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生机勃勃
安阳长公主捏着家书,抬眼问顾云锦道:“阿渊说他不回京来?”
到底是因为顾家,顾云锦脸皮再厚,被婆母这么一问,也有些虚,只点了点头。
长公主拆了火漆,取出信纸,快速看了两遍,哼了一声又笑了:“真不是我说他,家书永远就这么一张纸,还经常就写个三分之二,哪回能写满了,我跟过年似的高兴。
不像云锦你,每次送信回来都有好几页,细细致致与我说状况,我看着也踏实。
算了,不说他了,说起来我这当娘的就一肚子酸气。
他向来有主意分寸,我不管他,你回头给他写信时,记得写细些。
我看看他收到你那厚厚的信,有没有脸就回你一张纸!”
顾云锦的那点儿小忐忑,被长公主几句话说得都飞了,弯着眼睛应了声“好”。
她其实有答案。
以前蒋慕渊去两湖时,两人传书,顾云锦也是有什么大小事儿全一股脑儿与他说,又常给他写话本上的故事,并在一块,自是“厚重”。
蒋慕渊回信来,虽不与她一般,但时而长些、时而短些,倒是没有一张纸就算的状况。
长公主搁下信,问道:“与那韦老先生说得如何?”
顾云锦答道:“明日起,要去拜访几位镖师与商贾,听风都打听好了。”
长公主见她有主意,自然也不胡乱指点。
顾云锦回了屋子,坐在灯下拆了蒋慕渊的信。
取出来一看,前后两页。
顾云锦扑哧就笑了,还好没有在长公主那些就拆开,不然要被她那位爱笑的婆母给笑话去了。
这么一想,笑意越发憋不住,唇角都扬了起来。
蒋慕渊在信上写了,山口关大捷之后,北狄残兵往北逃了,狄人虽败退,但北地、鹤城都已是空城,山口关经历大火,也要修整。
他们回到裕门关之后,把田老太太等人的遗体送回了北地,关帝庙里的亲人也一并收殓入葬。
北地城墙上扬着的依旧是顾家大旗,只是城中残垣断壁,即便百姓陆陆续续的回来,要恢复往日光景,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因而他想留在北境,参与重建,让顾云锦在京中莫要担忧。
顾云锦哪里不晓得他的真实想法,偏家书上需要谨慎,很多话都不说穿,只靠意会。
只是这意会出来的东西,沉甸甸的。
唇角的笑容眼看着就要凝了,这封信到了最后,却是笔锋一转,让顾云锦眨着眼睛又笑了出来。
蒋慕渊说,不要担忧,却要牵挂,因为顾云锦应过他的,会将他搁在心上。
指尖在那几个字上抚过,满含笑意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温柔与缱绻。
她不止是把他搁在心上了,那颗种子,生根发芽,长得都望不到尽头了……
那么好的一个人,别说是从心里搬开,就算只挪一寸一毫,都舍不得。
翌日上午,顾云锦和韦沿先拜访的是以前在镇威镖局做了好些年的李镖头。
李镖头前几年不走镖了,在西山下的一个村子里养老,日子清闲许多。
见韦沿来拜访,李镖头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睛都盯红了:“我都不敢认了……跟我印象里的差太多了……”
韦家以前行走关外,货物贵重,也请过镖师,就是当时认得的李镖头。
李镖头招呼几人坐下:“你们出事的消息传回来,我当时很不是滋味,原本那趟镖该我押的,我却有旁的事儿耽搁了。
有时候也会想,我去了是不是也死了,或者说,我去了,最后守住了……
没答案,人这一辈子,没答案的事情太多了。
我们一直当你也折在那儿了,前不久小公爷的亲随寻到村子里时,我是又惊又喜,你活下来了,真不容易。
现在见着人了,变化太多了……”
见了故人,韦沿也颇为感慨,敲了敲瘸腿:“残了这么多年,肯定变了,也习惯了……”
李镖头笑了会儿,终是把心里的那些翻滚的情绪压下去,与顾云锦道:“村子里有只有破桌子破凳子,还望夫人见谅。”
顾云锦道:“真不讲究那些。”
李镖头笑了,只几声,又像是卡在了嗓子,重重咳嗽起来。
等平复了,李镖头才苦笑着道:“走镖时伤过,养得不好,以前不觉得有事儿,这几年就不行了,老了……”
一面说,李镖头也一面留意顾云锦。
年纪轻,模样也好,与他前两年去京城打酒时从街上听来的差不多。
彼时传言里似乎有提过一两句娇气,但照李镖头看,眼前的年轻小妇人是一点不娇气的。
娇气的人,不会受得起边关战时的苦,娇气的人,也不会来此处寻他。
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这一位要是想拿乔,根本不用亲自来这山下小村。
顾云锦不介意李镖头的打量,看了眼笑闹着从院墙外跑过去的孩童,道:“比起北地,这里生机勃勃。”
生机勃勃……
就这么四个字,让李镖头的心沉了下去。
从前也是干刀尖上舔血的行当,但谁不希望天下太太平平的。
太平盛世,使得商旅们更愿意远行做买卖,镖行的生意也络绎不绝,同时,百姓安乐,山贼绿林也少,行镖安全得多,一旦打起仗来,别说是赚钱了,命都难保。
李镖头道:“我以前走关外时去过北地几次,也知道夫人今日来是为了什么,我尽力而为。”
这不是谦辞,李镖头也有好几年不走镖了,他去过的地方虽多,但也不是踏遍了西域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着顾云锦的地图,一面回忆,一面讲述。
亲自去过的小国、部落,记忆深刻些,他讲了不少那儿与众不同的风土人情。
各族有不同的语言,他学过几句日常用的,时间太久了,绞尽脑汁上起来的也就是一两句。
这些对顾云锦而言,都是极好的补充。
李镖头看着地图,见一处绿洲被顾云锦用朱笔描了,道:“夫人,这一处是……”
“是我无法确定位置。”顾云锦答道。
第六百三十二章 打听
这么说着,顾云锦以手指作笔,在图上比划,“韦老先生记得绿洲大抵在这处,我在一本差不多六十年前的手抄本上,看到绿洲在这个位置。
可前朝时有诗人行西域,根据诗作描写来算,绿洲又在这儿……
我们琢磨着,可能是河道变迁,这几百年绿洲也跟着变化,不好确定如今到底在哪里。”
李镖头闭着眼睛,从记忆里一遍一遍搜寻,道:“我最后一次经过这一带是在十二年前,当时绿洲应该比夫人描的位置更靠南。
大漠里有些东西变得很快,沙暴一起,一夜之间沙丘就不同了。
绿洲相对慢一些,主要是大小不同了,若改变得多,其中一个缘由就是河道变迁。
这里,就这个位子,我记得是古河道,所以夫人从前朝诗作里推,才会推出绿洲曾在那一处……”
李镖头说得很细致,依照他的记忆与经验,划出了这几年里一些河道、绿洲的变化。
顾云锦记得北狄俘虏说过,狄人骑兵并非走的草原,而是穿行过沙漠、也在绿洲上休整过。
“那依李镖头之见,这一带的沙漠,会不会有一处绿洲不受冬季风雪影响?”顾云锦划了一个范围,这是直线距离下骑兵能一日之内突袭到北地城下的极限。
李镖头想了很久:“我的印象里,没有那么一处绿洲,除非是河道又改了,但就算变了,形成一处绿洲也要时间。夫人想知道,不如我打听打听近几年还走过关外的镖师,他们的消息新些。”
顾云锦道了谢。
“别急着谢,”李镖头笑了笑,“说是找,也不好找。我也带过不少年轻镖师,习武都很上心,在外头观天认路的本事却不肯费工夫,全赖在向导身上。
把他们寻来,就算知道有河道有绿洲,落在图上,能指歪出去百多里。”
韦沿听了也笑,笑过了自嘲般叹了一声:“我刚跟着走关外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后来倒是开窍了,想学些用得上的,却迟了……”
李镖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个老头子,安慰的话说着听着都没有什么意思了。
李镖头又说了不少他零零碎碎想起来的事儿。
顾云锦在膝盖上垫了一块木板做案,摊着纸把这些细碎的讯息都记下来,等回去之后再做整理。
听风掌上捧着砚台,时不时加水研墨。
良久,李镖头摇了摇头,道:“一时半会儿,能想起来的就是这些了,我之后再有想到的,就写好送去听风小哥那儿。”
听风笑道:“只管来寻我,一样两样的都不要紧。”
李镖头应了声“好”,又道:“若是寻到的合适的镖师,我也会让他去寻你的。”
听风点头。
拜访过了李镖头,顾云锦等人又去另一处。
毕竟,她要整理出来的不仅仅只是一条路线,各种讯息越多越全,自是越好。
白日里,顾云锦在外头走动,夜里回到自个儿屋子里,再把笔记整理一番。
寿安也来帮忙,依着顾云锦的指点,把资料穿插到各处。
几日下来,虽是忙碌,但多少都有收获。
只可惜,时间过去太久了,韦沿以前认得的镖师、商旅,有一些离开了京畿一带,短时间内遇不上了,有一些已经作古,余下的家眷对西域知道得不多,只能讲几桩从先人口中听来的趣闻,让顾云锦记下来做风土人情。
这日傍晚入城,遇上了驿官快马加鞭出城。
听风与守城门的兵士打听了两句,转回到车边,与顾云锦道:“夫人,说是御书房里下旨了,北境战事已了,让肃宁伯班师回朝。”
“知道了。”顾云锦答了一声。
战事了结,班师回朝是应当的,而她也清楚蒋慕渊不打算随大军回来。
留在那儿重建,少说三月半年,多的,一年都是有的。
顾云锦想,期间大抵是与当时在两湖一样状况,逢年过节,抽空回京一趟,各处问个安,御书房里回个话。
委实是辛苦的。
入城后,马车有些难行。
傍晚时分,行人本就多,百姓们又听闻了大军要返朝的消息,三三两两的,少不得说道一番。
边关大捷的消息,早就传到京中了,百姓们欢喜归欢喜,但也有迟疑的,就怕什么时候又打起来,可班师回朝不同,那是真的打完了。
尤其是家里有亲人此番去北边投军的,更是喜笑颜开,就等着亲人随大军回到京城了。
先送了韦沿回西林胡同,再经由东街回宁国公府,隔着马车,顾云锦听外头热热闹闹说了不少,三言两语地传进来,能感受到百姓的喜悦。
素香楼上,孙恪临窗往下看了眼,正巧就看到了听风。
再看边上那辆马车,小王爷一下子就猜出了车里人的身份。
孙恪玩心不小,从桌上盘子里捻了颗花生米就往下丢,准心还不错,正好落在听风脑袋上。
小王爷没使劲儿,砸一下也不疼,听风只是吃了一惊,抬起头张望,对上孙恪的目光,他咧着嘴就笑。
与顾云锦说了一声,听风一溜烟上了雅间:“小王爷有事儿寻奴才?”
“阿渊说不回来就不回来,皇祖母这几日连连叹气,我没哄顺,你让他媳妇儿过几日进宫,让皇祖母高兴高兴。”孙恪一面说,一面随意在椅子上坐下。
听风闻言,就知道孙恪与他说笑。
蒋慕渊留在北地,皇太后就算想念他,也不至于连日叹气。
正事儿还是瞎闹腾,皇太后素来分得很清楚。
听风乐不可支,顺着孙恪的话,道:“您都哄不住皇太后,那就无人能哄了。”
孙恪扬了扬眉:“去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听风门清,小王爷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便应道:“那奴才请夫人后日入宫去?”
孙恪颔首。
听风告退,刚开门就听见楼下大堂里的动静。
“所以说啊,不管做什么事儿,仆算吉凶都很重要,绝对不能马虎!”一书生模样的,说得很是激动。
第六百三十三章 吹嘘官
那书生看着羸弱,底气不足,声音不够洪亮,他虽是竭尽全力提高音量,还是差了一截。
因而先前关着门,底下的动静并没有传到雅间里。
听风扶着门板,看着底下的书生。
只听那书生继续道:“这顺畅起来,就好似小王爷定婚期,前脚算了几个好日子,后脚边关就传来好消息了。
如今又是大捷,待符家那儿选定了,刚好大军也班师回朝了。
好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喜上添着喜,这门婚事岂不是上上之合?”
听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孙恪的反应,心说,这位书生不会是小王爷请来的吹嘘官吧,这马屁拍得也太响亮了。
可听风只是蒋慕渊的亲随,不是蒋慕渊本人。
小公爷能笑着打趣孙恪,听风却只能在心里琢磨琢磨。
舌尖顶着腮帮子,孙恪一脸莫名其妙,撇嘴道:“止住你那乌七八糟的思路,小王爷我讨个媳妇儿,还需要吹嘘官来吹‘上上之合’?虽然他说得句句在理,但这人不是我找的,只是他有眼光。”
听风想笑又不敢笑,低头哈腰附和了一番。
孙恪却是得了劲儿了,摇头晃脑道:“他来这儿说什么实话,说再多实话,我也不会赏他银子。”
小王爷身边的亲随安哥跟着他好些年了,最是知道这位主子那不着调的性子,便赶紧给搭了杆子:“您不赏银子,不如请大堂里的客人们吃一杯酒?奴才看着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前回您教训那胡说八道的家伙时,好几位都在顺天府官差跟前替您说公道话呢。”
孙恪乐了,挥手道:“那就依你说的。”
安哥也乐,笑嘻嘻招了跑堂的小二来。
小二入雅间里听了吩咐,谢了孙恪的赏,到廊下扶着栏杆就冲底下喊:“小王爷说,请各位客人吃酒,各位稍待,好酒很快就送上。”
有不要钱的好酒,哪个不高兴,纷纷抬着头往雅间的方向拱手道谢。
小二们往各桌送了酒,那书生端起来,对着雅间执杯,摇头晃脑地叹:“小王爷大喜之时,我们这等身份的只能沿街给您叫个好,今儿沾了光,算是吃过喜酒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得了这杯酒,我们大伙儿也能沾沾喜气。”
孙恪并没有露面,他依旧饮着茶,与安哥和听风道:“喜事儿不嫌多,喜上添喜,听着挺好。”
听风忍笑忍得辛苦,暗悄悄拉着安哥道:“马屁都拍上天了,莫不是有求于小王爷,寻了这么一个法子来吹嘘。”
安哥道:“满京城的都知道,咱们爷几个喜欢在素香楼听热闹,就算先前不晓得,前回大打出手,早传开了。
这些日子想走我们爷门路的人还真不少,法子不拘一格,跟今儿这么吹捧的,这书生倒是头一个。
再吹下去,连我都没脸往下听了。
不过,他吹他的,我们爷听个高兴,真有求的,反正爷他万事不管。
等他们发现再吹也不顶用了,就不来吹了。”
“也是。”听风点头,心里暗搓搓想,但凡想这些法子来求的,求的都是前程、官场,而那些,小王爷从来不管。
能让小王爷助这种“举手之劳”的,也就他们小公爷了。
听风出了素香楼,大堂里还在一个劲儿地吹,孙恪又散了酒,引得不少过路客都进来吃酒。
吃人嘴软,几句吉祥话肯定是要留下的。
人一多,吹得也不仅仅是孙恪的婚事,也会讲肃宁伯班师回朝,自然而然的,又转到了宁国公和成国公府的两位小公爷都不回京上。
蒋慕渊那人担的美名多了,百姓之间提起来,多是叹一声小公爷勤恳。
北地本就不及京城繁华,重建辛劳更不用提了,小公爷遇事从不推托,去岁重建两湖,今年又一心投在北地。
“小公爷出众自用不说,顾家这女婿是真的挑得准,”有人吃了酒,道,“北地失守,小公爷二话不说请缨领兵,就这么把狄人打出去了。
北地城破,小公爷又坚持留在那儿,要重现边城昨日繁华。
这要是换个女婿,谁家儿郎能有这等底气、这等本事?”
边上一人直笑:“兄弟这话太不客气了,倒像是在说人家太师府的三姑爷不得力一样。”
“这不一样,”那人道,“太师的孙儿,在我们眼里那是权贵,可人家不是皇亲,没有一个当圣上的亲舅舅。小公爷能说请兵就请兵,说参与重建不回京就不回京,寻常臣子哪里行呀。”
“成国公世子不也不回来吗?”
那人大笑:“宁小公爷打了先锋,成世子依样画葫芦嘛,若没有先锋,只怕也不好提。”
“也是……”边上人道,“北边苦是肯定苦的,这么一来,就算依样画葫芦,成世子也是用心,有抱负嘞。”
“你别不是去年中秋吃了成国公府的流水,嘴软了,要夸成世子一番吧?”
“那你不也是吃着小王爷的酒,夸着小公爷吗?”
“人家兄弟感情好,一条裤子长大的,还分酒钱?”
那两人越说越热闹,引得其他人也凑上来,哈哈大笑一番。
安哥随着听风下来,听了大半,冲听风努了努嘴。
听风虚拍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们爷也不会找这样的吹嘘官。”
安哥晓得蒋慕渊性情,便道:“总不至于是成国公府寻的吧?”
听风琢磨着摇头:“不像。”
“哎,先让他们吹着吧,”安哥摊手,“小公爷不在京里,他们再吹,也没好处。”
听风应了一声,别了安哥,走出东街时,他揉了揉鼻尖,心说,那些人没有好处,但指不定对小公爷就有坏处了……
回了国公府,听风问了声,知道顾云锦去了寿安郡主那儿,便寻了过去,把孙恪说的事儿传达了一遍。
“那我后日去给皇太后请安。”顾云锦有数了。
听风传了话,刚要退出去,又被顾云锦叫住了。
顾云锦问道:“近日京里有没有趣事?我也好说给皇太后听,给她解个闷。”
第六百三十四章 乐子
旁的趣事,听风一时没有想起来,倒是刚刚素香楼里的那一幕,看着是能让皇太后大笑的,便一五一十告诉了顾云锦。
顾云锦和寿安被那拍得直冲云霄的马屁逗得笑弯了腰,边上伺候的嬷嬷丫鬟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嬷嬷笑得有些喘:“我们那位小王爷,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了让皇太后高兴的乐子。”
寿安整个人靠在顾云锦身上,眯着眼睛道:“美得他!不管那书生是从哪儿冒出来了,这些话搁在这儿,能哄了皇太后高兴,往后传给了小王妃,还能讨好媳妇儿,好处多的是,难怪他笑坏了。”
林嬷嬷道:“讨好媳妇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这倒是!”寿安眼珠子一瞟,落在顾云锦身上,笑嘻嘻道,“不止小王爷,哥哥也常常讨好你呢。”
顾云锦正乐呵呵听孙恪的笑话,哪里想到寿安话锋一转就把火烧到了她身上。
她倒也不羞,冲着寿安眨眼睛:“你且等着,我们也会给你挑一个会讨好媳妇儿的仪宾,嘴巴不够甜的,法子不够多的,都不行!”
寿安活泼不假,但论脸皮,真比不过顾云锦。
被顾云锦东一句西一句扯了一通,寿安红着脸要挠顾云锦痒痒。
姑嫂闹了一通。
后日,顾云锦进宫给皇太后问安。
行到慈心宫外,迎面遇上了乌太医,顾云锦一愣:“您入宫来,皇太后今儿……”
“请平安脉,也陪皇太后说话解解闷。”乌太医道。
顾云锦松了一口气,不是皇太后身体欠妥就好。
珠娘请了两人入内,皇太后笑着道:“倒是凑巧。”
乌太医从药箱里拿出迎枕,细细给皇太后诊脉,时不时问上几句。
皇太后对自己身子的状况有数,笑眯眯道:“哀家状况不错吧?自个儿觉得有劲儿,活个十年八年不在话下。”
乌太医也笑:“是,您的身子挺好,注意日常起居……”
“那哀家每天就再添一颗糖!”皇太后扬眉。
“臣说了,”乌太医阻了,“注意日常起居,您再添糖,哪里是注意了?”
皇太后皱着眉头哼了声。
乌太医没有放在心上,只好言好语地劝。
这差不多是每月请平安脉的惯例的,乌太医也明白,并非皇太后多在乎那一颗糖,每日能吃多少,皇太后清楚着呢,她就是喜欢这讨价还价的过程。
用皇太后的话说,糟心事儿看多了,不自己寻些乐子,那就没滋味了。
乌太医虽告老了,还被皇太后请来看诊,说穿了就是年轻的太医们太古板了,不配合皇太后的讨价还价。
他配合得好,听皇太后说些“家长里短”,也是进了他的耳朵就进了肚子,不往外胡乱传,因而颇受信任。
顾云锦忍着笑,听他们讨价还价,突然就想起来以前蒋慕渊与她说过,这是皇太后的乐子。
虽说大不敬,但这样子,当真是怪可爱的。
“不添就不添吧,”皇太后叹了一声,指着顾云锦道,“云锦丫头刚巧在,也替她诊诊。”
乌太医请顾云锦伸了手,一会儿道:“夫人的身子比头一回给您请脉时,好了许多。”
顾云锦下意识地看向皇太后。
皇太后哼哼笑了两声:“当哀家不知道?同住西林胡同,阿渊请乌大人帮忙,哀家早知道了,那臭小子,为了讨岳家欢心,能派上用场的都用上了。”
顾云锦莞尔。
皇太后提西林胡同,那她一准不知道,在他们还住在北三胡同时,乌太医就已经来给徐氏看病了。
顾云锦无需用药调理,乌太医关照了些日常注意的事儿。
皇太后闭目养神,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道:“哀家想起来了,乌大人再辛苦一趟,去刘婕妤那儿看看仕儿。
仕儿进宫有两天了,哀家昨儿想见见,刘婕妤说先前祈儿媳妇不舒服,引得仕儿也有些咳嗽。
孩子小,经不起折腾,虽有太医去看了,乌大人再帮哀家去看一趟。”
乌太医自是应下。
珠娘送他出去,皇太后才问起了顾云锦:“今儿怎么过来了?”
顾云锦不说虚的,直接把孙恪搬了出来:“那日从东街上过,刚巧就遇上了,他挂心您,自个儿逗您开心不算,还让我也来,您有一丁点的低沉,小王爷就着急坏了。”
“那孩子!”皇太后被孙恪的关心弄得暖洋洋的,比四月的春风还和煦。
“不止如此,”顾云锦弯了弯眼,“还有一桩与小王爷有关的大趣事儿,我听说的时候,和寿安两个人笑得都要打滚了。”
皇太后眼睛一亮,向嬷嬷和小曾公公最是通透,当即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台子给搭起来了。
要顾云锦说,能在皇太后身边伺候的都是人才,近身的人数不多,满打满算坐不满素香楼大堂里的一张圆台面,可就是这么几个人,能把气氛烘托得比满客的素香楼还要热闹。
等顾云锦说了那日书生吹捧的经过,皇太后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恪儿这气人精,”皇太后一面抹泪一面笑,“他当没有听见不就好了,还给客人们送什么酒,他那意思不就是你们夸我的我都听见了,你们想寻我要好处就只有酒一盏?”
顾云锦道:“被夸了,小王爷还很乐呵呢。”
“他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皇太后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嫌弃,但更多的是喜欢。
笑过了,皇太后握着顾云锦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到底,人与人之间就是讲究一个缘分,挑个合心意的,比什么都好。
恪儿挑了个出身弱一点的,哀家起先心里还总过不去,觉得哀家宠了恪儿那么多年,在给他挑正妃上没出上力,两家差得有些远。
后来,阿渊劝过,恪儿他母亲也来说过,哀家慢慢也就想开了
现在再想,当时没有棒打鸳鸯真是做对了,千好万好,比不上恪儿喜欢。
换作其他姑娘,外面说‘上上之合’,哪里能让恪儿开心成那样。”
第六百三十五章 诚恳
皇太后顿了顿,目光落在顾云锦的眼睛上:“他喜欢,所以是‘上上’,他不喜欢的,就是中啊下的。反正恪儿是亲王世子,也无需岳家助力,岳家高低又有什么干系。”
顾云锦认真听着,总觉得皇太后这番话另有所指,果不其然,皇太后的话锋转了。
“阿渊也是一样,”皇太后笑了起来,“他欢喜你,你欢喜他,你们过日子这就够了。
岳家强盛自然好,岳家弱些,总归前路还长……
哀家打听过,符广致政绩不错,还有个会念书的小儿子,去了东正书院,去年年考也出了风头的,也就是年纪还小,再历练几年下场比试,兴许能在杏榜上看到他的名字。
你家,还有几个哥哥在,要往前看。”
顾云锦没有立刻说话,她在琢磨皇太后的意思。
是皇太后清楚圣上那儿确定要另派北地守军将领,顾家必定守不住将军印了,让顾云锦和娘家心里要有准备呢,还是一切顺其自然,皇太后不希望蒋慕渊与圣上硬争那块虎符、以至于伤了舅甥和气?
可不管是哪一个意思,皇太后都是在鼓励她,护着她。
既不希望事情发生时顾云锦一无所知被弄得措手不及,皇太后也摆明了立场,就算她不再是镇北将军府的姑娘,只是寻常出身,也不会因此低看她,只要他们夫妻好好过,皇太后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这个外孙媳妇。
顾云锦感激皇太后这份爱护之心,但同样的,蒋慕渊的那份心意,她亦无法辜负。
她的小公爷,坚持留在一片狼藉的北地,为的就是替他们顾家守下将军印。
虽然,顾云锦还不知道蒋慕渊后续有什么计划,但蒋慕渊留下,就表示他的计划是有一定胜算的。
若真是看不到希望,没有回转的余地,蒋慕渊不可能做这种硬拖时间的事儿。
只是两地传书路遥,蒋慕渊做事又谨慎,才没有在家书上与她讲一讲罢了。
顾云锦垂下眸子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手掌心上有一层薄薄的茧,这是她勤练功留下的痕迹。
从顾云锦认识蒋慕渊的那一天起,她无论想做什么事儿,哪怕是在世人眼中普通女子不适合做的事儿,蒋慕渊都支持她,替她开路。
想带着徐氏亲娘的陪嫁离开侍郎府,蒋慕渊帮她满京城当铺寻找被石瑛当了的首饰,让她拿着轻易不可能入手的当票存根去和杨氏讨价还价;
想揍杨昔豫,蒋慕渊给她搭台子,让她不仅揍爽快了,还让杨昔豫的名声一塌糊涂;
想去北地尽一份绵薄之力,蒋慕渊帮她说服长辈,若不是他顶在前头,谁家新娘子能说走就走……
蒋慕渊为她做了那么多,那在蒋慕渊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即便帮不上,也不想拖后腿。
至于舅甥和气……
顾云锦与圣上打得交道太少了,蒋慕渊更了解圣上,他比她更懂分寸的那一条线。
皇太后有皇太后的担忧与考量,但顾云锦相信,蒋慕渊一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不管她如何做,她都应该认真听一听蒋慕渊的想法。
蒋慕渊不在京中,她也可以问听风,问袁二,而不是自个儿拿所有主意。
顾云锦深吸了一口气,斟酌着用词。
她固然能够嘴上乖巧应下,回头阳奉阴违,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北地,蒋慕渊愣是不回来,这也怪不到她头上。
不过,犹豫再三,顾云锦还是换了种说法:“皇太后,您知道的,我十岁那年随继母进京。
我母亲病故的时候,我就四五岁,小孩子完全不懂事,和我继母处不拢,她怎么讨好我,我都讨厌她。
可我还是随她进京了,倒不是我听话,我若真不想走,硬要留在北地,我祖母也至于把我赶出将军府睡城墙脚下去。
我就是不喜欢边城,觉得民风粗鲁,顾家又是将门,不比书香人家精致温和。
进京之后,收获颇多,虽然我现在与我继母娘家也有纷争,但在徐家的几年,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
书画女红琴棋,能有几样拿得上台面,也是徐家两个姐姐与请的女先生的指点。
年纪长了,书也读了些,人也明白不少,这两年是从心底里生出了身为顾家女儿的骄傲。
这次回去,城破人亡,遇到了很多兵士、逃难的百姓、裕门下不知何时会迎来大胜的商人,从稚子到老翁,男男女女的,这让我触动极多。
姑娘家,心思再多,在为国为民一事上,路都很窄,哪怕很多人有心,都投报无门。
但我们顾家不同,女子亦能战,能靠手里的力量来替边关百姓做些事儿。
因为镇北将军的名号,顾家女在自己努力的同时,也能为边关其他女子们的表率,她们若想从戎,不用提花木兰、穆桂英,只要说顾家姑娘如何、媳妇如何,就够了。
我娘家往后是否强盛,不会改变我宁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份,也不会改变您对我的喜欢。
但顾家守了北地几十年,北地如今只剩下战后焦土,一切要从头再来,我就想着,我顾家在重建的磨砺之中,也能成为百姓们的表率。”
这番话很长,顾云锦说一句,斟酌一句,说得很慢,但谁也没有打断她。
皇太后亦不出声,只静静听着,待听完了,她才放开了握着顾云锦的手的那只手。
只这个动作,看着皇太后像是不认同,但顾云锦并不忐忑,她敢实话实说,是相信皇太后不会因为她的这些想法而否定她。
皇太后不缺表面上顺从的人,她喜欢的是与她真情实意地谈心的人,喜欢的是寻常人家长辈晚辈之间的亲近。
一如孙恪的坦率,一如蒋慕渊的诚恳。
皇太后调整着坐姿,从靠窗的引枕下取出了小荷包,掏出一颗糖搁在顾云锦的掌心上,目光温和:“你这孩子喜笑,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哀家怪不适应的。来,吃颗糖,嘴里甜滋滋的,心里就甜滋滋的。”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不辜负喜欢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看着皇太后,一时没有说话。
她刚才那么长的一番话,皇太后给她的回应特别简短,短到把她说的话都带过了一般。
可顾云锦知道,皇太后都听进去了,且用她的方式表达了立场。
这叫顾云锦心里暖洋洋的。
能说出心中想说的,而听的人又能听进去,这是很幸福的事情。
顾云锦口里含着糖,品了品,道:“您这儿炭火热乎,又收在引枕下,糖都有些化了。”
“可不是,”皇太后也含了一颗,道,“不吃完,天热了迟早化开,偏偏一个两个的都不许哀家多吃,愁死哀家了!”
顾云锦莞尔。
先前的话题就此带过了,皇太后也不提,隔了会儿乌太医回来复命,她便问了孙仕的身体。
孙仕有些轻咳,但并无大碍,就是小娃儿认床,突然换了地方,还没有适应过来。
皇太后心里有数了。
顾云锦依旧陪着用了午膳,待皇太后午歇时退出了慈心宫。
皇太后躺在床上,让向嬷嬷替她按腿,眯着眼睛道:“云锦丫头啊,聪明是聪明,自个儿也有想法,不是个别人说什么她就应什么的。”
向嬷嬷手上控制着劲道,笑道:“皇太后,小公爷夫人原就不是让人搓扁揉圆的性子,真是个软面团,能在万寿园里迎面就给卫国公府二姑娘一个耳刮子吗?”
皇太后道:“也是,她打人也打过,砸东西也砸过,笑起来是真甜,但也一点都不软。”
向嬷嬷又道:“要不然,小公爷怎么谁都没有瞧上,就瞧中了这一位呢?先前说什么来着,就喜欢她打人凶。要是个软绵绵的,别说小公爷不喜欢,皇太后您不也不喜欢吗?”
皇太后一愣,复又大笑:“也是,什么木讷绵软,自个儿没半点主意,哀家身边不缺那样的。”
向嬷嬷听皇太后笑了,继续道:“不能没有主意,但也不能主意太过了,您说呢?”
皇太后这一辈子,后宫里各种各样的人看得太多了。
有老实到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的,有自作聪明、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性情决定结果,这话是有道理的。
也有些人,当着她的面什么都好,一出了慈心宫立刻不照说好的意思办了。
与其阳奉阴违,皇太后更欣赏顾云锦这样的,当面说个明明白白,好便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不是胡乱撒娇,不是乱使性子,是考虑过后把心中所想一一言明,有她的道理,自然也会有她的坚持。
“也不辜负哀家喜欢她。”皇太后笑了起来,略略动了动腿,这按压过了就是轻松不少。
她先前说得清楚,不是什么皇太后与臣子妇,就是外祖母与外孙媳妇,这是一家人,家里人什么话都该直白的说。
顾云锦没有与她打马虎眼,她又怎么会质疑外孙媳妇不好呢。
这是真的贴心,寻个贴心贴肺的不容易——夫妻之间是,长辈晚辈之间一样是。
顾云锦回到宁国公府,听风就来回话了。
“夫人说的那席家,”听风压着声儿,道,“他家那姑娘前几天一顶轿子抬走了,奴才打听过了,最后是进了大殿下府里。”
顾云锦抬眸,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道:“这事儿邻居们都知道吗?传开去了?”
听风见顾云锦淡定,不由暗暗想,难怪当日夫人会问席家是否与权贵有往来,这一说一个准,可见是早就听了些风声的,估摸着就是那天在宫里时得知的。
“不曾传开,席家人都瞒着,只说是送去给富贵人家做小,”听风答道,“邻居们都在猜,席家大郎还未娶亲,是不是为了娶儿媳妇就把女儿送去做小换银钱了。”
拿女儿婆家给的聘礼,再给儿子娶妻,这种法子在穷苦人家不是稀罕事儿。
但寻常通当户对的嫁娶,婆家送来的聘礼不见得多,而娘家为了多收银子,男方的状况就要斟酌了。
岁数太大的鳏夫、缺胳膊断腿的、有钱人家已经有四房五房六房小妾的……
总归传扬开去,娘家脸上要没光的。
席家越是隐瞒,邻居们越爱猜,越觉得这家人没脸说、见不得光。
席家婆子那泼辣性子,嘴上向来不吃亏,这回也当了哑巴,让邻居们更觉得可疑。
“猜得很是难听,”听风道,“也亏得您早就吩咐了,奴才一直有盯着,要不然人抬出了胡同,都不知道哪儿寻去,邻居们猜得太偏了。大殿下也谨慎,先抬进了城南的一宅子,等了两天,才又一辆马车入了大殿下的府邸。”
顾云锦颔首:“席家嘴巴闭得紧,应当是大殿下的意思。”
大皇子妃还病着,大皇子这时候收人进府,若是传开去,并不好听。
也不知道那席娇儿是怎么说服的孙祈,让孙祈在这个当口上接她入府。
还是说,大皇子妃生病,原就跟这一桩有些关系?
不止是顾云锦这么猜,宫里得了消息的陶昭仪也是这么想的。
陶昭仪的人一直留心着孙祈府邸的外头,看到了那辆马车入府,但车上的到底是何许人,他们没有打听出来。
“一声不吭就接进府,可见不是什么好出身,哪家的官家女都不会这么不讲究,”陶昭仪哼了声,道,“到底是什么来历?民女?”
底下人答不上来:“大殿下很谨慎,那车把式嘴巴也紧,看这样子,不是大殿下心血来潮、临时起意的。”
“怕是早就好上了,”陶昭仪啐了一口,“我看啊,祈儿媳妇不是日夜操劳累的,是叫祈儿给气的吧?祈儿身边也不是没有旁人,她按说不至于拎不清,可能还是在那女子的身份上,未必是寻常民女,指不定出身让祈儿媳妇脸上过不去了吧?”
底下人会意,道:“那奴才们再打听打听。”
教坊乐伶、烟花女子、江南瘦马……
陶昭仪的人还是寻错了路,愣是没有往脱了奴籍的民女身上想,又怎么会有收获。
第六百三十七章 心有灵犀
而宁国公府里,顾云锦没有再猜测孙祈夫妇的事儿,席娇儿入了大殿下府,这讯息她心里有数就好,将来会不会有用,那是将来的事儿,总归有备无患。
顾云锦更关心的是蒋慕渊。
“北地重建的状况,小公爷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顾云锦问。
听风道:“夫人,两地路远,小公爷具体怎么打算的,奴才也不是太清楚。不过,依着惯例,最多再十天半个月的,圣上应当会召小公爷回京一趟,到时候您亲自问问。”
顾云锦颔首。
蒋慕渊不回京的消息,听风与她是一块得知的,这也才没有几日,听风大抵是真的没有确切的消息。
“那换不换北地守将,有没有一个说法?”顾云锦又问。
听风眼珠子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道:“听说圣上还没有与大臣们郑重商议过这事儿。
您刚回京可能不清楚,圣上让几位殿下学政,所有折子都是殿下们先过目,六部几位大人协助着,又让三公统领。
所有朝事政务,如今拿捏得最明白的,应当是傅太师。
北地守将撤换是大事儿,傅太师若是听了信儿,肯定会漏给西林胡同的。
如今未收到明确消息,应当是圣上那儿还在琢磨,没有敲定。”
这么一说,顾云锦心里也有数了。
顾、傅两家联姻,这一年里,姻亲之间处得很是融洽。
前些日子顾云锦去看望顾云思时,傅家人也是周到又亲切。
如此状况,哪怕傅家不介意顾云思的娘家是不是昌盛,一旦有讯息,也会打声招呼的。
眼下风平,就是圣上还在思量。
只要不是板上钉钉了,那就都还有机会。
听风又道:“小公爷先前吩咐过一声,若是外头说起北地守将,就用些人帮顾家说道说道。”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她以前也用这法子,能领会蒋慕渊的意思。
之后几日,顾云锦又把心思收到了整理地图资料上,寿安机敏也心细,一整个白日都来帮忙,中间歇一歇的时候,还跟韦沿学了几句西域不同部落、小国的语言。
韦沿以前经商时,语言学得就一般,又隔了几十年了,说得磕磕绊绊的。
寿安也不介意,她只觉得那起起伏伏的调子有趣,讲得不准确也不妨碍她高兴。
顾云锦听着直笑,也闹不懂是那些语言与汉话差异太大,原本就这般逗,还是寿安越说越逗了。
寿安靠着顾云锦,道:“嫂嫂在北边学了什么话?”
顾云锦失笑,她倒是记得两句狄语,都是顾云熙着急又上火时骂人的话,哪里能教寿安说那些,只能摇头。
傍晚时,小厮送韦沿回西林胡同。
听风寻到顾云锦跟前,道:“外头开始传北地守将的事儿了,说得还不热烈,要再等几日看看。”
顾云锦了然,虽不清楚这消息最初的源头在哪儿,在她知道,等着消息散开的,肯定不止她。
换不换、换作谁,这是御书房里一张圣旨能解决的事儿,但舆情如何看待,又是另一样讲究。
若百姓们议论纷纷,圣上斟酌起来也会有衡量。
就如两年前被赶出京畿的燕清真人,百姓们说道得多了,皇太后再出了声,圣上也就只好满天下找人了。
“小公爷交代时,可有说过如何帮顾家说道?”顾云锦问道。
听风摸了摸鼻尖:“夫人是有什么想法吗?”
“我这几天也在想这事儿,说到底就是四个字——过犹不及,”顾云锦斟酌着道,“不能吹功高,我们顾家守北境几十年了,北境的百姓习惯了城墙上有顾家旗帜,这事我们都知道,但话不能这么说……”
听风扬眉:“奴才明白您的意思,不能把北境吹成离开了顾家就不能再抗住北狄。”
没有任何一位君王会喜欢镇守一方的大将把边关变作朝廷插不进手的土地,这是真话,但也大不敬,能不说穿自是最好。
顾云锦见听风明白了,就转去说另一点:“也不要赞我哥哥们的功绩,他们年纪太轻了,那些战功,原就太虚,再拿出来赞,越发授人以柄,惹人笑话。”
想了想,顾云锦又补充道:“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平衡与拖延,小公爷还在北地谋划,京里要做的,并不是让圣上把镇北将军的名号给到我那几个哥哥之一,而是不让圣上把将军印给其他将领。
城中一味贬低顾家,要出声夸几句,若是有人不停给顾家叫屈,那也不是好事儿,要拦上一拦了……”
顾云锦一面想,一面说,各种想法充斥在脑海里,她还在理着,就见听风突然咧着嘴笑了。
“我说得不对?”顾云锦问道。
“哪儿呀,您说得再对没有了,”听风得意洋洋的,“小公爷旁的没有交代,只说让‘中庸’,奴才琢磨着不正是和您一样的意思嘛,您和小公爷想事儿,都是一条路子的。”
顾云锦闻言微怔,故意板着脸道:“既如此,你先前怎么不与我说‘中庸’?若我说出来的话与小公爷想的不同,你是不是就瞒着我了?”
听风忙摆手:“您错怪奴才了,没有那样的事儿,直接告诉您,哪有等您说完了,奴才来夸一声‘主子们心有灵犀’让您高兴呀。”
叫听风这么一打趣,顾云锦的脸就绷不住了,支着腮帮子一个劲儿笑。
钟嬷嬷从外头进来,忙问:“夫人何事这般高兴?”
听风笑得直晃脑袋:“因为夫人与小公爷心有灵犀。”
这么一说,连钟嬷嬷都抚掌笑了起来。
听风退出去,又从落地罩后探出头来,眼睛明亮:“夫人,是不是特别高兴呀?”
顾云锦又忍不住笑开了。
高兴,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心有灵犀,多好的词儿,多好的人呐!
原还想着,这是边关军务,不比官家内里的家长里短、男女之事抓人眼睛,要让百姓们争议一番,少不得要再有个三五日。
可兴许是近来京中新鲜趣事少了些,不过一两日,街上就都在说。
第六百三十八章 年纪轻
尤其是一些平素喜好指点江山的男人们,先前官宦人家后院的那些纷纷扰扰,他们自诩“脱俗”、不愿意说道,而话题变作了朝廷大事,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边上女人们但凡插两句嘴,里面转过头去骂“头发长、见识短”、“老娘们不要掺合大事”。
脾气柔些的女人转身就走,脾气炸的当场跳起来,吵吵嚷嚷的,把那些喜好看琐事的人也引了来,一面“劝”架,一面也少不得再点评几句北地守将归属。
施幺跟着袁二走到东街上,这会儿正是用晚饭的时候,街两边的酒肆大堂生意极好,热闹非凡。
有已经喝高了的,扯着嗓门说话,
施幺听了几句,抓了抓脑袋,压着声问袁二:“袁哥,没有点火也没有浇油,怎么就烧得这么旺了,那我们的人还掺合吗?”
袁二顿住脚步,低声道:“你怎知没有点火也没有浇油?”
施幺一愣:“我没有啊,那是谁做的?”
袁二敛眉。
眼下状况,他下午与听风商议过几句,总觉得这事儿蹊跷。
想来想去,恐怕是不止他们在琢磨舆情,还有旁的人也掺了一脚。
也有可能是刚有些苗头时就传到了御书房,圣上既然未下决心、还在犹豫,那大抵也会想听听城中百姓如何说。
“一意孤行的拉不住,还在迟疑的才能做些文章,”袁二道,“总归我们就照着商量好的来。”
施幺应了,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素香楼。
素香楼几乎满客,施幺浑然不介意,走到角落与人商议了拼桌,便坐下来招呼小二上酒。
施幺是素香楼里的熟面孔了,小二们都知道他是外乡进京,跟着兄弟给富贵人家跑腿的,而且是肥差,要不然怎么能隔三差五有银子来吃酒呢。
与他拼桌的老汉也认得他,知道施幺的消息还挺灵的,便问了声:“各处都在说北地守将的事儿,是圣上真要撤换了?”
施幺嘿嘿一笑:“老爷子您向来只吃酒、不出声的,怎么今儿也问了呀?”
“嗳!”老汉挑眉,“你记得我呀?”
“老爷子透着股世外高人的气,见过一眼就记住了。”施幺道。
“什么高人,”老汉添了一小杯酒,“就是个浊人!先前是只听不说,今日也想说说,年轻时想投军、老父老母不让,后来父母先后走了,我守过三年,想再投军,年纪大了,没地收我了,就是特别敬佩兵士守军,不容易。”
施幺与老汉碰了一杯:“是不容易。到了北边还没有与狄人打起来,就先被戴了通敌的帽子,好不容易打完了,还未论功行赏,将军印又要先撤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真撤呀?不是说说的?”老汉瞪大了眼睛。
“难说,”施幺道,“也是为难,顾家守了北境那么多年,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可朝廷派守将,不是比苦劳,还要比功绩。
顾家这次死伤太重了,活下来的,年纪最长的也就是顾云宴,离而立之年都还差一截呢!
又不是累了赫赫战功,这么年轻的守将,谁不要琢磨琢磨?
说起来,但凡活下来一个伯父叔父的,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老汉听着很是在理,连连点头:“年纪轻是真吃亏。”
“可不是,”施幺道,“年纪轻轻就能挂帅的,眼下看来只宁小公爷一人,小公爷自身有本事,这几年有些成绩,但最最要紧的是他有个当圣上的舅舅。要不是嫡亲的舅甥两个,谁家少年郎,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机会?”
老汉道:“那顾家姑娘还是圣上的外甥媳妇呢,这沾亲带故的,这个当口就撤顾家的将军印……”
“媳妇儿?”施幺咋舌,“儿媳妇都是外人,何况外甥媳妇,旁的不提,就说那侄媳妇吧。
小王爷要娶符家女,去岁定下来的时候,多少人掉了眼珠子呀,都说符广致与皇家做了亲家,官途上飞黄腾达。
结果呢,三年考绩连着评了优,进京时是永安府知府,出京时还是永安府知府。
再熬三年,说不定小王爷连儿子都抱上了,他老岳丈不晓得能不能再晋品级。”
他们两人虽坐在角落,但说话声音不知不觉间大了些,引得边上几桌都竖起耳朵来听。
有个书生听了七七八八,凑过来道:“小哥的意思是,圣上再喜欢小公爷,也不会拉小公爷岳家一把?”
“朝廷封官,哪里能叫拉扯呢?”施幺叹道,“我的意思是,符知府有考绩有资历,圣上都没有格外提拔,顾家眼下那状况……
功绩都是先祖的,先祖不在了,留下来的几个年纪轻、功绩又不够。
圣上不想收虎符也不行啊!”
老汉摸了摸胡子:“若是再有些大功,倒也能顺势接了将军印,可若是没有,难!”
书生叹息道:“狄人都撤走了,缩回了草原里,想建功也没有办法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他客人也渐渐参与进来。
一大汉皱着眉头,高声道:“听几位的意思,那顾家不再是北地守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施幺抬头道:“我可没有那么说,只是眼下局面对顾家的确不乐观。”
大汉刚要再说,一旁冒出个老秀才,道:“北地就丢在他们顾家手里,那么多百姓受难,他们凭什么再拿将印?
北地失守,是不是他们顾家通敌都没有最终定论呢,要老夫说,十之八九,顾家逃不脱干系!这种卖国的,就该砍头!
你们还想让他们家拿将印,这是等着再破一次城了?”
大堂里有一刻的寂静,而后又闹腾起来。
施幺往楼上雅间看了眼,出声道:“老秀才,前一个在这儿胡言乱语说顾家通敌的家伙是个什么结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小王爷听不下去,下来打你一通,你一把老骨头行不行啊?
你自己不想舒坦,你别连累着我们吃不了酒,等一会儿整个大堂桌子歪椅子倒的,你让大伙儿怎么办啊?”
第六百三十九章 明白人
老秀才涨红了脸:“老夫说的都是有理的话,老夫有功名!小王爷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可他就是随便打了,你要去告吗?”那书生撇了撇嘴,“读了一辈子书,剩下一肚子迂腐,难怪说话这么酸里酸气的。”
“你……”老秀才指着书生的鼻子跳脚。
“别你啊我的了,”书生摇头晃脑,“我只知道,这次大退狄人,顾家那几兄弟没有少出力气,功绩在那么多兵士之中不说多大,但也是拼杀出来的。
我们讨论留不留得住将军印,你却冒出来说该拖去砍头,这太偏了。
战场凶险,哪怕没有亲眼见过,读了那么多书,书中总有写过吧?”
老秀才脸红耳赤,他吃了些酒,着急起来说话就不利索,被小书生抢白了,刚要撸直了舌头反驳,又被边上其他人抢走了话。
所有人讨论的都是顾家能不能留住将军印,若留不住,这北地守将的位子又会落在谁身上。
至于北地失守顾家有多少责任,那是先前的话题,已经不新鲜了。
热乎乎的新鲜事儿可以品论,谁还愿意去炒冷饭啊。
施幺拿着酒碗,挤眉弄眼对那老秀才道:“吃酒、吃酒!”
老秀才哪里还吃得下酒,从袖子里取了银钱放在桌上,沉着脸走了。
施幺也不管旁人,一大口酒入了喉头,辣得很是爽快。
他心里也有数,一旦开始争论将军印的归属,顾家是不是通敌的话题肯定会有人提起来,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儿。
差别在于大伙儿对那事情还有多少的关心,是否会沸沸扬扬的最后反而比守将身份还还吸人眼球。
眼下看来,百姓们更关心眼前的事儿,那些已经翻篇的言论,就算有人提,水花也小。
百姓们瞩目的朝事,官员们自然也会嘀咕一番。
因着拿捏不好圣上的态度,不敢妄议圣心,百官们的谈论多是推断,用词十分谨慎,三三两两的,与相熟的好友说道几句。
如此喧闹了好几日,圣上倒是提了一嘴,旁的没有说,只叹了一声“顾家几个小子年轻”。
这句话,是在大朝会上说的,传到了外头,又是一番咀嚼,恨不能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拆了装、装了再拆,把一笔一划里的滋味都提炼出来。
三月过了大半,边关传信,说是肃宁伯带领兵士们已经出发了。
这日没有大朝会,徐砚不上早朝,直接去了工部衙门。
几个不入流的小吏来得早,一面准备各位老大人们一会儿要用的茶水,一面凑在一块说事儿。
与徐砚熟的官员,见他来了,便上来问声安,又压着声音问:“顾家那将军印……”
徐砚面色如常,道:“我也不太清楚。”
问的人也就是随口问一句,都知道徐、顾两家的姻亲关系看着近、实则远,徐砚答不知,人家也不再追着问了。
刘尚书来得不早不晚,端上了热茶,偏头问两位侍郎:“今日是哪一个去文英殿?”
文英殿便是现在众位皇子与六部大臣们看折子说政事的地方。
徐砚答道:“大人,是我。”
刘尚书的眉头微微一蹙:“要不然,让闻大人今儿个跟你换换?入了文英殿,就没有一个比你徐砚地位低、年纪轻的,问什么你都要答,还不能说不知道……”
“可我确实是不知道,”徐砚苦笑,知道刘尚书一番好意,道,“躲了今日还有明日,圣上一日没有下旨,大伙儿就要猜一日。我今日避了,明日想问的人就更多了。”
刘尚书听他这么一说,颔首道:“行,那你自己拿捏分寸,说话谨慎些一准没错。”
徐砚应了,看了眼时辰,招呼小吏抱上折子,往文英殿去。
清晨厚重的云层直到此刻才缓缓散开,露出后头不算明媚的阳光。
徐砚眯了眯眼睛,心里门清。
连圣上都还在迟疑,他能知道什么。
文英殿里,一整日都是忙碌万分的。
原本有些折子,圣上看一眼就定了如何做,但因着历练众位殿下,凡是能有一番讨论的,都会拿出来说道。
探讨的多了,耗时自然也长,即便是中午用膳,所有人都是匆匆忙忙的,哪里还有心思讲究什么细嚼慢咽。
“父皇还是该早些定下北地守军,”孙宣把一本奏折递给孙祈,道,“每日都有不少御史说这事儿呢,今儿又好几本。”
孙祈接过去扫了两眼,嗤笑道:“事不关己就整日整夜地逼着要出个结果,你看看傅太师、徐侍郎,这都是顾家姻亲,皆不掺合,等着父皇定夺。”
孙宣闻言笑了,偏转头问徐砚:“徐侍郎就不为亲家争取一番?”
徐砚闻声,恭谨道:“殿下,臣一直在工部做事,您问水利江防、城垣修建这些与工部相关的事儿,臣能答的上。
您问守军人员、边关布防,臣连皮毛都不懂,哪里能胡乱置喙。
当然,论私心,臣自然希望姻亲都飞黄腾达,可论公,北境往后如何,还是要圣上、几位殿下与兵部及懂带兵的将军们来定。”
孙宣听他说得周全,笑着点了点头:“也是。”
徐砚态度表过了,殿下们也接受了他的说辞,其他官员们当然不会在人前再提起来。
一切算是风平浪静。
黄昏,皇子们依旧去御书房复命。
徐砚的这一番对答,自然也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圣上摸着下颚笑了笑:“都是明白人。”
可不就是明白嘛!
别管外头议论得再热闹,御书房里的动静都不大。
傅太师和徐砚当然也着急,但绝不是急吼吼着要让圣上定下,而是最好谁也别催,让圣上慢慢想,想他个三月半年的。
御史们送上来的催促圣上定夺的折子,一部分被黄印打回去了,一部分留在了文英殿,被归在不那么重要的折子里,十本里头有一本能进御书房,就算不错了。
其实,圣上答应让蒋慕渊留在北地参与重建,这里头就已经透了这么个意思了。
傅太师敢做这样的明白事儿,就是吃准了圣上的确没有最终下决定,那就没有再把这么多说同一桩事情又没有独特见解的折子送来给圣上过目的必要了。
第六百四十章 不划算的买卖
圣上抿了一口茶:“说起来,朕也没有为此事听过你们的看法,都是怎么想的,正好说说,祈儿先说。”
孙祈敛眉,道:“父皇前回说过,顾家那几兄弟年纪太轻了,儿臣记得,顾云宴与儿臣的年纪差不多。
以前儿臣觉得,娶妻生子就已经长大了,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直到去年,父皇让儿臣兄弟几个跟着大臣们学政,儿臣才深深了解到自己的不足和浅薄。
这些日子,有父皇教导、大臣们指点,我们兄弟才能有进步,儿臣推己及人,顾云宴的年纪限制了他的阅历,往后他没有父亲叔伯的辅导,只靠他们兄弟几个,扛起北境,太难了。
北境那儿,还是要有一个年长的将领镇守。”
圣上听完,没有点评,只看向了孙淼。
“皇兄说得不无道理,”孙淼只看圣上,不大敢看孙祈的脸色,“年纪的确是衡量中的一环,可就像阿渊此次出征,由肃宁伯压阵一般,若能有一位老将给顾家兄弟指点,操练几年,年轻的子弟未必不能成大器。”
孙宣下意识地挑剔孙淼的话,话到嘴边,想起前回孙睿不动声色、憋到了最后说了番让他们所有人想回旋都无处使劲儿的话,就闭嘴了,反正依着顺序,就该孙睿来。
孙睿垂眸,道:“先前是有些想法,听了二皇兄说的,儿臣就在想有没有那么一个能辅佐的老将。”
“哦?”圣上扬眉,“睿儿主张的是不换?”
孙睿颔首:“狄人败退,北地重建,眼下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儿臣以为,没有必须立刻把守将定下来的必要,顾云宴兄弟到如何,父皇也可以再观察。”
孙宣这才道:“儿臣以为,父皇再考察、或是派老将辅佐,都需要时间,考察觉得不行,或是辅佐之后学不出个样子来,到时候又要变动人选,再者,北狄只是退兵,不是瓦解,他们随时会南下,不会给顾家人太多时间的。”
六皇子孙骆,向来比孙淼的话还少,敛眉道:“儿臣觉得几位皇兄说的都有道理。”
孙禛不喜欢孙骆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正要说话,突然见他三哥侧过脸来,明明神色淡淡的,却让他觉得后脖颈发凉,到了嘴边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孙睿这才看向孙宣:“那依五弟之见,谁接将印最合适呢?”
这个问题说简单,一点都不简单。
孙宣也是直到要回答时候,才反应过来其中的陷阱,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孙睿,不晓得对方是挖坑给他跳,还是特地让他看出这里头蹊跷,提醒他别学孙祈乱跳。
换守军将领,那不单单是换个人,是在说以后北境这些兵士向着谁。
孙宣年纪不大,陶家在官场上磕磕碰碰那么多年,权有那么点,却没有握过兵,孙宣想在北境搁一个自己人,都找不出人来。
既如此,他为何一定要换了顾家?
哪怕前回他没有看透蒋慕渊的心思,这些日子在陶昭仪和几个幕僚门客的指点下也品出味道来了。
蒋慕渊明摆着要护,孙宣却在京里拆台,最后好处没捞到,却把蒋慕渊得罪惨了,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他做什么要下场?
继续用着顾家,顾家向着蒋慕渊,而蒋慕渊向着他们的父皇,对皇子们一碗水端平,这就够了。
孙宣很清楚,他要与孙祈争、与孙睿争,对蒋慕渊,实在该拉拢而不该得罪。
想明白了这些,孙宣道:“三哥这么一问,我还真没有想到合适的,大哥呢?大哥可有人选为父皇分忧?”
孙祈暗暗嘀咕了声“泥鳅”,孙宣不提一个,他孙祈难道能把刘家人推到台面上来?
那不是争地盘,那就是找死!
孙祈干巴巴道:“不如,向威向大人?向大人在裕门关驻守多年,对北境的状况也很熟悉,在北边的将士、百姓心中也有名望……”
听他这么说,孙宣暗暗发笑。
孙祈没有办法才提向威的,其他人的名字冒出来,会引父皇侧目,只向威这个人中规中矩,还合适。
可这对于孙祈就没有任何好处了,向威是跟着顾家出头的,孙祈往后再提拔,向威也不会做孙祈和刘家的狗。
“向威啊……”圣上眯着眼睛想了想,“比他有本事的人,不及他懂北境,比他懂北境的,又不见得比他有本事,倒是个人选。”
孙祈嘴上应着是,心里没有喜悦。
“禛儿怎么不说话呢?”圣上看向孙禛。
孙禛道:“儿臣的想法与三哥一样……”
圣上点了点头,又看孙睿:“睿儿还有什么想说的?”
孙睿思索了一番,道:“儿臣在想,快清明了,是不是该为边关战死的将士与遇难的百姓祭祀?此刻撤换北地守将,去北地悼念的百姓要如何想?”
孙宣亦觉得这时机不太好,恐怕会打击到北境重振的士气,便道:“父皇,三哥说得也有道理。”
圣上示意韩公公添茶,道:“指点顾家兄弟的人选、接替北地守将的人选,你们都回去琢磨琢磨,有合适的就提上来。
睿儿说得也是,不急于这半月一月的。
差不多也该把阿渊叫回来问问北地状况了,到时候也听他说说。
清明大祭确有必要,你们商议起来,离清明没有几天了,抓紧些。”
几位皇子赶紧应下。
因着时间紧,当日没有下衙时,消息就传到了六部衙门,礼部的大人们一下子紧张起来。
虽说都有旧例,但毕竟紧迫,疏忽不得。
徐砚也听说了,祭祀与他们工部关系不大,他与刘尚书前后脚出了衙门。
轿子到了侍郎府外头,刚绕过影壁,徐砚迎面碰上了徐老太爷。
见老太爷特地等着,徐砚道:“父亲有事儿寻我,让门房上的说一声就好。”
徐老太爷是性子急,在书房里等不住,才在大门上拦着,道:“顾家那镇北将军印,到底是怎么一个结果?是真的要换守将?”
第六百四十一章 因祸得福
徐砚扶着老太爷往书房去,道:“圣上还在思量,我今儿听几位殿下讨论,那意思是并没有定下。”
“那外头怎么说得板上钉钉一样?”徐老太爷嘀咕。
徐老太爷前几年挺喜欢在外头走动,后来觉得丢了脸面,就端架子了,不愿去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但这一回,事关自家,老太爷就又出去听状况。
东一嘴西一嘴的,东街上各处都说得有板有眼,徐老太爷就心急了。
女儿嫁了顾家,虽然因为家里那老太婆,两家关系疏远,但走动再少,女儿也是女儿。
顾家有没有那块虎符,面子上差多了,徐老太爷为了那面子就心急火燎了好几天。
徐砚知道老父想法,道:“外头说得这么确凿,可知道要换上来的是哪一位将领?”
“这……”徐老太爷犹豫,“说了好几个名字,听着都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徐砚解释道:“您先放心,新人选未定,怎么也不会动旧的,今儿回来前,圣上刚下旨说清明要大祭,按理是不会在大祭前收顾家的虎符的。”
徐老太爷听明白了。
顾家留在北地的兄弟在清明时必然大祭,论功行赏未至,给先祖们磕头的时候,反倒还要禀一句“将军印交出去了”,那场面可真不好看。
老太爷不由唇角一抽,要真是那样,想想都挺糟心的。
顾家这回战死子弟无数,在祭祀之时撤换,太伤人心了。
徐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那还好,只要不撤换,总还有回转,你母亲成日里唱衰,就不能盼着顾家有一点好!”
徐砚不想嘴上评断父母对错,垂着眉眼宽慰了徐老太爷几句,送他出了书房,才转身往清雨堂去。
杨氏近来精神不妥,但徐砚回来,她还是会坚持听对方说朝事。
倒不是杨氏多有见解,她就是担心顾家起伏,徐砚在官场上不好做。
平心而论,杨氏现在巴不得顾家好,顾云锦越顺畅,她心里越舒坦。
顾云锦不理她这个舅娘,但顾云锦与两个姐姐并没有闹翻。
徐令意与顾云锦要好,徐令婕去寻顾云锦时,也没有吃过闭门羹。
杨氏就是为了徐令婕的将来,也要给顾家多添些香火油钱。
最悔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要不然,顾云锦与她多亲呀!
她就是走着走着,自个儿把路走窄了,还是条不能回头的路……
杨氏听徐砚说到清明,心里暗暗叹息,道:“母亲没了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要回去磕个头。”
半年了,杨氏的头发长了不少,但相较之前还是单薄,她摸了摸额前碎发,虽然习惯了,但想到彼时状况,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
狠了、恨了,杨老太太却是以那样一个方式走了……
即便杨家内里处置了贺氏与汪嬷嬷,这口气依旧哽在杨氏胸口。
徐砚拍了拍杨氏的肩膀,道:“应该的。”
待徐砚换了身常服,夫妻两人一道往闵老太太那儿去。
刚入了仙鹤堂,小丫鬟白着脸问安。
杨氏看在眼中,问道:“怎么了?”
小丫鬟正要答,突然就听见正屋那儿传出来哐的一声,动静大得她不由自主缩了脖子。
杨氏抿住了唇,隔着半个天井都有这动静,老太太是大力把瓷碗往桌上按了。
“还有谁在里头?”徐砚问。
“今儿没有客人,就是、就是……”小丫鬟一个劲儿摇头,支吾了半天,“大老爷年前捐银子的事儿叫老太太知道了。”
杨氏和徐砚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从徐砚的眼底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疲惫,杨氏的心情沉沉的。
杨家老太太和闵老太太的性情、想法不大相同,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但她们都在“折腾”儿女。
杨家那儿,老太太目的强,心也狠,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会给女儿、女婿带来什么结果,但她一条路走到黑,做了;
闵老太太不一样,她觉得自个儿行的事儿是为了两个儿子好,尤其是为了徐砚好,可事实上,她的选择和坚持,给徐砚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还好,闵老太太只在家里闹,不像杨家老太太当时弄得满城风雨,否则对徐砚的影响更大。
也许是都经历了被亲生母亲“磨砺”,杨氏觉得,她与徐砚之间,处了二十年,现在倒是走得更近了。
她苦中作乐叹了声“因祸得福”。
可同样也知道,身为出嫁女的自己可以和娘家硬来到底,可作为嫡长子的徐砚不行。
徐砚看着杨氏,道:“我去给母亲问安,你回去吧……”
老太太再不高兴,骂天骂地但不会骂儿子,杨氏往前凑就只有挨骂的份,哪怕杨氏不想惯着老太太的脾气,也不可能真跟婆母掀桌子,闻言也领了徐砚的情,免得徐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徐砚进屋里一看,闵老太太的脸色黑沉黑沉的。
“各个都瞒着我,我还以为大郎你是个拎得清的,到头来跟二郎一样,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闵老太太厉声道,“这么大的事儿,愣是没人跟我说一声!”
徐砚没有辩白,此刻护着杨氏说一句,只是火上浇油。
闵老太太又道:“他们顾家守不住城,凭什么要你们这些官员掏银子?不拿俸银,白给朝廷干活,有这种事儿?”
这是质疑圣上,徐砚不能让闵老太太这么说,便道:“战事起,一时银子转不开,号召官员捐银,这不是孤例,前朝也有过……这也是向圣上表忠心的时候,我怎么能落于人后?”
“忠心?你讲究忠心,顾家有忠心没有?”闵老太太哼道,“人都差不多死光了,还扣着将军印不放,他们怎么不主动交出来?还不就是舍不下脸?那么多人质疑他顾家,难道还会质疑错了?有没有人因为我们与顾家是姻亲而为难你的?说到底,就是徐慧那扫把星!”
徐砚的心里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滋味。
他身处官场,有他的难处,立场不同自然有纷争,因着各种不同的缘由而为难过。
顾家如今的事儿,要说多困扰多为难,还真不算。
第六百四十二章 说了也无用
让徐砚不是滋味的是家里人对此的态度。
先前,无人关心那些,唯一在此事上关心过他一两句的就只有顾云锦,这也使得徐砚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多了几分亲切。
眼下,闵老太太这么问,表面上是“关心”,说透了是她想骂徐慧而已。
徐砚苦笑,罢了,反正不期许,也不至于失望,现如今,有杨氏知冷知热地关心他状况,考量他的立场,这也就够了。
闵老太太骂起徐慧来从不留情。
克了生母克丈夫,沾上了就倒霉,将军府在北边风光了这么多年,长房进京与四房住了不过一年,顾家就家破人亡了。
不止是徐慧,顾云锦也是个克天克地的,不晓得这对假母女最后谁先克死谁。
徐砚听不下去,劝道:“别这么说云锦,她是长公主的儿媳妇,您再说她克,这是要克谁去?”
事关皇家,闵老太太胆儿再大,也不敢那么骂了,转过头来又数落了徐慧几句,说她害了这个,连累了那个……
句句都很不好听。
饶是徐砚了解闵老太太素来的言行,都不知不觉间紧了紧眉头。
“母亲,”徐砚突然出声打断了闵老太太,道,“您真的希望我被大姐夫家连累吗?”
“什么?”闵老太太瞪大了眼睛,“果真连累了?我就说她不是个好的!好处从来没想到过我们,一有坏事儿,我们都要牵扯在里头……”
“母亲!”徐砚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这个当口,您若是不想我被顾家连累,不是该盼着他们好好的吗?他们一帆风顺,又怎么会连累别家?”
闵老太太张嘴就蹦出一句来:“我做什么要盼着她好?”
徐砚理解不了闵老太太。
如徐老太爷那样,他平日里真的不见得有多关心徐慧,他如今嘴上念叨女儿好、外孙女好,只是因为顾家风光、顾云锦又高嫁蒋慕渊。
可就算是只喜欢那些“荣耀”,老太爷也拎得清,整日里就盼着顾家能顺利度过这一回,继续做北地守将,这对他自己是好事,对徐家也是好事。
但闵老太太不同,她天真地想看顾家倒霉,却根本不明白顾家倒霉的背后有多少错综复杂的关系。
身处朝中,徐砚再不偏不倚,亦会有政敌。
不敢说如履薄冰,也要时时谨慎。
“官场之上,我仰仗小公爷的地方有很多,您再不喜欢大姐,看在她那个女婿的份上,别总念着顾家不好……”徐砚知道硬劝只会有反效果,就换了说辞,盼着老太太能听进去几句、口下留情。
虽说关上门怎么骂、外头都不知道,可徐砚也担心老太太有一日没收住,跟杨家老太太似的,弄得人没了、杨家都背着抹不去的骂名。
闵老太太哪里是个肯听劝的,这些多年,连老太爷的劝都不听,闻言气道:“我不说她,她就不是扫把星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多风光!”
徐砚垂着眼,不再说了,说了也无用。
而没有进屋的杨氏,看着徐砚进去,也许是心有所想,她愣是从那背影里看出了几分无奈,伴着这个还有些寒的初春天,甚至透了些萧瑟。
转身往清雨堂走,杨氏却在半途上遇上了魏氏,她赶紧唤住了人,上前问道:“去岁捐银子打仗的事儿,哪个告诉老太太的?”
“可不是我,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魏氏粗粗一听还以为杨氏是兴师问罪,话一出口,倒也琢磨过来,赶紧补了一句,“她知道了?哪个嘴巴那么大,这事儿说出来,所有人跟着不痛快!”
杨氏心里憋得慌,听魏氏嘀嘀咕咕数落了一通嘴上没盖的人,同仇敌忾地觉得舒坦了些,绷着的情绪也松了下来。
两年的俸银,对徐家而言是笔花销,但也拿得出,毕竟徐家是生意发家。
杨氏管着中馈,抽这笔花销出来,是有凭有据、照圣上意思做事,可也需要与二房说一声,因此两兄弟、两妯娌,皆是心知肚明,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个也不会告诉闵老太太。
没想到瞒了好几个月,还是叫老太太听到风声了。
魏氏重重叹了的一口气:“都是见不得人好的,好好的消停日子不肯过,愣是要寻些事端。”
杨氏一听,就知道魏氏这话意有所指,苦笑着摇了摇头。
妯娌两人有矛盾嫌隙是不假,但经了事儿,都是被娘家折腾的出嫁女,这么一来,先前的旧矛盾倒也渐渐不提了,反正,谁也不比谁容易。
这大抵也是另一种的因祸得福。
魏氏也不多作解释,这会儿也不会去老太太那儿自投罗网,就只与杨氏说家常。
杨氏道:“明年春闱,大姑爷决定下场了吗?”
提起女婿,魏氏眼睛亮了亮:“说是去比比,若是不中,再等三年。”
科考就是这样,下了场就榜上有名的是少数,很多学子都是考了一回又一回,考秀才都要磨砺上好几年,何况是考进士呢。
纪致诚要考,按说杨昔豫也能考,只是杨氏如今和杨家那状况,魏氏也就不提那一岔了。
杨氏也不想提那侄儿,只说儿子:“我前几日和老爷商量,想今年让令峥试试秋闱,他年纪不小了……”
这个年纪,不是指参考的年纪,而是说亲的年纪。
毕竟,满头白发的童生都不是稀罕事儿。
若是能过了秋闱,得了举人名号,杨氏挑儿媳妇时也添些底气,否则就去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哪怕徐砚身正,名声上总归是受了连累的。
当然,杨氏最着急的还是徐令婕。
女儿家不比儿子,拖不起,她先前生辰,也因着徐砚不在京中,把笄礼给押后了。
等徐砚回京了,又是那么一番变故,说亲不好说,笄礼也不好办,愣生生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一丁点合适的苗头。
杨氏实话实说:“在这一点上,我羡慕你。”
魏氏不谦虚,纪致诚那么好的女婿从天上掉下来,这要是还乱谦虚,要天打雷劈的。
第六百四十三章 何必当初
都是做母亲的,魏氏也经历过为了女儿姻缘愁得睁着眼睛到天亮的日子,将心比心,道:“缘分说不好,你苦苦盼着不开花,突然有一天就突然来了个好的。”
“若真能如此……”杨氏摇了摇头,道,“云锦回京,有与令意说什么吗?”
魏氏深深看了杨氏一眼:“昨儿令意使人回来,倒是提过一句,说是云锦回来的第二天,有给她递信报平安。”
杨氏听着心里酸溜溜的。
顾云锦以前与徐令婕亲,现在,徐令婕虽不会吃闭门羹,但顾云锦不会主动来与徐令婕亲近……
杨氏叹息,远远见徐砚过来,便不再多说,冲魏氏努了努下巴。
魏氏顺着看过去,也看到徐砚了,待人到近前问了声安,各自散了。
回到轻风苑,魏氏先把徐令澜叫来问了功课,大学问上她不懂,也就是听了态度。
徐令澜答得中规中矩,魏氏苦口婆心道:“给请了那么好的先生,不说与其他人比,你总归自己要争气。”
其实魏氏心里也明白,比起科考,徐令澜更喜欢学徐驰打理生意。
“同样是操心两个,大嫂操心的都是亲生的,我还要操心别人生的。”等儿子退出去了,魏氏抱怨了一句。
边上张嬷嬷道:“游二爷与您亲近,秉性也好。”
“他是个好的,不然我也不管了。”魏氏叹息。
谁家的经文都不好念,杨家看着百年传承、出身不同,闹起来动静也不同,魏家小门小户商贾人家,底气不足,闹也闹不成杨家那样,魏氏这么想想也就平衡多了。
帮衬娘家,魏氏拉扯魏游已经尽力了,断不可能拉扯魏家所有男丁,她没有那个本事,也不可能仗着夫妻感情好就让徐驰顾岳家到那个地步。
可娘家亲戚们不管,有一个魏游就要让她出力养出第二个、第三个来,魏氏早就烦了,也就是魏游懂事,她又照顾了那么多年有感情了,不然也做甩手掌柜。
魏游读书,比不上纪致诚那等天赋,但自幼刻苦,秀才之名是考了的。
“不敢妄想进士,他能考个举人,我给他张罗起来也容易多了。”魏氏揉了揉眉心。
要魏氏说,魏游有秀才之名,娶个识文认字的小姑娘,夫妻两个同心协力,再努力几年、多试几次,能中举人最好,家里也再多累些银子,将来中了就咬咬牙捐个官,现如今进士都等缺,举人想出头就更难了。
万一真中不了,日子总归是温馨又顺畅的,养儿养女,也不愁吃喝。
可魏家那儿不认同,他们的心大了,想要官家小姐,想要光宗耀祖,不止魏氏头痛,魏游都有些喘不过气。
眼睛长头顶的商贾老太太与官家出身的儿媳,只看闵老太太和杨氏就知道了,这日子,磨上半辈子都没有磨顺了。
魏氏前几年心气也不顺,也是这两年才琢磨明白的。
“说起来,大嫂现在倒是时不时就念着云锦了,”魏氏连连摇头,“早知今日,她又何必当初呢?推云锦下水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明白!
虽说那几年云锦待大嫂好,比亲闺女都听话,可那样算计,亲女儿都寒心了,何况是外甥女。
这厢得罪了云锦,那厢娘家那儿还没得了半点好,最后闹成这样……”
张嬷嬷道:“太太,也不是只有糊涂人才办糊涂事儿,聪明人办起糊涂事儿来,一样撞南墙,结果就两个,要么撞死了,要么悔不当初、想转回来还没有路。”
魏氏听着在理,点头道:“也是,糊涂人撞不了南墙,我们老太太吃再多亏,都不知道南墙在哪儿……”
而清雨堂里,杨氏问到闵老太太的“气”,徐砚苦笑着摇了摇头,软的无用,硬的不行,毫无办法。
“母亲的脾气,这些年辛苦你了。”徐砚道。
这话听了,杨氏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想了想,还是道:“人无完人,难免一叶障目,老太太很多事情还未看明白,我先前不也是一样嘛。
若不是自己想岔了,走偏了,也不会做了那么多错事,最后只能自己吞苦果。
旁的都不提,只云锦那儿,我就错得太离谱了,前头那几年,她与我多亲啊,那么相信我,我却伤了她的心。
自以为是,以为我是为她好,哪怕手段见不得光,还觉得她应该要明白我的心……
其实是我什么都不懂,我当时做的都是在害她。
她要是真嫁去杨家,后果我都不敢想。”
徐砚叹道:“云锦现在好好的。”
“是啊,她走出来,一切都好好的,我现在就盼着老太太,能有一天跟我一样拿走眼睛上的那片叶子,”杨氏深吸了一口气,“不要跟我母亲一样,到最后都没有看明白……”
这话感慨不少,自省一番,也不一味埋怨闵老太太,即便徐砚明白好好坏坏,听了这话也舒坦。
闵老太太憋着气,晚饭也用不下。
而宫里,圣上陪着皇太后用了晚膳。
母子两人恪守食不言,等搁下筷子漱了口,才说些家常事。
圣上道:“先前朕要处置顾家,母后您拦了,这次守将之事,母后可有想法?”
皇太后睨了圣上一眼,道:“先前阻拦,是战前换帅损士气,又是无凭无据的流言,眼下看来,都是狄人狡诈的挑拨之计。”
“母后当真认为是挑拨之计?”圣上问道。
“不然呢?”皇太后反问,“不是挑拨之计,是顾家真的给安苏汗养了儿子,那你告诉哀家,那个儿子是谁?”
圣上没有回答。
有些事儿,并非弄不清楚,而是弄清楚了之后要如何做。
“不是查不清,”圣上顿了顿,道,“母后说的是,儿子心里想的什么您都知道,北地失守时朕没有斩,那现在把狄人打退了,就更不会斩了。”
“圣上既然心里清楚,这个问题就不用问。”皇太后笑了笑。
皇家母子也是母子,皇太后不敢说明白圣上每一丝一毫的心思,但很多事情上都猜得到。
第六百四十四章 人力所不及
皇太后润了润嗓子,道,“倒是北地守将,圣上彼时怒气冲冲,哀家还以为圣上不会犹豫,说换就要换了。”
圣上笑了起来:“那时候是真想换,顾家太辜负皇祖父、父皇和朕的信任了,现在有所犹豫,合适的继任者不好定。”
“那就再看看?”皇太后道,“多琢磨一阵,眼下也不是非定下不可。”
“您说得是,”圣上没有再说顾家,而是转了话题,“今日还有一事要与母后商量,过几日就是清明,睿儿提了大祭,朕觉得可行。”
皇太后颔首,等着圣上继续说。
“开了春,园子里景色也好了,母后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见年纪合适的臣女了吧?”圣上笑道,“睿儿虽纳了侧妃,但迟早要挑一个正妃的,倒也不是立刻定下,母后先看看。
与睿儿年纪相仿的那一批挑不中,就再挑年纪小些的,正好也给宣儿、骆儿、禛儿挑着。
早些看起来,心里都有数,也免得过几年,朕给挑的好好的,又这个不喜欢那个看不上,瞎闹!”
不喜欢,说的是蒋慕渊看柳媛;
看不上,说的是孙恪父子两个挑剔段保珊;
给孙睿挑的那个侧妃贾婷,自个儿出了差池,让孙睿最后胡乱挑了一个。
想起这一桩桩的,圣上就不痛快。
皇太后别的事儿不爱管,几个孙儿的婚事还是要掌眼的。
“那哀家就看着安排,”皇太后叹了一声,“圣上就喜欢给哀家寻这些扰心的事儿,哀家挑出来的,宣儿他们不喜欢的一样不喜欢,还不如自个儿挑,都省心。”
圣上道:“朕今儿传了口谕让阿渊回京一趟,下个月母后就能见着人了。”
皇太后撇了撇嘴:“你这是怕哀家不出力,给点儿甜头?哀家与你讲,不如直接给哀家几颗糖。”
“阿渊来看您,还能不给您带糖果?”圣上哼了声,“那几个三五不时拿糖孝敬您的,朕一个个都记着。”
皇太后哈哈大笑。
转日到了清明,空中飘着薄薄的雨。
圣上登祭台哀悼战死的将士与遇难的百姓,几位皇子跟在后头。
伴着徐徐而上的香烛青烟,燕清道长念着悼词。
可对平民百姓而言,皇家祭祀终究太遥远,各家支起桌子给祖宗烧元宝才是要事。
尤其是过去一年有新丧的人家,时不时传出哭声来。
顾云锦跟着长公主等人去了蒋氏族中。
嫁过来认亲那日,她来过蒋氏宗祠,那一层又一层的牌位支撑起了这个家族几百年的传承。
蒋仕煜这一支在荣耀,也是因为有蒋氏先祖的奋勇做基石,添上他的出色,得以尚安阳长公主。
大家族的清明祭祀,规矩繁多,议程也复杂。
顾云锦跟着跪了拜了,好些媳妇子们明着暗着打量她。
认亲时见了七七八八,当日人多,又只见一回,这次再见,有一部分人还真是认不全,顾云锦不想叫错了人尴尬,不主动招呼人,只和寿安说话。
待安阳长公主与族长夫人坐下来说话了,辈分小的、关系远的也就渐渐散了,余下来的都是近亲。
顾云锦看着在她身边坐下的姑娘,这一位她认得,是蒋慕蕊。
蒋慕蕊看着比先前和气,道:“认亲那天,没有与夫人好好说几句,后来就一直没有机会,年节里也没有遇上……”
顾云锦含笑听她说,按说这样的开头,接下去要讲的大体会是顾家事情,毕竟,认亲后的第二天,边关噩耗抵京,她跟着蒋慕渊去了裕门关,年节里也没有回来。
蒋慕蕊却是全然没有提:“前几日,太奶奶那儿还问起了小公爷与夫人了。”
这般转折,顾云锦微微一怔,复又浅浅笑了笑:“太奶奶身体还好吗?前回听嬷嬷说过,年纪太大了……”
别的人家,忌讳谈论生死,但将门不同,战死的是壮烈,老死的是人生大幸。
除却晚辈们的舍不得,能一路走到老,已经是一种圆满了。
蒋慕蕊道:“过一日是一日。”
顾云锦心里酸酸的。
她还记得,来认亲那日,蒋卢氏握着她的手与她说话,老人家因常年卧病而身体羸弱,可依旧慈眉善目,待人亲切。
听说蒋慕渊娶了媳妇而高兴的蒋卢氏,曾在顾云锦的脑海里,与田老太太的身影重合过,让她想念祖母、想念北地……
彼时大夫说,蒋卢氏最多再撑半年,这么算算,真的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这之后的一个半月里,无论是哪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
“我想再去看看太奶奶。”顾云锦与蒋慕蕊道。
蒋慕蕊看着顾云锦,略有些不理解,因为她从顾云锦的眼睛里看到了牵挂与不舍,这本不该出现在只见过一次的人身上。
“我没有想到夫人这么难过……”蒋慕蕊道。
顾云锦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能送我祖母他们最后一程吧……”
田老太太等人的最后一程是蒋慕渊替她送的,从裕门关到北地,漫漫残雪路。
而此刻蒋慕渊不在京中,即便圣上召了,顾云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最后再见蒋卢氏一面,那就由她去见,再和老人说说话。
遗憾这等事,别的都有机会弥补,隔着生死,就是人力所不及了。
哪怕顾云锦才重活了一世,还是会被突如其来的生死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蒋卢氏的状况比大半年前看起来更不好,脸颊深深凹陷,双手皮包骨头,她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多,脸上满是黄气。
顾云锦没有叫醒蒋卢氏,坐在床边与她说了这几个月的事情。
生活里的一点小欢喜、小感悟,细细小小的,却是老人家最喜欢听晚辈们讲述的。
这代表着晚辈的亲近,不是随口敷衍老人,而是愿意花时间来陪伴。
可事实上,顾云锦深知,她陪伴老人的时间太少了……
而待她亲厚年老长辈,顾云锦还能再有几年工夫细心陪伴的,可能也只有皇太后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北花园
嬷嬷在一边陪着,心里也不好受。
送顾云锦离开时,嬷嬷看着老书上冒出来的翠绿新芽,哽咽着道:“大夫就给了这么点时间,可想想今儿都清明了,老太太熬过这一日,是不是能再挺几个月,能坚持到中元……
可老太太那脸色状况,怕是难了……
老太太醒着的时候,问起过您与小公爷,说为何过年时都不来看她,奴婢就跟她说,您娘家远,小公爷陪您回娘家去了,老太太就讲‘渊哥儿那么好,云锦娘家一定喜欢这姑爷’……”
顾云锦吸了吸鼻尖,道:“太奶奶醒了,你与她说,我娘家那儿是真的特别满意姑爷,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姑爷,我给他们带回去了……”
嬷嬷自然知道镇北将军府的事儿,垂眸道:“您节哀。”
清明傍晚时,雨水大增,伴着几声春雷,噼里啪啦下了一整夜,隔日起来,天色湛蓝。
李镖头那儿通知听风,先前他打听的几个人有着落了。
听风赶紧安排了,之后的几日,顾云锦和韦沿一起先后拜访了一番。
其中一户商人姓马,三代都做关外生意,前几年行情好时,马商人一年就要走一个来回
也就是四五年前,关外不太平,马商人的身体也吃不消,就把生意交给了儿子,自个儿游山观景。
若不是清明要祭祖,他还在山野里没有回京。
“夫人的来意,李镖头大致与我说过,”马商人笑容和气,道,“您指的这块区域,我前些年行走时并没有发现过绿洲,但这条河道,彼时已经干涸,我记得差不多是这个位子,出现了一条小河道。”
对着地图,马商人一面说,顾云锦一面做记录。
时间果真给沙漠带来了不少变化,这种沧海桑田,让韦沿十分感慨。
马商人说着说着,突又想起一桩,让人去取了他书房的一小块地图,打开给顾云锦看:“这只是一个局部,在夫人的地图上,应当是在这个位置。
这个局部是我儿子三年前遇上马贼,他运气不错,马贼抢了货却没有要商队的命,他们逃出来的时候经过了一小片水源,也因此最终保住了命,他给我画了这图。
三年前这块还算不上绿洲,有些沙拐枣,三年后的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也说不好,但只要这水没有枯竭,这块地方是可以做补给的。”
顾云锦一瞬不瞬地看着地图上的小标记,这几乎是在她划定的范围的边缘了,但只要有一条直路,这里是可以在一日之内直奔北地城下的。
若此处就是狄人发动奇袭之前休养的绿洲,那俘虏提过的只能行马而无法行车的小道是如何把两地连接起来的?
顾云锦回到宁国公府时,宫里刚传了皇太后的旨意,定了五日后去北花园观花。
北花园在皇城北边,虽是出了宫,但因着离皇城不远,皇太后出行方便,平素若要离宫观景,她常去那处。
听风禀道:“这回皇太后传召的人很多,不止是夫人、郡主,几位皇子妃也去,再是公候伯府、官家,虽然各家媳妇、说了亲的姑娘也一并传了,但奴才打听过了,这回就是为了给几位殿下选妻子,旁的都是遮人眼目的。”
寿安闻言就笑了:“北花园虽然装的下这么多人,可要都往皇太后跟前凑,那是挤不开了。”
顾云锦莞尔,道:“当着皇太后的面,挤不开都要一排一排地站好。”
消息传到各家,去或者不去都要有个说法,有反应慢的疑惑皇太后怎么会在此刻赏花,脑袋快的已然明白了其中干系。
贾佥事府里,贾婷抬眼看着贾温氏,道:“您就说我倒春寒病了,不去。”
“这都四月了,哪里来的倒春寒?”贾温氏道。
贾婷深吸了一口气:“我什么状况,我们贾家知道,宫里也都知道,皇太后挑人不可能再挑到我头上,我去与不去,根本无人在乎,只会惹人笑话,我做什么要去给人笑话?”
去年上元的变故,一直是贾温氏心中的痛,她苦口婆心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你总是要嫁人的,这一年里,别人叫你踏青、你不去,叫你赏菊、你也不去,什么事儿都不露面,外头会怎么想……”
“怎么想?想的都是事实啊。”贾婷道。
“你认了那事实,那你割那块肉做什么?”贾温氏一想起那血淋淋的场面就心悸,“你那么狠,不就是不愿意将来那一桩跟着你吗?那你就走出去,北花园里转一转,看看谁还敢拿前事堵你!”
贾婷的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对那个藏在阴暗之中冲她下黑手的人,她恨之入骨!
毁了她的前程,坏了她的名声,而那个人的身份,她苦苦想了一年都没有想到。
“你就当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入了三殿下的眼,又是什么样的人入了皇太后的眼……”贾温氏哑声道。
这句话,触到了贾婷的心,她冷笑一声,算是应下了。
她是真想知道,握住她失去的前程的人,是个什么样的。
观花那日上午,各家马车都往北花园去,还未入园,就已显拥挤。
前几日没有品出味道来的人家,今日也都反应过来。
毕竟,皇太后这几年节俭,连寿诞都不大办,一切从简,突然间兴师动众的赏花,必有其原因。
但凡是有心比一比的未说亲的姑娘,装扮一溜儿的清新——刚过了清明大祭,光彩鲜艳的太招摇了,干净些、讨喜些才好。
可等顾云锦与寿安抵达,众人就觉得自家素净得太过了。
顾云锦在丧期之中,只论素,谁也素不过她。
一众差不多装束的女子站在一块,能看出高下的不就是那张脸吗?而比模样,谁也不敢说压顾云锦一头。
就这么生生的被比下去了,哪怕顾云锦已经嫁了人,可她一会儿跟着皇太后。
皇太后看别人,谁都比不了她身边那个。
再说寿安,娇娇在长公主跟前养大的姑娘,那份皇家气度,寻常官家女,自愧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