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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一章 皆能战

    韩公公忙安排去了。

    圣上这才坐回到龙椅上,与蒋慕渊道:"你说顾家那几个兄弟要请缨回去,这可都是你在说,娶了人家的妹妹,就能替舅哥们拿主意了?

    让他们几个自己来见朕,要打回去,就来御书房里说说明白,这仗怎么打、打多久、需多少军资粮草。

    年轻人做事,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要前后想清楚。"

    蒋慕渊垂首应下,先退出了御书房,使人去西林胡同传话。

    如圣上所言,的确是他替顾家兄弟们拿了主意,可正是因为他知道舅哥们的性情,才会在御前说出那般有底气的话。

    三位皇子俱在宫里,得了消息,很快便过来了。

    北地破城的消息,三人都清楚,脸上神色亦是凝重万分。

    孙禛一路走,一路与孙睿道:"那狄人是天降神兵?这个季节,到底是怎么顶着大雪,从草原深处杀回北地的?来得悄无声息,一来还就破城了!哪有这么巧的时机?顾家到底是怎么守的?"

    孙睿绷着脸,一直没有说话,又冷这个脸,根本看不出他是不是有在听孙禛的话。

    一个嘴巴不停,一个沉默无言,直至到了御书房前,孙睿才顿住了脚步,偏过头看了弟弟一眼,低声道:"事关军情,千万记得谨言慎行。

    顾家守了几十年,从未失过城池,他家女儿又刚刚嫁给了阿渊,你这个时候指责他顾家,不合时宜。

    父皇是叫我们来听着的,不是让我们高谈阔论的,你要想说,下回父皇让你说的时候,你再说吧。"

    说完,孙睿也不管孙禛,先一步迈上了台阶。

    孙禛落在后头,恼得直撇嘴。

    嫁了个女儿到宁国公府,与皇家做了亲家,就可以丢城池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孙禛心里再忿忿,也不至于在此与孙睿起争执,自顾自气了会儿,也就作罢了。

    等孙禛进了御书房,就见二皇子孙淼已经到了。

    孙淼站在一旁,显得十分谨慎。

    他自幼资质一般,母妃又不得宠,一直不受圣上看重,除了幼时考校功课,他几乎没有进过御书房,更别说是议政之时了。

    虽不知今日为何得了这样的机会,但孙淼一心不强出头,只规矩地"听"。

    几位大人们各抒己见,孙睿与蒋慕渊时不时在圣上的授意下讨论几句,直至外头通传,说是顾家三兄弟到了。

    殿外廊下,顾云齐三人的神色凝重万分,按说是头一回面圣,该有些紧张才是,可今日突如其来的消息,已经夺去了他们所有的心神,此刻脑海里只有打回北地一个念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而且,蒋慕渊让听风到西林胡同传他们时,已经知会过了眼下状况。

    他们知道,除了顾致沅和几乎可以断言已经不在了的田老太太,顾致清、顾云肃与蔡氏三人,也战死了。

    却不知其他人此刻身在何处,薛平打听到的"没有回来的顾云婵和江家几兄弟"是否活下来了。

    为了朝廷的江山,为了北地的百姓,也为了不知所踪的亲人们,他们必须回去。

    三人跟着内侍入内,叩首行礼。

    "都起来吧,"圣上道,"北地战局,你们应当都听说了,来跟朕讲讲你们的想法。"

    顾云宴拱手,道:"臣等父叔兄弟、族亲,没有守住北地城池,叫狄人攻入城内,是顾氏一门辜负了朝廷的信任。顾氏深知此罪万死难辞,只求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臣等兄弟随大军夺回北地。"

    "就你们三个?"圣上问道。

    顾云宴抿唇,道:"还有内子葛氏、弟妹朱氏,葛、朱两家亦是北地守军。"

    圣上睨了顾云宴一眼。

    孙禛却是没忍住,低声道:"怎么打仗还带女人?"

    顾云熙是急脾气,若这话是圣上说的,他许是还掂量掂量,偏是个比他年纪小了好多的孙禛说的,他就憋不住了。

    "三年前有奸细入北地,内子朱氏亲手绞杀两人;战报上有书,五弟妹蔡氏,与五弟一块战死;家仆传信,二姐云婵与夫家兄弟上了战场,恐也已经..."顾云熙深吸了一口气,哪怕是顾云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他都没有低头,一字一字道,"我顾家子弟,无论男女,皆能战!"

    "好!好一个皆能战!"圣上抚掌,起身道,"既如此,朕便允了,肃宁伯为主帅,蒋慕渊为副将,你们兄弟为先锋,择日领兵出发,给朕把北地收回来!

    京中其余勋贵子弟,只要是愿意赴北地上阵杀敌的,皆可往!"

    御书房里的决断,霎时间传遍了全京城。

    北地陷落破城,自是引起了一片哗然,尤其是有亲人在北地的,更是心惊胆颤。

    眼下狄人驻守山口关,只要裕门关未破,京城倒无需担忧,因而百姓们此刻关心的是北地能不能收回来,有哪家子弟会响应圣上,奔赴北境。

    而连女人一块上战场杀敌的顾家,有人佩服、亦有人摇头。

    "弱质女流,能顶什么用?不留在家里管孩子,上了战场,能杀敌吗?"

    贾家大娘坐在边上一桌,听不得此话,道:"花木兰能代父从军,穆桂英能挂帅领军,女人怎么就不能杀敌了?这位兄弟一看就是京城人士,从未去过边疆,那儿的女人,哪个没点本事?"

    "有本事还能叫破城了?"

    "破城就是没本事?"贾家大娘冷笑,"你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再说一遍,破城是那些守军们没本事吗?"

    那兄弟张口要说,见周围几个老婆子、年轻汉子围上来,立刻虚了。

    老婆子的拐杖重重敲着地面:"我两个儿子守在北地,生死不明,他们没本事?你有本事你去把北地打回来!"

    贾家大娘没有再说话,搁下银钱,往西林胡同去。

    她与顾家人打过不少交道,最初是蒋慕渊交代的,后来是处得多了,十分和洽,眼下听了消息,哪怕是人单力薄,也想去问问,可否有她能帮得上的地方。

    入了胡同,却见出入的人络绎不绝,要不是都穿着素净,她还当是回到了顾云锦出阁那日呢。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一份念想

    那日的西林胡同里,来往的都是贺喜之人,而今日,多是来打听消息的。

    所有人关心的,无外乎是北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传言里顾家子弟死伤无数,那到底是死了多少又活着多少,北地破城,顾家眼下做何打算,圣上又是不是会降罪于顾家...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立场不同,想问的自然也都不同。

    单氏应付了不少人,有些话里藏话的实在叫她在这节骨眼里疲惫不堪,只能打着太极先推过去,如贾家大娘这样爽快的真心人,还真叫她松了一口气。

    冬日的天色暗得早,不知不觉间,外头就只余下月光了。

    傅敏峥没有急着带顾云思回太师府,一来是顾云思的状况还不算好,二来是顾家兄弟都进宫去了,让顾云思回家里去,她也会一直悬挂着心,不如在顾家再等一会儿。

    顾云锦陪着顾云思说话。

    最初的震惊过去了之后,痛苦依旧是痛苦,但家里上下,已经慢慢接受了现状。

    见顾云思沉默,顾云锦挖空心思着,道:"三姐姐,或许我们该这么想,起码长房、四房都在京中,若去年长房没有进京,如今只我门四房与你在京城,遇上这样的状况,那就越发...

    除了要担心二房、三房,还要挂念大伯娘、大哥大嫂、四哥四嫂、还有云霖、丰哥儿、巧姐儿...

    那岂不是越发揪心,没有个主心骨了。"

    顾云思的眼皮子颤了颤,看了顾云锦一会儿,喃喃道:"可我却在想,若长房没有一并进京来,是不是这个冬天就不会被破城了?"

    顾云锦的心跟着一颤,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是的,前世的这个冬天,北地没有战事,也不曾破城,在顾云锦所有的记忆里,都没有那样的场面。

    前世今生是有不少改变,但顾云锦以为,与北地相关的变化,只有"长房入京"这一桩。

    那是不是正如顾云思所思考的这般,若长房没有迁入京城,北地就会如顾云锦记忆里的一般,一直固守呢?

    这个答案,顾云锦只能埋在心里,设身处地地想,这答案太过残酷了。

    她记得单氏提过,是顾云思舍不得娘家人,单氏也舍不得女儿,几番商议之下,才定下入京的。

    "三姐姐莫要那般想,狄人破城,与你们来了有什么干系?你能说若长房留在北地,狄人就不会进犯了吗?有些事情,是没有法子的。"顾云锦挤出笑容来,试着安抚道。

    顾云思的唇嗫嗫着,半晌,道:"是啊,有些事情没有法子,我们除了尽力去做眼下能做到的最好最多的事情,别无他法。起码,我们如今不用担忧丰哥儿、巧姐儿,能多一人好好活下来,就已经极好了..."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顾云锦总觉得顾云思的话里另有一层意思,偏偏是她此刻琢磨不透的。

    顾云锦正想要再问一问,外头来禀,说是顾家兄弟与蒋慕渊一块回来了。

    除了三个孩子,其余人都聚到了花厅里。

    顾云宴把御书房里的决断与家里人做了交代。

    单氏已有了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与葛氏、朱氏道:"既然寻着你们三叔、云肃和他媳妇儿,你们就好生安顿后事。

    你们三婶娘没得早,三叔他之前说过,若有一天战死,就和老将军一样,烧作了灰,一半撒在城墙脚下,一半撒在草原上,生死都守着北地,你们一定要听他的话。

    云肃和他媳妇儿倒是没有交代过,我这个做伯娘的做主,等你们寻到了老太太,一并入葬。

    我们也没什么能替他们做的了,就是不知道勉哥儿如今在哪儿,可还活着..."

    一句"生死都守着北地",让一屋子的人霎时间又红了眼。

    葛氏噙着泪,哽咽着道:"您吩咐的,我都记下了。

    我今儿想了一下午,老太太是个心思缜密的,她不离开北地,三叔他们要守城,自然也不走,但如栋哥儿、勉哥儿,老太太肯定会安排妥当,不会让他们留在城里的。

    许是交由了奶娘婆子们,随着逃难的百姓一块出了城,如今正走在往京城里来投奔我们的路上呢。"

    勉哥儿是顾云肃的儿子,而栋哥儿是顾云深的儿子,具是三房子嗣。

    在一连串的坏消息之后,葛氏这番话,哪怕就只是一个推断,也让人振奋许多。

    单氏连连点头:"说得是,说得是!老太太一定会让孩子们走的,哪怕情况危急、老太太没有顾上,奶娘们也会把勉哥儿他们抱出城的。

    我们在京里,他们也不会往别处去,只会来寻我们。

    薛平赶着来报信,一路快马加鞭的赶,许是路上错过了而不知道,你们这一路回去,多留心些,我再使人沿路慢慢寻回去,多寻两遍,准能遇上见过我们顾家孩子的人的。"

    所有人都颔首,顾云锦亦然,她越发理解了顾云思的那句话,能多活下来一个,都是很好的。

    能有这么一份念想,便是给了亲人们一份希望。

    顾云思问道:"哥哥们是明儿一早就启程吗?"

    顾云宴颔首:"我们熟悉北地,先行一步,掌握更多的情况,肃宁伯领大军三日后出发,直至裕门关,再根据最新的状况确定计划。你莫要担忧我们,你先顾好你自己。"

    "我晓得,"顾云思郑重点头,"母亲说得对,如今局势下,我们每一个人,做好自己能做的该做的事情,就是齐心协力了。"

    女人能上战场,大肚婆不行,她要做的就是先把孩子生下来。

    朱氏偏头看顾云思,她对自家这三姑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看着是温柔的,平日说话也温和,但其实骨子里是个极其坚毅的。

    她想,顾云思内心里是希望能回北地一战的,却因身体状况而只能作罢,正是因为这种矛盾,今日才会这般痛苦。

    朱氏凑到顾云思耳边,道:"嫂嫂替你去,替你把狄人赶回草原。"

第五百一十三章 我想一块去

    一面说,朱氏一面看向了顾云熙。

    因着圣上要鼓舞勋贵子弟们奔赴北地,顾云熙在御书房里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自是作为标杆传了出来。

    那句"男女皆能战",激得百姓都热血激昂,对顾家刮目相看。

    朱氏自然也听说了。

    别看顾云熙在府里时,嘴上让她"不许瞎凑合"、"莫要去添乱",可在御前被质疑时,他会直截了当地说出那么一番话,他看的到家中女眷们的傲骨。

    朱氏想,她要对得起这份肯定。

    顾云思看着朱氏的眼睛,颔首应了一个"好"。

    定下了明日一早启程,此刻自是不再耽搁,各自散了去做最后的准备。

    顾云思随傅敏峥回太师府,离开前,沉沉看向单氏。

    单氏上前去,一把拥住了女儿,低声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但眼下状况,谁也说不明白,总要回去弄清楚了再议。我会再与云宴说一说,你且安心。"

    顾云锦把徐氏送回了四房,转身出来,蒋慕渊在院子外等着她。

    天色已经极暗了,虽有月光,还是不够清明,蒋慕渊问沈嬷嬷要了盏灯笼引路。

    一手提灯,一手牵着顾云锦,两人不疾不徐往外头走。

    顾云锦垂着头,道:"都说回门这日要赶在天黑前回去,我们却拖得这么迟了。"

    "事出突然,"蒋慕渊轻叹,垂眸看了顾云锦一眼,道,"我也是明日跟着你哥哥他们一块先行,抱歉,才刚成亲,就要留你一人了。"

    "也是为了我娘家人..."顾云锦说完,脚下却叫碎石子一绊,好在是蒋慕渊拉着,她下盘又不虚,踉跄了两步,也就站稳了。

    蒋慕渊确定她站直了,手上才松了些劲儿:"当心脚下。"

    顾云锦想点头,看着被笼在黑夜里的宅子,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话,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想一块去。"

    蒋慕渊挑眉。

    顾云锦道:"我的骑术练得不差,赶路时不会拖后腿,我的武艺虽不能上阵杀敌,但与嫂嫂们一块寻人自保应当足够。

    我今天一直在想,我这两年认真习武到底为了什么,不仅仅是强身健体,强身健体可不用练枪法棍法,我什么都想学,什么都要练,只是因为我姓顾,我是镇北将军府的姑娘。

    四哥哥说得对,顾家子弟,无论男女,皆能战。

    哪怕今日的我还不能够应战,我也不该是躲在后头的那一个。

    我也应该、也可以为了北地去做些什么。

    而且,真的寻到了勉哥儿、栋哥儿,两个嫂嫂的担子很重,我能帮着看顾、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顾云锦从前的确不喜将门身份,但经过了起起伏伏,她最终明白,是她的出身、她的经历,组成了全部的她。

    她不该也不能割舍掉任何一部分。

    欢喜与苦难一样,都是历练和成长。

    今生,最开始扎马步时,她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的拳头能打人狠一些、痛一些,可在不知不觉之间,想法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她彼时没有细究,直至今日回想才有所顿悟。

    她骨子里流着的毕竟是顾家的血。

    而且,还有那个梦。

    "我能找到云妙的吧,我想去找到她,带她来京城。"顾云锦抬起头来,沉声道。

    映了月光与烛火的眸子很亮,蒋慕渊从顾云锦的眼睛里,读到的是果敢。

    他突然想到了前世的岭北白云观,他记得顾云锦提及亲人时的后悔,正是因着当年没有主动地向家里人示好、寻求和解、辜负了他们的真心,才会在生命的尽头那般失落。

    现在,顾云锦又一次站在了选择的两端。

    倘若他阻止了她,不许她跟着去,那么最终,留给顾云锦的也会是遗憾、后悔,和无尽的执念吧。

    那种滋味,蒋慕渊一样品尝过,他在前世顾云锦病故后的每一年里,都在为了没有坚持带她离开岭北而后悔。

    明明已经看出她时日无多,若带她入大城、寻大夫吊着她的命,等御医赶到,是不是她会有一线生机?

    念得越久,想得越多,后悔和遗憾就越深。

    蒋慕渊已经经历过一回了,他不希望在往后的岁月里,顾云锦也被执念所困住,为她今时今日没有替北地做些什么而后悔一生。

    明明,她昨日在见蒋卢氏时,就说过想起了自家祖母;

    明明,她新婚夜时说她梦见了顾云妙,梦见了将军府。

    蒋慕渊应过带顾云锦回北地看看的,出了这等事情,错过了这一次,往后即便再去,又是不同了的。

    一瞬不瞬地,蒋慕渊看着顾云锦的眼睛,颔首道:"那便去吧,只是一样,跟好嫂嫂们。"

    顾云锦紧绷着的肩膀松了些,蒋慕渊答应得比她设想的还要容易。

    不用长篇大论,不用彼此拉锯,她说了,他便懂,这是理解、也是信任。

    彼此之间互相相信,才能毫不犹豫地让她奔赴北地,虽有担忧,但也知道她能做什么、做多少。

    蒋慕渊见她放松下来,不由也弯了弯眼:"既然定下了,告诉他们一声吧。"

    顾云锦应了,两人一道往回走。

    徐氏屋里,依旧亮着灯,见顾云锦回来,她讶异极了:"可是担心北地?"

    顾云锦上前坐下:"我与小公爷商量过了,明日我也回北地,因而来与太太辞行。"

    徐氏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顾云锦:"你...想好了吗?"

    顾云锦点头:"想好了的。"

    徐氏的眉头紧紧一皱,但她终究没有劝说什么,而是伸出手,摸了摸顾云锦的脸颊,露出了一个温柔笑容:"一切小心,我等你们回来。"

    饶是坚定,顾云锦的鼻子亦有些酸,她把要涌出来的眼泪逼回去,道:"您放心,我们会好好回来的。"

    "天不早了,既然要启程,回去准备准备吧。"徐氏没有留顾云锦多言,只让翠竹送她出去。

    翠竹把人送出了四房,转身回到屋子里,就见徐氏已经披上了厚厚的雪褂子,她一怔:"太太这是要去哪儿?"

    徐氏道:"你守着屋子,我和沈嬷嬷去大嫂那儿。"

第五百一十四章 取舍

    还不到腊月,但夜风已经十分冷了,饶是徐氏裹了雪褂子,还是觉得寒气直直往身上钻。

    她只能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

    沈嬷嬷打着灯笼,一直提醒徐氏当心脚下。

    徐氏张口,呼出来的全是白气,她笑了笑,道:"你看,我这身子骨还是好了许多的,冷归冷,还未到吃不消的地步。"

    "这两年得乌太医调理,还是极有效果的。"沈嬷嬷附和道。

    "是啊,"徐氏苦笑,"那么多药材,总算不是白白浪费了的。我这身子骨我清楚,不进则退,若不是得了小公爷相助,如今这季节,怕是只能在屋子里躲着了,而后一年不及一年。"

    沈嬷嬷脚步不停,心里却有些疑惑,不知道徐氏为何会突然说起了这一桩。

    徐氏却依旧自顾自的,道:"只从这一点看,老太太让我回京来,是为了我好,我若留在天寒地冻的北地,越发受不住了。"

    沈嬷嬷抬眸看徐氏,心中疑惑越深。

    她虽是老仆,但当年那段旧事,她依旧有不解和模糊的地方。

    徐氏作为填房,在将军府里的位子有些尴尬。

    田老太太除了高看长房一眼,对其余三房,无论嫡庶,一概差不多,也正是因着这种差不多,反倒叫人觉得,老太太对庶出的二儿子顾致泽反倒比对两个亲生的小儿子更亲近些。

    至于孙子辈,老太太对余下的三房,还真的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沈嬷嬷挺理解顾云锦小时候对老太太的畏惧,田老太太为人端正也刻板,不是小孩子会喜欢的那种老人的形象,她那等脾气,对徐氏这个填房儿媳妇,自然也是淡淡的。

    老太太严肃,徐氏恭谨,原先还算平稳,可在顾致渝病故之后不久,这对婆媳的关系突然就紧张起来了。

    沈嬷嬷只记得,那日下午,徐氏被老太太叫去,两人闭门说了两个多时辰,徐氏是红着眼睛出来的,当日夜里便定下了要带顾云齐和顾云锦回京城。

    沈嬷嬷吃了一惊,去老太太院子里打听了一圈,只说是老太太把徐氏劈头盖脑骂了一通,谁都不在屋子里头,那骂声厉害得却连院子里都听得见。

    徐氏铁了心要走,田老太太也不拦,更不理会她要带孩子走,沈嬷嬷总觉得哪儿怪,又转头去单氏那儿听口风,想让单氏做个调和的,偏偏长房浑然不淌这趟水。

    从闹上,到简单分了产业,最后收拾东西出发,其中不过五日。

    按说这种状况,徐氏对老太太该是怨言无数的,可依沈嬷嬷之见,这些年里,她从未在徐氏身上读到过愤慨。

    沈嬷嬷一直以为,是徐氏生性平和,即便与婆母翻了脸,也不会指责、怪罪对方,可这会儿听徐氏这么几句话,反倒是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

    徐氏对老太太的感情,与其说是不怪,反而是感激。

    沈嬷嬷迟疑了一阵,终是开口问道:"太太,当年您与老太太到底谈了些什么?您为何突然要回京了呢?"

    徐氏并未回避这个问题,反倒是浅浅笑了笑:"我其实是不想回来的,你知道的,我与娘家不亲,我回来做什么?

    只是老太太反复告诉我,人这一生,都要有取舍。

    她说'塞翁之马、焉知非福';,我彼时不理解她,还是照着她的话做了。

    今日再想,有些领会,所以我也要把这句话说给大嫂听。"

    回答是回答了,却也无头无脑的,沈嬷嬷一脸莫名,还要再听徐氏多解释几句,就已经到了长房外头。

    徐氏刚进去,迎面便遇上了从单氏屋里出来的顾云宴。

    顾云宴神色很凝重,一双眉宇紧锁,见了徐氏,他颇为意外,道:"婶娘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徐氏道:"云锦刚与我说,她会随你们一道去北地,小公爷也答应了的,我没有拦她,来知会大嫂一声。这一路上去,还劳烦你们多看顾些她。"

    初初一听,顾云宴有些不解顾云锦的决定,可再一想,倒也想转过来。

    都是顾家子弟,这样的选择并不叫人意外。

    "婶娘放心,云锦肯定经过了一番深思,她不会贸然行事的,"顾云宴道,"我也会护着她。"

    徐氏颔首,进去看单氏。

    屋子里静静的,只点了一盏油灯,单氏靠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双眼闭着,她看起来疲惫极了,整个肩膀都往下垂着。

    徐氏上前,低声唤道:"大嫂..."

    闻声,单氏睁开了眼睛,只是视线涣散着,隔了好一阵,才聚焦到徐氏身上,她动了动嘴唇,声音都哑了:"你怎么来了?"

    徐氏坐下,就着这点儿油灯光,她在单氏的鬓角看到了几根银丝。

    分明,前几日还不曾有的。

    徐氏的心紧了紧,今日突闻变故,所有人都在讲顾家如何了,将军如何,子弟如何,北地如何,在外人眼中,顾家是守将,而在自家人眼里,顾家是亲人呐。

    单氏作为在京中的女主人,一人扛下了所有往来,可撇开那些,夜深人静时品味这一切,单氏失去的是丈夫,而她,并没有沉浸在痛苦里的时间。

    徐氏看在眼中,想以自身经历来劝解几句,话到了嘴边还是都咽了下去,此刻不是那个时候。

    "我在门口遇上云宴了,"徐氏干脆只说正事,"四哥留下来的话,云宴知道吗?"

    徐氏口中的"四哥"指的就是她的丈夫顾致渝。

    单氏沉沉点头:"我们启程进京前,将军与我一道与他说过了,他是知道的;云思也知道,有一回我和老太太说话,叫她偷听了一大半,不得不都告诉她;云熙倒是不知情,一直瞒着他,就为此,之前还与我闹过一回。

    我今日还与云思说,北地失守,未必就是那个原因,兴许是旁的变故,总要弄明白了才能下决断。

    我刚交代给云宴了,若不是,就继续烂在肚子里,若真是,就由他这个做大哥的告诉弟弟妹妹,然后把失掉的城池打回来。

    顾家人,要对得起北地将士百姓。"

第五百一十五章 焉知非福

    北风吹得窗户梆梆作响,连月色都叫浮云遮挡住了。

    屋里相对无言的两妯娌这才回过神来,单氏没有叫人,自个儿起身,把后窗户紧紧闭了起来。

    徐氏抿了抿唇,抬头道:"大嫂,云锦明日也跟着去。"

    单氏刚转过身来,闻言怔住了,迟疑着道:"她一个新嫁娘,掺合这个做什么?小公爷不拦着她?"

    "说是小公爷答应的,"徐氏道,"我是想,既然他们夫妻两个都想好了,我也就不唱反调了。

    云锦做事,向来是自个儿拿主意,好些事情,我还都是听她和云齐媳妇的。

    她下了决心,又不是个冒冒失失的,我信她。"

    单氏扶着桌沿坐下来,半晌,她突然笑了起来,叹道:"到底是顾家的姑娘,甭管年纪长幼,平素是个温和的还是泼辣的,骨子里的脾气其实各个都是一样的,认死理、较起真来,不撞南山不回头。"

    徐氏听了,问道:"大嫂是指云思?"

    "云思是一个,其他又有哪个不是呢?"单氏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太太彼时要你们回京,便没想过要让云齐和云锦再回北地去..."

    徐氏接了话过去,道:"我离开时,老太太一遍遍与我说'塞翁之马、焉知非福';,我彼时不领会。

    便是再与外头说我是回京投奔娘家的,说穿了,都是我回不去北地了,我们被'赶出';顾家了。

    人生在世,落叶无根,终究是浮萍一朵。

    我不知道这个'福';从何而来。

    今日,多少体会了些。

    若我们还留在北地,盛哥儿生在将军府里,一朝破城,盛哥儿能活下来吗?

    长房若也没有进京来,只我们四房在京中,这会儿我收到的讣告,又要多几个人的名字?

    我便是有心,这天大地大的,我去哪儿寻丰哥儿、寻巧姐儿?

    这一回,云齐他们往北地去,能寻到栋哥儿、勉哥儿,就是老祖宗们保佑了。

    不管这一回他们回去多久,找到了什么线索,最后又能不能平安回来,好歹,这西林胡同里,有根。"

    几句话,说得单氏再一次红了一眼,她握着徐氏的手,颤声道:"你能这么想,老太太在天有灵,会高兴的。她那个人呐,就是面冷,弄得晚辈们各个都怕她,其实,是最最为一家人着想的了。"

    妯娌两人彼此宽解了一番,徐氏也起身回了四房。

    宁国公府里,灯火通明。

    安阳长公主一直在等蒋慕渊和顾云锦回来。

    北地消息入京,她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失去至亲,这种打击委实太大了。

    等外头禀两人回来了,长公主忙直起身来,朝顾云锦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顾云锦走到近前,垂头道:"回门时出了状况,回府晚了,还望母亲莫要怪罪。"

    "我怪罪那个做什么?"长公主拍了拍顾云锦的肩膀,道,"于朝廷是战事,于你娘家是丧事,大事在前,那点儿规矩莫要提它。

    我听闻你娘家哥哥去了御书房,阿渊明日是与他们一道往北地去吧?

    这才新婚,却留你一人在府里。

    你呢,无论遇上什么,不管是娘家那儿还是姐姐那儿,但凡要帮把手的,自与我来说。

    我旁的本事不见得有,就这出身能压人,帮你撑场子还是可以的。"

    顾云锦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有些想笑了。

    宽慰的话有不同的说法,由长公主说来,却像是能搬开胸口的沉重石头一般,让人突然就能松一口气。

    虽然,她做出的决定与长公主的设想截然相反,但这份善意,还是叫她的心暖了许多。

    "母亲,"顾云锦没有让蒋慕渊来开口,自己主动与长公主道,"我明日也跟着小公爷一道去北地,与我嫂嫂一起..."

    闻言,长公主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愕然,她下意识地就要阻了顾云锦的话,余光瞥见边上波澜不惊的蒋慕渊,她生生把话都咽了下去。

    儿子这般镇定,可见是两人商议过了的,既如此,她这个做婆母的难道还一味地摇头吗?

    要长公主来说,她自然不希望家里人涉险,战火纷飞之处,光想想就叫人心里起伏不断了。

    可蒋慕渊判断顾云锦可以去,儿子比她自己更懂得边境,她一个只凭想象就下判断的,实在无法理直气壮起来。

    况且,不止是顾云锦一个女人,还有顾家两个儿媳妇。

    御书房里的那句话已经传开了,"男女皆能战",谁又比谁不如?

    她难道一定要说自己的儿媳妇比不上别的妇人吗?

    长公主沉默了一阵,问道:"你娘家知道了吗?"

    "知道了的,"顾云锦颔首,见长公主神色凝重,她试探着道,"您是担心我不适应吗?"

    长公主垂下了眼,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也没有随意拿一个理由搪塞,而是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才答道:"蒋家原就是将门,我嫁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丈夫、儿子、孙子,都是会上战场的。

    虽然会担心、会牵挂,但普天之下,与我一般送夫送子去打仗的妇人,太多了,我又矫情什么?

    不过是好好在京里待着,该吃吃,该喝喝,等他们回来就是了。

    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我还要送我的儿媳妇去战时的边关,这有点儿突然,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这般真心的答案,是真的叫顾云锦莞尔了。

    她道:"虽是战时,但我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冒进,也不会去不该去的地方,我能做的事情不多,我会去做好,而不是拖后腿。"

    "那便好,"长公主说完,转头看向蒋慕渊,道,"你自己挖空心思娶回来的媳妇儿,你可要看好了,你对局势比她清楚,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指派指派明白,她涉险而为,最后心疼死的那个是你。"

    蒋慕渊知道长公主讲理,她会答应让顾云锦随行,这也是蒋慕渊能在不禀父母之前就应下妻子的原因。

    不过,长公主答应得这般爽快,还是叫他有些意外,不由笑道:"您放心。"

第五百一十六章 该狠时狠

    寿安郡主亦是担忧着,得知兄嫂回府,急忙赶了过来。

    她肚子里有一堆的话要与顾云锦讲,可真的见到了人,一时有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以寿安之见,顾云锦这会儿的情绪稳定,她若是胡乱安慰,说不定反而把顾云锦招哭了。

    她干脆闭嘴,只挤出笑容来,在长公主身边坐下,试探着问顾云锦道:"嫂嫂,我明日下午想去清水观,你与我一道去,好不好呀?"

    顾云锦哪里不知道这小姑娘的意思,转弯抹角的,也就是想宽她的心。

    她柔声道:"那你只能一人去了,我随你哥哥去北地。"

    寿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四人说着话,蒋仕煜从外头回来,听了几句,虽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反对,而是坐下来,认认真真听顾云锦和蒋慕渊说今日在顾家里头商量的结果。

    几人出发、如何取道,抵达裕门关时再如何变化...

    直到所有的内容都听完了,蒋仕煜才缓缓开口,道:"我晚上是跟肃宁伯他们商议去了,听他的意思,晋之会跟着他去。"

    蒋慕渊挑眉。

    前世北地不曾失守,程晋之自然也就没有去过,他是在一年后入了右军都督府,历练了一年半后去了平海关,跟着肃宁伯的一位老部下研习水师,直至蜀地叛乱,朝廷征召,他奔赴蜀地,立了不少战功,却也马革裹尸。

    今生,蒋慕渊自然不希望好友英年战死,但将门子弟绝不可能留在京中虚度光阴,程晋之迟早要投军的。

    既如此,与其去平海关、去蜀地,还真不如现在跟着肃宁伯锻炼一番。

    有他亲爹看着,程晋之浑身是胆,也不会脱了缰。

    况且,圣上在御书房里都号召了勋贵子弟奔赴战场,肃宁伯作为主帅,程家总要有所表示的。

    程晋之这个先锋,也是情理之中。

    蒋仕煜又道:"肃宁伯是想斩草除根,除了驻守山口关的狄人,等来年开春,也要给退回草原深处的狄人迎头棒喝,这场战事,会拖上几个月。裕门关是要地,关外的受难百姓会陆续退回关内,你们要寻找亲人,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裕门关内,许是会有收获。"

    顾云锦颔首应下。

    蒋仕煜摸了摸下颚,道:"我倒是走过不少地方,却不曾在北地领兵,就不胡乱给你们指点了。

    阿渊你多听听肃宁伯的意见,也听听顾家那几兄弟的意见,他们虽然与你年纪相仿,但到底是北地出身,比你了解状况。

    顾将军和他三弟战死,若是你们能寻着顾二,听他的也行,他有经验。

    记得,该狠时狠,该稳时稳。"

    行军打仗,兵法天象阴阳,能说道的东西太多了,蒋仕煜自认这些年也教了儿子不少,也带他上过战场,可放他一人去,终究是头一回。

    做父母的,岂能完全放心?

    只是,临时抱佛脚,毫无用处,所有的心得体会,到最后也就是这么八个字而已。

    "天很晚了,回去收拾收拾就休息了吧,"安阳长公主看了眼西洋钟,交代顾云锦道,"阿渊忙起来时许是顾不上,你记得写家书回来,给我们报个平安。"

    顾云锦点头。

    屋外,不知何时絮絮飘起了雪花。

    蒋慕渊牵着顾云锦的手往回走,月光已经不见踪迹,只灯笼光照明。

    新房里,原本该挂上一个月的红绸、双喜都已经撤了,不见白日里的欢喜。

    抚冬站在庑廊下,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两人,眼睛里湿润一片。

    顾云锦回府时就让人来传过话了,除了蒋慕渊随身的行囊,还要收拾她的衣物,念夏明日跟着出发,而抚冬留在府中。

    抚冬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京城,更别说是遥远的北地了。

    在西林胡同时,她倒是听随长房入京的婆子丫鬟们说了不少北地事情,对那远在天边一样的地方生出了几分好奇、也有了几分向往,她还与念夏说过,往后许是有机会跟着顾云锦去看看。

    可突然间,北地陷落了,顾云锦要随着蒋慕渊去北地了。

    再是向往,那也是狄人出没之处,抚冬这辈子就见过杀鸡杀猪,再大的场面,实在没有见识过,她怕,但确定了夫人不带她去,她又失落起来。

    想去、不敢去,还不能去...

    如此矛盾的情绪交织的,最后余下的是不甘心和悔恨。

    夫人不带她,是因为她的功夫远远比不上念夏。

    念夏是顾家家生子,自幼习武,哪怕是顾云锦在徐家的那几年,念夏都没有放松过。

    抚冬是从顾云锦扎马步起才跟着练的,但她只为强身,现在就是个花架子,比起顾云锦都输一大截,更别提念夏了。

    她若往北地去,万一遇上些事儿,别说自保,怕是还要顾云锦反过头来照顾她。

    抚冬决计不想给顾云锦添那等麻烦,她有自知之明,但正是因为知道,才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甚至压过了对战事的恐惧。

    可抚冬的这些心境,此刻谁也无法去顾及、去体会。

    才初初入国公府,抚冬与蒋家的丫鬟们还不熟悉,能叫她说心里话的只有念夏,而念夏...

    念夏沉默了一整天了。

    北地是顾家的根,也是念夏的根,她的父母兄弟,都在北地。

    眼下顾家子弟的具体生死都没有弄明白,又怎么会知道念夏的亲人的状况?

    将心比心,抚冬宁可自己闷着,也不拿她这点儿事情去烦念夏。

    这会儿见顾云锦回来,抚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打水伺候主子梳洗:"夫人,您和小公爷放心去,奴婢会和钟嬷嬷一道看好家的,得了空,奴婢就回西林胡同去看太太、奶奶,您不要担心京里。"

    顾云锦转头看她。

    抚冬咬着下唇,半晌又道:"奴婢会好好练基础的,绝对不会给您、给顾家丢脸。"

    说完,见顾云锦没有多少反应,抚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忽然间,却见顾云锦扑哧笑出了声,她不禁抓了抓脑门,也笑了。

    笑过了,顾云锦又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状况,的确让人心痛万分,但在那么沉重的坏消息之后,身边的人,给予的关心,才越发的温暖。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叫你安心

    油灯光微微有些暗,钟嬷嬷拿剪子拨了拨灯芯,屋里亮堂了许多。

    墙角的炭盆烧得火热,与橘黄的灯光一道,隔绝了外头飘洒的雪花,使得内室里越发暖和。

    顾云锦很喜欢这样的温暖,也想以同样的温暖去回应身边的人。

    哪怕,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叫人手足无措、又沉闷不已。

    只是,不管是今夜还是明日开始的未知的北地之行,她绝对不能是低落的那一个人,打起精神来才是最要紧的。

    顾云锦上下打量了抚冬两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道:"不给我丢人呐?这胳膊捏起来是比前两年结实多了,只是这双腿,你能下一字劈叉了吗?"

    抚冬脸上一红,鼓着腮帮子,眼睛里写满了不服输,道:"等您从北地回来时,肯定学会了。"

    顾云锦莞尔。

    重生之后,她自己勤练功夫,对身边人倒是没有特特要求过。

    念夏是长年累月习惯了,抚冬只学个架子,心思并不在这一行上,顾云锦知道她,也不强求。

    可今儿个抚冬自己提出来了。

    顾云锦并不想打击她,基本功枯燥无味,全凭坚持,若边上人再泼冷水,就实在无趣极了。

    闻言,顾云锦道:"那你可要好好练,等我回来时,你若学成了,我便有赏。府里好些人是练过拳法的,你要愿意,自去请教。"

    "那便是冲着夫人的赏,奴婢也要学出个模样来。"抚冬道。

    顾云锦弯着唇,道:"那我也要好好想想,赏你什么东西才好。"

    主仆两人说着细碎的小事,气氛融洽得与平日里无二。

    等蒋慕渊从净室出来,抚冬才与钟嬷嬷一道退出来。

    出了屋子,冷风铺面,抚冬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散,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嬷嬷,我怎么就这么无用呢...我若厉害些,也能帮上夫人的忙..."

    钟嬷嬷裹紧了衣领子,轻轻拍了拍抚冬的背,道:"你觉得自己无用,我看着倒还挺有用的,这个当口上,能让夫人露出笑容来的,那都是有用的人,否则,你就是能一个干趴下十个,都不够看。"

    抚冬愣了愣,认真琢磨钟嬷嬷的话,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屋里,蒋慕渊简单查看了准备好的行囊。

    他常常出远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走数月的状况也常有,有时长久在外,偶尔入京时回府一趟,过不了一两日又是远行。

    长公主曾说过,这国公府的屋子,在蒋慕渊这儿,跟落脚的驿站似的。

    他习惯了这样的奔波,行李素来都是一切从简,但现在,他的那几个包袱的边上,又多添了顾云锦的。

    这种感觉,实在新鲜。

    正像是这新院子一样,除了他用惯了的物什,又添上了顾云锦带来的,两人的东西融在了一起,叫人踏实极了。

    "你过来看看,缺什么的还能补上。"蒋慕渊道。

    顾云锦上前,一一打开看了,又重新收拢。

    这趟是快马加鞭赶路,自然是怎么轻便怎么来,只是季节如此,冬衣宽大厚重,再怎么挤压也比夏天的衣服占地方,因而留给其他物什的就更少了。

    她久居京城,没有适合北地冬天的衣物,便是有暖和的,用的也都是好料子,决计不适合在穿回战时的北地去。

    如今给她备下的这几身,还是钟嬷嬷寻来的,里头棉花扎实,外头粗布料子耐磨,冬衣不讲究贴不贴身,稍微宽大些也能穿。

    首饰头面,一样也不带,药品则是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顾云锦理了一遍,道:"看着是差不多了。"

    蒋慕渊帮着看了几眼,让顾云锦稍等,转身去了对面梢间。

    顾云锦疑惑,见蒋慕渊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多了一柄匕首。

    "开了刃的,"蒋慕渊一面说,一面拔出来给顾云锦过目,"你随身带着。"

    京中姑娘们出行,不管会不会武,一般都会带匕首,只是那把并不开刃,所有的做工都费在鞘上,花纹精致、缀以宝石无数,只讲究一个好看。

    顾云锦也有那样的匕首,赏玩足够,防身完全用不上。

    而蒋慕渊给她的这一把,鞘上只粗犷纹理,没有任何装饰物,刀刃却是寒光逼人,锋利极了。

    "看着就利索,"顾云锦接过来,反复看了看,搁在了整理好的行李上,"有它在,割什么都方便。"

    蒋慕渊看了眼匕首,把视线挪回到了顾云锦身上。

    他给她匕首,自然只希望她拿它割绳子、割果子,凿墙也成,而不是去面对血淋淋的近身攻击。

    只是,战事无绝对,谁也说不好一定不会遇上什么。

    若是真到了那个节骨眼上,顾云锦能有一防身之物,也是好的。

    "云锦,"蒋慕渊放柔了声音,见顾云锦抬眸看过来,他伸手将她箍进了怀中,顺着她的背,轻轻拍了拍,"你还记得云妙在梦里跟你说的话吗?"

    怀抱很是温暖,顾云锦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下来,顺着蒋慕渊的话,道:"记得的,她那天夜里与我说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

    蒋慕渊的唇落在顾云锦的额头上,就这么贴着:"我知道你是想回去找云妙,但云妙最后与你讲的,是要你好好的,你千万记住这一句,你要先顾好了自己,才能让她安心。"

    心跳声就在耳边,顾云锦靠着蒋慕渊的胸口听了会儿,道:"我记住的,会让她安心,也叫你安心。"

    夜色沉沉。

    顾云锦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不知不觉间就睡沉了。

    一夜无梦,再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亮了。

    顾云锦急急坐起身来,探头与穿衣的蒋慕渊道:"我们睡迟了?怎么也无人叫一声。"

    蒋慕渊回手揉了揉顾云锦的额发,道:"不迟,只是外头有雪,看着亮罢了,你这会儿起来,时间刚好。"

    顾云锦应了声,麻利地梳洗更衣。

    抚冬给顾云锦梳了个最简单的盘发,不用任何点缀,正好戴厚厚的皮帽子,脸上未施粉黛,整个人素净极了。

    早餐是扎扎实实的大馒头,就几样小菜,饱腹又方便,厨房里还多备了几个,叫他们路上也能顶一顶。

第五百一十八章 胆儿大些

    匆匆用过了,两人去给蒋仕煜和长公主辞行。

    所有要关照的话,昨儿个都已经说过了。

    蒋仕煜拍了拍蒋慕渊的肩膀,不再多言,长公主饶是想婆妈一番,也记挂着时辰,只抱了抱顾云锦,便催他们出门。

    寿安也过来了,眼睛里满满都是不舍,在听风牵着马儿过来时,她凑到顾云锦耳边,道:"北地风土人情与京城不同,我等嫂嫂回来与我讲一讲。"

    顾云锦点头应了。

    长公主一直送到了府外,直到骏马出了胡同,才满腹牵挂着往回走。

    钟嬷嬷上前扶了她一把,道:"盛装时好看的人多,跟夫人这样清汤寡水都好看的,少见。"

    长公主失笑:"她模样是好,这般端端正正的,我头一眼看她,就觉得这姑娘该是个端坐内堂的,眼下年纪小,等到了我这个岁数,也是通身气派。北地毕竟打仗,我怕她这样的孩子,吃不消呢。"

    "奴婢瞧着倒是未必,"钟嬷嬷眼珠子一转,道,"您知道的,小公爷每回早起远行,吃的都很简单,馒头就小菜,除了吃相斯文些,与街边摊子上的百姓也没什么区别的。

    今晨,夫人与小公爷用的一模一样,奴婢一直看着,她没有半点儿的不自在、不习惯,也是大口大口的,瞧着就觉得有股子豪气。

    能矜贵,能粗放,看着倒也挺有意思的。"

    安阳长公主不由扑哧笑出了声:"若真像你说的这般,倒也挺好。去了北方,是想精细都精细不起来,她能适应,最好不好了。"

    这番对话,顾云锦自然是听不到的。

    不过,钟嬷嬷说得也是实情,顾云锦不讲究起来,是可以很不讲究的。

    前世在岭北的那几年,生活不比京中,也把她的性子拧了不少,习惯了之后,也不觉得那样的粗放有什么不好。

    总归是过日子,库里有多少存粮,就吃多少米呗。

    他们与顾家人约定了在北城门上会合,刚刚到了城墙下,就见顾家人也到了。

    这一趟简行,蒋慕渊只带了寒雷与惊雨,依旧留听风在京城,顾云锦带了念夏,而顾家那儿,除了三兄弟与葛氏、朱氏,还有赶回京来报信的薛平,与葛氏身边的庞娘子。

    庞娘子三十出头,亦是北地人,在女子间算得上身形高大,一身功夫了得。

    顾云齐把一个油纸包交给了顾云锦,道:"沈嬷嬷大早上起来备的,让你路上吃。"

    他是早晨才听说顾云锦的决定的,虽有不安,但也听了徐氏的劝,不出言阻拦她,只是道:"小时候打下的基础,前几年都虚废了,你现在算起来是半路出家,路上若是疲惫了,不要逞强,老老实实告诉我们,比起暂时休息了一两刻钟,你真累得连马都坐不稳了,那才是真的费事儿。"

    隔着油纸,顾云锦就闻到了米糕的香气,她抿着唇笑了笑,道:"哥哥放心。"

    城门缓缓开启,一行人快马出了城,沿着官道往北行。

    顾云锦的坐骑是追云。

    蒋慕渊养了不少骏马,性子颇烈,轻易驾驭不了,追云是其中最温和的了。

    开春时去城郊马场时,寿安骑的就是这一匹,这回归了顾云锦。

    北风扑面而来,饶是带了皮帽子,因着马快,脸上也吹得跟小刀割似的。

    最初时痛得难受,跑了一阵,也就麻木了。

    清晨几匹骏马出城,附近百姓看了个正着,有人不禁感叹道:"顾家人心急火燎的,小公爷是也半刻不休,立即前往。"

    "小公爷向来不推托事情,更何况,顾家是他岳家嘞。"

    "不是说顾家是老大、老四媳妇回北地吗?我怎么还瞧见了一个年轻的?看那模样不似个伺候人的。是老六媳妇?"

    "错了,"边上人忙道,"你说的那个是与小公爷一道来的,那就是小公爷媳妇。"

    "顾姑娘?"问话的人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去北地?狄人又不是杨昔豫,她那点儿拳头能顶什么用?"

    一时左右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即便是顾云熙在御书房里说了"男女皆能战",百姓们也因这句话而热血沸腾,但在很多人眼中,依旧不相信女子真的能上阵。

    花拳绣腿罢了,中看不中用。

    就算是家里有只厉害的河东狮,他们也还是认为,自个儿比妻子强上无数。

    而顾云锦,小妇人小模样,比河东狮都差远了,更加无用处了。

    "这不是去添乱的嘛..."有人撇嘴,道。

    "添乱?"一人插话进来,哼了一声,道,"朝廷征兵,去投军的难道都是练家子?好些新兵到营中,两条腿软得一碰就能跪下,他们难道也是去添乱的?

    小公爷夫人再不济,也能打三五个书生,挥得动长枪。

    这位兄弟,我与你说,不论男女、不说年纪,想要练都能练出来的。

    你要是有心,你也投军,去营里摔摔打打个一两年,你肯定不是个添乱的了。"

    那人被直直怼了一通,涨红着脸要反驳,插话的婆子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皮笑肉不笑道:"我看你就是个能建功立业的苗子,胆儿大些,往北去。"

    说完这句,婆子再不管他,拍了拍手掌,转身走了。

    那人被这一巴掌拍得气都哽住了,只有跺脚。

    边上人咋舌:"那是顾家的沈嬷嬷,你当众说人家夫人去北地添乱,没一拳头把你打趴下就很客气了。男女皆能战,这话真没错,反正我是挨不住沈嬷嬷两拳的。"

    话音一落,一片哄笑声。

    笑过了,也有耿直的,重重抹了一把脸,道:"妇人都敢去北地保家卫国,我一个汉子难道还怕吗?"

    沈嬷嬷从北城门走回了西林胡同,她是悄悄跟上去看的,她不放心,可有怕自己忍不住眼泪、反而招哭了顾云锦,就躲在拐角处,一直偷偷看着,直到人出城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官道上的积雪被往来的车马踩得泥泞不堪,好在一行人的骑术都不差,这才没有影响速度,他们各个,都"归心似箭"。

第五百一十九章 取道

    十一月下旬的官道上,车马并不少。

    哪怕是雨雪封路,也阻挡不住游子们回乡的脚步,大伙儿都想赶在腊月前回到故土,不错过腊八的祭祖。

    若是有些家底的人家,随行了女眷,接连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也不少见。

    京郊附近的官道还算宽敞,即便两厢对行,顾云锦一行人的马匹也不用减缓速度,擦这边就能过去。

    如此飞奔,出了京畿,就没有这么好行的。

    这一日,直到天上没有一点儿光了,才在边上的一处村子里落脚,翌日天刚亮,便又出发。

    行至傍晚时分,天色却阴沉下来,眼看着又要落雪了。

    前方的车马行得不快,迎面又是数辆马车而来,蒋慕渊抬手示意后头跟着的人缓速慢行。

    顾云锦看到了,拽了缰绳,让追云缓了下来。

    顾云宴行至蒋慕渊身边,目光落在前头交错而过的车马上,道:"看这天,只怕夜里的风雪还不小。"

    蒋慕渊颔首,道:"再行一个时辰,不如取道明县,找客栈休整一晚,明日天明时再出发。"

    闻言,顾云宴不由思忖一番,觉得主意可行:"依小公爷说的。"

    京城去北地,山高路远。

    若是平素缓缓行马车,走上小两个月都是寻常的,去年长房入京时,便是中秋后启程,直到十月才抵京。

    而薛平回京报信,因着快马加鞭地赶,日夜都不停歇,坐骑又是千里快马,一人一马硬是撑着一口气,行了不到三日,冲进了京城。

    况且,薛平的运气不错,这几日没有遇上风雪拦路,算是一路顺畅。

    蒋慕渊一行人赶赴北地,他们计划的是十日左右抵达。

    一来,马儿需要喘息,夜里路况不清,不方便赶路,他们去北地是要做事的,不能人累马累,一行人弄得疲惫不堪,反倒是拖累了。

    二来,这几日会有风雪,往北去的路,越靠北,官道的状况也越差,雪小倒是无碍,若是狂风暴雪还坚持快马,那是平白添风险。

    最最要紧的是,等他们遇上灾民时,要费些时间在收集消息与寻人上。

    已然做好了要花费十日的准备,大伙儿也明白磨刀不误砍柴工,与其顶着风雪夜行,不如好好歇一晚,明日出发时赶快些。

    再者,昨儿借宿的村子也拥挤,最后是男女各一间大通铺,实在算不得睡得好。

    朱氏听了顾云宴的话,心里有些忐忑:"我们取道明县,会不会与回京城投奔的人错开了?"

    葛氏道:"这倒不怕。若家里人正在往京城赶的路上,算算时日,大抵还不曾到这一带,要是真赶到这儿了,这里又没有外敌,不会遇险,便是与我们擦身而过了,也能顺利抵京的。"

    这话有理,朱氏颔首应了。

    等前头车马过了,一行人重新扬鞭,往明县去。

    明县是叶城附近的小县,地方不大,因靠着叶城,相较于一般的小县,还算繁华。

    寒雷先行往明县寻落脚处,其余人后续跟上。

    待行到明县外,寒雷引他们进了一处民宅。

    顾云锦把马儿交给了惊雨,转头问蒋慕渊道:"不是住客栈吗?"

    蒋慕渊道:"寒雷说县城里的客栈都没有足够的空屋子了,就借了这宅子来。宅子是我一个好友的,他现如今不在明县,我们借住一晚而已,不用与他客气。"

    借宅子的人这般说了,顾家几人自不多言,简单转了转。

    宅子只一进,好在左右房间不少,大体的床被、碗筷都有,也没有沾灰。

    出门在外,谁都没有那么多讲究,稍稍收拾一番便得了。

    念夏做事主动,去柴房里寻了扫帚簸箕,把院子的积雪都扫到了墙根,又拿了抹布,四处都抹了一遍。

    庞娘子烧了热水,左右兑了兑,差不多能入口了,便送来给主子们。

    顾云锦搓着手在屋子里站了会儿,一碗热茶下肚,整个人舒坦多了。

    她的骑术不算出色,好在快马而行,不讲究姿态是否优美、能不能在马背上耍花样,只要稳当就行,顾云锦能跟上大伙儿的速度,只是一个白天下来,难免腰腿不适。

    朱氏看在眼中,笑着与她道:"我想你现在也坐不住,与其在这儿傻站着,不如与我一道在胡同里走一走?"

    顾云锦笑着应了。

    姑嫂两人与顾云宴招呼了一声,便出了院门,在胡同里从东走到西,又从西口转回来。

    天色越发阴沉了,顾云锦看了一眼边上陆陆续续亮起来的一丁点蜡烛光,道:"我们回去吧。"

    朱氏却没有应声。

    顾云锦转头看她,却见朱氏一瞬不瞬看着街上过去的车马,眼睛里满是沉闷。

    隔了好一会儿,朱氏才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顾云锦笑了笑,道:"刚刚那些人,我隐约听见,好像是送年礼去京中的。咱们家的年礼,是月初时从京里出发的,现在,大抵是返程了吧..."

    那里头,是顾家长房、四房给老太太与其余两房的年礼,也有朱氏和葛氏给娘家人挑选的礼物。

    还有不少像念夏这样亲人在北地的仆从,攒了一年的银钱的,采买些家里人喜欢的物什,写一封家书,连带着银子一块,托给送年礼的家丁,一并送回去。

    而今年,这一车车的礼物,终是到不了北地了。

    顾云锦挽住了朱氏的胳膊,柔声劝道:"三姐姐有一句说得很对,嫂嫂你想,你现在难过他们收不到年礼,可在北地出事的那一晚,起码他们不用为了你的安危而牵挂。"

    他们现在能为了遇到的事情难过,是因为他们还活着,人也只有活着,才会有无数的可能。

    朱氏抿着唇,轻轻笑了:"我这人呐,向来没心没肺的,这个情绪不适合我,我们回去吧,早些吃了东西睡了,明儿一早继续赶路。"

    顾云锦应了声,才迈进那院子里,就见念夏一脸古怪地来寻她。

    "你这是什么神情?"顾云锦伸手揉念夏的脸,"见到了长着两个鼻子的人了?"

    念夏没有笑,把手掌摊在顾云锦跟前,上头是一只耳坠子。

第五百二十章 耳坠

    念夏道:"您看看这只耳坠子,奴婢越看越眼熟。"

    "眼熟?"顾云锦闻言,从念夏手中接过了耳坠子,仔细看了起来。

    他们这一趟赶路,谁都没有带首饰,这断断不可能是她们之中谁的物什,可若不是她们的,怎么连顾云锦瞧着都似是在哪儿见过呢。

    耳坠子很是细巧,看着是大铺子的做工。

    念夏皱着眉头,道:"这是在柴房里寻到的,奴婢扫了院子,把扫帚放回柴房时,顺手就整了整,没想到在墙角上发现了这么一个,原琢磨着大抵是宅子的东家的,可越看越觉得,真的见过的。"

    朱氏也凑上来,来回看了看,道:"这掐丝的手艺还真不赖,我们北地不兴这种精细的,我也就是到了京城之后见人戴这种。前回我给巧姐儿的奶娘一颗金裸子,她说要给她小姑子打一对这样子的。"

    顾云锦捏着耳坠子,回忆了好一阵,脑海里突然间划过了一张脸,她倒吸了一口气,问念夏道:"石瑛是不是有一对这样子的耳坠子?"

    念夏的眼睛霎时间睁大了,不住点头:"是是是,就是石瑛的,奴婢见她戴过。"

    顾云锦的心一下一下擂鼓。

    这真是石瑛的东西,还是旁人有一对看起来差不多的?

    彼时听风告诉过她,石瑛已经被寻着了,也处置干净了,顾云锦相信以蒋慕渊做事的谨慎而言,听风说处置了就一定不会有差错。

    当时的细节,听风没有讲过,顾云锦也没有仔细询问过蒋慕渊,所以她并不清楚石瑛最后是被谁寻到,又是在哪里。

    眼下发现这耳坠子,是不是就意味着,石瑛最后是被抓来了这儿?

    蒋慕渊说这间宅子是他的友人的,也许帮着揪住石瑛的正是那位友人吧。

    顾云锦把耳坠子又交换到念夏手中,道:"就算真是她的,人也不在了,还是放回柴房里吧,她的东西,我是不想拿着。"

    念夏也一点儿都不想拿着,听了顾云锦的,二话不说,又往柴房去了。

    朱氏在一边云里雾里,石瑛这名字,她好似有些印象,又记不清楚,大抵是听谁听过那么一两句,想拉着顾云锦再问问,见对方神色沉沉,想了想,又作罢了。

    顾云锦舒了一口气,把石瑛抛到脑后,正要与朱氏一道回屋子里去,就听见脚步声从外头传进来。

    她扭头一看,是寒雷采买晚饭回来了。

    顾云锦心思一动,问道:"小公爷说的友人,是何人呀?"

    寒雷答道:"是周五爷。"

    只一个姓数和排行,顾云锦还真弄不明白,她正要再问一句,却见寒雷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她的身后。

    顾云锦忙转过身,果不其然,蒋慕渊站在后头廊下。

    "你要问什么,等吃过晚饭再问,"蒋慕渊笑着道,"你不嫌外头冷,寒雷手上的食盒可是很嫌弃的。"

    顾云锦莞尔。

    一行人用过饭,也就各自散了。

    顾云锦也早早梳洗,蒋慕渊吹了灯,两人一道躺下了。

    外头已经落雪了,洋洋洒洒的,就算关紧了窗户,也能听见北风的呼啸声。

    蒋慕渊把顾云锦箍在怀中,问道:"这床板睡着是不是不大舒服?"

    顾云锦略挪了挪身子,道:"自是比不得家中,但比起昨晚的大通铺,已然是舒坦多了。"

    蒋慕渊失笑。

    身体因赶路而疲惫,但精神却还清醒,顾云锦并不困,想到问了一半的问题,便又提出来问蒋慕渊:"周五爷是谁?我好似从未听你说过。"

    蒋慕渊道:"知道叶城周家吗?原先的永定侯府,袭到了他曾祖父的那一代,现在没了封号,外头都只叫叶城周家了。"

    这么一说,顾云锦倒还有些了解。

    蒋慕渊又道:"他与我同年,关系也不错,周家的爵位没了,家底还是攒下了不少的,他在叶城边上有不少宅子田产,这院子是其中一处,平素都空着,有人洒扫。"

    顾云锦微微点头,皆是世家子,蒋慕渊又是满天下的跑,认得周家人也不奇怪。

    只是...

    那耳坠子...

    顾云锦不想憋着事儿,想到了也就问了:"念夏在柴房里寻到一只耳坠子,我看着似是石瑛的,石瑛当时是不是来了明县?"

    蒋慕渊挑眉,既然顾云锦问到了这事儿上头,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道:"当时我让人到处找她看看,最后是周五爷给我递信,说是人在明县寻到了,也处置了,我只是没想到,他在明县有三四处宅子,我们今儿借宿的正好是这一处,也是巧了。"

    顾云锦笑道:"这么听起来,周五爷的人手还不少?"

    "是有那么些,"蒋慕渊一手轻轻拍着顾云锦的背,一手抚着她的长发,道,"石瑛的事儿,已然过去了,当日牵连了阮馨,也非你本意,你切莫在搁在心里。"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刚出事时,她的确很是不安,倒不是害怕,而是对阮馨过意不去,彼时她若是跟上去看一眼,石瑛大抵就无法得逞了。

    蒋慕渊当时就宽慰过她,一言一语,顾云锦都还记得。

    一年多过去了,她也看开了,反倒是蒋慕渊,听他这口气,还在担心她一直挂念着。

    顾云锦不由笑了起来,整个脑袋挨到蒋慕渊的颈侧,道:"我没有搁在心里。"

    蒋慕渊啄了啄她的额头,道:"那就好。"

    两人拥着说了会儿话,东一句西一句的,顾云锦渐渐犯起了迷糊,终是沉沉睡去。

    蒋慕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放松着骑了一日马儿而绷紧的腿,直到他也睡着了。

    翌日天明时,雪并未停下,依旧遮天蔽日地飘着。

    蒋慕渊起来后看了会儿天空,与顾家兄弟商议:"估摸着一时三刻晴不了,我们也不能一直耽搁,走一段是一段吧,今日能赶到梅山脚下,那一带有不少农家可以借宿。"

    顾云宴颔首,道:"过了梅山就是岳家庄,那儿也能落脚。"

第五百二十一章 困马

    风雪之日,即便是两条腿行走都不方便,更别提行马了。

    每个人都裹着蓑衣,能挡住雪花,却拦不住北风,寒风一个劲儿地钻进来,冻得人想把四肢都蜷缩起来。

    就这么顶着风雪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打头的蒋慕渊又不得不示意后头的人停下来。

    因为前方不远处,有一辆马车陷入了积雪泥泞之中,堵在了路中间,行不动了。

    被路况困住脚步,这在冬日之中,不算稀罕事儿。

    顾云锦几人牵着马走到路边等候,庞娘子和念夏打开了水囊,给他们分些热茶。

    而所谓的热茶,到了这会儿,也就是刚刚适口的程度了。

    顾云锦小口饮了,通身寒气去了不少,她转头看向蒋慕渊,不禁抿着唇笑了。

    蒋慕渊真的比她耐寒多了,相较于她把自个儿裹得臃肿不堪,蒋慕渊整个人看起来还是英姿勃发。

    对顾云锦而言,蒋慕渊就是个暖炉,昨儿夜里没有汤婆子暖被窝,可等他一躺下来,很快就捂得暖和了。

    按说,她自打开始勤练身体之后,火气比从前好太多了,平素在室外走动也不觉得冷,但两厢一对比,差距立刻显现。

    她在北风大雪之中扬鞭骑马,还是会觉得冷。

    她的手脚,也不及蒋慕渊暖。

    难怪,蒋慕渊在京里时不爱穿厚重冬衣,被皇太后指出来了都要寻由头说道。

    蒋慕渊也饮了两口茶,与顾家兄弟一道,去前头查看那辆马车状况。

    马车似是陷进去有一阵的,这么冷的天,车把式急出了一头的汗。

    车上的主家也下来了,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亦是对此状况束手无策,只一个劲儿地给被耽搁了路程的过路人们赔礼。

    因着这辆马车拦道,前后被困了不少旅人,也有几个汉子搭手帮忙,想要把马车推出来,却不得法。

    "这位兄弟,可是车轴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惊雨上前问了声。

    车把式转过头来,见这几位都是练家子模样,瞧着是有力气的,便道:"不是卡住了,是车厢沉,陷进去了,只靠哥儿几个就推不出来,原还想着让那畜生也使把劲儿,却是根本不听话,哎!一到风雪天,它都不愿走。"

    车把式说的便是自家那拉车的马。

    蒋慕渊几人并不意外,马儿也有性子,不听话不稀奇。

    "不走也要走啊,你家马车不走,我们前后都过不了。"

    "可不是,总不能就这么等到天黑,我们也要赶路的。"

    旅人们的脸上皆是不耐,慌得那对老夫妻又不住赔礼。

    顾云宴与薛平道:"你试着教教那马儿,我们再一道推,早些把这马车弄出来,我们也能早些启程。"

    薛平颔首。

    他是驯养马匹的一把好手。

    关外盛产各种好马,行走在北境与关外各部落、临近小国之间的商队,也常常做马匹生意。

    除了养成了的骏马,还有不少小马驹,一并运达北地。

    顾家作为守将,在马匹培育上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商贾运输的,朝廷送来的,一并驯养,一批批的养,一批批的淘汰,最最顶尖的才能是将士们胯下的坐骑、或是献给贵人们,次一等的,补充到普通骑兵队中做军马,再往下的,都上缴回朝廷,其中好些的补充为驿站行马,最最不济的,卖给殷实人家做出行之用。

    薛平在军中常年与马儿打交道,北地城外的草原就是顾家的跑马场,老将军顾缜最后几次出征,骑的就是薛平给教出来的马儿。

    他上前去,拍了拍那马儿的脖子,手掌盖在鬃毛上,靠在马边嘀嘀咕咕了一通,旁人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也看不到他手上的小动作有什么稀奇的,但那马儿就是不再不耐烦地踢蹄子,哼哼唧唧了一通,低低嘶叫了一声。

    薛平转头去众人道:"我会牵好它,大伙儿用力推一把。"

    车把式看得啧啧称奇,请众人帮把手。

    "能成吗?别又是个夸大其词的,我们累得要命,那畜生愣是不动。"

    "俺看虚得慌,畜生懂什么人话,要是听得懂,还能叫这么一大群人堵在这儿?"

    "眼下也没有法子,就试试呗。"

    都是被堵了有一阵了的,冷风吹得人发麻,力气早就使完了,对薛平的本事并不看好,也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凑个人数。

    顾云宴对左右拱手行了一礼:"我们兄弟是北方人,家里常年跟马打交道,让它拉个车还是不在话下的,各位搭把手,早些通了路。"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顾云宴裹着蓑衣,无法从衣着分辨他的出身,但听他说话,自有一股子气势,还真像是有些来历的。

    人看不出端倪,马就不同,顾家一行人的马匹皆是一等一的良驹,能骑这等马儿的人,说是与马打交道的,好似像那么一回事儿...

    薛平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那马儿抬起前脚嘶吼一声,用力往前蹦跶了几步。

    边上人被马儿一惊,也忙凑到马车旁,使劲儿的使劲儿,喊号子的喊号子,前后一块用力,陷入泥泞中的马车终于出来了,

    马蹄子又踏了两步,踩的积雪飞溅,薛平安抚了一通,才叫它平息下来。

    车把式赶忙把马车引到路边避让,一一与出力的人道谢,叫他们各自先行。

    老夫妻两人亦过来,对蒋慕渊一行人重重行了一礼。

    蒋慕渊道:"天冷,两位还是上车吧。"

    老汉搓着手,道:"老汉姓邹,有两个儿子在裕门关下做生意,此次往北是想阖家团圆过个年,刚刚听各位说是北方人,不知是否也是往裕门关行,回家过年的?若是各位往后经过裕门,还请一定要寻做皮料生意的邹家兄弟,让我们一家好好谢谢各位。"

    蒋慕渊与顾云宴交换了个眼神,并未坦言身份,只是提醒邹家老夫妇道:"两位可知北地失守了?狄人如今就在裕门关外,关下此刻并不太平,朝廷大军不日也要往裕门关去,家人若在裕门关做生意,还是小心为好。"

第五百二十二章 爱马

    两夫妻听得目瞪口呆,老妇人更是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打、打仗了?"老妇人一把握住了顾云宴的手,急切道,"怎么这个时候打起来了?不是都说,狄人一道秋末就退回草原去了,不到第二天开春不会再南下吗?"

    邹老汉见老婆子失礼,赶忙劝道:"这不是还没有进裕门关吗?还在关外!"

    "北地都丢了,裕门关不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儿了?"老妇人转头过来,声音都发着颤,"不晓得大郎他们这会儿好不好,就算狄人进不了裕门关,但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受难百姓,不晓得家里存粮够不够,别到时候拿着银钱都买不着。"

    老妇人是个过日子的,喋喋不休与老汉商议起了沿途采买些粮食、日常家用的东西带去裕门关。

    邹老汉一面好言安慰,一面冲蒋慕渊等人讪讪笑着赔礼:"那你们还往北去?哦,是了,家里在北方,是担心家里人才赶回去的吧?哎,兵荒马乱,受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不耽搁你们了,希望你们家里人一切都好。"

    两厢拱手,各自散了。

    薛平抚了抚邹家的马匹,与车把式道:"养匹马不容易,好好待它,马草不会白喂的。"

    车把式这会儿把薛平看作高人,自是他说什么便应什么,哪怕他的马儿与高人一行的马匹,以肉眼看着就是天壤之别,车把式还是觉得,自家的马儿顺眼多了。

    顾云锦正欲翻身上马,就听身边的葛氏叹了一声。

    葛氏道:"薛平是个爱马的。"

    "不爱马,怎么养马?"朱氏苦笑摇了摇头,"养一匹好马,太难了。"

    顾云锦抿唇,揉了揉追云的鬃毛。

    她知道,两个嫂嫂是在感叹薛平赶路进京时骑着的那匹马。

    普通人家的马儿,在冬日里说不走就不走了,军马不是那样的,每一匹军马,皆是骑手说何时行何时停,决计不闹脾气。

    夜路、雪路,狂风暴雨,都是如此。

    而那匹进京的,更是千万里挑一的塞外良驹,自幼驯养,练就了速度与耐力。

    薛平当时奉命离开北地,来回路途颇远,顾致沅担心他叫大雪耽搁在途中,才把这马儿交给了他,好让他早去早回。

    不曾想,最后成了赶回京报信的传令兵。

    按说,如此距离,走上一程就该在驿站中换马的,可驿馆的马儿无论速度还是耐力,原就不及军马,又不是薛平自幼养的,怕摸不清脾性,反而耽搁事儿,愣是没有更换,只简单喂食,逼着它跑完了全程。

    听说,抵京之时,那马儿就不好了,倒在地上一阵抽搐。

    府里给寻了最好的马大夫,性命是护住了,但四条腿和心肺都伤着了,往后再也不能跟之前一样飞驰,只能如老迈的马匹一般,偶尔在草场上踏上几步。

    对于战争来说,无论是人口还是马匹,都是消耗品,罕有名姓。

    可对于他们的亲人、主人而言,意义又岂会相同?

    顾云锦紧了紧缰绳,跟在后头继续前行。

    她不认得其他人,但她知道,她的祖母、她的叔伯、她的兄弟姐妹,在她的心中,是不同的。

    之后的几日,大雪时落时止,一路向北,积雪更多了,而这一带远不及京畿或是江南繁华,官道都修得很一般,并不算好走。

    北地失守的消息,已经在这一片传递开了,沿途遇上的百姓,脸上都能看出几分忧愁来,全然不见腊月近前时的欢喜。

    这一种变化,在行到裕门关附近时更是明显。

    战时的守备比平时都严谨,裕门关下的镇子,出入都要查验仔细。

    蒋慕渊把通关文牒与宁国公府的令牌递上,官兵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小、小公爷!"

    "向大人呢?"蒋慕渊问道。

    向威是裕门关的守将,自打北地出事起,这小半个月,他就没有睡过一天的踏实觉。

    听闻蒋慕渊和顾家兄弟来了,他半点不耽搁,急匆匆将人迎到了府中。

    向威驻守裕门关,自是认得顾致沅的,也认得顾家兄弟,五大三粗的汉子见了人,哽着声,道:"节哀。"

    顾云宴一把拍了拍顾云齐的肩膀,与向威道:"向叔,这是我家六弟,认得出来吗?"

    向威闻言,忙盯着顾云齐看,半晌一拍脑袋:"顾家老四的儿子!这都有五六年了吧?都长这么大了,瞧这身板壮实的,练得真不差!"

    说几句家常,也就是不想沉浸在悲伤之中,可毕竟,北地的战局与顾家人的状况,是眼下不能回避的问题。

    "十五夜里,狄人突然犯境,我是四更时收到消息的,当即点兵要往北地去救,"向威禀道,"刚出关口,遇见顾将军的传令兵,他说顾将军最后留的话是不需裕门关去救,怕中了狄人调虎离山之计。

    一旦我带兵离开裕门关,若狄人突袭,以至裕门关失守,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只好退回来,只派了一小队骑兵奔赴北地,得到了狄人退守山口关的消息。

    顾家老三和云肃小两口,是他们寻到的,原是想留在北地,怕狄人再往北地抢夺时认出来了,死后都受辱,就带回了裕门关。

    如今收在郊外义庄之中,你们随时可以去看看。

    至于顾将军与老太太的遗体,没有寻到。

    狄人这半个月数次骚扰附近城池,也杀回过北地,我想使人再去寻,都怕出意外。"

    顾云宴重重抹了一把脸,忍下了眼泪,道:"只要没有落在狄人手里..."

    顾云锦的心亦是沉沉的。

    如顾致沅这样的将军,他的遗体若是落在狄人手中,历朝历代都是要赎回的,不能不管不问,以至于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可朝廷赎了,交出去的就是实打实的金银,这些银子会变成狄人手中的武器,再一次犯境。

    顾云锦想,她的大伯父,是肯定不希望他战死后被狄人如此利用的。

    她也在心中暗暗地想:只要没有落在狄人手中...

第五百二十三章 心烦

    朝廷定下由肃宁伯领兵赶赴裕门关后,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向威手中。

    这是向威的定心丸,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等候,也想尽办法调查北境状况。

    地图悬在墙上,他一一向蒋慕渊等人讲述如今战况。

    "那夜突袭北地的狄人皆是精锐,据说先锋只有三千人,却是不知为何突破了城门,又是入夜之后,因而杀得守军措手不及,若非夜袭突然,北地也不至于失守,"向威的手指点在北地之上,而后斜斜划了一条线,"天亮前又有一支狄人赶到,一并转向去了山口关,占据了鹤城。

    若只是那么点儿人数,我们便是死死围困山口关,也能拖死他们。

    只是不知后续还会不会有增援,按说这大风大雪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穿过了草原,直直杀到了北地城下。

    万一有增援,来个里应外合,那就得不偿失了。"

    向威不敢贸然行事,除了打探各处消息之外,便遵循了顾致沅战死之前留给他的话,固守裕门关。

    顾云锦亦看着地图,认真听向威讲述。

    北境三大城、五大关,边上小城镇亦无数,因着镇北将军镇守在最前线的北地,而以北地为主城。

    裕门关在身后,死死卡住了北方通往京师的隘口。

    这一片辽阔的土地,便是他们顾家数代守护的地方。

    顾云锦虽是北地出身,但彼时年幼,除了北地临近的,她并未去过所有地方,因而这一个个熟悉的城镇、关隘名字,对她而言,就与母亲苏氏的江南娘家一般,地名耳熟能详,却从未踏足。

    向威分析的地形、城镇守备设置,顾云锦能听懂一些,却不是全然领悟、并明白这一切会对战局产生的影响,但这并不妨碍她认真地听,且试着一一记在心中。

    待向威与蒋慕渊和顾家兄弟们探讨过了局势,大伙儿都心中有数了,众人便往义庄去。

    一面行,蒋慕渊一面与向威打听,道:"我看裕门关守备谨慎,出入都有记录,不晓得是否遇上过顾家人入关?"

    向威叹息,道:"这几日才严些,前几日第一批百姓一窝蜂涌到关下,哪里有工夫一一查验,再说了,都是逃难的,保住身家性命就不错了,身上都没有带路引凭证。

    现在关内也是拥挤,城隍庙、破屋子,但凡能住人的都塞满了,官兵们一面巡察一面记录,倒也记回来不少名姓,我叫他们留心了,但至今没有发现顾家的。

    朝廷会出兵的消息,我都传下去了,我想,顾家若有人往关内行,可能是还没有抵达,若不然,听到了消息,总会来我这儿报个信,借车马盘缠往京里去也好,留在这儿等你们也罢,总归不会无声无息的。"

    顾云锦抿住了唇。

    北地与裕门关,说近不近,说远也不是太远。

    顾致沅让官兵开了城门,有车马的人家自是车马而行,赶上几日,也就到关下了。

    田老太太若让人带孩子们走,按说不可能是步行,顾家府里留着的马匹亦是好马,一个劲儿往关内赶,怎么说也入关了。

    见身边众人都神色凝重,顾云锦忙道:"也许是早入关了,只是没有在裕门关停留,就直直往京里去了,与我们错过了。"

    葛氏亦颔首:"指不定是如此,最好是了。"

    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知道这话就是自我宽慰。

    义庄外的守兵见了向威,郑重行礼。

    一行人进去,顺着向威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并排放着的三具遗体。

    白布盖着,看不到底下人的面容,但哪怕是顾云锦,都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

    三叔父顾致清个头魁梧,是致字辈的兄弟之中最高大也最壮实的一个,顾云锦把很多陈年旧事都忘记了,还是顾云思告诉她的,说三叔父最喜欢几个女娃儿,顾云初、顾云妙、顾云锦与顾云映年纪相仿,她们四五岁时,三叔父一双手能把她们四个人都抱起来。

    五哥顾云肃继承了顾致清的高个头,却没有那么粗壮,身形颀长,五嫂嫂蔡氏,顾云锦从未见过,她是其中最小巧的那一个。

    顾云宴走上前去,一一掀开了白布,一瞬不瞬看了会儿,眼眶一点点红了。

    虽然冬日的裕门关寒冷,遗体可以保存,但毕竟故去半个月了,还是与生前有些变化,不过,这并不妨碍自家人认人。

    向威清了清嗓子,道:"底下小兵带回来之后,简单擦了擦脸,去了血污,旁的没有动。"

    擦是擦了,可还是能看到些印记,他们身上依旧穿着护甲,上头满是血印子,伤口亦是明明白白。

    朱氏没有忍住,看着蔡氏脸上斜长的箭伤,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顾云锦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朱氏狠狠咬了咬唇,道:"这是你五嫂,你还未见过吧?

    我跟你说,她这个人呐,我是一点也不喜欢的,难处得要命!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说话总是夹棍带棒的,酸得我牙痛。

    可她的功夫是真的好,发起狠来,你五哥都不是她对手。

    我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想看到她现在这样...

    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最后脸上留了伤,怕是躺在这儿都心烦吧?"

    顾云锦听了朱氏这么一番话,眼泪亦是收不住。

    朱氏苦笑,看着蔡氏,喃喃道:"我说你也别心烦了,回头我给你抹点粉、抹点胭脂,换身漂亮衣裳。

    就是你儿子勉哥儿,你仔细看好了,我估摸着他与栋哥儿在一块呢,你可护好他们,让我们赶紧寻着他们,这大冬天的,孩子不耐冻啊..."

    这么一番话,听得向威都重重抹了一把脸。

    顾云宴稳了稳心绪,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一路赶来,今夜好好歇一觉,明日天明,出关往北地去。

    一是看看如今状况,二是仔细认认,不是都说云婵和江毅兄弟几个也上了城墙吗?旁人认不清模样不好寻,我们自家人好找些,真在城里,总要找回来。

    顺便沿途再找找栋哥儿几个,万一路上耽搁了,也就一并接回来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故土

    向威看了几个女眷一眼,道:"侄女和侄媳妇也要去?要不然跟着官兵们一道,再在裕门关里好好找一找,兴许就在关内,只是没顾上来跟我报个信呢?"

    葛氏摇了摇头,道:"若在关内,也不怕他们出状况。我们都到这儿了,总念着要去看一眼。"

    这是他们急匆匆赶来的初衷,哪怕有风险,也要试着去做。

    向威见状,也就不再多劝了,道:"我让人也仔细寻寻。"

    顾致清三人的遗体依旧保存在义庄里,等顾云锦和嫂嫂们从北地回来之后再入殓,依着单氏的交代安葬。

    向威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这等时候,也不提什么接风洗尘,只让人送了两坛子酒来,作了心意。

    趁着天还未黑,顾云锦跟着兄长嫂嫂们在关内找寻了一番,并未遇上面熟的北地人,只能失望而归。

    蒋慕渊则写折子回京,向圣上说明抵达后了解到的状况。

    顾云锦回来的时候,蒋慕渊并不在屋子里,她在外头张望了一番,看到了惊雨:"小公爷呢?"

    惊雨禀道:"小公爷写完折子后又寻向大人去了。"

    顾云锦了然,自个儿进了屋子,也不叫念夏伺候,添了一盏热茶,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北境的杂记。

    向威给他们寻的地方还算宽敞,屋子里摆设极少,倒是有一架子的书册,大部分是兵书,还有一些北境的人物志、山水志。

    顾云锦就这么就着烛火,一页一页地看,不由入了神,直到蒋慕渊回来才抬起了头。

    蜡烛都燃了大半截了。

    蒋慕渊凑到顾云锦身后,扫了一眼书册,道:"怎么看起了这个?"

    顾云锦把书反扣了,抬头道:"我今儿个就在想,除了话本,我也许该试着多读着地方志,或是读些兵书。"

    蒋慕渊挑眉:"怎么突然想到这一茬了?"

    "听向大人讲北境局势时想到的,"顾云锦解释道,"我能明白一些,却也不能全懂,那时便想着,我若是多读些兵书,便能多领会一二。我倒也不是想纸上谈兵,只是想要知道眼下该如何应对,如何周转。"

    蒋慕渊听完,弯着眼睛笑了。

    正是因为顾云锦心中念着北境、念着这片疆土,才会自然而然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就算是纸上谈兵,也要熟读兵书才行,"蒋慕渊揉了揉顾云锦的额头,道,"回京之后,我挑几本浅显的给你,你先看起来,不明白的,只管问我。"

    顾云锦颔首应下。

    她知道蒋慕渊有许多藏书,其中有大量的兵书,她在整理屋子时瞧见过,略略翻看过两眼,便放下了。

    一是相对晦涩,二是成亲那几日事情颇多,她没有时间去寻些其他事情做。

    还不等她空闲下来,就得知北地战局,只能匆匆赶赴。

    不过,若是没有此番遭遇,她翻看兵书也好、志书也罢,都是与话本一样,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而现在,她是真的想多懂一些。

    想更了解北方这一片土地的山水人情,想更知道他们顾家在这里付出了多少,又收获了多少。

    因着第二日要继续往北地赶,顾云锦早早就睡下了。

    接连赶了一旬多的路,沿途住宿吃食都不讲究,这一夜,是他们这一行人从京城出发后歇得最好的一日了。

    顾云锦却没有睡着,她靠在蒋慕渊怀里,叹息道:"这大约就是近乡情怯吧。"

    蒋慕渊失笑。

    顾云锦又道:"我没有见过栋哥儿和勉哥儿,不晓得遇上几个姐妹时,我能不能一眼认出来。"

    蒋慕渊道:"都说女大十八变,认不出来也寻常,她们可能也认不出你。"

    "到底是自家姐妹,兴许能心有灵犀呢,"顾云锦接着说,只是声音添了几分困倦的软糯,"就跟云妙似的,梦里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她变了许多,又和小时候很像..."

    这话听着很矛盾,也许只有自家人才明白这种"变了又很像"的意味吧。

    蒋慕渊听出顾云锦话音里的睡意,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脊背,压着声儿道:"明日就去寻她了,会寻着她的..."

    顾云锦低低应了一声,而后,只余下浅浅呼吸声。

    翌日天未明时,顾云锦就被蒋慕渊唤了起来,急匆匆梳洗、用早饭,而后出发往关外去。

    在一众人都往关内涌的战时,他们这一行人反其道而行,引了不少关口附近的人张望。

    出了裕门关,一路往西北去。

    沿途之中,还有不少百姓拖家携口地往关内去,有些并非北地民众,可都被驻在鹤城的狄人惊着了,担心狄人会掠夺他们的镇子,干脆往裕门关内避难。

    马儿飞驰,直到远远看到北地城池。

    顾云宴勒住了马,仰着头,遥遥地看。

    城墙还是记忆中的城墙,上头却已经寻不到顾家的军旗了,那个迎风而扬的"顾"字,已经不在了。

    军旗是魂,魂丢了,比命丢了,还难受。

    饶是心里有准备,等入了北地之后,众人还是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屋舍塌倒,四处都是大火焚烧后的痕迹,墙边有不少兵士遗体,叫这半月间的大雪掩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截来,一眼看去,寻不到一个活人,只余下这么一座空城。

    这不再是他们熟悉的北地了,饶是顾云宴这样在北地出生、成长,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一时半会儿间,也无法完全分辨哪儿是哪儿。

    陌生得可怕,可这里,就是他们的故土。

    强忍着眼泪,只凭记忆,顾云宴引路,牵着马儿往将军府的方向去。

    "那里..."顾云熙往一片相对空旷的地方指了指,"那是校场吧?"

    顾云宴走上前,蹲下来摸了摸三根旗杆的石头基座,沉重点了点头。

    顾云锦往东侧看去,若这儿是校场,那东侧便是将军府,那里,是一片残垣断壁。

    她吸了吸鼻尖:"祖母和云妙,是不是还在底下呢?在等着我们找她们呢..."

第五百二十五章 寻找

    北地这样的边关大城,不似京城一样寸土寸金、又人口鼎盛。

    偌大的城池,百姓算不得多,各家的宅子都建得宽大,也不似江南小镇秀气精致,移步换景、处处都有玄机,而是大刀阔斧般的大开大合,用"大"也彰显气派,用料很是扎实。

    石块大,做梁的木头也粗壮,宅子建起来的时候不觉得,塌成眼前这狼藉模样了,挖掘整理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镇北将军府亦然。

    蒋慕渊估摸着时辰,道:"我们最多最多挖两个半时辰,今夜看天色是要落雪的,不能在北地耽搁。"

    尽量不宿夜,这是来之前就商议好的。

    狄人驻扎的鹤城与山口关,若骑兵奔袭北地,也就小两个时辰的事儿。

    昨日听向威说,狄人前日才从古梁镇抢夺了不少粮食、冬衣回鹤城,按说近几日间是不太可能再有动作的。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要小心为上。

    他们才初初抵达北境,要摸索状况,要收集情报,要给后续带兵来收复北境的肃宁伯提供足够的前期帮助,眼下,能避免的冲突还是尽量避免。

    顾云宴颔首,与葛氏两人比划了一番,大致确定了几个位置,道:"祖母的院子、父亲的院子、祠堂,先从这几个地方找起来。"

    这是眼下看来,田老太太最有可能所在的位置了。

    葛氏和朱氏带着庞娘子,先在城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寻到人,其余人在田老太太的院子上一点点整理。

    顾家兄弟与蒋慕渊互相助力着扛梁木,顾云锦和念夏就扒拉大大小小的石块。

    前世今生,过了那么多年,顾云锦对将军府的院子屋子,记忆已经不深了,那夜梦中回来,倒是想起了一些。

    若眼前的是完整的将军府,她还能顺着记忆走上一走,只留下这样的断壁,她就完全对不上了。

    这种陌生的滋味,当真叫人心里闷得慌。

    为了保暖,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戴了厚厚的手套,有这层遮挡,碎石块不至于割手,但还是有些扎。

    顾云锦闷头挖了一角,墙角下露出来几块瓷片,她赶紧都挖了出来,吹去了上头的灰。

    顾云熙余光瞥见顾云锦盯着手中的瓷片发愣,过来瞧了一眼,道:"这花纹瞧着是祖母的那对双耳花瓶吧,一直搁在西次间,你从这儿寻出来,这个位子就是西次间了。"

    顾云锦是真的不记得田老太太屋里有什么摆设了,顾云熙这么说,她便这么应,又蹲下身去,用力往里翻。

    "四爷!是顾家的四爷吧?"

    老迈又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引得众人转过头去。

    顾云熙上下打量着出现在不远处的老汉,颔首道:"是我。"

    "老头子就猜你们会回来..."老汉用黑乎乎的手抹了一把脸,挤出些笑容,"您大抵是不认得老头子,老头子就是城里街上讨饭的,去年冬天跟人抢吃的,被打断了一条腿,是府上二姑奶奶和二姑爷救了老头子一命。

    那晚上狄人打进了城,顾将军让守军开了城门,叫百姓们能走的都走,老头子跑不动,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了,运气不错,没被狄人发现。

    狄人走了后,有逃出去的回来找亲人,一块往裕门关去,老头子一个断腿的,撑不到裕门关,干脆就留在北地了,反正人都走了,随便翻些吃的穿的,也能活些日子。

    后来,就在北城墙的台阶上,发现了二姑爷他们兄弟,还有二姑奶奶,就是都没气了..."

    一声"没气了"让所有人亮起来的眼睛又骤然间暗了下去。

    顾云熙看了眼北城墙方向,又转头问老汉:"都还在上头吗?"

    老汉摇了摇头:"怕留在上头毁了,老头子挪到了后头街上那空宅子里,就想着每日在将军府转转,总会遇上顾家人回来,就把人都交给你们。没有二奶奶他们出手相救,老头子去年就没了,一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出这点力气..."

    蒋慕渊打量着老汉,道:"听你说话,来龙去脉都很明白,可是年轻时念过书?"

    "念过,"老汉嘿嘿笑了笑,满是苦涩,"念过书,学过生意,跟着兄弟几个走南闯北做买卖,穿过沙漠草原,结果折在狄人手里,兄弟们都死了,老头子命硬,一个人逃出来了。想投军,这把年纪投不了军了,孤家寡人一个,不如做个讨饭的。"

    老汉的经历最终成了一声叹息。

    顾云熙听说过,这些行走关外关内的商人,各个都赚得盆满钵满,但也是各个在刀口上讨生活的。

    在沙漠里迷路、断水断粮、遇上沙狐狼群,或是遇上打劫的马匪、狄人,这一行太过凶险,她很难把听来的旅途商人与眼前的断腿老汉联系在一块。

    老汉的手瘦得皮包骨头,穿着不合身的冬衣,也不晓得是从哪家屋下翻出来的,他拖着断腿给他们引路:"就是前头那宅子,看起来毁得不厉害,就留在里头,免得遇上风雪、野狗,人没了还受罪。"

    葛氏和朱氏也正好回来,便一并跟去。

    宅子离得不远,走到外头,顾云熙皱着眉问顾云宴:"这是不是三姑婆的宅子?"

    顾云宴仔细认了认,颔首。

    顾云锦亦打量了一番,三姑婆顾微,正是皇太后向她打听过的人,在前几年过世了。

    而现在,她在半塌了的宅子的一角,看到了四具被白布蒙着的遗体。

    老汉一一掀开:"老头子只认得这么几个,旁的人分不清身份,没有寻回来,破城之后,有官兵来过,老头子没赶上,要不然,当时也就交给他们了。"

    顾云锦吸了吸鼻尖。

    她离开北地那一年,二姐顾云婵正在议亲,顾云婵与记忆里的变化不大,只是失去了生命。

    而她的二姐夫江毅,这位由她祖父顾缜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参将,顾云锦本以为她不曾见过,可细细看他模样,又似乎有那么一些印象。

    江家三兄弟,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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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不能娶介绍:
新书《踏枝》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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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再睁眼,一切从头来!威武不能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威武不能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