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打听
真真是乐极生悲。
蒋慕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他的夜视好,哪怕没有点灯,也看到顾云锦把眼睛都咳红了。
蒋慕渊干脆下床,点了灯,先拿了一盏茶来给她润一润,又去绞帕子,仔细收拾了。
这般折腾,旖旎心思淡了些,身体也冷下来了。
这可苦了外头的念夏,叫她进退两难。
她先前等着主子们吩咐进去伺候梳洗,哪知道突然间、没有一点点征兆,里头的灯灭了。
行吧,大抵是累得慌睡了,念夏这般与自己解释,而后也钻进了被窝。
哪知道她迷迷糊糊地云里雾里着,里头的灯又突然亮了。
她坐起身子,直勾勾看着从帘子缝隙里透出来的光亮,迟疑着是不是要披衣裳起来,还未等她想明白,那灯又灭了。
念夏眨巴眨巴眼睛:待确定里头不会唤她时,倒下去睡了。
先前她被打发去看孩子,因而并不知道顾云宴与弟弟妹妹们说了什么,小丫鬟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去,闷着头就睡着了。
而里头,蒋慕渊和顾云锦却未睡去。
顾致泽身上未解的谜团,这会儿是不提了,顾云锦便与蒋慕渊说林琬的那封信。
"说是肃宁伯府求娶的,是三公子自己的心意,"顾云锦噙着笑,"三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他何时相中的林琬?"
蒋慕渊哪里知道。
前世今生,他还是头一回晓得程晋之看上林琬了!
从前,程晋之就是个不羁随性的脾气,他是家中三子,上头两个兄弟,承爵轮不到他,压力自然也落不到他头上,不似蒋慕渊与孙恪,不管是认真也好、混账也罢,该承爵撑门面的时候,都逃不脱。
也许是被两位好友那哑巴吃黄连的婚事都吓着了,程晋之坚持不肯娶亲,肃宁伯和程言之、程礼之他们寻思出来的女方人选,全叫他自己给搅黄了。
几次下来,门当户对的都不想与肃宁伯府结这门亲了,肃宁伯两夫妻气过了,干脆随着程晋之去了。
儿子嘛,眼下不开窍,过几年开窍了,也不愁娶不上媳妇。
长子循规蹈矩、次子也按部就班的,三子只是不娶媳妇,又不是离经叛道,没必要不喝水硬按头。
强扭的瓜不甜,真找个冤家回来,指不定肃宁伯府都乌烟瘴气了。
为此,孙恪还三分真三分假的羡慕过程晋之的自在。
最后,程晋之奔赴蜀地时是孑然一身去的,走的轰轰烈烈,府里也没有留下一个替他悲痛万分的未亡人。
而前世的林琬,是早早就嫁为人妇了,莫非程晋之的谁都不娶,是因为一直念着林琬?
刚起了个念头,蒋慕渊自己就否决了。
就程晋之那性子,真有了意中人,他能瞒得了谁?
反正肯定瞒不过细致的蒋慕渊和心思多得要命的孙恪,他们两个都没有看出来,可见是今生才有的事儿了。
"他过几日就该到了,"蒋慕渊轻笑一声,"到时候我问问他,定要让他说说明白。"
"若是不说呢?"顾云锦追问。
蒋慕渊笑声越发忍不住了:"灌醉了就说了。"
顾云锦亦是忍俊不禁。
这话也就是说说,大军刚抵达裕门关,什么事儿都没做,程晋之先喝趴下了,哪怕肃宁伯对小儿子宽厚,也会气得拿板子抽他。
夫妻两人靠着说了会子话,顾云锦倦意袭来,偎在蒋慕渊怀里睡着了。
天亮前,顾云锦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久违的见到了父亲,不仅仅只是声音。
顾致渝坐在床上,只着了一层单衣,他的伤养了很久了,却是一直没有起色,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那身一年前做的单衣,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他盖着被子,手边放着书册,就这么转过头来看着她,笑着与她道:"云锦来了啊..."
饶是做梦,顾云锦都觉得憋得慌。
梦中只有这么一个场景,顾云锦醒来后,抱着被子发了好一会儿呆。
那是顾致渝最后的时光了,哪怕彼时顾云锦不懂事,为了继母而与父亲疏远,看到体弱的父亲,还是难受得一塌糊涂。
她就这么想到了顾云妙。
顾云妙和她母亲的关系一般,八九岁时母亲去世,之后就与父亲顾致泽很亲近。
她一直很敬重父亲的,她在朝着顾致泽捅出匕首的时候,又想了些什么?
心,必然是很痛的吧...
顾云锦没有继续想下去,起身梳洗。
蒋慕渊和顾家兄弟们已经去营中的,顾云锦在院子里练了功,这才去看顾云骞和顾云映。
顾云骞似是还未从打击中振奋起来,躺在那儿,奄奄的不说话。
顾云映刚喝了点淡粥,整个人也有些懵,跟顾云锦说话都是有一句、有一句的。
顾云锦倒是想直接拿"二伯父的生母是谁"这样的问题逼顾云映,哪怕不回答,从她情绪的波动里也能猜出事情是否相干,但看到顾云映这般模样,顾云锦逼不出口。
她寻了施妈妈,问出了心中疑惑。
施妈妈一时愕然,讪讪道:"这都差不多是四十年前的事儿了吧...当时奴婢还未进府,不知道状况,但进府之后,府里的确是没有那么一号人物的。夫人要问,不如问问卓荣媳妇?"
卓荣媳妇被问得脸上一白,左右看了看,压着声儿道:"夫人不提这一桩,倒是真的忘了这一茬了。
我们府里没有人见过二老爷的生母,他是被老将军抱回来的,说是生母难产没了。
在抱回来之前,老将军与老太太为此商议,起了争执,以至于老太太早产生下了三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是前后脚出生的。"
顾云锦听得一愣一愣的:"妈妈是说,祖母都早产了,三伯父刚一落地,祖父就把二伯父抱回府里了?"
卓荣媳妇颔首:"就交给老太太看着,从来没讲过那女人的事儿。"
这下子,顾云锦就更不懂了。
若顾缜真的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田老太太能咽得下那口气?
老太太公允、正气不假,但她会偏心这么来路不明的庶子,甚至对顾致泽好过顾致清和顾致渝吗?
"我看三伯父那身板,也不像是不足月的..."顾云锦嘀咕道。
第五百五十七章 猜测
这句嘀咕的声音有些小,卓荣媳妇却还是听明白了,不由笑了起来。
"夫人还未生养,不知道也是难免,"卓荣媳妇道,"孩子的事儿,当真说不准,您别看三老爷长大后人高马大的,刚生下来的时候,的确是不足月。
那时候就小小的一个,他与二老爷差不多是前后脚出生的,二老爷在襁褓里看着就康健多了。
只是后来,三老爷越大越精神,当时还说过一嘴,三老爷筋骨这么好,若是足月出生,只怕比如今还高大魁梧。"
卓荣媳妇本是笑着说的,说到了最后,脸上的欢喜突然就消了,只余下讪讪。
因为顾致清已经倒下了,没有"如今"了。
顾云锦知道她的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反过来叫顾云锦安慰了,卓荣媳妇都有些不好意思,她迟疑了一阵,一副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顾云锦在琢磨卓荣媳妇的话,若不是有这位府里的老人作证,她根本想不到三伯父是早产生下来的。
就三伯父那健硕的腱子肉,力气也大,只看身量,兄弟之间无人能比。
而顾云深与顾云肃也继承了他的体魄,虽不及顾致清高大,但顾云锦记得,二哥顾云深比顾云宴小两岁,却高了半个头。
顾云锦也不算矮,但她离开北地的时候,顾云映就比她高了。
她正想着,偏过头看卓荣媳妇欲言又止,便道:"妈妈有话就说吧。"
卓荣媳妇皱紧了眉头,几乎是附耳过来,道:"差不多是二老爷四五岁的时候,府里有传言说他的生母是狄人,叫老太太知道了,狠狠教训了一通,那之后,府里再不敢有人提了。
老太太素来赏罚分明,那次是气坏了,提着长剑出来亲自砍人,要不是薛平他娘死死拦了,真就砍下去了。
这也难怪,这等诛心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老将军的庶子是狄人生的,这种话传扬出去,顾家就完蛋了。"
闻言,顾云锦重重抿了抿唇,而后淡淡看了卓荣媳妇一眼:"那妈妈此刻提起来,是不是觉得,这就是云映说不出口的话呢?"
卓荣媳妇的心一紧,只是话已经出口了,她解释道:"我自个儿也说不好,就是脑袋里突然回想起了那一桩。
我以前自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老将军那么英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与狄人女子搅合不清?
可现在想想,老太太的性子摆在那儿,她应当不会介意老将军在外头有个女人,但她会介意对方身份,也只有狄人的身份,能让她气得跟老将军大吵一架、以至于早产生下三老爷。
而且,若不是二老爷的出身见不得光,七姑娘为何事到如今还要隐瞒?"
是啊,能让顾云映事到如今都坚持不开口的,必然是更糟糕的原因。
谁都不知道顾致泽的生母是谁,也唯有对方是狄人,才能解释顾云映的沉默。
顾云锦垂下眸子,最后挣扎了一把:"真是狄人,祖母还会善待二伯父,甚至偏心吗?祖母不是个糊涂人呐。"
卓荣媳妇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也没有想明白这点儿,要不然,已经要下定论了。
她闭着眼睛来来回回地想:"兴许、兴许那狄人对老将军有恩呢?"
"有恩?祖母养了二伯父那么多年,没有恩吗?祖母报了恩,二伯父又回报了什么呢?"顾云锦苦笑。
这一番交谈,终究只是猜测。
时间太久了,真正的当事人,都已经故去了。
留下一个可能知内情的顾云映,她选择沉默。
两日后的中午,肃宁伯带领大军抵达裕门关,驻扎在关隘与镇子之间。
裕门关下的镇子本就因为灾民的涌入而拥挤不堪,这下子越发热闹了,不过,肃宁伯带兵严厉,向威又把原本的驻军管得老老实实的,并无扰民的状况。
蒋慕渊与顾家兄弟去迎了肃宁伯。
肃宁伯也不算年轻力壮了,一路行来,委实有些疲惫。
好在,他这个年纪最知道的是不逞强、不冒进,脾气大归大,也晓得欲速则不达,见过蒋慕渊与向威之后,先回营中歇息去了,免得阵前抱恙,那真的又耽搁事儿又不吉利。
一应事宜,肃宁伯都交给了程晋之。
程晋之是头一回随军,这一路被肃宁伯打磨,虽依旧青涩,但也不是彻头彻脑的愣头青,仔细听向威说了状况,一一记在心上。
忙过了军务,程晋之就被蒋慕渊叫上了酒楼,名义为接风洗尘。
惊雨斟了茶,推到程晋之跟前。
程晋之眉头一挑:"接风洗尘用的是茶?"
蒋慕渊端起自个儿的那一盏,吹了吹,浅浅嘬了一口:"也有酒,你不怕抵达的第一天就挨肃宁伯的军棍,只管喝去。"
程晋之摸了摸鼻尖,他没有那个胆子,半个也无,只好以茶代酒。
"伯夫人和你两个哥哥替你求娶林琬,林家也应下了,听说是你看上林琬的。"蒋慕渊道。
轻飘飘的话,让程晋之刚入口的茶全喷了出来。
蒋慕渊灵敏,闪得极快,没沾到一分一毫。
"谁娶谁?"程晋之瞪大眼睛,"你刚才说谁娶谁?"
蒋慕渊没有回答。
惊雨通透,笑嘻嘻道:"三公子,是您娶林尚书家的婉儿姑娘。"
这下子,程晋之险些连茶盏都吓脱手了。
"我娶亲,我什么都不知道?"程晋之抬起声音,"我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我人在这儿,京里就冒出来了一个媳妇儿了?"
蒋慕渊放下茶盏:"你这是喜欢林琬还是嫌弃林琬啊?"
程晋之话音一凝,他当然是嫌...
脑海之中,浮现起了那张笑语晏晏的脸庞,小姑娘站在人群之中,四周的红绸衬得她娇艳极了,那副样子、那副样子...
怎么可能嫌弃!
欢喜还来不及呢!
可再是欢喜,程晋之也没有想到,他的哥哥们在逼问了他之后,竟然有那么大的脸、在这个当口上去林家求娶林琬!
而且林家还同意了!
咦?
同意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动听
他那个冒出来的媳妇儿是林琬,林琬要成他的媳妇儿了...
这几个念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在程晋之脑袋里滚来又滚去,滚到最后,把他彻底滚晕乎了。
莫不是行军赶路,脑袋不清醒了?
可蒋慕渊不至于拿这等事儿诓他。
这也说不准。
程晋之从小到大被两个哥哥诓多了,如此重要的事儿,还真不敢相信。
倒不是怕中了蒋慕渊的"埋伏"、被笑话一通,而是,这消息太美好了,万一是假的,那他便是大心脏都吃不消。
蒋慕渊见他又是欢喜又是谨慎,哪里不知道好友在琢磨些什么,便取出林琬给顾云锦的信,示意程晋之自己看。
程晋之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看到落款上的"林琬"二字,脑海里浮现的笑容越发明艳了。
他其实不记得林琬的字迹。
见自是见过的,可彼时他没有那等心思,在妹妹们那儿瞥见一眼也就抛却脑后了。
这会儿一看,不曾升腾起熟悉,反倒是喜爱之意满满。
打开信,程晋之快速看了,又着重读了林琬应下婚事的那一段,心绪就像是烧沸了的水,噗噗直冒泡。
喜悦溢于言表,但很快,程晋之大梦方醒般把信放下,急道:"糊涂!她做什么应?哥哥们做什么去求娶?我都到裕门关了,我若几年不回去,她怎么办?"
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随肃宁伯出征,不会躲在裕门关内,他要冲锋陷阵、奋勇杀敌的,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害惨了林琬吗?
程晋之越想越是着急,恨不能飞回去,义正言辞与林家退亲。
蒋慕渊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道:"你先说说,你怎么突然就看上她了?"
"我还想知道呢!"程晋之憋气,"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看上她,这样子不好。"
蒋慕渊抱着手臂,道:"感情之事,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程晋之抬起眼睛,看向蒋慕渊。
"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哪怕是突然间生出来的心思,喜欢就是喜欢,感情做不得假,"蒋慕渊语速不快,却极其认真,"你现在怕耽搁她、害了她,但你就放心把她交给其他人吗?
你也是男人,男人混账起来有多混账,你难道不明白?
你现在不把人定下,等你回京了,她嫁得如意郎君、日子美满,你心里酸,她嫁个混账、郁郁寡欢,你把牙齿崩断了都不能打上门去、救她出苦海。"
程晋之听得一愣一愣的。
男人能有多混账?
他虽然是男人,但他不混账,他哪里知道!
程晋之添了茶,仰头一口饮了,这才平息了几分。
静下来想,他是知道的。
世家子弟之中,有孙恪、蒋慕渊这样洁身自好的,也有乌烟瘴气的,程晋之不与那些人往来,但毕竟都是勋贵出身,多少还是听说过的。
把林琬交托给旁人,他真的舍得吗?
那个笑得他心都化了的小姑娘,若真有一日被旁人辜负,他真的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蒋慕渊见他神色沉重,便知他答案。
若是旁人,蒋慕渊是不会如此开解的。
可那人是程晋之,是他看重的好兄弟,他知程晋之前世结局,自然不愿看他再英年早逝。
而且,程晋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心动的姑娘。
蒋慕渊自己经历过思慕而不得,后悔过、痛苦过,也就不想程晋之重蹈覆辙。
等程晋之凯旋回京,林琬却已经嫁了他人,那程晋之的失落和遗憾,可想而知。
"所以,你到底怎么看上林琬了?"蒋慕渊又问了一遍。
程晋之苦笑,把那日状况说了一遍,叹道:"以前从没有觉得她让人挪不开眼睛,可那天,太好看了。可能与当时场面也有关系,鞭炮震耳欲聋,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我看哪儿都泛着红,你成亲那天,连边上的人都欢喜了。"
蒋慕渊唇角微微一扬,而后是难以抑制的笑容。
这话真是太动听了。
除却顾云锦与他说的那些暖心暖肺的话,这一句,是他这一个多月里听到的最叫人高兴的话了。
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蒋慕渊笑了一阵,而后缓缓收起笑容,正色道:"晋之,你若不想辜负她此时的勇气,就一定要活下来,建了功绩,回京娶她。"
程晋之的心重重一沉,良久,应道:"好。"
从酒楼出来时,天色微微发沉,眼看着又要落雪。
此时已经是年关了,裕门关内却没有半点儿要过年的欢喜气氛,随着今日大军抵达,反而越发沉重起来。
军阵之中,肃宁伯歇了一下午,精神好了不少,见程晋之与蒋慕渊一块回来,便使人去请向威。
雪渐渐飘下来,不过片刻,已经是狂风卷着大雪,这样的天气,让从未来过北境的兵士们吃了一惊。
程晋之亦是如此。
饶是这一路来经历过风雪了,但那些还是比不得此刻激烈。
蒋慕渊偏过头,低声道:"你若出了裕门关,再往北去,风雪更加吓人。"
程晋之撇了撇嘴,道:"那狄人是如何顶着那样的风雪穿过草原、奇袭北地的?"
这个答案,至今未明。
军营之中在思考狄人如何穿过草原,京中亦在争论这个问题,不止如此,还要评说一番狄人是如何攻破北地城池的。
百姓们议论纷纷,各有各的想法,渐渐的,也冒出了一个声音——守军通敌。
北地偌大的城池,不说前朝旧事,反正本朝之中从未有沦陷之事。
北境的三大城、五大关,打得再惨烈,伤亡再惨重,北地和裕门这一城一关从未丢过,如今北地被破城了,还是一夜之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狄人有什么胆子在寒冬里穿过草原、直取北地?
一旦失败,可不是无功而返的事儿。
除非,他们对破城极有把握。
能叫狄人如此自信,守军通敌的可能性最大,而这通敌之人,顾家最有可能!
此言论一出,自是惹来一通围剿之声,顾家作为镇北将军,为北境付出无数鲜血,怎能有那样诛心的想法?
可流言便是如此,有人不信,也会有人信。
第五百五十九章 御前
腊月已近尾声。
往年的这个时候,各个衙门都已经封印,等到来年过了上元才会开印上衙。
今年则不同,顺天府是歇了不假,但兵部、户部、工部等与前线战事搭得上一点边的,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御书房里,圣上的大案上,堆着厚厚的折子。
圣上打开蒋慕渊刚刚送进京的折子,阴沉着脸,快速扫了一遍。
"死伤惨重啊。"圣上感叹一声,把折子交给几位皇子传阅,又示意他们看完之后拿给殿内的大臣们。
二皇子孙淼为人低调平和,这阵子三五不时的被圣上叫来听事儿,也没有真正放开胆子来。
他知道自己母族势微,也没有要一争高下的想法,行事从不抢得宠的孙睿的风头,但也明白,一味的唯唯诺诺,不止不得圣上欢心,反而适得其反、会惹父皇嫌弃。
因此,他总是说那么几句,意思到了,态度明了,就够了。
孙淼看了折子,道:"几乎把全族都埋在北地了。"
说完,孙淼把折子交给了孙睿。
饶是孙睿最受喜欢,近来御书房里,众皇子传阅折子的顺序也是按年纪来了,因而先孙淼、再孙睿。
孙睿才刚看一眼,一人就已经凑到了他身边,探头扫了眼折子。
那是孙禛。
他仗着与孙睿一母同胞,很多事情上都不讲究。
只是,圣上不开口,孙睿不说话,夹在中间的皇子们自然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了,谁叫人家是虞贵妃生的呢。
同样是皇子,投胎的本事也是各不相同的。
孙禛看了看上头的名姓,冒出一句:"全族?顾家长房和四房当时可是在京中。"
孙淼被孙禛一顶,垂着眼皮子不吭声。
孙睿却是皱起了眉头,声音淡淡的:"当时在京中的,现在不都请缨去了裕门关吗?战事还未打响,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你能说得准?人家都是去流血流汗的,怎么不是把全族都埋进去了?"
孙禛年纪半大不小,对上孙睿还是胆怯的,闷着脸不说话了。
孙睿把折子又递给了几个弟弟。
皇子们看过了,折子又给了大臣们。
众人少不得感叹几句顾家忠勇,再骂几句狄人无耻,最后畅想一番旗开得胜、把狄人赶回草原深处、让他们元气大伤数年无法犯境。
这些比戏本子还工整的起承转合,但凡是御前老臣,哪一个不是熟能生巧、信手捏来?
圣上听了却极其不高兴,把茶盏放回了案上。
动静不大,绝对是"放"而不是"砸",但要说随信自然,就委实太假了。
圣上的这一动作,不满得恰到好处,让皇子大臣们的心都紧了一紧,反复思量着刚刚是哪几句话没有说对,让圣上恼了。
"旗开得胜?"圣上冷哼一声,"粮草、军需、后备,没有这些,拿命填一个旗开得胜?阿渊这还有一封折子来跟朕要银钱的!"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国库空虚不是一年两年了,银子去了哪儿、一笔笔都有明细,原本就捉襟见肘,去岁还掏出大把赈灾修坝,今年亦不是丰年,两湖重建需要时间,眼下还嗷嗷待哺呢,哪里还有那么多银子去填边境?
每一笔开销,都是有依据,有必要的,唯一一笔亏得裤衩都不剩的就是修建养心宫。
可这话能说吗?
谁也不敢说。
哪怕是小公爷站在御书房里,也不敢直咧咧指责圣上当初兴建养心宫是错误里的错误。
说起来,今年若不是有成国公府和金家交上来的那一大笔银钱,以及王家那蚊子腿也是肉的那一小点,北境的军需更要头痛了。
只是,那些军需终究没有挡住狄人的奇袭,那些御寒的棉衣,将士们怕是没有穿热乎,就被狄人抢了烧了吧...
如此一想,实在是太叫人心痛万分了!
有人心痛,自有人灵光一闪,觉得抓到圣上气愤的缘由了。
圣上怕是也听到了那些顾家通敌的传闻吧?
虽说是将信将疑,但总归生了些不满了。
"今年入冬前,送去补充北境军需的银子实在算不得少了,"户部左侍郎便是灵光一闪的那一个,"原先,对于成国公府等交入国库的银子要如何安排,都是有待商榷的,是宁小公爷一力主张投入北境。
结果,军需补了,北地却失守了,这会儿说顾家守得如何如何的,不如说,当时那些银子若还留在库中,眼下不至于这般烦恼。"
圣上瞥了左侍郎一眼,不置可否。
反倒是孙睿,斜斜看了左侍郎一眼,道:"大人记岔了吧?当时阿渊只是提了,是父皇应允的,敲定之前,还寻了我们兄弟一道商议,大人现在说是阿渊主张的,这是想参阿渊一本了?"
左侍郎的脸色霎时一白,暗悄悄看向圣上,隐约觉得自个儿没有揣摩错生意,只是惹了三殿下不满。
圣上这时候才开口,道:"爱卿不止是想参阿渊一本,是连镇北将军府一道参了吧?不如这样,你们先去找御史,把本子写好,事情一桩一桩办,先把参本的事儿解决了?"
"臣惶恐、臣不敢"之类的告罪之声一片。
只是连左侍郎都没有听明白,圣上这句话是讽刺他的,还是真的想让人拿这些事情参本了。
工部刘尚书亦没有品明白,可他清楚,真有人拿着这些去寻御史,说不好有没有傻乎乎强出头的愣头青,但黄印肯定跳起来,把那些折子打回去。
没有一丁点证据,被市井流言牵着骂顾家,黄印那硬脾气,都察院的桌子都给掀了。
可、若这是圣上的心思呢?
按说不应该的,小公爷刚刚娶了顾家女,这会儿婆家娘家一并被参本...
刘尚书正思量着,突然就听圣上问了徐砚。
"从工部的眼光,徐爱卿如何看?"
徐砚不傻,顾家是姻亲,顾云锦是他名义上的外甥女,小公爷是他的外甥女婿,这个当口上,他这个当亲戚的若叫人引到沟里去了,自家也受牵连。
况且,前回他受人污蔑,蒋慕渊可谓是出人又出力,就差出钱了。
徐砚拱手答道:"臣对水利有些心得,对城池修建只略懂皮毛,况且我朝疆域广阔,天南地北,状况截然不同。
臣从未去过北境,对那儿的状况也都是书上看的、道听途说的,不敢胡乱指点北地城防。
至于朝廷补充北境军需之后,狄人为何能奇袭破城,臣一个工部的,不及兵部的大人们了解,臣答不上来。"
御前如此应对,口气已经算是僵硬的了,但处在徐砚的身份和立场,这样的答案又似乎是刚刚好。
第五百六十章 上瘾?
徐砚的硬气似乎并未惹来圣上的不满,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细长的眼睛看了徐砚一会儿,而后挪到了兵部几位大人身上。
"徐爱卿说得也有道理,术业有专攻,"圣上道,"几位爱卿说呢?"
兵部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都是御前重臣,但伴君如伴虎,谁也不敢说自个儿摸透了圣上的心思,可如今被问到的是镇北将军府的事儿...
顾家女刚刚嫁入宁国公府,以圣上对小公爷的喜爱,哪怕顾家守城时出了岔子,难道还要追究到底吗?
再说了,一切都是流言蜚语,岂能因为流言而断定顾家守城不利呢。
况且,同朝为官,兵部与将门打交道极多,无论是尚书还是左右侍郎,对顾家的评价都不差,对蒋家一样如此。
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落井下石还是免了吧。
右侍郎关大人被推到前头,拱手道:"北境的人口虽不多,但地域辽阔,往北是茫茫草原,可草原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们的兵士不如狄人了解。
兴许,狄人是寻到了一条能在大雪封境时通过的路,奇袭至北地城下,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呢。
当时战况激烈,活下来的百姓都是闷头逃命出来的,说不清楚守备状况,而参与守备的,大部分都以身殉国。
这也就是今年多补给了军需,才让守军多撑一阵,若不然,北地的百姓伤亡恐怕更加厉害。
至于粮草、军需..."
关大人冲刚才说话的户部左侍郎李大人咧嘴笑了笑:"圣上说得对,术业有专攻,李大人没有打过仗,不知道这一点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给李大人说说,无论是哪两军攻防,对粮草、军需都是能拉走就拉走,拉不走原地烧掉,断断没有留在原处给敌人后续补充的。
狄人撤出北地,把粮仓烧了,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当年我们打得东异俯首称臣,也没少烧他们东西。"
李侍郎被当面戳回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关大人,这不是在说北地破城的事儿吗?"
"难道我们说的不是北境要军需、粮草的事儿?"关大人佯装讶异。
这是当着圣上的面偷换了论题!
李侍郎碰了一鼻子灰,偏圣上与几位皇子都不说话,他不甘心被牵着鼻子走,便道:"关大人刚才说的'穿过大雪的路';、'没有补充军需恐怕伤亡更大';,这都是您的猜测啊。"
关大人一脸无辜:"是啊,是猜测!没人知道那夜到底怎么一回事,不都是猜吗?说顾家守城出了问题的,不也是猜吗?"
这话简直有理有据,比徐砚那个"不说亲家一个字不好又把自家摘得一干二净"一样,道理上挑不出岔子来。
眼看着兵部与户部对上了,圣上重重咳嗽一声:"朕让你们来出主意的!听你们猜来猜去,朕不如去找说书先生,东街上随手抓一个,哪个不比你们说得精彩?"
关大人与李大人纷纷低下了头。
圣上的手指敲着桌面,看着李侍郎道:"朕记得,前回爱卿就站在这儿跟肃宁伯说,能把北境平复了,你拿家产充军需,是有这么一句话吧?"
李侍郎心头一紧,他当时说的明明是"要是掏了我家银子能把北地收回来,我明儿就上街讨饭吃去,可这不是不成吗",这和圣上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可这会儿,能摇头吗?
他忙道:"是,臣是说过..."
圣上哼笑一声,又看向关侍郎:"爱卿前回说,寻着了失踪的孩子,是战事的吉兆,既然是吉兆,爱卿以为..."
有前一句问话当铺垫,关侍郎若还听不出来圣上的意思,那他不如收拾行李滚回家。
他赶忙挤出笑容来:"臣对裕门关以及其他北境守军有信心,对由肃宁伯带领的救援兵士有信心,臣知道,只差一脚,我军铁骑就能把那些狄人打得落花流水!
可这一脚,就卡在了银钱上,真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臣愿献上家中银钱,为大军补给粮草军需,虽然臣家境普通、不及成国公那般能替圣上解忧,但也盼着尽绵薄之力,助我兵士所向披靡!"
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余下的当即也反应过来了,哪怕心疼银子,也纷纷附和,要尽"绵薄之力"。
圣上哈哈大笑:"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朕知道众爱卿为官本分,又都是家中梁柱,这样吧,两年俸禄。"
关侍郎暗暗舒了一口气。
还成,两年,他以为起码五年,都琢磨着要去问家里婆娘要压箱子的银子了。
大臣们出银子了,当皇子的也不能落后,大皇子孙祈拱手道:"儿臣武艺欠佳,不能去边关助阵,也交银子入库。我朝的兵士们在奋勇拼搏,百姓们颠沛流离、痛失故土,儿臣身为皇子,不能尽一份心,心里过不去。"
孙祈冒头了,其他的不管有心思没心思的,嘴上都要跟上。
圣上满意了,偏过头与孙睿道:"等银子都收起来,你安排安排,早些给裕门关送去。"
孙睿颔首应下。
众大臣鱼贯退出御书房。
因着朝政需要,六部衙门也没有封印。
户部齐尚书一坐下,就不满地冲李大人摇了摇头:"你今日怎么想到去挑顾家和小公爷的事儿了?"
李大人道:"下官琢磨着圣上是真生气了,今年北境补了多少银子,大人您是知道的,换作是您,那些银子打了水漂不算,还搭进去城池关隘,您心里痛快?"
"不痛快也不能说小公爷啊!"右侍郎廖大人道,"小公爷这两年给我们户部帮了多少忙,多少焦头烂额的事儿,都是他出面定的。哪怕有一天真有什么状况、证据确凿,我们也要跪下替他求情,怎么能听风就是雨,没凭没据时就先端了盆脏水呢。"
尚书大人深以为然:"国库空虚,小公爷想了多少法子,两湖抄回来的,让成国公府交的,连王金两家他都没有放过..."
说着说着,齐尚书顿住了,拧眉沉思了一番,道:"莫不是收银子收上瘾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图什么?
李大人一愣。
廖大人一拍掌心,连连点头:"圣上多宠小公爷,怎么可能为了一点流言就寻他新进门的媳妇的娘家事情?
顾家镇守北境数代,圣上但凡有一丝的不信任,早就收兵权了。
看来,就是为了收银子,还百试不爽!"
能入御书房议事的,皆是在朝中来回滚过好些年的旧臣了,再是两袖清风,这两年的俸禄也就是心疼心疼、不至于喝西北风去,像徐砚那样有家底的,就更不会拿不出来。
圣上开口两年,可见是拿捏过的。
除了今日在御书房里的官员,其他品级相同的,在知晓了事情之后,还不一样要"不落人后"地掏银子。
再说几位皇子,当老子的没有好端端伸手跟儿子要私房的道理,殿下们行事又端正,罚是找不到由头罚的,可现在,主动交出来了。
皇子们交了,京中的王府、国公府、侯府,一连串的勋贵人家,谁敢装死?
明儿个就要抱着银票来户部寻他们登记。
这一招,真的是"兵不血刃",干净利索。
齐尚书感慨道:"这会不会是小公爷给圣上出的主意?"
"保不准!"廖大人点头,"小公爷的主意多着呢。"
说完,廖大人转身拍了拍李大人的肩膀,道:"大人也别往心里去了,今日终归是掏银子,你不上勾,结果也一样。指不定还因着您上勾了,圣上对您颇为满意呢。"
李侍郎正因自个儿跳进了坑里而晕头转向,迎面对上廖大人这么一番话,真真是气笑了。
也亏得两人共事多年,他深知廖大人脾性,这几句话里绝无一丝一毫的嘲弄之意,不然他就要跳起来了。
李侍郎摸了摸下巴。
就这还户部当值的呢,嘴巴不够周全。
他一屁股坐下,问齐尚书道:"下官是真不懂了,就关侍郎那张嘴,他是怎么进的兵部?
兵部一群大老爷们,不都是就事论事,说不过就撸袖子的吗?
怎么他就嘴巴开花,有那么能把马屁往天上拍的吗?"
那一套一套的说辞,圣上身边的韩公公都没有关侍郎会说话。
齐尚书喝了一口茶,笑了笑没有说话。
兵部素来硬气,一个个吹鼻子瞪眼的,在圣上跟前总不像一回事儿,不就是需要一个嘴巴灵巧些的回转回转嘛。
御书房里,大臣们告退了,只留下几位皇子。
圣上拧着眉心,让他们各自说说对战事的看法。
孙祈打头,孙淼接上,往下是孙睿,四皇子早夭,五、六皇子又说了几句,轮到孙禛的时候,能说的都叫前头哥哥们说完了。
若他老实,就学六皇子一般说一句"与皇兄们想的一样",也就过去了,偏孙禛不是那等性子,前头无人提起流言,他就挑了要说。
"真相到底怎么样,的确说不清楚,但百姓之中有传言,可见也是有心存质疑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以北地城防,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之内被敌人攻破,以至于顾将军要大开城门让百姓们逃离,"孙禛道,"当时攻到城下的只有狄人精锐骑兵,人数并不显著,按说以北地防御,是能够防住的,守军只要固守,狄人后援跟不上、又受粮草所困,只有退兵一条路。"
圣上不置可否,没有再让几个小的说话,只是看向几个年长的儿子们:"怎么说?"
孙祈摸了摸鼻尖:"儿臣也想不明白..."
孙淼道:"也许是破釜沉舟,让狄人格外凶狠吧..."
轮到孙睿,他垂眸道:"我们谁都不在北地,不知状况,如何推算都是纸上谈兵。"
孙禛嘀咕道:"纸上也只能谈出来一个内应的结果。"
这场对话,终究暂时到此,没有下文,而京中传言,却是越传越凶。
户部之中,果真如齐尚书所言,各家都老老实实来交银票,只是在年关里突然掏出了那么一笔银钱,心里痛快不痛快,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除夕前,皇太后染了风寒,请了太医开方子。
圣上得了消息,赶紧去了慈心宫。
皇太后脸色一般,精神不大好,靠坐在暖阁的罗汉床上,见了圣上,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子:"来了?哀家实在起不来,就只能这样了。"
圣上忙道:"儿子不敢,母后身体最要紧。"
皇太后调整了一下姿势,稍稍让自个儿舒服些,道:"哀家就是给气着了,夜里没睡好,身体不及年轻时,就病了。"
"哪个不长眼的让您气了?"圣上道。
"还不是那些嘴巴碎的!"皇太后哼笑一声,"成天在外头说顾将军府上如何如何,都传到哀家耳朵里了,能不气嘛!"
"您听说了呀?"圣上道。
"你也知道吧,"皇太后看了眼圣上,"这事儿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圣上道:"的确无凭无据,只是..."
皇太后拍了拍圣上的手,示意向嬷嬷把人都带出去,只留他们两人:"就哀家跟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母后年轻时曾去过北地,以母后之见,北地城防如何?以北地城池,能挡多少铁骑?"圣上道。
"你想不透狄人是如何破城的,你难道就想得透,顾家为何要通敌吗?"皇太后道。
圣上沉下了脸:"想不透,想了多少天了都没有想透!
儿子也想知道,阿渊娶了顾家女,风风光光,从议亲开始没有一丁点的怠慢。
从礼数规制来看,都快赶上皇子皇孙了,这靠得是什么?是母后您、朕、还有安阳对阿渊的喜欢、器重。
这样的抬举,顾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家如此是跟我们皇家做了亲家了,往后手里有兵、朝中有人、阿渊边上还有个枕边风,什么好处没有啊?
哪怕是他顾家反了、要在北地当个皇帝,朕都想得明白!
可结果呢!迎亲前夜,把狄人放进城门、把北地白白送到狄人手上,自己家里人死的死、伤的伤!他图什么呢?
他们顾家就是这么给自家姑娘贺喜的?
朕气的是什么?朕气的就是这个!
要不是看在阿渊的面子上,朕早叫人把西林胡同给围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钳制
暖阁里,只有这一对天下最最尊贵的母子。
圣上并没有压着声音,似是因着无人在近前,他把在心里憋了好几天的火一下子烧出来了一般,声音越来越大。
暖阁外,向嬷嬷垂着头,拿火钳拨了拨炭盆,又轻手轻脚地把罩子盖上,仿佛没有听见圣上的怒言。
此时,怒言的声音也已经消了,整个暖阁里头,只有圣上黑着脸的喘气声。
皇太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一言不发地听圣上说完,这才抬了抬眼皮子:"哦,那圣上打算围吗?"
"这不是看在阿渊的面子上..."圣上接了一句,话说了一半,就被皇太后打断了。
"那圣上要查北地失守吗?"皇太后接着问。
圣上的脸色黑成了炭。
皇太后看在眼中,算是看出来他的意思了。
她缓缓道:"你想查,不查咽不下这口气,毕竟这么多年了,我们与狄人互有胜负,但几十年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圣上不甘心也是难免的。
可偏偏圣上也知道这事儿细查不得,于是这股气上不得下不得,只能憋着。"
"知子莫若母,"圣上顿了顿,道,"的确如母后所言。"
顺德帝已经登基二十年了,先帝年间、以及他登基之后,与四方外族的摩擦从未少过,他虽未御驾亲征,但看的战报多了,纸上谈兵也能谈出一些花样来。
此刻调查顾家,这在两军开战之前,实在是下策里的下策。
可不查,北地失守,朝廷的损失难道就这么放下了?
这口气是真不顺。
皇太后咳了两声,道:"圣上查下去,能查到真凭实据吗?"
"连禛儿都知道,纸上谈兵去推断,也只有通敌一个答案,"圣上揉了揉眉心,道,"还是母后想说,他们顾家肯定没有通敌?狄人打入北境,就是意外一场,只是守城不利?守城不利难道不是罪过吗?"
"大军当前,你以通敌处置镇北将军府,势必会使北境人心惶惶,"皇太后沉声道,"以守城不利来处置,一样是打击士气。世上从无常胜将军,胜败从来都是兵家常事。"
圣上厉声道:"胜败自然是兵家常事!顾家若是被大军围城,苦守多日,终不敌狄人,以至于北地陷落,朕一个字都不会说他!
朕还要给他顾家追封,亲自写悼词,让皇子巡北境,代朕吊唁,让顾缜他儿子承继将军府。
可现在,败得平常吗?"
"打仗的事儿,哀家不懂,"皇太后说到这儿顿了顿,而后看着圣上,道,"可哀家知道,顾家死了很多子弟,本家的、族里的、姻亲的,阿渊前几日送回来的折子上,那名字长长一段。
圣上这会儿若调查顾家,只要传出去一点儿风声,会寒了裕门关下的将士们的心呐。
只因风吹草动,在顾家如此伤亡之下,还查他家,百姓会反过来如何评断圣上?"
"百姓评断?"圣上嗤笑一声,"他们骂朕昏君的时候还少吗?"
"圣上都不在乎那些了,又为何要因为流言蜚语而对顾家起疑?哀家不知道狄人是如何入城的,只看顾家的伤亡,像是通敌了吗?通敌的能把自家这么多人都赔进去?"皇太后拍了拍圣上的手,"照哀家之见,怕是有人挑拨、离间之计!"
说到后头,见圣上一瞬不瞬看着她,皇太后面不改色,道:"哀家再怎么没有见识,什么挑拨离心、借刀杀人、黄雀在后的戏码,还是看得很多的,圣上能平顺地从先帝那儿接过皇位,应该能理解。"
后宫这地方,说凶险是真凶险,皇太后当年能稳坐中宫,让自己儿子继位,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儿手段。
圣上心知肚明,当即垂眸,道:"母后怎么会没有见识呢,儿子这些年全仰仗着母后..."
"那这一次,不如也听哀家的,"皇太后挑眉,道,"他顾家瞧着不是造反,没有哪家造反是走这么一个路子的。
要说通敌,人死得七七八八的,狄人许了什么都落不到手上。
圣上就别信那挑拨之言了,毕竟,顾家长房、四房的苗苗还留在西林胡同呢。
他们若在北境胡来,这也是钳制了。"
圣上懂得皇太后的意思。
历朝历代,都有戍边将军把女眷幼子留在京中的规矩,这是朝廷对掌握了兵权的大将的束缚。
本朝开国皇帝废了这一条,爱走走、爱留留,中间当然也出过岔子,但继任的几位皇帝都没有推翻先祖的决定,顺德帝亦然。
可同样的,去年顾缜主动提出来让妻儿晚辈进京,圣上顺水推舟就接受了。
顾缜乐意让儿子孙子待在京城,圣上怎么会赶人呢。
"母后,"圣上想了想,道,"这事儿..."
话说了一半,外头传来向嬷嬷的通禀声,皇太后该喝药了。
向嬷嬷端了汤药进来,皇太后也不要人伺候,一口饮了,而后丝毫不避讳圣上,伸手取过一个小荷包,取了一块糖吃进了嘴里。
圣上一看皇太后吃糖就头痛,尤其是那块糖果,看着就不是御膳房出来的,不晓得是哪个皮实的为了讨好皇太后给寻来的洋人糖果。
皇太后见圣上皱眉,舌尖抵着糖块,道:"儿子不听哀家的话,哀家心里苦,比汤药都苦,吃颗糖怎么了?"
圣上只要硬着头皮,道:"没有不听您的,您分析事儿、分析得极有道理,这事儿还是照您的意思做。"
"听哀家的呀?"皇太后扬眉,脸上立刻又了笑容,伸手又是一块糖入口,笑眯眯与圣上道,"儿子听话,哀家心里高兴,喜上添喜。"
糖都进了嘴巴里了,圣上还能从皇太后嘴里挖出来不成?
至于那荷包,皇太后已经收到引枕后头了,总不能爬上罗汉床去翻吧?
再说了,翻出来一个,保准还有下一个,天知道藏在了慈心宫的哪一个角落里了。
知道是知道,但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如何?
一如处理顾家的流言。
第五百六十三章 说客
说不憋得慌是不可能的,圣上心火都要冒到嗓子眼了。
他与皇太后母子两人,平素没有多少矛盾,但也不能说是事事都想法一致,一样有分歧。
面对分歧,圣上不想顺着皇太后的,必然不应,可一旦答应皇太后的,他从不食言。
况且,皇太后还病着,他若是阳奉阴违,叫皇太后察觉了,几天后的除夕,皇太后能在家宴上直接甩脸色。
哪怕是做皇帝,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还是很头痛的。
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全忍下。
不查顾家就不查吧。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狄人打出去,把战火消了。
圣上自我宽慰了一通,见皇太后嘬糖嘬得笑眯眯的,突然想起来昨儿孙恪到过慈心宫。
轻咳了一声,圣上问道:"母后,是不是恪儿先一步来当说客了?"
皇太后眼珠子一转:"恪儿?恪儿像是会掺合这些事儿的?"
圣上抿唇。
孙恪的确从不掺合朝事,他就是个没有那些坏嗜好的纨绔子弟,可这回事关蒋慕渊与顾家...
"他是跟哀家提了一嘴,"皇太后话锋一转,"他说,那些在茶楼、酒肆之中大放厥词,说顾家通敌、守将无能的,他们的嘴皮子看着就比刀枪棍棒厉害,狄人以那些嘴皮子做武器,当然能轻而易举地就砸开了北地城门。哀家深以为然。"
这等"胡言乱语",还真像是孙恪会说的话。
只是,由皇太后这儿转述出来,何尝不是在提醒圣上,莫要中了挑拨离间之计,被那些不着边际、毫无真凭实据的嘴皮子牵着走,否则刀枪棍棒砸开的就不仅仅是北地城门,而是整个北境了。
慈心宫里,这一场关于顾家的谈论终于过去了。
圣上又一次关切了皇太后的病体后,起身离开了慈心宫。
而京城之中,各处传言依旧不断。
离新年只有几日了,忙碌了一整年的百姓不少都空闲下来,凑在一块说道说道家长里短。
素香楼的生意依旧很好,东家坐在柜台后头打算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说书先生讲顾家奋勇杀敌的往事,说这一回顾家的伤亡有多么惨重。
至于顾家通敌之类的话,断断不会从说书先生、茶博士、跑堂小二们的嘴巴里说出来。
东家都知会过了,自家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多着呢,西林胡同的顾家是他们素香楼的忠实客户,对点心多有推崇,而且,小王爷、小公爷亦是常客,素香楼常年留着一间给孙恪的雅间,哪里会自己断自己的财路、胡乱说话。
有客人胡言乱语的,都叫小二们客客气气地引走了话题,还有依依不饶的,自有东家请来压阵的"客人"来争辩一番。
那几桌客人,是袁二回京那日给素香楼搭的线。
有客商,有书生,一溜儿的模样周正,口齿清楚,看着就是个好人,这样的人站出来说话,不至于让看客们反感。
该说的词都已经交代过了,对顾家状况一清二楚,说起顾家这几十年的忠义来,头头是道。
两方打擂台,不至于让顾家的评断落了下风。
二楼雅间里,小王爷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嘬了一下午的茶。
自从蒋慕渊和程晋之离京,孙恪"清闲"了许多,他自然也有其他相熟的勋贵子弟,可一群人聚着是一回事,两三人的对饮,还是要"志同道合"之人。
说起来,孙恪的性格与蒋慕渊算不上"志同道合",一个潇洒度日,一个为了朝廷百姓连连操心,可架不住从小到大的情分,处得好,就是处得好。
因而,那两位去了裕门关,小王爷只有一个人吃茶了。
放下茶盏,孙恪眯着眼睛养神,朝着大堂的窗户已经叫他关上了,底下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他也不想听。
翻来覆去那么一些话,听腻了。
昨日,孙恪进宫去看望了皇太后,屏退了人手,他仔细与皇太后说了查不得顾家。
对于孙恪做了说客,皇太后很是讶异,问他怎么就突然掺合到朝政上了。
孙恪比永王爷还远离朝政,永王爷当皇子的时候,被先皇管着,与兄弟们一块商议朝事,在御书房里老老实实给先帝打过下手,可孙恪不一样,他小时候进御书房是捣蛋,现在进御书房、十有八九是挨骂,正儿八经的折子,基本没看过。
蒋慕渊十岁出头,被圣上叫去旁听时,孙恪拔腿就溜了。
皇太后最宠孙恪,也不在乎一个亲王世子懂不懂朝事,甩手王爷也挺乐呵的,就随着孙恪去了。
如今,孙恪突如其来的转性,让皇太后十分不解。
孙恪当时解释了一句,说顾云锦替符佩清挡了一鞭子,他这是报个恩情。
皇太后笑得险些岔气。
可真实缘由,孙恪心中最是明白,是蒋慕渊捎信来向他开口了。
两人做了那么多年兄弟,对朝事是如何看法,两人彼此一清二楚。
孙恪知道蒋慕渊心怀天下,蒋慕渊也明白孙恪不乱掺合。
不管朝中有什么混沌之事,表兄弟私底下会说道两句,但孙恪就是个看戏的,热闹他不错过,亲自下场就免了。
也只有"娶媳妇"那样的事儿,蒋慕渊才会请孙恪去慈心宫里周旋周旋。
明知他性子,蒋慕渊这一回还是主动求援了,不是强人所难,而是找不到可以放心寻求助力的人了。
只要还有一人能成此事,蒋慕渊都不会向孙恪开口。
正是清楚这一点,孙恪才会在慈心宫里开口。
否则,怎么还算兄弟呢?
孙恪睁开眼睛,又添了一盏茶,指腹摩挲着茶盏,心想,这事儿还是快些过去吧,北境战事也早些了了,好叫蒋慕渊和程晋之早些回京,不然这吃茶都没有意思了。
外头又飘雪了。
孙恪起身,出了素香楼,裹紧了身上的雪褂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真是太冷了。
也难怪孙睿那小子裹得严严实实,要不是为了颜面,怕是直接把熊皮套身上了。
套熊皮啊...
等除夕时,要不他先给皇太后套一个乐呵乐呵?
第五百六十四章 怪人
京城的雪一直飘到了除夕早上。
御花园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虽有宫女内侍清扫,但为了给主子们留些赏心悦目的雪景,只扫了主道,留下了假山、花木上的白色。
乐成公主抱着手炉,穿过御花园,要回自己宫室。
不想走到半途,瞧见了站在亭子中央的孙睿。
孙睿依旧裹得严实,脖子上围着的皮毛亦是厚实,不输他那顶皮帽子。
也亏得他身量高,拉得身形颀长,便是一层裹一层的,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臃肿。
孙睿身边站着了小内侍,看他的个头,大抵就十二三岁的模样。
两人皆是背对着乐成公主过来的方向,因而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人绕过来了。
乐成公主看了孙睿一眼,便停住了步子。
她这几日与谢皇后闹得不甚愉快,也不想与孙睿去演什么兄妹和睦的干巴巴的戏码,只看了一眼,就打算转身另寻一条道。
却不想,那小内侍先察觉了,转过头看了过来。
见了公主,小内侍脸上一怔,赶忙行礼。
孙睿这才缓缓转身,看着出现在园子另一头的乐成公主。
乐成身边只跟着一个嬷嬷,人数少,隔得远,因而脚步声并不真切,孙睿没有听见。
他撇小内侍,心说年纪小小的,耳朵倒挺尖。
两厢打了照面,饶是乐成公主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过来,垂眸唤一声"三皇兄"。
孙睿颔首,礼数周全。
乐成不像应付他,他一样也不想应付乐成,两人平素接触就不算多,谁也不用当谁的好兄妹,面子上过得去就够了。
按说,搁在往日,乐成行过礼了,下一步就是告辞,转身该干嘛该干嘛去。
乐成公主亦是如此打算的,她刚要开口说一句"不打搅皇兄了",突然就一阵冷风从边上吹来,凉得她缩了缩脖子。
眼前的孙睿亦绷紧了肩膀,嘴唇犯紫,一脸阴郁。
乐成就不走了,抬眸看着孙睿,道:"三皇兄怎么会在御花园里?皇兄不耐寒,怎得没有寻一处暖和地方呢?"
她一肚子的疑惑,谁不知道天一冷孙睿就只想在室内取暖了,除却移动,根本不愿意在室外待着。
"屋子里闷,出来透透气,"孙睿淡淡说着,看了眼乐成公主过来的方向,自嘲一般笑了笑,"想来皇妹该是明白的。"
乐成公主当然明白。
那个闷,不是什么屋里太热烤出来的闷,是屋里的人叫人闷得憋屈。
一如她,她刚从中宫出来,叫谢皇后那脾气弄得半点办法也无,只能自个儿生闷气。
在孙睿面前,乐成公主嘴上不置可否,但给了一个同情、了解的微妙表情,算是给了回应。
而后,把先前的告辞之语说出来,转身离开了。
御花园地方大,亭台假山游廊,虽只走出去不远的路,但移步换景,已经瞧不见孙睿所处的亭子了。
乐成公主这才停下脚步,回头望那亭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中疑惑并未消除。
就孙睿那怕冷的劲儿,便是虞贵妃那儿糟心地待不住了,也该在御花园里寻个挡风的角落,怎么会站在那四面透风的亭子里?
看他那泛紫的嘴唇,就晓得已经冻坏了。
"怪人!"乐成公主低声道。
而亭子里,孙睿目送乐成公主离开,与那小内侍道:"耳朵不错。"
小内侍的脑袋垂得极低:"奴才就是个伺候主子的,耳朵好,才能伺候好。"
孙睿把视线放到了远处,道:"你如今伺候的算是哪门子的主子?"
"是圣上的贵客,"小内侍咧嘴笑了笑,"不能怠慢。"
"是个贵客,"孙睿的语调平铺直述,语气里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嘲弄,"你不能怠慢了贵客,过些日子,还要他帮一帮的。"
小内侍应了,见孙睿没有旁的吩咐,一溜烟就跑了。
孙睿这才不疾不徐地往虞贵妃宫中去。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宫中灯火通明。
按说这样的日子,该是开了宴席,与皇子皇孙们同乐。
可皇太后不答应,她如今病中,没有热闹的心思,也不想铺张,还是只让几个看得顺眼的到了跟前。
皇太后不大摆,圣上也只能来慈心宫中,只是相较于永王夫妇与安阳长公主以及驸马宁国公,他与谢皇后这对夫妻,显得疏离又别扭。
好在,这么多年了,无论是谁,都习惯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之间的不和睦,连他们两个自己都习惯了。
皇太后更是懒得劝和,她要是能把圣上给拧回来,早些年就成功了,何必等到现在?
至于什么中宫所出的儿子,皇太后更是不愿意想。
圣上不缺儿子,哪怕有几个夭折了,还有好些个平安长大,现在生龙活虎,孙祈和孙淼更是有了香火。
这会儿再逼着圣上与谢皇后生一个儿子,指不定这嫡子还未及弱冠,圣上就已经教养不动了。
再有个万一,立长、立嫡还是立贤?
真站在立嫡那一边的,也未必是真的"良善",史书上的例子,血淋淋的。
话说回来,若是生下来一个不顶用的,或是又生个公主,难道要再继续逼着生一胎吗?
谢皇后这个岁数,搏一胎已经很危险了,搏两胎,怕是连命搏出去。
要是圣上高寿,皇子、皇孙,爱教哪个教哪个,反正那时候,她这个皇太后早就蹬腿了,难道还想在地底下操心不成?
皇太后含了一颗饴糖,目光在众人身上转过。
她活了这么久了,想得最明白的一样,老人家莫要瞎操心,什么都比不上含饴弄孙。
当然,不弄孙,也是要含饴的。
说起孙儿,皇太后开口问道:"恪儿呢?那小子又混去哪儿了?"
永王妃笑道:"恪儿说要给您备礼,一早就不见影子了,也不知道他今年要弄出个什么新花样来。"
孙恪三五不时的彩衣娱亲,换上行头唱过戏、进了厨房做过菜,所有人都习惯了,随他变着法子讨好皇太后。
皇太后亦是好奇起来:"那哀家就再等等..."
第五百六十五章 熊瞎子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头廊上传来几声惊叫,接着是噼里啪啦东西砸碎的声音,唬得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圣上沉下了脸:"怎么回事?大呼小叫的!"
外头没有人应声,反倒是有脚步声过来。
众人定睛一看,一只直立的熊绕了进来,从那熊头里传出一声闷闷的"皇祖母"。
那正是孙恪的声音。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寻来的熊皮,缝制之后套在了身上,连熊头都是真货色,为了看清路,在与他视线平行的位置挖出了两个小洞,拿皮毛遮着,因着距离,其他人看不到那小洞,孙恪能透过皮毛缝隙隐约看清楚路线。
他对慈心宫太熟悉了,就这么隐隐绰绰的,他也没有磕磕绊绊,走得大步流星,反倒是外头那几个宫女,毫无防备叫一只熊吓了一跳,手中的瓷碗瓷盘全打碎了。
而真正熊眼的位置,右眼叫他拿一块黑布缠了,做出了独眼瞎子的样子来。
饶是刻板规矩如谢皇后,看了这样出格的孙恪,唇角都抽了抽。
"恪儿?"皇太后起初亦是震惊,待回过神来,哭笑不得指着孙恪道,"你这是要唱什么戏啊?"
孙恪还没有回答,永王爷先跳起来了:"唱什么戏?唱皮痒的戏!"
永王爷知道自己儿子行事出格,他不介意孙恪做豆酥糖,也不介意他唱戏唱女腔,逗皇太后开心,满地打滚都可以,可今日这扮相,算哪门子事儿啊?
这是来逗皇太后的?这是来吓唬人的!
永王爷也不管,左右看了看,无奈暖阁里一眼没有顺手的东西,他干脆把腰上装饰的束带抽出来,对着孙恪就打。
孙恪没有还手,只东躲西藏一样与他老子绕圈圈,可惜他这身行头厚重,拖累了动作,叫永王爷抽了好几下。
也亏得熊皮严实,抽了也不疼。
这"鸡飞狗跳"的样子,圣上都端不住,指着两人道:"胡闹!真真胡闹!"
皇太后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老小孩似的哈哈大笑,顺带助威。
孙恪躲了一阵,突然往地上一坐,双手抱住熊头,哎呦哎呦直叫。
永王爷知道隔着熊皮根本伤不到他,就扒拉他的熊头。
熊头被一把抓了下来,孙恪当即往后一仰,一动不动了。
永王爷气是气啊,也叫孙恪弄得摸不着头脑,与那只大熊脑袋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踢了踢自个儿儿子:"你弄什么呢?你这是哪门子的彩衣娱亲?"
孙恪依旧不动,只眼珠子转转,咧嘴笑了:"您没有看出来我在唱哪一出吗?"
永王爷撇嘴:"就一只熊瞎子!你唱了哪一出?"
别说永王爷不知道,圣上、皇太后、永王妃等人都不知道。
只有寿安,捂着嘴笑了一通,解释道:"他扮的是那安苏汗,人人都说安苏汗壮硕如熊,而安苏汗又瞎了一只眼,北境那儿都管安苏汗叫熊瞎子呢!"
永王爷奇道:"安苏汗有什么好扮的?打死就行了!"
"这不就是让您给打死了吗?"寿安笑道。
孙恪连连点头:"连京城第一号的闲散混日子亲王都能打死熊瞎子,那阿渊与肃宁伯并我朝一众英勇将士,还能不把狄人打得落花流水,赶出北境?"
永王爷脸皮子直抽,这是损他呢还是夸他呢?
可孙恪说了这么"中听"的话,他能拆台说"不"吗?
毕竟,连他的母后,那位最宠孙恪的皇太后,这会儿已经抚掌大笑,眼睛都眯成缝了。
圣上亦是啼笑皆非,偏孙恪这出戏唱得真是有些意思,他让永王爷把熊头拿给他,看着那被黑布蒙上的眼睛,心里颇有一番想法。
都说安苏汗那个人,心胸狭隘、锱铢必较,他统领北狄有五十多年了,当年与他争权的兄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连带着妻儿,都结局凄惨。
而安苏汗的眼睛,是四十年前被顾缜的四弟顾栾带人奇袭草原刺瞎的,那一回,安苏汗元气大伤,狄人整整五年不敢犯境。
顺德帝自己,就是出生在安苏汗瞎眼的战报传到京城后的第三天。
先帝为此龙颜大悦,看他这个儿子也格外顺眼。
这么一想,以安苏汗那性子,顾家哪怕愿意通敌,安苏汗都不肯收吧?
他只会想把顾家杀个片甲不留。
圣上放下熊头,见孙恪解了他的熊皮套,头发凌乱地坐在皇太后身边说话,他哼了声:"没点儿样子!畜生皮味儿大,你别冲着母后,赶紧去梳洗梳洗。"
孙恪当即应了,笑嘻嘻往外头走。
圣上看了眼,道:"鬼主意真多,想得还真不赖。"
皇太后还在笑,她就说嘛,含饴弄孙是天下最最得趣的事儿了。
乐成公主坐在一旁,一瞬不瞬看完了这场戏,暗暗咋舌,原来这讨皇太后欢心,还有这样的路子,真真是开眼了...
宫里秘密多,但也可以说没有秘密。
一头熊进了慈心宫,各处都收到信儿了。
这事儿乐呵,皇太后也不拘着底下人的嘴,各个都知道孙恪演了一回熊瞎子,叫皇太后开怀大笑,连圣上都说是个好兆头。
虞贵妃那儿,自然也听说了,诧异归诧异,也佩服孙恪这剑走偏锋的手段。
孙睿就像没有听见似的,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
反倒是孙禛,眼睛瞪得极大,一肚子话堵在了嗓子眼里,憋了半天,蹦出来一句脏话。
各家都在用年夜饭,只是今年不团圆的多了许多。
成国公府中,国公夫人的胃口不好,只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当着老公爷面,她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想着,她的儿子是不是已经平安抵达裕门关了。
徐侍郎府的气氛还算过得去,杨氏打理中馈多年,那笔突然冒出来的送去户部的开销,她与徐砚商量了,就都瞒着闵老太太。
那银子对徐家而言不算肉痛,但架不住是北境的事儿,老太太一准转头又骂道顾家身上去。
大过年的,谁愿意听她骂呢。
徐老太爷和二房都不愿意,大家伙心知肚明,就只瞒着老太太。
这一年,大小事情够多了的,还是清净些吧。
第五百六十六章 思念
裕门关的除夕,一样是大雪纷飞。
顾云映伤的是脑袋,身体其他部位并无大碍,只是下地走路时,眼前的一人一物有些重影,脖子拧得快了,还会晕眩。
但只要有人在边上看护着,她是可以活动活动的。
顾云骞的伤在胸口,当时是险些要了他的命,但胜在年轻,这些日子好生养了,也能下地了。
按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要继续躺着。
可今儿除夕,所有人要去义庄磕个头。
陈虎子不用去,原想着是叫顾云骞看着他,可顾云骞不乐意,说什么都要去磕头。
照他的说法,养一百天的都是矜贵人。
将士上阵,别说这点伤了,缺胳膊缺腿,一样不落在后头。
战场上一时一刻都有变化,谁家兵士能得空躺一百天的。
这话说的顾云宴都无从反驳,也就干脆随他去了,反正只是去义庄,回来之后,再压着人静养也可以。
北境的大雪,撑伞也无用,因而没有人费那个劲儿,全是裹着雪褂子,戴了厚厚的毡帽,以隔绝雪花。
虽是白天,义庄很是清冷,为了保存遗体,这地方是不点炭盆的,甚至会多拿些冰块进去。
从破城那日起,至今已经有一个半月了,不管如何保存,也无法阻止变化。
为了孩子们着想,就没有叫几个哥儿入内,只在外头磕了头。
顾云锦跟着兄弟姐妹一道进去。
里头的味道叫人很不舒服,可没有哪个说出来,依着排序跪下,慎重磕头。
顾云骞是男儿,又亲手收拾过关帝庙安顿遇难的亲人,看着这一排遗体,面色虽沉沉的,但也过得去。
顾云映想到过,却是头一次看,红着眼睛咬住了唇。
跪在最前头的顾云宴道的眼中透着浓浓的不舍。
哪怕是停上七七四十九日,离别的日子也很近了,不过是自己人一直舍不得罢了。
可是,人没了,总要入土为安的,一直拖着不是一回事儿。
顾致清以前留过话,死后要火烧成灰,洒在北地,而其他人,并无留话,便是棺木入土。
依着田老太太的心意,自是想葬在北地祖坟,只是眼下的状况并不合适。
顾云宴在心中默默念着,让老太太他们先在关内将就将就,等把北地收回来,城墙上再一次竖起大旗,再把他们挪回故土。
承诺的事儿,无论多难,都会做到。
磕过了头,一行人要起身退出来。
顾云映走在最后面,一步三回头。
顾云锦扶着她,见她如此,不由劝道:"你不能这么动脖子,不怕晕吗?"
顾云映顿住了脚步,没有回答顾云锦的话,只是低声问道:"我能再看一看祖母吗?"
声音很低,语气里带着祈求,怕顾云锦不答应,顾云映又一次问道:"行吗?"
顾云锦拍了拍她的肩膀,唤住了前头的顾云宴,说了顾云映的请求。
顾云宴沉沉看了顾云映一眼,缓缓颔首:"行。"
顾云映松了一口气,转回到田老太太的遗体前,伸手去掀白布。
她的手颤得很厉害,一双眼睛里含着泪,动作很慢很轻。
顾云锦就站在边上,她知道,这不是因为顾云映害怕,而是伤心。
白布掀开,露出来田老太太的脸。
寻回来之后,葛氏与朱氏替老太太整理过仪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打理了头发,虽不能想活着的时候那么不怒而威,但也比故去时看着好了许多。
这么多天下来,田老太太的样子,与顾云映记忆之中的都有些不同了。
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
明明,她看东西会重影,但这一刻,她清楚分辨了田老太太的五官,哪怕噙着泪,也没有朦胧。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轻手轻脚地把白布盖回去。
最后一眼时,顾云映在心中默默想着:应了您的事情,我每一样都想做好,我拼了命地去做,可现在,我曾经发过誓的事儿,我却不知道如何做了...
离开义庄那会儿,风裹着雪,呼啸而至,整个裕门关都被这狂风暴雪压着,没有一丁点除夕该有的氛围。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一天是各家团圆的好日子,才映衬着北境无数不知亲人是生还是死的百姓悲苦交加。
裕门的镇子上,米粮的价格早就乱套了,哪怕有朝廷维持着,终究是挽回不了。
好些逃难来的百姓,吃穿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闲心思过除夕呢?
明明一个半月前,大伙儿最盼着的就是新年。
顾家这儿倒还不愁吃不上饭,团圆宴也就是比平日丰富一些,远远不及京中。
都是一家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大人们坐了一桌,几个小娃儿得了一张炕床。
朱氏吃得心不在焉。
每逢佳节倍思亲。
她要思念的亲人实在太多了。
想到了最后,想起了巧姐儿,不由又是一声叹。
叹息刚出口,就引得一桌子人看她,朱氏讪讪笑了笑,刚想说自己想巧姐儿了,抬眸触及葛氏,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她想女儿,葛氏又何尝不想儿子?尤其是栋哥儿与丰哥儿年纪相近些,越看定然越想,朱氏不想挑起葛氏的思念之情。
朱氏只好讪讪笑了笑,道:"没什么..."
她是好心想打圆场,顾云熙却不领情,放下酒盏,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朱氏不怕顾云熙,依旧面不改色:"真的没什么。"
顾云熙是个憋不住的:"一个比一个磨磨唧唧!什么都存在心里,不想说就说'没什么';,不想说就说'不记得了';,这让其他人怎么办?一块打哑谜吗?"
这哪是在说朱氏,这分明是在讲顾云映。
顾云映的眸子颤了颤,垂下眼帘,并不看顾云熙,也不说话。
这般态度,搅得顾云熙越发上火。
朱氏一看就知道不好,虽然她也想让顾云映开口,但眼下显然不是个逼问的好时候,哪有年夜饭时发作的?
早知道如此,她不如实话实说,朱氏赶忙道:"我就是想巧姐儿了,从来没有跟巧姐儿分开这么长一段时间,我能不想嘛!"
顾云熙没有收声,问了就干脆问到底:"云映,二叔父的生母到底是谁?"
第五百六十七章 我与祖母发过誓
顾云映的脖子绷紧了,两只手都僵住了,关节泛白,看得出来,她情绪波动很大。
顾云熙又问:"他的生母是不是狄人?是不是因为他是北狄人,他才要开城门?"
一声低低的"不"字从惨白的唇中溢出来,而后又被全部吞了下去,再出口时,还是那句"不记得了"。
顾云熙性子上来了,他蹭的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瞪着顾云映道:"不记得了?你怎么能不记得?"
顾云映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瞪着顾云熙:"可我就是不记得了!"
顾云熙搁下筷子起身就走。
顾云映重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如此一来,这年夜饭只能散了。
顾云锦送顾云映回房,谁也没有说话,但道别时,顾云锦看出来顾云映有话要说,却反复地欲言又止。
"云映,"顾云锦转回到炕床边坐下,拍了拍顾云映的后背,道,"四哥问到了点子上,对吗?"
顾云映紧紧抱住了被子。
顾云锦道:"我问过卓家妈妈,她说,谁也没有见过二伯父的生母,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祖父当年就抱着襁褓中出生没几天的二伯父回了府中。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在密道里听到了什么?
是不是就像四哥所说的,二伯父的生母是个狄人?祖父与一个狄人女子生下孩子,这事儿见不得光,所以你要保守这个秘密?
可是云映,那夜密道外的事情,本身就是秘密,除了我们自家人,一个字都不能朝外吐露的,你把真相告诉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云妙不在了,她选择与二伯父划清界线,亲手刺杀了二伯父;三哥去追大伯父的遗体,至今生死不明,恐怕凶多吉少;还是你怕我们迁怒七哥?七哥没有对不起顾家,他尽力了。
又或者是,三哥也知道二伯父的计划?他不是去追大伯父的遗体,而是投敌?
你难道想护的那个是三哥?
他若背叛,他若出现在北狄军中,我们顾家就都完了,你护下来的栋哥儿、勉哥儿都完了。
那样,你还会选择护着三哥吗?"
这些是顾云锦这几日里思考的,来来回回的整理思路,想要从其中找到最可能的那个答案。
原本是打算再理得周详些,仔仔细细与顾云映谈一次,可今儿是话赶话的,顾云熙先问出来了,顾云锦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借此问了。
顾云锦琢磨着,哪怕顾云映不说,她多少也能从对方的肢体、眼神之中分辨出一些端倪来,可没有想到的是,说着说着,顾云映整个人都颤得很厉害了。
不止是人颤,脸上都泛着不自然的红。
顾云锦伸手一探,果不其然,顾云映又起烧了。
那日明明退干净了,不晓得是病情反复,还是今儿个去义庄受寒了,或是心里存着事儿、精神扛不住,热度又滚着来了。
这幅样子,叫顾云锦想逼,都不好狠下心来。
"话我都说了,我知道你能分得清好赖,"顾云锦叹声,"你又起烧了,我去请大夫。"
顾云锦才刚起身,手腕就被顾云映扣住了。
小姑娘不止脸上烧得跟着火似的,嗓子也烧得干哑,一张嘴,声音都是劈开的:"三哥没有投敌,绝对没有。"
她说得很艰难,毕竟嗓子太难受了,可她还是一反"不记得了"的常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
顾云康绝对没有投敌,他不会出现在北狄阵中与大军对峙,他不会让顾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顾云锦挤出笑容来,道:"我知道了,三哥、七哥、云妙,都没有站在二伯父那一边,那你为何还不能说呢?我们自家人里头,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吗?"
扣在顾云锦手腕上的力量松了,顾云映的手臂放下,几乎是呢喃一般,道:"我与祖母发过誓...我与祖母发过誓..."
顾云映好像是烧糊涂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话。
直到顾云锦把人换来,葛氏、朱氏站在边上时,她嘴里喃的还是这一句。
顾云熙再大的火气,看到顾云映这个样子,也散了七七八八了,他抹了一把脸,道:"祖母到底逼着她发了什么誓?祖母到死都不想让我们知道..."
大冷的除夕夜,也就是军中大夫能随叫随到了。
方子开了,药铺却关着,军中存的多是跌打损伤的药材,不适合顾云映服用,也亏得她前回发烧时还余下一下,大夫挑挑拣拣凑出一帖的用量,先将就一晚上再说。
顾云映这样,施妈妈便陪夜。
她一面给顾云映擦脸,一面连胜叹气。
从北地逃出来之后,施妈妈一直跟着顾云映,受伤时也都是她照顾的,眼下看顾云映如此,越发心疼不已。
"姑娘,真不行就说出来,老太太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你这样的。"施妈妈道。
而另一厢,顾云锦回了自个儿屋子里。
蒋慕渊坐在炕上看书,闻声看过来,冲她笑了笑:"被窝捂热了。"
那笑容不浓不淡,却叫顾云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心头的疲乏一扫而空,她不由莞尔。
赶紧梳洗了,顾云锦钻进了被捂好的被子里。
不得不说,真是舒坦。
除夕要守夜,两人都不急着睡,顾云锦便歪着身子靠在蒋慕渊的身上,去看他手中的书籍。
那是本手抄本,很是陈旧,纸张泛着黄,翻开的这一页缺了个角,估摸着整本书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上头的字写得还挺工整的,顾云锦没有看清文字,却是看到了边上画着的图。
这还是本有插画的。
"哪儿寻来的?"顾云锦好奇,她好像没有在这屋子的书架上发现过这么一本,"是讲什么的?"
蒋慕渊把封皮翻给顾云锦看。
封皮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不止黄,还有几处黑点,书名是《西行记事》。
顾云锦挑眉。
蒋慕渊笑着解释道:"听说是一个做关外生意的商人所写,他走过关外好些地方,穿过草原、沙漠,写了不少外头的风土人情,我就拿来看看。"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够
裕门关下,从来都不乏商旅。
走一趟关外,只要能带回来的,在京城与江南之地,都是重金吹捧的西域珍宝。
旅途辛苦自不用说,赔上性命也绝非危言耸听,可丰厚的回报,还是让人趋之若鹜。
就像他们在北地遇上的那位收殓了顾云婵与江毅兄弟的老汉,曾富贵一时,但也因商队被劫而失去兄弟、贫苦终老。
这本《西行记事》的作者,也是这么一位商人。
虽然不知道他如今状况,但只看这手抄本的破旧模样,就晓得他走商是在很多年前了。
顾云锦抬眸看蒋慕渊:"从外头寻来的?"
"是啊,"蒋慕渊笑了笑,道,"偶尔寻到的。"
近些时日,蒋慕渊与肃宁伯、向威等人商谈,原本在脑海中出现过的点滴想法,越发清晰起来。
无论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对草原、对沙漠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肃宁伯以前征战,去过蜀地、也打过南境,但最最熟悉的是东异。
蒋慕渊前世时也在北境打过狄人,但他与向威一样,只是把狄人赶回草原,而没有追击深入。
其中缘由很多,最主要的是当时各地都有大小战事,蒋慕渊分身乏术,也没有那么多的兵力、粮草、军需支撑着他与北境将士冲进陌生的草原。
因而,北境三大城、五大关、大小镇子的事儿,向威能讲的明明白白,蒋慕渊能补充一些,肃宁伯则是对着地图能掌握住,但再往北去,都是两眼一抹黑。
这一次,若仅仅是要把狄人赶出去,这些状况倒也足够,但若是想像四十年前一样,让北狄元气大伤,数年不敢犯境,眼下他们掌握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四十年前,顾栾杀入草原深处,奇袭了安苏汗大营,得来了那么一场胜利,但代价也沉重,同去的亲卫、家将不是死了就是伤重,顾栾自己也失去了双腿。
这么多年过去了,北狄已经恢复,可朝廷如今找不到一个能带领兵士们穿过草原、直插北狄心脏的向导。
不止如此,他们甚至至今不知道狄人到底是如何在这个冬天穿过大雪封境的草原、奇袭抵达北地城下的。
没有见识、知之甚少,就像是"皇帝的金扁担"一样,连猜测的方向都是错的。
这几日,除了安顿军务,蒋慕渊等人最看重的是掌握草原、沙漠上的情况,哪怕是道听途说的。
他们向留在裕门关的商人请教西域各国,请教各种路线,事无巨细地打听。
晓得军中在问,商人们自然也愿意来答,这战事不平定,赚钱的路子也就堵上了,他们也盼着能早日太平起来。
蒋慕渊手上的这本书,正是一位商人送上的。
裕门关下的镇子里,眼下关乎生计的东西都贵,而书籍笔墨却不值钱,甚至有些人家,把书籍烧了取暖。
几家书摊子也没有生意了,只能忍痛,把破旧不堪的书册一并当"柴火"卖。
那商人途经,正好发现了这书,赶紧收回来,才没有叫它成了灰烬。
蒋慕渊说了书的来历,翻了几页,与顾云锦道:"可惜破损之处有些多。"
"好些年的手抄本了,也是难免的。"顾云锦靠在蒋慕渊肩上,也认认真真看起了书上内容。
这一页讲的是西北沙漠里的几处绿洲,插图上标注了大致位置,只可惜,图毁了一半。
两人一块看,时不时交谈几句,直到油灯光暗下去了,才发现差不多三更过半了。
蒋慕渊偏头看顾云锦,见她眉宇之间没有倦意,也就不催她歇息,起身下床拨亮了灯芯,继续守夜。
这一上一下的动作,到底也带了不少凉意,顾云锦缩了缩脚,说起了顾云映。
"祖母不让她说,"顾云锦垂着眼,"看她那反应,只怕真的关乎二伯父的出身,也许我们猜的是对的,二伯父的生母是狄人,只是不明白,祖父怎么会与狄人生下孩子...
可是,哪怕生母是狄人,他的父亲难道不是祖父吗?他从小到大,不是祖母养育的吗?他怎么能因为生母而割舍下另一半的血缘?"
蒋慕渊把顾云锦揽进怀中,道:"看今日云映的反应,我觉得内情会更复杂。"
顾云锦挑眉,凝着蒋慕渊的眼睛,等他继续说下去。
蒋慕渊道:"若只是云映的选择,她的年纪和经历摆在这儿,有些事情考量不周也很正常,'二伯父的生母是狄人';这样的讯息是可能叫她迟疑不决、不知所措的。
可这是祖母的选择,你说过,祖母为人慎重、严肃,不会因一时的好恶而影响决断,祖母临死前还让云映发誓隐瞒的事儿,必然是她觉得不能说的,哪怕是顾家人里头,也不能说。"
顾云锦认真想了想,颔首认同蒋慕渊的话。
十四岁的顾云映会因为冲动、迷茫或者旁的缘由做出不够周全的判断,但生性谨慎的田老太太不会。
既然隐瞒是老太太的选择,那大抵是因为其中内情,是足够影响活下来的人的吧。
蒋慕渊伸手蹭了蹭顾云锦的脸颊,道:"其实,只要三舅哥没有活着出现在狄人阵中、与我们对峙,那云映说与不说,在局面上都是一样的。"
顾云锦微怔,但也很快明白了蒋慕渊的意思。
从自家人的心境而言,自然是希望能弄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顾致泽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太太想隐瞒什么,顾云映明明记得却只能倔强地说都忘了的是什么。
可这些会改变顾致泽开城门的这一结论吗?
通敌之事,一旦被朝廷追究,无论内情,顾家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哪怕顾云映说出了花来,顾家人能在这花上在添上叶子、装饰得美轮美奂去应对朝廷吗?
不可能的。
面向朝廷,蒋慕渊会给出的唯一的答案只能是"不敌失守",而不是"通敌沦陷"。
为了这一个答案,他甚至托到了从不参与此类事情的孙恪身上,哪怕将来有俘虏、有流言,也一概要往狄人的离间之计上推。
唯有如此,才能让顾家躲过这一劫,也不让圣上揪住蒋慕渊的把柄。
第五百六十九章 心向着哪儿
只是,道理归道理,人心归人心,对于不解之事,谁又不想求一个答案呢。
哪怕这个答案,是田老太太一心一意要带到地底下去的。
想到气愤不已的顾云熙、重压之下旧病复发的顾云映,顾云锦揉了揉眉心,这样的争执只怕之后还会再有。
顾云锦把心思收回来,重新落到那破旧的书册上,与蒋慕渊提议道:"与草原、沙漠有关系的书册,镇子里应该还有一些,不如我过几日寻一寻,多一些参照,兴许能把缺失的部分补足一些。"
蒋慕渊笑道:"这事儿并不轻松。"
瞧着是翻书、抄写,但整理起来是颇费心思和精力的,根据不同资料的记载,增添或是删去,甚至几经易稿,最终定下。
顾云锦笑了起来:"来时候就说好了,我做力所能及之事。"
过几日,让田老太太等人入土为安之后,顾云锦其实算是空闲了的,可既然来了边关,上阵杀敌她还不行,做些文书工作,又怎么会怕辛劳呢?
真让她整日里闲着,才会惴惴不安,怕毫无用处、拖了后腿。
哪怕整理出来的资料并不一定能派上用场,但是,多作准备一定没有坏处。
别看顾云锦是笑着说的,但她眼睛里的认真还是传给了蒋慕渊,她想去做、也想要做好。
蒋慕渊当然不会打击她,想了想,道:"你前回说想多看些与北境有关的文书,那寻找时也一并收集了,毕竟是交接之地,兴许能从其中也找到一些有用的部分。"
顾云锦应了。
蒋慕渊微微偏过了头,让顾云锦更挨过来些,两人脑袋靠着脑袋。
"云锦,"蒋慕渊勾了勾唇,突然打趣道,"对书史做编辑校勘,这可是翰林院编修们的活儿,你若做好了,叫你也在翰林院里挂个名。"
顾云锦扑哧就笑出了声,哪里不知道蒋慕渊是在逗她玩,能进翰林的都是进士,都是有大前程的。
哪怕是得宠如宁小公爷,这一句话,也就是夫妻之间关起门来笑一笑的。
可笑归笑,这也是蒋慕渊在鼓励她,顾云锦眨了眨眼睛,乐道:"我若挂了翰林,那你是什么?翰林夫人?"
"淘气!"蒋慕渊捏住了顾云锦的鼻尖。
两人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了一番,心情可算是开朗了许多,在新年的第一丝鱼肚白泛在天边之时,夫妻二人都是笑着迎接这崭新的一年。
远离京城,这一日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正月初一的御书房不议政,但军营之中还是不歇假的。
该操练的操练,该合计的合计,等从京中来的兵士们适应了北境的寒冷之后,就该依计划出兵了。
顾云锦练完功之后去看了顾云映。
顾云映烧了一整夜,这会儿额头摸着没那么烫手了,她虽然没有迷糊,但看起来惨兮兮的。
顾云骞搬了把杌子坐在炕边,闷声道:"我父亲的生母真的是狄人吗?"
见顾云映不说话,顾云骞又问:"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顾云映的眸子紧了紧,转过头来,道:"这句出自《左传》,原本讲的也不是狄人与中原百姓的区别,而是家族,七哥哥这话,是把二伯父的生母划作狄人之后,又把生父也划在了顾家之外吗?"
顾云骞怔了怔,他就是有感而发,并不是认为顾致泽没有顾家血统,他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云映没有揪着不放,她只是看着顾云骞的眼睛,目光沉沉又沉沉:"七哥哥是二伯父的儿子,你的心难道有异吗?"
"自是没有的!"顾云骞忙道。
"三哥哥也没有异心,五姐姐也没有,"顾云映吸了吸鼻尖,"所以,为何要往血缘上猜呢?"
顾云骞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半晌,苦笑道:"为什么呀?因为我不知道缘由啊,若真是血缘,哪怕我并不认同他的选择,好歹也是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心里接受的理由。"
顾云映垂下了眼帘,似是思索着什么,隔了很久,才闷声问道:"这个理由,会让你的身上流着狄人的血。"
顾云骞皱紧了眉头,良久道:"我无法改变我身体里流着的血,但我的心向着哪儿,是我说了算。我没有异心,今日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这句话,顾云骞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声音也低沉,却没有半分的迟疑与犹豫。
这就是他的心,无论留着谁家的血,他为北地付诸一切的心都不会改变。
顾云映的嘴唇颤了颤,收在被子中的双手紧紧攥拳,仿佛身体里有无限的波澜。
半晌,她平复下来,低声道:"让我再想想。"
顾云骞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去自己那儿躺着了。
他自幼被过继,与将军府里的兄弟姐妹们没有那么熟悉,也就是之前一屋子养伤,才与顾云映多说了些话。
让他们像真正亲近的兄妹一般交谈,顾云骞自问做不好,能给顾云映几分开解,他已经很高兴了。
毕竟,"再想想"便是有转机。
相比"空闲"的裕门关,京中的正月初一上午,各家都不得空。
内外命妇要去给谢皇后与皇太后问安。
谢皇后看重中宫的规制、仪仗,但并不为难人,礼数周全就好了,而皇太后病着,休养为主,只见了几位关系亲近的宗亲女眷。
哪怕顾致沅战死,单氏还是将军夫人,宫中之前就来传过话了,此番问安,她要前往的。
毕竟孝中,单氏的装扮端正又素净,不失规矩,也挑不出错来。
去年此刻,单氏就来请过安了,彼时蒋慕渊与顾云锦刚刚过了小定,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外命妇,都上来套个近乎,恭喜的话是一串接着一串。
今日,许是叫那些流言所困,多数人对单氏保持了距离。
也就是像傅太师夫人这样,与单氏是正儿八经的姻亲,自家有矜贵的,才不屑那些传言,与单氏说着家常。
纪尚书夫人也过来说了几句,言语之中都是善意。
不多时,皇太后使人来请傅太师夫人,而纪尚书夫人还有其他熟悉的夫人们要交谈,单氏身边冷清下来。
第五百七十章 方式
这样的清冷,也是在单氏的意料之中的,她并没有过多的困扰。
秦夫人正与几个相熟的命妇说话,她一直在留心着单氏的处境,见她此刻孤零零的,便与说话的人告罪一声,快步走到单氏身边。
单氏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秦夫人。
秦夫人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往单氏边上一站,低低咕哝了一声:"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总归是不会不理你的。"
声音虽轻,但单氏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失笑出声。
秦夫人站定没有多久,就有不少或是打量或是看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抬起下颚来,摆出一副不惧旁人观望的模样。
而后,她的视线缓缓从杨氏身上掠过。
"那位徐侍郎夫人,说起来还是你弟妹的亲嫂子,她都不过来吗?"秦夫人侧过身,用只有单氏才听见的音量道。
单氏道:"两家不算和睦,彼此点头问安便是礼数了。"
"这倒也是,"秦夫人若有所思地颔首,"一直都是点头之交,倒也比那些风光时追着套近乎、不顺时当作扫把星的强多了。"
单氏挑眉,这话固然是有道理的,但从秦夫人嘴里说出来,倒出乎了她的意料:"你不担心呀?"
秦夫人傲气地哼了一声:"你们顾家难道问心有愧?"
单氏苦笑,可不就是有愧嘛。
虽然裕门关送回来的家书里,不可能写了顾云宴他们查到些什么、判断了什么,但单氏自己多少有数,这事儿与顾致渝当初留下的话会有关系。
秦夫人却是看岔了单氏这苦笑的意思,以为她是被脏水泼的有苦难言,便道:"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这点儿还是信的。你也不用胡思乱想,等战事平定了,那些流言就不见了。只是这些时日难熬些,你若有憋得不痛快的话,自管寻我说,反正我们正对门,喊一声我就来了。"
正说着,小曾公公笑眯眯过来,说是皇太后请单氏过去说话。
单氏自不敢怠慢,与秦夫人道别,跟着去了慈心宫。
那厢单氏走得不见影了,这厢几个命妇围到了秦夫人的身边,纷纷琢磨着,能叫小曾公公客客气气地来请,看来皇太后对镇北将军府并无疑心,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顾家体面呢。
黎夫人向来是唯秦夫人马首是瞻的,不由拍马道:"还是您看得准,此刻与她示好,往后顾家都要承您的情。"
秦夫人轻哼了一声:"这是承情不承情的事儿?我与她素来都好,还需要特特示好吗?"
黎夫人被驳了,讪讪想,之前因着顾云锦的婚事,与单氏闹翻的不就是秦夫人吗?这厚颜的话,也能说出口的?
秦夫人并不知道黎夫人在想什么,便是知道,她也不觉得自己厚颜。
流言四起,秦夫人自然听过,她对如何与单氏相处,也有过茫然。
昨夜与秦大人说起此事,当丈夫问她"信不信顾家通敌"时,她连一瞬的思考都没有,当即摇了头。
秦夫人闺中曾在北境生活过,若不然,也不会与单氏做了手帕交。
她见识过边关疾苦,也听过无数英烈故事,在她心中,镇北将军府铮铮铁骨,绝不可能通敌。
秦大人开解她道,既然信任顾家,那以前怎么处,往后还是怎么处。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夫人豁然开朗。
除夕深夜、正月初一往顾家跑,哪怕同住一胡同都不太妥协,她就想好了,今儿个进宫,若单氏孤零零落了单,她就来陪着说话。
单氏不疾不徐地跟着小曾公公,脑海里好在思量秦夫人的话,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她刚入京时,秦夫人是说过些贬低顾云锦的话,而在顾云锦与蒋慕渊订婚之后,态度大转弯,一个劲儿的示好,颇有些捧高踩低的意思。
那样的行为,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但仔细回想,秦夫人的"踩低"又不是一味的充满恶意。
单氏甚至能品出些徐令婕与顾云锦的相处方式来。
只是这种相处方式,单氏并不喜欢罢了。
可一件事儿归一件事儿,这一次,秦夫人表达出来的信任,还是叫单氏心暖的,哪怕这心暖当中,更多的是汗颜。
慈心宫里,皇太后还在与傅太师夫人说话,见单氏来了,笑着道:"刚在问云思丫头的肚子。"
单氏道:"还要半年呢。"
"一眨眼的事儿,"皇太后眯起了眼睛,"做长辈的,整日儿也就操心这么些事儿,娶媳妇嫁姑娘,然后又念着孙儿外孙儿。你们两家是省心,春天成亲,初冬就诊出来了。"
皇太后倒是想感叹一番顾云锦服孝,想到单氏在跟前,这话也就咽下去了。
到底病中,皇太后没有多留人,说了会儿便让她们退出来了。
单氏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皇太后今日的态度与口气,应当没有被流言所影响。
裕门关下,肃宁伯的营帐中挂着北境地图,他一面指着,一面安排军务。
北地如今并不适合大军进驻,而鹤城与山口关在狄人手中,另一座大城与其他小城镇驻军不算多,这些日子都是依照计划,加强防御、固守城池。
如此安排,哪怕狄人再打过来,死守至裕门关的军队赶到,倒也将将够了,可一旦裕门关这里出兵往鹤城去,这些地方一样只能守、而无法作为先锋或是增援。
眼下,到了增加驻军的时候了。
肃宁伯指了几处城镇,几乎是把山口关包围起来的架势,道:"后日,后日便出发吧。"
先行的兵士之中,有顾家的三兄弟,也有程晋之。
蒋慕渊还会在裕门关留些时日,等几处布防准备结束,与向威一起领兵攻打山口关,把裕门关的守备交给肃宁伯。
一行人并副将、先锋一块又商议了三刻钟,外头突然来禀,说是成国公世子段保戚到了关下。
众人意外极了,不由面面相觑,程晋之挠了挠额头:"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