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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一章 云骞

    顾云熙一行人从冯家庄出发。

    因着比原先预想的多带了好些人,顾云映的伤情也经不起颠簸,哪怕所有人都盼着能早一刻、再早一刻抵达裕门关,但也只能缓下来。

    车厢里,几个瘦弱妇人凑在一块,低声交谈,猜测着朱氏他们的身份。

    施妈妈带着顾云映在冯家庄养伤时,就有不少人寻她打听,一是问来历,二是问北境战况。

    可施妈妈谨慎,战况还能说道一二,对于自家身份,只以商贾之家来当说辞。

    并非镇北将军府的身份见不得人,正因为他们姓顾,才断断不能在别人的地盘、大大咧咧就说给别人听。

    他们彼时挪动不得,只能等着卓荣媳妇带人来接,若曝露了身份,万一狄人先打到了冯家庄,那他们兴许就要被卖了。

    在自家性命面前,很多事情,都不能仅仅凭心推断。

    哪怕此刻上了马车,施妈妈依旧回避这个问题。

    这厢马车赶路,那厢裕门关里,顾云锦和葛氏等人都翘首盼着。

    虽说是知道下落了,但唯有栋哥儿他们平平安安的站在跟前了,才算是"寻着了",放心了。

    男人们有军务要办,顾云锦就跟着嫂嫂继续在裕门关里找寻,打听些状况。

    一直忙乎到了天色暗下来,突然一个兵士寻了过来,急切道:"刚刚有两人入了关口,一个似是寻常百姓,一个穿着铁皮甲衣,受了重伤,不晓得夫人与大奶奶认不认得。"

    顾云锦和葛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北境连年战争,哪怕朝中支持,在国库艰难的状况下,也无法供给所有兵士都有铁甲。

    好在北地能自给自足些皮料,让尽量多的兵士都穿上皮甲。

    而能有铁甲防身的,必然是有些军衔。

    既如此,哪怕顾云锦不认得,葛氏指不定会有些印象。

    向威那儿在开军议,官兵不敢去打搅,干脆来寻葛氏与顾云锦。

    葛氏忙道:"你引我去。"

    那一百姓一伤者就安排在了关口下。

    重伤者躺在一旁地上,而那百姓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鞋子破了,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双手耳鼻都冻伤了。

    似是知道性命无忧,百姓大哭了一场,叫兵士们劝慰了,这会儿刚刚稳住情绪。

    葛氏看了他一眼,转头去看那重伤者。

    看身形,那是个少年人,头发披散着,脸上血污染了雪,湿了干、干了湿,弄得整张脸都脏兮兮的,根本看不清容貌。

    葛氏掏出帕子,沾了些雪水,给他擦了擦。

    小半张脸露出来的时候,葛氏的眸子骤然一紧,手指控制不住地颤着。

    顾云锦看嫂嫂反应,心里咯噔一声,亦仔细去看那少年模样。

    剑眉入鬓,眼睛闭着,按说只如此看,顾云锦是认不出来的,可她看着这五官,愣是升起了一股子无比熟悉的感觉。

    "云妙..."顾云锦下意识地把心中所思所想都唤了出来,而后自己都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怎么这般像云妙..."

    这个少年,五官与顾云妙有七八分相似,若顾云妙是男孩子,大抵就是这么个样子的吧。

    葛氏听到了顾云锦的喃喃,摇了摇头,道:"这是云骞。"

    顾云锦一怔,仔细看着顾云骞,心里默默念了声"难怪",难怪她会想到顾云妙。

    顾家二房,除却早夭的大姐顾云嘉,还有行三的顾云康,如此从族谱上看,顾云康往下就是顾云妙了,但其实在顾云妙出生前,还有一个顾云骞,他在兄弟之中行七。

    顾云锦的四叔祖父顾栾在刺杀安苏汗的过程中,断了双腿,彼此他还未婚娶,膝下并无香火,后来倒是娶了个媳妇,但因着伤势,子嗣上很是艰难,只生了一个儿子。

    而那个儿子,在十几岁的时候病故了,顾栾这一支断了。

    顾缜这一支人丁兴旺,便在顾云骞出生之后,与顾栾商议了,把这个孩子过继,顾云骞在名义上成了顾栾的孙儿,打小是在族中长大的。

    哪怕顾云锦与顾云妙的关系极好,与顾云骞却没有多少往来。

    可就算不熟悉,这也是顾家的子弟,能活下来,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葛氏亦是惊喜交加,喜的是见到了人,惊的是这等伤势下,不晓得能不能活命。

    她赶忙与官兵道:"这是我家叔子,寻个大夫,看看能不能挪到我们那儿去。"

    官兵们应了。

    顾云锦转头看向那个把顾云骞带回裕门关的百姓,道:"你是怎么遇上他的?"

    那百姓是个中年妇人,情绪大起大落之后,整个人还有些懵懵的,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半晌只几个音发出来,她只能重重捶了捶胸口,逼迫自己稳下来。

    "我姓胡,是巴城下龙山镇人,狄人打过来的时候,我逃出来的,"胡妇人道,"半途上遇见了这个小哥儿,他就倒在雪地里,我原先没想管,可后来实在良心过不去,就拖着他走,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

    这些日子,北境的大城都加强了防卫,向威和蒋慕渊他们调兵布防,除了已经破城的北地与狄人驻扎的鹤城、山口关,不叫狄人再攻克城池。

    只是,眼下毕竟人数有限,肃宁伯的大军还未抵达,能防的只有大城、各处隘口,底下的镇子村落就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而狄人又需要粮草补给,这些镇子成了他们的目标。

    为了自保,很多镇子的百姓都逃难了,或是入附近大城,或是连大城里待着都不心安,直直逃到裕门关。

    龙山镇亦是一样,很多人逃了,但也有跟眼前这胡妇人一样舍不得家什,想赌一把的。

    他们赌输了,狄人在八天前洗劫了龙山镇,巴城的一支守军来救,胡妇人才趁乱侥幸逃了出来,再不敢回去,只能往裕门关行。

    她在途中遇到了顾云骞。

    彼时顾云骞就已经受了重伤,躺在雪地里,就剩一口气了。

    胡妇人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管他?可她看到了顾云骞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年,从年纪看能做她儿子了。

    而正是这样年轻的少年人,披甲上阵,为他们寻一丝生机。

    她无法当作没有看到。

第五百四十二章 良心

    良心这东西,平日里不觉得,一旦做了过意不去的事儿,就一直在胸口里来回翻滚,提醒着断断不该如此。

    胡妇人最初还真没有管顾云骞,她自己就是泥菩萨,能不能活着到裕门关都是两说,哪里还有余力?

    可良心真的过不去,她走了一个时辰,终是受不住,转头又去寻。

    反正都是赌命,那就一块赌了。

    这年轻的兵士若能挺住,她就拖着走,要是挺不住断气了,她也真的尽力了。

    也是顾云骞命大,靠着雪水和胡妇人东翻西找弄来的一点点吃食,活到了入关。

    葛氏和顾云锦郑重谢过了胡妇人,让官兵安顿她一番,便与大夫一道,把顾云骞挪回了住处。

    军中的大夫最懂外伤。

    去了铁甲衣和衣裳,却发现顾云骞是包扎过的。

    顾云骞的伤在胸口,斜斜一道刀伤,都快到腰侧了,除了这一条,还有小伤口无数,但那些都不要命,唯有这道刀伤最揪心。

    大夫叹道,道:"依我之见,他应当是清醒着的时候自个儿处理包扎的,而后在往裕门关的半途中昏厥,要不然,这么多天下来,早没命了。身体底子好,才能撑这么久,之后就全看造化了。"

    听闻顾云骞到了裕门关,军议之后,蒋慕渊与顾云宴立刻赶回来了。

    "云骞如何了?"顾云宴急切问道。

    葛氏冲他摇了摇头。

    顾云锦低声道:"起热了。"

    就在大夫重新处理伤口、再次包扎的时候,顾云骞突然起烧了,来势汹汹,脑门子烫得人不敢碰。

    他甚至说起了胡话,只是太过模糊,谁也听不懂。

    蒋慕渊握住了顾云锦的手,宽慰道:"他是个坚强的,能挺到现在,就一定能再挺下去,给他些时间,他会好起来的。"

    顾云锦颔首。

    眼下,他们担忧的并不仅仅是顾云骞,还有去冯家庄接人的顾云齐他们。

    按说,顾云齐他们该抵达了。

    庞娘子备了晚饭,进来道:"路上难行,大抵是因着路况耽搁了,不如先用饭,说不定吃过了,人也就到了。"

    几人都不含糊,由惊雨守着顾云骞,其余人皆去用饭。

    心里存着事儿,胃口自然好不了,但也不至于塞不下去。

    北境战事发生以来,顾云锦适应最多的,就是无论何种状况下,都能给自己填饱肚子。

    若一味牵肠挂肚,不仅毫无帮助,还会拖后腿。

    庞娘子在照顾隶哥儿和虎子用饭。

    江家虽然宠隶哥儿,但北地的男孩子都是摔摔打打着长大的,隶哥儿吃饭没有半点儿的公子哥儿折腾劲儿,给什么吃什么,大口大口的,根本不要人操心。

    虎子也一样,陈家只是温饱,养出来的孩子也不挑食,吃饭很利索。

    庞娘子一个人看两个,丝毫不费事儿。

    若说两个孩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口味上,隶哥儿喜欢北地味道,而虎子就是京城口味。

    虎子这几日开朗许多,顾云锦又常常与他交流,他渐渐能想起来一些陈家的事儿。

    他记得布老虎,记得套圈,记得家门口有一株大树,都是很细碎的东西,若无人引导,恐怕回想不起来。

    或者说,若没有叫顾云锦他们寻着,再过几年,这些记忆会更模糊,而哪怕有一日他终究想起来,靠着这些琐碎的记忆,他也无法寻到父母。

    而现在,虎子对于回京见父母这事儿,十分热衷,虽有隶哥儿这个玩伴儿,他还是整日想寻爹娘。

    孩子们吃过了,老老实实跟着庞娘子在院子里转悠消食。

    葛氏与顾云宴说着胡妇人救下顾云骞的经过,正想再去看看伤者,就有官兵来报,说是顾云齐他们回来了。

    这下子哪里还等得住,顾云锦等人急匆匆往关口去。

    关口上,官兵们查验百姓身份,问顾云熙道:"四爷,都是冯家庄的?"

    "我是从冯家庄接上的,先前是不是,只能听他们讲了,"顾云熙向朱氏确认了顾云映的状况,道,"我妹妹伤着,我先回去了,有事儿只管来唤。"

    这边一番交谈,那些百姓才知道,自称商户、带他们回裕门关的是镇北将军府的公子,而被砸伤了脑袋至今未醒的是将军府的姑娘。

    一时之间,倒也说不上汗颜与否,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说那对伤人的老夫妻迟早受报应。

    顾家落脚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葛氏抱着栋哥儿和勉哥儿又是哭又是笑,再看向被挪进了屋子里的顾云映,心里愈发沉沉。

    安顿好了人口,彼此交换了消息。

    朱氏说了顾云映一行人的遭遇,葛氏讲述了顾云骞的状况。

    顾云映与顾云骞两个伤者,看着是一个比一个遭,只能祈求着祖宗护佑,让他们挨过去。

    睡下之前,顾云锦又去看了一回。

    顾云骞的烧没有好转,整张脸都通红通红的。

    而顾云映却醒了一会儿,她半睁着眼睛看顾云锦。

    顾云锦发现了,不由惊喜万分,一面唤葛氏等人,一面与顾云映道:"我是云锦,我是六姐姐云锦。"

    顾云映的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视线却没有焦点,不知道落去哪儿了,但她还是听到了顾云锦的话,张了张嘴,喃喃道:"六姐姐?我到京城了?真好..."

    说完了这句话,顾云映的眼皮子又闭上了。

    顾云锦探她鼻息,确定她只是睡着了,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葛氏打头进来,急切道:"云映醒了?"

    "又睡着了,"顾云锦道,"她以为她到京城了,她说'真好';。"

    跟在后头的施妈妈眼眶都湿了,不住抹着眼泪:"可不就是好吗?老太太一直跟七姑娘说,要她带两个哥儿入京城,好说歹说了一番,七姑娘才老老实实下地道的,她这些日子,就想着这一桩了。"

    日也想,夜也想,伤着也一样想。

    就算是昏迷了那么久,醒过来之后,唯一念着的,还是入京投奔,让栋哥儿和勉哥儿能活下来。

第五百四十三章 族中

    虽说把栋哥儿他们接回来了,也找着了顾云骞,可这一晚上,愣是没有哪一个睡踏实了。

    顾云锦迷迷糊糊着睡过了三更,就叫院子里的动静给弄醒了。

    蒋慕渊睡觉本就警醒,哄着顾云锦再歇会儿,自个儿披着衣裳出去看了眼。

    院子里,施妈妈急得团团转。

    伤情一直稳当的顾云映忽然间起烧了。

    按说脑袋受伤已经过了好久了,这些日子养得也算顺畅,偏偏如今安顿下来,突然就烧起来了。

    人的身体,实在是说不准的。

    谁也不清楚,是不是今儿个挪动了一番的缘由。

    顾云锦先前看她时,顾云映只是睡过去了,现在整个人迷糊得却像是要昏过去了一般。

    这个状况,汤药喂下去也不顶用,施妈妈和庞娘子一道,瞅着时间替顾云映擦身子。

    这厢顾云映还迷糊着,那厢本就起热的顾云骞的状况亦不好,虽说人手不少,但也闹得人仰马翻。

    顾云锦被蒋慕渊劝解了两句,到底是太过揪心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看顾几个小的去。

    因着这一夜纠结,几个小的也睡不安稳,勉哥儿像是魇着了一般,抽抽搭搭哭了好一阵,把隶哥儿他们也闹起来了。

    如此折腾到了天亮,孩子们总算睡沉了,顾云锦轻手轻脚退出来,仔仔细细擦了把脸,去了疲惫,整个人清明了些。

    顾云映的状态也好了些,施妈妈喂了几口水,她老老实实咽了,便睡过去了。

    军议忙碌,蒋慕渊和顾家兄弟一早又去军中了,轮下几个孩子、两个伤者,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过的顾云锦等人也就是各自抽个空、眯一会儿就与其他人换手。

    叫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是,将将过了中午,顾云骞醒了。

    他的烧并未退去,整张脸烧得通红,倒是眼神还算清澈。

    担心夜里伤者又要起伏,施妈妈她们这会儿睡去了,葛氏和朱氏两妯娌看顾孩子,顾云锦和念夏两人守着顾云骞和顾云映。

    顾云骞刚睁开眼睛,顾云锦就发现了,让念夏去叫人,她自个儿上前:"七哥,人还晕乎吗?"

    顾云骞的皱了皱眉头,目光定定看着顾云锦:"这是哪里?你是谁?"

    毕竟伤了这么久,之前又没有好好养伤,他虚弱极了,声音喑哑,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刀伤在胸口上,顾云锦不敢把顾云骞扶着坐起来,只赶紧倒了茶,拿勺子一点点喂给他。

    "这是裕门关,"顾云锦一边喂,一边道,"七哥是认不得我了吧,我是云锦,四房的云锦,我小时候经常与云妙一道玩,后来跟着继母去了京城。"

    担心顾云骞的思绪没有完全清楚,顾云锦说得很慢,尽量把两人的关系说得简单些。

    说了一遍,顾云锦自己也反应过来,顾云骞虽然是她的"七哥",但过继去了族里,他在族中兄弟里并不行七,这么称呼他,他怕是陌生极了。

    好在,提及了顾云妙,顾云骞还是对上了。

    葛氏和朱氏也进来了,见顾云骞醒着、能说话了,皆是长松了一口气。

    顾云骞能认得两位嫂嫂,自个儿缓了缓,叹道:"我活下来了啊..."

    葛氏颔首:"你活下来了,伤势虽重,但你活着。"

    顾云骞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若是手上有劲儿,他会拿手背遮住眼睛,不叫人看到他的泪光,可他实在太虚弱了,四肢有知觉却动弹不得,只能让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滑,没入了鬓角耳后。

    "再给我些水..."一面哭,顾云骞一面道。

    顾云锦忙点头,瓷碗里添了七八分的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给顾云骞。

    顾云骞舒服了一些,道:"族中,致字辈战死五人,云字辈战死七人,里头有两个是已经嫁出去的云臻、云眉..."

    葛氏的眸子骤然一紧。

    她明白,顾云骞所说的族中,并不包含顾缜的这一支。

    "你确定?"葛氏颤着声问。

    顾云骞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得很是艰难:"确定,都是我收敛的。

    当夜我受伤,靠躲在兵士们的遗体里,侥幸活下来。

    醒来后,包扎了伤口,把我能寻到的所有顾家子弟都收敛了,安顿在城南关帝庙的偏殿之中。

    若是没有被烧毁,应当都还在那里。

    逃出来多少人,我不知道。"

    伤情没有定数,虽然极度虚弱,顾云骞还是坚持着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了顾云锦等人,他怕现在不说,一旦他再昏昏沉沉睡过去,就没有再转达的机会了。

    葛氏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见过将军的遗体吗?"

    人人都知道顾致沅战死了,却是至今没有寻到过他的遗体。

    旁的都不担心,就怕他落在了狄人手中。

    顾云骞瞪大了眼珠子,愣愣看着葛氏:"你们还没有找到大伯父?云康哥呢?"

    葛氏摇头:"也没有找到云康,不知他生死。"

    顾云骞原本还算平静的一个人,突然之间挣扎着要坐起来,叫顾云锦和葛氏一并拦住了,才老老实实躺着,大口喘气。

    "那夜,我看到狄人把大伯父的遗体带走,我想上去抢,胸口就挨了一刀子,没有撑住,是云康哥把我藏在官兵遗体中的,说赌命了,赌赢了我就能活下来,他去追大伯父..."

    这个消息,可谓是噩耗了。

    顾致沅的遗体落在了狄人手里,顾云康去抢,至今毫无音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两人遗体皆落在狄人那儿,若狄人以此做要挟,朝廷后续行动,束手束脚。

    哪怕顾家所有活下来的子弟都说死拼到底,决计不拿朝廷的银钱做交换,可朝廷还是不得不为了官兵士气、百姓言论而交涉退让。

    "眼下毫无讯息,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却不能不抱希望,"葛氏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宽慰顾云骞的,还是替自己鼓劲儿的,她掏出帕子,替顾云骞擦拭眼泪,"你好好养伤,朝廷的援军快到了,你要养好了,才能打回北地去。"

第五百四十四章 活着就挺好

    作为将门媳妇,娘家亦是军中出身,葛氏太明白这些铁骨铮铮的人的心情了。

    让他们养伤,让他们在后头指点,都不如让他们去冲锋陷阵来得鼓舞人心。

    唯有知道能很快杀回北地去,顾云骞才能打起所有精神来,好好休养。

    见顾云骞老实地躺在炕上,葛氏让顾云锦和念夏继续看着这两个伤者,自个儿和朱氏一道出去了。

    妯娌两人商议了一番,由朱氏去向威营中,把顾云骞传达的消息告诉众人。

    正如葛氏所言,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顾云骞这儿,屋子就这般大,为了方便看顾,两个伤者安顿在一间屋子里,他现在有心思琢磨了,自然也就看到了另一个。

    "那是谁?"顾云骞问道。

    他平躺着,只能看到鼓起来的被子,看不到五官。

    顾云锦与他道:"是云映,三房的七妹妹云映,她带着栋哥儿、勉哥儿出了城,却伤着了脑袋。"

    "活着就挺好的了。"顾云骞咧着嘴想笑,可这笑容不止他自个儿难受,顾云锦瞧着都难受。

    兄妹两人都收着情绪,怕大起大伏的表露心情,会影响到对方。

    顾云骞转了转脖子,想把话题转开:"你跟我说说,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问出口的是状况,问不出口的是府里已知的伤亡。

    顾云锦一清二楚,想了想,还是没有做隐瞒,把不在的人都讲了一遍。

    "二叔父与云妙都不在了..."顾云锦直言。

    从血缘上,二叔父是顾云骞的生父,顾云妙是他的亲妹妹,而他的嫡亲兄长顾云康眼下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顾云骞沉默了许久,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昏过去之前,云康哥好像跟我说了一句什么,当时太乱了,我现在想不起来..."

    他真的不记得了。

    那夜火光冲天,呼吸之中,血腥混着焦味,熏得人晕头转向。

    百姓们的哭喊声充斥耳畔,连兵器碰撞的声音仿佛都远了,他的视线里是血红一片,说不清那是沾染了鲜血,还是火光刺红了眼。

    那一刀子砍在胸口上的时候,顾云骞甚至感觉不到痛,直到站不稳了,才意识到自己受了重伤。

    即便如此,他彼时脑海里剩下的,还是去追顾致沅。

    最后是拼杀出来的顾云康拦在了他跟前,听他嘴里念叨着"大伯父",顾云康毫不犹豫地就把他塞到了边上官兵的遗体之中,交代他活下去。

    那时候,顾云骞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我迷迷糊糊的,云康哥追出去两步又转回来,交代了我一句话,"顾云骞拼命回忆,"我确定他说了,我醒来之后手心里还握着一瓶止血的药粉,一定是他一面说、一面塞给我的,可我现在..."

    顾云锦怕他越想越糊涂,便与他道:"那句话想来很要紧,你若是这么想毫无头绪,不如睡一觉,梦里许是会有收获。

    你知道吗?破城那天夜里,我梦见云妙了,她带我去了将军府里的一个小院子,与我道别。

    而我最后也就是在那处院子里,找到了她..."

    若只有头一句话,顾云骞只当顾云锦是宽慰他,可她讲述的那个梦境太过真切,叫他也不由自主地相信,梦中许是有收获。

    他试着让自己放松些,闭着眼睛听顾云锦说话。

    顾云锦说了梦,又说了眼下局势:"我们是快马加鞭赶来的,肃宁伯带兵也已经启程,估摸着再有一旬就能到了。

    狄人屯兵鹤城和山口关,近日骚扰了些镇子,但北境其余大城皆守住了..."

    她说得很慢,声音一点点轻下来,直到确定顾云骞睡着了,才不再说了。

    顾云骞这一睡,睡到了天黑。

    许是因为朱氏送去的消息,蒋慕渊与顾云宴兄弟并没有回来。

    施妈妈和大夫商议之后,准备了些适合顾云骞用的吃食,伺候他用过了,这才自个儿去胡乱填了肚子。

    顾云锦依旧守着两个伤者。

    顾云骞的烧退了些,人虽然还奄奄的,却比先前好了许多,向顾云锦打听起了他获救的经过。

    "我只记得我把家里人都安顿到了关帝庙,就找个匹马往裕门关走,后来应当是伤重摔下马了,再之后就..."顾云骞道。

    "有个逃难的妇人遇上了你,把你拖回来的,"顾云锦与他讲述了一番,"那妇人如今被安顿了,我们会好好报答的。"

    不止是那胡妇人,昨儿从冯家庄里带回来的那些百姓,官兵们都已经安顿了。

    只是这裕门关里避难百姓太多,就算安顿,也不比从前。

    最大的安慰是不用提心吊胆,裕门关因着其地理要害,守备本就十分严密,战时就更不用说了,不至于叫狄人跟偷袭北地一样的得手,在关内的百姓好歹能睡个安稳觉。

    至于吃穿用度,眼下起码是饿不死,但再往后,顾云锦也说不好。

    不说旁的,城里的日常用度,开销价格,已经不比平时了,以后,米粮只会更金贵。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会儿,顾云锦突然想到了那夜蒋慕渊提过的猜测,心里咯噔一声,她尽量放轻松口气,问顾云骞道:"那夜是怎么破城的?狄人怎么就入城了?"

    顾云骞闻言,眉心微微一皱,道:"我那夜当值,原是丑时上西城墙的,因而早早睡下,半夜里被叫起来,说是狄人直接从北城门打进来的..."

    顾云锦抿唇:"北城门紧闭,狄人如何火速攻破的?"

    顾云骞一愣:"绳索、云梯上了城墙吧,那个时间正好换防,叫狄人抓住了空隙。没有人想到,狄人会在这个季节打过来,明明大雪封境,他们早退回去了..."

    狄人这一波出其不意,叫北地受了重创。

    顾云锦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便出去一看,是顾家兄弟回来了。

    只是,她并未看到蒋慕渊。

    "小公爷呢?"顾云锦不由问顾云齐。

    顾云齐答道:"小公爷还在向大人那儿,有军情还需商议。"

    蒋慕渊素来忙碌,顾云锦了然,随着兄弟们进去看顾云骞。

第五百四十五章 别扭

    京城又落了一场大雪,整座后宫,银装素裹。

    虞贵妃从赵知语手中接过茶盏,浅浅嘬了一口,目光却是落在孙睿与孙禛两兄弟上。

    那两兄弟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从神色之中看不出彼此情绪,虞贵妃竖起耳朵听了会儿,也无法听到一两个词语。

    她只好把视线收回来,问赵知语道:"睿儿总说是你怕他着凉,叫他穿得暖和些,可我怎么瞧着,是他自个儿越来越怕冷了?"

    赵知语一怔,轻声道:"是我叫殿下多穿些的。"

    虞贵妃沉沉看着赵知语,眼睛里透了几分不满。

    若真是赵知语要求的,且不说孙睿怎么会言听计从,便只看现在。

    因着在室内,所有人自然都解了雪褂子、皮斗篷,而且暖阁里烧着地火龙,连虞贵妃这样生养了几个孩子、身体不似年轻时康健的妇人都不觉得冷,孙睿却依旧往炭火盆子边上凑。

    这难道也是赵知语要求的?

    也不看看陪着孙睿在火盆边说话的孙禛,都要满头汗了。

    "我要听实话,"虞贵妃拧眉,声音严肃极了,"我是他母妃,我很关心他的吃穿,按说他现在这个年纪,该是火气最旺的时候,可却比前几年怕冷多了。

    我并不是指责、挑剔你,而是在他的身体事宜上,你不该只听他的,而是要与我商议。

    如此畏寒,难道不应该叫太医来诊断、开些方子调养,补一补吗?

    他脾气固执不听你劝,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我去说他!"

    赵知语垂着头,没有应虞贵妃的话。

    如此,虞贵妃看着就来气。

    孙睿挑了这么一个侧妃,虞贵妃说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至于打压欺负,但赵知语不愿意与她在这方面达成共识,这就叫虞贵妃不高兴了。

    虞贵妃放下茶盏,正要指责几句,却见孙睿走了过来。

    "母妃,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您慢慢讲,莫要置气,"孙睿在虞贵妃对面落座,斜斜看了赵知语一眼,"你也是,怎么能惹母妃生气呢?边上去吧,别来碍母妃的眼。"

    赵知语唯唯诺诺地应了,退至一旁,不参与他们母子对话。

    虞贵妃见此状况,真真是气极反笑。

    孙睿这哪里是怪罪赵知语,分明是护着,听到她刚才语气里的不耐了,就过来解围,不许她这个当母妃的管教。

    虞贵妃看得明白,但也懒得与孙睿计较这些,只是把话又说了一遍:"叫太医看过没有?你这状况,我瞧着都不心安。"

    孙睿笑了笑,道:"当真无事,母妃若不信,就现在请太医来诊。"

    虞贵妃听他应了,二话不说,吩咐嬷嬷去请。

    孙禛借机也跟了出去,他陪着孙睿烤了好一会儿的火,现在浑身热得冒汗,只想去廊下透透气。

    暖阁里,除了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宫女,还有老实的赵知语,虞贵妃也就不顾忌,直接问孙睿道:"母妃听禛儿说,那天在御书房里,你父皇夸赞你了?"

    孙睿抬起眼皮子,等着虞贵妃往下说。

    虞贵妃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孙睿的手:"都说母妃得宠,母妃如何如何体面,可要我自个儿说,你们兄弟能得圣上欢喜、能在朝堂上说出一些有见地、对朝廷百姓有益处的话,这就是母妃最大的体面了。"

    孙睿依旧不言语。

    虞贵妃也习惯了他这不冷不热的性子,道:"我是最放心你的,你沉稳有度,这几年也经常替你父皇看折子、出主意,圣上每每说起你来,总是赞不绝口。

    你两个弟弟,奕儿还小,你得空时指点他功课、别的也不用多操心。

    反倒是禛儿,年纪半大不小的,说话做事却不谨慎,时不时冒出几句让人头痛的话,母妃希望你能多提点提点他,让他知道皇子不是这么好当的。

    母妃真怕他哪天不过脑子,胡说一句,叫言官们喝斥。"

    孙睿眉宇微微一蹙,而后又平复下来,笑容慢慢挂在了唇边,语气十分坦然:"母妃,我自然是尽心尽力的,你不用担心他,他不会给您惹来祸事的。"

    虽有笑容,但虞贵妃却有一瞬的恍惚,觉得长子这句话里透了些许情绪,这种滋味,她有些耳熟。

    再一想,虞贵妃自己品出味道来了。

    这不就是做哥哥的对母亲偏心弟弟而别扭嘛!

    就算是当今圣上,在皇太后护着永王爷的时候,他也闹别扭。

    "做兄长的,是顶梁柱,"虞贵妃说道,"你虽然不是圣上的长子,却是母妃的长子啊。"

    长子是要挑大梁的,不得不逼他成材,好在孙睿争气,从小到大,虞贵妃没有真的操心操肺,但作为母妃,她扪心自问是一碗水端平了,可在孙睿眼中,肯定还是偏向了弟弟们的。

    好在,这不是什么大矛盾。

    虞贵妃偏头往外看了一眼,确定孙禛没有进来,才又与孙睿道:"母妃这话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怕禛儿也学成国公世子。"

    孙睿抿唇:"不瞒母妃说,段保戚往裕门关去了,我很是意外。"

    "谁不意外?"虞贵妃叹气。

    成国公是先帝爷封的,但在现金的成国公受伤退下战场之后,这家子就远离了朝政,活得跟闲散宗亲似的。

    俸禄照样领,事情轮不上,府里不够的开支,全靠段家祖宗基业撑着,过得可谓是有滋有味。

    除了段保珍惹出来的那一桩事情之外,段家还真是潇洒自在,不惹事、不出头,老老实实过富贵日子。

    大伙儿都以为,成国公如此了,段保戚大抵这一生也是如此。

    因而谁都没有想到,成国公府在夏秋时被蒋慕渊逼着出了大把银钱之后,在腊月里,让段保戚去了裕门关。

    这还是"得过且过"的成国公?

    这是让唯一的儿子去跟狄人拼命了啊。

    虽然,段保戚这等身份,去了边关不至于跟普通小百姓从军似的,但战场依旧要上,打起来刀剑无眼,谁也不敢预料结果。

    "我佩服段家胆识、高义,"虞贵妃如此道,毕竟圣上和皇太后都夸了段保戚,"但我怕禛儿有样学样。"

第五百四十六章 操心

    虞贵妃是绝对不希望自己儿子去裕门关拼杀的,偏偏孙禛的性子太不稳健了,兴致来了,一拍脑门就这样那样的,叫人有操不完的心。

    "睿儿,你有没有听他说过什么?"虞贵妃眼中又是担忧,又是期许,盼着孙睿能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孙睿一瞬不瞬看着虞贵妃的眼睛,而后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这才道:"他没有提过。"

    虞贵妃垂下肩膀,这样的回答,实在算不上放心。

    孙睿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母妃不用不放心,去跟狄人拼杀,他还没有那个胆子。"

    话语里,嘲弄气息一闪而过,快得连虞贵妃都没有听出来。

    虞贵妃想了想,本还要继续说,见孙禛从外头进来了,便不提了。

    孙禛冷得直搓手跺脚。

    他先前被火盆烤出一身汗,出去透气,迎面北风吹散了热气,真真是再清爽也没有了。

    他喜欢那样的清爽,便不听宫女的,坚持不肯披上雪褂子。

    出暖阁是想收汗、凉快凉快,穿上雪褂子不就有违初衷了吗?

    结果,是叫冷风吹得过了头,反倒是冷着了。

    虞贵妃最知道他性子,就是这般顾前不顾后,她嗔怪道:"你这做事做过头,什么时候能够改一改?真真是不叫人省心。"

    一面怪,一面心疼,虞贵妃示意宫女给他端一盏热茶。

    孙禛凑到炭火盆边,又有热茶下肚,整个人才算舒畅些,对着虞贵妃咧嘴:"生儿子不就是操心嘛!皇兄从不叫您操心,我再不叫您操心,那儿子不是白生了?"

    这等歪理,也就孙禛能在虞贵妃跟前说得理直气壮。

    虞贵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也给我留些心,我还要操持奕儿呢!"

    孙睿见状,亦看向孙禛,道:"操些不大不小的心思也就算了,大事儿上,你莫要让母妃提心吊胆的。"

    孙禛一脸莫名,奇道:"我做什么了?"

    "没有要你做什么,就是盼着你不做什么。"孙睿答道。

    这般跟猜谜一样的对话,孙禛是当事人,但他没有猜出来,只能摸了摸鼻尖作罢。

    夏太医应召而来,恭谨问了安。

    "想让夏大人给睿儿看看,他这么怕冷,是不是该补一补火气?"虞贵妃道。

    夏太医应了,取出迎枕,给孙睿诊脉。

    "从脉象看,三殿下并不是体虚之症,娘娘,殿下身体康健,不用特特以药材补足,"夏太医说完,见虞贵妃面色发沉,赶紧又道,"是药三分毒,对殿下的康健之体反而没有好处,依臣之见,眼下隆冬,以膳食温补,最为得当。"

    补气血的膳食,不用夏太医叙述,虞贵妃自个儿也明白。

    她追问道:"当真安康?"

    "殿下的身体很是安康。"夏太医答道。

    见他如此肯定,虞贵妃悬着的心虽没有全部落下,但好歹落了一半。

    孙睿自个儿也笑了:"我就说不要紧的,这下连太医都瞧过了,母妃该放心了。"

    虞贵妃舒了一口气,低声叹道:"我也就只有这么几样能替你操心的事儿了。"

    说完,虞贵妃转头吩咐赵知语,叫她平日多叮嘱府里人,在吃食上多用心。

    赵知语一一应下,抬起眼帘时,她看到了孙睿的眼睛。

    那双眸子如同蒙了一层雾,这雾气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很快就从他的眼底消逝了,留下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个笑容,遮盖了眼底的所有情绪,叫人无法看穿。

    而北地城中的关帝庙里,顾家兄弟看着那一排遗体,呼吸已经都停滞了。

    族中这么多亲人的遗体,自然无法全部运回裕门关中,虽有顾云骞的讲述,但还要再次确认,报与朝廷,因而避开了前几天的大雪,趁着今日天气尚可,顾家兄弟就与蒋慕渊一道,快马赶到了北地。

    因着有孩子与伤员要看顾,顾云锦和念夏、卓荣媳妇一块守在关内,并未出行。

    葛氏与朱氏静静看着那一排遗体,抹了泪。

    离战死那日毕竟久了,饶是天寒地冻的,面目也不可能如活着时一般,也就是自家人还能认一认。

    顾云骞收殓得算是仔细的了,盖了席子、布匹,擦拭过五官,谁也说不上彼时顾云骞到底是如何顶着伤情把这么多人一一背回来的。

    顾云宴蹲下身子,一个个看,一个个报,哪怕所有名姓都从顾云骞那儿得知了,真的对上了,还是心紧得很。

    查看过关帝庙,一行人又往北城门去。

    前两天,顾云锦在裕门关里打听时,曾听两个从北地逃出去的百姓提及,看到顾云深与肖氏、顾云初在北城口一带防守,今日,顾云宴他们也想碰碰运气。

    狄人从北边入城,北城门一带,是拼杀得最为惨烈的地方。

    积雪无人清扫,盖住了无数遗体,大部分是北地的守军,还有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和一些狄人。

    顾云宴埋头搜寻了一番,实在憋得慌,与兄弟们交代了一声,独自沿着台阶上了城墙。

    城墙上,原本悬挂顾家旗帜的杆子已经倒了,只余下那么一个桩子,顾云宴蹲下身来,轻轻拨开了桩子上的雪,眼睛烫得厉害。

    他独自思量了一阵,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起身下城墙,余光却瞥见了城墙下的蒋慕渊。

    蒋慕渊的位子并非是城内的墙下,而是城墙之外,他牵着马匹站着,仰着头看高高的城墙。

    顾云宴探出头去,唤道:"小公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蒋慕渊闻声,视线沿着城墙一点点往上,落在顾云宴身上:"没什么。"

    两人就这么交流了一句,蒋慕渊便牵马往城内走,顾云宴见此,也就下了城墙,站在城内皱眉看了一会儿。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心田,他的眸子骤然一紧,急匆匆从城门出去,站在蒋慕渊先前站过的位子,抬头看城墙。

    越看,顾云宴的心就越寒,仿若是北风直直灌进了心田一般,他紧紧攥紧了拳头。

第五百四十七章 城墙

    顾云宴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又是将军府长子,对于北地的军需防备十分清楚。

    每年冬天的初雪之后,在确定狄人退回草原了,北境的守备会比其余季节放松一些。

    这并非掉以轻心,而是依照状况的调整与变化。

    不仅是狄人要对抗狂风暴雪的恶劣气候,要休养生息,严防了一整年的北境官兵与百姓亦是如此。

    再者,大雪封境,封住的不单单是马匹和兵士们的行动力,封住的还有视线。

    时至今日,哪怕与向威和其他裕门关守军将领探讨了无数次,顾云宴依旧不清楚狄人是如何在这么暴烈的天气之中通过广阔草原的,但只要他们入了北境,快速攻至北地城下并不是难事。

    一来,这个季节的守备人数相对较少,二来,彼时已经入夜,黑漆漆的,大雪更加影响视线,差不多要等到听见哒哒马蹄声时,才会意识到大军到了跟前。

    可饶是如此,狄人攻破城池,该有的痕迹还是会有的。

    狄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想要迅速破城,定然少不得钩锁、云梯,当夜参与防守的顾云骞亦是这般说的。

    可从北城墙外的痕迹来看,狄人的确用上了钩锁、云梯,但数量远远不够让他们在一瞬间撕开北地防御,逼得顾致沅不得不打开所有城门让百姓避难。

    北地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只要狄人没有第一时间、大量爬上城墙,守军按说是可以守得住的。

    奇袭城池,也不会动用攻城车,这一点,也能够从城门痕迹来佐证。

    既如此,狄人到底如何大量攻入城内?

    与其说是狄人挖了一条密道入城,不如说北城门被打开了。

    顾云骞说过,狄人入城,堪堪是在城墙换防之时。

    能够这么做的,必然十分熟悉守备换防的时间,知道如何避开,能在漆黑的夜晚悄悄摸到城门下。

    他也不需要大开城门,里应外合之下,只要城门有一道缝,那后续奔袭到城外的狄人就能轻而易举地推开城门了。

    顾云宴的心沉入湖底一般。

    他仰着头,看着这座几百年的老城。

    从北地建城起,它就直面战火,数百年过去了,皇朝都更迭过,它依旧抵御狄人的入侵。

    守将官兵换了一代又一代,每隔几年,也会修缮城墙、加固城池,可它还是满目疮痍。

    与其他北境的城池一样,它伤痕累累。

    以前,只觉得这伤痕碍眼,恨不得每一次重修时,都把它修缮得坚固无比,什么刀枪、攻城车、投石车,别想打下一小块碎石,可现在,顾云宴却截然相反,他恨这北城墙上的痕迹为何如此之少!

    恨归恨,顾云宴心里明白,北地破城必然是有人通敌。

    他一点点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回了城内,把目光落在了蒋慕渊身上。

    顾云宴想,不止是他,蒋慕渊一定也看出来了。

    这一状况,蒋慕渊会如此禀报朝廷?

    正在顾云宴思忖着要不要探一探蒋慕渊的口风时,突然听见顾云熙呼叫的声音,他赶忙循声望去,见顾云熙用力扒拉着积雪,整个人都恨不得埋进积雪里。

    先前的念头自是抛到了脑后,顾云宴赶紧跑到顾云熙身边。

    顾云熙扒雪的地方,露出来了底下埋着的姑娘,脸上身上的血早就凝了,只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哪怕已经黯然无光,可顾云宴觉得,他还能从她的眼中看到浓浓的恨意和不甘。

    恨狄人犯境,伤害了无数的北地百姓,不甘心如此死去,明明还没有把狄人打退。

    这么倔强的性子,就是他们的四妹妹顾云初。

    顾家八个姑娘,不说早夭的顾云嘉,姐妹之间,武艺最高强的就是顾云初和顾云妙了。

    居中的这几个,年纪都差不多,顾云初、顾云妙能在姐妹之中占鳌头,凭借的不是什么天分,而是刻苦和好强。

    顾云宴蹲下来,轻轻地揉了揉顾云初的脑袋。

    他还记得,那年,顾云初抱着还裹着蜡的长枪来寻他,要他指点枪法。

    明明小姑娘的身量还比不上那杆长枪,却嫌弃顾云深与顾云肃只教她拳脚,不肯教她练枪。

    那年的小姑娘长大了,却是再也长不大了...

    顾云宴的嗓子堵得厉害,只能靠帮顾云熙一块扒雪来缓解一番。

    顾云熙一样不好受,嘴巴闲不住,东拉西扯说一堆,以图排解心中郁郁。

    "大哥刚才去城外做什么?是不是在城墙上发现了什么?"顾云熙问道。

    顾云宴紧紧咬了一下唇,看了不远处的蒋慕渊一眼,低声与弟弟道:"没什么。"

    在离顾云初不远的地方,葛氏寻到了顾云深与肖氏,朱氏去了南城口,只因那日在裕门关碰上的婆子说过,曾在这儿遇见过她的二哥。

    朱氏清楚,自家兄弟大抵都以身殉国了,可哪怕是碰运气,她也想找找看,找着一个是一个。

    她寻了好一阵,终于寻到了朱二哥的遗体。

    身上大小伤口无数,右腿几乎都断了,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地面积雪,又被后续的大雪叠了一层又一层,她扒出来的雪,是红色的。

    朱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

    庞娘子跟着朱氏,见了这场面,眼泪也簌簌往下落,她不劝朱氏,硬憋着没有任何好处,不如哭出来。

    两人一道哭了一刻钟,朱氏才抹了一把脸,拿布条扎住了朱二哥的断腿,一把将他的遗体架上了马背,送到了关帝庙。

    朱氏才把自家哥哥与顾家族亲安顿在一块,外头就传来脚步声,顾家兄弟们把顾云深夫妇、顾云初都挪了进来。

    顾云熙亦看到了朱二哥的遗体,微微一怔。

    他这个二舅哥,从来都是生龙活虎的。

    他与朱氏没有完婚之前,二舅哥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礼成之后,每次遇上,但凡不是军务在身,必然要与他喝出个高低来。

    顾云熙清了清嗓子,低声安慰朱氏:"下回,我们给他带些好酒。"

第五百四十八章 传信

    朱氏通红着眼睛,却叫这话逗得忍俊不禁。

    她一面笑,一面顺气,又暗悄悄看了葛氏一眼。

    她伤心归伤心,但并没有看不开。

    她好歹寻着自家二哥了,葛家那儿,目前是了无音讯。

    她们妯娌两个,立场、处境都一样,她这会儿还是该克制些,免得招葛氏心伤了。

    这次奔赴北地,关帝庙里该确认的遗体都确认了,得了零星消息、希望找到的人也找到了,一行人便准备赶回裕门关去。

    顾云宴上马时,脑海里想着的,还是该不该去探蒋慕渊的口风。

    此刻的裕门关里,卓荣媳妇看顾着几个歇午觉起来的孩子,顾云锦看着顾云骞和顾云映。

    自从那天醒来之后,顾云骞的状况好转许多,他到底年轻,身体底子极好,虽然吃了一顿苦头,但烧已然退了。

    这几日里,依着大夫的吩咐,顾云骞仔细休养。

    伤在胸口腰腹,他此刻还不能随意起身,只能老老实实躺着,吃饭喝水都要唤顾云锦帮忙。

    顾云骞一开始不好意思让顾云锦伺候,虽说是兄妹,但多年未见,这个妹妹如今还高嫁做了小公爷夫人。

    先前还有施妈妈等人在,今日都随着顾家兄弟去北地了,院子里堪用的只有三个人,卓荣婆子要看孩子,念夏忙里忙外、要烧饭、要清扫,分身乏术,顾云骞只好让顾云锦来。

    反倒是顾云锦,浑然不觉得别扭。

    若喜欢精细、伸手不沾阳春水,那她留在京中就行了,根本不用往裕门关来。

    再说了,那点儿矜贵脾气,前世就已经磨光了,给自家兄弟喂水喂饭,能算得了什么?

    顾云骞好照顾,有什么需要都能唤一声,不似顾云映,需要顾云锦打起全部精神来,仔细辨别她的需求。

    顾云映也退烧了,但整日昏昏沉沉的睡,大夫来看过,说是性命无忧,但毕竟伤到了脑袋,什么时候能完全醒过来,不敢打包票。

    一整日,除却照顾顾云骞,顾云锦就坐在顾云映床边,喂水喂汤药。

    日头偏西时,念夏麻溜地把晒在院子里的被褥、衣裳都收起来。

    胡同里时不时有脚步声,她起先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人经过又折返回来,最后停在了门外。

    念夏拧眉,转头看着门口方向。

    一个高个子探头探脑地往里头打量。

    念夏抱着被子走上前:"你是什么人?打量什么呢?"

    高个子道:"我来寻小公爷。"

    念夏不由上下打量起来。

    抵达裕门关后,蒋慕渊很是忙碌,除却军务,大小事情寻到他头上的也不少,但几乎都是去营中寻的,直咧咧到住处的并不多见。

    况且,这位高个子说话不是北境口音,身边还牵着一匹马,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赶来的。

    念夏会看马,虽不是伯乐,但基本的好劣都懂,这马一看就是上等马。

    她便问:"你是如何寻到这儿的?"

    "听风告知的地址,"高个子道,"我是来给小公爷传信的。"

    一听如此,念夏怕误事就没有打发人,但也不至于全然放心,她示意对方稍候,把怀里的被子重新搁到杆子上,再出来道:"小公爷这会儿不在,你不如先寻个地方歇脚,告知名姓,等他回来,我便告诉他。"

    高个子挠了挠脑袋:"那惊雨和寒雷在吗?我是袁二。"

    这高个子正是袁二。

    他在明州府遇上了邓公公,周五爷觉得这事儿不得不留个心眼,本想写信进京,但两人还是多打听了几天,掌握了些讯息之后,由袁二直接入京禀报。

    没想到,北地失守,等袁二赶到京城时,蒋慕渊早就离开了。

    袁二与听风商议后,继续北上,此时刚刚抵达裕门。

    自报家门之后,念夏自然还是不认得他,只答了惊雨他们亦不在。

    袁二看念夏神色,见她客气之中带了几分疏离和防备,突然就明白过来。

    人家从未听过他的名号,认得他的人都不在院子里,他的五官不见得凶,但毕竟人高马大,身量搁在这儿,对方一个丫鬟,当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引他入内。

    袁二赶忙又道:"姑娘是夫人身边做事的吧?我这儿有听风让我捎来的信,有两封是给夫人的。"

    一面说,袁二一面从行囊里把厚厚一叠信拿出来,挑出了给顾云锦的两封。

    念夏接过一看,一封是吴氏亲笔,一封落款是林琬,而袁二手里的信之中,她还看到了听风的字迹,这让她对袁二又放心不少。

    "我觉得小公爷他们快回来了。"念夏道。

    正说着话,胡同口又传来马蹄声,两人皆转头看去,正是顾家兄弟回来了。

    蒋慕渊亦在其中,见了袁二,他不由奇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袁二赶忙行礼:"有事儿要禀小公爷。"

    蒋慕渊颔首,与念夏道:"我先过去书房,你与夫人说一声,免得她念着。"

    念夏应了。

    书房内,惊雨把油灯点上,蒋慕渊接过书信看了一番落款,问道:"不是去明州府了吗?五爷怎么叫你往北来了?"

    袁二上前一步,压着声儿道:"我到明州那一日,碰巧遇见了邓公公,他也到了明州。"

    蒋慕渊挑眉。

    邓公公祖籍绍州,与明州城也算比邻,他回乡探亲、转道明州访友,这是一个解释。

    "他可曾拜访赵同知?"蒋慕渊问。

    "拜访过。"袁二道。

    最初时并未曾跟上邓公公,袁二与周五爷商议之后,干脆直接盯了赵同知,第二日、第三日、之后的第四日,接连三天,赵同知都去见了邓公公。

    "接连三日,且是赵同知登门?"蒋慕渊哼笑一声,"这可真有意思。"

    孙睿立赵知语为侧妃,邓公公是孙睿的人,他途径明州,奉命拜访赵同知,这不稀奇。

    奇的是三天都由赵同知登门,这可不能用邓公公腿脚不便来解释了。

    可见,赵同知这个名义上的长辈,对孙睿是毕恭毕敬的,三日登门,只怕是在商量些事情。

    蒋慕渊一早琢磨过,孙睿特意选中赵知语,不可能毫无所求,而他想要"求"的可能与赵同知有关,眼下看来,这个猜测是能作准的。

    却是不知,孙睿和赵同知商议了些什么。

第五百四十九章 有感而发

    蒋慕渊思量了一番,问道:"五爷还在江南吗?"

    袁二道:"是。"

    蒋慕渊颔首。

    周五爷为人大气,做事却十分细致,虽然他往江南去是有旁的事情要做,但既然留意到了赵同知与邓公公的来往,就会盯着些,不会随意抛却脑后的。

    只是,江南毕竟不是周五爷的地方,反倒是赵同知在明州府耕耘了几十年,周五爷想掌握赵同知的行踪并不算困难,但要弄明白邓公公和赵同知到底在琢磨什么事儿,就不是易事了。

    不过,退一步说,眼下即便让周五爷打听出来了,蒋慕渊也无心去管孙睿的那些动作——北境战事才是压在眼前的一座大山。

    他拆了听风让袁二捎来的信,一封封看过了,收到了一旁。

    "我有一份折子要快些送往京城,我怕从驿馆走,路上耽搁了,"蒋慕渊道,"你先赶紧填了肚子,等下连夜送进京城。"

    袁二一怔,并没有想到他刚刚抵达却又要出发,可既然小公爷吩咐了,他自然应下。

    蒋慕渊唤了惊雨进来准备笔墨,与袁二道:"风尘仆仆的,这来来回回辛苦你了,送到京城之后,把京里的事情与听风对一对,之后再来裕门关,我这儿也有些人手不足。"

    袁二点头,道:"施幺还算机灵,这些日子在京里混得也算风生水起,我把事儿都交给他,让他照听风的吩咐做事儿。"

    惊雨进来研墨,袁二退出去,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她是习武之人,感觉也算敏锐,刚抬起双臂,就察觉到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他也不装不知情,大大咧咧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念夏的目光。

    念夏被袁二揪着正着,尴尬一闪而过,但她素来大方,走上前去,认真赔礼,道:"先前不知你来历,对你防备,还望见谅。"

    这话让袁二哭笑不得。

    先前念夏那疏离的态度,袁二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寻到此处院子,念夏不曾听过他名号,防备是理所当然的,若是毫不戒备、随便他在这院子里进出,那才是有问题。

    哪怕他有听风的信件,但人家从未见过本人,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这事儿真不怪你,"袁二笑道,"我自己明白,我的自报家门,听起来和个随口胡编的差不离。"

    念夏扑哧笑出了声,袁二这名字,听起来的确像是胡编的。

    袁二又道:"没法子,我老家是个小村子,老老少少都没有念过什么书,行二就叫袁二,我弟弟叫袁三,也就是长大了出来做事,才认了字,知道些道理。可名字是爹娘取的,便没有再改。"

    念夏闻言,笑容一凝,透出几分伤感来。

    袁二看得清楚,只是两人并不算熟悉,哪怕看到了,他一个汉子也不好直咧咧地问,便道:"姑娘是夫人身边的吧?我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念夏,这个名字是夫人当年入京后取的,"念夏顿了顿,道,"在北地的时候,我家里人都叫我小妮儿,刚进府做事时,也没有改。"

    袁二是个脑子快了,前言后语并在一块,一下子就琢磨出那份感伤的来路。

    正是他提到了爹娘取名,才叫念夏也想到了家里人,而北地出身,她的父母兄弟,怕是都遇难了。

    猜是猜,但念夏没有说透,袁二也不能接什么"节哀顺变",便转了个弯,换了话题:"不知厨房备了吃食吗?我一会儿要送折子进京,想填饱肚子。"

    "这般匆忙?"念夏疑惑,转念一想,军情所需,还能吃顿饭就不错了,她也不耽搁,引着袁二去厨房里。

    北地米油是一天比一天金贵,他们是不至于短了吃食,但也没有铺张浪费那一套。

    念夏取出笼屉上刚蒸好的包子,又切了几样菜,麻利地在小桌上摆开,又翻出半坛子酒给袁二驱寒。

    "你只管吃,若是不够就自个儿拿,我去夫人那里听吩咐了。"念夏道。

    袁二道了谢,大口吃喝起来。

    出了厨房,念夏回头看了眼,袁二身材壮硕、胃口自然也好,这吃什么都香的样子,像极了她家里的那三个哥哥。

    念夏吸了吸鼻尖,她今儿也就是有感而发,否则不会把旧名说出来。

    她是父亲的老来女,又有三个哥哥,只听家里唤她的这个名字,就知道她是最受喜欢的了。

    却是不知道,那么喜欢她的父母哥哥们,如今是不是还活着,又在哪儿呢...

    念夏吹了会儿冷风,缓和了心绪,这才进去看顾云锦。

    顾云锦刚刚搁下徐氏与林琬的信。

    这两份来信,她反复读了三四遍,有欢喜,有感动,也有微微的涩。

    徐氏说了些家中状况,大抵意思便是叫他们莫要过多牵挂,在北境做好每个人该做的、能做的,京中自然有她们在。

    林琬的信上,说了她的婚事。

    顾云锦与林琬亲厚,蒋慕渊又与程晋之是至交好友,这两人结成连理枝,不得不说是一桩大喜事,但顾云锦对林家在此时此刻做出决断的这份果敢十分佩服。

    顾云锦知道,前世的程晋之英年早逝、马革裹尸,而今生不同的战场,她希望程晋之也有不同的结果。

    不仅仅是为了林琬,也一样是因为蒋慕渊。

    顾云锦一直记得,那日岭北的细雪中,蒋慕渊与她回忆起这位好兄弟时的感慨与遗憾。

    今生重来,遗憾自是能少一分就好一分。

    不过,顾云锦也想不透,这两个从小认识的人,是怎么在忽然之间,就从"好友的哥哥"、"妹妹的手帕交"来了一个大转弯,往"携手一生的伴侣"上狂奔的。

    可这就是欢喜之情吧。

    细水长流也好,一个瞬间的触动也罢,让他们想要尝试着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

    顾云映还睡着,顾云骞到底醒着,见顾云锦看信欢喜,便问了一声。

    顾云锦与他说了京里顾家的事儿,又讲到了程晋之:"他就是这一回领兵的肃宁伯的三子,随着肃宁伯一道往裕门关来,想来这几日该抵达了。"

    顾云骞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了攥。

    他迫切地等着大军抵达,他要把狄人赶出去。

第五百五十章 不报

    书房里,蒋慕渊整理了思路,提笔写折子。

    刚开了个头,外头传来敲门声,惊雨开门一看,来的是顾云宴。

    "大舅哥有事儿?"蒋慕渊放下笔,请顾云宴落座。

    顾云宴应了一声,看了惊雨一眼。

    惊雨通透,在蒋慕渊颔首之后,他快步出去,带上了书房的门,守在了外头。

    顾云宴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在北地确定了顾家族亲遗体,不知道小公爷在折子上会如何写?"

    蒋慕渊看着顾云宴,见他神色凝重,便主动把话都戳穿了:"大舅哥想问的,其实是北城墙上的痕迹,我要如何禀告圣上吧?"

    顾云宴苦笑。

    他何尝不知道蒋慕渊很聪明,他一样知道自己的问题会引起蒋慕渊的疑心,但他不敢全然咽在肚子里。

    事情已经如此了,埋起脑袋不闻不问不做准备,绝不是一个好法子。

    顾云宴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看着蒋慕渊,道:"你我都看过城墙,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不管那人是谁,他如何做了,他又为何那么做,我顾家作为北地守将,难辞其咎。

    这是顾家的失责,推卸不掉,也没有脸推卸,我也不想以姻亲的身份来求情,让小公爷替我们瞒下。

    而是,能否暂且缓下,给我顾家子弟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我们亲手把北境收回来,能让朝廷看在顾家数代英烈和我们兄弟的拼杀份上,饶过女眷和孩子?"

    蒋慕渊没有立刻回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反问道:"那个人是二伯父?"

    顾云宴的眸子一紧。

    见他慎重,蒋慕渊反而笑了笑,道:"那日从密道口寻到祖母他们时,我就在思索这个问题了。

    我甚至和云锦交流过,为何二伯父会死在密道口、而不是北地城中的某一处。

    云锦当时与我说,没有铁证,就不要跟你们提一个字,她怕你们伤心。"

    顾云宴的眼中满是悲伤,叹道:"大概今日我们发现的,就是铁证的一环了吧。"

    蒋慕渊压低了声音,追问了一句:"大舅哥没有怀疑其他守军,直直推断到自家人身上,是否早有预兆?"

    "是有些许预兆,却不知道那个自家人到底是谁,"顾云宴叹息,"都是血亲,没有证据,怀疑自家人真不是容易事,有时候甚至觉得是不是想错了方向,杯弓蛇影,根本没有那个人..."

    血亲直接的防备猜忌,这滋味真的很糟糕。

    蒋慕渊经历过,自然也懂。

    顾云宴抬眸,问道:"只是,小公爷为何会猜二叔父?为何把同在密道口的云妙排除在外?他们是亲父女。"

    他是存有疑心,回北地之后,看任何人都多思量一番,也是直到寻到了顾致泽的遗体,才有七八成把握。

    那么,对顾家毫无猜疑的蒋慕渊,又是如此想到这处的?

    蒋慕渊提起茶壶,给顾云宴添了些热茶,道:"二伯父的伤情很奇怪,他也不该在那儿,要说有通敌之人,他可能性最大,但云妙不可能参与其中。"

    顾云宴一怔:"为什么如此断言?"

    "若是云妙,她不会选在那天夜里动手,"蒋慕渊缓缓道,"云锦那夜梦见云妙了,会给云锦托梦、希望云锦能过得好的云妙,是不会选择在云锦出阁的前一天夜里,把整个顾家拖进深渊的,云妙舍不得。"

    人的一生由日日夜夜组成,在这其中,自然也重要的、期盼的日子。

    而姑娘家出阁,可以说是一辈子里最看重的一日了,尤其是两情相悦的婚事。

    做姑娘的最后一晚,顾云锦会欢喜、会紧张、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样的一夜,哪怕是在数年后回忆起来,都该是甜蜜中带着些许青涩的酸。

    但是,不能夹杂痛苦。

    顾云妙那么盼着顾云锦好,她绝对不会愿意在之后的每一年里,在顾云锦原本应该欢喜的这几天中,却因着族亲的亡故而伤心。

    饶是顾云宴心情无比沉重,听了蒋慕渊这番解释,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小公爷信这个?"

    蒋慕渊笑了:"信啊。"

    他信的,重生回来,自是信的。

    笑过了,蒋慕渊收起了笑容,坐直了身子,严肃又认真地道:"大舅哥,今日这折子里,我只会报顾家伤亡,我对北地破城的任何猜想都不会提及一句。"

    蒋慕渊如此"爽快",反倒叫顾云宴有些忐忑了。

    "眼下,把狄人赶出北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有损军心的事情,不该拦了收复北境的路,"蒋慕渊道,"哪怕我不是顾家的姑爷,我也一样不会写。"

    事情有轻重缓急,顾云宴明白,眼下虽被狄人破了城池、占了隘口,但士气正盛,若坐实了顾家通敌,士气的损失不可估量。

    顾云宴站起身来,对蒋慕渊拱手行了一礼:"我顾家,虽有不肖子,但其余人,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也会对得起小公爷今日的'帮助';。"

    蒋慕渊笑了笑,没有再多说,送了顾云宴出去,而后重新坐下,提笔写折子。

    他没有告诉顾云宴的是,这份所谓的"铁证",他不止今日不报,他以后也不会报。

    士气、民望,这是其中缘由,但最重要的是,他这辈子要好好的活下去,就不能把这样的把柄递到圣上手中。

    顾云锦是顾家女,顾家背上了通敌的名声,对蒋慕渊只是坏处,而这坏处,能让他在面对圣上时,毫无还手之力。

    如前世一般被圣上逼到绝境?困死孤城?

    那他重活一世又图了些什么?

    不管何种理由,通敌的顾致泽已经死了,活下来的顾家子弟皆是奋勇之辈,收复北境,比清点算账来的重要得多。

    这也是蒋慕渊要袁二快马送折子进京的原因。

    北地局势与前世截然不同,不管这是孙睿的手笔,还是其他人在作祟,他十之八九有下一步的动作。

    蒋慕渊不能猜到全局,但也担心对方会拿顾家做文章,早做防备,总好过受人掣肘之后再寻求反制的机会。

    毕竟,京城与裕门关路途遥远,很容易一步慢、步步慢。

第五百五十一章

    这封折子上,列了已知的顾家子弟伤亡,名单常常一串,占的纸面比说事情的多得多。

    为了避免出错,蒋慕渊和顾云宴对过所有的人的名字,以防只知音而不知字。

    折子放在一旁吹干,蒋慕渊又迅速写了另一封给听风的信,而后分别装好,与宁国公府的腰牌一道交给了袁二。

    夜色已经浓了,袁二要离关入京,少不得这腰牌。

    而蒋慕渊又被向威请去了军中商议,忙得分身乏术。

    屋子里,葛氏和朱氏用过了饭,进来看顾云映。

    顾云锦道:"模模糊糊睁开过眼睛,我喂了两勺水,她又睡着了。"

    葛氏坐在床沿,轻轻抚着顾云映的额发,道:"能睁开眼睛,就一定能好起来。她不是没有反应的,只是还太困了。"

    屏风另一头,顾云骞抬声问道:"三房除了栋哥儿和勉哥儿,只剩下云映了?"

    朱氏抿了抿唇,挤出笑容来,道:"好歹还留了两个小的,云映心心念念地就是带两个哥儿去投奔亲人。"

    顾云骞低声叹息。

    朱氏听见了,和顾云锦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都没有说穿。

    顾云康去追顾致沅的遗体,眼下依旧毫无音讯,这么多天过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将军府二房这一支,除了被过继出去的顾云骞,也没有人了。

    一时屋子里气氛沉闷,落针可闻。

    忽然间,只听得葛氏低低惊叫一声,引得顾云锦探头看去。

    葛氏的双手悬在顾云映的脸颊上方,似是想抚摸她却又不敢下手,连声音都有些紧张了:"是不是渴了?"

    闻声,顾云锦赶忙追问:"云映醒了?"

    几人都聚到了床头,看着虚弱又茫然的顾云映。

    顾云映的眼皮子半抬着,显得有气无力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轻轻的音节,比猫叫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顾云锦试了温度,端了茶碗过来,拿小勺子一点点喂到顾云映唇边。

    "瞧着比前几日好多了。"顾云锦喜道。

    同样是喂水,前几日是拿勺子硬喂的,而这会儿,顾云映是有知觉地、自己在寻着水。

    朱氏催着施妈妈去请大夫来瞧瞧,而在等大夫的时候,顾云映渐渐清明起来。

    眼睛都睁开了,虽然视线依旧没有焦点,但眼珠子是在动的。

    大夫急匆匆赶来,仔细瞧过了,与众人道:"看这模样,最多一两日就能完全清醒过来。"

    这个消息,在今日的悲痛沉重之下,实在振奋人心。

    而最叫人欢喜又意外的是,没有等那"一两日",这天深夜,顾云映就清醒了。

    人虽然很虚弱,但意识很清楚,与她说的话,都能用眼睛来回答。

    葛氏确定了她的状况,笑着哄道:"你身子尚弱,要调理一阵了。"

    顾云映一瞬不瞬看着葛氏,眼睛里写满了坚持。

    葛氏何尝看不懂这份坚持,她刚刚报喜不报忧,就是不想刺激顾云映,可这小姑娘根本不"领情",一定要她在此刻说一个明白。

    她的心紧了紧。

    顾云锦得了消息,赶过来看望,见顾云映执拗,便一五一十地,把如今的状况都说了。

    谁生、谁死、谁伤,谁又了无音讯...

    顾云映的眼睛里满满笼了一层水雾,最终凝成了泪珠,溢出眼角。

    "云映,"顾云锦拿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眼泪,柔声问道,"那日进了密道之后,你折返回去寻云妙时,密道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云映的睫毛颤了颤。

    顾云锦深深望着她的眸子,想从其中看出她的情绪来,只是那层笼着的水气朦朦胧胧的,把眼底遮盖起来,叫人窥不到其中。

    而顾云映一直没有回答,直到顾云锦醒悟过来是自个儿太着急了、顾云映没有办法开口时,沉默的顾云映才从嗓子眼里蹦出了几个字。

    她说:"我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顾云锦等人的意料。

    葛氏下意识地冲口而出:"那你还记得手上身上是怎么沾上血的吗?你记得那是谁的血吗?"

    顾云映闭上了眼睛,颤声道:"真的不记得了..."

    饶是听出了顾云映话语之中的逃避,葛氏和顾云锦终究不想逼迫刚刚醒过来的伤者。

    葛氏轻轻抚着顾云映的脸颊,放柔了声音:"不急这一时三刻,等身子康健了,能想起来就想,想不起来也不要紧..."

    这厢葛氏正在安抚,那厢顾云宴的声音从屏风后传进来,几分疲惫、又几分坚毅。

    "是二叔父吧,"顾云宴道,"云映,你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敢说吧?"

    话音未落,顾云映的眼睛骤然睁开,眼底满是恐慌。

    顾云宴撤了屏风,与朱氏道:"弟妹去把云熙、云齐一并唤来,除了几个小的,都过来。"

    虽然不知缘由,只看这架势,就晓得顾云宴要说正紧事儿,朱氏赶忙去唤人。

    顾云宴走到床边,道:"云映,是二叔父开了城门,对吗?"

    顾云映的嘴唇颤着,眼泪比先前流得更凶了,她试着抬起指尖去够顾云宴的衣角,她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祈求顾云宴。

    不要说、不能说,说了,顾家就完了...

    顾云宴何尝不懂,他在从京城奔赴北地的途中,他就做好准备了。

    若事情属实,就必须要给弟弟妹妹们一个交代。

    "不管最后如何,今夜这里只有我们顾家人,起码我们自己人要知道,北地到底发生了什么。"顾云宴沉沉道。

    顾云映垂下了眼帘,咽呜哭着。

    而房间另一侧的顾云骞愕然地坐起了身,根本不顾自己胸口腹部的伤口,颤着声音,道:"什么意思?泽二伯他、不、我父亲他、他开了城门?他、通敌?"

    顾云骞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怔怔看着顾云宴,肚子里还有一堆话要问,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二伯父也好、父亲也罢,他只知道他们都姓顾,是为了北地生、为了北地死的顾家子弟!

    而现在,他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第五百五十二章

    北风呼啸,吹得紧闭的窗户也咚咚作响,动静大的仿佛要把整间屋子都掀翻一般。

    可这样的狂风,比不上屋里的惊涛骇浪。

    房门紧紧闭着,除了被安排去看顾孩子念夏,薛平、施妈妈、庞娘子与卓荣家的守在屋子左右,以防万一。

    虽然,这等狂风之中,哪怕屋里人高声争吵,外头都不一定能听清楚。

    顾云熙和顾云齐被唤了来,进屋子时,正好听见顾云骞说的"通敌"二字,惊得险些一个踉跄。

    "大哥,这话不能胡说的,"顾云熙快步上前,几乎是凑到了顾云宴的眼前,"别说什么掉脑袋不掉脑袋的,这是给我们列祖列宗泼脏水!"

    顾云宴抬起双手,按在了顾云熙的肩膀上:"你不是一直都心存疑惑吗?

    你想知道母亲和我有什么事瞒着你,想知道为**思请求了、母亲就答应长房进京,想知道为何祖母会毫无挽留地让我们走、一如当年让四房入京一般。

    云熙,这就是答案。"

    顾云熙的眼睛徒然瞪大,他当然质疑过那些,直到这一刻之前,他依旧不知道缘由,可顾云宴给他的答案太过惊心,让他想质疑、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顾云齐与顾云锦亦是惊讶。

    有蒋慕渊那夜的猜测做铺垫,顾云锦对有人通敌并不是那么的毫无准备,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与几年前四房进京也会有联系。

    顾云宴搬过椅子坐下,抹了一把脸,道:"这要从顺德十四年秋天、四叔父受伤说起。"

    顾云锦拧眉。

    那年秋天,是她的父亲顾致渝最后一次征战。

    狄人犯境,一夜之间奇袭至山口关,山口关是要地,一旦失守,关口下的鹤城就是狄人的囊中之物。

    一如今年战局,狄人打下山口关后,就能驻军鹤城了。

    而顺德十四年,山口关之战很是惨烈。

    顾致渝作为先锋,领兵驰援山口关,最终打退了狄人,但自己坠马受了重伤,若不是卓荣冒死把他从战场上背回来,只怕当时就马革裹尸了。

    "四叔父回北地之后,曾告诉祖父、祖母,将军府内有人通敌。"顾云宴道。

    作为顾家将领,又常年与狄人打交道,顾家人多少都会些狄语,而顾致渝在语言上颇有天分,他的狄语学得很不错。

    当时,他们杀得狄人节节后退,顾致渝又是个敢与冲在最前面的,他听到了狄人将领在指挥撤军时从嘴里冲出来的骂骂咧咧的话,那几句骂语,就是在骂内应给与的帮助不够多。

    "只靠那些骂语,并不能确定内应到底是谁,祖父让四叔父不要声张,由他暗中调查,免得打草惊蛇,"顾云宴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顺德十五年开春,祖父战死,不久之后,四叔父病故。"

    顾云齐蹭的站起身,刚要开口,手腕就被顾云锦死死抓住了。

    顾云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那么抖,一个字一个字道:"难道祖父和我父亲是..."

    "不是,"顾云宴打断了顾云锦的话,安慰道,"不是,祖父战死堂堂正正,四叔父的死因也毫无疑点。"

    顾云锦咬了咬下唇,按说这答案该叫她松一口气,可一时之间实在五味杂陈。

    "祖父活着的时候,并未查出来通敌之人,"顾云宴叹气,看着顾云锦和顾云齐,道,"因此,祖母与四婶娘谈了一次,让你们回京城。"

    作为守军家眷,没有个说得通的由头,一般都是留在驻守地的。

    内应的身份无法查明,谁也不知道他之后会做什么、又是在何时动手,一切都是未知。

    以及,内应是否存在,是不是狄人故意使出的挑拨离间之计,这些都无法断言。

    田老太太深思熟虑之后,最终决定能保一房是一房。

    四房只余顾云齐一个男丁,顾云锦又是年幼,若留在北地,一旦北地陷入困局,四房只怕凶险万分,那就由徐氏借此机会带回京城去,总归能留一支血脉。

    若是挑拨离间之计,顾家没有内忧,那自然最好。

    四房在京中总归是能安心生活,顾云齐是男儿,要历练也不是非在北地不可,其他军中亦可往,而顾云锦过几年要嫁出去,嫁在京中也是不错的选择。

    最诛心的想法,是顾致渝贼喊抓贼,只是人已经不在了,遗孀与子女皆不知情,不会掀起风浪,离开北地亦好。

    不管如何,哪怕北地厮杀,四房都能活着。

    顾云熙继续道:"最初两年,祖母一直相信是挑拨离间的可能性最大,直到顺德十七年,三姑婆过世。"

    顾微的死,看起来是意外。

    顾微住的院子离将军府不算远,这么多年,她没有嫁人,膝下无儿无女。

    顾云锦对这位三姑婆印象不深,还是顾云思与皇太后交谈时,她才稍稍回想起那位时不时给孩子们分糖吃的三姑婆。

    顾微杀过狄人、武艺出众,但也受过重伤,后几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可她最终的结局是摔到了脑袋过世了。

    "三姑婆的死有些蹊跷,她的死不是意外,也就是那一刻,祖母意识到四叔父留下来的话是对的,府里有人与狄人有往来,他害死了三姑婆,"顾云宴说得很慢,"彼时我和云熙跟着父亲在裕门关与向大人商议军务,并不在北地之中,祖母怀疑那内应是二叔父、或是三叔父。"

    这等要紧事,不能只靠怀疑,还要铁证。

    哪怕是二选一,也不能胡乱下定论。

    田老太太把事情告诉了顾致沅和单氏,让他们谨慎些、细致些。

    "后来,父亲与母亲说起这事儿时,意外叫云思听去了,云思一直耿耿于怀,在她与傅家定亲之后,她与祖母和母亲提出了让长房入京,"顾云宴道,"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祖母说的,祖母答应了,在确定长房搬入京城之后,父亲把我叫去,把来龙去脉交代给我。"

    顾云宴说完,重重抹了一把脸。

    不管如何,这是他身为长子长孙的责任,是他必须背负在身上,也是他必须在知道那内应是谁之后,告诉弟弟与妹妹们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为难

    田老太太性情刚毅、稳妥,这也使得她做任何事情都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她不会因为一些细小的线索就盖下印子,反而会越发的谨慎,务必不冤枉、不冒进。

    因而,事情的最初,田老太太就不许胡乱张扬。

    顾致渝卧床养病时,只有老太太与顾缜知道,顾缜和顾致渝先后去世,田老太太只把徐氏叫进去交代过几句。

    这是信任徐氏,哪怕顾致渝贼喊抓贼,在他已经不在了的状况下,老太太知道徐氏断断不会胡来。

    徐氏有权知内情,而她会把所有都烂在肚子里。

    四房回京之后,田老太太从未与其他三房解释过其中因由,最多就是"婆媳想法不同"这样宽泛的借口来粉饰。

    若不是顾微的死让她意识到了真有内应,田老太太也不会告知顾致沅和单氏。

    同样的,若不是定下了长房入京,真实的理由也不会告诉顾云宴。

    兹事体大。

    正如从京城赶赴裕门关的前夜,单氏与顾云宴说的那一般,若破城与内应无关,这事儿依旧是不提的。

    眼下,却是必须说明白的。

    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可那夜之事依旧有无数的未解之谜。

    顾致泽何时与狄人有了联系?他为何要通敌?他又为何死在了密道口?他是如何死的?

    这一些问题,顾云宴无法给出答案了。

    而经历了那一夜,身处密道之中的顾云映,是唯一一个可能知情的。

    顾云宴看着顾云映,低声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二叔父通敌,你还是不记得吗?"

    顾云映的眼泪簌簌,嘴唇张了张,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可她最终吐出口的还是那一句:"不记得了。"

    这幅神色,显然无法让众人相信。

    顾云熙着急,走到床边,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说不记得了?他是我们顾家的叛徒!

    你起先不说,是因为这事儿见不得光,要瞒过朝廷、瞒过百姓、瞒过所有人,免得我们一家上上下下给他抵命不算,连祖宗先烈们用鲜血堆积的功绩都变作污名。

    这我理解,我明白,你一个人要背着隐情,你很痛苦。

    可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要替他瞒什么?"

    顾云熙情绪激动,声音都抬高了,若不是外头狂风大作,只怕院子里都能听见。

    朱氏赶忙拉住顾云熙的胳膊,道:"云映刚醒,你还是做哥哥的,有你这么逼的吗?"

    这番话的确说得激烈了些,但又何尝不是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声?

    顾云映直接闭上了眼睛,脑袋转向内侧,闷声道:"说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到底是自家妹妹,在北地的云字辈姑娘里,顾云映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又是伤重,顾云熙哪怕一肚子的火,对着她也真的发布出来了。

    他甩开了朱氏的手,青着脸忿忿里去。

    门板响声极大,不晓得是叫顾云熙摔的,还是被北风吹的。

    朱氏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知晓顾云熙脾气,这会儿劝解就是火上浇油,干脆让他一人冷静去。

    转眸,朱氏看到顾云锦思绪沉沉,便宽慰道:"别理他,反正天寒地冻的,吹上一刻钟的风,再大的火气也被吹凉了。"

    顾云锦笑了笑,这笑容很是勉强。

    朱氏看在眼中,突然一个念头滑过脑海,她抿了抿唇,把顾云锦拉到了屋子角落,低声道:"你是在琢磨要如何与小公爷开口吗?"

    顾云锦一怔,她其实是在琢磨顾云映的反应。

    还不等顾云锦解释,朱氏已经附耳过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夫妻平时如何相处,但我的想法是,能不说就不说。

    并不是自私,也不是怕朝廷知道了要处罚顾家,这次的祸有多大,我一清二楚。

    就是因为事情太大了,你告诉小公爷,会让他为难的。"

    蒋慕渊知道顾致泽通敌,他要如何选择?

    对朝廷据实已告?还是彻底瞒下?

    蒋慕渊不仅仅是顾家的姑爷,还是圣上的亲外甥,是百姓们夸赞、喜爱的宁小公爷。

    旁人说道小公爷一句不好,京里百姓跳起来撸着袖子跟对方掰扯道理,这样"无瑕疵"的小公爷,要让他为了岳家徇私吗?

    顾云锦垂下了眼帘。

    那夜,蒋慕渊与她猜测过顾家通敌,当时只凭臆想,毫无证据,因此顾云锦并没有问过,若坐实了,蒋慕渊会如何做。

    彼时没有问,此刻叫朱氏一说,何尝不是两难。

    顾云锦太清楚蒋慕渊的名声了,前世在远离京城的岭北,承爵为宁国公的蒋慕渊一样是声誉卓著。

    那么出色、公正、为朝廷为百姓着想的蒋慕渊,为岳家瞒下诛九族的大罪,那他还会是十年后那个名满天下的宁国公吗?

    可若禀告朝廷,从私心而论,哪怕最终开恩留下她这个出嫁女的性命,顾云锦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亲人上刑场吗?

    正说着话,顾云宴缓缓走过来。

    他先前在开导顾云骞,对顾云骞而言,亲生父亲通敌是天大的打击,他无法接受,但也无法反驳,只能自个儿又恨又痛。

    顾云宴告诉他,顾致泽选择背叛,但他顾云骞从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过北地、背叛过亲人,不要用生父的错误来否定自己,而兄弟姐妹们也不会以此来否定他。

    顾云骞拿被子盖着脸,闷声哭了一场。

    "云锦,"顾云宴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道,"小公爷已经知道了,我回来时与他谈过一次,你不用纠结要不要说、怎么说。"

    朱氏闻言讶异:"小公爷如何说?他的立场和处境,怕是要为难了。"

    "在我们把狄人赶出去之前,他不会禀告朝廷,"顾云宴答道,"他不管最后如何,给了我们顾家一个堂堂正正去证明的机会。"

    顾云锦叹道:"大哥..."

    顾云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不想你为难。"

    顾云锦吸了吸鼻子,无论是朱氏还是顾云宴,都是在想法子维护她。

第五百五十四章 贴心

    只有从心里萌发的关心,才会真正在意对方是否为难、是否踌躇,会在意她身边的人是不是也会为此举棋不定。

    所以会给她出主意,会给她平风波。

    顾云宴道:"因为二叔父,这几年间,四房吃苦了。"

    田老太太的本意是让四房远离北地纷争,徐氏哪怕与娘家不亲,但回京城去,四房总归生活在侍郎府边上,不会因为孤儿寡母的,就被人欺负,又或者惹一通拉扯不清的麻烦。

    几年间的书信往来,徐氏没有倒过苦水,而老太太为了表现"婆媳不和",也不会把四房挂在嘴上,两地路远,彼此状况,其实都是只知道皮毛罢了。

    若不是长房进京,他们亲眼看亲耳听的,真不清楚四房遇上的事情。

    别的事儿都能过得去,唯独顾云锦的婚事被算计,叫顾云宴很不舒坦。

    得亏是没有与杨家结亲,就看杨家前几个月闹出来的事儿,谁家姑娘嫁过去都是受罪。

    顾云锦原还要再与顾云宴说几句,外头传禀说是蒋慕渊回来了,她也就没有耽搁,回自个儿屋子去了。

    蒋慕渊的眉宇之间满是疲惫,饶是他精力不差,这一日忙碌下来,还是有些倦。

    顾云锦端了一盏热茶给他。

    蒋慕渊一口饮了,拧了拧眉心,道:"我听说云映醒了?"

    "是,清醒了,"顾云锦答道,"就是那一夜的事情,她都忘了。"

    蒋慕渊挑眉,不置可否。

    重重抿了抿唇,顾云锦抬起头,望着蒋慕渊,道:"大哥都跟我们说了,为何我们四房会进京,为何长房也进京了,又为什么北地破城了..."

    顾云锦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语气之中的落寞和悲伤,还是落在了蒋慕渊的心中,沉甸甸的。

    蒋慕渊想都没有想,抬起手臂,把顾云锦搂进了怀中。

    依照他自己的想法,顾云宴若没有与弟弟妹妹们交代,他会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与顾云锦说内情。

    他知道这话题伤心,前回毫无证据的猜测已经叫顾云锦难过了,但蒋慕渊更清楚,顾云锦会想要知道,她也能够承受。

    一味的隐瞒,不是好法子。

    现在,既然顾云宴赶在了前头,那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宽慰她,让她更快的想通透。

    顾云锦把脑袋靠在蒋慕渊的肩膀上。

    他刚从外头回来,哪怕去了雪褂子,身上还留了些冬日积雪的清冷味道。

    与香料、皂角截然不同,却让顾云锦从骨子里觉得熟悉,仿佛闭上眼睛就能把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童年冬天的一幕幕给翻找出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侧着头,眼睛从下而上看着蒋慕渊,道:"不把事情禀到御书房中,叫你为难了,以你的立场,隐瞒这等军情要事,不好处置吧..."

    蒋慕渊扬了扬眉。

    在他担心顾云锦,想要开解她、安慰她,让她走出阴霾的时候,顾云锦却是在全心全意地担心他。

    意识到这一点,蒋慕渊的心里有些酸,又有些甜,而这酸酸甜甜的冲破了最初的那一丝沉重和苦涩,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深邃的眸子猝然有了一丝笑意,而且,越来越深,连唇边也勾起了笑,他底下头,细细啄吻顾云锦的额头。

    他的小媳妇儿,实在太贴心,太招人喜欢了。

    叫人舍不得松开,恨不能紧紧箍在怀中。

    听见蒋慕渊的笑容,顾云锦越发疑惑,偏偏被他抱着,根本无法拉开距离看清他的神色,只能用力抬了抬头。

    原本落在额头上的吻,随着顾云锦的动作,落在了她的鼻尖唇角。

    蒋慕渊笑意更浓,牙齿轻轻碾着她的樱唇,虽不想松开,但还记着她心里挂念的事儿,柔声道:"也不算为难,我如此做,自有我的缘由..."

    他告诉顾云锦的,就是与顾云宴说的那一套。

    此时传出顾家通敌的消息,是打击阵前士气、有损军心。

    至于不让如此重大的把柄落在圣上手上,他要好好地活下去、与顾云锦携手赴老,蒋慕渊没有说。

    而现成的理由,已经足够说服顾云锦的了。

    哪怕对军政不甚熟悉,顾云锦也明白士气、军心的重要性,便没有再继续问,只是把顾云映的反应提了提。

    "我也说不准云映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她不肯说。"顾云锦道。

    "她清楚二伯父通敌,就不会忘了那夜的事情,"蒋慕渊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她不说,只能是因为她想隐瞒的事情,比通敌还严重。"

    还严重?

    "当时,密道口只有祖母、二伯父、云妙和薛家嬷嬷,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顾云锦理着思绪,道,"祖母挡住了密道口,她想护着密道里的云映?二伯父是背后中了匕首,下手的莫非是云妙?而云妙的内伤,是二伯父打的?"

    虽然一句、一句都是疑问的口气,但顾云锦自己明白,她提出来的时候,就认定了七八分了。

    必然是田老太太戳穿了顾致泽通敌,顾云妙大义灭亲、以匕首刺伤父亲,却被反手打伤。

    随后,屋梁落下来,顾致泽脱身不得,顾云妙伤重而忘,而老太太也因此受伤,满身是血,甚至染到了密道里的顾云映。

    可这些经过,在顾致泽的内应身份坐实之后,并没有哪一样是不能说的。

    哪怕是弑父,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说顾云妙的选择是错误的。

    蒋慕渊抱着顾云锦,伸手替她揉了揉眉心,道:"你们知道二伯父的生母是谁吗?"

    顾云锦的心咯噔一声。

    顾致泽是庶子,只是武门之中,嫡庶区别并没有那么分明,嫡子庶子,甚至是庶女,只要能提起长枪,只要能上阵杀敌,那就是铁骨铮铮的北地儿女。

    顾致泽小时候如何,长大了又如何,以顾云锦的年纪自然不可能知道,但就在北地生活的那几年来看,除了长子之外,田老太太更偏心庶出的顾致泽,对庶子比对顾致清、顾致渝都要好些。

    可要说顾致泽的生母,顾云锦一点都不清楚,也没有人议论过顾缜的妾室,好似府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五百五十五章 引路

    北地武家的规矩,在嫡庶上并没有那么严苛,不少人家,甚至还有庶长子在前的状况。

    将军府之中,顾云锦认得的妾室就只有顾云霖的姨娘余氏,印象里,那是一个平日里温和如春风、上了校场,一人能打翻三个年轻兵士的厉害人物。

    连单氏都曾说过,即便是她与余姨娘一般年纪的时候,她都要甘拜下风的。

    余姨娘走得很早,风寒一场,叫这么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没有挨住,顾云霖打小就跟着嫡母了,单氏对她虽不比嫡亲的顾云思,但也是慈母了。

    按说,这样善待妾室,不胡乱立规矩,也不打压庶出子女的府邸,是不会特特抹去一个存在过的人的。

    而看田老太太对顾致泽的偏爱,更不像是对他的生母有心结、有不满的模样,既如此,为何顾云锦从未听说过那么以为姨娘呢?

    当真是她彼时年幼,而那一位妾室又过世得太早了吗?

    顾云锦寻不出答案。

    蒋慕渊看她拧眉,一副思虑颇重的模样,便柔声宽慰道:"有多少线索就想多少事情,现在线索缺了一环,你便是睁着眼睛想到天亮,一样于事无补。

    不如听我的,我们先歇了,你明儿个起来后问问大舅哥,或是问问施妈妈。

    两位妈妈是府里老人,多少有会印象。"

    顾云锦靠在蒋慕渊怀里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匆匆忙忙走进了一个胡同里,当局者迷,她迫切地想知道子丑寅卯,可旁观的蒋慕渊说得在理,此刻再急也是自寻烦恼。

    抬起眸子,顾云锦看向蒋慕渊,道:"我就是觉得,心里憋着事儿的时候,有人能听我讲,有人能引我路,真好..."

    她是就事论事,落在蒋慕渊的耳朵里,却是感慨颇多。

    从这句话,蒋慕渊看到的不仅仅是现今的顾云锦,还有前世的那个她。

    若彼时能有一人,认真耐心地能听她,真心实意地引她的路,她也不会一步步地在死胡同里越走越深。

    顾云锦自己走歪了不假,但若有一人,牵着她的手,让她转一个方向,也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了。

    而等到岭北的初冬,蒋慕渊固然认真听完了顾云锦的话,却是来不及引她走了。

    彼时有多遗憾悔恨,这一刻被她信任、被她依靠,蒋慕渊就有多庆幸满足。

    他不止要在现在听她说,引她走,之后的无数年里,他也绝不想放开她的手。

    握住了,就别简单说是一辈子。

    从前的他们两人,一辈子都太短了,他要五十年、七十年,更久远...

    因此,不管顾致泽为何通敌,顾家还有什么秘密,蒋慕渊都会使出所有的办法来抚平,这不能是顾云锦的软肋,也不能是他在圣上手中的把柄。

    "云锦..."蒋慕渊侧头轻轻吻了吻顾云锦的额头。

    嘴唇覆在光洁额头上,只是摩挲着,就已经挪不开了。

    蒋慕渊甚至在想,他家媳妇儿什么时候会抬起头来,把那跟蜜似的唇贴到他的跟前,一如刚才那般。

    可等了许久,顾云锦都只是老老实实挨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蒋慕渊起先还拧着劲儿,就看她何时开窍、何时自投罗网,到最后把自个儿气笑了。

    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儿,他还要耐着做什么?亲一口又怎么了?

    小公爷说丢开包袱就丢开包袱,脑袋埋下去,对着那心心念念的樱唇深深抿了一口。

    甜,是真的甜。

    顾云锦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跳,这个吻与先前那个"意外"不同,不止是亲昵和安抚,还带了浓浓的欲望。

    按说,要推开的。

    毕竟是孝期,哪怕是新婚,也不能随心所欲。

    可隔着衣料,顾云锦都能感受到蒋慕渊那滚烫的体温。

    这也难怪...

    新婚燕尔,最是热情时候,突闻大难,便只能收了亲近的心思。

    情绪上自然悲痛万分,可身体又不是说冷淡就能冷淡的,两人同床而眠,蒋慕渊又爱抱着她睡,顾云锦哪里会不知道他什么一个状况。

    正因为知道,顾云锦刚刚才不去撩拨他,蒋慕渊知分寸,抱一会儿就会松手。

    可现在,像是分寸尽失了。

    失得如干柴烈火、失得顾云锦心都软了。

    蒋慕渊是真憋着一股劲儿,直接吹了灯,把人抱到炕上,不许顾云锦动作,解了她衣扣肚兜,又似怕她着凉,拿被子把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顾云锦被蒋慕渊这一连串不知道该说是"行云流水"还是"雷厉风行"的动作震得脑袋空白,什么规矩道理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念着,随着心去,暂且把所有烦恼都抛开,一响贪欢。

    她失神又朦胧,蒋慕渊发疯,却也没真的疯。

    把人紧紧箍在怀里揉搓了一番,在真刀真枪之前,自己也就停了下来。

    顾云锦有一瞬的迷茫,而后倒是明白过来,心思有那么一点儿复杂。

    她想,就像蒋慕渊说的,正细细琢磨起来,她怕是到天亮还琢磨不出子丑寅卯来。

    既如此,干脆不想了。

    细长的手往下探去,就落在生机勃勃之处,而后,轻轻地抚了抚。

    蒋慕渊倒吸一口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怎么..."

    顾云锦脸上烧得厉害,却也没停下手中动作,她轻轻哼了声掩饰羞涩:"我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知道"的顾云锦,其实知道的那就是那点儿皮毛,且她的手上有薄薄的茧子,算不上温润细腻,蒋慕渊却被激得浑身汗毛都要直立起来了。

    顾云锦不知道自己摆弄得如何,直到蒋慕渊握住了她的手。

    牵着她、引着她,一直、一直走...

    良久,蒋慕渊把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他怕压着顾云锦,只脑袋埋在她脖颈旁,一边喘气一边平息。

    顾云锦也喘,大口呼着气,却是有些想笑,她没忍住,弯着眼睛扑哧笑出了声,几口寒气倒吸进了嗓子眼,捂着脖子好一阵咳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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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不能娶介绍:
新书《踏枝》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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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再睁眼,一切从头来!威武不能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威武不能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