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威武不能娶TXT下载威武不能娶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威武不能娶全文阅读

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一十章 引导

    上头要找人问话,别说是晚上,凌晨都要爬起来听命。

    何况,现在也算不上晚。

    卞大人都还没有吃晚饭呢,要真是迟了,他就不该是被袁二叫醒的,而是饿醒了。

    蒋慕渊请卞大人坐下,让惊雨添了茶水。

    卞大人捧着茶盏,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不清楚,蒋慕渊是想问南陵的状况,还是说袁二的事情。

    若是蒋慕渊闭口不提袁二,那他自己还要不要说出来?

    还是干脆就闭上眼,只当他以前从未见过袁二,那日救他一命、送他报官的也不是袁二了。

    蒋慕渊仿若是没有看出卞大人的忐忑,道:“请大人来,是有一事想要请教。

    两位殿下去南陵是为了调查老郭婆被杀一案的,以大人之见,孙璧突然起兵是不是和老郭婆的案子有所干系?是因为殿下们发现了其中关系,孙璧才造反的?好端端的,七殿下又为何去会爬崖壁?”

    卞大人正襟危坐,细细斟酌了一番,答道:“孙璧和董之望是否与孩子被买卖、老郭婆之死有关,下官没有实证,不能下断言。

    可不瞒小公爷说,下官自从抵达南陵调查开始,董之望就十分的不配合,南陵官场也都听他的,使得刑部搜查老郭婆下落都困难重重。

    若非如此,京里在接到下官的折子之后,也不会把老郭婆调往京城审问。

    不过,在孙璧突然造反之前,两位殿下应该都没有获得新的证据,七殿下受伤,三殿下白日都在府衙,下官也是,要是有了进展,三殿下按说会与下官等人通气。

    倒是那之前七殿下爬崖壁……

    下官是亲眼看着他从崖壁上摔下来的,也亏得殿下灵敏,失足之后没有慌乱,抓了几处岩石做缓冲,又有好些人在底下接着,卸了力,没有伤及性命。

    那时状况,下官起先都没有细想,今日叫小公爷一问,回忆起来的确有说不通的怪异之处。

    七殿下虽然年纪轻,不过抵达南陵之后,并没有贪玩、偷懒、不做正事之举,他突然去爬崖壁,其中只怕有隐情。

    而且,七殿下受伤之时,官员们乱作一团,都忙着看顾殿下去了,下官没有凑上,只记得三殿下阴沉着脸与孙璧说了句什么,看起来很是生气,孙璧回了一句,偏脸上还带着笑,好像有几分嘲弄味道在里面。”

    蒋慕渊挑眉,又问:“听见三殿下和孙璧说什么了吗?”

    卞大人紧紧皱着眉头,好一通回想,而后迟疑着道:“‘你可真敢’?好像是这么一句。

    哎呀,当时下官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想想,莫不是七殿下摔下来,是叫孙璧设计了?

    对了,指挥着七殿下往下爬的是孙璧府上的管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全是他指的,孙璧要是事先在崖壁上动了手脚,完全可以让那管事把殿下指到一个站不住的点,那殿下不就摔了嘛!”

    卞大人越猜越有劲儿,那日的状况,孙摔下来的原因,被他拼拼凑凑猜出了七七八八,自说自话地圆上了。

    蒋慕渊听完,再问:“那七殿下为何会上了孙璧的当?他怎么就想到去爬崖壁的?不是因为贪玩,他如此做必然是有目的的。”

    这就不在卞大人知晓的范围内了。

    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孙是叫孙睿坑了。

    孙睿想逼孙璧一把,引着孙去试孙璧的底线,却也没想到孙璧一来来了个狠的,险些就直接要了孙的命。

    这也不是孙睿的本意,他太恨孙了,怎么会给他一个痛快?

    险些让孙璧坏事儿,孙睿能不生气嘛。

    卞大人只能这么猜:“两位殿下进南陵城后,一直住在孙璧府上,莫不是七殿下发现府里有不妥之处,他想登高望远仔细看一看整个郡王府,就去爬崖壁了……也有可能是崖壁上有怪异,七殿下亲自上去找了。”

    “那卞大人以为,崖壁上有什么?”蒋慕渊道。

    卞大人一拍脑袋:“孙璧造反的证据!

    只是七殿下没有爬到崖壁顶上,证据没有拿到手里,而他又受重伤要休养,三殿下不敢打草惊蛇,只当全当不知,一直拖延,但孙璧以为已经暴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手!可他还是棋差一招,被两位殿下察觉脱身。

    能藏在山上的证据……

    秘密的山道吧,里面藏了孙璧的私兵、或是造反的本钱。

    不仅仅如此,南陵本就是董之望的一言堂,孙璧和董之望在一条船上,他们要养私兵,要藏银子,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藏到山道里。

    可还是开了山道,是了,采矿!山里必定是有矿!”

    卞大人越说越激动,拍着几子就站了起来,他连抽了好几口气,才想到这是蒋慕渊的地方,赶紧收敛着赔礼。

    蒋慕渊没有计较他的失态,道:“听卞大人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十分在理,先前对于孙璧和董之望造反前后的一些怪异之处,不由也茅塞顿开。

    这两人造反真不简单,原来还有矿产牵扯其中,这一事要紧,我明日就送折子回京,禀告圣上这一可能。”

    卞大人忙谦虚了几句,背过身抹了抹额头上因激动而泌出来的薄汗,心说小公爷果然看事情细致又周全,明明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儿,可他先前都没有想明白这一环一环的内情,今日叫小公爷点了几处关卡,他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了。

    看得多、想得多,这都不是本事,能从每一件事情上,察觉到别人想不到的点,这才是真的厉害。

    卞大人想,若不是蒋慕渊问了其中几处,他再去推测,恐怕直到打下了南陵,他们都不知道山里十之八九有矿。

    这厢卞大人感叹蒋慕渊厉害,那厢蒋慕渊暗想卞大人合作。

    开矿一事,蒋慕渊不方便直接跟余将军等人挑明,他只能来一步步引卞大人,而卞大人的思路也很好的跟着蒋慕渊转了,就这么把蒋慕渊需要的消息都给圆出来了。

    当然,蒋慕渊最需要的不是开矿的消息,他要让卞大人等人一块,通过猜测矿产分部而推断孙睿、孙的落脚之处。

    等孙睿自己冒出来,哪有蒋慕渊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方便。

第八百一十一章 玩笑

    卞大人还在琢磨孙璧开矿一事,他搓了搓手,道:“南陵私自开采矿脉,可见造反之心已久,但显然也没有做好起兵的准备,若不是孙璧做贼心虚,自认为叫两位殿下看出了端倪,他和董之望也不会匆匆忙忙就动手。

    可这事儿说来也就怪了,按说他们私底下在做这等见不得光的事儿,先前朝廷来查办老郭婆时,他们应该配合,早些查完,早些安心。

    偏偏董之望要硬拖着,拖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不应该啊……”

    卞大人的这番推测极有道理,换作任何一个人,在自身羽翼未丰、准备不足的时候,都不会把马脚露出来。

    刑部来查老郭婆,董之望不说合作吧,也没有必要拖后腿,让刑部的人在南陵境内待上那么久,时间越长,越容易出岔子。

    还是说,老郭婆真的牵扯在南陵造反之中,且还是个要紧角色?

    卞大人觉得未必,真若是那般要紧,董之望把老郭婆护起来,刑部还能找着人?

    若是不要紧,扔出来做个替死鬼,也就结了。

    蒋慕渊闻言,道:“卞大人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

    可我们不是董之望,也许是他在南陵蛮横惯了,一定要下刑部的脸面也未必。

    只是这其中也生出了另一个不解之谜谁要杀老郭婆。

    不可能是孙璧和董之望,老郭婆在押送途中死在南陵,朝廷不可能不严查,查了十之八九会出事,他们不会那么蠢。”

    卞大人倒吸了一口气,拧眉道:“莫不是老郭婆买卖孩子的上线?既然老郭婆已经暴露了,等她供出孩子去向,不如先下手为强,只是那人也没有想到,收拾了一个老郭婆,竟然引出了孙璧造反。”

    蒋慕渊浅浅笑了笑,他是知道答案的,动手的是孙睿,但这个答案,他无法给卞大人,卞大人也断断不会往孙睿身上猜。

    这不是卞大人脑子不好使,而是身份使然,这是他的盲点。

    让卞大人猜是孙睿在背后设计了这一切,比让他才孙睿害孙还难。

    兄弟倾轧,真说起来,为了龙椅,一母同胞和异母兄弟,也有你死我活的,真到了圣上体弱之时,这些小心思算盘在朝臣之间必然打得风生水起,可南陵的事儿不一样。

    孙璧和董之望行事如此隐秘,孙睿怎么会知道孙璧要造反呢……

    而且,孙睿还涉险其中。

    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以身为饵,还是太拼了。

    卞大人咬着后槽牙来回思考,先前理顺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的激动已经退了大半,余下的是谨慎和担忧:“小公爷说要写折子进京禀报圣上,这事儿是不是也要尽快与大殿下、余将军通气?”

    “这是自然,”蒋慕渊点头,唤了惊雨进来,吩咐道,“你让袁二去请余将军,你去请大殿下,请他们来我帐中,说我有要事商量。”

    惊雨颔首去了。

    卞大人的眼皮子跳了跳,他一句都没有提及袁二,蒋慕渊却先提起来了……

    是继续装傻,还是说穿了?

    卞大人正迟疑着,蒋慕渊压低了声音,笑着道:“大人应当认得我身边那高壮的汉子。”

    “小公爷……”卞大人笑得很尴尬,是顺着应下,还是坚决摇头说不认得,来彰显自己的“好眼色”,他真的很犹豫。

    蒋慕渊笑得很随意,道:“他武艺不错,性子耿直,因而先前得罪过人,招惹了不大不小的案子,我顺手帮了一把,他感念恩情,知道我来了宜平,就赶来尽一份力。”

    卞大人连声称是,不管真的假的,他就当真的就可以了。

    可他猛点了一阵头,突然就品出些味道来,他牙酸不已。

    这说辞听着真是耳熟,不就是他先前编造自己怎么出的南陵城的那一套嘛,而且是旧壶装旧酒,不换汤也不换药。

    “小公爷您这是……”卞大人苦笑,沉吟了一番,道,“下官在刑部做事,生死之事看了很多,但还记得什么叫救命之恩。”

    蒋慕渊往后靠坐着,视线落在油灯上,他眯了眯眼睛:“卞大人就没有想过,也许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那夜黑衣人动手,为何好巧不巧就有人出手相救,也许是贼喊抓贼呢?”

    一听这话,卞大人后脖颈全是白毛汗。

    说起来,也不是毫无可能。

    到南陵来查老郭婆,是蒋慕渊夫妻在裕门关获得的消息,若那夜截杀老郭婆是小公爷的人手,那袁二和五爷的救助也是安排好的。

    等两位殿下来了南陵,五爷一直在南陵城中,他若是使了手段让孙璧以为暴露了,匆忙动手……

    卞大人越想越尴尬,偏“罪魁祸首”就坐在他跟前,还心宽地与他谈论这计策的可能,这叫什么事儿啊!

    算计他,再救他,那就不是救命之恩了……

    卞大人心慌归心慌,基本的思路还是有的,他摇了摇头:“小公爷,这等玩笑开不得。您从未来过南陵,您又怎么知道孙璧和董之望有反心?再者,您一直在北地……”

    一南一北,路途太远了,哪怕样样安排妥当,可也有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何况,蒋慕渊做什么要把孙璧逼反了?

    明知道这位有反心,寻个什么“圣上生辰”、“皇太后万寿”让他进京便是,还没有万全准备的孙璧必然会顺从召请。

    董之望亦然,叫他回京述职,他敢不回吗?

    真的不回,直接起兵,那也比两位殿下在南陵下落不明要有利多了。

    还是说,蒋慕渊投靠了其他殿下,要顺势让得宠又优秀的三殿下出不了南陵?

    卞大人揉了揉腮帮子,这更是无稽之谈,臣子们也许壮着胆子要搏一个从龙之功,小公爷图什么啊?

    小公爷有世袭的国公府,有个贵为长公主的母亲,妻子又是他一心要娶的,他已经到头了,总不能图那把椅子吧?

    人这一生,做无数种选择,必然有其所图。

    而只有所图之事比现在的收获更丰富,才会去拼一把。

    卞大人不认为蒋慕渊会图龙椅,那他做这等事情就毫无必要,那他又怎么会以此设计?

    让孙睿、孙深处险境,真出个差池,得不偿失。

第八百一十二章 得失

    得与失,卞大人算得很清楚。

    蒋慕渊能在圣上跟前得宠,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绩,不可能是个不会计算得失的。

    连卞大人都算明白了,蒋慕渊能比他还糊涂?

    虽然,五爷与袁二出现在南陵的确很巧,甚至说,他们决计不应该出现,一旦这消息传扬开了,有心之人,总能以此来编些事端。

    世人不是谁都能算得清得失,有些是想不到,有些是不肯想,有些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兴风作浪……

    这么一想,卞大人倒也知道蒋慕渊主动提起袁二的缘由了。

    蒋慕渊并不像把事情曝光,这对他自身没有好处,反而有后患,道理上说得通,却耐不住有些人愣是不讲道理。

    圣上即便讲理,可若是两位殿下此番有所损失,那状况又不一样了……

    卞大人自认看清楚了,笑了笑:“小公爷,下回还是不要开这等玩笑了,下官能分得清玩笑,保不准有人就分不清了。”

    蒋慕渊也笑了,眉宇舒展,神色轻松,端着茶饮了一口。

    外头传来袁二的声音,说是余将军来了。

    卞大人听见了,心念一动,说得又轻又快:“先前大殿下也觉得袁二面善,下官说京城说大并不大,大抵见过。”

    这是明晃晃的表态了。

    哪怕蒋慕渊开玩笑诓他,卞大人也不会胡乱说穿,论得失,他一个刑部员外郎凑这份热闹做什么?

    刑部做事也讲究一个证据,没凭没据的事儿,卞大人不想害蒋慕渊,也不想得罪他。

    蒋慕渊放下茶盏,冲卞大人微微颔首,而后请余将军入内。

    他就是喜欢卞大人这等明白人,也就是知道这一位理得顺,才会故意说那等“玩笑话”。

    最坏的场面都摆给卞大人了,卞大人自己琢磨清楚,就再不会起疑是蒋慕渊贼喊捉贼,至于周五爷和袁二为何会出现,卞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往下细究,毕竟是救命又救命的恩情了。

    余将军来了,很快,孙祈也来了。

    大殿下一进大帐,见了卞大人,他眉头一挑。

    蒋慕渊请几人到地图前,道:“我刚有些疑惑请了卞大人来解答,卞大人回忆起一些状况。”

    卞大人忙道:“先前担惊受怕的,有些细节没有串起来想,这会儿放松下来,只觉得其中恐怕有些说法。”

    当着孙祈和余将军的面,卞大人复述了之前的思路,尤其是孙爬崖壁那反常的举动,他着重说明。

    孙祈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巴,缓缓点头:“有道理,七弟是不比我们几个做哥哥的沉稳,但也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他知道分寸,说他整日听唱曲,我还信了三五分,可说他好端端去爬崖壁,不可能。”

    卞大人又接着往下说,等说到山道、开矿时,余将军和孙祈的脸色明显就变了,阴沉极了。

    余将军道:“这事儿不能乱说的。”

    “他都敢起兵造反了,开私矿又算的了什么?”孙祈嗤笑一声,“卞大人说得极有道理,造反是那么好造的?没有粮草没有兵器,他们拿什么养兵、凭什么造反?孙璧想当皇帝,只能去戏台上过瘾。”

    “这山里的矿脉恐怕还不少,”蒋慕渊看了眼地图,“就是不知道几个入口,几处通风,多少人手开采,又开了多少年。”

    孙祈看向卞大人,道:“你在南陵数月,可有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卞大人讪讪:“殿下,下官不懂矿脉……”

    蒋慕渊接了话过去,指着南陵城附近,道:“郡王府差不多在这个位子,背后靠山,七殿下爬此崖壁,应当是这处崖壁就有入口或是通风口,从山脉走势,这一条恐怕都是矿,或者与矿脉相连,孙璧就是弄了个方便脱身的密道。”

    余将军思路敏捷,以南陵城为中心划了一个圈:“七殿下伤重,他们走不远,应该就在这个范围内,去掉矿脉……”

    同样的推算方法,只因余将军掌握的矿脉位置不及袁二多,划出来的孙睿、孙的藏身范围,也就比袁二划得要大。

    这是必然的,蒋慕渊不能全盘托出,但好歹,这个范围比先前的整个南陵寻人已经有进展多了。

    孙祈沉声道:“还是要打过去,这位置离南陵太近,离宜平又远,若不是一路打下几座城池隘口,救不出三弟和七弟。”

    如何打、何时打,之前倒是商议了不少。

    蒋慕渊道:“我先写折子送回京中,出兵还是照商议好的来。”

    写折子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孙祈看过很多折子,有些一目了然,有些看得他脑壳痛,他不得不承认父皇说得对,蒋慕渊写折子极有一套。

    他也就不抢这活儿了,他写折子不及蒋慕渊,何必送回去让孙宣看呢。

    就是不知道在京里的孙宣,推行效仿前朝的那一套进展得如何了。

    孙祈抿了抿唇,他虽不上战场,但南陵这儿还是要打出些名堂来,他不能输给孙宣。

    折子快马加鞭、连夜送往京中,而山中破庙,此时气氛颇有些沉。

    连日的大雨眼看着要止了。

    这对孙睿而言不是好事。

    他们能在离南陵城不过一日路程的地方站稳脚跟,就是因为此处山势险峻,附近又无矿脉入口与通风口,孙璧和董之望就算猜到他们在这一带,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可一旦雨止,山路易行了,这两人恐怕就要派兵士来捉拿他们了。

    朝廷大军南压,孙璧当然希望多一层保障。

    大军巡山、一处处翻找,迟早会被翻出来,而双拳难敌四手,只要孙璧的人多,孙睿带的这些人不够用。

    只孙睿自己,此刻不会留在这儿,偏生孙伤重,真的一路颠簸就废了。

    孙睿阴着脸,若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候,他当然以自保为先,孙废了也没有办法,但若是有可能,他断不想给孙一个痛快。

    “先准备个缚辇。”孙睿交代道。

    青川把缚辇送到孙跟前时,孙瞪大了眼睛:“哪里弄来的破东西!”

    孙睿跟在后头踱进去,道:“你连破庙稻草都睡的,这缚辇怎么就睡不得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憋屈

    孙这几日脾气极大。

    他是真的憋得慌了。

    出身帝皇家,母妃受圣宠,孙在兄弟之间,自然也就颇受看重,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儿都有孙睿操心着,他这个弟弟当的是自在、逍遥、万事不用费心。

    这两年岁数长了些,性子不似儿时骄纵,也有了少许踏实,就算虞贵妃又添了一个儿子,孙和幼弟岁数差距太大,连母妃多护着孙奕,他也没有半点吃味。

    十几岁、眼看着过几年都要成亲的半大小子,去跟个奶娃娃较劲,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至于孙睿近两年阴沉又严厉,孙也只当是兄长风范,颇为老实。

    可这些老实都是建立在吃喝不愁、乐子丰富的基础上的。

    孙这些年就没有为如何消遣而费过心,现在可好,别说是乐子,吃喝都不顺心了。

    荒郊野外,他们都躲难,又是雨季,人手不足之下,保证不饿肚子就已经不错了,偶尔得那么一两样野味塞塞牙,跟好吃好喝一点关系都没有。

    道理知道归知道,真处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孙哪里能够平常心度日?

    是了,他还伤着,断胳膊断腿的,半夜里痛起来,额头上直冒汗,他只能硬忍着,在这潮湿又炎热的南陵山林之中,他只觉得自己都要长白毛了。

    他整日骂孙璧、骂董之望,思念京中的父皇、母妃,对孙睿虽有那么些怨言,可他真不敢直接顶孙睿。

    要是他孙自己的亲随内侍还在,他也有个撒气的人,可现今看顾他的是青川,同样是亲随,可青川是长年累月跟着孙睿的,孙喝斥两句已经顶天了,真毫无道理地发了狠去骂,孙睿肯定会教训他。

    无处宣泄,又动弹不得,吃喝都不顺心,孙整个人都憋着气,看哪个都不顺,跟个炮仗似的,见着那缚辇,像是见着了火星子,眼瞅着就要炸开了。

    哪怕是孙睿进来了,孙都没有压住火气,反而气血上头:“皇兄试试着缚辇睡不睡得!”

    孙的语气冲动又激烈,使得青川都不住打量了他几眼,在青川的记忆里,孙似乎很少这么与孙睿说话,真要追寻起来,大抵也就是在他六七岁的小时候,小娃儿不懂事、闹脾气时口不择言,事情过了也就过了。

    孙睿听了,脸上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还轻轻笑了声:“我没有断胳膊断腿,我睡缚辇做什么?外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转晴了,若是孙璧的人找来,你不肯躺着缚辇,我也就只能……”

    “只能什么?”孙凸着眼睛问道。

    “把你捆到缚辇上带走,”孙睿道,“总不能把你扔在这儿吧?”

    一拳头生生打在了棉花上,孙泄气了。

    如今局面,孙怪不到孙睿头上,毕竟行动不便的那个人的确是他自己,是他拖后腿。

    他的日子难捱,孙睿的日子就好过吗?

    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躲在这破庙里,他不自在、孙睿肯定也不自在……

    孙的这些思量,孙睿当然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

    孙睿这些时日过得比孙舒服多了,他安排的对付老郭婆的人手,早早就抵达了南陵,自然也准备了不少粮食,这些人身手不错,野味说不上天天有,但比起他五六天才给孙吃口野鸡,他的吃喝委实不错。

    再怎么比,也比天牢里好上千倍万倍。

    孙睿见孙老实了,示意青川看着他,自己走出来寻了人问话。

    前些天派出去探路的人手回来了,确定了路线了几处落脚点,孙睿打算循序着往北边行进。

    局势此一时彼一时,朝廷进攻猛烈,孙璧和董之望是顾不上他们,但若是打得太凶,迟早狗急跳墙,挖地三尺也要把孙睿和孙翻出来,那时候再走,就来不及了。

    真出发的时候,孙没让人捆,配合着挪到了缚辇上。

    孙睿没有想拿这事儿折腾孙,可缚辇不可能不颠簸,两头的人抬得再小心,孙依旧不舒服。

    也亏得这些时日他一直养着,年纪轻恢复快,不像刚摔下来时,碰一下都痛。

    孙睿要给孙唱戏,安置在破庙另一侧的人手都撤走了,探路的探路,安置的安置,他们一行就七八个人,还牵着三匹在山林里撒不开腿的马。

    孙被颠得难受,只能扯东扯西地转移心思:“这几匹马看着比我都精神。”

    “漫山遍野最不缺的就是草料,”孙睿道,“它们吃草就能跑,你行吗?你吃肉都长不了几两肉!还没到杀马充饥的时候,你少打他们主意。”

    孙撇嘴,他真没有想着要杀马,正如孙睿所言,还远不到那一步。

    他只是觉得糟心,他们一行人来南陵时,不说阵仗庞大,但也算有模有样,哪里跟现在似的,寒碜!

    这一次落脚的是个破旧的道观,哪怕残垣断壁,也能看出当年香火鼎盛模样。

    孙仰着脑袋看损坏过半的雕像,啧了两声:“受再多供奉,也就是这么个下场。”

    孙睿听见了,轻哼了声,他觉得孙这话有些意思,但也知道,孙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多想。

    他出去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破旧的殿内,席地坐下,道:“我去后殿看了看,这里山势风水极好,也难怪当年能有如此规模。”

    “风水好?”孙挑眉,“那怎么就败了?”

    “谁知道呢,”孙睿缓缓道,“许是传承了数代,观中道士却一代不如一代了。”

    孙对此兴趣不大,反倒是肚子咕噜噜叫,只等着青川备好饭菜送来。

    翌日再出发时,孙刚好看见那瘫在墙角的破匾额,上头写着“全安”,似是道观的名字。

    青川见他在看,道:“昨儿瞧见碑志了,说是淳华年间一位道长云游此地建的道观。”

    “那不是开朝年间?还挺古久的,”孙不由多看了那匾额两眼,“何时败落?”

    “碑志是香火最盛时立的,还没有败呢。”青川答道。

    孙闻言,也就不问了。

第八百一十四章 震怒

    孙睿带着孙穿山越岭往北行的时候,蒋慕渊也在不断推算着这两位殿下的下落。

    先前根据袁二带来的消息,蒋慕渊对他们的落脚处有大致的判断,但随着日子推进、战局发展,蒋慕渊也清楚孙睿不会一直停在原地。

    先前是碍于孙的伤势和南陵连绵的雨季,如今雨止天晴,根据南陵当地老人观天象,之后小半个月也多是晴天,孙睿必然会动。

    站在悬挂的地图前,蒋慕渊一边思考,一边时不时与余将军及其手下将领商议。

    余将军的神色一样凝重。

    这些时日的进攻,的确取得了一些成效,朝廷的兵势不断前压,不止是几座小镇,南陵的几座与宜平地界不远的城池也陆续挂上了白旗,重新归到朝廷治下,不再听命孙璧和董之望。

    按说,这样的进展并不算慢,甚至写在战报上,也是将领们领兵有方,可迟迟未有孙睿和孙的下落,就成了大伙儿心头的一根刺。

    攻克南陵,花费三月还是半年,区别不大,若是两位殿下出任何意外,那就无法对圣上交代了。

    众人心里都有数,排兵布阵也是以尽快打开豁口为目的,只是一日没有消息,就一日不能松口气。

    即便是有着自己小算盘的孙祈,也要时不时摆出关心来。

    “我们迟迟没有三弟、七弟的讯息,父皇想必很是担忧。”孙祈低声道。

    几人亦低声附和,内心里长叹一口气。

    可他们还是想少了,御书房里的圣上,岂止是担忧,他简直是气坏了。

    蒋慕渊从宜平快马加鞭送回京的折子,快速通过了文英殿,由孙宣亲自交到了圣上手中。

    圣上打开看了一眼,扬手就把折子摔在了大案上,啪的一声,惊得一众内侍纷纷跪下。

    孙宣也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虽没有跪下,但也站直了身子、垂着头不敢说话。

    圣上胸口重重起伏,阴着脸道:“折子你可看了?”

    孙宣不敢撒谎,便道:“路上匆匆扫了两眼,只看到孙璧极有可能是私采矿脉,他造反也是仰仗着南陵的矿山,三皇兄与七弟的下落还在寻找……”

    圣上缓了缓气,重新把折子拿起来,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再让韩公公把折子交给孙宣细读。

    “好一个孙璧!好一个董之望!”圣上强压着火气,道,“朕的国库捉襟见肘,他们却胆敢霸占了南陵矿脉!孙璧在南陵多少年了,他开了多少矿?他的父亲呢?朕的父皇口中敦厚、良善、本分、诚恳的兄弟,开矿到底有没有他的份!”

    南陵王已经故去多年,活着的时候名声极好,没有真凭实据,除了皇太后与圣上,谁也不能说他一个字的不好。

    孙宣亦不好接圣上这话,便道:“刑部那员外郎也是命大,两次都侥幸逃出来,由他证实,七弟果真是受了重伤,这些日子颠簸,着实让人担心他的伤情。”

    提起孙,圣上的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咬牙切齿道:“孙璧采朕的矿,害朕的儿子!”

    如此明显的恨意让孙宣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让人告诉祈儿和阿渊,打、给朕狠狠地打!”圣上说完,还未等孙宣反应,他又大手一挥,自个儿提了笔,刷刷写了手谕,来不及等它干,便交给了孙宣。

    孙宣退出了御书房,走开了好远一段,圣上震怒带来的压抑才从他心头慢慢散开。

    他仰起头,眯着眼看了眼被云层挡在后头、只露出了一个角落的太阳,深深舒了一口气。

    他闷闷想着,圣上宠信虞贵妃,对孙自然也偏爱,如此愤怒也是人之常情。

    这也就是孙受伤了,若是孙睿重伤,孙宣都不能想象父皇会气愤成什么样子。

    孙宣往前又走了一段,身后传来脚步声,他驻足回头一看,原是韩公公追了出来。

    韩公公匀了匀气,道:“圣上的意思,殿下先前提到的让封王、总督、将军们送子嗣进京一事,还是要加紧办才好。”

    孙宣眼睛一亮,应了。

    等韩公公转头走了,孙宣紧紧握了握拳,他的这番提议固然是揣摩着圣上的心思,可在实际探讨、预备之中,也确实受到了一些阻力,朝中大臣、甚至是文英殿内,亦有对此斟酌的意见,劝圣上三思而行的。

    今日得了圣上这句话,可见他的父皇是认同他的想法的。

    孙的伤势坐实了,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对刘婕妤等人而言,窃喜之余,也会暗暗遗憾伤重的不是孙睿,而虞贵妃宫中,正是愁云密布,她近来一直抱恙,此刻知道孙从高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摔得断手断脚、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眼前一黑,当即就厥过去了。

    身边伺候的人匆匆忙忙请了太医,也不敢瞒着,往谢皇后跟前报,谢皇后收了信,转头也往慈心宫里报了一声。

    皇太后的眉头紧紧皱了皱。

    顾云锦和寿安都在她身边,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迈入七月,各家少不得准备七夕与中元。

    寿安原还喜欢七夕乞巧逛园子,今年南边打仗,宫里气氛沉沉,她自然也把乐子都放下了,且临近中元,方氏已经搬去湖心观小住了,她便与顾云锦一道,隔天来慈心宫陪皇太后听燕清道长讲道。

    皇太后安排珠娘去探望虞贵妃,自己按着眉心闭目沉默了会儿。

    到底是嫡亲的孙儿,听说孙重伤,皇太后岂会不心疼?

    与虞贵妃和睦也好,不和也罢,对孙儿的感情都是真切的,再者,皇太后也不至于心狠到此时此刻都要苛责虞贵妃。

    燕清道长抿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皇太后,生老病死,都是命里有数的。”

    如此浅显道理,在座的自是清楚。

    寿安瞧瞧看了眼皇太后,柔声道:“这话旁人说来都不奇怪,由真人说出来,总觉得……”

    “可不是?”顾云锦接了话过去,笑道,“道家求长生呢。”

    燕清道长摸了摸胡子,叹道:“夫人与郡主又拿贫道消遣了。”

    皇太后笑出了声。

第八百一十五章 一锅粥

    沉闷的气氛一下子散了不少,皇太后笑了,向嬷嬷等人也就放松下来。

    皇太后性情开朗,慈心宫里多笑颜,一旦沉下来了,人人都不习惯。

    向嬷嬷给皇太后添了茶,心说果真是郡主和夫人贴皇太后的心,几句话就让皇太后高兴些了。

    燕清道长也清楚顾云锦和寿安郡主的用意,说了几句玩笑话,又道:“贫道跟着师父学道起,师父就教过,求长生,却不能贪恋长生,一味贪恋,只会入魔。”

    皇太后品着这句话,缓缓点了点头:“真人说得对。”

    话题又回到了先前,燕清道长讲道,颇有一番本事,他又多年云游四方,见多识广,皇太后很喜欢听他说。

    顾云锦一面听,一面在心里琢磨。

    前世时,京中并未有那么一号人物,是他当日大放厥词被圣上赶出京畿之后并未扬名京城,以至于顾云锦不曾听说,还是他从未出现过?

    顾云锦想,她倒是不曾向蒋慕渊打听过这事儿,回头还是问问为好。

    珠娘从虞贵妃宫中探望,回来时带来一个新消息,顾云宴、顾云熙和段保戚一块抵京,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回话。

    顾云锦喜道:“我大哥、四哥回来了?”

    珠娘笑道:“是,顾将军兄弟是回京来谢恩的。”

    一声“顾将军”让顾云锦有一瞬的愣怔,她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顾云宴,心头泛起一丝酸意、带着无数感慨,她重新挂起了笑容。

    是了,叔伯们都不在了,如今是他们云字辈扛起了镇北将军的荣耀。

    皇太后轻轻拍了拍顾云锦的手,道:“一会儿你早些回去,也好去你娘家那儿说说话,顾家孩子多,走时让珠娘给你备些点心。”

    顾云锦谢了恩。

    御书房里,圣上的心情看着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顾云宴受封将军印,进宫谢恩,也带来了不少北境的新消息。

    北境城池、关隘的修缮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相较于北境的有条不紊,草原上可谓是一团乱。

    那夜的奇袭,不止让安苏汗死了三个儿子,更让北狄乱作了一锅粥。

    安苏汗原就身体不适,突闻噩耗,气得吐血三升,重病了一场,听说人都瘦得脱相了。

    他余下的几个儿子想吞噬死去的兄弟们的势力,而阿独木、阿图步等人的儿子又想守住父亲留下来的东西,自家人勾心斗角,顾云康在草原上潜伏的那些日子没少做事,哪怕此刻功成身退,他也留下了火星子。

    这一家子彼此猜忌到底是谁在背后下黑手,让顾家一路杀到了草原上。

    若安苏汗身体康健,还能稳定人心,可他自己都半只脚进了棺材里。

    子孙之间的斗争已经是雪上加霜,最要命的,是安苏汗本就是一个多疑之人,他怀疑其他的儿子,怀疑其他的部落,他的疑心病让他的健康更堪忧。

    如此状况下,几十年间被安苏汗武力统一的草原各部落也都有了各自的心思,虚以委蛇,妄图取代安苏汗和他的儿孙,做草原上新的霸王。

    顾家给与草原的那一击,绝不是简单的元气大伤,此刻看来,更是釜底抽薪。

    顾云宴沉稳,叙述这些时用词颇为慎重,也不想过分夸大功绩,可落在圣上耳中,依旧颇为中听。

    圣上为南陵操心好些日子了,北狄的状况让他颇为振奋,连带着看顾云宴兄弟都无比顺眼。

    真真是江山人才辈出!

    他去岁召见过顾云宴与顾云熙,彼时只觉得年轻人精神不错,此刻再看,眉宇之间英姿勃发。

    “云锦是朕的外甥媳妇,你们两个也就像是朕的外甥一般,”圣上顿了顿,沉声道,“虽然北狄短时间内恐无力南下,但北境不能放松警惕,朕把将军印交给了你,朝廷从未有过如你一般年轻的边关守将,你千万不要辜负了朕,也要对得起你列祖列宗的英名。”

    待顾云宴和顾云熙谢了恩,圣上又看向段保戚。

    彼时他号召年轻一代的勋贵奔赴战场,段保戚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个,不说段保戚在北境杀了多少狄人,只“听圣命”这一点,就让圣上对他颇为满意。

    圣上勉励了段保戚一番,便让他们三人回去休整。

    三人一块出宫,宫门外,顾云锦在马车里等着她的两个哥哥。

    彼此见了礼,顾云锦低声道:“谢恩可一切顺畅?我听说今日小公爷折子进京,七殿下伤重,圣上在御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段保戚还不曾走远,隐约听见几个词,便顿了脚步又转回来,道:“七殿下伤重?南陵战局如何?”

    顾云锦简单说了知道的消息。

    段保戚拧了拧眉,道了谢,先行一步回府了。

    宫门外,顾家兄妹也没有再说什么,等回到顾家,顾云熙才与顾云锦提了一句,段保戚想去宜平。

    段保戚当日一意到裕门关投军,也是不想年纪轻轻就碌碌无为,如今北境战事了解,短时间内也不大可能再起战事,便想回京再做打算。

    而这打算,最有可能的还是去宜平打南陵。

    三人回京路上也深谈过几次,即便南边不打仗,段保戚只作游历,也比在京中度日有益。

    若不是顾家要守着北地,顾云熙也想天南地北地去看看,开了眼界,增长阅历。

    顾云宴笑着听弟弟妹妹们说话,三人还不及走到长房,远远的就见几个孩子风一样地冲了过来。

    丰哥儿大笑着扑上来,被顾云宴一把抱了起来。

    另几个年纪小,跑得摇摇晃晃,人倒是没摔着,但也落后不少,只栋哥儿冲到了近前,抬头看着叔伯。

    顾云熙想了不想,把小侄儿一把捞了起来,在手上掂了掂,乐道:“我们栋哥儿长个头了,也重了不少!”

    栋哥儿咧着嘴笑了。

    后头几个小的,叫他们兄弟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脖子后头在架一个,也都齐全了,单氏她们迎出来,脸上也都带着笑。

    笑容之中,自有感慨与心酸,亦有满满牵挂,却也都尽在不言中。

第八百一十六章 振奋

    一行人回屋里坐下,顾云宴道:“这次回京,一来谢恩,二来也是想接母亲与孩子们回北地。”

    接下将军印,顾云宴不能如先前顾致沅还在时一般、陪同母亲妻儿住在京中,他要把北境抗在肩上。

    同时,他自知年轻,勇气、热血虽不缺,但经验还是少了些,北地的重建需要兄弟们齐心协力,除了在京中多年的四房,他们长房当然要回到故土去。

    单氏看了顾云锦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道:“原是早打算启程回去的,可小公爷离京前给我们透了消息,怕是走不得。”

    顾云熙一愣,搁下茶盏抬起头来:“走不得?”

    顾云锦接了话,把孙宣建议一事说了。

    顾云宴和顾云熙的神色不由凝重。

    君命如山,虽说诏书还没有下,但蒋慕渊透了信,可见是八九不离十。

    顾家不可能逆命而为,可把女眷、老幼都留在京中,又实在是舍不得。

    顾云熙道:“只是子嗣进京,并没有说是全家老小都留京……”

    单氏低声道:“话是这么说,可别家是进京,我们是已经在京城了却往北地去,云宴刚受封,此刻还是稳当为好,再说了,留谁、不留谁?”

    这还是说得浅的。

    顾家遭遇去年那一场战事,伤亡太重了,这一群稚子,大半父母皆亡。

    府里倒不是养不过来,将门养孩子算不得精细,反而随性,姐儿们能都扔去校场泥沙里打滚,何况哥儿?

    可以说,摔打着摔打着就长大了。

    只是,这指的是一道在边关的状况,若是一半留下、一半带走,搁谁都不放心。

    葛氏、朱氏都有亲儿,让她们留下亲生的,把侄儿、外甥养在身边,哪个母亲对此会毫无怨言?

    可带上长房的孩子,把二房、三房的遗孤留下……

    一则心里过不去,会觉得亏欠了战死的兄弟妯娌,二来,外头百姓会如何看待,御书房里又会如何想?

    圣上让边关将军送子嗣进京,说穿了就是“质子”,在滔天权势跟前,亲生骨肉的生死都有人毫不顾忌,顾家留下的侄儿外甥,越发显得轻飘飘的。

    顾家当然没有二心,却也不能在此时此刻如此挑战圣上的耐心。

    先前的北地失守,其中内情,自家人心里都清楚。

    君命一下,老实些也就算了,真要去争那一个两个,万一旧账再翻起来,那是真要了命了。

    葛氏也劝道:“这几年先如此,过几年再看状况求恩典也不迟。至于北地那儿,云映跟着回去,她这些日子跟着母亲学习中馈,把家管起来可不在话下。”

    虽说内心里有不忿,有无奈,但此事眼前并没有妥善解决的法子,既然没有选择,顾云宴和顾云熙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就不再多说了。

    抱怨,除了一家人都难过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为了缓和气氛,顾云宴说了些北狄如今的状况来振奋。

    自家说话,不似在御书房,他描述战果时不用小心翼翼斟酌用词,也就豪爽许多。

    顾家上下,与狄人是几代人、几百年的仇恨,嫁进来的女眷大部分也都是北境出身,恨狄人恨得牙痒痒,此刻听狄人的落败惨状,不由心绪翻腾。

    丫鬟、婆子们亦然,屋子里伺候的都听得连呼吸都要忘了,院子里伺候的都凑到了窗边门边、竖着耳朵来听,不进院子的,就站在院外,长着脖子往里头张望。

    单氏看在眼中,大手一挥,道:“把帘子掀开、窗都支起来,都到院子里来听。”

    欢呼声一片。

    至于进不得内院的家将、仆从,早就把跟着顾云宴、顾云熙回来的小子们围起来,东一句、西一句打听去了。

    顾云宴见状,抬高了声音,说那夜奇袭,说草原如今的乱像,听得大伙儿又是兴奋鼓掌,又是眼眶通红。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与狄人搏过命的血亲、友人,也有不少人,接受了亲人死在那夜大火里、尸骨无存,各种滋味萦绕在心尖,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哭了一声,引得众人都擦着泪。

    胜利的欢喜是真的,但悲痛也是真的。

    朱氏紧紧握着顾云锦的手,哑着声音,颤着道:“没有白死,我父母兄嫂,泉下有知,也会振臂欢呼。”

    顾云锦回握住朱氏的手,颔首道:“可不是。”

    夏天的白日长,干脆早早开席,以酒敬天地、敬英烈、敬故人,顾云锦原想着饮三盏便回国公府去,长公主先使人来给她递话,说兄妹难得相聚,让她夜里歇在西林胡同。

    顾云锦承了长公主的好意,陪着嫂嫂们说话。

    单氏与徐氏坐在一块,她其实喝得不多,却罕见的有了醉意,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顾云锦很少见她如此失态。

    “我多喜欢热闹的人呐,原本,风风光光嫁了云思、云锦,还有好几个排着号呢,嫁出去、娶进来,喜事一桩接一桩,”单氏握着酒盏,叹道,“可现在缺了那么多,心里空落落的……”

    酒后的心里话,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让单氏自己排解。

    徐氏听了一会儿,温温柔柔道:“大嫂可莫要醉了,明儿还要与云宴、云熙去太师府抱抱外甥女。”

    提起顾云思的女儿,单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姐儿已经满月了,但顾云思还没有出月子。

    她生产时出了状况,虽然乌太医和医婆处置得当,并未伤到身子,可傅家上下说什么都要她多休养些日子。

    单氏去看了两次,次次回来都说,傅家把云思照顾得比她这个亲娘想得都周全。

    不止云思安养得当,姐儿也养得极好,新生儿皱巴巴的样子已经不见了,这会儿是个白嫩漂亮的小娃儿,眼睛一睁开来,黑亮黑亮的,好看极了。

    “明儿把胜果都告诉云思,让她也高兴高兴。”单氏点头道。

    当然,对此感到振奋的不止是顾家人,还有京中百姓。

    京中关心南陵战事,整日里议论纷纷的,传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为了安稳人心,朝廷很快就把北狄的消息传扬开了。

第八百一十七章 胆儿最肥

    京畿一带远离战火,北境也好、南陵也罢,他处打得再凶,硝烟也波及不到京师。

    可事实上,京城的百姓也是最喜欢讨论战事的,哪怕不在眼皮子底下,朝廷的有一处疆土处在战火之中,都能叫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不休。

    尤其是此番南陵的战事,起因是那几个被人贩子抱走的孩子,后来陈虎子被寻了回来,多少人都来瞧个热闹,等刑部官员往南陵去调查,那郭婆子人没有出南陵就被截杀在半途上,刑部官员都死了好几个,消息一阵一阵的,几个月下来,大伙儿的话题就没有从南陵挪开过。

    到最后,孙璧造反了,孙睿和孙下落不明,叫这口本就烧得滚烫的油锅跟倒了一桶水进去似的,噼里啪啦炸得都要把屋顶都掀开了。

    前线的战事虽是有条不紊的推进,但一日没有镇压、一日寻不到孙睿和孙,一日不清楚那些被拐卖的孩子到底去了哪里,这事儿就不算过去,只会继续搅得人心惶惶。

    尤其是,朝廷的国库虚空,后继乏力,长期下去,矛盾势必激烈。

    因此,北狄那边的新消息在此时此刻就显得尤为有利了。

    南陵再是拉锯,起码朝廷对北狄的战事是大获全胜的,而且是彻彻底底的胜利,北狄如今别说还手了,他们自顾不暇、安苏汗的儿子、孙子、其他部落的首领,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这样的喜讯,能振奋人心,也能缓解局面。

    圣上示意大肆宣扬,那消息传得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不止是东街、富丰街,整座京师都在讨论。

    北狄越惨,大伙儿也就越高兴,世仇喊了那么多年,即便京里人不像北境出身的百姓一样接触过北狄人,流过血流过泪,但依旧热血沸腾。

    “打得好啊!叫那群蛮夷鞑子知道,我们汉人不是他们可以欺负的!去年敢夜袭我们的土地、火烧我们的城池,我们如今一样给他烧回去!烧得他安苏汗临死都不安生!”

    “都说好事成双,我看,南边的好消息不远了!”

    “可不是!”

    “不过,顾家那长子年纪轻了些吧?也不知道接了将军印,能不能守得下疆土。”

    “英雄出少年,他们兄弟之前来素香楼时我瞧见过,俊气正气都不缺,我看着行!”

    “奇袭北狄也是他们兄弟一道去的,敢打、能打,没有坠了他们顾家先烈的名号。”

    大堂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闹非凡。

    楼上雅间,段保戚拿着酒壶,给孙恪、程晋之添了酒,又给自己添了一盏。

    自程晋之随肃宁伯班师回朝,也有些时日没有见着段保戚了,两人在边关时熟悉许多,他问起段保戚之后的安排时也很随意。

    孙恪倒是一直在打量段保戚。

    不得不说,如今的成世子与他的印象相去甚远。

    前后算起来,其实就是半年多,看来,边关战场是真的磨砺人。

    孙恪端起酒盏来抿了一口,道:“前事归前事,你也别总惦记着要赔礼,从头到尾你都是不赞同令妹的行事,只是没管住、也管不好罢了。”

    段保戚一怔,刚要开口,又被孙恪阻了。

    “谁家没有几个行事出格的兄弟姐妹?”孙恪笑了起来,“在我们孙家,我父王、我皇伯父,成天恨不能拎着我耳朵骂我不成事,也没见几位殿下、阿渊他们为了我、四处给人赔礼不是?”

    这话理歪,偏孙恪说得坦荡,段保戚都不知道要拿什么话回他。

    孙恪大笑:“我十月成亲,席间就不给你们成国公府的女眷留座了,可你要来,那些臭小子早就盘算着要灌醉我,你替我挡酒,把他们喝趴下了就行了。”

    小王爷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段保戚还执着于赔礼、致歉,那就不合适了。

    他在军中也待了些日子,同袍们相处直来直去,少了京中纨绔子弟们那说一句藏三句的试探,使得段保戚也爽快许多。

    “我酒量一般,但一定尽力。”段保戚道。

    话说到这儿,前事算是平了。

    程晋之与段保戚说起了南边战火,他也想过去打南陵,南陵是余将军坐镇,在其他将军麾下自然会与他先前跟着肃宁伯时不同,但这对程晋之而言是一种历练。

    “阿渊以前就与我说过,南陵与北境从地形到气候全然不同,战法策略也要因地适宜,”程晋之叹道,“余将军在南边多年,颇有心得,跟着他能学不少东西,可惜,我不能去。”

    程晋之与林琬的好日子也近了,前些日子,两家定了婚期,就在这个九月。

    一来,林琬的岁数不算小了,两家知根知底,欢欢喜喜的嫁娶,没有必要再往后拖。

    二来,避开孙恪娶亲的日子。

    亲王世子娶正妃,规制不是伯府能比的,也不敢比,林家想嫁女嫁得热闹些,还是避开日子来得方便。

    孙恪听程晋之和段保戚说了一会儿,又分心去听楼下大堂状况,勾着唇笑了笑。

    不得不说,蒋慕渊当时破釜沉舟、赶在圣上传召之前奇袭北狄,险是险,但收益也足够大。

    今时今日,朝廷安稳人心,大力宣扬这场胜利,百姓们对顾家兄弟们自然也就夸了又夸,如此一来,谁再怀疑去岁北地城失守与顾家通敌有关,当场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也表示着,圣上接受顾家的功绩,先前将军印的归属拖得虽久,但既然交到了顾云宴手中,那就是稳当了。

    狄人已经自顾不暇、无力南下,之后数年,只要北境没有内乱,将军印就不会再起波折。

    时间累积,顾云宴会褪去年轻的戳子,步入中年,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以如今的不足再去质疑他呢?

    扇柄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孙恪暗暗想,宁国公看着是个极其沉稳之人,怎么阿渊的胆子就这么大呢,莫非是随了他们老孙家?

    说起来,孙家胆子是不小,现如今,胆儿最肥的那个叫孙璧。

    啧啧!

第八百一十八章 救兵

    孙恪的这些想法,孙璧自然是不知道的,倘若是知道了,也只会冷哼三声。

    敢私开铁矿,敢起兵造反,孙璧的胆子当然不小,甚至他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个狠人,但现在,孙璧自问比不过孙睿。

    他的那个侄儿,才是真的胆大又狠绝。

    别人不知道孙为什么会去爬崖壁、又是怎么摔下来的,孙璧一清二楚。

    没错,孙璧是给孙挖了坑,也是管家一步一步让孙的脚踩在了那块打磨过的石块上,造成了孙的失足,但孙睿也功不可没。

    孙睿不仅害了孙,还把孙彻彻底底蒙在鼓里,若不是孙璧也在局中,他一样会被蒙过去,这份阴毒,孙璧叹为观止。

    若非阵营绝无可能相同,孙璧真想坐下来与这个侄儿秉烛夜谈一番。

    当然,第一步是先把孙睿和孙找出来。

    孙璧在南陵多年,对这里的气候了如指掌,眼看着雨要歇了,便出动人手去寻找。

    只是他还是迟了一步,他和董之望的人找到那处破庙的时候,孙睿兄弟早就离开了,只留下几处生活过的痕迹。

    董之望亲自去看了破庙,一脚踩在烧焦的木炭上:“他们倒是会找地方!”

    南陵的雨季太难行了,山林也太大了,哪怕孙璧和董之望推断出了孙睿等人大致的落脚处,在前阵子的雨势之中,也无法把这些地方一寸一寸翻过来。

    而且,南陵是他们的南陵,谁舍得放火烧山呐。

    董之望下令继续追,只要孙睿还没有出南陵,就要把人追回来,孙睿还带着个受伤的孙,速度一定不快。

    可追查还没有追出结果来,前线失利的战报却不时传回来,朝廷大军步步紧逼,与宜平相接的土地陆陆续续落到朝廷手中,董之望憋着一口气,就想拿孙睿和孙出气了。

    又是一座城池失守,董之望砸了砚台,却不得不抓紧时间调兵遣将。

    与此同时,顾云齐带领着士兵准备奇袭封口关。

    封口关是通往南陵深处最重要的几座关隘之一,它是官道上的必经之路,若想不从它这儿过,少不得在山林里绕行十天半个月。

    卞大人当时跟着周五爷离开南陵,也从此处经过,靠他那一双眼睛,掌握了不少消息。

    蒋慕渊和余将军商讨过,为了让孙睿出南陵,势必需要打通一条路线,而封口关至关重要,此处畅通,孙睿他们能一路北行,若此处还在孙璧手中,孙睿就需要在山林里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同样的,朝廷想要搜寻两位殿下的下落,有这么一道隘口在手,进退都容易许多。

    卞大人带回来的消息已经过去些时日了,顾云齐和袁二带着人手花费了些功夫,进一步摸清了此处状况。

    封口关明日天明就要换防,前线城池的失守让董之望和孙璧很是不满,将加大此处的驻扎兵力,朝廷想要打下封口关,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夜已经深了,云层厚重,遮挡了月光,遥遥的,只能看到关口上点燃的营火,照着他们前行的方向。

    顾云齐低声交代着身边人,道:“再过两刻钟就出发。”

    话音才落,只听脚步声从远及近,传令兵匆忙过来,指着西侧道:“那边冒了浓烟,好像是林子起火了。”

    顾云齐惊讶。

    今夜,余将军与蒋慕渊并未安排其他进攻,好端端的,林子怎么会起火?

    顾云齐调了一小队人去查看,探查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前方的封口关却有了异动。

    所有的营火都点亮了,烧红了半边天,关口大开,有人马进进出出。

    袁二眯着眼睛看了会儿,低声道:“机不可失。”

    顾云齐亦明白,此时动手是良机。

    兵士们迅速前行,封口关近在眼前,火箭备好,正好点火上弦,传令兵冲了回来。

    “他们在追人,好像是两位殿下!对方还调了封口关的人。”

    顾云齐握紧了拳头,哪怕再是良机,攻下封口关也不及救援孙睿和孙要紧,他与袁二低声商量几句,下令道:“务必找到殿下们。”

    山林里乱作一团。

    前几日,孙睿就发现了追寻他们的人手,对方不似他带着个伤员,动作极快,想来不用几天就能追上他们。

    也就是孙睿自己的人手也不少,分派出去搅乱了对方的追寻,但也仅仅是拖延而已。

    董之望的人比孙睿设想的来得更快,当然,也是他们一行人比孙睿设想得走得更慢。

    孙的伤不轻,缚辇走得再小心,依旧颠簸不止,孙起先还能忍得住,之后身子越来越痛,很难坚持。

    孙睿是想给孙吃苦头,但也没打算把他颠废了,少不得走走停停,以至于追兵越来越近,今夜,终是追到了身后。

    虽然还没有兵器交接,但人数差异过大,等天亮了,他们必然被搜出来。

    孙灰心了,死死拽着孙睿的胳膊:“皇兄不会扔下我独自逃命吧?孙璧会不会杀了我?”

    孙睿嗤了一声,他太了解孙了,孙怕死,但死了也一定要拖一个垫背的。

    什么兄友弟恭,什么脱身一个是一个,除非脱身的那个是孙,否则根本不可能。

    孙睿让人点燃了山林,在他看来,此时还不是山穷水尽,真到了要命的时候,他怎么会和孙一道去死呢。

    喊杀声顺着风传来,兵器乒乓,呼吸之间有明显的血腥气,还有人声,一声声唤着“殿下”、“殿下”。

    之前派出去阻拦追兵的人寻了过来,他抱着受伤的胳膊,急切道:“救兵到了!”

    孙睿沉声问:“救兵?谁的人?”

    “打头的是顾六,我亲眼看到他了。”

    孙睿颔首,道:“我们去寻他们。”

    孙被浓烟呛了好几口,缓过气来道:“顾六?阿渊媳妇的娘家人?那就好、那就好。”

    有救了,得救了……

    孙这么想着,可直到他厥过去,他的手依旧紧紧拽着孙睿的胳膊,没有半点放松。

第八百一十九章 自家兄弟

    孙做了一个梦。

    林子里的烟越来越浓,他甚至看不见所谓的救兵,远处那影影绰绰的,更像是追兵。

    喊杀声就在耳边,青川想护着孙睿离开,孙不想被抛下,他死死拽着皇兄的胳膊,瞪大了眼睛看着狼狈不堪的孙睿。

    他怕被抛下……

    他会被抛下!

    孙的伤情使得他没有办法行动自如,或不是紧急关头,他相信孙睿不会扔下他不管。

    孙睿会让青川带他出南陵城,会让人把他从破庙里一直抬到这儿,可真到了生死的那一刻,亲兄弟又如何?

    兄弟一起成为南陵的俘虏,被孙璧和董之望当作和父皇谈判的棋子、最终灰溜溜地回去京城、亦或是南陵兵败、被孙璧和董之望拿来作泄愤的工具、杀了悬挂在城墙上风吹日晒……

    还是扔下他累赘逃出去……

    这需要选择吗?

    起码孙认为不需要选择。

    可惜,他是躺在缚辇上的那一个,而不是掌握了主动的那一个。

    他看着孙睿挥开了他的手、消失在浓烟之中,而他从缚辇上摔了下来,拖着受伤的身体,艰难往前爬行。

    痛苦、屈辱、以及滔天的恨。

    ……

    孙就是在这样的恨意里猛得睁开了眼睛。

    没有浓烟,帐内明亮,外头有轻轻重重的不同的说话声音,他愣了一会儿,才一点一点缓过神来。

    那可真不是一个好梦,他扯了扯唇角,嗤了一声。

    牵扯到了胸肺,他忍不住咳了起来,一股子浊气离了嗓子眼,却也留下了淡淡的血腥气。

    看顾孙的军医赶忙起身,一面招呼外头的人,一面凑到了床前:“殿下可算是醒了。”

    孙的眼皮子转了转,嗓子干痛得让他懒得说话,只用眼神示意。

    军医见他四处看,以为他担忧孙睿,忙解释道:“七殿下莫要担心,三殿下安然无恙,他见您睡熟了就先去隔壁帐子休息了。”

    孙没有那么担心孙睿,总归他这么一个累赘都好好地躺在这里,孙睿难道还能被困在林子里不成?

    只是那个梦还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翻滚,哪怕兄弟一起平安突围,但对孙而言,心里依旧不舒服。

    那是他最真实的恐惧,也是最真实的心理。

    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没有被抛下,那下一次呢?

    易地而处,答案还是那一个。

    这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赤裸裸地让孙冷笑而已。

    军医虽觉得孙笑容古怪,但也没有往心里去,七殿下年纪不大,又是金贵之体,伤重未愈,这才醒过来,激动之余笑容歪了也寻常。

    他刚要再宽慰孙几句,大帐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从外头涌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孙祈,之后是孙睿与蒋慕渊,余将军、几位副将与宣平府的大人们,军医赶紧把位子让开来。

    孙祈三步并两步走到床前,声音微微有些颤,他顾忌孙的伤情,只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可算回来了,可算醒了!你和三弟两个人,这些日子真是担心死我们了,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孙看着孙祈,他躺在床上半点动弹不得,到底是哪门子的“没事”?

    可平素在京中再不屑孙祈,知道孙祈来宣平是为了自身,甚至说不定在内心深处藏着最好让两个弟弟死在南陵的念头,孙明面上还是会敬着长兄,他哑着声音道:“让皇兄担忧了……”

    孙祈表了姿态,也不强拉着孙说长说短,只说了折子已经送往京中、宫里不用再为了他们的下落而日夜难眠,又让孙好好养身子骨,如今返程不是最要紧的,他养伤才是。

    孙这些时日提心吊胆的、又做了那么一个梦,精神委实不足,说了几句话,又犯了困。

    孙睿看了两眼,留下青川伺候他,便请孙祈、蒋慕渊等人去自己帐中。

    较之孙,孙睿看着精神不少,但也是相对而言。

    饶是密林里的状况在孙睿看来还不是山穷水尽,但也危机重重,也亏得是运气不错,火势引来的不止是追兵,还有救援。

    他已然梳洗了一番,让人上了茶水,端着茶盏,与余将军他们道:“此番我与七弟在南陵落难,在山林之中被困了那么久,能一直不被孙璧的人搜出来,除了天时,也全靠众位与兵士们在前线给南陵压力,让董之望和孙璧捉襟见肘;

    昨夜密林里,若不是救兵及时赶到,我们兄弟就太危险了,我回来时听说,原本那一队兵士是要突袭封口关的,因着要救下我们,计划不得不改变,封口关是进攻南陵的要略之地,这一次失手,下一回恐怕更难……

    我以茶代酒,感谢众位奋勇,待朝廷攻克南陵,擒下孙璧和董之望两个反贼,父皇定有封赏。”

    余将军等人谦虚连连。

    蒋慕渊听完,迅速睨了孙祈一眼,果不其然,孙祈看着情绪不佳。

    分明孙祈才是代圣上督军的那一个,这些时日不说功劳,起码也尽了本分,苦劳是出了的,今儿个莫名就被孙睿抢尽了风头,孙祈也只能压下着脾气。

    孙睿仿佛没有看到孙祈的不满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与蒋慕渊道:“我们自家兄弟,尽在不言中,是了,你那位舅哥呢?如今在军中,也不好坏了规矩,等我们都回京之后,我请他吃酒。”

    蒋慕渊笑着替顾云齐应了一声,心里却是琢磨着,若昨夜没有顾云齐的援军,孙睿到底还藏了什么后手来脱身?

    他不信孙睿会坐以待毙。

    孙祈脸上也在笑:“是啊,自家兄弟。”

    哪怕谋算着皇太子之位,孙祈也不至于当着那么多武将、文官的面表露兄弟不和,没到那个时候,也远不到没有那个必要。

    皇子们一副兄友弟恭模样,底下人自然顺着说话。

    宣平府的同知搓着手,笑道:“殿下们的兄弟之情着实让人感动,先前两位殿下回来,七殿下昏沉沉的都没有松开三殿下的手,口里一直念叨着三殿下,真是兄弟情深。”

    孙睿嘴上应了,心中满是嘲弄,他岂会不知道孙的所思所想,哪怕最初不懂,前世在地牢里也想明白了。

    这份兄弟之情,真是沉重得让人浑身刺骨的冷。

第八百二十章 养虎为患

    说过了人情话,便是长时间的军政会议。

    蒋慕渊跟孙睿说了如今的局势,也听孙睿说南陵里面的状况。

    思量一番,蒋慕渊道:“两位殿下回到军中的消息想来已经传到董之望和孙璧耳朵里了,他们不再调动人手漫山遍野的找人,如无意外,会把兵力全部压在防卫上。”

    孙睿缓缓点了点头,附和蒋慕渊的意见:“这也是我的担忧,我之前也说,封口关不好打,昨日的机会错过了,之后要再寻良机就难了,勉强进攻,即便打下来了,损失怕也不小……”

    蒋慕渊看着孙睿。

    这场战事可以说是孙睿一力主导的,是他的一系列动作逼得董之望和孙璧急急造反,那孙睿图的又到底是什么?

    是如今这样的僵持,还是孙睿想打到底?

    这么想着,蒋慕渊便问:“殿下在孙璧府上住了些时日,也与南陵的官员有过交流,依殿下之见,孙璧和董之望之后会……”

    “恐怕会固守吧,”孙睿想了想,道,“南陵虽大,但孙璧一口吃不下,矿山又在南陵深处,他没有必要占领整个南陵,他会放弃不少城池,集中兵力,据守天险,把他想要的地方防成一个铁桶。”

    蒋慕渊敛眉。

    他在这些日子与南陵军的交战中多少也看出了孙璧的那点心思,交界处的战事,朝廷虽有几场小败,但都无伤大局,朝廷可以说是步步推进,但真要说起来,南陵军的抵抗并不激烈,甚至有直接投降挂白旗的城池。

    可越发接近封口关这样的天险,南陵军的防守就越谨慎、完备,这是孙璧和董之望现在不想放弃的地方。

    蒋慕渊是通过战局看出来的,那孙睿呢?

    是前世与南陵交手时得来的经验吗?

    前世,在他们都死后,在顾云思都不知道的天宝贰年之后,朝廷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样的变化和战事?

    孙不得人心,南陵即便不反,也会有人拿孙璧的出身做文章、来逼迫宗亲、来和朝廷作对,董之望不可能不顺着杆子而上。

    矛盾激发,朝廷不可能不管,只是孙睿和孙之间也是问题重重,那南征的战事是由谁主导?

    在孙璧固守之后,朝廷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来打破这只铁桶?

    或者说,当时已经内忧外患一堆的朝廷有没有能耐打下南陵?

    还是不得不采取怀柔政策,让孙璧当他的土皇帝,朝廷先清扫其他战局?

    蒋慕渊无法知晓那些,他只能从孙睿如今对孙、对南陵的态度上来推测一二。

    “我觉得殿下说得有理,”余将军沉声道,“之前我们商议着是速战速决,趁着董之望和孙璧还没有紧缩防卫,撕开一条口子来……”

    那条口子便是封口关,连通南陵,能给孙璧压力,也能让彼时还在崇山之中的孙睿和孙有脱身的路。

    之后的话,余将军没有明说,但孙睿聪明人,自是听得懂。

    最好的机会已经错失了。

    可余将军绝不会说顾云齐昨夜的选择是错的,在进攻封口关和救援两位殿下上,脑子清楚的都知道要选救援。

    见死不救,那绝对是他们军中上上下下都活腻了。

    只能说,昨儿就是运气不好,进攻的时机和殿下们突围撞在一块了。

    孙睿道:“虽是无心,也的确是我们兄弟耽误了战机,可哪怕南陵再是固守,我们也不得不继续打下去。

    孙璧和董之望如今还不是朝廷的对手,持续施压、继续进攻,还能够收获成效。

    可一旦放纵他们,让他们抱着铁矿山发展,那便是养虎为患。”

    隔着氤氲的茶水热气,蒋慕渊看着孙睿紧皱的眉头,“养虎为患”,可想而知,前世的南陵给朝廷“正统”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殿下说得是,”蒋慕渊放下茶盏,道,“养虎为患,不是好事,孙璧现如今敢害得七殿下受重伤,等他的能耐大了,还不直指京师?”

    孙睿抬眸对上蒋慕渊的视线,他听着这话意有所指,似是在说孙璧虽是孙受伤的祸首、但孙睿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了,又以孙指代京城,是以皇子喻帝皇,还是说孙就坐在京城最中央最高处的那把椅子上呢?

    孙睿吃不准蒋慕渊的意思。

    蒋慕渊这辈子的生活与前世浑然不同,孙睿既然重生而来,一开始即便有想不通的地方,现如今当然也看明白了。

    他看穿蒋慕渊亦是重活一辈子,也知道蒋慕渊十之八九在同样琢磨他自己。

    孙睿自认比蒋慕渊占优的,就是他活得更久,知道得更多。

    那么蒋慕渊的这番话中有话,是他猜出来了前世皇位的归属吗?

    说白了,蒋慕渊也好,他孙睿也罢,前世时他们的命都是给孙铺路的,两人并不是必须你死我活的局面。

    不同的是,蒋慕渊要寻求一个生路,只要不是孙登基,他左右是死不了的,孙祈也好、孙宣也罢,这会儿拉拢他还来不及,却是不知道等他们其中一个得胜之后,还容不容得下他。

    皇家无亲情,蒋慕渊不可能不懂,就是不知道他想扶谁、想把赌注押在谁身上了。

    思及此处,孙睿反倒是笑了。

    那些总归与他无关,他所求的原就不是那些了。

    不过孙睿倒是挺佩服蒋慕渊的,前世被圣上那般对待,今生还愿意在朝事上尽心尽责,换作他人,大抵是要学孙恪一般当个闲散皇亲,什么都不管,总不会被扣上那样的帽子了。

    蒋慕渊和孙睿打眼神官司,一时半会儿的,谁也摸不清谁的真实想法。

    余将军等人凑在一块讨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热烈。

    孙祈一直没有说话,就那么听着,收在袖口中的手却攥得紧紧的。

    就算他们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但意思都很明白,赞孙睿对战局敏锐、夸孙睿对军务精通,孙祈在宣平军中花费了那么大力气与众人结交,半天之内,就被孙睿比下去了。

    这口气,委实憋屈!

第八百二十一章 不用争当下

    孙祈硬撑着不把情绪写在脸上,眼看着撑不住了,亏得边上帐子传来哐当哐当的动静,一下子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孙休养的帐子,众人不敢马虎,余将军赶紧使人去看一看。

    宣平同知偏过头,低声与身边的知府道:“莫不是七殿下身子骨不舒服?军中大帐到底不适合殿下疗养,不如我们与几位殿下提一提,把七殿下挪去我们首府的驿馆……”

    知府着实不愿意接一个烫手山芋,军医说过,七殿下的伤不好养,若是挪去驿馆,再出些差池,他们宣平府吃不了兜着走。

    这厢还在犹豫,那厢去看状况的人手回来了,后头跟着一脸菜色的军医。

    孙睿一看这脸色就知道是孙撒脾气了。

    孙不是什么好性子,之前伤重,只能藏身破庙,他一肚子火气不敢冲孙睿发,也不好一个劲儿拿青川开刀,只能压着。

    之后再在缚辇上颠簸许久,心肝肺都要颠到了嗓子眼,又经过昨夜那一场逃难似的山火,孙哪里还能憋得住?

    尤其是他总算捏到一只软柿子了。

    他不能甩孙睿脸色,难道还不能喝斥一个小小的军医吗?

    柿子军医讪讪地冲众人拱手,道:“几位殿下,在下虽学医多年,但一直都在军中,要么看战场皮肉外伤,要么瞧风寒咳嗽,七殿下是摔伤了筋骨,也不算新伤了,在下心里没有底……”

    蒋慕渊抬起眼皮子看了军医一眼,心说哪里是军医心里没底,分明是孙无理取闹,不信这军中大夫罢了。

    而作为大夫,病人不信他,他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偏那位是皇子,军医便自认本事不够,主动让贤。

    在座的人多少都品出些味道来,只是嘴上皆不好说。

    孙睿作为胞兄,说话无需那般谨慎,便道:“他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却因着伤势躺了好些日子,不是躲在破庙道观里,就是满山林地被抬着走,局势所迫,顾不上让大夫查验他的伤情,我现在也很担心,怕这一路给颠坏了。他现今到底如何,且给个准话。”

    军医笑容局促,他刚刚就是给了孙“准话”,被孙劈头盖脑骂了一通,还拿东西砸他。

    可孙睿问了,军医也只能答:“刚受伤的时候,看得出来是好好休养了,只是正如三殿下说的,之后不仅断了膏药,还颠簸许久,使得筋骨的愈合出了些状况,现如今再养,当然性命无碍,只是多多少少会留下些问题……”

    再具体的,在人前就不好说了。

    大伙儿都是通透人,余将军和宣平府一行人纷纷寻了由头起身告辞,帐中只留下孙祈、孙睿、蒋慕渊这般皇家兄弟。

    军医这才道:“跛脚、胳膊不能长久吃力、腰部酸痛,这都是有可能的。”

    孙祈眉宇一挑,不久前的那些郁气忽然就散了不少。

    孙睿抿着唇,他本只打算逼孙璧一把,又让孙吃些苦头,还真没有想过要让孙落下病根。

    只是这些日子下来,孙睿多少也有猜到会出偏差,若仅仅只是这样的后遗症,倒也不算太过。

    毕竟,他们的父皇内心里还存着把皇位传给孙的打算,若是孙残了……

    姿容不端,那是作为君王的大忌,圣上那儿指不定就暴跳如雷,那后续所有的准备只怕还未开场,就全乱套了。

    孙睿打算过去看看孙,他起身走到军医身边,低声道:“他因伤势烦恼,言语举止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军医赶忙弯下腰,连声道:“不敢不敢……”

    孙祈听见了,因那一句话散去的郁气,又突然一下子又聚拢了来孙睿拉拢人是真有一套,不止是军医,还有这文臣武官,先前全叫他糊弄住了。

    闷声不响的,孙祈快步出了营帐,蒋慕渊看在眼中,自是不点破,只与孙睿一道去瞧孙。

    孙祈回了自己帐中,阴着脸连饮了三盏凉茶,都没有划去心里郁郁。

    他吩咐亲随道:“去请先生来。”

    孙祈口中的先生是几月前投到他门下的,姓洪名隽对方年纪不大,只刚过了而立之年,但本事却不一般,从朝政大事到平日言谈,先生教了孙祈许多,也颇得孙祈信任。

    这次来宣平,洪隽就混在亲兵之中,他身形高大,又略有武艺,倒也不打眼。

    洪隽很快就进来了。

    孙祈握着茶盏,把今日状况说了说,道:“我在军中这些日子,才算是与余将军他们熟悉起来,照先生所言,我多听多看多学,这两天也总算是能在军议上说上两句,可三弟一来,一下子就把我比下去了。”

    洪隽笑了笑,道:“殿下,三殿下比您出众,您最初就是知道的。”

    孙祈被这直来直去的话给噎着了。

    他当然知道。

    他的父皇在一群儿子之中偏爱孙睿,难道仅仅是因为孙睿是从虞贵妃的肚子里出来的吗?

    不是,孙睿的天分在一众兄弟里是最出色的,是他们远不及的。

    从小,孙祈就清楚这一点。

    好几年前,孙睿被圣上叫进了御书房,手把手教朝事,有天资有教学,那差距拉得就更加大了。

    孙祈被允许参与朝政、跟弟弟们一块学习,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哪怕他嘴上说“若我也从小学政、我不会比孙睿差”,可他心里还是明白比不过,何况他也没有从小就学。

    洪隽把孙祈的反应看在眼中,朗声笑了。

    他选择孙祈,一是因为孙祈是皇长子,无嫡立长,二,孙祈并不狂妄,他很明白自己的长短处。

    人贵有自知之明,尤其是身份出众之人,最怕看不清脚下。

    孙祈能够低头看,那洪隽就能把他不足的地方慢慢给补上来,眼里望着那把椅子的人,若不肯用心学,那还有什么还盼的。

    洪隽不疾不徐道:“殿下只要记得我们来宣平的目的,殿下累军功、结交文臣武官,您做好这些就足够了。

    哪怕今日在军务上比不过三殿下,可他们夸三殿下敏锐,就为此会贬您是个草包吗?

    不会的,您谦虚、努力、礼贤下士、不耻下问、从不胡乱插手,这些时日的进步哪怕说不上让人刮目相看,但也清清楚楚。

    您莫要急,圣上还未老,时间长着呢,您不用争当下。”

    孙祈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第八百二十二章 可靠

    另一厢,孙睿和蒋慕渊前后脚走进了孙的帐子。

    青川已经把孙砸在地上的东西收拾掉了,见两人进来,他恭恭敬敬问了安。

    孙睿在榻子边坐下,垂着眼看孙:“把军医赶走,你这是不想治了?”

    当下没有外人,孙说话也直白许多:“他张口就说我要残了废了,我被让人把他拖出去,已经开恩了。”

    “那我来说你残了废了,你要把我拖出去吗?”孙睿淡淡道。

    孙脸色一青,他想到了先前的梦境,哪里是他让人拖孙睿,分明就是他自己像一滩烂泥似的,紧紧抓住了孙睿的衣袖……

    这么一想,一股子寒气从背后冲了上来,孙猛得想坐起来,却不想一动作牵扯到了伤处,痛得他措手不及,又啪得摔在榻子上。

    他喘着气,道:“谁说我残了!”

    孙睿哼了声:“你再胡乱行事,不听军医的诊治,你自己找罪受!”

    孙再是生气,这些道理还是明白的,可他就是不想看那军医的脸,或者说,他不信那些人。

    不信他们的医术,也不信他们的来历。

    他和孙睿是刚刚抵达军营不假,但孙祈在这儿可是耕耘了有些时日了,谁知道孙祈是不是买通了那军医,要在他的伤情上动手脚呢。

    军营里的,他不信,可去附近城镇里找寻,孙一样担忧。

    现如今他的身边,亲随、亲兵一个不剩,他要做什么,都要通过孙睿。

    虽说不是生死关头,孙睿不至于找个大夫来谋害他,可梦境还历历在目,孙心里不舒坦。

    孙睿太了解孙了,看孙的五官在那里动作,一蹙眉一抬眼的,他就把这个弟弟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了。

    孙突然把目光落到了蒋慕渊身上。

    较之其他人,在孙看来,蒋慕渊还是能信的。

    “阿渊,你可能寻个厉害些的大夫?”孙问道。

    蒋慕渊还给孙备着一个人。

    营地虽安稳,但蒋慕渊想持续进攻南陵,孙睿和孙一直留在这儿就不合适,早日送回京城才好。

    偏孙伤着,马车再一颠簸,万一真落下顽疾,谁都不好交代。

    蒋慕渊也是清楚孙脾气,头一个来看顾的十之八九会被赶走,因而此刻再提比一开始让人过来合适得多。

    他笑了笑,道:“殿下记得从前跟在乌太医身边的药童吗?他随乌太医常常去慈心宫给皇太后看诊,叫作夏易。”

    “药童?”孙质疑,一个药童能有大本事?

    蒋慕渊又道:“他师承乌太医,但领他进门的是他的父亲,也就是一直给贵妃娘娘请平安脉的夏太医。”

    一听虞贵妃名号,孙眼睛一亮。

    他其实想不起来夏易的模样了,但对方既然是颇受母妃信任的夏太医的儿子,那必然是可靠的。

    至于医术上,最好的大夫都在京城,而皇家眼中最出众的大夫就都是御医,这宣平地方上挑东挑西,左右挑不出能比拟御医的,那还不如找夏易这个两位御医教出来的弟子呢。

    何况,他可靠,在当下,可靠是孙眼中最要紧的一条。

    “是他呀,”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让他来看看吧。”

    孙睿听蒋慕渊说“贵妃娘娘”,他就知道,蒋慕渊已然把他们兄弟在水波下的暗涌看得明明白白的了。

    “夏太医的儿子……”孙睿沉吟着,道,“他出京有些时日了吧,竟来了这里,也是巧了。”

    蒋慕渊听出孙睿有那么点话里有话,但夏易来宣平,还真不是事先安排过的。

    两湖洪灾时,夏易随太医院到两湖救灾,灾情平息之后,他一直在四处历练,此次朝廷出兵攻打南陵,招了不少兵士、医者,他也参与了进来,蒋慕渊也是前些日子偶然在军中遇上他。

    夏易进了大帐,给几人问了安。

    比起刚出京那会儿,他变化颇大。

    以前虽说是个药童,但也是官家子弟,吃穿用度上都讲究,乌太医又上了年纪,出入多为马车轿子,夏易也沾了光,从没有狠狠叫大太阳晒过、西北风吹过,这两年游历,他晒黑了,个头也窜了许多,少了几分腼腆和内敛,多了沉稳与老练。

    那日擦肩而过,蒋慕渊险些都没有认出他来。

    这会儿,孙盯着夏易瞧,从他五官里辨出了与夏太医相似的地方,他才笑了笑:“你们父子倒是挺像。”

    夏易跟着笑了。

    他仔仔细细给孙诊了伤情,询问痛楚,又听青川说先前还在郡王府时用过的伤药方子,夏易认真,提笔都记了下来。

    孙问他状况,夏易也一一答了。

    虽然还是差不多的意思,但夏易和皇家贵胄打交道多年,知道什么话能直说、什么话要绕着说,孙听进去了,也没有露出不满来。

    夏易去给孙配膏药,蒋慕渊隔了会儿寻了过去。

    “七殿下的伤还能不能挪动?”蒋慕渊压着声儿问,“军中委实不适合养伤。”

    夏易手上捣鼓着药杵,心想蒋慕渊这么提了,肯定不是让孙挪到宣平首府去,是要把人挪回京城,他道:“殿下恐不适合马车一路颠簸。”

    蒋慕渊捶着眼看那药杵咚咚咚捣了一会儿,又问:“行船呢?”

    夏易停下手上动作:“这个季节走水路,倒是可行。”

    风不大,水也不急,只要舱底压得结实,行船还是很稳的。

    “那殿下就交给你了。”蒋慕渊心里有数了,说了这句话,便挥手出去了。

    夏易看着蒋慕渊走开了,又低下头继续捣药。

    他已经知道了,当时父亲主动提及让他跟随太医院去两湖救灾,其实是蒋慕渊给他父亲出的主意,真揪其原因,当然是为了那位比花儿都好看的姑娘。

    追求喜欢的姑娘,把对手隔得远远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而且,夏易不得不说,蒋慕渊给他指的路是一条正路。

    行天下,济苍生,夏易还没有到那么“伟大”的地步,但他这几年的成长就是证明。

    在救死扶伤的道路上,他比起那年跟在乌太医身后时,进步太多了。

    远离了家乡,但京城里的故事还是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尤其是北地城破、收复北境、大破北狄这样的大事,满天下都在传,顾家一直在漩涡的中央,是蒋慕渊协力才杀出一条血路,守住了北境,守住了将军府,这是他夏易决计做不到的事情。

    对顾家而言,对顾云锦而言,蒋慕渊显然更好也更合适。

    彼此成全,也彼此成就,这样的夫妻,夏易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羡慕。

    而他自己,他希望将来能遇上一个以他的能力、他的经验能够帮助、携手而行的姑娘。

    为了那个时刻,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不是一路人

    蒋慕渊不疾不徐往回走。

    他没有去找孙睿和孙直接说坐船回京的事儿,而是去寻了孙祈。

    亲随往大帐里通报了声,蒋慕渊就听见孙祈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我正打算去找你,你就先来了,进来说话。”

    闻声,蒋慕渊微微扬了扬眉。

    听的出来,孙祈的声音平和里透着些轻松,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是带着笑容的,这与他之前从孙帐子里出来时的沉沉截然不同。

    满打满算,中间都没有两刻钟。

    蒋慕渊心里有数了,他先前就猜到孙祈身边多了一位能人,如今看来,那位没有留在京中,这一次是跟着来了。

    若不然,就孙祈的性子,是很难在短短时间之内就把情绪调整过来的。

    蒋慕渊进了大帐,果不其然,孙祈笑容和煦。

    孙祈让人给蒋慕渊上了茶,也不避讳什么,直接道:“不瞒阿渊说,刚才在七弟那儿,我是有些气了。

    他们身处险境那么久,哪个不揪着心挂念着?好不容易脱险回来了,他不说好好养伤,刚有些劲儿就拿军医出气,不像话!

    我刚坐在这儿想,七弟那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们这等出身,打小没有受过伤,校场上那些比划,根本不能比拟七弟他这次遭遇。

    他还比我小了好些年,我学着写文章的时候,他还在榻子上爬,我跟他计较什么脾气。

    你说是不是?”

    蒋慕渊哪里不清楚孙祈到底在气什么,不过,孙祈既然想用这个理由来遮掩,他也不拆穿。

    孙祈说了这么几句,没有再继续解释,洪隽与他说过几次,过犹不及,他听进去了的。

    “七弟这会儿如何了?可有叫军医好好诊治?”孙祈问道。

    蒋慕渊提了夏易。

    孙祈这才放心似的点了点头:“那就好。”

    蒋慕渊抿了口茶,顿了顿,道:“我过来是有一事与殿下商议,虽说是给京里送折子报平安了,但没有见着人,圣上、皇太后以及娘娘们必然都牵挂,两位殿下还是早日回京,才好让宫里安心。

    七殿下的伤势由夏易暂时看着,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让太医院的大人们一块看看。

    马车不合适,我琢磨着不如走水路……”

    孙祈握着茶盏,指腹沿着口子来回摩挲,很显然,蒋慕渊并不希望孙睿和孙留在军中。

    是担心孙的伤势被耽搁了,还是担心孙睿会在军务上横插一手?

    孙祈想,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再说直白点,蒋慕渊与孙睿在南陵问题上不是一路人,他不会被孙睿拉拢,而他孙祈,更有机会些。

    蒋慕渊眼下瞧着是在皇子之间不偏不倚,但从这会儿来看,比起孙睿,蒋慕渊更愿意与他共事。

    洪隽说得对,皇位之争是一场长久的战斗,不争一时一刻。

    就算他不能瞬间笼络人心,但只要不把人赶到对立的一方,长久下去,这些耕耘都会有收获。

    “水路……”孙祈沉吟着,他也不希望孙睿留下来,孙睿锋芒毕露,孙祈再念静心咒都怕哪一天没有控制好脾气,在余将军他们眼前露出端倪来,“我们与三弟商量商量,水路还是可行的。”

    蒋慕渊颔首应了。

    南陵之战,他有自己的想法,军中如今布局、进退,自然是与余将军等人商议后得来,但大方向上,与蒋慕渊的需求一致。

    孙祈这位监军,从不指手画脚,听得多说得少,可显然,孙睿决计不是那样的人。

    蒋慕渊捏不准孙睿到底想从南陵获得什么,若是孙睿想要的,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那由着孙睿留在军中,后续做事就辛苦了。

    孙睿对军务毫不陌生,他能说得头头是道,身份摆在这儿,他若是提出想法来,套一层冠冕堂皇的漂亮外衣,谁能一巴掌给拍翻了?

    一旦出现分歧,后患无穷。

    既如此,还是早些让孙睿、孙回京的好。

    京里对前线再有指点,那也是将在外,军机不等人。

    蒋慕渊不方便直接与孙睿开口,因而他来寻孙祈,“拉拢”孙祈出面,暗示了他与孙睿并不是一条船上的。

    孙祈身边有人指点,哪怕最初没有听明白蒋慕渊的意思,之后对方一指点,也就懂了。

    只是看起来,那位能人指点得不错,孙祈敏锐许多,这就听出来了。

    两人商量好了,便去寻孙睿与孙。

    赶人回京的话,叫孙祈说的动听极了,左一句父皇挂念、右一句太医会诊,生生勾勒出了皇家父子兄弟之间浓浓的感情。

    可惜,再是好听,说的人没走心,听的人,也没有走心。

    孙睿哪可能被这些话糊弄过去,孙十之八九也不信,但他真是受够了这些日子的颠簸了,也不想在军中待着,坐船回京无疑是一个好选择。

    “皇兄,我要回京!”孙想一茬是一茬,恨不能立刻就动身。

    孙睿抿了抿唇:“是该回京了,既然坐船能走,那便走吧,你老实躺着,我让宣平府备一艘大船,行得也稳。”

    闻言,蒋慕渊睨了孙睿一眼,孙睿答应的这么爽快……

    是蒋慕渊打南陵的计划与孙睿想要的差不多,还是孙睿只想逼孙璧造反,后面怎么打,他根本不关心?

    不管孙睿是怎么想的,蒋慕渊打南陵的想法都不会变。

    速战速决。

    虽然经过昨夜的变故,没有打下封口关,速度上难免受影响。

    前线军中与宣平府也不想孙在自己的地盘上再出差池,这两位失踪而归的殿下愿意快些回京,众人皆是长松了一口气。

    宣平府贡献了一府之中最好的大船,请工匠日夜检查修缮,又重新布置了内部,尤其是孙休养的床铺榻子,一溜儿换了新的。

    军营离码头倒是还有小一天的路程,夏易坚持让孙在营中又养了三日,这才把人挪到了马车上,一路往码头去。

    这三日间,孙虽不快,但好歹有个盼头,脾气总归是收敛住了。

    孙祈亲自把两个弟弟送到了码头,看着那华美的大船离岸,他站在岸边挥了挥手,看着是依依不舍,实则欢天喜地,

第八百二十四章 不敢认

    顺风又顺水,行船比孙预想得还要顺畅许多。

    宣平府考量周全,船上备的厨子手艺好,伺候的人手也都机灵,沿途经过一些大镇,厨子采买之时,伺候孙的也会再买些的小玩意来讨好这位主子。

    从小到大,孙各式玩意儿见得多了,原看不上那些市井玩意儿,可这些时日真是憋得久了,这会儿看什么都顺眼,要不是孙睿也在船上,他都想把戏班子请上船来开唱了。

    伙食顺心、他又整日躺着,孙眼瞅着一日比一日圆润,行至京畿时,他脸上还长了些肉,红光满面的

    反倒是孙睿,瞧着清瘦了不少,身上衣衫都松垮了些,清晨起来咳嗽了两声,让夏易给诊脉开了方子。

    京城的码头离宫城还有大半天的路途,因着连通水路,边上发展起了一座繁华的镇子,平素南来北往的客人络绎不绝。

    这两天,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三殿下与七殿下马上就要抵京,京师来迎接的官员们把镇子里最好的客栈都包圆了。

    大船一靠岸,岸边依序立了无数的人。

    因着孙要被抬下来,码头附近围上了幔帐,不叫人看到皇子如此狼狈的模样。

    虞贵妃身边的窦公公奉命来迎,一看到那软榻被抬下来,他的心突突直跳,迎上来道:“殿下受苦了!娘娘可真是担心坏了!”

    孙心情不差,见着熟面孔了,他挑了挑眉:“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原先伺候我的那些人呢?”

    宣平府给配的人手再机灵,总归不是宫里教出来的,之前快马送信回京时,孙就特特让补了一句,说是随着他去了南陵的人都没了,叫宫里来接的时候,把原本留在京中的人手挑几个送过来。

    窦公公赶紧让两个小内侍过来,张口要说话,抬头瞧见孙睿,他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卡住了。

    这瘦得脸颊都凹下去的人,不就是他们三殿下么!

    先前送回京里的信上都说,七殿下伤得不轻,三殿下无恙,可这会儿一瞧,三殿下看着比七殿下遭多了……

    他都要不敢认了!

    孙看窦公公这反映,便道:“皇兄似是这几日魇着了。”

    他日日见孙睿,因而孙睿的变化在他眼中就没有窦公公看的那么夸张。

    他听夏易说过,孙睿从脉象看并无大碍,只是这些时日夜里总睡不好,精神就差了。

    这也不稀奇,面对危机,各人各反应。

    孙在破庙养伤时,孙睿又要看顾他,又要算计着如何从董之望和孙璧手中脱身,一路磕磕绊绊到被顾云齐救下,这么些时日,全是孙睿撑着,等危机过去了,被急迫和求生压下去的恐惧渐渐浮上来,也是人之常情。

    比起事事成竹在胸,孙反倒觉得会后怕的孙睿更有人情味。

    窦公公走到孙睿跟前,颤着声道:“殿下,您受累了。”

    孙睿轻声笑了笑,按了按眉心:“母妃把他交给我,我总要把他带回来。”

    窦公公暗暗感叹孙睿辛苦。

    孙被挪到了马车上,因着他有伤要平躺,马车都是改过的,力求他躺得舒坦。

    孙睿没有坐马车,让窦公公给他牵马:“拘了这么些天,不耐烦再在车里憋着,怎么的,怕我从马上摔下来?”

    窦公公只好依言而行。

    孙睿似是知道自己姿容欠妥,没有叫官员们为难,虽坚持骑马,但也老实戴了帽子遮掩。

    京畿一带官道宽敞平整,马车行得也快,半日工夫,便瞧见了京城城墙。

    十里亭外,停了几辆马车,送别亲友的百姓都在此处告别。

    其中一辆,套着藏蓝的车衣,看着是京中最大的车马行租来的,靠在角落里,并不起眼,十里亭的商旅换了好几拨人了,它却是从上午就停在了这儿,车把式都不在跟前。

    直至孙睿一行人的车队从远及近,这辆马车的车帘才微微一晃,掀开了一个角,露出来一只手。

    那是姑娘家的手,皮肤细嫩,手指纤长。

    额头靠在了手背上,一双大眼睛就这么盯着帘子外,看着车队又由近往远。

    她一瞬不瞬,虽看不到帽子下孙睿的面容,但她眼睛里的恨意却是不加掩饰全部露了出来。

    就是这个人,不娶她就罢了,还算计着毁了她的名声,毁了她的一辈子!

    她对孙睿的恨,一如她当日割进自己肉里的那把刀,白的进,红的出。

    贾婷咬紧了后槽牙,拽着车帘重重一摔。

    那日园中,她怀疑赵知语,继而疑心孙睿,顾云锦坐实了她的猜想,虽依旧没有真凭实据,但贾婷已经深信不疑。

    贾温氏担心她,又不希望她胡乱猜测,好言宽慰过她几次,贾婷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便让贾琮去查证。

    贾琮拗不过她,也是为了安一家人的心,便让小厮贾理去查了顾云锦提过的那几个名字。

    赵大、赵二两兄弟虽不知所踪,但这两个无赖到底是什么品行的,贾琮一圈打听下来,摸了个七七八八,再说当日那读书人,案卷上明明白白写了出身籍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是一打听,拼凑出来些故事。

    真真假假凑在一块,虽查不到那跛脚太监,但孙睿的嫌疑无疑大增。

    贾桂与贾琮还略有迟疑,贾婷不管,她认准了孙睿就是幕后黑手。

    哪怕今日她一个官家女扳不动三皇子,她也一定会找到法子,让孙睿体会体会她的痛苦。

    这一些,孙睿并不知道。

    他在宫外翻身下马,让人把孙挪去虞贵妃宫中,自个儿要往御书房去。

    候在宫门处的内侍赶紧拦了,道:“殿下,圣上刚传了口谕,您不用过去御书房,先去娘娘那儿,圣上得了通禀就摆驾娘娘宫中。”

    孙睿顿了顿脚步,掀了帽子,点了点头。

    侍卫、内侍们都被他突然露出来的清瘦模样唬了一跳,又赶紧都垂下了脑袋。

    窦公公让人备了软轿,把两位殿下送到虞贵妃宫中。

    宫门外,赵知语候着,见了孙睿,她眼眶红了红,福身问安。

    孙睿微微颔首,没有与她多说什么,绕过影壁,就瞧见正殿的竹帘子掀开,虞贵妃从里头出来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2937/ 第一时间欣赏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作者:玖拾陆所写的《威武不能娶》为转载作品,威武不能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威武不能娶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威武不能娶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威武不能娶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威武不能娶介绍:
新书《踏枝》已开。
------------
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再睁眼,一切从头来!威武不能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威武不能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