们慢上几日,应是风向水速不同的原因。”

    孙“哦”了一声,没有细究。

    他也想不到去细究,文英殿里没有人教他水文,也没有人能真的对水情、天气做到了然于心,因此他根本没有想到,在风向水速之外,另一个原因是孙睿彼时示意船家稍稍压了压速度。

    理由是现成的,孙毕竟伤着,禁不起颠簸,行得平稳些比早一两日赶到京城更重要。

    而对孙睿而言,他需要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消瘦下来,看起来越狼狈越好。

    孙祈和蒋慕渊不需要如此,自是让船家尽快行舟,别说是一两天,能早几个时辰都是好的。

    孙单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很快又放下,不自在地动了动腰,起身道:“几位皇兄,各位大人,我今日先回去了。”

    朝臣们自是起身恭送,孙随意应对了,快步出了文英殿。

    他觉得不自在。

    孙睿看着孙的身影出了殿,视线慢悠悠经过孙宣,又慢悠悠转回了折子上。

    在夏太医给孙诊断的翌日,虞贵妃就把结果告诉了孙睿,这事儿对外张扬不得,但孙睿和孙是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又同在南陵受了难,虞贵妃觉得不该瞒着孙睿。

    孙睿早就心知肚明,听闻消息时,故意装出了吃惊的模样,自责没有看顾好弟弟。

    虞贵妃看他当真内疚,又是消瘦得脱了相,只叹息了几声,并未多作埋怨。

    事情表面上看是过去了,但孙睿清楚,有些状况已然改变。

    最明显的是孙的脾气。

    自打知道胳膊伤势很难恢复,又不得不瞒着所有人,孙在人前变得敏锐又多疑,前世直至他登上皇位才渐渐显露出来的性情被逼迫着提前生根发芽。

    就如刚才,文英殿里那么多人,除了孙宣暗暗扫了几眼,其他人根本顾不上去关心、或者说发现孙胳膊的不妥,而即便是孙宣,他也只是暗着瞧,又没有火眼金睛,能看出来什么端倪?

    可孙会觉得坐立不安,仿佛已经被所有人里里外外都看透了,他小心翼翼地只用左手拿茶盏,却不知道,这样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习惯才是最出卖他,也最会让孙宣起疑的。

    孙睿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孙的疑心病会更重。

    根本不用谁走漏消息,孙自个儿就先露馅了。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一举一动都无法掩藏真实心意的人,为何会入了他们父皇的眼。

    这偌大的江山,在他们父皇心中,比不上对一个无用儿子的偏爱!

    真真是可笑至极!

    呼了一口气,孙睿语气平缓地与小内侍道:“用午膳时报给父皇,他早朝时还在关心大哥与阿渊的行程,对了,再给皇祖母与婕妤娘娘报一声,也使人去国公府,好叫各处都安心。”

    内侍应下,自去安排。

    时至午后,顾云锦歇了午觉起来,坐在镜前让抚冬梳头。

    钟嬷嬷快步进来,笑着道:“夫人,我们爷明儿就抵京了。”

    顾云锦还有些乏,闻言瞌睡全醒了,顾不上长发还在抚冬手中,猛得就转过了头:“当真?”

    “宫里送来的消息,错不了,”钟嬷嬷道,“说是走得水路,一路来顺畅,明儿至码头那儿换马,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

    抚冬眼疾手快松了头发,但还是有几缕扯着了,顾云锦浑然不在意,一面轻揉头皮,一面问:“可有说大船几时靠岸?”

    “这倒不晓得,传信哪能这么准确,”钟嬷嬷啼笑皆非,打趣道,“您小心些,便是一根头发丝都是金贵的,若是不小心扯掉了一小块,明儿爷回来,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顾云锦弯着眼直笑,略一思索,道:“嬷嬷让人准备一下,我明儿去码头迎他,不要马车,我自己骑马去。”

    钟嬷嬷闻言一怔,下意识地要劝阻,抬眼对上顾云锦的眼睛,她又劝不出口了。

    那双眸子呀,晶亮晶亮的,里头的期盼都溢出来了。

    这叫人哪里劝得出口?

    心硬了硬,钟嬷嬷做着最后的挣扎:“去码头也远,您快马赶路,热出一身汗,发丝都粘在一块了,妆恐怕也要花……”

    久别重逢,不就是要越美越动人才好?

    顾云锦听了,转头去看镜子。

    镜中的女子,眉眼弯弯,樱唇皓齿,皮肤白里透红,满满都是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该有的活力。

    便是热得脱了妆,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再怎么说,也比她在岭北病入膏肓的那年能见人,那时的她,比实际年纪老了不止十岁,满面病容,死气沉沉。

    蒋慕渊都见过那副模样的她……

    他也见过一夜奔驰、脸上衣服上沾了敌寇血污的她……

    见过对着一片废墟的故土、对着一具又一具亲人遗体而流泪满面的她……

    无论多么狼狈的样子,蒋慕渊都见过,没有嫌弃,也没有不满,愿意握着她的手助她走出阴霾,她在他面前也不用小心地去维护皮囊,或者说,比起完美的皮囊,顾云锦想更早一刻见到他。

    她想,蒋慕渊也是一样的。

    没有什么,比思念更重了。

    思及此处,顾云锦支着下颚,偏转头与钟嬷嬷道:“不怕的,我就是从水里捞起来……”

    “那也是全京城最漂亮的!”抚冬重重点着头,大言不惭接了话过去。

    顾云锦笑得直不起腰。

    念夏从外头进来,脚下顿了顿,而后心里一烫,眼眶不由就红了。

    能如此坦然地说起落水,拿彼时的狼狈打趣,念夏想,她们夫人对当日之事已经释然了。

    一直在心中计较,折腾的还是自己,已经出了气了,便抛去脑后,只往前看。

    而夫人能以如此平和态度面对前事,全是小公爷的功劳,他让她觉得经历过的那些都是磨砺,雨后终有彩虹。

    这样挺好,真的挺好。

第八百三十四章 羡慕

    顾云锦要去码头迎接,自然免不了报与安阳长公主一声。

    长公主抿着唇纠结了好一阵,实在做不来恶人,又暗悄悄欢喜儿子儿媳感情深厚,便答应了。

    语调清冷冷的,实则高兴极了。

    钟嬷嬷在国公府多年,当即就看出来了,回来说与顾云锦听。

    顾云锦乐得不行,她这位婆母,实在是个有趣人,骨子里像极皇太后,这几年还会在小辈跟前端一端,等真到了与皇太后一般的年纪,肯定是越发像的。

    也就是这样的脾气,长公主才会疼寿安郡主疼得跟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样。

    翌日天亮,顾云锦甚至来不及练晨功,早早就赶到了城门。

    钟鼓声阵阵,城门打开,她带着人,第一批出了城。

    这两天其实也没有那么热,今年凉得还算早,尤其是清晨,略有些凉意。

    快马加鞭,一行人一路往码头去。

    说起来顾云锦也有好一阵子没有这么肆意地策马而行了,京中不比北境,夏日炎炎时也不适合去马场,今日坐在马背上,风迎面而来,实在畅快。

    听风在边上跟着,抬声道:“夫人不用那么着急,即便船靠了岸,回京也要走我们这条官道,半途上怎么都遇得上。”

    顾云锦嘴上应了,速度却没有降下来。

    念夏咧着嘴笑。

    虽然水里捞起来也是全京城最漂亮的,但能不沾水自然更好,趁着日头不大时早些赶到,歇息一会儿收收汗,夫人的算盘打得响着呢。

    紧赶慢赶的,终是到了渡口。

    眼看着要中秋了,渡口上全是急着归家的旅人,热闹极了,不说百姓们用的码头,官用的那一块也是人来人往。

    给顾云锦寻了地方安顿,听风去寻人打听了一番,得知蒋慕渊的船还未抵达,他松了一口气,回来报了。

    三人等到午后,码头上的调度忽然间匆忙起来。

    听风经验多,张望了几眼,道:“夫人,应是大殿下与我们爷到了,这是给船让位子呢。”

    孙祈要上陆,先前靠在渡口上的官船都要让开,叫皇亲先行。

    顾云锦起身,顺着听风的指点往前头看,很快便寻到了船只,随着船舶靠岸,甲板上出现了孙祈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她日夜惦记着的丈夫也走了上来。

    身姿挺拔如松,只一眼就叫人安心。

    顾云锦正猜测着蒋慕渊何时能够发现她,下一瞬,那人的视线就落到了她身上。

    饱含着惊喜,满满都是笑意。

    四目相对,粘上了,就再不挪开了。

    边上的孙祈察觉到了,顺着蒋慕渊的目光看过来,而后好笑地摇了摇头:“以前是等在宫门外,今儿是等到了渡口,这黏黏糊糊的……唔,羡慕!”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蒋慕渊也笑,顾云锦的突然出现叫他吃惊之外,又觉得这就是顾云锦会做的事儿,满腔的思念突然有了宣泄的口子,怎叫人不心花怒放?

    旁人羡慕不羡慕,并不要紧,蒋慕渊自个儿欢喜,就足矣。

    船停稳了。

    孙祈大步下船,道:“我走快些,免得挡了你们夫妻团聚。”

    面对调侃,蒋慕渊也不说客套话,与孙祈行了礼,朝顾云锦快步走去。

    孙祈抱着胳膊看着,半晌摸了摸下颚,低声道:“还是羡慕,我就没有阿渊这等福分。”

    洪隽依旧是亲兵装扮,跟在孙祈身后,闻言道:“小公爷把心思都用在了他夫人身上,殿下若是……”

    话只说了一半,孙祈便挥手打断了:“府里就没有几个会骑马的,更别说能稳稳当当策马到渡口的了。”

    他知道洪隽要说什么,必然是劝她仔细对待正妃宋氏,莫要流连那么多的女子,他没有温暖宋氏的心,宋氏又怎么会像顾云锦待蒋慕渊一般来待他呢。

    可孙祈嘴上说的是羡慕,却从不希望宋氏会这般,他对宋氏没有那么浓的偏爱,换作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倒是愿意唱一唱这等久别重逢的温情戏。

    洪隽住了嘴,看着孙祈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他看在,孙祈虽不如孙睿能干,但也是个能辅佐的皇子。

    孙祈的天资固然不是最好的,可对洪隽十分看重礼待,愿意听他的指点,也努力在学习各种事务,唯独这后院之事叫洪隽很是头痛。

    原本洪隽也犯不着去管孙祈的后院,就是实在看不过去,他怕孙祈因着后宅不宁吃亏,偏生几次劝谏,孙祈都听不进去。

    哎!

    只能期盼着孙祈后院的那些女人们老实些,别生出事儿来。

    另一厢树下,蒋慕渊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云锦。

    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哪怕心中思念满溢,也要顾忌着些,不能做出亲密之举。

    亲不得抱不得的,只好用目光的表达情感,一遍一遍描摹着她的眉梢眼角,又仗着袖子遮掩,握一握她的手掌。

    这般小心克制,突然叫顾云锦想起了从前。

    差不多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蒋慕渊归京来西林胡同探她,两人在园子里说话,他也是这般,避开了嬷嬷丫鬟们,悄悄握着她的手。

    这么一想,顾云锦的笑容更盛。

    一肚子的话要说,碍于地点和时辰,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句。

    她凑到蒋慕渊跟前,压着声音道:“真的好想好想你。”

    蒋慕渊用力握了握她的指尖,稳着声音道:“我也一样。”

    待马匹准备妥当,这些衷肠也只能按捺下,一行人快马往京城去。

    宫里等着他们回话,自然是耽搁不得,顾云锦使人往宁国公府报了一声,自个儿一路送到了宫门外。

    蒋慕渊知道劝不动她,也就不叫她回府去候着了,便交代顾云锦去慈心宫里等她。

    顾云锦笑道:“我差不多隔一日就陪皇太后说话,你不要操心我。”

    蒋慕渊失笑。

    两人就此别过,顾云锦往慈心宫去,蒋慕渊与孙祈一道面圣。

    御书房里已然得了信,内侍迎了出来。

    孙祈先开了口:“还有谁在里头?”

    内侍垂着眼,道:“几位殿下、三公,六部都有人在……”

    蒋慕渊一听就有数了,南陵之后怎么应对,圣上想要快些下决断。

第八百三十五章 扑腾

    “都在?”孙祈挑眉,下意识地要说“阵仗真大”,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掩饰险险的失言。

    毕竟不是在宣平军中了,那儿身份以他为尊,他在军务上尊重余将军等人,从不胡乱指手画脚,偶尔冒出那么几句狂妄之语反而能让人敬着他的皇子身份,不会觉得他的礼节虚伪,而是个有血有肉的金贵人。

    现在不同了,这是御书房外,圣上跟前,他言行举止还是要注意些。

    免得叫人抓了把柄,回京的第一天就让几位弟弟们看了笑话。

    孙祈整理了衣容,进了御书房,见圣上端坐在大案后头,他也不等内侍准备皮垫,直接就跪下去磕了头。

    蒋慕渊见状,自然也跟上。

    圣上挥了挥手,道:“又不是逢年过节的。”

    “儿臣离京数月没有见着父皇了,当如是。”孙祈笑了笑。

    孙宣心中冷笑,嘴上道:“好久不见皇兄,皇兄看着倒是硬朗。”

    蒋慕渊不疾不徐起身,理了理衣摆,听他们兄友弟恭的你来我往,目光迅速少了一圈,确定了在御前的众人身份。

    他没有瞧着孙,而孙睿,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刚才从宫门外进来,一路上有内侍嘴不停地给两人简单说了这些时日宫里的状况,提到孙依旧在养伤,而孙睿回来时非常狼狈。

    内侍口中瘦得脱了相的孙睿反倒是叫孙祈吓了一跳。

    明明当日在码头送他们登船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路上根本不费力气的行舟,把孙睿弄得身体不妥了?

    这可是他们父皇最最疼爱的儿子了。

    真死在了南陵也就罢了,既然是寻回来了,孙祈才不希望孙睿半途出岔子。

    倒显得他这个做长兄的没有照顾好弟弟一般。

    这个无妄之灾,他可不希望圣上算到他头上。

    此刻见孙睿恢复不少,蒋慕渊明眼可见孙祈松了一口气。

    “说说军情吧,战事迟迟没有进展,军中有没有把握攻下封口关?”圣上沉声道。

    孙祈偏过头看了蒋慕渊一眼,对着地图开始讲述排兵布阵与实际遇到的各种状况。

    这是他向蒋慕渊讨来的活计。

    原本这事儿是由蒋慕渊来说,孙祈想借此在圣上与朝臣跟前表现表现,证明他去督军是用心了的,并没有做一个甩手的皇子,在营中混日子。

    为此,他在船上时就准备好了说辞,前后修改了数次,又请蒋慕渊替他润色补充,务必要把军情讲明白。

    蒋慕渊乐得孙祈出风头,他最初提议圣上立太子就是想让几位皇子争起来,局势不再是孙睿一枝独秀,圣上的真实心意自然也会彰显出来。

    孙祈是真的下了功夫,圣上听得很专注,众位大臣也时不时颔首思考。

    孙宣紧抿着唇,眼底引着三分探究,迅速看了蒋慕渊一眼,又把视线落回到孙祈身上。

    他不相信孙祈能有这样的本事,即便提前准备,应当也得了蒋慕渊不少帮助,难道在宣平军中的这些时日里,孙祈拉拢了蒋慕渊?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待孙祈说完,圣上皱眉沉思,而众大臣们不敢打搅他,只低声探讨。

    孙宣看着机会,指着地图,问了几个问题。

    他是故意而为,大体内容是孙祈先前讲的,孙宣只是进一步提问,想要孙祈扩展开去再说说,当然也顺带提出了不少他在南陵战事上的疑惑。

    他就是想看看,孙祈是真的对南陵、宣平的战局掌握于心,还是就背了底稿,根本就是囫囵吞枣、一知半解。

    出乎孙宣的意料,孙祈都答了,细致详尽地展开、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搬了几个前朝时的战事来作例子,御书房里哪怕是对军务不甚精通的官员都听明白了。

    这么一来,就是孙睿都好好打量了孙祈一番。

    在孙睿看来,只论天资,孙祈和孙宣都不是什么好苗子,可不得不说,再笨的鸟,用力扑腾扑腾,也还是能飞起来的,孙祈和孙宣这些时日不就长进了许多吗?

    至于孙,那就不是笨不笨的事儿了,他翅膀都是坏的,便是抱着他登上了高台,手一松开,依旧只能啪叽一声摔成一滩泥。

    也就是他们父皇不信邪,以为孙也能扑腾起来吧。

    今生孙的胳膊是真断了,不知道圣上还敢不敢让他扑腾。

    圣上此时当然不可能提起孙,他认真看着孙祈,赞许道:“出京历练了一段日子,祈儿当真进步卓越,朕甚是欣慰。”

    孙祈恭谨道着惶恐。

    圣上又问蒋慕渊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大殿下说得很是详备,如今南边军情便是如此了。”蒋慕渊道。

    “好,”圣上顿了顿,目光一凌,沉沉道,“战事需天时地利人和,南陵占着天险,易守难攻,我们不占地利,难免受制于孙璧,朕知道这不是前线将士不尽力,的确是人力难为,只能等候时机。

    那么,我们要等多久,朕耐心等着,南陵就等回来吗?”

    蒋慕渊敛眉。

    军令状,他不能随便立。

    打封口关并不是一腔热血就够了的,胡乱立军令状,到时候受钳制、施展不开的反倒是他自己。

    “多久时间,多少军资粮草?”圣上又问,“若是迟迟打不下来,又要如何?”

    孙祈摸了摸鼻尖,也不敢应这话。

    户部齐尚书叹息一声,接了圣上的话茬,硬着头皮道:“如今朝中……”

    他说得有些慢,其实他不愿意接这个活,虽说站在户部的立场,齐尚书本人是极力希望朝廷不要继续在南陵战事上增加投入,可刚刚听孙祈那么用心地分析军情,他又觉得自个儿阻拦的有点不地道。

    明明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在官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行事只论利弊,也不知道今儿怎么了,竟然“心软”了。

    可能也真是老了吧。

    齐尚书自嘲一般笑了笑,笑过了之后,他还是要遵循自己的立场。

    南陵战事的消耗不是现在的国库能吃得消的,打不下来,就不要一味打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 最好的借口

    “齐大人,话虽如此,可轻易放弃南陵,有损我朝威严呐。”

    户部说完,兵部自不可能闲着,当即站出来分析局势,总归一句话,不能让孙璧舒舒服服当他的土皇帝。

    六部司职不同,立足不同,想法当然也会有分歧。

    这在蒋慕渊看来并非是对错之分,而是着眼于当下的权衡罢了。

    众位大人们为了战事也头痛许久,今儿说着说着都有些上火,声音不知不觉间就大了起来。

    圣上揉着额头,道:“你们要辩去文英殿里辩,朕的御书房不是给你们比拼口舌的地方,行了,都退下吧,各自好好想想局势,分析分析祈儿和阿渊带回来的消息,明日再议。”

    圣上发了话,谁还敢在御前放肆?

    忙不迭行礼告退,鱼贯而出。

    圣上此时又道:“阿渊再陪朕说会儿话,睿儿也留着,祈儿你先去见见皇太后与你母妃。”

    独独留下孙睿与蒋慕渊,圣上当然还是要继续说南陵之事,孙宣见自个儿被排除在外,略有些低落,转念一想孙祈也没份,顿时舒坦许多,跟着孙淼和孙骆恭谨退了。

    孙祈反正把要说的话都说了,这会儿也不惹圣上的嫌,道:“阿渊媳妇儿在慈心宫里陪皇祖母说话,儿臣凑不上,先去看看母妃。”

    圣上闻言,颔首应了,有与蒋慕渊道:“你这个媳妇儿真是受母后疼爱,这些时日常陪伴母后,朕几次去慈心宫,都觉得母后精神好极了,这是她的功劳。”

    “是皇外祖母宠着云锦,”蒋慕渊笑了起来,“也是云锦当真可人,我母亲、寿安、长平,各个喜欢她。”

    如此大言不惭,圣上哼了声,不再扯些家常,直接说起了战事:“朕想要个准话。”

    蒋慕渊坐直了身子,道:“其实您也知道,打仗的事儿没有准话,倒是您内心里是想打还是不想打……”

    圣上阴着脸,沉声道:“朕想打就能打下来?”

    “您不想打就铁定打不下来,”蒋慕渊直言,“还是您想与孙璧僵持,屯兵宣平却不冒进,不用过分开支军资,也勉强保留朝廷的颜面?”

    这话太过直接了,饶是在圣上心中这就是眼下最优的法子,也叫蒋慕渊的直白说得脸上挂不住。

    他哼着与孙睿道:“听听,像话吗?”

    孙睿垂着眼,半晌接了一句:“话虽不中听,意思倒也清楚。”

    蒋慕渊笑了笑:“舅舅,我知道国库紧张,而南陵又很难速战速决,可不管孙璧,不止是损朝廷颜面,对其他地方都不是好事。

    一面让各地总督、将军的家眷要回京城来,一面由着孙璧和董之望当土皇帝,我不怕别的,我怕有人有样学样。

    真再出个跟孙璧一样圈地造反的,朝廷更应对不过来。”

    前面只是不好听,这番话是直插着圣上的心肺去了。

    偏偏,又着实对了圣上的脾气。

    蒋慕渊清楚圣上多疑,若不然也不会让孙宣推行前朝旧例,有孙璧这个前车之鉴,圣上对其他将军、总督都防备着。

    圣上疑心,嘴上却不会那么说,他只是哼笑了声,道:“造反是那么好造的?孙璧没有那座矿山,他敢?他能?”

    蒋慕渊并不戳破圣上的掩饰之词。

    圣上只是疑心,而蒋慕渊却是真真切切的知道,有人敢,也有人能,要不然,前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事、起义,东边闹了西边闹,战事使得百姓的生活越发艰难,本想安稳度日的人,也会被逼得握住武器。

    他摆出一副沉思模样,而后起身在地图上胡乱圈了圈,道:“不得不说,南陵的地是真的好,我只到封口关下,抬头看去,山崖险峻、层峦叠翠,宣平有不少厉害的先生说,南陵风水极好。”

    圣上抬起眼皮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蒋慕渊。

    蒋慕渊转身问起了孙睿:“殿下在南陵的时日比我多,殿下以为呢?”

    “阿渊是担心此时不把孙璧压死,他会坐大?”孙睿反问。

    蒋慕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孙睿。

    他想逼孙睿表态。

    南陵战事上,孙睿一直立场模糊,似乎逼反了孙璧之后,所有的战局都与他无关了,蒋慕渊至今不知道孙睿到底想不想打。

    不管孙睿打的是什么算盘,只要他也想打,起码在此事上,两人一致,蒋慕渊要说服圣上,拉上一个是一个,若孙睿唱反调,那也要早些叫他开口,免得到了要紧关头,叫孙睿釜底抽薪。

    半晌,孙睿道:“儿臣不懂风水之术,但在南陵时候,只看那群山峻岭,就觉得大气磅礴,心中澎湃。”

    圣上的目光沉了沉。

    蒋慕渊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看来今日只能如此了,孙睿不会再多说什么,不过,他已经铺了路了,孙睿是个聪明人,只要他想打,自然会沿着蒋慕渊铺的路往前走。

    且看看彼时有没有脚印子,就知道他的立场了。

    这般一想,蒋慕渊转向圣上,也不管规矩,挤眉弄眼一番,以口型唤了声“舅舅”。

    圣上啧了声,让孙睿先行退下,而后道:“有什么话直说,还有睿儿听不得的军务?”

    “不是表兄听不得,而是他一准为难,”蒋慕渊压低了声音,道,“都说您先前造养心宫不好,国力不支,事实也如此,但话说回来,自打养心宫坍塌,各种麻烦就没少过,天灾人祸,一样接着一样。

    其实真不造也没有什么,偏偏您是造了又中断,更坏运势。

    可如今朝中谁敢顶着民愤建议您继续造啊?

    选址就在城郊,早上动块土,下午满京城都知道了。

    反倒是南陵那儿,山势高、风水好,离京城又远,便是兴建行宫,消息也能压住。

    不管建不建起来,好歹搭个架子,莫要半途荒废在那儿,生生坏了运势。

    表兄肯定也清楚,只是他是贵妃娘娘的儿子,这事儿他一句说不得,我也不叫他听,免得又惹事。”

    蒋慕渊说得很轻,也说得很认真,“逼迫”圣上继续进攻,养心宫是最好的借口。

第八百三十七章 好招

    几句话下来,韩公公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小公爷这一番说辞真真是一条直线、笔直着往圣上心底里去的呀。

    韩公公贴身伺候圣上,能不知道圣上对养心宫的执念吗?

    燕清真人画的图纸,就搁在御案后头的架子上,韩公公每日都要轻轻抹灰,方便圣上翻看。

    而圣上差不多两三天就会打开来看一回,那图纸就摊在案上,他不说话,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上头的描线,能看上一两刻钟。

    韩公公偷偷看了眼蒋慕渊。

    眼下没人敢直接开口建议圣上兴建,也就是小公爷敢悄悄说,如今只圣上、小公爷与他三人知晓,他要闭紧嘴,万一漏了一个字坏了圣上的好事,那他就完蛋了!

    蒋慕渊说了那么一席话,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言,他在等着圣上思考。

    圣上双手交叉抵着下颚,沉思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抬起眼皮子,盯着蒋慕渊的眼睛:“南陵的山脉真如阿渊所说?”

    蒋慕渊颔首,道:“我虽然也没有学过风水之术,但我们这种外行人看风水,不就是图个感觉嘛。

    走到一处,心旷神怡,呼吸几口,便觉得体内浊气散了,那就是个好地方,要是一进去浑身冰凉、寒气直往骨头里钻,那就是阴气太重。

    反正我站在封口关下,就觉得南陵里头是个有讲究的地方。

    而且,宣平与南陵接壤,我在那儿听了不少与南陵有关的故事,都神神叨叨的,什么几十年前山顶现了金光、什么百年前又有祥云飘过,都是祥瑞之兆。

    舅舅,我琢磨着吧,您的养心宫在京畿一带是建不起来的,不如就挪去南陵,彼时以开采矿脉为由,大兴土木,京里谁人能知晓?

    南陵崇山之中多古树,就地取材,一则用料好、二则省钱,您只需把库房里屯的汉白玉从水路运抵宣平,再送进南陵……”

    圣上端着茶盏听蒋慕渊说话,顺着这一番讲述,只觉得南陵的高山已经近在眼前了。

    山地开拓,参天大树成了脊梁,图纸上云雾环绕的养心宫顿时从梦中出现在了他跟前。

    他颤着手按下了茶盏,耐着性子没有去取身后架子上的图纸,稳着声音道:“那阿渊觉得,偌大的南陵,哪一处山巅最是合适?”

    “我没有进过封口关后头,挑地方这么要紧的事儿,还是要靠内行人,”蒋慕渊道,“等南陵收回来,舅舅您让真人走一趟,叫他给您选,一准没错。”

    圣上雀跃的心终是压不住了,胡子往上翘了翘,清了清嗓子道:“你让朕想想、想想。”

    蒋慕渊见状,知道过犹不及,便笑着起身告退:“我去慈心宫请安。”

    圣上忙不迭挥了挥手,待蒋慕渊一走,他又吩咐韩公公道:“你也退下,朕静一静。”

    韩公公应了,恭谨退了出来,隔了一会儿,他悄悄往里头窥了一眼。

    果不其然,圣上正专注地看着他的养心宫敕造图。

    圣上看了足足有一刻钟,依旧无法平复心境,干脆站起身来:“去园子里走走。”

    韩公公听罢,正要安排人手,看圣上脸色,又觉得此举多余,便道:“那奴才伺候您去看看,昨儿贵妃娘娘不是说,园子里有几盆菊花开得颇为喜人嘛。”

    圣上脚步时缓时急,经过几处花卉,也心不在焉,良久在一亭子里站住,低声问道:“你以为如何?”

    韩公公答道:“奴才以为小公爷说的有些道理。”

    “他就是想打,”圣上哼了一声,摸了摸胡子,道,“他不愿朝廷退军、也不想跟孙璧僵持,阿渊年轻、年轻人都这样,动手打了就想打到底,敕造养心宫就是为了让朕支持他打!朕这个外甥,朕还不知道他?”

    韩公公讪讪笑了笑。

    圣上知道小公爷所思所想,小公爷不也知道圣上的死穴在哪儿吗?

    彼此心知肚明地唱了这么一出戏,圣上此时犹豫,正是叫小公爷说得心动了。

    明招暗招,能成功的都是好招数。

    当然,韩公公嘴上断断不能那么说,他吸了口气,转着眼睛道:“南陵适不适合造养心宫,奴才不清楚也说不好,但奴才认为小公爷说的最在理的是,半途中断损了运势。真人云游天下,您不如问问他如何看待南陵风水,听过了再议。”

    “也好,”圣上点头,“回御书房,让人去请真人。”

    行至御书房外,圣上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孙。

    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若不是边上的小内侍使劲儿提醒,他甚至都没有看到圣上。

    圣上沉下了脸,道:“你不好好养着在这儿什么呢?还敢站在这儿,不晓得去偏殿坐吗?既然那么有劲儿,明日在文英殿里多待一个时辰!”

    孙缩了缩脖子,道:“儿臣刚过来,没有站多久。”

    圣上哼了声,迈进了御书房,淡淡道:“进来说话。”

    孙垂着头跟了进去,待圣上落座,他道:“皇兄说,先前父皇与阿渊谈论风水……”

    圣上重重咳嗽了两声,韩公公会意,立刻打发了送茶点的小内侍。

    孙抬着眼看着,知道他自己失言了,又不知道失言在哪里。

    他之前在静阳宫外遇上孙睿,也就是一时兴起,问了句“父皇留皇兄与阿渊说什么”,哪知道孙睿不冷不淡地回了个“说风水”,把孙弄了一愣一愣的。

    他知道圣上颇为讲究,可孙不觉得圣上会在蒋慕渊刚刚回京时不说军务、反而去谈风水,蒋慕渊又不是风水先生!

    偏孙睿看出了他的质疑,又不咸不淡地说“你若不信,自己去御书房问问”,孙的逆反脾性一下子就上来了,脑袋一热,来了御书房外。

    他开口问了两个熟悉的小内侍,两人都说听见了里头说南陵风水好,后来孙睿退出去了,蒋慕渊与圣上又说了什么,就没有人晓得了。

    孙来回想了好一会儿,还没琢磨明白,就被回来的圣上抓了个正着,以至于出口的就只剩“风水”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不敢不信

    圣上靠坐在椅子上,沉声问道:“既然说到风水了,你与朕说说,你觉得南陵风水如何?”

    “这儿臣哪里看得懂?”孙苦着脸,道,“山是挺高的,树也茂盛,儿臣进南陵时走的官道,彼时都觉得坡度起伏多、行马不易,逃出来时走的山林,连路都没有……”

    说起当时情景,孙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仿佛又回到了阴雨连绵的南陵,浑身是伤的躺在破庙里,不知道如何能离开。

    圣上见状,刚要说什么,就见孙眉头一紧,似是回想到了什么,摆出了一副沉思状。

    “想到什么了?”圣上忙问道。

    孙一面吸气一面回忆,摇头晃脑地,道:“儿臣记得,我们离开破庙往北走的时候,半路上经过了一处道馆,虽然已经破败了,但看得出来,占地很广,看着比西山上的灵音观都大上一倍,曾经也是香火鼎盛。

    儿臣彼时不好动弹,皇兄倒是四处看了,说此地风水不错,也难怪旧年时能有那般景象,却不知如今因何败落。

    那个道馆,好像是叫什么安……”

    但凡能跟“安”字连上的祥瑞字,孙挤着脑子想了一圈,终是想起来了:“对,叫全安观!碑志上说是开朝淳华年间造的,什么时候败的就不知道了。”

    “全安观?”圣上想了想,道,“你给朕指指那道馆在什么位置。”

    地图打开,孙却只能摇头:“儿臣彼时都靠人抬这走,分不清东南西北,父皇还是要问皇兄,他应该知道。”

    圣上瞪了孙一眼,正考量着要不要让人去叫孙睿,就听外头传禀,说是燕清真人来了。

    他便搁下了孙睿那一头,只问燕清真人道:“真人可知南陵从前有个全安观?听说是开朝年间建造,如今已经败落。”

    燕清真人略一回想,道:“贫道听说过,此观从建成起就是南陵以及其附近州府之中最兴盛的道馆,地处登云山,贫道修行的三清观中还留有当年祖师爷云游全安观的记载。

    全安观名声在外,修道之人都想去看看,祖师爷留下了笔记,说登云山是一玄妙之地,香火袅袅直上云端,正合了‘登云’之名,可惜,全安观兴盛了数代,终究还是败了。”

    圣上在地图上寻了登云山出来,只看这图,还是无法想象,便又问:“如何玄妙?”

    真人垂着眼,从山势分析到了水源,皆是他从笔记上看来的,说得颇为深奥,在一旁的韩公公有大半都没有听懂,就只听明白了那是一个好地方。

    “它又是何时败的,因何而败?”圣上问。

    这一回,燕清真人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三清观最后一次有道长游历全安观,是在六十几年前,笔记上说,香火虽不及旧时,但还是南陵最兴盛的道馆了,这么算来,六十几年前还是好的。至于是什么原因败的,贫道不知。”

    圣上摇了摇头,叹道:“区区六十年,比灵音观都大了一倍的道馆,败成了那副模样。”

    “兴败皆是运数。”燕清真人道。

    圣上还想再问,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坐直了身子:“儿先退下吧,回去告诉你母妃,朕晚些过去静阳宫用膳。”

    突然被赶了,孙不敢质疑,只能应下,退出去了。

    圣上这才召了燕清真人上前,道:“六十年前,朕的祖父在位时它还是好的,也就是先帝登基之后,它渐渐就不行了……我父皇登基,南陵的变故唯有……”

    燕清真人讪讪,道:“圣上这么说,倒也……”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圣上重重把一本折子按在了大案上。

    彼时,先帝封幼弟为王,封地为南陵,南陵王入了南陵,表面上败了的是一座道馆,可那是寻常道馆吗?那是孙家开朝时就建造成了的鼎盛之所!

    南陵王有没有反心此刻已不得而知,但孙璧在南陵这些年挖山采矿,全安观败得就剩残垣断壁了!

    若是不拦着他,再叫他挖下去,这江山都要被他挖坍了!

    圣上越想越气越急,韩公公品着不对味,背后冷汗直冒,缩着脑袋不敢吭声。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如何能重现全安观当年的盛景?养心宫呢?养心宫建到南陵去,能不能把那对混账父子的邪气给压下去?”

    燕清真人掐指算了算,道:“圣上提醒贫道了,养心宫可以建在全安观旧址上,贫道再改几处规制,应当能有用。”

    圣上重重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而后,他又屏退了燕清真人与韩公公,独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在他看来,现在已经不是养心宫建不建的事儿了,而是不能让孙璧继续盘踞在南陵。

    他倒是不担心蒋慕渊、孙睿、孙和燕清真人串词,那全安观何年建、何年败,一查府志便知,骗不了人,蒋慕渊也管不了孙睿带着孙逃命时走了那条路,蒋慕渊是为了进攻而进言重建养心宫,但对圣上而言,突然冒出来的全安观才是真正叫他心神大乱的。

    他没有那么信道,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说赶燕清真人出京就真把人赶跑了。

    可他现在,不敢不信。

    另一厢,在将将点灯时,蒋慕渊与顾云锦离开了慈心宫。

    穿过花园时,一小内侍快步过来,确定左右无人,附耳与蒋慕渊嘀咕了一通,又迅速离开。

    顾云锦就在边上,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只能好奇地望着蒋慕渊。

    蒋慕渊道:“回府再告诉你。”

    可他到底是越想越好笑,摇了摇头。

    全安观……

    真是难为孙睿了,愣是从南陵崇山里找出了这么一个地方,看来他是主战的,哪怕蒋慕渊今日不提风水,孙睿也提前给孙塞了戏本,就是“辛苦”燕清真人了,睁眼说瞎话,把一个道馆的兴败盖到了孙璧父子头上,生生与朝廷气运扯在了一块。

    如此也好,只要圣上下定决心打南陵,那战事就能继续下去。

    毕竟,南陵的铁矿山,是真正关乎着三年后的蜀地战事,关乎了朝廷的将来。

第八百三十九章 父子

    顾云锦心中十分好奇,但也知道宫里不是说正经事儿的地方。

    小内侍悄悄来递的消息,必然与圣上、或者说与战事有关。

    她抬眸看着蒋慕渊,见他眉宇之间并未露出忧心、焦急之色,反而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就猜到大抵不是什么坏消息,因而也就放下了心。

    许是顾云锦的目光灼人,蒋慕渊偏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下一瞬,笑意越发浓了:“在慈心宫里就一直盯着看,还未看够?”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蒋慕渊逗他呢,可她就是看不够,分开了好些时日了,今日总算回来,哪里能不紧着每时每刻都多看两眼。

    再说了,她与他是要看一辈子的,几十年都不能看够了。

    顾云锦的唇动了动,想说“你未回来时我可成天叫向嬷嬷他们笑话”,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都咽了下去。

    刚刚在慈心宫,气氛并不喜欢。

    皇太后见到征战而归的蒋慕渊,其实是十分高兴的,他老人家子孙虽多,但打心眼里疼爱的晚辈,总共也就这么些。

    此番见了人,少不得唠叨几句,关心之意溢于言表,而后,伸出手来对着蒋慕渊。

    蒋慕渊晓得她性子,自是把准备好的饴糖袋子交给了她。

    皇太后尝了一口,原是高高兴兴的,突然就沉默了许多。

    她嗜甜,爱吃糖已经许多年了,南边的饴糖与京中不同,顾云锦这样的年轻女子可能没有机会尝到满天下的糖果,可皇太后不同,她都尝过,甚至是番邦的出产,也有底下州府进献过。

    良久,皇太后才叹息了一声,道:“南陵的糖,哀家还是很喜欢的……”

    告退出来时,向嬷嬷悄悄告诉顾云锦,皇太后是在想孙璧的事儿。

    孙璧久居南陵,可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宗亲,逢大祭,总会受召进京,每次来时,也少不得给皇太后捎些心头好来。

    皇太后对孙璧也不错,辈分上,孙璧是她侄儿,论起年纪来,孙璧与孙祈几兄弟差不多,孙璧进宫时也会与皇太后说说南陵趣事,这么一个晚辈,突然间举了反旗,皇太后心中自是五味杂陈。

    怨恨还提不上,无奈和可惜占了大半。

    顾云锦思绪飘开去了。

    见她如此,蒋慕渊道:“先是一个劲儿盯着我看,这会儿又走神了,你还是仔细脚下的路,当心磕绊摔着。”

    顾云锦回转了神,笑着半举起两人握着的手晃了晃,道:“不是有你牵着吗?”

    “你啊,”蒋慕渊失笑着,空着的另一只手点了点顾云锦的鼻尖,“你不如挂在我身上吧。”

    顾云锦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御花园里点了灯,却不密,天色也未至全暗,还能看得清这宫城的飞檐墙角,宫城很大,大得叫人不甚自在,甚至不如全暗之时,左右是看不见,反而不觉得心慌了。

    顾云锦便道:“我们走快些,府里定然是等着了。”

    西宫门外,听风已经候着了,他的边上,高大的马儿嘶嘶叫着。

    见了人,听风迎上来,道:“夫人一早策马去的渡口,便没有备马车,马儿都喂了,这个时辰从东街过,骑马也比马车快些;奴才刚刚去小王爷那儿问了安了,说了爷您明日去寻他;顾六爷托您送回来的信,奴才已经送去西林胡同交给亲家夫人了……”

    听风细致,迅速地把事情一一禀了。

    他们回到宁国公府,小花厅里,酒菜皆备全了。

    家宴轻松,安阳长公主有一肚子话要问蒋慕渊,转念还是止住了。

    军中打仗不比京中,吃喝用度远不及,儿子离家那么久才回来,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好好用一顿饭,她就不问东问西,阻了儿子吃饭。

    长公主不说话,蒋仕煜也不是个在席面上多话的人,几个小辈当然也不好东拉西扯,一时间,所有人都静静用饭。

    待撤了桌,长公主笑眯眯的,刚要叫他们各自回去歇了,还没来得及出口,却叫蒋仕煜抢了先。

    宁国公站起了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阿渊随我到书房来。”

    蒋慕渊应了一声,与长公主行了礼,出去了。

    长公主一番话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丈夫、儿子的背影离开,她轻哼了一声,道:“满脑子都是大事儿,我都来不及跟我儿子嘘寒问暖,人就被他叫得没影了!罢了,随他们去,云锦和寿安再陪我说会儿话。”

    几句抱怨的话,由长公主说来,又娇又嗔,顾云锦和寿安相视一笑。

    另一厢,书房里点了油灯,墙上挂上了南陵的地图。

    蒋仕煜让人守了门,沉声问道:“今日在御书房,圣上是想继续打还是不打了?”

    蒋慕渊理着思路,把今日孙祈禀报的内容、各位大臣的反应都一一说了,又道:“圣上没有表态……”

    “圣上分明是不愿意打的,”蒋仕煜压低了声音,“不是只有你能琢磨圣上的心思,太师府先前就透了口风过来,说圣上起了退意,想继续打的那个是你。

    阿渊,为父知道你不认输,也看不得朝廷受孙璧如此大辱,三司的官员还困在南陵城,你也想救他们,你还想以战养战,拿南陵的积蓄来养国库……

    你没有错,但不该这么逆着圣上的心思。

    南陵不是北境,你为了给顾家累功绩的机会坚持守在北地,虽然最后的确大胜、使朝廷去了北狄这么一个心腹大患,可你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逆圣上的心。”

    蒋慕渊抿紧了唇。

    两父子沉默许久,蒋仕煜终是叹了一口气,道:“你为了劝圣上进攻,又编排了什么?”

    蒋慕渊摸了摸鼻尖,倒是没有瞒着蒋仕煜,把自个儿那套风水说与后来孙睿糊弄着孙搬出来的全安观都说了一遍。

    蒋仕煜听得目瞪口呆,按着茶盏盖子道:“你也是真敢说!”

    蒋慕渊笑了笑:“父亲,南陵必须打,那些矿山对朝廷太重要了。”

    蒋仕煜垂下了眼,缓缓道:“阿渊,这天下姓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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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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