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 笑话
孙睿回来时,孙的屋子里站了不少官员,外头廊下也挤了不少,三三两两凑着脑袋说话,有人警觉,一眼瞧见了孙睿,赶忙问安。
“让众位大人们担忧了,七弟……”孙睿只开了个头,没有往下说,犹自摇了摇头。
当官的人心思多,就算是半截话,也能品出一堆儿的弯弯绕绕,心里小小的一块地,愣是能绕得比京城里混居的胡同还复杂,都纷纷冲孙睿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寻个理由,各自避开了。
走得远了,再顿下步子,回头往院子里看上一眼,互相又感慨几句。
“三殿下可真是不容易,摊上这么个要操心的胞弟……”
“可不是,刚殿下那口吻,替七殿下赔罪吧,这罪又实在没脸,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是进退两难。”
“不能不管,管又管不住……”
“七殿下受伤是大事,总要报到京城里,还要被说没有顾好弟弟。”
“亏得是一位娘娘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要不是一个娘,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攀崖摔下来,还有脸闹?”
“谁知道呢……”
孙睿没有听见这些臣子们说什么,但大抵也猜得出来,他慢慢走进了屋子里,阴沉着脸看着孙。
孙受了伤,摔下来的那一瞬间是懵的,此刻缓过神来了,四肢里的痛才一股脑儿地渗出来,让他额头上全是汗。
若是在虞贵妃跟前,孙少不得撒娇卖惨,可面对孙睿,他自知理亏,根本没那个胆子,只能憋着嘴不敢喊痛。
孙睿坐下,冷声道:“早上不是受凉了起不来身?现在知道什么叫起不来了?”
孙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皇兄,这郡王府里肯定有事儿,孙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我自己开脱,我不是踩空摔下来的,那地上……”
孙睿冷着脸,一瞬不瞬盯着孙,把孙盯得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有理了?”孙睿嗤笑一声,“孙璧敢让你摔下来,就是他不怕跟我们撕破脸,在南陵、在孙璧的眼皮子底下,你有什么底牌跟孙璧对上?真当这是京城?真以为你能呼风唤雨?”
孙被孙睿说傻了,想坐起身来,偏身上痛得根本使不出劲儿:“皇兄的意思是……那我们还在这儿?不走等着让孙璧瓮中捉鳖?”
“你断腿断手了,能走?”孙睿站起身来,“你好好养着吧!”
孙急了,眼下是养伤的时候?
可不管他怎么呼唤,孙睿都不再理他。
孙睿出了屋子,背着手站在廊下,抬起眼皮子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窗户里头,传出来孙的声音,“皇兄”、“皇兄”叫个不停。
他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和错乱。
他想起了那阴冷的天牢深处,他在牢笼里不见天日,对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把握。
最初时,钉子们递消息进来,孙睿还能知道今夕何夕,等钉子们的讯息断了,就无法再确定年月了。
糟糕的环境摧毁了孙睿的身体,他最后一次见到孙时,是他的四十岁生辰。
不惑之年,他却苍老得像个暮年老汉。
孙亲自送了一碗长寿面来,孙睿这才知道,那一天是自个儿的生辰,他在天牢里已经过了四年多了。
那碗长寿面,也是孙睿下天牢那么久,吃到的唯一一顿人吃的饭。
孙睿不怕孙给他下毒,他已经毫无反抗之力,孙想让他怎么死,他就只能怎么死,因而那碗面,他吃得很香。
哪怕,孙给随时能处死的孙睿送长寿面,本身就很讽刺,孙睿还是吃了。
兄弟两人隔着木栏,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孙睿放下筷子,抬头看了眼孙。
孙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这阴暗的地牢里,瞧着甚至透着些黑。
“我还能活多久?”孙睿问了声。
孙面无表情,道:“母妃舍不得你死。”
孙睿嗤的笑了声,这就是虞贵妃的妇人之仁了。
她当日已经做出了选择,她遵照着顺德帝的意思让孙坐上了皇位,甚至帮着孙压制孙睿。
成王败寇,孙睿失去了所有倚仗,落到如此境地,明明给他一个痛快才是最好的解脱,虞贵妃却坚持留着他的命,不许孙真的杀了亲兄弟。
是心疼孙睿吗?
倒也未必。
大抵是虞贵妃不希望孙背上一个弑兄的名声,哪怕孙根本没有什么好名声。
孙出天牢时,孙睿又问了一句:“龙椅坐着舒服吗?”
对方没有回答,就这么走出去了,隔了一会儿,才有个内侍不咸不淡回来扔下一句话:“圣上说,他抬头看到的天是蓝的,肯定比你这儿舒服得多。”
孙睿又在黑暗里过了些日子,直到一顿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儿的断头饭送到跟前,他才明白,可以解脱了。
虞贵妃、或者说是皇太后娘娘薨逝了,他这个长子,也能陪着上路了。
送饭的好心,告诉了孙睿年月,离孙送面那天,又过去了八九个月了。
天宝九年,孙睿死在天牢里。
而现在,躺在屋里挪不动的是孙,站在外头看蓝天的是孙睿,这可真是一场笑话。
话又说回来,孙身子底下那张床,怎么说也比天牢舒服多了。
真是便宜他了!
孙睿眯着眼看了会儿天,这才缓缓收拢了心神,他是故意让孙去逼孙璧一把,只是没有意料到,孙璧的反应如此直接又剧烈,险些就要了孙的命。
孙的命可金贵着呢,岂能随随便便折在孙璧手里?如此越俎代庖,孙睿很不满意。
不过,孙睿也算是摸明白了孙璧的底,孙璧想反,而且豁得出去,否则小惩就足够,他不该如此对付孙。
孙璧自恃山高皇帝远,南陵一旦动手,孙睿和孙落在他手上,朝廷投鼠忌器,毕竟,两人皆是虞贵妃的儿子,满朝又认为圣上最器重孙睿。
可孙睿也是有备而来,虽然孙的状况不在预料之中,但反过来想,行动不便的孙也会麻痹孙璧。
孙睿招呼了一个亲随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既然孙璧要反,那就再催他一把吧。
第七百五十一章 哗然
虞贵妃做了一个噩梦,半夜里惊醒,坐在床上直喘气。
伺候的嬷嬷宫女们又是安慰又是倒水,虞贵妃摆了摆手,自个儿努力平复。
“魇着了,缓过来就好。”虞贵妃拧了拧眉心,明明刚醒,可到底梦到了什么,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只是心跳一下比一下快,根本稳不下来。
直到天亮时,虞贵妃都没有安下心来,反而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哪怕她不想摆架子,也不得不请御医诊脉开方子,老老实实吃药安养,连皇后娘娘那儿都打发了人来看她。
刘婕妤也露了一面,说了些姐妹亲和的话,转头就去了慈心宫。
“真病倒了,脸色很差,从前几年生九殿下以来,就没有见她身子那么差过,”刘婕妤满脸的担忧,与皇太后道,“她嘴上说是受凉,儿臣看着应当是挂念三殿下与七殿下,当娘的嘛,都是这么一个心思,儿子从未远行过,整日里挂念,而且,南陵不是什么悠闲地方,两位殿下是去查案子的,偏案子又不好查……”
皇太后笑了笑,道:“生的是皇子,历练是好事儿,谁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哀家以前也经历过,慢慢就好了。”
刘婕妤陪着笑,心说她就没有轮到,什么好的历练,全落到孙睿头上,圣上根本没有分给过孙祈。
腹诽了一通,刘婕妤嘴上还是顺着皇太后的:“可不是,男儿就要多练,像小公爷一般,现在能独当一面,谁不夸赞呢?”
听见刘婕妤提蒋慕渊,顾云锦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儿进宫来陪皇太后说话,刘婕妤来了,她便先让到了一旁。
刘婕妤冲顾云锦露了个笑容,又与皇太后道:“母后,南陵何时能了啊?儿臣看着,三殿下他们一日没回来,虞贵妃怕是要一直病呢……
偏小公爷在北边,不在京中,不能给圣上多些建言。
说起来,云锦这孩子还是新婚呢,他们夫妻两个就聚少离多的。”
皇太后道:“哀家可不知道前头的事儿。”
只这么一句话,刘婕妤的脸色就变了,她知道自己太急了,让皇太后不高兴了,她只好讪讪笑了笑,又拉着顾云锦说了几句亲切话,便告退了。
皇太后心里门清。
孙祈和孙宣在京中相争,恨不能让孙睿在南陵半年一年的回不来,可他们更担心还未争出个结果,就先叫孙睿立了一功。
刘婕妤盼着让蒋慕渊去南陵,老郭婆的案子破了,也能吹嘘是小公爷的功劳,弱化孙睿、孙在其中的作用。
可皇太后哪里会让蒋慕渊去掺和这些?
她一句话就把刘婕妤打发了,也不会与顾云锦多讲,毕竟,在皇太后眼里,顾云锦是个通透人,先前已经点拨过一回了,足够了。
顾云锦坐回皇太后身边,道:“其实,婕妤娘娘说得对,我与小公爷新婚,现在又分隔两地,我可想他了。”
皇太后闻言一怔,复又见顾云锦鼓着腮帮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顾云锦道:“您别笑话我,我粘他,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
这是真话,的确是满宫城都知道。
先前蒋慕渊回京,顾云锦几乎日日在宫外候上一整日,那股子黏糊劲儿,也亏得皇太后喜甜好糖,才没有被他们得掉牙。
皇太后就喜欢他们感情好,拍着顾云锦的手,道:“哀家不笑话、不笑话。”
一面说,一面还是笑。
顾云锦哄着皇太后,几句话说过,自是谁也不提刘婕妤了。
刘婕妤在皇太后跟前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消息也落到了陶昭仪的耳朵里,她虽不知道刘婕妤与皇太后说了些什么,但对方离开慈心宫时脸色不好是真真切切的。
陶昭仪这几日来来回回琢磨着,等圣上再提及立太子的事情之后,就该朝孙祈发难了。
就是不知道,圣上何时会再提……
没有等陶昭仪等到那一天,一骑快马冲去城门,直直往宫城而去。
马背上的驿官风尘仆仆,一副快脱力的模样,甚至有人瞧见,他把身上的折子交到宫城守卫手里,整个人就晕倒在地上了。
消息快的百姓,纷纷咋舌,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莫不是北境又打起来了?”
“不像,那驿馆从南城门进城的,人是从南边来的。”
“南边?难道是南陵又……”
“前回是刑部官员被截杀,这回、这回……哎呀,两位殿下还在南陵呢!”
一时间传言四起,但终究只是猜,没有个准信。
驿官的折子送到了文英殿,孙祈听说是南边送回来的,赶紧打开来看,他想知道孙睿在南陵有没有查出花样来。
他才看了一眼,折子就失手掉到了地上,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孙祈。
孙宣见状也好奇了:“什么事儿啊?让大哥如此大惊失色。”
他这话是寒碜孙祈的,可等他捡起折子看了,脸色也没比孙祈好到哪儿去,捧着折子,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傅太师圆滑,便与孙宣告罪,伸手取过了折子,再一看,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对众人道:“南陵郡王孙璧,起兵造反。”
一时间,文英殿一片哗然。
“郡王爷、那个郡王爷,造反了?”纪尚书也是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孙璧是个很规矩老实的人,前几回受召进京,也没出一点儿的幺蛾子,结果,一闹就闹了个大的。
孙骆还惦记着两个兄弟,道:“三哥和七弟还在南陵,他们怎么样了?”
傅太师摇了摇头:“折子上没有提,不晓得是脱身了还是叫孙璧给扣下了。”
孙宣这时才回过神来,叹道:“他们去查老郭婆的案子,怎么就掺和到了这事儿里,不过,孙璧胆敢造反,可见是早有异心,老郭婆的事儿与他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孙祈附和道:“我也这么想,三弟他们许是抓到了孙璧的把柄,孙璧干脆不做不休,直接造反。哎……”
两人皆是叹气,可唯有自己才知道,刚刚震惊之余,心里是闪过了一丝侥幸与快意的。
如果孙睿折在了南陵,那就能不战而胜一强力的对手。
此乃天意。
第七百五十二章 投鼠忌器
阴暗的心思自是只能隐藏,表面上,孙祈和孙宣都很关心身在南陵的兄弟。
孙祈是长兄,这些日子又多表现的沉稳又踏实,因而此刻脸色还算平和,只是嘴唇紧紧抿着,透出了几分关心。
孙宣年纪轻些,开朗又温润,这会儿的关切也就更外放。
两人都装得恰到好处,只是在眼神交汇时,才从对方的眼底里品出了一样的味道。
侥幸和快意,他们是一样的。
可谁也不会拆穿了谁,要装便一块装。
而且,对孙睿的不战而胜虽好,但孙璧的造反不是小事,快马加鞭的折子上消息也不够细致,不知道孙璧手里有多少兵多少粮,不知道南陵官场是全力支持孙璧还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反,孙璧之后是要死守南陵,还是要发兵北上,这些都还是问号。
也是此时最应该上心的事情。
孙祈与傅太师道:“太师,此时紧要,该赶紧报到父皇那儿。”
傅太师明白轻重缓急,带着折子与几位皇子一块往御书房去。
圣上这几日疲乏,午后稍稍打了个盹,刚擦了脸清醒过来,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众人进了御书房,圣上不由皱起了眉头,视线落在了傅太师手里的折子上:“出什么大事儿了?”
傅太师没有回答,只把折子呈上。
圣上打开一看,十指捏着折子,连呼吸都重了,他来回看了两遍,啪得把折子摔在了地上。
“好一个孙璧!”圣上站起身来,“他敢!他竟然敢!就没有睿儿和儿的消息?一丁半点也没有?”
孙祈道:“父皇,报信的折子刚送抵,其余消息都没有到,还不知道三弟和七弟到底怎么样了。”
孙宣也道:“不晓得三哥和七弟的消息,我们对南陵,投鼠忌器。”
圣上扫了两个儿子一眼,这个当口上,他也懒得分辨这两个有野心的儿子到底心存什么想法,干脆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回文英殿,吩咐下去,请肃宁伯进宫,让兵部也过来,还是宗亲那儿也传个话,是了,再请冯太傅、曹太保,傅太师先与朕理一理。”
孙淼和孙骆听话,圣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老实告退。
孙祈和孙宣也只能如此,可两人都明白,圣上这时故意打发人,毕竟,请几位大人的事儿,交由内侍就好,哪里需要他们皇子亲自去安排交代。
只因事关孙睿和孙,他们的父皇才不喜欢他们插手。
御书房里,傅太师坐着说话,韩公公都谨慎起来,何况底下的小内侍,谁也不敢出大气。
圣上揉了揉眉心:“太师如何看待?”
傅太师在要事上不打太极,直言道:“圣上想打,还是想和?”
“和?怎么可能和!”圣上道,“就因为南陵远在边疆,他们起兵造反,朕就由着他们去了?”
傅太师也知道不可能和,但打有打的前提,他沉声道:“圣上既然想打,有想过三殿下与七殿下的处境吗?两位殿下若不在孙璧手里,我们自然可以放手去打,可若是两位殿下受困,将士们要如何?
五殿下刚刚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投鼠忌器,首先要确定的还是两位殿下的处境。”
这话落在实处,圣上听得进去,便道:“太远了,朕担忧两个皇儿,却无能为力。”
傅太师又层层递进:“圣上您知道,南陵群山峻岭,孙璧若铁了心死守,董之望再跟他一条心,我们要打进去,是一场持久战。如今北地战事结束没有多久,国库的银子捉襟见肘,时间长了,我们未必耗得起……”
圣上抬起眼皮,看着傅太师:“太师认为这战事打不了?”
“不是打不了,而是要打,圣上就要下定决心,这仗难打,且真打起来,两位殿下的安危,无人能确保。”傅太师道。
圣上哪里不明白傅太师的意思,傅太师这人最是机敏,也最是耿直,要么不说,说了就一定说到点子上。
孙璧极有可能捏着两个皇子做盾牌,顺德帝自己不下决心,领兵的人太难做事了,指不定仗没打完,就因为两个皇子出事而倒霉。
圣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加紧打探,也要加紧调兵,哪条线都不能耽搁。”
两人商议了一阵,肃宁伯等人陆陆续续进了御书房,一听孙璧起兵,皆是眼前一黑。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肃宁伯有心南征,见圣上看了他一眼,他道:“不是臣要推托,实在是刚从北边回来,有心无力,这要是十年前,臣主动请缨。”
圣上也清楚肃宁伯的身体,没有勉强,便道:“可有领兵的人选?”
“现在从他处调人,怕是时间不够,让余将军先行顶上。”
顾云齐前几年就是在余将军麾下投军,余将军驻军皖城,离南陵虽还有些路途,但相较京师,已经近了不少。
一整个下午,御书房里都在商议南征之事,文英殿里也是议论纷纷。
如此状况,自是各处瞒不住,也不会特特瞒,后宫里很快也就收着信儿来。
慈心宫里,皇太后前一刻还被顾云锦逗得哈哈大笑,下一刻,脸上笑容全无。
顾云锦亦是愕然,她不知道孙璧会反,别说前世她没有经历过,顾云思都没有提及过一句两句,可见当时孙璧一直老老实实的。
可孙睿知情吗?
孙睿比他们三人活得都久。
蒋慕渊当时打听过,孙睿在朝事之中最关心的就是南陵,押送老郭婆回京,是孙睿主张的,且截杀,是孙睿安排的,为了不让蒋慕渊插手南陵的事儿,孙睿甚至等到蒋慕渊出发回了北地之后,才让人动手的。
之后,孙睿带着孙去了南陵调查……
这么一理,按说孙璧的反心是在孙睿的意料之中的。
孙睿有心,就不会让自己陷入无法脱身的境地,他要是折在了孙璧手里,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却是不知道,孙睿眼下到底身在何处。
皇太后问小曾公公道:“圣上要打?”
“是,”小曾公公答道,“听说要快马传小公爷回京。”
顾云锦抿了抿唇,捏紧了指尖。
第七百五十三章 自傲
圣上传蒋慕渊回京,这也是情理之中的。
先前由着蒋慕渊留在北地,是京里没有什么要紧事儿,圣上卖外甥一个面子,让他最后再挣扎挣扎,挣不出个结果来,北地守军的将军印落在别人手里,蒋慕渊也不好再讨。
可眼下不同,北地只是重建,南陵却是造反,圣上需要人手,自然要让蒋慕渊回京。
顾云锦明白这个理,但心里也担忧。
圣上以为他们在北地“无所事事”,可事实上,他们是在等顾云康的归来,是下定决心要一路杀到北狄大帐的。
却是不知道,顾云康何时能返回北地。
顾云锦想到了蒋慕渊带走的地图……
地图是顾云锦的心血,别看都是些翻看古籍、询问旅人的收集、整理工作,真的上手做时有多费心、又需要多小心,只有亲身参与的人才知道。
地图不仅仅是一副画,它更是踏上那片土地的人的指南针。
顾云锦自问那份地图已经竭尽了她的心力,也相信八九不离十,可有信心是一回事,真的让蒋慕渊带着将士们通过地图去寻找通道又是另一回事。
在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前,难免忐忑。
是的,彼时蒋慕渊坦言过会依照地图探一探路。
当然,顾云锦更希望是顾云康能安全回到北地,以自身经验结合地图来行进,这是最安稳的方式,而眼下,这样的安稳可能不能实现了。
本来还有几个月,现在,圣上的传召一到北地,蒋慕渊必须立刻回京,南陵郡王反叛,又有两个皇子牵扯其中,这是天大的事儿,蒋慕渊不能耽搁。
顾云锦想,也许蒋慕渊会做最后一搏,他会强压下京中状况,不管准备得如何,直接带兵冲向北狄,胜或者败,在此一举。
只是,风险太大,南陵正是要兵力要粮草要军需的时候,若在北境损伤太大,朝廷越发捉襟见肘,圣上会不满意。
顾云锦听蒋慕渊说过他的前世,虽不知原因,但圣上偏心孙,这就势必会压制着蒋慕渊。
近几年未必下狠手,可落了这么一个不听圣命、胡乱调兵的把柄,将来翻起旧账来,还真不是好事。
万一,孙在南陵遇到了大险情,北伐狄人的效果又不够显著,甚至损伤大了,圣上指不定就迁怒上了……
顾云锦一直在想蒋慕渊的事儿。
皇太后见她走神,倒也不觉意外,夫妻感情好,有牵挂难免,况且,南陵战事起,圣上真把蒋慕渊叫回京中,怎么可能就让他在京里无所事事,上阵调兵遣将是少不得的。
哪怕皇太后不愿意蒋慕渊掺和几位皇子的太子之争,但打仗是另一回事情,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
她的外孙儿,不是庸庸之辈,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要文能文,要武能武,享受着皇亲国戚的荣光,自然也要回报百姓和朝堂。
而且,这也是蒋慕渊自己的选择,皇太后不用问,她太清楚蒋慕渊的心性了。
蒋慕渊与孙恪是不一样的。
孙恪从无心朝政,也不仗着亲王世子的身份胡来,皇太后自不会逼他,人各有志。
皇太后轻轻拍了拍顾云锦的手以示安慰:“阿渊有本事。”
顾云锦一听,知道皇太后误会,她不好解释北地的事儿,便顺着道:“可有本事了,我以小公爷自豪,腰板笔直。”
皇太后被顾云锦给逗笑了,眼下笑纹都明显了些。
是了,这云锦丫头也不是个寻常后宅小娘子,皇太后听说过,顾云锦未嫁前就在贵女们跟前说过“以出身镇北将军府为荣”,她是真的自豪,也是真的自傲,她有她的胆识和魄力。
“是挺直的,”皇太后笑着道,“哀家看着身量都长了些。”
这个年纪的女子,有些不长个头了,有些还在长,许是顾云锦今生勤练功夫,她自己都觉得在长个子,虽然不明显。
皇太后逗了顾云锦几句,又交代小曾公公:“这个荷包,你给静阳宫送去,前几日就病着,得了这么个消息,怕是要成了药罐子了,让她嘴里尝点儿甜。”
静阳宫是虞贵妃的宫室,这荷包自然是给虞贵妃的。
小曾公公接过荷包,道:“您仁厚。”
顾云锦瞅了荷包两眼,皇太后对金银都未必有对糖果上心,这荷包看着不瘪,前回她们三个输给皇太后的糖果,怕是三分之一都在里头了。
“都说您不喜欢她……”顾云锦柔声道。
皇太后喜欢顾云锦直来直去的性子,不觉得这话冒犯或是过界,道:“哀家是不喜欢她,但将心比心,两个儿子遇险,搁在哪位母亲身上,都是天塌了一样。
哀家与虞氏不睦,说穿了就是婆媳间的那些事儿,又不牵扯孙儿,虞氏本事不算大,养儿子倒还不错,儿心性未定,打磨几年会有长进,睿儿被教得极好,想来奕儿将来也不差。
哀家老了,对朝廷,盼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对皇家,安稳顺畅,够了。”
这是皇太后的心里话,也是奢望。
她这把年纪,天真不剩下多少,仅存的那点儿也就是老顽童的童趣,风调雨顺,这是看老天爷的,哪里那么容易,同理,皇家之中,安稳顺畅更是一场梦。
圣上设立文英殿,又松口提了立太子,皇太后是颇有异议的。
后宫不干政,皇太后只尝试着问过圣上几句,也说过自己的建议,但也仅此而已,拿主意的,终究还是龙椅上的那一位。
子孙福气,她一个老太太是管不上了,不如放宽心吧。
这么一想,皇太后又取了两颗糖果,一颗给了顾云锦,一颗自己含了,叹道:“也不知道睿儿和儿,现在在南陵还能不能尝一口甜的,哀家真是着急啊……”
孙璧反叛,两位皇子失了踪迹,自是有人烦恼、有人侥幸,仰仗着孙睿和恩荣伯府的,一时间心乱如麻,心向孙祈或者孙宣的官员,也是半点不敢放松。
第七百五十四章 赌到底
一来,态度要端正,真幸灾乐祸上了,脑袋肯定不保;二来,南陵叛乱,这是打仗,不是儿戏,太子之争、或者说皇位之争,那是建立在龙椅安稳之上的,孙璧要在南陵做了土皇帝,他们还在京里为了个储君之位打破头,那不是唱戏开玩笑嘛。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即便是孙祈和孙宣,此刻都是正气凌然。
对两位兄弟的关心、对孙璧的愤怒、对平叛的决心和信心,该有的姿态,一点都不缺。
徐砚端着茶盏,轻轻吹着热气,隔着氤氲的白雾,他一直在观察着几位殿下。
不得不说,这几个月的学习和培养,进步是显著的,起码,在端架子上,成效显著。
上位者需要的气度的城府,比最初时,进展颇多。
徐砚也说不好,圣上如此锻炼几个儿子,是不是一个好法子了。
夕阳西落,顾云锦坐着马车回宁国公府。
途径东街,百姓们都在议论南陵反叛,这等大事,断断不会瞒着百姓,也瞒不了。
有年纪长的,还记得先帝登基前后的事情,纷纷摇头叹气,说孙璧的父王当年忍让又谨慎,不想被推上台做个傀儡,也知自己不是治国之才,情愿在地窖里躲着避着也不肯叫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找着,怎么生出了孙璧这么个儿子来?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何况,都姓孙,老子没有当皇帝的心,儿子有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毕竟,南陵那地方,山高皇帝远,日子长了,潇洒惯了,真的会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谁是谁了。
顾云锦闭目养神,外头的话听了七七八八,心里却有旁的想法。
孙璧不是临时起意,他必然准备良久,他没有忘了谁是谁,这次仓促起兵,怕是叫孙睿和孙逼的。
等马车进了宁国公府,顾云锦寻了听风来,问道:“给小公爷递消息了吗?圣上那儿要快马加鞭寻他回京。”
听风恭谨道:“一收到消息就传出去了。”
顾云锦颔首,她不担心旁的,就怕蒋慕渊也与孙璧一样,被局势所迫,仓促行事。
不得不说,顾云锦还是了解蒋慕渊的。
听风的传信抵达北地之后,蒋慕渊就看着墙面上的地图,背着手久久没有说话。
他在斟酌。
蒋慕渊回到北地之后,各处事宜也算是按部就班。
城池需要重建,兵士们也要操练,年前战死的、伤重的,留下了很多缺口,向大人依着旧例招新兵,哪怕招的都是北境出身、有些底子的汉子,这些人也还用不上。
光是操练新兵,就要费不少精力了。
好在,进展也是有的,死气沉沉的北地有了生机,残垣断壁之下,新的屋舍搭建起来,能在这个时候回到北地的,就没有哪个是娇贵人,男人们一个顶三个,女人们也是个中好手,连带着孩童们都活力充沛。
将军印还在手中,北地又素来以顾家为先,顾云宴兄弟即便年纪尚轻,也能服众,他们主抓精锐操练,为的是奇袭北狄。
蒋慕渊原想着还有几个月工夫,按部就班也不错,只抽出时间照着地图探索过几次,没有贸然深入,可南陵的消息一到,显然是不行了。
传召的驿官很快会抵达,听风调派的人手日夜兼程、拼死拼活最多也就给蒋慕渊抢出两日工夫,一旦驿官抵达,蒋慕渊再要发动奇袭,就迟了。
他们必须赶在驿官之前,驿官没寻着人,蒋慕渊后面才好跟圣上交代。
只是,顾云康还是没有消息。
顾云宴急匆匆进来,他先前在马场那儿,奇袭不能缺人,当然也不能缺了优质的军马,听话又出众的军马甚至能救下骑兵的命,惊雨刚去寻他,说了京里的状况,顾云宴便赶回来了。
“南陵郡王造反,朝廷所有的重心都会南侵,北境必然转入防守之姿,这次不能攻破北狄,之后要再兴兵北上,就难上加难。”顾云宴神色严肃,他心里也明白,那不仅仅是难,他们顾家的将军印也握不到那个时候,机会错过了,恐怕是永远错过了。
局势场面,彼此心知肚明,倒也不用再多说。
蒋慕渊指着地图道:“三舅哥还未有消息,我们等不起,前回我和六舅哥探到了这一带,从地图上,路程应当已过了大半,我打算拼一次。”
顾云宴紧抿着唇。
他当然不怕死,他的命就是北地的,他惜命,也舍得出去命。
他想打到北狄去,除了想守住顾家的将军印,同时也是想弥补顾致泽开城门对北境造成的损失,哪怕蒋慕渊告诉他们,北狄能奇袭至北地城下,顾致泽的茫然和坠入深渊,有朝中皇子在背后操纵的影子,可顾致泽做了就是做了,这个责任,顾家要背负起来。
这是顾家的债,却不是兵士们的债,战争固然有伤亡,但一旦出击,没有哪个领兵的会想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
顾云宴也不想,参与奇袭的都是精兵里的精兵,若最后的结果是迷失在荒漠里,连北狄的营帐都没找着,那他对不起这些将士,对不起北境百姓。
顾云宴的迟疑,同样也是蒋慕渊的迟疑。
如果没有这些后顾之忧,他们早就出发了,而不是坚持等顾云康回来。
只是现在,必须做一个决断。
两人一块走出了驻地,远望北城墙,顾家旗帜在风中飞扬。
蒋慕渊低声道:“我说过,这面旗立起来了,我就不会再让它倒下。”
顾云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也说过,我要赌,那就,赌到底。等下我和云齐、云骞出发,沿着你们前回的路线,再往前探一段。
以我们目前探到的区域看,云锦的地图准确性很高,我信她的后半程一样出色。
我们争取明日中午回来,休整之后,夜里出发。”
蒋慕渊颔首:“我和四舅哥会点好兵马,向大人那儿,我会交代,确保无后顾之忧。”
两人交流好了,各自做事。
蒋慕渊有看了眼旗帜,徐徐吐了口气,笑了笑。
他也信顾云锦,一如顾云锦信赖她。
第七百五十五章 祝诸君凯旋
北境的白日很长。
京城的掌灯时分,这里还很亮堂。
向威站在裕门关的城墙之上,看着这些年已经习惯了的风景,微微皱起了眉头。
从去岁北地陷落开始,向威就知道,北境的局势很难再像先前的几十年一样了。
由顾将军领头,在北境上布起一层一层的防卫线,裕门关作为北境的最后一道屏障,严守后方。
前方的将士们和北狄年年打仗,有大有小,来来回回的,有时候像是小打小闹,有时候又是沉痛一击换来几年平稳,这些都是常事,而现在,这种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别看北狄现在退回了草原,他们在山口关的确损失不少,但还真不是伤筋动骨,眼下还蛰伏不出,与其说是伤了根本,不如说,是安苏汗的身体不够康健,北狄里头心不齐。
只是,安苏汗并非强弩之末,一旦他恢复元气,那北狄势必南下。
尤其是,北境如今的守备真的比不得出事之前。
新兵就是新兵,补充进来的新人和在先前的战事里战死的老兵,差距很大。
向威自己练兵,眼睛毒辣,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受限于天赋,而是经验和见识,可惜,现在的北境,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他们练兵了。
况且,朝廷给的时间也很少,镇北将军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着,向威跟着顾家两位将军习惯了,一旦换了新上峰,谁知道对方什么性子、又能不能合拍。
不说蒋慕渊和顾家不希望交出将军印,向威也想让将军印留在顾家手中,再退一步,留在北境出身、土生土长的北境将领手中。
只有这样的新上峰才会懂得北境,懂得怎么对付狄人,兵士需要经验,将军一样需要,其他地方的那一套,未必就适合北境。
向威甚至想过,真到了那个关头,他就向朝廷自动请缨,说什么也先接下将军印,起码他知道北境的百姓在想什么,再让顾家几个小子在自己麾下历练些时日,等他们建功立业,能扛起那杆大旗了,他再功成身退,向圣上告老,把将军印换给顾家。
反正他向威的儿子没那么大的能耐接班,真不行,就先代领几年。
还是蒋慕渊说服了他,说还未到那一步。
毕竟,眼下看的还是北狄那儿的状况,安苏汗真的铁了心南下,镇北将军是谁,眼下都不一定守得住。
人不够还能想办法,朝廷的银钱不够,真让将士们喝西北风吗?
那仗还怎么打。
蒋慕渊给向威透露了奇袭的想法,向威虽觉得风险极大,可思前想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要么一柄尖刀捅破北狄心脏,让他们之后五年、十年不敢进犯,要么就听天由命,北狄什么时候大军南压,北境就挺到什么时候,真挺不住了,他们北境将士也对得起所有人了。
说穿了,就是盼着安苏汗死。
安苏汗死了,几个儿子闹腾起来,真顾不上来北境作乱了。
向威一个人想了很多,城墙上的视野极好,他眼睛尖,看到了远处快马加鞭的独行人,他的心跳快了些。
一看就是传令兵,可千万别传什么惊天的大消息……
来传信的是寒雷。
向威急匆匆从城墙上下来,见寒雷身上只有尘土而无血污,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还好,不是北地出了危机。
再看寒雷神色,却是郑重又谨慎,哪怕他不说话,向威也知道对方的来意了。
“小公爷下定决心了?”向威压低声音,道,“何时出发?”
“明日夜里。”寒雷答道。
向威拧眉。
这么快?这么紧张?莫不是临时定下的日子?若不然,好歹会有个三五天的缓冲……
“是云康回来了?”向威惊道。
寒雷重重抿了抿唇:“顾三爷没有回来,是另有状况,小公爷说不能再等了,错过了这一次,机会难了。”
向威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顾云康返回,北地看来也不像是出了状况,那就是……
向威回过头往南看,那是京师的方向。
他虽然还不知道内情,但想来小公爷有他自己的信息渠道,京城出了些变故,逼得蒋慕渊不得不速战速决。
想通了这些,向威冲寒雷点了点头:“我会在后方守住裕门关,骆副将调往北地,暂时镇守北地城。”
寒雷并无意外,这是先前蒋慕渊与向威商议过的,一旦北地精锐全出,总要有一个能安稳人心的存在,骆副将这样在向威麾下十余年的大将是最合适的。
向威让人去通知了骆副将,见寒雷又要赶回北地去,他站直了身子,看了眼远方,冲寒雷一字一字沉声道:“祝诸君凯旋。”
寒雷亦是沉沉颔首,这一去,谁都盼着凯旋而归。
北境的黑夜,终是渐渐来临,裕门关营帐中,点燃了营火。
向威背手站在大帐的地图前,一瞬不瞬看着。
蒋慕渊带回来的地图,向威没有看过,但小公爷给他指过,北狄的先锋营帐大致在哪个位置。
向威现在看的,就是那个位置。
他恨不能化身一把利箭,直直往北,一路扎到北狄的营帐去大杀四方,哪怕折损在那儿,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年轻了,镇守后方还有余力,真的上阵杀敌,这几年还行,过几年,谁知道呢?
能厮杀几十年,还没缺手断脚保着命,已经是大幸了。
像顾老将军、顾致沅那样的,战死沙场,才是寻常事。
最后能燃烧一把余火,向威是愿意的。
起码,比让年轻的精锐们去拼死要强,那些年轻人,才是北境以后的希望。
顾家那几个,从辈分上,还是他向威的侄儿呢,最后,还是要让侄儿们去拼杀,他一把老骨头留在后面,虽说是为了战功,可何尝不担心他们性命?
再说蒋慕渊,不说他卓越的出身,本身就是天骄。
向威重重挥了下拳。
还是那句话,祝诸君凯旋。
翌日,夕阳余晖之下,骆副将站在北地城墙上,对墙下被点兵的众将士,也是这句话。
祝诸君凯旋。
第七百五十六章 单骑
留守北地城的将士,挺直脊背,给了奇袭军最大的敬意与祝福。
底下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兵阵,而没有被选中的兵士,心中没有侥幸,反而是悲痛夹杂着恨。
恨自己不够出色,恨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够亲身参与这场战事,为逝去的亲友、同袍报仇雪恨。
可底下马背上的人,哪一个不是跟留守的人一样,与北狄有血海深仇?
这么多年征战下来,又谁家没有战死过兄弟?
夕阳有多红?
不及数十年北境将士、百姓的鲜血红!
而这一去,打伤北狄元气,底下的将士又能回来多少?
没有人知道,现在也不是设想战损的时候,他们如今能做的,就是祝福和祈祷。
将士出征,百姓不可能全然不知。
这些日子,隐约察觉到战事将起,可谁去打、怎么打,百姓的心里都没有数。
今日见蒋慕渊点兵,将士们意气奋发,众人明白,大战要开始了。
且,是突击战。
边疆百姓,经历得多,都是有些眼界的,骑兵冲击他处,他们北地城的布防必然薄弱,即便骆副将带人驻守,也补足不了。
此刻狄人若是绕道北地城,围魏救赵,那北地危险。
人群之中,有老者看了眼四周。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知道破城前的北地是什么模样,也见过那夜的冲天大火,回到北地时残垣断壁的惨状历历在目,而今日,一片欣欣向荣。
百废待兴,可步子再慢,也在前行。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走了,这一回,哪怕再次兵临城下,也绝不走了。
死守北地城,和当日顾将军等人一样,战到最后一刻,也绝对不能让后方动摇了先锋军。
城墙上的大旗好好的竖着,才是他们给凯旋的将士们最好的贺礼。
不止是老者,很多百姓都是一样的心声。
这一些,奇袭的将士们并不清楚,蒋慕渊一身银甲,冲骆副将颔首示意。
顾云宴扬起长枪,高声道:“出发!”
路线是确定的,昨日他与顾云齐、顾云骞又探查过一回,比前次蒋慕渊探查得要深,但毕竟时间有限,又不是全力奔袭,离预想中的北狄营帐还差不少路。
回来后,顾云宴与蒋慕渊商议过,大军行径到他们探查的前沿,暂且驻扎,派出斥候再探,确定营帐位置,再发起总攻。
当然,留给他们探查的时间也不多,为了轻便快速,将士们都只带了三日的干粮,一旦攻不下营帐,后勤吃紧,他们只能不战而败。
白日长有白日长的好处,路上能看得清,不用停下来辨认道路,等到再无一丝光线,才不得不点燃了火把照明。
他们已经进了石林,这地方若是走丢了方向,甚至走散了,就太险了。
大军行进,到底比不得先前几人探查。
石林的另一侧,一人策马快行,他没有点火把,只靠天上星辰辨别方向。
夜风呼啸,在石林里鬼哭狼嚎,掩盖了马蹄声,以至于他与奇袭的军队彼此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两方才发现了对方。
火把光线下,能辩得清领军的先锋模样,而单骑上的人,却叫黑夜掩盖了身形。
顾云宴心中一震,此时对面若是数十、上百的兵士,他必然领兵冲击,这鬼地方不会出现其他的北境兵士,要么是狄人,要么是马贼,砍杀了就行,可这是单骑……
他喝停了其他人,自己往火把下又凑了凑,确定对方能看清楚他。
很快,那单骑动了,他稍稍往前进了些,唤道:“大哥。”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叫顾云宴一时愣怔,虽然有猜测到,可真的猜对了,心中的惊讶与欢喜无以言语。
顾云骞亦激动极了,高声道:“哥!”
他不会听错的,那是他云康哥,那日目送对方潜伏,今日终于迎他归来,顾云骞的眼睛霎时间红了。
顾云康的身影从黑暗中出来,被火把照亮,众人看到了他的样子,他穿着狄人装束,也亏得是单骑相遇,若不然,只怕还未看清他的样子,就已经要被射杀了。
蒋慕渊笑道:“在这里遇上,可见我们的路线没有错。”
顾云康也笑了,他仰头喝了几口水,道:“看来我家六妹妹真有本事。”
他知道顾云锦想画地图,也知道顾家时间不多,他还未归,奇袭的兵士就已经出发,可见蒋慕渊他们是照着地图走的。
兵士们知道先前扎入狄人内部的伏兵回归,士气越发高涨,依照命令,就地驻扎,等蒋慕渊与顾家兄弟商议。
有人不住冲顾云康打量,低声道:“那是顾家三爷?只看装扮,还真和狄人一模一样。”
“潜伏进北狄,要是不像,哪里能活下来?”
“也是,我就怕打起来了,一个不仔细,就把顾三爷当狄人砍了。”
“你小子怕是没有那本事,顾三爷厉害着呢。”
边上人笑声不断。
因着在石林里,倒不用担心声音传出去,蒋慕渊等人没有束缚兵士,凑在一起交换消息。
此刻不是感慨的时候,哪怕兄弟间有再多的关心,也要押后。
顾云康道:“你们出兵,是朝廷等不住了?”
蒋慕渊也不瞒自家人,道:“南陵郡王反叛,三殿下、七殿下还在南陵,下落不明,朝廷要平叛,拖不住了。”
顾云康倒吸了一口气:“既如此,打下北狄,给南征的将士们送行。近来,安苏汗的几个儿子争得很凶……”
北狄现在的状况实在算不上好。
阿独木仪仗战功,守在第一线,因着不开战,整日玩乐,他从未想过北疆将士会突袭他,剩下的那些防备心全给了后方的几个兄弟。
阿图步被安苏汗打掉了小半条命,养得倒是差不多了,对独占鳌头的阿独木恨之入骨,听说时常在安苏汗跟前装老实,实则坏心思不少。
其他兄弟原本想看他们鹬蚌相争,可阿独木太出风头了,弄得几个兄弟暗悄悄想联合起来收拾他。
“阿独木吃醉后不吹嘘功绩了,反而是咒骂兄弟,”顾云康嗤笑了声,“都呼和他彻底在一条船上。”
第七百五十七章 天神的礼物
都呼脾气火爆,绝不好惹,但对阿独木也算是忠心耿耿,甚至为他在安苏汗跟前说了不少好话。
而顾云康,近日也颇受都呼的看重。
都呼手里精兵不少,先前攻打北地,虽说赢得莫名其妙,但损失也有,最后从山口关、鹤城败北,那才是伤亡惨重,安苏汗交到他手里的兵剩得七零八落,都呼自己培养的亲信也折损大半。
哪怕安苏汗夸他,阿独木又倚仗他,都呼心里都隐隐有些不痛快。
亲信不好培养,需要知根知底,但同时,不能是其他人的附庸,否则就是养了个奸细,顾云康这种偏远、衰败的游牧部落出身,反倒是入了都呼的眼。
无他,这种小部落攀不上大腿,背景干净。
而且,都呼对经历山口关一战的兵士都会高看一眼,都是为他搏了命的,能不看重嘛。
都呼自认对顾云康培养,实则是顾云康一步步在套取都呼的信任,他利用的是巴图。
巴图对哈斯娜的死无法介怀,私心让他憎恨阿独木,可他又是阿独木手里的兵,他矛盾又悲伤,烈酒喝了一坛又一坛。
顾云康去找了都呼,他说近日不会起战事,能否让巴图回去见见亲人。
都呼知道巴图,此人骁勇,但对巴图的儿女情长颇为看不上,当然,他也觉得,阿独木性子有些残暴了,女人嘛,睡了就睡了,弄出人命来做什么?
反倒是顾云康,一个小兵,能为了兄弟出头,都呼很欣赏。
上阵的都是兄弟,心中若无同袍,这战还怎么打?
都呼是真的器重这些从山口关跟着他逃回来的兵,答应了顾云康,顾云康也应了都呼,从后方被他多带些消息回来。
如此,顾云康能正大光明地不在营中了,他送巴图向北,自己也没有急着回北地,而是亲身去打探其他大帐。
安苏汗的位子,他几个儿子的位子,先前都是听别人说的,这下有了能亲身探查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同时,顾云康也陆陆续续给都呼送了些讯息,大部分是真,小部分是假,皆是阿独木的兄弟们想打压阿独木。
这些消息,让阿独木大动肝火。
时机差不多了,顾云康才设法南下,最后在此地遇上了蒋慕渊等人。
地图摊在地上,一面说,顾云康一面在上面画圈,把几处大帐的位置指出来。
顾云骞眼睛发亮,咬牙道:“有云康哥带路,我们就不用中途再停下来查探,这就一口气杀进阿独木的营帐,让他们血债血偿!”
蒋慕渊没有说话,他盯着地图,估算着距离。
阿独木固然要杀,但安苏汗驻扎的位置比预想得靠后,若不能一网打尽,终究留有后患。
等北狄缓过一口气,势必会南下骚扰,而北境的局面,未必能比现在好。
征讨南陵不知道要花多久,哪怕能获胜,消耗的军需粮草,以现在的国库补给,要花多久缓过来,真的不好说。
而且,三年后,也就是顺德二十四年,蜀中会开战,也要给蜀中留些根本。
前世打过的仗,今生一定会再打,孙睿心思阴狠,能逼得孙璧造反,断断不会让蜀中安宁,说不好,他胡乱一弄,还没有三年,蜀中就打起来了。
彼时,朝廷哪有心思顾北境?
只有安苏汗死了,他几个儿子争权夺势、其他被安苏汗压着的部落分崩离析,才能让狄人无心南下。
蒋慕渊看了眼顾云宴和顾云康。
顾云宴与蒋慕渊对北狄商讨最多,哪怕不说,他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顾云康深入北狄,对状况也是一清二楚,沉思一番,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试一试……阿独木醉酒后说过,向导是天神的礼物,是中原来人支持他……”
蒋慕渊清楚这一点,道:“孙睿的人。”
顾云康勾了勾唇,冷哼一声:“可谁说过,天神的礼物只有一份。”
蒋慕渊思路快,明白了顾云康的意思:“很险,但可以一试。”
计策很快商议定下。
大军重新出发,顾云康引他们出了石林,一路往北狄营帐。
中午时,大军停下休整,准备入夜后奇袭,顾云康算过,从此地出发,骑兵队突袭,能在三更天抵达营帐。
顾云康指了方向,看着众人道:“我先行一步去安排。”
顾云骞道:“两军冲杀,刀剑无眼,云康哥一定要小心。”
顾云康郑重颔首,快马往北去。
夜色笼了下来,今夜有淡淡月光,照亮了将士们前行的路。
整军出发,马蹄声震得一片轰隆,按说如此动静,阿独木的营中若是惊醒,多少能听见一些。
可无人惊醒,他们这些日子太逍遥了,阿独木都日日醉酒,底下人也早就松懈了。
直到蒋慕渊等人带兵冲到跟前,一些人才回过神来,也有许多回不过神的,他们都醉倒了。
营帐不比城池,木栅栏哪里拦得住骑兵阵,顷刻间杀出了一条口子,血腥气四溢。
阿独木的大帐靠北,外头厮杀声一片,他这儿还未受冲击,听闻有人冲阵,他酒气散了大半,提着兵器要杀出去。
可局势太明显了,一边倒,根本没有反扑的能力,亲卫将领都压着阿独木,不然他意气用事,逼得他弃帐而走。
都呼听着厮杀声,仿佛回到了山口关那夜,他气得捶胸顿足,又怕阿独木折损在这里,催着对方回避。
阿独木被一行人护着往北,而北面,顾云康快马迎来,与众人道:“这是阿图步那狗贼引来的!”
“怎么说?”都呼瞪大了眼睛。
顾云康道:“巴图有一好友在阿图步帐中,我这几日与巴图去了那里,今夜吃酒,阿图步大醉,放肆大笑,说我们的营地此时必然被北疆人偷袭大败,他说他要报仇,阿独木大人有天神的礼物,他也有!阿独木大人用天神的礼物收获了大汗的心,更利用礼物让他兵败裕门关,那他也要用礼物来害大人!”
阿独木闻言,目眦尽裂。
第七百五十八章 以真神名义起誓
身后的大营里喊杀声一片,交锋之中,营火被撞翻在地,点燃了大帐,短短时间,已经是大火冲天。
阿独木根本顾不上后头状况,他驱使着马匹上前,一把揪住了顾云康的领子,恶狠狠道:“说!说清楚!”
顾云康道:“阿图步醉酒后说得颠三倒四,一直在重复是天神的礼物,还说大人若是在此兵败,必然失去大汗的信任。
来冲阵的敌军是北境顾家的将士,北地一战,顾家死伤惨重,还背负污名,若不是几十年功勋在身,只怕顾家已经覆灭,他们与大人有血汗深仇,必定会杀个片甲不留!
阿图步不仅仅想除去大人,他还把其他几位大人的驻扎位置告诉了敌军,要借顾家之手,除去大人的兄弟们,只剩下他,坐收渔翁之利。
所谓的天神的礼物,大人可以从中原获得,他也可以。”
这番话简直让阿独木癫狂。
若是平静时,他还能细细分辨其中真假,可现在,身后是兵败的大帐,追兵将至,而他又是连日醉酒,思路根本不够清晰,顾云康这般煽风点火的话,让他整个人都成了火药,随时要炸开。
“好大的狗胆!阿图步!”阿独木一字一字,几乎喋血。
都呼还算冷静,劝道:“大人,当真是阿图步大人做的?他有那个本事?”
阿独木大手一挥:“一定是他!”
他当时得到了两个中原来的向导,他一直称之为“天神的礼物”,若不如此,如何说服安苏汗?
哪怕向导没有从山口关回来,但阿独木尝到了甜头,也知道要稍加留心中原的状况,这是他在兄弟之间的优势。
阿独木以为,除了他,没有人和其他中原人深交。
哪怕有,也仅仅就与北境的中原人有那么些来往,敌军的京师发生了什么,阿独木知道,但阿图步绝对不会清楚。
顾家的污名,在北境根本没有掀起过什么风浪,一句话,北境的将士、老百姓根本不相信,也就是在京城沸沸扬扬,顾家活下来的小子们至今没有接下北地守军,在死撑着罢了。
如今阿图步知道了,那他一定是收获了新的向导,是他的向导给他带来了讯息。
而且,今夜敌军奇袭而来,可见也掌握了密道。
谁给他们的路线?
那一定是阿图步!
阿图步奇袭裕门关时,走过这条路,他是知道的。
阿独木越想越恨,瞪着顾云康道:“还有什么?那厮还说了些什么?”
顾云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都呼。
都呼道:“不要隐瞒,全部告诉大人!”
顾云康道:“巴图那兄弟在阿图步跟前颇受信任,若不然,巴图也不可能知道这么隐秘的消息。
巴图说,所谓的向导、天神的礼物,就是中原的几个皇子在争权夺势,先前给大人送向导的是他们的三皇子,因为三皇子不满意北境被顾家抓在手里,顾家女儿与中原皇帝的外甥联姻,顾家只听皇帝的,皇帝让他助谁,他就是谁的势力,皇子们轻易拉拢不了,三皇子想换一个人。
而前一阵子,三皇子出京南行,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
阿图步的向导是大皇子的人手,双方约定,阿图步借顾家军除去大人几兄弟,他之后坐稳大汗的位置,给北境一点喘息的时间,也让大皇子在南边彻底绝了三皇子的路。
隔着一片草原,各自称皇做主,等大皇子腾出手来,再替阿图步压制其他部落,稳固他的位子。”
原本就信了八九成的阿独木,这下子再也没有疑惑了。
他虽然不知道先前的向导是中原三皇子的人手,但是,三皇子南行的事儿,他是清楚的。
那在中原京城不是秘密,三皇子、七皇子去南陵查案,刑部在那儿出了状况。
可这不该是阿图步知道的,能知道,就是收到了向导。
毋庸置疑。
至于阿图步要和中原的大皇子联手……
那也说得通,阿图步就是个草包,他底气不足,能力不够,哪怕他们兄弟这次都完蛋了,阿图步能管得住整个草原部落?
他不行的。
大汗几十年震慑草原,统一草原,阿图步只会让草原分裂,不想分裂,想有今日的荣光,就只能依靠外力。
同样,阿独木也清楚,中原的大皇子在京师也不能服众,两个人互取所需,这才能达成同盟。
都呼看着阿独木越来越黑的脸色,转头问顾云康:“巴图就这么卖了他兄弟?”
“巴图很犹豫,且他对阿独木大人……”顾云康低声与都呼说了半句,又抬起声音,“一面是兄弟,一面是大人,巴图忠于大人,忠诚让他选择了大人,巴图是个直来直去的汉子,他也不屑阿图步那与虎谋皮的做派!”
都呼重重点头,因为一个女人,能把对阿独木大人的不满直接摆在面子上的汉子,的确不是个狡诈之徒。
也就是这样直接的人,才会做出忠诚的选择。
边上其他亲信见顾云康与都呼说一半、瞒一半,心中一动,道:“我们也有人手在阿图步帐中,为何从不知道他的计划?你敢以真神的名义起誓吗?”
顾云康有什么不敢的?他根本不信北狄人的真神!
为了潜伏在阿独木的帐中,他连自家祖宗都能破口大骂,也敢骂顺德帝。
这不是不忠不孝,他很清醒,他今日做成的事情,是大忠、是大孝,他无愧于心!
“阿图步前回被骗的在裕门关吃了大亏,怎么还会傻乎乎地让人知道他在谋划什么?若不是今夜眼看着事成,他醉酒之后忍不住沾沾自喜,我们全被算计了都浑然不知!”顾云康恨恨道,“几位若是不信,我自然可以发誓,我以真神的名义起誓,之前的话句句是真,不敢对阿独木大人有半点欺骗……”
誓言发到一半,就被阿独木打断了:“现在怎么办?去找父汗拆穿阿图步那混账?”
所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七百五十九章 兄弟阋墙
顾云康忙道:“不能给阿图步开口的机会,他设计大人,又是个诡辩之人,到大汗跟前对质,大人未必能占上风,何况大人兵败,这是大汗不能容忍的错误。
而其他大人们一定会落井下石,在他们眼里,大人比阿图步有能耐得多,借刀杀人也要杀个厉害的,阿图步那小人有的是机会收拾。”
阿图步的确诡辩,这是大伙儿都清楚的,他也就是靠那张嘴,前些年才让安苏汗宠爱他。
论嘴上功夫,阿独木不一定是对手,何况,他们没有实证,反而会被说成是为求自保而污蔑对方。
其他大人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会让阿独木吃个大亏。
都呼看了顾云康一眼,转头对阿独木道:“大人,死人才不会说话。”
阿独木受挫之余,自然恨不得让阿图步去死。
可阿图步不能就这么死在他手上。
都呼急道:“大人快下决定,敌军被我们的人绊住脚步,一旦他们杀出,我们拦不住的。”
身后的大帐,战事已近尾声,就着火光,能看到骑兵往西侧杀出,那个方向,是他大哥阿斯干的驻地。
对方没有追他们,可见是黑暗之中没有寻获。
正如顾云康带回来的消息,阿图步的确把其他兄弟的驻地告诉了对方。
他那个大哥,虽不爱酗酒,但因着阿独木镇守在最前方,后方不用费心防备,只怕所有人都在酣然大睡,遭遇冲阵,恐怕也拦不住。
“走,跟上去!”阿独木咬牙道。
亲随哪里肯,急忙劝解:“大人不要去,安全要紧。”
“屁话!”阿独木喝道,“我前沿阵地被破了不算,后方驻地也受袭,父汗会杀了我!
我纵死,也不会让阿图步好过!
把敌军引到阿图步帐中,他今夜醉酒胡言乱语,可见没有丝毫防备。
杀!借敌军的手杀了他!敌军奇袭人数有限,冲破三地已经是极限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有余力!
只要全数剿灭,再把阿图步的诡计告诉父汗,我有过,但也能有功!”
阿独木酒气上头,又激愤万分,被顾云康挑拨得一心要让阿图步死。
其他人也都沾了酒,大半都和阿独木一样要报仇,几个略显犹豫的见状,自然也不说什么了,跟着阿独木往西侧追去。
顾云康亦是一脸愤怒,跟在几人之后,但他也防备着,怕阿独木火气上来了拿他开刀。
阿独木的目的是引诱顾家军,倒不拦着他们冲击阿斯干的营帐,因此速度并不快。
遥遥的,顾云康听到了喊杀声,那边一片混乱。
阿斯干这儿的兵士只是睡着了,不似阿独木那里醉成烂泥,勉强有了防备之力。
可这里也有它的弱点。
阿独木的营帐是前沿,哪怕敌军轻易不会出现,营中也都是兵士,女人有,却不多,阿斯干的驻地靠后,除了兵士之外,还有他们的家眷,这些人根本不是战斗力。
如此状况,在骑兵冲阵夜袭之中,很难快速有效地阻拦,顾家这里士气如虹,很多狄人在睡梦中就失了性命。
顾云康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拳,他在这一刻,想到的是那夜的北地城池。
同样是骑兵,同样是夜袭,打得人措手不及。
若不是北地城大,敌军不可能顷刻间杀遍全城,也不会让顾家有时间收整人手死战,争取了让百姓撤离的时机。
驻地比不了城池,他们的时间更短,心神更乱,很快就会被骑兵冲破。
顾云康恨不能一把火烧灭了整个驻地,战事的确残酷,可他不会放过狄人兵士,也不想放过那些家眷。
狄人冲进北地城时,死去的百姓少吗?
狄人驻守鹤城时,除了前期逃走的百姓,留在城中的,生还者寥寥。
北地和北境军交战,几乎都在北境境内,唯一一次冲进草原,还是顾栾为了救顾微,彼时救人为主,无力大杀四方。
即便那样,还是让北狄数年不敢南下,他们吃大亏了,他们胆寒了。
北境百姓深受战争所苦,北狄百姓却置身事外,这一次,也让他们尝尝故土被战火席卷的痛,让他们再胆寒一次,怕到不敢打,之后的北境才能有太平日子。
怜悯?
他们可曾对北境的百姓怜悯?
可顾云康现在动不得,他只能让他的心,跟着他的兄弟们,狠狠扎在北狄人的血肉上。
阿斯干的营地撑不住了,阿斯干受了伤,被亲卫护着逃出来。
阿独木看到了他,带着人迎了上去。
阿斯干愤怒不已:“你守在前头,怎么让人杀到了这里?你混账!”
“我也是被人奇袭,损失惨重!”阿独木咬牙切齿,“是阿图步引来的人!”
阿斯干没有工夫跟阿独木废话,策马要走,他要去报给安苏汗,他在相对后方的驻地被偷袭,那就是阿独木的错!
至于阿独木和阿图步互咬,他恨不得他们咬得更厉害些。
阿独木眼中厉光闪过,突然拔刀砍向阿斯干,阿斯干没有防备他,死不瞑目。
阿斯干的亲卫暴跳如雷,出手却被顾云康拦住,都呼几人反应过来,将他们斩于马下。
“大人……”都呼看着阿独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阿独木却道:“不能让他报给父汗,父汗的营帐离阿图步那里太近了,一旦他的人赶来,我还怎么杀阿图步!快,把敌人引到阿图步的营帐,再拖下去,天要亮了!”
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都呼会说几句汉话,冲到营帐外,大声喊道:“前方是安苏汗的儿子阿独木,就是他设计攻破了北地!杀了他,杀了他!”
战马上拼杀的蒋慕渊,浑身银甲皆染血,他高声道:“杀!杀出去!杀了阿独木!”
顾家几兄弟都知道今夜计策,闻声便知道顾云康的计划成功了大半,当即招呼人手杀出去。
都呼一看敌军被引过来了,冷笑一声,与阿独木几人全力奔向阿图步的营帐。
马蹄声震天,而阿图步那里,浑然不知死神将至,他还醉着。
第七百六十章 天时地利人和
骑兵冲阵,需要的是勇和快,突袭阿独木和阿斯干的营地,顾家兄弟和蒋慕渊一直都冲在最前面。
如今的战况,与他们在石林里谋划的进展一致,很是顺利,只要后续也能依照计划打起下来,就能收获一场彻底的大胜。
此刻,阿图步的营帐已经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了。
蒋慕渊牢牢看着前方。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不错,今夜北风为主,且略偏东,因此,阿独木、阿斯汗的营地都处于下风向,血腥气和燃烧的焦味都被吹得往南传,不会让处于上风向的阿图步、甚至是安苏汗的营地有半点警觉。
大胜,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而对他们的这一仗而言,顾云康的及时赶到,是最重要的。
先前,即便蒋慕渊和顾家兄弟们有信心靠顾云锦的地图通过密道,但他们对北狄境内的状况掌握,实在有些欠缺。
这些年的战事都发生在北境,北境受城池所限,之前建城在何地,以后的发展就在哪里,狄人跟北境打了这么多年仗,三大关五大城的位置,一清二楚,底下小城镇的分布也很清晰。
不像他们北境人,几乎都没有迈进过草原深处。
北狄人最主要的生活方式又是游牧,放牧到哪里,大帐挪到哪儿。
当年,顾栾若不是从马贼口里逼问出了安苏汗营帐的位子,他救援顾微恐怕都不能成行。
蒋慕渊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依样画葫芦,可这些日子,他们都抓不到马贼。
马贼也不是傻的,好抢好夺的镇子村庄,先前都叫狄人肆虐过一回,都搬空了,短短时日,没有恢复过来,抢了也白抢。
再者,山口关一战打得太过声势浩大,一个不小心,没抢到什么不算,整个马队都要折损在这儿,那亏大了。
马贼不敢来了,北狄那里的状况,真的说不好。
俘虏倒是陆陆续续交代了一些,可他们说的是去岁冬日的状况,如今北狄大败,安苏汗是否调兵遣将,很难说。
出征前,蒋慕渊与顾家兄弟做的最坏的打算,一是迷失在草原荒漠之中,二,就是找不到狄人的位置。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真是无处说理去。
蒋慕渊有七八成把握,安苏汗会在密道出口不远处设置第一座屏障,这也是他们此次北行,必须要迅速打下来的地方。
至于具体的位置,何人驻守,多少兵士,这些全靠赌博。
夜袭能胜,但是大胜还是完胜,全看打起来时的应对。
在打下前方大帐之后,继续往何处打,指不定需要依靠俘虏,或者想办法与顾云康会合。
若不是这七八成把握,顾云康回来之前,这仗他们根本不好打。
但胜利终究是站在他们一边的。
顾云康单骑返回,他在草原数月,很清楚这里的状况,近些日子又跟着巴图走了不少地方,先前只是听过,现如今,他连安苏汗的大帐都摸进去过。
他让蒋慕渊等人这一次的突袭战变得更加清晰了。
安苏汗驻扎的位子太过靠后,打下来的风险极大,哪怕胜了,这一次带来的兵士能顺利回到北境的,恐怕也不剩多少了。
将士们不畏生死,但作为一力主张此次突袭战的蒋慕渊与顾家兄弟,以最小的损失换来最大的胜利,这是他们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据顾云康的讯息,安苏汗的身子状况堪忧。
去年冬天病到让几个儿子找到了岔子算计了阿图步一回,在兵败之后,虽然缓过气来了,可也算不上康健。
也就是天气转暖,整个人看起来好些了,一旦再入冬,恐还要病一场。
他野心足、好脸面,为了裕门关一事打掉了阿图步半条命,若此次在受大挫,不用别人对他动刀子,他自己都能呕血。
与其突袭安苏汗,不如让他几个儿子厮杀起来。
阿独木守在密道出口不远,是北地的死仇,为了报仇,更为了确保撤退时的路线,此座营寨必须打下来。
同时,顾云康在北狄的身份就是阿独木帐中的兵,他熟悉阿独木和都呼,能牵着他们动,这就是最大的优势,要发挥到极致。
再打阿斯汗,这也是顾云康选的,距离合适,驻兵数量相对少,多的是家眷,奇袭下的战损能在接受的范围内。
若是可以,顾云康还想再打一两处营帐,最后杀向阿图步,可他们的时间有限,不能不管不顾。
奇袭离不开一个快,一个出其不意,一旦天明,营帐中的人睡醒了,就无法速战速决。
所以,阿斯汗之后,阿图步的营地是最后一处了。
一夜之间,损失三座营帐,死三个儿子,搁在安苏汗那个小心眼身上,吐血都是轻的。
只要安苏汗重病,他剩下来的儿子势必继续内耗。
思及此处,蒋慕渊抬头看了眼天色。
黎明之前,最深的黑,若能快些,再快些,也许在阿图步之后,还能再冲一座营帐……
前方,阿图步一行人,已经冲到了营帐外。
都呼扯着嗓子大喊:“北境人奇袭,阵地失守,我都呼护阿独木大人退回,快让我们进去!”
他接连喊了好几遍,前方却没有什么动静。
顾云康心里有数。
今夜南边奇袭,而他是从北面回到阿独木身边的,先前他就在阿图步的营帐里,知道这些人醉成了什么样子。
前方毫无反应,阿独木也不管,他就是来找阿图步报仇的,直接让战马冲进了营帐,直奔阿图步之处。
很快,蒋慕渊也带兵杀了进来。
一时间,厮杀声起。
阿独木根本不管外面打成了什么样子,他胯下战马的马蹄一脚踢翻了阿图步大帐外的营火,他翻身下马,提着大刀往里面走。
阿图步烂醉如泥,被阿独木拎着领子拖了出来,帐中其他人前后醒来,一个激灵,踉踉跄跄跟出来。
一看外头火光,有亲卫恶狠狠瞪向阿独木,怒喝道:“阿独木大人奇袭此处,是想杀阿图步大人?你眼中还有没有大汗?”
阿独木横刀把那亲卫砍了,鲜血飞溅,他重重“呸”了一声!
第七百六十一章 要杀就杀
亲卫倒下的时候,砸在了阿图步身上。
浓郁的血腥气让阿图步清醒了些,他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状况,思路还没有理顺,火爆脾气先冲了上来:“你这是与我开战?你好大的胆子!”
阿独木冷笑:“外面那些可是天神给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阿图步没有明白,“你既然朝我出手,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哪怕死在了这里,父汗跟前,你也别想交代!”
话音未落,阿图步余下的亲卫齐齐向阿独木出手。
可惜,他们的酒气未醒,有几人匆忙间都没有带上兵器,能用的只有割肉的匕首,仓促出手,不止没有伤到阿独木,还被阿独木的人手反杀。
阿独木的刀抵着阿图步的脖子:“你的向导呢?”
阿图步抬脚就踢:“要杀就杀,少废话!”
如果有时间,如何能心平气和,兴许这两兄弟会明白“天神的礼物”就是一场骗局,可他们没有时间,厮杀越来越近,他们也不可能心平气和,本就不和睦,生死关头,阿图步才不会和阿独木交流。
阿独木一刀,砍下了亲弟弟的脑袋,一如他杀长兄时一般,毫不犹豫。
都呼看了一眼,低声道:“大人,我们该走了。”
阿独木踢开了阿图步的遗体,不甘地望着敌军,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顾云宴,他认得对方,那是顾致沅的大儿子。
顾云宴如此的年轻,今夜大胜而归,中原皇帝一定会把北地守军的将军印交到这人手中。
他不想让他们胜得那么顺利。
都呼还在催促。
顾云康上前拦了拦,道:“大人,我们这么撤离,恐不太合适。
敌军打了三处营帐,阿斯汗和阿图步都死了,最先受到攻击的大人您却毫发无伤,大汗英名,恐会怀疑。
阿图步丢了性命,死无对证,他也无法证明敌军不是您从北境引来的,其他大人们落井下石,您脱身不易。
不如杀出去,多少受些伤,也能说明大人您是好不容易退出来的。”
这话很有道理。
看他们这一行人,身上染的血还是阿斯汗和阿图步的,伤口一处都无,做戏做得这么假,毫无诚意可言,简直是在藐视安苏汗的智慧。
可杀出去……
亲卫们不想死,更不敢让阿独木冒险,敌军又不跟他们串通,阿独木不敌之下重伤,那就惨了。
都呼杀气重,提着手中大刀,道:“大人,不如我动手?我下手有分寸,看着凶险,却不会伤筋动骨。”
顾云康冲都呼摇了摇头:“先前他们攻打阿斯汗大人的营地时,我观察过,都是枪兵。阿独木大人受伤,也必须是枪伤,不能是刀伤。”
阿独木看了顾云康几眼,道:“那你去夺一把长枪回来。”
顾云康面露难色:“我的武艺恐不敌,时间不多了,我跟几位亲卫一起去!”
阿独木点头,示意亲卫们跟顾云康一块冲出去。
前方一片乱战,营火冲天,但浓烟滚滚,视线并不算清晰。
原本,阿独木和都呼应该退出营帐,去外头等候,可阿图步这里与安苏汗的营帐不算太远,那边若是警醒,可能已经看到浓烟了。
一旦安苏汗的增援赶到,半道上遇上做假伤口的阿独木,那就别想蒙混过去了。
而且,他们也不是无事可做。
阿独木与都呼道:“大帐边上,不留一个活口,搜仔细些!”
醒来的人几乎都冲出去对敌了,这会儿没醒的,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但要以防万一,兴许有人藏在暗处,看到了他对阿图步动手。
死人不会说话,那就都死在这里。
顾云康冲在前面,看了眼战况。
奇袭能带来压倒性的胜利,却不可能毫无损伤,他看到了北境将士的遗体,直至战死,那人都握着长枪。
顾不上悲伤,顾云康丢开大刀,一个猫腰,接下了长枪。
战局混乱,敌我双方分辨身份,就看甲衣和武器。
顾云康虽穿着北狄装束,但他手握长枪,北境的将士下意识都会避开,他们知道,这可能就是顾三爷,不能误伤了。
反倒是顾云康,他杀得很凶,反正混战之中,远处的人也看不清谁在打谁。
顾云康冲到了一个亲卫边上,二话不说,长枪直扎对方心脏。
有一就有二,阿独木剩下的人手本就没几个了,杀出来的就更少,顾云康迅速杀完,反身赶回了阿独木身边。
都呼看着顾云康手里的长枪,道:“其他人呢?”
“不知道,”顾云康道,“杀过去的时候就冲散了,我这长枪还是地上捡来的,敌军损伤也不小。”
都呼哼了一声。
顾云康把长枪递过去,道:“我不会用枪。”
都呼接过来,他知道顾云康的意思,这小子不敢对阿独木动手罢了,只是,这人今夜的表现颇为让都呼意外,尤其是阿独木刚刚已经露出些怀疑来了。
倒不是怀疑顾云康是汉人,而是怀疑他是其他兄弟的人手。
阿斯汗死了,阿图步死了,阿独木即便活下来,在安苏汗跟前也要吃一壶,得益的是其他兄弟。
真让他动手,都呼怕他一枪扎穿了阿独木。
可现在,顾云康身上没有刀,长枪一交,赤手空拳的,玩不出花样来,一会儿半道上砍死就行,不用现在费力。
都呼打定了主意,对阿独木道:“大人,得罪了。”
一枪扎进了阿独木的左肩,阿独木一声闷哼,示意都呼继续。
都呼计算着,又给了阿独木几下,都是不轻不重的,先前去清扫四周的亲卫也都聚了过来,都呼同样给了几下。
“你自己呢?”阿独木道。
都呼刚要回答,余光扫到了地上的长刀、匕首,他心中一凌。
阿图步的人留下来的武器……
先前不敢动手,是敌众我寡,可一旦他们人人受伤,这小子若是个狠的……
都呼心念一动,长枪直接刺向顾云康。
顾云康从头到尾都防备着这群人,当即滚地一翻,再起时,手上举刀,却是不管都呼,闪身到阿独木背后,刀刃抵在了阿独木的脖子上。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不怕死
剑拔弩张。
阿图步营帐中的兵士并未抵挡住顾家骑兵的冲击,此刻已经是颓势一片,而这厢,打翻的营火点燃了大帐,火焰窜起,烤得人半边脸发疼。
最让人不舒服的,是眼下的局面。
阿独木脖子上的那把长刀,银光谣言。
都呼的眼中满是杀气,喝道:“你胆子真不小?”
顾云康冷声道:“都呼大人先对我起了杀心,我为求自保,如此行事,不也是情理之中的吗?”
“自保?”阿独木拦住了都呼,他斜着眼瞥着长刀,嗤笑道,“只是自保?今晚上你就没想过让我活着出这个营地吧?”
顾云康道:“大人这话说得不对,我今夜给您带来了消息,若不然,大人岂不是连死在谁手里都不清楚吗?天神给了阿图步大人礼物,而阿图步大人又把礼物送给了您……”
“笑话!”到了这一刻,阿独木自然是不信顾云康的,甚至连今夜的一连串事情,在他心中也有了别的理解,他恶狠狠看了眼地上的阿图步的遗体,道,“你砍了我,你难道能脱身?”
“我脱不了身,但我今夜算计了三位大人,这事儿赚大了。”顾云康朗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坦荡又得意,丝毫没有此刻被都呼等人围困在其中的胆怯和害怕。
他很自信,自信他是最后的胜利者。
即便是死,一夜让安苏汗死三个儿子,这也是大赚。
语气和神色骗不了人,都呼打过很多仗,知道怕死的人是什么样,装作不怕死的人又是什么样,根本不怕死的……
那就是眼前顾云康这样的。
拿性命威胁他,他不会有半点动摇。
都呼给阿独木递了个眼色,想靠言语威胁让顾云康让人,很难。
阿独木凝神,他只能靠自己的武艺来摆脱顾云康的制衡了,可偏偏背后这人很有本事,阿独木根本抓不到空隙。
事已至此,阿独木清楚,恐怕是真要折在这里了。
不甘、愤怒,各种情绪翻滚而来,一如这冲天的大火,烧得阿独木眼睛都红了。
“死了也就死了,”阿独木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道,“就如你所言,死也要死得明白些,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里,你最后给我留一句准话。”
顾云康道:“准话?阿图步大人……”
“怎么的?这时候还不肯说?怕都呼去寻父汗,收拾你主子吗?”阿独木嗤笑一声,“你即便杀了我,你也拦不住都呼,说说看,是我那二哥,还是我的五弟?谁那么大的本事,一场大戏,夺兄弟三人性命?”
顾云康笑得越发畅快了,道:“都呼大人要如何与大汗交代?说阿独木大人您亲手杀了阿斯汗和阿图步两位大人吗?您别忘了,那两位身上的可是刀伤,而且,是大人您的佩刀下手的,以安苏汗大人的眼力,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北狄人都用长刀,安苏汗的几个儿子也是,但他们为了各显身份,用的长刀各自有些许不同,若不用心看,反正都是刀伤,但一旦仔细查了,必然会发现其中隐秘。
“我的主子既然能从天神的手上夺下礼物,在大汗的身边,难道还会没有钉子?”顾云康笑道,“自然会有钉子引着大汗去查,等他知道是你们兄弟自相残杀,大汗会如何呢?
三位大人死了,可你们的儿女都在大汗身边,大汗会留下谁,又杀了谁?”
阿独木的脸色黑成了炭,他自己可以死,但他的儿女都年幼,一旦失了他这个父亲,又失去了安苏汗的庇佑,那在草原上,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的结果。
顾云康张嘴闭嘴吓唬了阿独木一通,他一面留心阿独木和都呼几人的动静,一面关注着彼处的战事。
今夜,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阿独木是北地战事的主导者,都呼就是他的先锋军,都呼手上沾染了北境百姓的鲜血,也许还有顾家人的血。
国仇家恨,让顾云康决计不会轻饶了他们。
他知道自己以寡敌众,不过是占据先机、抓住了阿独木罢了,但要全灭众人,他做不到,反而容易丢了性命。
顾云康了解过,都呼此人武艺出众,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他的能力只是优秀,但论单兵,他是真正的战士,草原上难逢敌手。
都呼和阿独木也反应过来顾云康在拖时间。
“怎么?”阿独木道,“你以为北境那些人会与你联手吗?他们攻过来了,杀了我,也会杀了你,我知道你不怕死,难道,我就怕吗?”
话音一落,阿独木突然向前探身,脖子用力压向了刀锋,鲜血泌出。
顾云康眸子一紧,下意识地松开了些禁锢,免得阿独木自杀,让都呼等人没有后顾之忧地对付他。
也就是这个一个空隙,阿独木抓住了,他一肘子往后撞,趁机脱出了身。
都呼和阿独木上了马,让亲卫留下阻拦顾云康,想要借机突围。
顾云康哪里能让他们走,也不管亲卫们提刀砍来,翻身往前,长刀砍向两匹马的蹄子,马匹踉跄,马上的两人摔了下来,顾云康看也不看,反手刀身掠过其他战马,马嘶声中,能跑的马儿飞奔着远去。
顾云康站起来,啐了一口。
他断了都呼等人的后路,自己却不好办。
别看亲卫和阿独木有伤,但都呼先前作假很有分寸,不至于让这几人动弹不得,只是战力略有受损罢了。
而都呼没有伤,冲在最前面,打得顾云康节节后退。
都呼显然也不满意手里的长枪,这不是他惯常用的武器,他干脆扔开,从亲卫手里抢过一把长刀,朝顾云康砍来。
顾云康也是同样,他用刀着实没有用长枪熟练,在行家手里,长枪攻击范围广,防卫能力也强,见都呼丢来,他飞身扑过去接在自己手中,而后翻身就往阿独木的方向挑去。
长枪如虹,银光一片,阿独木躲在亲卫背后,愕然看着顾云康:“顾家枪法!”
第七百六十三章 顾家枪法
过年期间应该没有人蹲点刷新吧,我卡一波防盗,一个小时以内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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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拔弩张。
阿图步营帐中的兵士并未抵挡住顾家骑兵的冲击,此刻已经是颓势一片,而这厢,打翻的营火点燃了大帐,火焰窜起,烤得人半边脸发疼。
最让人不舒服的,是眼下的局面。
阿独木脖子上的那把长刀,银光谣言。
都呼的眼中满是杀气,喝道:“你胆子真不小?”
顾云康冷声道:“都呼大人先对我起了杀心,我为求自保,如此行事,不也是情理之中的吗?”
“自保?”阿独木拦住了都呼,他斜着眼瞥着长刀,嗤笑道,“只是自保?今晚上你就没想过让我活着出这个营地吧?”
顾云康道:“大人这话说得不对,我今夜给您带来了消息,若不然,大人岂不是连死在谁手里都不清楚吗?天神给了阿图步大人礼物,而阿图步大人又把礼物送给了您……”
“笑话!”到了这一刻,阿独木自然是不信顾云康的,甚至连今夜的一连串事情,在他心中也有了别的理解,他恶狠狠看了眼地上的阿图步的遗体,道,“你砍了我,你难道能脱身?”
“我脱不了身,但我今夜算计了三位大人,这事儿赚大了。”顾云康朗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坦荡又得意,丝毫没有此刻被都呼等人围困在其中的胆怯和害怕。
他很自信,自信他是最后的胜利者。
即便是死,一夜让安苏汗死三个儿子,这也是大赚。
语气和神色骗不了人,都呼打过很多仗,知道怕死的人是什么样,装作不怕死的人又是什么样,根本不怕死的……
那就是眼前顾云康这样的。
拿性命威胁他,他不会有半点动摇。
都呼给阿独木递了个眼色,想靠言语威胁让顾云康让人,很难。
阿独木凝神,他只能靠自己的武艺来摆脱顾云康的制衡了,可偏偏背后这人很有本事,阿独木根本抓不到空隙。
事已至此,阿独木清楚,恐怕是真要折在这里了。
不甘、愤怒,各种情绪翻滚而来,一如这冲天的大火,烧得阿独木眼睛都红了。
“死了也就死了,”阿独木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道,“就如你所言,死也要死得明白些,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里,你最后给我留一句准话。”
顾云康道:“准话?阿图步大人……”
“怎么的?这时候还不肯说?怕都呼去寻父汗,收拾你主子吗?”阿独木嗤笑一声,“你即便杀了我,你也拦不住都呼,说说看,是我那二哥,还是我的五弟?谁那么大的本事,一场大戏,夺兄弟三人性命?”
顾云康笑得越发畅快了,道:“都呼大人要如何与大汗交代?说阿独木大人您亲手杀了阿斯汗和阿图步两位大人吗?您别忘了,那两位身上的可是刀伤,而且,是大人您的佩刀下手的,以安苏汗大人的眼力,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北狄人都用长刀,安苏汗的几个儿子也是,但他们为了各显身份,用的长刀各自有些许不同,若不用心看,反正都是刀伤,但一旦仔细查了,必然会发现其中隐秘。
“我的主子既然能从天神的手上夺下礼物,在大汗的身边,难道还会没有钉子?”顾云康笑道,“自然会有钉子引着大汗去查,等他知道是你们兄弟自相残杀,大汗会如何呢?
三位大人死了,可你们的儿女都在大汗身边,大汗会留下谁,又杀了谁?”
阿独木的脸色黑成了炭,他自己可以死,但他的儿女都年幼,一旦失了他这个父亲,又失去了安苏汗的庇佑,那在草原上,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的结果。
顾云康张嘴闭嘴吓唬了阿独木一通,他一面留心阿独木和都呼几人的动静,一面关注着彼处的战事。
今夜,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阿独木是北地战事的主导者,都呼就是他的先锋军,都呼手上沾染了北境百姓的鲜血,也许还有顾家人的血。
国仇家恨,让顾云康决计不会轻饶了他们。
他知道自己以寡敌众,不过是占据先机、抓住了阿独木罢了,但要全灭众人,他做不到,反而容易丢了性命。
顾云康了解过,都呼此人武艺出众,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他的能力只是优秀,但论单兵,他是真正的战士,草原上难逢敌手。
都呼和阿独木也反应过来顾云康在拖时间。
“怎么?”阿独木道,“你以为北境那些人会与你联手吗?他们攻过来了,杀了我,也会杀了你,我知道你不怕死,难道,我就怕吗?”
话音一落,阿独木突然向前探身,脖子用力压向了刀锋,鲜血泌出。
顾云康眸子一紧,下意识地松开了些禁锢,免得阿独木自杀,让都呼等人没有后顾之忧地对付他。
也就是这个一个空隙,阿独木抓住了,他一肘子往后撞,趁机脱出了身。
都呼和阿独木上了马,让亲卫留下阻拦顾云康,想要借机突围。
顾云康哪里能让他们走,也不管亲卫们提刀砍来,翻身往前,长刀砍向两匹马的蹄子,马匹踉跄,马上的两人摔了下来,顾云康看也不看,反手刀身掠过其他战马,马嘶声中,能跑的马儿飞奔着远去。
顾云康站起来,啐了一口。
他断了都呼等人的后路,自己却不好办。
别看亲卫和阿独木有伤,但都呼先前作假很有分寸,不至于让这几人动弹不得,只是战力略有受损罢了。
而都呼没有伤,冲在最前面,打得顾云康节节后退。
都呼显然也不满意手里的长枪,这不是他惯常用的武器,他干脆扔开,从亲卫手里抢过一把长刀,朝顾云康砍来。
顾云康也是同样,他用刀着实没有用长枪熟练,在行家手里,长枪攻击范围广,防卫能力也强,见都呼丢来,他飞身扑过去接在自己手中,而后翻身就往阿独木的方向挑去。
长枪如虹,银光一片,阿独木躲在亲卫背后,愕然看着顾云康:“顾家枪法!”
第七百六十四章 自豪多过遗憾
大笑着欢呼着,可笑着笑着,也有人捂着脸哭出了声。
大起大落之中,情绪分外容易感染人,刚刚还笑容满面的将士,不由地也低落了下来。
战事,不可能没有牺牲。
作为领兵的将领,能做的是推算最优势的战术和策略,把战损降到最低,可无论有多么的周密,战损也不会为零。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北地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强者,在出发之前,所有人都做好了有可能回不了的准备。
怕死?怕死就不会义无反顾地加入奇袭之中。
而现在,他们回来了,但他们也有战友,醒不过来了。
有一些人的遗体被兵士们带了回来,还有一些来不及收殓的,就这么长眠在了北狄。
昨日还在说笑,今日就已经……
顾云宴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也难过,没有人会对生死无动于衷,他拍了拍泣不成声的一个年轻参将的肩膀,道:“如果战死的是你,你最后会想些什么?”
参将愣了愣,眼泪还在往下落,话语已经冲口而出:“死前再带上两个狄人蛮子!黄泉路上,我还能一打五!”
一句话,逗得边上所有人又哭又笑。
顾云宴也笑了,道:“所有没有回来的兄弟,他们战死前想的一定和你是一样的。”
这就是打仗,能打下这么一场大胜,即便牺牲,自豪也多过遗憾。
蒋慕渊也笑,道:“收起眼泪吧,北地的乡亲们在等我们回去,我们哭丧着脸,哪里像打了胜仗?”
穿过了密道,重新踏上北境土地时,日头当空。
北地城上,骆参将背手站着,等候前方的消息。
他的身边,驿官也翘首企盼着,心急如焚。
驿官是昨日抵达北地城的,圣上的传召从京里快马加鞭送出来,催着蒋慕渊赶紧回京。
事关两位皇子,事关南陵的安危,谁敢怠慢?
驿官赶了一路,哪知道蒋慕渊根本不在北地城中。
听骆参将说蒋慕渊出兵打北狄去了,驿官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会儿是打北狄的时候?明明是打孙璧更要紧。
但小公爷做的也没有错,毕竟,北地这儿还不知道南陵的事情呢。
纯粹就是不凑巧罢了。
其实运气还算不错,只等了一日,蒋慕渊带兵回到了北地。
入城之时,留在北地的将士、百姓纷纷涌过来,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们,待听闻此战大捷、连斩安苏汗三个儿子、烧毁三座营帐之后,整座北地城也陷入了狂喜和大悲之中。
他们都经历过去岁城破的痛苦,如今的大胜,不能抹去当时的悲伤,但也是一份藉慰,更是一份鼓舞。
骆参将长松了一口气,交代传令兵道:“快回裕门关报与向将军,我们赢了!”
蒋慕渊静静看了会儿热闹的百姓,而后转头看向了驿官。
驿官把圣上的旨意交到了他手中。
南陵的变故,蒋慕渊先前已经收到消息了,但此时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南陵郡王造反?两位殿下不知所踪?现在有消息了吗?”
驿官一路北上,南边即便有新消息传到京中,也传不到他这儿,他只能摇头。
蒋慕渊按了按眉心,道:“我即刻返京。”
南边的事儿,之前蒋慕渊也与顾家兄弟们交过底。
顾云熙见蒋慕渊收拾行李,低声道:“这么匆忙?”
蒋慕渊道:“路上还要些日子,也不知道回到京中,南边会是什么样一个状况。”
顾云骞低低骂道:“让那个三皇子死在南陵吧!如果不是他……”
这话只说了半段,后半截,自家人都心知肚明,且也不适合说出口。
蒋慕渊手上不停,道:“他可没那么容易死。”
从一开始,孙睿就盯着南陵的状况,截杀老郭婆、带着孙去南陵,这都是孙睿自己弄出来的事情,孙璧的一些问题,想来也是在孙睿的掌握之中的。
有心算无心,孙睿逼反孙璧,也一定设想了几种脱身的法子,不会让自己落在孙璧手里。
反倒是孙璧,他是被动的一方,仅仗着地利控制了南陵罢了。
顾云宴拍了拍顾云骞的肩膀,以示安慰,又问蒋慕渊道:“朝廷现在是用人之际,我们是不是也要回京?”
蒋慕渊想了想,道:“南陵大战将始,也不知道会打几年,未免后顾之忧,圣上必定会先把北地守将给定下来,此番得如此胜果,将军印十之八九会在顾家手中。
北地重建离不开人,一旦接下将军印,你们按部就班在北地更妥当。
倒是六舅哥,前方现今领军的是余将军,你本就是他麾下将士,先前只是抽调到了北境,此刻回去倒也合适。”
顾云齐受余将军照顾颇多,闻言自是应下,转身也收拾行囊去了。
其他人也不添乱,各自散了。
顾云宴、顾云熙他们有母亲妻儿在京中,抓紧时间写了家书,让顾云齐捎回去。
顾云齐把家书塞进了包裹里,抬起头眺望着城墙上的大旗,道:“过几日大祭,替我们四房多磕几个头。”
大胜之后,必定会有大祭,告慰亲人们的在天之灵。
蒋慕渊和顾云齐是在北地百姓的欢呼中离开的,而此时的京城,气氛阴沉,就像是一直等不到雷雨的夏天傍晚,闷得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孙祈和孙宣私底下为太子之位争得再凶,这个当口上,谁也不敢去顺德帝跟前触霉头,也不敢表露出自己的野心,被圣上盖上一个“急不可耐”的章,那可不是好事。
这两兄弟都盼着孙睿回不来,可南陵那儿迟迟没有孙睿和孙的消息,也叫他们心里直泛嘀咕。
他们有没有落在孙璧的手中?
若孙璧握着这么两个人质,为何不与朝廷讨价还价?
或者说,文英殿里对南陵的消息掌握得太少了。
孙璧为什么造反,他手里有多少兵,如何分布、如何驻扎、粮草储备如何,南陵官场谁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孙璧,谁坚决不降,谁又在虚以委蛇,没人知道。
两眼一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