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心意
蒋卢氏的头七,族中的灯火亮了一个通宵。
她生前提过留两个富裕庄子给顾云锦与寿安郡主,蒋岳氏虽然说了让国公府先挑选,但蒋慕渊忙碌,长公主不插手这些,顾云锦姑嫂亦然,最后还是蒋岳氏帮着挑的。
蒋卢氏是江南人,她手中收成最好的庄子也在江南。
具体的状况,蒋岳氏不太清楚,就听了蒋卢氏身边的嬷嬷的话,花了几天工夫,大体理顺了些。
蒋卢氏这一房绝嗣,族里分的、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一并都归入公中,有这么大的好处在,哪怕分了两个庄子出来,其余几房族亲也说不出一句不好的来。
毕竟,归了公,大伙儿都有份,这是平白得来的便宜,再者,蒋氏一族挑头的还是宁国公府,平素风光,有自己挣的,也有族亲拼搏来的。
再说了,蒋氏一族耕耘多年,各房手里都不缺钱,也不会为了银钱的事情,就在面子上闹翻了。
顾云锦接了蒋岳氏给她的契书,等蒋慕渊从宫里回来,交由他看了眼。
“太奶奶的一片心,你自个儿收着,”蒋慕渊坐下来吃了口茶,“改日让人去江南,将两个庄子都过户。”
顾云锦应了,契书收入荷包,又问:“北边那儿,田产宅子都是什么分的?”
蒋慕渊握着茶盏,看向顾云锦,压着声儿道:“太奶奶给你的庄子,看着收成极好,江南向来富裕,这些年也无大灾大难,你娘家那儿,这半年损失大,若有供给不上的时候,你只管……”
这几句话,蒋慕渊想了有几日了。
镇北将军府有将军之名,但其根本是驻守北地的一名守将,他食朝廷俸禄粮饷,却根本不是什么肥差。
蒋慕渊虽不插手自家生意,可对公候伯府的银子来源还是一清二楚的,俸禄银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真正的大头是各种生意,宁国公府如此,其他世家亦如此。
徐砚一个侍郎撑起整个徐家,靠的也不是月俸,而是徐家数代累积下来的商事。
士农工商,商人就算在底层,也是一个家庭风光度日所不可缺少的银子的来源。
顾家在北地几十年了,祖产也几乎都在北境,驻军不好与商旅抢生意,关内外的商业,顾家不插手,这也是为了按朝廷的心。
本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手里有兵权,又有大把的银子,谁在龙椅上的坐着都不放心。
顾家一直很本分。
云字辈的哥儿姑娘不少,娶妻要聘礼,嫁女要陪嫁,这些年间,大把大把的银子从公中出去。
若是无风无浪,慢慢也就缓过来了,可北境打仗了,北地破城,顾家的祖产受战火牵连,之后要花数年来恢复元气。
蒋慕渊倒是不介意顾云锦补贴娘家,就怕小媳妇儿自个儿心里过不去。
只是,两人毕竟是夫妻,又是“前世经历”的共患难者,蒋慕渊过几日要回北地去,这话总是要说的。
顾云锦听出蒋慕渊话语里的斟酌和迟疑,她能体会到他的用心,自不会觉得这话唐突,反而心里暖暖的。
娘家什么一个状况,她前世对“身外之物”不甚上心,手头上容易云里雾里,但重生之后,听吴氏说了不少,心里也是有了些底的。
顾家还算殷实,但决计不是富甲一方,除了日常用度,公中还有大把银子投到了军需上。
不管朝廷给多少,顾家在这几十年里,训练军马、补充甲衣、救济被马贼所骚扰的村落,这些都是银钱。
说句不恰当的话,军马速度快、耐力足、忠诚,这都是数年间费心教出来的,吃的马草恐怕比城里一些人家的伙食还要金贵,人不如马,也不是虚话。
况且,顾家结亲向来随性,曾祖父、祖父都看“眼缘”,不求个大富大贵大权,顾云锦的生母苏氏来自江南,名声不错,却称不上富庶,吴氏的父亲是顾缜麾下的参将,顾云婵的丈夫江毅也是顾缜一手提拔的。
因而当年徐氏带两个孩子回京来,顾家分给四房的银钱也就是吃喝不愁,用度也能讲究,可一旦徐氏成了药罐子,好药材日日不断,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后来长房进京,银票固然带着,可正如蒋慕渊所想,顾家的祖产都在北境,眼下这么一个状况,总要缓几年了。
蒋慕渊是一片好意,顾云锦笑着道:“我知你意思,可家里也没有到那一步,我拿银钱给伯娘,她兴许都不肯要,小公爷莫要担心我,我掌着度,娘家那儿真需要的时候,我会拿给嫂嫂的。”
听她语气轻松,蒋慕渊也松了一口气,点头道:“那便好。”
小夫妻两个凑在一块低声嘀咕,旁人听不见他们的话语,远远看着就只觉得亲近又温馨,族里好几位伯娘婶娘嫂子都互相挤眉弄眼捂着嘴笑。
“前回就说了,感情是真的好。”
“老太太走前都念着小公爷与夫人,知道两人这般好,老太太走得也心安。”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光瞅着对方的脸就能多吃一碗饭,这样的姻缘,谁不欢喜?”
因着是喜丧,蒋卢氏走得也安详,头七夜里,只依着规矩哭丧,其余工夫,大伙儿的心情也相对轻松。
天明前,蜡烛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到底是四月末端了,虽有存冰,但还是不比冬日,原就定下今儿开城门时就送老太太上山入葬。
蒋卢氏膝下已经没有男丁了,就由蒋慕渊捧了牌位,族里慕字辈挑了几个年轻兄弟抬棺,吹吹打打送出了城。
顾云锦没有送田老太太回北地,心中总有遗憾,这次也就跟着去了。
坟地都已经准备好了,和蒋卢氏的儿孙们修在一块,白纸漫天上了封土,又竖起了碑。
顾云锦在墓碑前又与老太太说了会子话,起身时,遥遥看见一妇人跪在一碑前,拿手中的帕子擦拭着。
蒋慕渊顺着顾云锦的视线看了一眼,道:“是婶娘。”
顾云锦了然。
那妇人是方氏,那块碑自然是蒋仕丰的。
第七百二十二章 何日启程
安顿了蒋卢氏的身后事,蒋慕渊又要进宫去。
马车上,顾云锦把一个引枕塞到了蒋慕渊的身后,低声道:“一夜未眠,太辛苦了,你多少歇一会儿,等到了宫门口我叫你起来。”
过了时辰,蒋慕渊其实不太困,抬眼见顾云锦心疼,心里一痒,以手背掩唇打了个哈欠:“是有些想睡。”
顾云锦见不得蒋慕渊这样,催道:“赶紧睡吧,也没有多少路。”
蒋慕渊弯着唇笑,把顾云锦搂在怀里,道:“你也一夜没有歇,陪我一道眯一会儿。”
顾云锦拗不过他,两人身子倚着,十指相扣,她的倦意也慢慢袭上来,在马车行径的车轱辘声里,浅浅入眠。
蒋慕渊原是装困哄她,可闭着眼,渐渐也迷糊了。
马车停在宫门外时,顾云锦一个激灵惊醒,她看了眼边上,蒋慕渊的呼吸平缓,显然还睡着。
她估摸着时辰,此时进宫去,没多久就要用午膳了,那还不如让蒋慕渊多歇一会儿。
轻轻撩开了帘子,顾云锦冲听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听风明白人,左右一思量也通透了。
蒋慕渊其实也没有歇多久,就一刻钟,他自个儿转醒了。
按了按眉心,他道:“怎么不叫我?”
只睡了那么会儿,人是醒了,嗓子却有些哑,低沉得叫人耳朵发红。
顾云锦轻咳了声:“也没有多久。”
蒋慕渊眼神好,看得仔细,凑上前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我去宫中,你今儿不许等了,回去歇一歇。”
顾云锦应了,帮着蒋慕渊换了一身常服,目送他快步入宫。
蒋慕渊抵达文英殿时,堪堪是用午膳的时候。
他应对了众人对蒋卢氏入土的关心,匆匆用了,又向今儿当值的官员问了几句上午的状况。
下午依旧忙碌,蒋慕渊看着精神不错,几位殿下说什么,他都能接的上。
纪尚书捧着热茶,笑道:“年轻就是好,我们这把年纪,守了一夜,白日里直犯困。”
“可不是,”傅太师也笑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小公爷还是要多歇一歇,过几日就要启程了吧?”
蒋慕渊颔首。
孙睿却突然开了口:“阿渊何日启程?”
蒋慕渊下意识的就要回答,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猜测孙睿要对老郭婆动手。
一旦老郭婆出事的消息传回京里,圣上必然要派人手去南陵调查,蒋慕渊若在京里,这差事估摸着会落到他头上。
若是空闲时,蒋慕渊倒不介意走一趟南陵,亲自去查,也好弄明白孙睿到底想要从南陵那儿收获些什么,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北地,圣上留给他和顾家的时间不多了,顾云康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回来,不能错过机会。
既然不想去北地,就要在京里收到消息前就离开。
蒋慕渊估算了一下袁二和周五爷会合需要的时间,道:“后日启程。”
他早些走,也免得才出城就被圣上使人寻回来。
孙睿闻言颔首,道了声辛苦。
话已经出口,自然也就这么定下了。
傍晚时分,蒋慕渊出了文英殿就往慈心宫去,他要给皇太后辞行。
行至半途,他还是顿了脚步,使人去南宫门外看了一眼。
顾云锦要是在,就让她挪到西宫门外,他怕她又站在马车边长着脖子等他,哪怕是春日,不冷不热的,他也舍不得,毕竟昨儿一夜未眠。
皇太后很是舍不得他,拉着外孙儿的手,絮絮说了不少:“原想着你回京来了,哀家何时想见你都方便,没想到你太奶奶没了,一耽搁就耽搁到了今天,后日又要走,哀家这心啊……”
蒋慕渊一面笑,一面听,听到这儿,就把一荷包糖果塞给了皇太后。
皇太后赶紧收起了荷包,清了清嗓子:“自己保重,莫要让我们在京里牵肠挂肚的。”
糖果是要紧,可外孙儿也是心肝。
一老一少又说了些贴心话,蒋慕渊踩着夜色出宫,匆忙一看,没有寻着自家马车,反而是听风凑了上来。
听风在蒋慕渊的脸上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咧着嘴直笑:“爷,是您让夫人回去歇着的。”
蒋慕渊睨了听风一眼。
听风笑个不停,但还是往南侧指了指:“马车在那儿,夫人也在,她下午回府里歇了才又过来的。”
蒋慕渊眉宇一扬,不得不说,挺高兴的。
等蒋慕渊上了车,灯笼才点上,他点了点顾云锦的鼻尖:“与听风一道算计我?”
顾云锦弯着眼睛笑,而后道:“哪里会不来等?也等不了几日……”
语气之中,透出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舍。
蒋慕渊听出来了,伸手把她抱在怀里,道:“我后日启程。”
怀里,顾云锦的身子明显就是一僵。
蒋慕渊轻轻抚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顾云锦试着放松些:“这么着急?”
蒋慕渊没有隐瞒,解释了自己的猜测,道:“总归防他一手,我也牵挂北地的状况。”
轻重缓急,顾云锦分得清楚,自不会拿黏黏糊糊的心思来拖蒋慕渊后腿。
回府之后,蒋慕渊与蒋仕煜、安阳长公主说了安排,翌日又去御书房里见过圣上,转日,出京往北地去。
顾云锦一路送到了十里长亭,紧着时间与蒋慕渊说话。
离别在即,她问出了这两日盘旋在心里的问题。
圣上给顾家的时间就这么多,若顾云康没有在时限内回来,蒋慕渊会如何安排。
蒋慕渊抿了抿唇,继而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原不想提,怕你担心,你怎的这么敏锐?”
听他这么一说,顾云锦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蒋慕渊会提前探查她画的地图里的路线,即便顾云康没有回来,蒋慕渊也想带兵打过去。
顾云锦望着蒋慕渊的眼睛,沉声道:“我的地图只是大致的方向,你照着他走,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抵达北狄大帐。”
蒋慕渊依旧笑着,目光一瞬不瞬凝着顾云锦:“我知道,因而前期会做很多准备,多探几次。”
见顾云锦依旧担忧,蒋慕渊抬手,捧着她的脸颊,微微弯下身子,鼻尖贴着她的鼻尖:“我的云锦费了那么多心思描绘出来的地图,你该对自己多些信心。”
第七百二十三章 不现实
呼吸相闻,气息温和,像是这天吹拂过的春风。
两人挨得如此之近,顾云锦清晰的看到了蒋慕渊的双眼,乌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眼睛,里面满满都是信任。
这样的信任让人倍感鼓舞,顾云锦不由自主就弯了弯眼睛:“我等你回来。”
简单的五个字,无数送别的人都会讲,可蒋慕渊就是觉得动听极了,悦耳得波动心弦。
他略站直了身子,看了眼四周状况,以高大的马匹作遮挡,把顾云锦压到了怀里。
唇齿相交,或捻或抿。
顾云锦有一瞬的诧异,很快又被蒋慕渊给勾了心神,整个人都迷糊着。
马儿在一旁刨着地,哼哧哼哧的喘气,那模样不晓得该说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嘲笑这两人黏糊个没完没了。
离别终有时,蒋慕渊终是放开了顾云锦,拿指腹抹着她的双唇。
呼吸重新回到了胸腹之内,顾云锦混乱的思绪也渐渐回笼。
她嗔了蒋慕渊一眼。
十里长亭,今儿即便不是人来人往,但也是郊外,夫妻间的亲密搁在这儿,脸上总归过不去。
可她眼角也泛着红,这一眼哪里半点儿的威力,反而娇俏极了。
蒋慕渊失笑着摇了摇头,最后又紧紧抱了她一下,道:“无人瞧见,我留心着的。”
顾云锦轻哼了一声,她的心上人,她能如何,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这么一笑,也就笑了。
蒋慕渊翻身上马,拍了拍马脖子,扬鞭而去,寒雷迅速跟上,两匹快马留下了两道扬尘,很快就看不到了。
顾云锦一直目送着蒋慕渊的身影,哪怕看不见了,也没有收回目光。
她有些明白前回孙恪送符家人离京时的心境了,彼时她听说了,还和寿安一道笑话小王爷,等真的轮到自个儿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半斤与八两。
春季的郊外,风景宜人,各处都是勃勃生机。
顾云锦留恋着多看了两眼,不知道北地的春天,是否能同样迎来生机。
此刻的南陵,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了,风吹在脸上,带着几分潮气。
周五爷坐在离府衙不远的茶楼上,点了一壶热茶,他也不喝,就这么让氤氲的水气散发着,视线时不时往府衙方向看两眼。
驿官策马而来,在府衙外下马,匆匆进去了。
周五爷摸了摸下颚,估摸着是京里知道老郭婆抓着了,送了新的指示来。
府衙里,刑部的几位大人,脸上都不好看。
南陵一片崇山峻岭,首府就是南陵府,另有四府,下辖无数村落镇子。
老郭婆是在南陵府所辖的一个镇子里落网的,抓着了之后,就被关进了府衙大牢。
虽说是刑部点名要抓的人,但事实上,她一直在南陵官员的掌握之中。
要不是刑部的人手说道,城中百姓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号卖孩子的犯人被抓了。
刑部负责此事的官员,这些日子没少和当地的官员起争执。
这让刑部很是不满,又没什么办法。
刑部领头的是个员外郎,姓卞,从京里千里迢迢来南陵查案子。
卞大人看着是个京官,可他的品级也比不上这一溜儿的知府、同知,哪怕为了办事方便,京官到地方上自然而然就抬高品级,奈何他头一回主持大事,心里本就虚,抬起来的这些气势哪里比得上本就“作威作福”的“地头蛇”,即便据理力争,也难压住当地官员。
领头的不行,底下其他小吏就越发弱势了。
得知京里送了文书来,卞大人的脸色稍霁。
刑部点名道姓的文书,南陵官员倒不会先行打开,卞大人接过来,快速少了一遍,眼神不由就亮了。
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底下人这阵子总在抱怨,卞大人自个儿都想抱怨。
京里明明很看中这案子,可却不叫压得住场子的人来督办,南陵远离京师,这儿的官员话里话外是效忠朝廷,话说得好听,办事儿却拖沓绵软,能急死个人。
这种状况下,把他们一个员外郎、一众小吏扔到南陵,能在董总督手里讨到好处吗?
根本就不现实。
也不想想,之前两湖水灾,工部领头的是侍郎徐砚,又有蒋慕渊那样身份独特的压阵,两湖官员但凡有不老实的,小公爷当面就教训了。
后续都察院跟上查两湖贪墨,别看黄印就是个四品的佥都御史,但都察院官员与他处不同,御史去地方巡按,总督都要赔笑脸。
而黄印无论手段如何强硬,背后还有小公爷兜底。
当时京里都传,说徐砚和黄印去了两湖,两湖官场何止是釜底抽薪,根本就是整个锅都掀翻了,闹得那么大,圣上不说小公爷,也会敲打徐砚和黄印,可事实上,这两位不仅什么事儿没有,还受了一通奖赏。
说到底,就是腰杆子硬,有靠山在后头,做事自然就容易。
不似他们现在,谁也靠不上。
这也就是小公爷去了北地,若是还在京中,得他些许助力,那他们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亏得是老郭婆抓住了,若是毫无进展,空手回京城去,那真交代不了。
而现在,文书上明明白白写了把老郭婆押回京中审问。
只要把老郭婆押到京师,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怎么审、怎么查,自有尚书、侍郎们统筹,而明确了南陵官场的不合作,即便之后还要再来,他们也能争取多些助力,不用自个儿削尖了脑袋和这些老狐狸打交道。
他寻了南陵知府说此事,知府推诿了一通,要寻董之望说道。
卞大人并不意外,料定董之望不会违背京里如此明白清楚的要求,难得的,和刑部的官员抬头挺胸离开了府衙。
茶楼上,周五爷看着他们一行人往驿馆去,他搁下茶水钱,也离开了。
晚些时候,底下人来禀,说两方来回拉扯了一番,最终定下两日后押送老郭婆回京。
周五爷也准备了一番,在老郭婆的囚车出发时,他一副旅人模样,牵着马,带着小厮,也出了南陵城。
第七百二十四章
刑部到南陵来的官员人数不算多,卞大人留下几人在此处继续调查,自个儿随行回京。
只老郭婆一个犯人,倒也不用很多人手看管,董之望调了六个人押车,送他们出南陵地界,之后再交接给邻府的官员。
南陵官场不喜欢刑部插手,对他们的离开算是鼓掌欢送,除了被留下来的几人之外,此行可算是两厢欢喜。
老郭婆的状态并不好,披头散发,一身囚服,被架在囚车上,脸颊凹陷,眼睛凸出,像只半死不活的黄大仙。
如此走了两日,有小吏避开了南陵的押车官,悄悄与卞大人说话。
“董之望真的会让我们走得这么顺利?对这老虔婆的审问毫无进展,一准是董之望授意。”
卞大人道:“董大人只是不喜欢我们在他的地方查案子,他管老虔婆做什么?难道他一个总督,还牵扯了买卖孩子?再说了,这是南陵地界,他总不能在这里对我们出手吧?”
“等出了南陵……”
“邻府的官员会做交接,都想早早把我们送走,免得在自个儿的地盘上出状况,不好交代了。”
“那不是还有曹大人……”
卞大人拍了拍小吏的肩膀:“曹大人的状况和我们不一样,而且,曹大人的案子查明才一年,董之望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我心里有数,出了南陵后,我们小心些就好了。”
刑部的官员凑在一块嘀咕了一阵,彼此安了心。
卞大人的心情是最放松的。
金培英害曹峰,是因为曹峰掌握了两湖贪墨的证据,而他们哪有董之望的把柄?
老郭婆买卖孩子,是她自己的事儿,董之望堂堂总督,掺和这等丧天良的事儿做什么?
董之望又不是不能生,他的妻妾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贪墨也比买卖孩子,听起来像话多了。
出南陵前的最后一夜,一行人夜宿山林。
这也难免,南陵就是山多路险,错过了宿头就只能睡郊外,好在天暖,除了虫子多些,并不熬人。
篝火点上,随意吃了些干粮,依着分工,值夜的守着,其余人睡觉,等天亮再行。
周五爷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
官道上总有商旅经过,他带着小厮出行,倒也不打眼。
前头夜宿,他们也夜宿,只是不点篝火。
周五爷睡觉惊醒,边上小厮睡得并不踏实,蚊虫咬得他在睡梦里都不停抓挠,挠着挠着,他还未醒,周五爷就醒了。
才睁开眼睛,周五爷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他霎时间就清醒了,把小厮也拎了起来。
很快,血腥气浓郁起来,他听到了喊杀声。
周五爷拿起长剑就往那行人的宿地去,那边的篝火熄了大半,只能看见人影你来我往,打成一团。
小厮道:“劫囚?”
等他们再靠近些,才发现囚车里的老郭婆一动不动,胸口插了一柄长剑,应当已经死了。
小厮愕然:“不是劫囚,是杀人灭口?”
话音未落,周五爷已经飞扑而上。
刑部的官员不会拳脚,押运官也就六个人,根本不是那群黑衣人的对手,对方甚至都没有蒙面,只一身夜行衣,这是打定主意不留活口了。
周五爷的加入只是缓解了黑衣人的屠戮,并不能阻拦他们杀人。
这也难免,他只有双拳,哪里敌得过那么多手?
若只是自保,这些人一起上也伤不了他,但对方只为杀人,周五爷难免顾此失彼。
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卞大人躲在囚车后头,瑟瑟发抖,他不敢跑,跑也不知道往哪里跑。
周五爷一面判断局势,一面对敌,他固然可以全身而退,可他一走,这些刑部的官员谁也活不了……
夜色阴沉,本该静谧的深夜,刀剑声划过了空气。
袁二为了尽快赶路,夜里也会行上一段,他放缓速度,沿着官道行,倒也不怕走偏了路。
他察觉到了前方的动静,想到蒋慕渊的提醒,不由心惊,当即循声而去。
待看清与黑衣人缠斗的是周五爷时,袁二飞身加入战局。
一交上手,袁二就知道这伙人武功上等,让这么一群人来杀不通武艺的官员,真是大材小用。
对方实力高超,己方三人也讨不得好。
周五爷心一横,道:“能救几个救几个,先走。”
袁二应了,一手抓起一个活人,就往山林里钻,周五爷亦是,那小厮也抓了一个。
不得不说,卞大人藏身的位子找的好,无人顾上他,他闷着头,不管不顾跟在小厮的身后跑,哪怕两只脚都软了,还不敢松气。
也许是林子里难追,黑衣人最终没有跟上来,卞大人连滚带爬,虽和周五爷他们走散了,但好歹留住了命。
惶惶不安,直至天亮,卞大人才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宿地似是被烧了,冒着黑烟,也给他指了路,他远远张望了两眼,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极了。
后来,他看到有人靠近那厢,看衣着装扮,是半夜救他们的那几人,他赶紧起身过去。
袁二踢了脚篝火的痕迹。
火已经灭了,夜里的厮杀也被大火破坏了痕迹,但可以确定的是,老郭婆死了,她被一剑穿胸过,拼杀时,袁二注意过她的状况,她死得透透的。
周五爷沉着脸站在边上,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看向靠过来的卞大人。
卞大人还是只惊弓之鸟,语无伦次说着感激之语。
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半夜里救回去五个,有两个伤重,没熬住,还有两个轻伤,给上了药,死不了,另一个跟你一样,吓破了胆,但没外伤。”
卞大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袁二又道:“我们会送你们衙门,囚犯被截杀是大事。”
卞大人忙道:“送我们离开南陵,不能在这里。”
“随意,”周五爷开口,“你们自己掌握,我们就……”
卞大人这会儿脑袋转得快,眼前这两人武艺高强,江湖人不肯见官也说得通,救命之恩下,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他忙不迭应了。
当日,老郭婆被杀、刑部官员死伤的文书就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第七百二十五章 茅塞顿开
报案要紧,袁二先护送卞大人去邻府,周五爷看顾另三位官员。
卞大人的精神一直绷着,他连坐在马背上都直哆嗦。
一个文官,马术本就不精,此刻能不坠马已是不容易了,更别说赶路了。
袁二干脆与他同骑,只让卞大人坐稳了,自己驾驭着马儿往前行。
带了几分湿气的风擦着耳朵过去,卞大人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这条官道上此刻没有来往路人,他一人跟着面生的袁二,倒也没有多怕。
若是袁二要害他,昨夜根本不用救他们,让那群黑衣人把他们砍了就好了。
当然,袁二可能是另一方的势力,与那黑衣人不是一伙的,那人家要让他如何如何,敲晕了带走就好,反正他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蹄子的马……
卞大人还算想得开,直到抵达邻府的首府,他整个人又神神叨叨起来。
老郭婆死了,他们刑部的人也死了好几个,这事儿要怎么跟朝廷交代?他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小哥啊……”卞大人和袁二搭话,“老郭婆怎么就死了呢?她把孩子卖给谁了?寻常生不出娃娃要买孩子的人家,可找不来那么多杀手。”
袁二放缓了马速,道:“大人的问题,我答不上,我都不清楚来龙去脉,就是半夜里经过,路见不平罢了。天亮前,救下来的那个被吓破了胆儿的大人说了些状况,可他语无伦次,我听也没听懂,就知道被杀的那囚犯是个买卖孩子的老虔婆。”
卞大人听着也有道理,可他现在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能有一局外人建言就不肯错过。
都说旁观者清,袁二势必看得比他明白。
卞大人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又问:“小哥儿,你觉得是谁想要老郭婆的命?南陵的官员真的敢在自己的地界上动手吗?就算我们全死了,一个活口都不留,朝廷来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南陵官场。”
袁二摸了摸下颚。
今日局面,与蒋慕渊的猜测一模一样,他对小公爷佩服之余,自然也要添些柴火。
“卞大人这不是看得挺明白的吗?”袁二反问道。
卞大人一愣,没领会。
袁二又道:“出了事,倒霉的就是南陵,那肯定是盼着他们倒霉的人干的呗。”
卞大人眼珠子一转,倒吸了一口气,来来回回理了理,叹道:“对对对!小哥的这句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南陵这地方,富裕称不上,也就是靠山吃山、自给自足,但胜在山高皇帝远,南陵郡王不管事儿,整个南陵就是董之望一个人的地盘。
官官相护,一块铁板,卞大人这些日子深刻感受到了南陵官场的排外。
这事儿,朝廷能忍?圣上能忍?
由着他们继续下去,岂不是又成了另一个金培英和两湖官场?
真等到闹出大事儿的时候,千里迢迢来收拾残局,那南陵需要多久来恢复元气?
卞大人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儿,也越想越低落。
老郭婆的死,若真是朝廷处置南陵的信号,那他们这些刑部官员又算什么呢?
昨儿要不是这几个小哥出手相救,他们就全死在那荒郊野外,被一把大火烧成灰了。
虽然,有人仗义出手,他们也损失惨重,最后活下来的除了他,也就还有三个人而已。
他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贱了呢?
神仙打架,他们无辜被牵连,还不能给自己伸冤,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朝廷出手整治南陵,就算整个南陵官场全撸了,作为牺牲品的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府衙就在眼前,卞大人翻身下马,他脚下虚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袁二扶了他一把,才堪堪站稳了。
袁二昨夜救了人之后换过干净衣衫,这会儿只是风尘仆仆,看着疲惫些,卞大人就不同,他身上还沾了不少血。
刑部的令牌、他自个儿的身份文书,昨夜就已经遗失了,卞大人抹了把脸,与袁二再次道谢之后,往府衙去。
衙役见了这么一号沾血的人物,一时间回不过神。
好在,先前刑部奔赴南陵时曾到了这里,与此处官员面识,卞大人的脸就能说明身份了。
知府一听罪犯被杀、刑部官员也遇难了好几人,丝毫不敢耽搁,快马加鞭给朝廷送文书。
此刻的京城,还不知道南陵的状况。
百姓们挂在嘴边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素香楼的大堂,说书先生没有时兴事儿可讲,也只能说些老皇历。
这是常态,一年三百多天,哪有那么多的新鲜事情,总有个起起伏伏的,若日日都是抓人眼球的新消息,客人们都不知道从何听起了。
孙恪也习惯了,开了窗闭目养神,底下的声音时不时听那么一两句。
“这两年又是天灾又是战乱的,苦哦,这个春天倒是不错,京畿一带春雨不多不少,只要夏天顺利些,能有个好收成。”
“要我说,兆头好最要紧,小王爷的婚期刚有说法,北境就大捷了。”
“上上之合能是假的?要多顺就有多顺!”
孙恪睁开了眼,竖着耳朵听了几句,疑惑地问安哥:“怎么又夸上我了?”
安哥也没明白,道:“说着说着又……爷,都是夸您和小王妃的呢,您还怕他们夸呀?”
“小王妃”这个称呼显然让孙恪很高兴,他摸了摸下巴,笑眯眯的:“夸啊,夸得开了花才好。”
孙恪只当底下那些是心血来潮,或者是有人知道他在素香楼里特特拍马屁的,这事儿先前也没少见,不稀罕了。
总归是夸,他脸皮厚,不怕别人夸。
“上上之合”被吹嘘了一天,有一老者抚着长胡子,道:“好兆头还是不够多,今年要顺畅,要有更多的喜事儿才好。”
施幺混在酒客之中,闻言道:“老人家,什么样的算喜事儿?”
“皇家娶亲是喜事儿,生子是喜事儿,可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的,”老者想了想,道,“定下皇太子,也是能昭告天下的大喜事儿啊!”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半晌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施幺摇头晃脑:“听着有些道理。”
第七百二十六章 开路
有一人附和,自然也会有其他人附和。
当然,其中也会有反对的声音,与赞同的人混在一块,你提疑虑我辩驳,来来往往,各抒己见。
这种反对的质疑,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比一味的一面倒,更容易推动气氛。
孙恪倚在窗边,在大堂里看到了施幺的身影。
施幺没有到小王爷跟前行过礼,但孙恪知道,这是听风在用的人,也就是蒋慕渊的人手。
孙恪看了两眼,嗤地笑了声,自言自语道:“我说那天他怎么提‘上上之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那日,就是在这个雅间,蒋慕渊说了那么一句。
孙恪彼时就猜到蒋慕渊会有所动作,只是不知道他会冲着什么事儿去,这会儿是真相大白了,蒋慕渊想拿太子之位做文章。
小王爷不喜欢掺和朝事,却并不介意蒋慕渊用他的“上上之合”做开路先锋。
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这些小事儿若还要分清楚,这日子就没有滋味了。
再说了,他能定下合心意的小王妃,全是蒋慕渊的功劳,连定婚期,都是沾了蒋慕渊的光。
这是礼尚往来。
京中有了议论的声音,最初是在百姓之间,慢慢的,朝臣们私底下也会议论几句。
傅太师背着手走进了文英殿,这两天,也有一些交好的同僚来与他说道此事,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倒也透亮。
蒋慕渊先前就特特拜托过他,眼下小公爷不在京中,对傅太师而言,也算个好时候。
文英殿里的气氛与先前有了不少变化,几位殿下看来也是心知肚明,看起来还是兄友弟恭,实则多少会有忐忑和起伏,尤其是有野心的孙祈和孙宣。
有孙睿拦在前头,他们的机会太小,哪里会不着急。
傅太师和曹太保、冯太傅都商量了几次,在圣上召见他时,试探着提了几句。
“圣上让皇子们学习政务,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情,这几个月,殿下们在文英殿里都很有劲头,”傅太师说得很慢,一面讲,一面留心圣上的神色,“蒙圣上信任,让三孤统领,老臣也和殿下们多了不少交流。
说句不恰当的话,读书要天分,习武要天分,处理政事一样要天分。
并不是每一位殿下都能有出众的天分的。”
圣上抬起眼皮子,往椅背上靠了靠,道:“继续说。”
傅太师颔首,道:“大殿下、五殿下的天分都不错,但三殿下独树一帜,又有圣上前些年的教导在其中,他远胜兄弟们。”
圣上道:“其他几个呢?太师也一块说说。”
既然要说,傅太师是哪个也不想得罪,便道:“二殿下志不在此,六殿下、七殿下年纪还小,心性不定。”
这是斟酌后的说法了,依傅太师的想法,六殿下孙骆性情平和,他和孙淼一样,对政务能认真听、认真学,却不会去表现自己,因为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按说该把孙骆归在志不在此之中,可单独说孙禛心性不定,傅太师还是要顾忌几分的。
孙禛到底是虞贵妃的儿子,傅太师不夸赞几句,也不会单独拎出来贬低。
“心性不定?年纪小?”圣上挑眉,道,“宣儿也不比他两个弟弟大多少,宣儿不是学得不错吗?睿儿在禛儿这年纪的时候,已经跟着朕看折子了。”
傅太师忙道:“圣上您吃茶,各种茶叶还有不同的香气,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殿下们性情不同,成长自然也不同。三殿下稳重踏实,七殿下活泼外放,他要成长起来,自然还要几年。”
“这话也有理。”圣上颔首。
傅太师又把话题引了回来:“臣一直在琢磨,圣上对于储君人选,是否……”
圣上睨了傅太师一眼。
傅太师笑了笑,又严肃起来:“先前就是臣自己想想,这些日子,京里百姓也在议论,臣以为,定下储君人选能安民心,同时,对江山社稷也有好处……先帝爷继位时的状况,臣历历在目……”
良久,圣上都没有说话,御书房里落针可闻。
傅太师心里犯嘀咕,他低着头,也不能看到圣上的神情,只能候着。
“太师今日……”圣上顿了顿,又道,“太师很少跟朕提这些。”
傅太师嘴上念着“惶恐”,说实话,他也不想拿先帝来压圣上,可那毕竟是前车之鉴,先帝也是吸取了教训,定了今上这个接班人,江山传承顺顺利利的。
圣上慢悠悠道:“太师说睿儿独树一帜,朕如今就定太子,那不就是定睿儿了吗?”
傅太师讪讪,可不定孙睿要定谁?其他人哪一个都没有孙睿出色,虽说几位殿下年纪都不算大,将来也会有成长,但傅太师以为,孙睿还会是最拔尖的那一个。
心里虽这般想,嘴上却不能那么说。
傅太师试探着问道:“圣上心中还未有人选?”
圣上看了傅太师一眼,缓缓道:“睿儿的确出色,朕自己带过睿儿几年,他底子如何,长进如何,朕都看在眼里,祈儿他们各自性格不同,朕也清楚,太傅的考量是有道理,但朕觉得不急于一时,朕也没老呢,还能再看几年……”
傅太师今日就是建言一番,让圣上对此事上心,并不是立刻要有说法,自是依言而行。
两人又谈论了一番政事,傅太师起身告退,外头就送来了急报。
小内侍捧着送进来,禀道:“文英殿呈上来的,刑部的卞大人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的文书。”
圣上心里有数,这必定是买卖孩子的案子。
他一面示意韩公公把折子拿过来,一面道:“不是说,睿儿让刑部把那老婆子押回京城吗?按说该启程了,怎么还送个急报。”
傅太师也不知道,他看着圣上翻开了折子,而后脸色迅速阴沉下去,如黑墨一般。
啪——
折子被重重拍在了大案上。
御书房里所有人都一哆嗦。
圣上咬牙切齿:“刑部押送老郭婆,路上被截杀,老郭婆死了,刑部官员就活下来四个!”
傅太师的呼吸一顿。
第七百二十七章 无人可用
一听这话,连韩公公都惊得额头冒汗,更别说御书房里其他的小内侍了。
傅太师活了这把年纪,也算是见多识广,他强压下心中情绪,与圣上告罪一声,拿了文书细看。
里头的内容,越看越让他皱眉头。
一群黑衣人在南陵地界上半夜截杀,不止图老郭婆的命,更是一个活口都不想留下,若不是遇上两个会些功夫的旅人,侥幸救下来几人,只怕还要过些日子,朝廷才会知道,他们一行不明不白就全死在路上了。
傅太师下意识地摸了摸胡子。
圣上气归气,也是冤有头债有主,不至于冲着傅太师撒气,便道:“太师如何看待此事?被老郭婆买卖孩子,背后看起来还挺复杂的?”
傅太师沉吟了许久,斟酌着与圣上道:“也许复杂,也许不复杂。
一种可能,老郭婆就是个寻常人贩子,孩子卖在南陵,只是因为她对当地熟悉,她的身上没有什么线索能挖的,可她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消息一到京城,圣上必定会派人去调查,那么,动手之人定是与南陵官场结怨,想通过这法子让南陵倒霉;
另一种,孩子的买家见不得光,对方未必是南陵人,也不在乎南陵官场如何,反正老郭婆死了,朝廷断了线索,查不到他身上就足够了,圣上处置南陵,人手全调到那处去了,也顾不上他了;
再者,两者兼具,买家有来头,动手的人借题发挥……
这事儿细细掰扯,还能扯出好几种可能来,眼下,只靠这一份文书,实在不好断言。
事发突然,臣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周全。”
“太师在顷刻之间能有这么多的想法,已经很不容易了,”圣上道,“太师说得很有道理,不管内情如何,第一步总归是查南陵,董之望之前太过了些,要不是南陵当地不配合,刑部也不用把人押回京城来,不至于叫人钻了空子。”
傅太师垂手听着,并不多言。
对董之望的不满,圣上只说了两句,话锋一转,道:“那依太师所见,这案子谁去查合适些?”
问得如此直白,傅太师还真不能打马虎眼,只是这人选哪里那么好定:“南陵路远,骑术不精的大人坐马车去,一路颠簸,一个月不算多,两个月也可能,时间越久,截杀案子就越难查。
可要说骑术精通,三司的几位老大人都吃不消,派个武官,又不懂查案。
年轻的、资历浅的,在董之望手里讨不到好处。
圣上,老臣还真是想不到人了……”
顺德帝嗤的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傅太师几眼,叹道:“太师是真的没有想到人,还是想到的人不在京里啊?”
话说到这份上了,傅太师也只能陪笑:“按说,宁小公爷若在京里,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可这不是前些日子就回北地去了嘛……”
圣上端起茶盏嘬了,缓缓道:“朕也知道阿渊去最合适,能文能武,也有经验,有谋划,他是朕的外甥,南陵那些臣子能不给三司面子,能不给朕外甥面子?
跟前回在两湖似的,阿渊的身份压得住,再给他几个人手,事情就能办妥了。
可阿渊不在京里,他分身乏术,朕眼下是真的觉得无人可用。
太师刚不是还问朕为何要弄个文英殿吗?就是为了这个在考量。
朕不能只有一个阿渊,得力的外甥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是有好几个吗?
能用不能用,先教起来,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其中一个能继承朕的这把龙椅,其他的也要像阿渊一样,给朕分忧。
除了睿儿,其他几个学得还少,太师帮朕好好教几年,将来再有这种事儿,朕还愁阿渊一个人忙不转吗?”
傅太师敛眉。
圣上的话听着是有道理,朝廷大小事情,能分派开了,才不会捉襟见肘。
皇子的身份是最好用的,别说董之望,南陵郡王都要老老实实开了府门问安,哪里还能闭门谢客万事不管?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百花争鸣的结果,必然是相争比高下。
历史上这种事情多了,闹到最后,不就是臣子们纷纷站位赌一把吗?
赌赢了,从龙之功,赌输了,解甲归田是万幸,倒霉的全家性命都赔里头。
这个当口,这些话当然是说不得的。
眼下要解决的,还是南陵的问题。
傅太师道:“小公爷去北地了,一南一北,这会儿派人去追,也不是个事儿,南陵那儿……既然圣上想锻炼几位殿下,不如让殿下们去处理?也是个经验。”
作为皇子,文武皆要练习,骑术虽比不过马上打仗的蒋慕渊,但围场狩猎都不在话下,比坐马车一路颠簸的文臣们强太多了。
圣上道:“他们能查个什么出来?”
傅太师道:“总要有个过程,从三司里调几个,能骑马的先行,不精通的就慢些,殿下们跟着学学,也了解一下地方衙门是怎么做事的。”
圣上缓缓点了点头:“太师说得也有理,祈儿他们刚刚开始接触政务,还很生疏,睿儿去办,朕能放心些。”
傅太师清楚孙睿是最好的人选,便附和着道:“三殿下一直很关心南陵的状况,对来龙去脉掌握得也清楚,圣上这些年教了他许多,应当也能独当一面。”
如果能借此机会,证明孙睿的能力,他也好继续建议圣上立太子。
圣上按了按眉心,交代韩公公,道:“去把睿儿叫来。”
韩公公应声,正要去,又被圣上叫住了。
“把禛儿也一块叫来。”圣上补充道。
傅太师快速地看了圣上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圣上道:“太师说得在理,都要放出去见见世面才会有长进,禛儿年纪小、心性不定,朕看他就是在京里窝着,不知道天高地厚,正好也跟着睿儿一道去,上头几个哥哥,他连祈儿的话都当耳边风,也就睿儿能治治他,正好,趁这个机会,让睿儿磨一磨他的性格。”
第七百二十八章 指点
文英殿里,也在讨论老郭婆被杀的事情。
文书先送到他们这儿,刑部吕侍郎打开一看,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傅太师不在,他自然立刻就交给了几位殿下过目。
孙祈捧着一读,眉头当即就皱起来了,众人也不拖沓,当即就送往御书房给圣上。
文书是送上去了,可这会儿谁也没有心思看别的折子,都在说南陵。
在座的都是六部老臣,最初的惊讶过后,也不难推断出和傅太师设想的差不多的可能性,纷纷交头接耳,讨论着可续解决的法子。
吕侍郎端坐在一旁,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地喝,他心不在焉,连茶盏空了都不知道,还在仰头往口里灌。
别人商讨的是南陵的局面,吕侍郎不同,他是后怕。
原本,这般引人注目的案子,不该是卞大人一个员外郎领衔,尚书大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他们左右侍郎总归是要去一个的。
可那段时间,他老娘病得厉害,能不能撑得住都两说,尚书体谅,几位殿下也仁厚,允了他回家看顾老母,而右侍郎则天天都在文英殿顶着,因而最后刑部告官一个都没出远门,全在京里。
这若是去了,眼下还有没有命,问天去吧。
吕侍郎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他老母当时病得突然,一夜之间就倒下了,直到前些日子才好起来,现在想来,这是替他挡了灾,保了他的命。
人生造化,当真说不准。
他改明儿休沐时,还是去西山上求个签,多添些香火才好。
孙祈等人凑在一块说话。
孙宣道:“我猜不是董之望动手的。”
“这还用猜?”孙祈嗤的笑了,“董之望能让刑部的人在他的地界上出事?事情成了这般,眼下最头痛的反倒是他董之望。”
孙宣也不介意孙祈驳他,道:“那依大哥之见,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祈张口要答,余光瞥见不声不响的孙睿,心念一动,把话题抛了过去:“三弟怎么看?”
闻声,孙睿缓缓抬起眼皮子:“我和大哥想的一样,董之望这几天必定睡不好觉,头痛着呢。”
说了,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孙祈想再问两句,就见御书房来了小内侍,说圣上传孙睿和孙禛过去。
父皇召见,孙祈自然不好拦着,没有继续问了。
孙睿与兄弟们、众位大臣拱手行礼,而后随着小内侍出了文英殿。
没走出几句,孙禛也跟上来了,他凑到孙睿身边,道:“皇兄,父皇召见我们是为了什么事儿?问我们对南陵的看法?这有什么能说的,调人去南边查呗。”
孙睿不回答,不疾不徐往前走。
孙禛又说了一堆,见孙睿不理会,只能没趣地摸了摸鼻尖,也不吭声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圣上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睛,示意两个儿子坐下,才道:“刑部从南边送上来的文书都看过了吧?”
两人颔首。
圣上问:“你们以为要如何处置,谁去处置?”
在顺德帝跟前,孙禛就不好随口说什么“调人”,就算不能指名道姓也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这会儿没有想好,自然闭嘴。
这也不是错,依着长幼,原就该孙睿先开口。
孙睿抿了抿唇,道:“刑部此番艰难,皆是因为南陵那儿自有一套规章,不喜欢刑部插手。
董之望毕竟是总督,普通官员与他说话,势必矮一头,这也难免,所以先前儿臣才让刑部把老郭婆押回来,只是没想到,半途出了这样的状况。
既然要去查,还是要找压得住董之望的,否则这案子查了也白查。”
孙睿的说法与傅太师先前与圣上提的一样,圣上微微颔首,看向孙禛。
孙禛想了想孙睿的话,道:“皇兄先前说过,董之望如今正头痛着,南陵此时还敢跟京里过去的官员拿乔?怕是供着都来不及。”
孙睿瞥了孙禛一眼,不置可否。
孙禛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扬了扬眉。
傅太师并不认同孙禛的观点,但御书房不比文英殿,圣上坐着,有什么不妥当的自有他来说。
可圣上的视线直直落在了傅太师的身上,就等着他说。
傅太师只好硬着头皮,道:“七殿下说得是比较理想的局面,南陵那儿合作些,这事情早断早了。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南陵会比先前抱得更紧,坚决不叫外头插手。
水至清则无鱼,董之望在南陵那么多年,真查他和南陵官场上的事儿,不可能一丁点的错都抓不到,他不可能老老实实让我们查他。
老郭婆和刑部官员的确是在南陵地界上出的事,但那些黑衣人一日抓不到,追责就落不到各人上,总归不痛不痒,推几个替罪羔羊出来就好了。
损失有限,不会伤筋动骨,一旦插手多了,查得多了,就难说了。”
孙禛的眉毛塌了下来,但给他解释的是傅太师,他只能老老实实听,道:“您说得是,是我想得不够周全。”
“禛儿还要多想,多学,”圣上摸着下颚,道,“你年纪小,接触这些的时间也比不上睿儿,就该更用心。”
孙禛赶忙应下。
圣上笑了笑,道:“朕和太傅的想法是,这次南陵,就由你们两兄弟一块去,睿儿也到了该试着独当一面的时候了,也带带你弟弟,不能整天这般天真。”
这话一出,孙禛讶异地看了眼孙睿。
孙睿的眉心微微一簇,道:“儿臣自知不足之处众多,自己都没有经验,更别说是指导七弟了。”
“让他多看多听,”圣上道,“你做事,朕放心,这次你们先行,再从三司挑几个人,给你们做帮手,两位皇子去南陵,你们难道会压不住董之望?”
孙禛轻咳了声:“儿臣是您的儿子,去南陵代表的是父皇您,董之望只是臣子,他不敢欺君罔上。”
“就是这个道理,”圣上颔首,又看向孙睿,“睿儿有什么想法?”
第七百二十九章
孙睿笑了笑,神色很是自然,只是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嘲弄,太快了,谁也没有瞧见。
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掩饰住了,看向圣上,道:“三司里的大人,儿臣们接触得不算多,挑也不知道从何挑起,还是请父皇来派遣,只是,黄印黄大人,恐怕不太合适。”
一面说着不挑,一面把黄印排除出人选,这让圣上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了,圣上又问:“黄大人如何不合适了?”
孙睿解释道:“如傅太师刚才所言,南陵极有可能会抱得比先前更紧。
老郭婆被劫杀,这事儿说严重很严重,说不严重,其实推出几个替罪羔羊,整个南陵还是能度过去的。
董之望和手下官员,现在吃不准父皇您的心思,您是只查老郭婆被杀,还是要查整个南陵,他们在观望着。
儿臣与七弟过去,他们先前从未与我们打过交道,不知道我们的脾性,极有可能看到我们年轻,觉得我们好糊弄,想蒙混过关。
越是想混,其实越混不过去,容易露出马脚来。
儿臣没有经验,就想示敌以弱,不让他们看透虚实,我们多掌握一些状况,后续如何处置,主动权就在父皇您手里了。
可若是黄大人去了……
黄大人先前跟着阿渊把整个两湖搬了个底朝天,董之望见了他,肯定防备和忌讳。
儿臣不是觉得黄大人不好,而是前期他出马容易打草惊蛇,若后头查出来南陵的确问题很多,您决定好好整顿南陵,再让黄大人登场,才事半功倍。”
圣上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待孙睿说完,他夸赞道:“睿儿想得也很有道理。水至清则无鱼嘛,南陵只是些小打小闹的事儿,朕也不动他们,把老郭婆的案子查明白就好了,若是指甲太深,那朕就要琢磨琢磨怎么处置他们了。”
傅太师也对孙睿的考量很是满意,毕竟,孙睿是几位殿下里最突出的,这谁也否认不了。
而且,孙睿得了圣上夸赞也十分淡然,这份荣辱不惊,也是傅太师很欣赏的。
也许,在朝政上,其他几位殿下经过培养与教导,也能有大进展,可这份心性,是他们不具有的。
孙祈和孙宣就不说了,他们没有那么端得住,孙淼、孙骆虽低调,不愿意掺和,但得圣上夸奖,肯定也会面露喜色。
傅太师明白,这份比较,不仅仅是在自己心中,其他的大臣们多多少少也看得清楚。
圣上又与两个儿子交代了一番去南陵的状况,最后道:“后日一早就启程吧,随行的人选,朕再和太师琢磨琢磨,你们两个去给你们母妃道个别。”
孙睿和孙禛应了,起身退出了御书房。
离御书房远了,孙禛长松了一口气,活络性子又冒了出来:“皇兄以为,父皇最后会如何处置南陵?”
孙睿睨了他一眼,这次倒没有不理会他:“董之望在南陵都做了些什么,你知道?”
孙禛茫然:“我哪里会知道?我都不知道他长得是圆还是方。”
“我也不知道,”孙睿道,“老郭婆的死极有可能和董之望无关,她把孩子卖哪儿去了,现在也没有着落,我们是去查老郭婆被杀和买卖孩子,不是专程去掀董之望老底的,你别弄混了主次,等真的运气好查到了些什么,才能再论。”
孙禛“哦”了声,老实跟在后头了。
御书房里的消息,虞贵妃自是还不知道,两个儿子一道来看她,她欢喜不已。
“今儿怎么不是在文英殿?”虞贵妃看了眼天色,“这是过来陪母妃用午膳的?”
孙禛咧着嘴,笑道:“母妃,南陵那儿出了些状况,父皇让我和皇兄一道去南陵处置。”
“什么?”虞贵妃讶异极了,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转了转,啐道,“你这混账说话都只说半截,你一边去,让你哥哥来说。”
孙禛笑着在虞贵妃身边坐下,接过宫女送来的点心。
孙睿看了弟弟一眼,与虞贵妃说了来龙去脉。
虞贵妃的眉头皱紧,复又缓缓松开,最后叹了一声。
圣上定下的事儿,自是改不得的,再说了,这是去历练,是圣上看重两个孩子,她作为母妃,哪有拦着的道理。
“南陵路远,你们这一去,好几个月,母妃肯定牵挂,长大了,总要出去的。”虞贵妃长长叹了一口气。
孙禛笑着道:“董之望哪有胆子为难我和皇兄?母妃不要担心,有皇兄在,我们都无事。”
虞贵妃嗔了他一眼:“吃你的,闭上嘴!”
孙禛笑个不停。
虞贵妃看向孙睿,道:“你前些年就跟着你父皇了,都说你天资聪颖,母妃对你是最放心的,母妃只是个后宫妇人,朝事一窍不通,南陵到底怎么一回事儿,母妃只能听你们说,无法给你们顶点建议,还是要你自己掌握。”
孙睿缓缓道:“您太谦虚了。”
“怎么是谦虚呢?后宫不干政。”虞贵妃道,她现在这样,已经让太后很不喜欢了,她胆敢把手往前头伸,皇太后那儿一堆规矩等着她。
虞贵妃握着孙睿的手,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可你这个弟弟,惯常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比你懂事,你多护着他些,多教教他,母妃旁的不怕,就怕他惹是生非,最后还要你给他收场。”
孙睿勾了勾唇:“母妃,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给他收场?”
“你就贫嘴吧,母妃就把禛儿交给你了,知道吗?”虞贵妃笑盈盈的,指着孙禛,又接着道,“你看看他,这哪里是去给圣上办事的,分明是只放到山野里的猴儿!”
孙禛被虞贵妃说成猴子,也没有一丁点的不高兴。
他的确是雀跃着,他不排斥出门,相反,他从未离开过京城,能行得那般远,他跃跃欲试。
只因事出突然,他之前没有回过神来,到了虞贵妃这儿,就越想越兴奋了。
孙睿睨了孙禛一眼,敛眉,垂着眼,低低应了声。
假条
今天请假,顺带说几句。
这本书还有蛮长的,不管成绩咋样,反正我没打算砍大纲,就继续往下写。
再者,作者爪速慢,水平差,经常卡文,不习惯等更新的小伙伴要么养肥,要么出坑,逮着我说东说西也不解决任何问题。
阅文集团好看的书数都数不清,大家挑选对口味的书,对口味的作者,不要互相伤害。
第七百三十章 不可理喻
虞贵妃不算是个爱操心的,平日说了这些,也就不再往下提了。
可两个儿子是头一回出远门,还是去南陵那般远的地方,若是游山玩水,皇子身边自有人手伺候,冷不着热不着,但他们是去查案子的,案子里还牵扯了好些人命,刑部那么多官员遇害,作为母妃,她必然担忧。
知道孙睿和孙禛的秉性,虞贵妃不住与孙睿交代:“听你的意思,你与禛儿就是以皇子的身份去压制地方官员的,查案子还是要靠三司的官员。
那你们就把握好分寸,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
查案不比你们看折子,还是要多听听有经验的官员的意思,指手画脚胡乱掺和,反倒是自乱阵脚。
睿儿你细致又稳重,母妃不担心你拎不清,就是放心不下你弟弟,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怕他得罪人。”
孙睿看了眼孙禛,与虞贵妃道:“他能得罪谁?这世上他得罪不起的都在这皇城之中,去了南陵,别说董之望,孙璧见了他都要老老实实的。再说了,他便是胡乱说话,您和父皇、皇祖母、皇后娘娘,会真的与他置气吗?”
这番话说得直白又坦然,坦然到虞贵妃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任何不对的用词和情绪。
她又好气又好笑:“跟只猴儿气什么?”
孙睿笑了笑,很浅。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虞贵妃也不在意,又去叮嘱孙禛。
“少吃些点心,一会儿就用午膳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虞贵妃语气嗔怪中带着亲切,道,“京里现在还要穿春衣,南边比这儿热,你们又要去好些日子,就把夏衣也一并带上。
你肠胃不好,吃食上一定要小心,那儿的口味若是吃不惯,就让亲随给你重新做,他们这些手艺还是有的。
开小灶,虽然不好听,但总比你因水土不服、肠胃不适病倒了要强,那才是连累了睿儿查案子。
千万不要胡闹,有事儿与睿儿多商量……”
虞贵妃说得很细,衣食住行,样样都顾上了,要是可以,恨不能成了老妈子,一路随着去。
孙禛听得直咕哝:“母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浑说!”虞贵妃哼了声,“你比小孩子还叫人操心,我整日里不用顾别的,就操心你啊都没完没了的。”
母子两人一个念叨一个笑,看着是其乐融融。
孙睿不插嘴,就这么听着,直到宫女摆了桌,才道:“母妃,该用午膳了。”
虞贵妃还没有交代完,指着孙禛道:“用了午膳再跟你说!”
食不言,这是孙睿的规矩,孙禛端着碗还会时不时与虞贵妃说笑,逗得他母妃弯着眼睛笑。
下午还要去文英殿,兄弟两人卡着时间出了虞贵妃的宫室。
孙禛被念叨了一个中午,这会儿垮了肩膀,道:“皇兄,母妃也太唠叨了,怎么光说我,不说你呢?”
孙睿斜斜看了孙禛一眼:“你让她操心。”
“明明都是儿子……”孙禛撇嘴。
孙睿的脚步倏地一顿。
孙禛没有防备,险些撞上去。
孙睿轻哼了声,低低念了声,嗤的笑了:“是啊,明明都是儿子……”
一样的母妃,一样的父皇,一样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为什么就如此不同呢?
孙睿眯了眯眼睛,大概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吧。
而没有真正操心过的孩子,哪里比得上从小到大都追着屁股操劳这个操劳那个“含辛茹苦”养大的呢?
孙禛毫不知情,不住说着南陵事情,那儿风土如何人情如何,皆是书上看来的,有了亲眼去见证的机会,他自是雀跃。
孙睿看着大跨步走在前头的孙禛,讥讽从眼睛里一闪而过。
现今这个老老实实听母妃的话、做什么都要和皇兄商量的孙禛,是如何变成后来那个心狠手辣的天宝帝的呢?
还是说,那把龙椅,真的会让坐上去的人,成为不可理喻的疯子?
是的,不可理喻。
直至今日,孙睿都是这么想的,顺德帝让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储君”,甚至准备了一份假的诏书来安他的心,最后却传位给了孙禛,这不是不可理喻,又是什么?
顺德帝让他一直坚信能从父皇手中顺利继承大统,兄弟之中,没有人能与他比拟,孙祈、孙宣再有心思,最后那几年也都歇了,知道争不了也争不过,只小打小闹,没有真的跟要做皇帝的孙睿过不去……
末了,与他过不去的反而是同母兄弟的孙禛。
顺德帝直到临死那一刻,都把他瞒在鼓里,给他安排的人手,并不是他的助力,而是顺德帝自己的。
从始至终,那些人效忠的都是不可理喻的顺德帝。
几个辅政大臣又各有心思,孙禛对朝政知之甚少,他很难真正坐稳那把龙椅。
舍弃了监国多年的孙睿,选择了那样的孙禛,不是昏了头了又是什么?
可笑至极,又让人寒心至极。
回想起曾经种种,孙睿依旧不可理解,那些往事是那么荒唐、那么可笑,以至于他时常会自我怀疑,那些过往是不是真的……
每一次的怀疑,都会很快就消散掉。
那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的。
是过往,或者说是将来,带给他的影响,是一直存在的。
他怕冷,一年四季他都觉得冷,只是冬季更难捱,那股寒气是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多大的太阳都无法让他觉得温暖;
他怕黑,夜里睡觉都要留灯,一睁开眼睛,若是没有光线,他会心悸得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也怕水,磅礴大雨倒还好,他受不了的是滴滴答答的水声,无穷无尽似的,让人毛骨悚然。
这些不适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再荒唐、再可笑、再难以置信,所有的一切都发生过。
哪怕,今生的很多事情,与记忆里的都不同了。
孙睿抬起头,看了眼悬在天空正中的太阳,缓缓跟上了孙禛的脚步。
第七百三十一章 还未有定数
文英殿这儿已经收到信了。
圣上让孙睿和孙禛去南陵,这事儿无需瞒着,且因为要定下随行和后续增派的人手,已经传话给了文英殿,让三司早些定下人选。
孙祈的面上不太好看,午膳时一直阴沉着,在他看来,兄弟们都在文英殿里学政,即便有高下差距,也不算明显,而南陵虽路远辛苦,但事情办妥了,就是实打实的功绩。
现在,他们的父皇要把这份功绩给孙睿。
这也寻常,孙祈很清楚,圣上对孙睿偏爱,前些年就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授。
孙祈羡慕过也嫉妒过,刘婕妤也试着与圣上建言,但效果并不好,反而惹了圣上不耐烦,之后也就闭嘴了。
文英殿议政,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机会,孙祈很想抓住,哪怕比不上孙睿,好歹也不要被其他兄弟比下去。
等孙睿在南陵把事儿办了,他就越发拍马扬鞭也不好追了。
相较与孙祈的沉闷,孙宣倒是轻松许多。
他知道年龄所限,他不可能孤身去南陵,孙禛那小子有份,不过是摊上了个同母兄长。
本身,孙宣就不该把目光放在南陵。
或者说,孙睿和孙禛去了南陵,对孙宣而言,也不算什么坏事儿。
各人各心思,等孙睿和孙禛回来,孙宣笑着与两人打招呼:“南陵事出突然,要麻烦三哥与七弟了。”
孙睿微微颔首:“我头一次接触这些,彼时还要三司的大人们多指点才是。”
说完,孙睿先给吕侍郎行了一礼。
吕侍郎不敢受礼,赶紧起身,与孙睿客套了几句。
一整个下午,文英殿里围绕着南陵之事商讨,孙祈心不在焉,左耳进右耳出的,直到这厢散了,他急冲冲去见了刘婕妤。
“母妃,三弟他们若是在南陵大出风头……”孙祈沉着脸,道,“父皇原就器重他,各大臣也看好他,儿臣……”
“不要乱了阵脚!”刘婕妤低声安抚道,“南陵的案子哪里是那么好办的?你肯定他会大出风头?”
“老郭婆被截杀,刑部死了好些人,父皇震怒,三司必定会狠狠查,调去办案的都是能手,三弟即便什么都不做,这案子最后都会破。外头都议论着要定太子,儿臣才想傅太师也是这么个主意,一旦三弟成事,这太子之位还能是别人的吗?”孙祈咬牙,这根本就是白送的功绩。
“太子定了还能废呢!你别急!”刘婕妤自己也乱,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起伏,来来回回想了想,道,“是了,定太子,三殿下一走数月,他还能管得着京里的事儿?若能趁机让你父皇定下来……”
孙祈闻言一怔,看着刘婕妤,半晌,道:“母妃的意思是?”
刘婕妤颔首:“外人议论,那就再论得厉害些,不是要冲喜吗?要好兆头吗?
有了喜事,才能破案子,才能把那么多孩子找回来,到处去说去,我就不信说不动人心!
傅太师未必想着三殿下,你若能证明你也是个好的太子人选,他也是能拉拢的。
即便这一次不能定下来,好歹也要把你的名字印在你父皇、三公、三孤、众大臣们心里,别一提起储君就想到三殿下。
祈儿,你父皇身体还健硕,时间还有很多,不着急,我们千万不能着急,一步步来。
别看着三殿下今日风光,最后鹿死谁手,还未有定数。”
最后一句话,刘婕妤说得很慢,她的双手紧紧按在儿子的肩膀上,直视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叮嘱他,给他信心,也给自己信心。
孙祈被刘婕妤眼底的光芒给震住了,也渐渐放平了心:“母妃说得是,鹿死谁手,还未有定数。”
母子两人又照着之前的想法商议了一阵,越想越觉得这时机不错。
孙祈握着拳,道:“难怪五弟今日一点不慌,依儿臣所见,他必然也想到这条路子了。”
“想到一处去才好,想不到,你也要暗示他想到,”刘婕妤道,“煽动人心的事儿,你一个人做,比不上一块儿做,他有他的路子,你也有你的,不止是煽动百姓,还有‘逼’你父皇一把,只你一人出力,兴许要惹你父皇厌烦,各个都出力气了才好呢。”
孙祈颔首,又道:“那把二弟、六弟也拉下水?”
刘婕妤沉吟道:“能拖动最好,可那两个,瞧着是不爱掺和的。”
孙祈哼道:“什么不爱掺和,就是他们母妃不得宠,外家也帮不上,没有实力相争,才不参与进来,否则,那把椅子,谁不爱呢?”
“也是,”刘婕妤抚着指套,眼神一凌,“你府里那些事儿拎拎清楚!我只能替你看顾仕儿一阵,不可能一直带在身边养,这事儿说不过去的。
你媳妇儿的脾气就是那样,你顺着些哄着些,有那么难吗?非要把人气病了才行?
你若真瞧上的是个好出身的女子,与你有助力,能帮得上,你媳妇儿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必定能听得进去,你说无用,我也会帮你解释,可你看看你抬回来的是个什么样儿的啊!
别人家放出来的家仆,你媳妇儿面子上能过得去吗?你自己都过不去!”
孙祈挨了一顿骂,心里虽不痛快,但也不好反驳,只能老老实实听训。
等刘婕妤说痛快了,孙祈才道:“一个小女子的事儿,哪里值得您大动肝火?她老实在府里待着,对仕儿母亲也很恭敬,不碍着您的眼,您放心。”
刘婕妤哼了声,儿子喜欢谁不喜欢谁,做母亲的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若是能规劝几句就收敛脾气了,圣上还能明知皇太后不满还独宠虞贵妃吗?
罢了罢了,老子如此,儿子也如此。
孙祈出宫回府,寻门客商议后续安排,而此时,京中百姓都已经听说刑部押送老郭婆被劫,这事儿让安稳了好些日子的京城,一下子又炸开了。
富丰街丢了孩子的那两家人,面面相觑。
老郭婆死了,他们的孩子呢?
第七百三十二章 传遍
百姓们不懂朝廷办案子的那些议程、衙门,只知道自个儿在京城,有事儿就去寻顺天府。
绍大人刚端起晚饭,就听说富丰街丢了孩子的那两家人寻到府衙外头了,他只能搁下碗筷。
按说,这个时辰,已经下衙了,公务可以挪到明日。
他又是府尹,百姓来问案子,让底下师爷、小吏去办,也是可以的。
可绍方德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毕竟,丢孩子的案子是朝廷很看重的,刑部在南边出了事儿,两位殿下要去处置,绍大人也收着消息了,安抚百姓几句,也是情理之中的。
原本急得团团转的两家人,看到了官儿最大的绍大人,反而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还是一老头儿颤着声开口:“小人是丢了的明子的太爷爷,就问问我们明子有消息没有?那杀千刀的贼婆子死了,我们明子去哪儿呢?都说在南陵,可怎么就没寻着呢……”
老头儿不住抹脸,边上几个妇人抱头哭成一团。
绍方德办案无数,生死见得也多,但他没有麻木,看见丢了孩子的家眷痛哭,他心里也不好受,便耐着性子给他们讲道理。
“南陵可比我们京城大多了,又是崇山峻岭,找个人不容易,朝廷没有丝毫耽搁,若不然,也不能从那山里把老郭婆揪出来。”绍方德说得很慢,语气和缓。
老头儿连连点头:“都不容易,可不是那老郭婆死了吗?”
“是死了,押送的刑部官员也死的死,伤的伤,”绍方德没有隐瞒,这事儿瞒不过,这才头一天呢,再过两三日,消息就乱,与其一味瞒着,不如说实话让家眷安心,“可见这案子牵连了些事儿,不单单是拐孩子那么简单,圣上很关心,三殿下和七殿下后日就去南陵督办此案,不管背后有什么牛鬼神蛇,都要查清楚。”
家眷最挂心的就是老郭婆的死,那老虔婆本身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他们人人都恨不能上去给一刀子,可在那之前,要先把孩子的下落从那婆娘嘴里挖出来呀。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呢!
可这事儿能怪谁?
谁也怪不上,总不能怪刑部没有护住老郭婆吧?刑部自己都死了好几个人。
东怪不上、西也怪不上,只能怪自个儿没看好孩子,老头儿反手就甩了自己一耳光:“怎么就把明子给丢了呢!我死了也对不起祖宗啊对不起明子他爹娘啊!”
老头儿怨上了,家里人哭着劝,另一家被招得也忍不住,捶胸顿足恨自个儿没有带好孩子,叫人钻了空子。
不止绍方德听着难受,顺天府的官员、衙役都红了眼睛,谁家都有孩子,这搁谁身上不都跟天塌下来一样,怨天怨地怨别人,其实最怨的就是自己。
方哥的奶奶也不住哭,跪下来连连给绍方德磕头:“能寻着方哥吗?殿下去了,能把方哥寻回来吗?”
绍方德不敢打包票,只让小吏们把人搀起来,道:“本官相信会有进展。”
“不会再跟刑部这次一样……”方哥奶奶话一出口,自己反应过来,讪讪笑了笑,道,“这两位可是皇子,一定不会再出状况的吧……”
绍方德道:“圣上威仪,殿下们受命圣上,去南陵督办,我们都一块再等等。”
两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都平静下来了。
虽然,在街上偶然会说几句大不敬的话,也听过别人骂圣上昏庸,可作为老百姓,对“天”、“君”的基本敬畏还是在心里的,有胆子骂几句,动手是断断不敢的。
推己及人,那些歹徒敢动刑部的官员,难道还敢动两位殿下的性命?
人家姓孙,是龙子,不一样的。
这些日子都等下来了,之后也就继续等着吧。
不然还能如何呢?
老头儿道:“有什么进展,还请大人使人给小人们带句话,实在是揪心着,他太奶奶病倒在床,就念着曾孙硬挺着一口气了。”
绍方德自是全应下,让小吏送了两家人出去。
师爷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绍大人的脾气是真好。”
绍方德苦笑:“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也是,”师爷道,“都不容易。”
按说,这世道车马不便,消息传起来受地域所限,京城的消息要隔很久才会传遍京畿,而一般能传得这么广的,都是大事儿。
老郭婆被杀,比所有人想的都传得快。
去年在裕门抓到的那两个妇人是二道贩子,老郭婆是第三道,根据二道贩子所言,她从七月到落网,不到半年就给老郭婆供了二十六个孩子,其实还有七八个是和虎子一块从一道贩子那儿收来的。
这七八个里,有丢了的明子和方哥,京城没有这期间丢了孩子的报案,衙门猜测,很有可能是附近村子、镇子丢的。
刑部年初的时候曾发过协查,所有府县,这几年丢了孩子的案卷都整理好送到京中来,老郭婆做这阴私事情不是一年两年了,当然,人贩子也不可能只有老郭婆一人,先统算统算,南陵那边一旦有了线索,也好安顿孩子。
几个月过去了,送上来的案卷还真不少,尤其是京畿一带,被三司紧紧压着,厚厚的卷宗很快就拿来了,在裕门关落网的婆子与妇人抵京之后,让她们根据画像辨认过几次。
只是孩子长得快,画像和真人又有差距,认下来的经手过的孩子,只有三人,其他的都是记忆模糊不清。
人贩子记不清,丢了孩子的家眷都记得牢牢的,听闻朝廷查着,整日都翘首盼着,三五不时请进京的乡邻友人打听状况,这回好了,一打听就知道老郭婆死了,各家都炸开了。
哪家还坐得住?
纷纷攒了些盘缠进京来,泪汪汪寻到顺天府门口,从最初的一两家,到后来的四五家,近的来得早,远的来得迟,拖家带口不起,也要出一个人来听听状况。
东街离顺天府近,眼看着顺天府外越来越热闹,最初还有看戏的心情,这会儿再看那些失了孩子的可怜人,心也都酸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添把火
这些百姓在京中没有住所,又是寻孩子的苦命人,手里没有几个银钱,住不起客栈,好在天渐渐热起来,夜宿街角也冻不死。
可苦了绍方德,他不可能让这么多外来的百姓露宿街头,不合适,也不像话。
只能写了折子,又和各处商议了,把人都先安置在城隍庙,又分些干粮、草席,虽然也不讲究,但总比街头好些。
小王爷坐在素香楼上,底下这几日一直在说南陵。
刑部遇难的是那几位官员、两位殿下赴南陵又有谁随行,这案子会如何如何,一传十、十传百,说得有板有眼,连孙恪这个从听风那儿打听了几句的人,都分不清百姓们议论的是真是假了。
安哥也在听,偏头问孙恪道:“爷,奴才怎么觉得,这次的消息传得特别快啊?别说是整个京畿都传开了,再过一阵,京畿外头丢了孩子的,都要涌到顺天府了吧?”
孙恪眯着眼,没有说话。
对于一个常年听各种传闻的人,孙恪很了解消息的传递和扩散。
同城是一回事,京城再大,也是一个整体,京郊的村子会迟一些,他们也会听到风声,可再往外头传,就难了。
老郭婆遇害这事儿,传得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不止安哥问,施幺都在犯嘀咕。
他寻了听风,道:“就在京里说道了几句,还未使劲儿,这消息就飞起来了。”
听风也有这个感觉。
施幺又道:“邪门,总感觉不止我们在传,弄得我现在都不敢提‘上上之合’、‘好兆头’了,想等这阵过了再看。”
听风闻言一怔,奇道:“你没提?都没提?”
“没呢,”施幺道,“我这儿的人都没说。”
听风吸了一口气,摸了摸下巴:“那我刚才从顺天府外头过的时候,怎么听见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都在说要去求签、要去去晦气、要有个喜事冲一冲……”
这可都是他们先前定好的套路。
施幺也疑惑,半晌道:“有人和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有可能,”听风脑子快,来回琢磨了一番,也有了些想法,道,“三殿下离京,对其他几位殿下而言,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不趁机谋些好处,岂不是浪费了。”
施幺也是个机灵的,连连点头:“那行,我们再给他们添把火,让他们烧得旺一些。”
宁国公府里,顾云锦收了贾婷的帖子。
瞧着是问安,但顾云锦知道贾婷的意思,对方是想知道她这里是否有进展。
先前蒋慕渊回京,蒋家事情多,贾婷没有打搅,之后就一直等着,这几日京里都说旁的事情去了,她突然给顾云锦递帖子也不会有人留意,这个时间刚刚好。
知道孙睿重生,知道贾桂和贾婷前世对孙睿的背叛,这事儿一下子就复杂多了。
有前世捅刀子之恨,今生孙睿报复这对父女,这一点都不奇怪,换作顾云锦自己,都不一定咽得下这口气。
可对今生的贾婷而言,孙睿憎恨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现在的她是“无辜”的……
顾云锦捏着帖子坐了一刻钟,揉了揉眉心,突然就笑了出来。
她也是庸人自扰。
孙睿和贾婷之间的故事,她就是个看客,又不是手握惊堂木的官员,要给断一个高下。
不管孙睿今生想做什么,他弄出来的那么多事情,已经站在了蒋慕渊的对立面,是“敌”;
同样,贾桂对圣上忠心耿耿,圣上不想留蒋慕渊的命,贾桂必然会做那把刀子,贾家也是“敌”。
既如此,谁无辜、谁有害,哪里要分得这么清楚?
顾云锦让人寻了听风。
等听风回来,顾云锦问他:“我有事儿跟贾婷说,还是珍珠巷的宅子?”
听风想了想,道:“不如去西山寻一处香客少的道馆?”
顾云锦挑眉,等听风与她说了现今京中状况,她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去天水观。”
那里是去年正月,她遇上贾婷和贾温氏的地方。
帖子送去了贾家,顾云锦依着时辰出发前往西山。
她不耐烦坐马车,干脆骑马而行,自在也轻松许多。
知道她去求签,长公主道:“还是你有心,求个好签,这一年都顺顺利利的。”
长公主的眼底那满满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顾云锦看得清楚,弯着眼不住笑。
身份高贵如安阳长公主,在日常生活之中,是没有她这么轻松与随性的。
骑马出城,一路往天水观去,顾云锦到得早,甚至有工夫在大殿那儿转一转。
天水观今日的香客比前次来多了不少,解签的道士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顾云锦和念夏走过去,就听见有人在问南陵之事。
“俺家的娃娃,能寻到吗?”一个汉子问着。
道士慢慢与他解签,边上其他人又是叹息又是摇头,都在骂人贩子杀千刀。
“这两天就天水观里,来问的都有七八个了,别说其他大观,到底是丢了多少个孩子?”
“不单是孩子,连刑部的囚车都截杀,这真是……不要命啊!”
“要命的还能干这阴损事情?”
“可不是,都盼着求个好签,多一份念想。”
“还是要冲一冲喜,先前不就是小王爷定婚期,北境就大捷了吗?要我说,还是该把太子定下来,冲一冲,指不定就有好消息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顾云锦听了几句,和念夏一块往厢房走。
行至半途,迎面就遇上了贾婷。
贾婷福身行了一礼。
顾云锦冲她点了点头,引着她进了厢房。
没有打马虎眼,两人开门见山。
“贾姑娘猜得没有错,北花园那事儿,是三皇子侧妃凑的,”顾云锦低声道,“她是冲着卫国公府去的,我那二表姐就是一个棋子。赵侧妃与柳媛也无仇无恨的,应是听了三殿下的话。”
贾婷咬了咬唇:“那我的事情呢?”
顾云锦沉沉看了贾婷一眼,道:“也是三殿下。”
贾婷的眉头皱起来了,虽然那日之后,她试着往这个方向推测,但她始终不解的是,孙睿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害她到那个地步吗?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不想娶她也好,要给赵知语铺路也罢,贾婷都能理解,谁还没有一个心头好?
何况,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会有无缘无故的不喜欢,哪怕她真的顺利做了孙睿的侧妃,也没有人能拍着胸脯说孙睿一定会喜欢她。
这种事情,从来都强求不得。
何况,孙睿是皇子,她是臣子之女,只有她向孙睿低头的份,哪有孙睿忍让她的道理。
只是,孙睿下手未免太狠了。
以他的身份,他有无数种的法子去取赵知语,去回绝贾婷进门,而孙睿选了一个对贾婷而言,最不能接受、损伤最大的法子。
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贾婷重重咬了咬下唇,她心中有疑惑,却不至于明晃晃地怀疑顾云锦诓她,只是问:“夫人如此说,是有什么线索指向了三殿下,对吗?”
同样是要证据,贾婷这样的问法,听起来和善许多。
顾云锦既然开了这个头,也就愿意把手里的线索告诉贾婷。
以贾婷的聪慧,顾云锦没有露出一两点的证据,对方怎么会信?
易地而处,顾云锦都不信。
顾云锦道:“赵大、赵二和那个秀才,当时都提过一个人,说是个蹶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小公爷拿着他们给的画像查了一番,那个蹶子是宫中内侍,姓邓。
邓公公早些年得罪过人,被扔在永巷等死,却被一人想法子接出了永巷。
当时倒没有指向三殿下的证据,直至去年冬天,那位邓公公出现在明州,赵同知数次拜访他,且十分客气周全。
这邓公公是跟了哪一位主子,才能让赵同知如此小心应对,贾姑娘可以自己想一想。”
贾婷愣怔,若顾云锦说的是真的,那毫无疑问,邓公公是赵同知的人。
数次主动拜访,又那么客气,这看的是邓公公主子的脸面,赵同知官位虽不大,但能在他的地盘上,让他如此谨慎的人,还能有几个?
她难道会傻乎乎地往圣上、皇太后身上猜吗?
若背后是其他殿下,赵同知避嫌都来不及,哪有三番四次凑上去的道理。
答案只有那么一个。
惊讶过后,剩下的是一腔怒火。
贾婷咬牙,双手攥拳又松开,复又紧紧攥住,她平复了很久,道:“感谢夫人提点,夫人和小公爷能据实已告,我感激不尽。”
顾云锦笑了笑,她不评价贾婷,但对贾桂全无好感,何况贾家前世把顾云思害得那般惨,只要一想起她三姐姐拖着病体一路往北,顾云锦就恨不能砸了贾府。
“你我只是交易,你提醒了我北花园的事儿,我告诉你去年上元的状况,两清了,”顾云锦的声音冷了很多,“你往后如何应对三殿下与赵侧妃,你贾家如何行事,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与我也无关。”
贾婷一怔,望着顾云锦的眼睛,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明明白白的疏离。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贾婷自在了许多。
两清,多好的词,谁也不用负担谁。
路都是自己选。
她点了点头,道:“夫人说的是,你我两清,今儿出了这厢房,我从未给夫人报过信,也没有向夫人打听过什么,夫人同样没有给我答案。”
事情说完,贾婷亦不多留,起身告辞。
顾云锦在厢房里坐了会儿,她说了来求签,就等前头人少一些了,不疾不徐往大殿去。
大殿之中,跪着一妇人,双手捧着签筒,嘴上念念有词。
顾云锦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觉得这妇人背影眼熟,左右一看,正好看到了张嬷嬷,她便唤道:“二舅娘?”
魏氏没留神,直到顾云锦又唤了声,她才看过来,奇道:“今儿巧了。”
“可不就是巧了,”顾云锦笑道,“你今儿怎么来求签了?”
魏氏手里拿着求得的两根签,道:“给你姐姐、姐夫求的。都说要讨个好兆头,我也来凑个热闹,求姑爷来年高中,求姑娘早日有好消息,这当娘的,求来求去,也就这么点事儿。”
顾云锦莞尔,道:“我来给小公爷和娘家几个哥哥求签。”
说完,她跪在蒲团上,从小道士手里拿过签筒,絮絮念叨一番,晃了晃,一根签落在地上。
顾云锦拾起来,她不懂解签,便与魏氏一道去寻解签的道长。
魏氏道:“我求签这事儿,云锦你莫要跟令意说,我不想给她压力,我也知道她婆家眼下最要紧的是姑爷科举,反正孩子嘛,早来晚来,都会来的,没的婆家不催,我当娘的反而跟她过不去,逼着她赶紧生孩子……”
天下父母心,催是催不出口的,也没那个必要,真要说多急嘛,其实也不算,就是不做些什么总觉得没有尽心,缺了一份了,便想补上。
顾云锦理解,自是应下。
魏氏又与顾云锦说闵老太太:“前回抚冬过来,让大伯下了决心,这会儿老太太身边伺候的都是听话人,说句不孝的,阖府上下,除了老太太不痛快,各个都痛快多了。”
顾云锦讶异不已。
徐砚为人还是很孝顺的,在官场上进退得当,回了府里,惯常是“软”的。
徐老太爷和闵老太太做的决定,他身为儿子,都是听话的那一个,而杨氏想做的事儿,徐砚多数也不反驳。
这种性子,说不上好坏,但大体而言,好儿子、好丈夫的形象,徐砚还是很看重的。
他即便有自己的想法,要做些违背老太太的事儿,也都是背地里暗悄悄去做,他要维持一个表面的平和。
这般迂到“虚伪”的人,会把事情搁在台面上,明晃晃地“对付”闵老太太,实在叫顾云锦惊讶。
可想而知,必然是闵老太太闹到徐砚都无法粉饰太平的地步了。
“老太太能接受?”顾云锦道。
魏氏冲她笑了笑,虽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其中“自行体会”的意思,顾云锦领会了。
闵老太太哪里会老实,定然没有少闹腾,可徐砚、徐驰两兄弟齐心,徐老太爷也默许了儿子们的做法,老太太再闹也翻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