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削发
"好好好!一个个都是好样的!"杨家老太太拍着床板,气红了双眼,"有好处的时候扒拉着不放,出了事儿,做鸟兽散!这个家,就毁在他们手里!"
伺候的丫鬟婆子各个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杨家老太太气了一阵,强打起精神,让人把长房上下都唤了来。
贺氏那儿也是鸡飞狗跳的,恨得咬牙切齿,等到了老太太跟前,道:"分家就分家!谁怕他们似的!"
"你以为他们是铁了心分家的?"杨家老太太嗤笑一声,"不过是以退为进,逼我们一把而已。"
都是几十年的老妯娌了,肚子里有几条虫也早就数过了,杨家老太太摸得透其他几房的想法。
"若我们跟徐家低头赔礼,外头风声渐渐淡了,他们也就不提分家的事情了,"杨家老太太道,"若是我们不低头,他们才分出去。"
贺氏听罢,撇嘴道:"总归他们是不吃亏,我们处在风口浪尖,凭什么叫他们好过?"
杨昔知闻言,偏头看了杨昔豫一眼,见对方垂着眸子、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现在是做甩手掌柜的时候吗?
杨昔知试探着建言道:"母亲,现在要面对的是姑母和外头留言,不是自家人置气。"
"你当他们是自家人,他们当我们是自家人了吗?"贺氏啐道,"他们要是还知道自己姓杨,知道这些年靠着老祖宗积攒下来的名声谋了多少好处,就不该在这时候逼我们。"
贺氏这话,粗粗听着有几分道理,可仔细一辨,一个字都站不住脚,毕竟,长房有亏在先,又拒不认错,其他几房不跳出来,才是真的跟"自家人"过不去。
别看"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不孝"的骂名还下不了大狱,随着时间推移,百姓们也会渐渐淡忘,可顶着这样的罪状,子弟们往后还要如何在官场上立足?
杨昔知自知科考无望,他不是中进士的料,他指着杨昔豫呢。
偏偏杨昔豫这幅态度。
杨昔知迟疑再三,还是劝道:"您就当是为了昔豫的前程,给姑母低个头..."
"呸!"贺氏拉长了脸,"她怎么影响昔豫了?她口口声声地疼昔豫、护昔豫,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一个疼法、护法!"
贺氏一面说,一面巴不得把杨氏踩到脚底下去。
已经把她的一个儿子养偏了,现如今,另一个全然没有在杨氏跟前生活过的儿子,都偏向对方了。
这口气,她怎么能咽得下。
杨家老太太冷眼看着儿媳与孙子的争执,道:"行了,吵得老婆子脑壳疼,你回自个儿屋里去吧。"
贺氏原就不喜与老太太打交道,转身便走。
她前脚离开,后脚老太太与杨昔知、杨昔豫道:"别管你们母亲,你们自去徐家赔礼。"
杨昔豫一怔。
杨昔知也是诧异:"那您呢..."
"他们不都说老太婆顽固、不肯低头吗?一只脚都在棺材里的人了,外头骂就骂吧,你们做你们的,冤有头债有主,王甫安作恶,那群看戏的不也没有为难王琅吗?"杨家老太太道。
杨昔知一时琢磨不出其他法子,闻言点了头,想了想,与老太太说了钟家老太爷那日的话。
"若无法平息,我担心钟家那儿也..."杨昔知道。
杨家老太太阴沉着脸,眼底波涛汹涌看着杨钟氏,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倒是个硬脾气,老太婆能舍了徐家,还舍不起钟家?你要归家你自顾自去!"
杨钟氏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直摇头:"孙媳妇不走的..."
老太太交代完了事情,闭目养神,让两个孙儿只管做事去。
她吩咐身边嬷嬷道:"给大郎去信,让他回京来,他这个颠三倒四的媳妇,老太婆是吃不消管的。"
嬷嬷应了,犹豫着又问:"您让大爷、二爷去徐家,这能成吗?"
"他们徐家难道还为难两个晚辈?"杨家老太太哼道,"我倒要看看,他们两个去了,另几房还分不分家!"
杨昔豫主意不多,被杨昔知押着到了徐家,可他不是个会赔礼的性子,连低头都低得磕磕绊绊。
杨氏看着两个娘家侄儿,笑得很无奈:"是我母亲让你们来的吧?瞒着你们母亲?"
杨昔知讪讪。
杨氏不用看他们神色也知道答案,老太太会让孙儿低头,贺氏那性子绝不会让儿子来给她认错。
"你们且回去吧,免得你们母亲听了风声,又来徐家闹腾,我操心了一旬,现如今婆母又病倒了,实在撑不住闹了,"杨氏说得很慢,"娘家挨骂,我心里亦不好受,你们与其来跟我说道,不如想想如何平息外头的风言风语吧。"
杨昔知与杨昔豫吃了软钉子,只能离开。
画竹一路送出去,邵嬷嬷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杨氏看见了,道:"有话就直说吧..."
邵嬷嬷心一横,道:"奴婢的话恐怕不中听,老太太的性子,会让两位表公子来徐家走一趟就算了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这话是真真难听,杨氏的心一阵一阵的痛,她的亲生母亲,已经成了要防备的"外人"了。
可邵嬷嬷的话又是有道理的,她之前已经一时不查被老母亲占了先机,今日难道还要再落在后头,被动挨打吗?
打她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杨家老太太动起手来,绝对会把徐家一并拖在里头,为了徐砚、徐令峥与徐令婕,她也绝对不能放松。
杨氏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踱,目光落在罗汉床上。
闵老太太病着,杨氏再装病,似乎也缺些力道...
邵嬷嬷提醒了,可两人一时也没想到合适的法子,画竹从外头回来,了解了状况,从绣篮里拿了一把剪子,双手捧着递给杨氏。
"你..."杨氏惊得说不出话来。
画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坚毅:"您若不狠,老太太一定比您狠!"
杨氏霎时间泪流满面,亲手拆了盘发,简单顺了顺,抓起剪子,闭着眼睛一把剪了下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先下手
邵嬷嬷从杨氏手中接过断发时,双手颤个不停,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落。
"您受苦了..."邵嬷嬷哭着道。
杨氏紧紧闭着双目,仰头长叹道:"这一下子,是母女亲情尽毁,再也回不去了...
可你们说得对,我若不先下手,倒下的那个就会是我...
嬷嬷你快些去吧..."
邵嬷嬷哭得停不下来,却也晓得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抱着那长长厚厚的断发,往杨家去了。
徐令婕听见了动静,赶过来一看,见杨氏只余下刚刚及肩的头发,吓得脚下一软,险些摔一跤。
画竹道:"姑娘看着太太,奴婢去请大夫。"
徐令婕这时候哪里还有主意,木然极了。
画竹召集了人手,去仙鹤堂、轻风苑里报信,去把徐令峥叫回府,去请医婆,又往外放风声。
青柳胡同的左邻右舍,都是看到杨家马车来去的,纷纷琢磨着两家进展,也有小贩得了信赶来探消息,哪知道杨家马车离开没有多久,徐家就有轿子出来了。
那轿衣是青色的,只两人抬着,不似主子出行。
有小贩胆儿大,高声问道:"轿内是哪一位呀?"
轿夫得过交代的,当即道:"是夫人身边的邵嬷嬷,我们急着去杨家,小哥儿且让让。"
都是打听消息的,不至于把人拦在胡同口,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也就放了轿子过去,又有人跟上去杨家外头等信儿。
轿子才走,徐家仆从又急匆匆跑出来,嘴里喊着寻大夫。
"是老太太的病又反复了,还是..."小贩问。
"哪儿呀!"仆从急急跺脚,"刚内院来说的,夫人大哭着把头发绞了,还哭晕过去了,真不知道两位表公子跟夫人说了什么,这怎么就被逼到绞头发的地步了呢!"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断发?
可见是杨家来人逼狠了呀!
若不是真的无奈至极,做女儿的怎么会削发明志?
这就是与娘家再无瓜葛的意思了。
小贩们哪里还等得住,撒开腿就往各处递消息。
"徐侍郎夫人被杨家两个侄儿逼得削发明志了!"脚快的冲进了素香楼,根本来不及与小二哥讨价还价,扯开嗓子就嗷。
大堂里的客人们霎时间噤声,而后炸开了。
"我听说杨大公子与**公子是去赔礼的,怎么赔成了这个样子?"
"就他们家老太太那脾气,还会让人赔礼?我看不是赔礼,是逼着徐家退让吧?"
"扛不住我们骂他们'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不孝';,就想让侍郎夫人替他们说话了?恐怕还提了更不要脸的要求,才逼得侍郎夫人削发。"
"难怪其他几房要分家呢!这真是不给亲女儿活路了!"
邵嬷嬷在杨家外头就下轿了,跟来看戏的亲眼瞧见她手里的断发,连连咋舌。
她知道演戏的门路,此刻若在杨家门口大呼小叫,反倒是落了下乘。
杨家门房上也叫那断发给唬着了,根本不敢拦她,叫邵嬷嬷到了杨家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看到那断发,眼前一黑,若不是身边人扶着,险些厥过去,她喘着气,道:"这是什么意思?"
"您是什么意思,我们太太就是什么意思了,"邵嬷嬷把断发放下,依依不舍看了两眼,道,"您的亲生女儿,您真要把人逼死了,您才满意吗?"
"她削发就不是在逼我?"杨家老太太低吼道。
"太太不削发,您会做什么?"邵嬷嬷反问道。
老太太死死咬紧了后槽牙。
装病被闵老太太抢先了,她只能装自尽,若没有杨氏这先扎下来的一刀子,她今夜里就会悬梁。
当然,死是不会死的,她只是需要脖颈上的那道瘀痕,来让所有人看看,她叫杨氏、叫其他几房的血亲、叫满城流言逼到了什么地步!
可杨氏先动了,这一手,让她再照计划行事,也落于下风了。
"哈哈哈哈!"杨家老太太怒极反笑,"我养出来的女儿,竟然如此厉害了!"
邵嬷嬷起身退出来,老太太的人没有拦她,贺氏那儿闻声赶来的,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尤其是汪嬷嬷,冲在最前头,恨不能撕了她。
邵嬷嬷并不躲,脸上脖子上挨了好几下,瞬间就红肿了,可她手里也没留情,在汪嬷嬷的腰间胸口用力地掐、抓、拧。
几个粗壮婆子闹了一通,才叫老太太的人脱开了。
杨家老太太看了眼明面上无数伤痕、一脸得意的邵嬷嬷,对贺氏摇了摇头:"论手段本事,你比我女儿差太多了。"
邵嬷嬷大胜而出,一走出杨家,眼底哪里还有得意,只留下痛苦、悲怆、决绝,她行得摇摇晃晃,还未走到胡同口,就摔坐在了地上。
看热闹的瞬间围了上来:"怎么去了杨家,就一身伤啊?侍郎夫人真断发了呀?为什么啊?"
邵嬷嬷哭得捶胸顿足:"一回逼、回回逼,我们夫人真是..."
就算邵嬷嬷什么都不说,她的这幅模样,就足够让看戏的人自己编出一大段故事来了。
伤哪儿来的?肯定是杨家打的,谁先动手的那还用多说吗?邵嬷嬷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单枪匹马去杨家里头寻人打架?一定是杨家追着打出来的伤。
能叫嬷嬷这般痛心,杨氏必然是真的断发的,况且,徐家都请了医婆了,是真是假,瞒不过的。
太惨了,被娘家逼得断发,这做女儿做的,实在太惨了。
这般大的热闹,立刻传遍了全城,连工部衙门里的徐砚都听说了,与刘尚书告了假,白着一张脸往家里赶。
"黄鼠狼给鸡拜年!"有人啐道,"**公子是个癞蛤蟆,那杨大公子就是个黄鼠狼!说什么去赔礼,赔得人家都削发了。"
"照你这么说,杨家那老太婆就是个成了精的黄皮子!太坏了!"
杨氏这突如其来的一手,不止让杨家老太太无法应对,杨家其他几房亦错愕不已,但他们没有犹豫太久,纷纷出来说话。
第四百五十三章 抱头痛哭
"虽是我们几房主动先提的分家,但其实,内心里是很纠结的。
都是一家人,处在风口浪尖上,不止没有与他们共渡风雨,反而踩了一脚,实在很痛心。
况且,这一步走得也不好看,哪怕没有一道担着'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不孝';的罪名,但也逃不过被人说趋利避害、在这个节骨眼上是落井下石...
无论是哪一个恶名,都不好听。
可我们又不得不如此...
我们甚至想过,若是能通过这个办法,使得长房意识到问题,让他们承认错误,那即便我们的法子是激烈了点,结果也是好的,对得起列祖列宗...
今日,昔豫和昔知去赔礼,我们本来很高兴,觉得老太太不是说不通道理的人,可哪知道,最后是这么一个结果...
罢了,彻底分家吧..."
这一番控诉,杨家其余几房说得捶胸顿足,仿佛是真的对长房失望透顶又无可奈何。
三房的老太太甚至因厥过去而请了大夫,缘由是"无法劝解老妯娌,死后无颜面对先人"。
如此激烈的反应之下,刚冒出"分家"言论时,被一些百姓讥讽"作鸟兽散"的指指点点,似乎也渐渐淡了。
有一汉子说得直接:"为自家考量难道还有错吗?该劝的都劝了,老寿星要悬梁、自己找死,其他人不走,等着那梁柱塌下来一块砸在里头吗?俺觉得杨家其他几房挺对的。"
边上人纷纷附和。
"比起这些,俺更想知道那两位公子跟侍郎夫人说了什么,能逼得侍郎夫人断发明志。"
这个问题,自然是大伙儿最关心的了。
而事实上,杨昔知和杨昔豫根本什么不中听的都没有说过,他们也不明白,为何去了一趟青柳胡同,会闹出这样的状况来?
贺氏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道:"就该把姓邵的那臭婆子打死!"
汪嬷嬷想说话,刚一吸气就牵动了腹部伤处,痛得直冒冷汗,她明面上看着无伤无痛的,实则暗处被邵嬷嬷下了好些黑手,偏这一身伤根本无处说去。
阮馨坐在一旁,只听不说话,心里只剩下冷笑。
刚刚若是把邵嬷嬷打死了,那杨家才真的要完蛋了。
老太太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论手段本事,贺氏比杨氏差远了。
贺氏指着两个儿子,骂道:"老太太让你们去,你们就傻乎乎的去了?还要瞒着我!看看,这就是听信老太太的话的结果!前回若不是听她的,骂了那么一段,能一步步落到这个田地吗?
你们没逼那个黑心妇,外头能信你们的话吗?"
杨昔知拧眉。
杨昔豫迟疑着道:"姑母为何要...我们是诚心实意去赔礼的!"
"诚心实意"四个字显然刺激到了贺氏,她当即跳了起来,亲自动手把站在墙角的画梅拖了起来:"为什么?画梅不是伺候她那么多年吗?你来说说,你那个主子的心为什么那么黑!"
画梅吃痛,抬手挣扎了一番,只是她一心自保,不敢对贺氏下重手,只拼了个不相上下。
"您还说我们太太黑心?"画梅嗤了声,道,"太太这么些年,是不是一门心思向着娘家?
您看不到,可杨家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
是您和老太太把太太给逼得疏远娘家,又在满城风雨时落井下石,太太伤透了心,但真相大白时也没有说过娘家的是非吧?
今日,把如此护着娘家的太太逼到亲手对娘家动刀子,她的心在滴血呐!
您与其问太太为何先动手,不如去问问,若太太坐以待毙,老太太会下什么样的黑手!"
贺氏一愣,她虽然猜不到老太太的举动,却明白画梅的话有一些道理。
她狠狠骂道:"黑心肠的老虔婆、生了个黑心肠的小虔婆!"
阮馨倒是认真地顺着画梅的思绪去琢磨了一番。
她清楚,杨昔豫绝对没说过逼迫杨氏的话,就他那个推一步走一步的磨蹭脾气,能说出那等狠话来,才见鬼了呢。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杨氏却做出如此应对,可见老太太的后招极狠辣。
这么一想,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杨家里头闹哄哄的,徐侍郎府里也不太平。
杨氏歪在床上,束着抹额,两眼红肿。
医婆一面诊脉,一面打量杨氏的头发。
乖乖,真的就堪堪及肩了...
画竹在一旁抹泪,劝解道:"太太,身子骨是您自己的呀。"
杨氏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
"还给她了,您绞了头发,咱们就全还给他们杨家了!"画竹哭得稀里哗啦的,"您就是为了老爷、大爷和姑娘,为了这一家子上上下下,您也要保重啊..."
"若不是记挂着一家子,我是真的想去了啊!"杨氏闭着眼睛,泣道,"可我一想到老太太病着,令峥、令婕前程未定,我舍不下啊!
老爷在外辛劳,二叔也看顾大小生意,后院不能缺了人打理,我若不在了,只二弟妹一个人,又要伺候公爹婆母,又要筹划孩子将来,她忙不转呀!
我只能撑着这口气活下去..."
主仆两人越说越伤心,抱头痛哭,徐令婕在边上也是啪嗒啪嗒直掉眼泪。
医婆看着这动静,哪怕心痒痒地想知道杨家到底来逼了什么,这个当口上也不好问了。
等出了侍郎府,医婆还未走出多远,就被人围住了,纷纷追问。
"是真的断发了,就这么长。"
"哎呀,都哭得那样了,肯定逼得不轻,惨啊,也太惨了!"
"就前几日被王金两家陷害到那个局面,侍郎夫人去客栈与曲娘子对质、去衙门递状书,那也是抬头挺胸、没有丝毫示弱,今日,那叫一个伤心拒绝啊!"
"都说官宦人家日子好,各个高高在上,可要我说,她这回比我们寻常人还惨!我们身边有几个女人被亲娘逼到活不下去了?"
"可不是,我一边写方子、一面都要哭了,你们看看我这眼睛,还红着呢!"
第四百五十四章 归家
世人看戏,台上的人越惨,他们就越激动,义愤填膺地骂着杨家老太太。
钟家那儿,也出来说了一句话,自家没有杨家那样的姻亲。
这无疑是一块巨石落入水潭,虽然前几日就有风声传出来,可今日是真真切切地确认了。
除却钟家,杨家长房还有什么姻亲呀?
老太太的娘家不在京城,另有个大女儿远嫁,这两家想问也问不着,徐家自是不用再提,余下的就是阮馨的娘家了。
百姓近日看戏,连顺天府外都探头探脑,也敢围着金、王、杨等官宦人家指指点点,自华书社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当然阻止不了他们的脚步和视线了。
书社前后门都被围了起来,不住有人喊话,让他们也说说自家立场。
阮老先生不堪纷扰,让人关上了大门。
这只能缓一时之压力,却不是长久之计。
阮家对杨家早有不满了,可偏偏阮馨嫁过去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能不与杨家撇清,但若是撇清了,阮馨又怎么办?
阮柏急得满嘴都是泡,恨不能反手先甩自己两个耳光子。
满城的读书人,有才华的、出身好的,他见过无数,自华书社在京中经营这么多年,来光顾的、参加词会、书画会的,最终得中进士、甚至头甲的,也有好多。
他自诩阅学子无数,他曾经那么看好杨昔豫...
真真是瞎了眼啊!
阮隶沉声道:"杨家犯了众怒,钟家又已经开口了,我们若一直沉默,就等于是护着杨家,而护着杨家,是毁了书社的名声,没有学子愿意来了。"
阮老先生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一辈子积攒些名声不容易,就此断在这儿,又怎么能甘心?
"你去杨家问问你妹妹,她若愿意回来,你接她来,她若不愿意,我们娘家人也仁至义尽了,"阮老先生叹道,"我一早就说过,路是她自己选的,现在,还让她选。"
阮隶应声,备了车马往杨家去。
阮馨得了信,讶异地看着阮隶:"归家?"
杨昔豫瞪大了眼睛:"大舅哥,这..."
阮隶根本不管杨昔豫说什么,他只是询问阮馨的意见。
阮馨没有说话,她只是站起身,缓缓扫了一圈屋子,不疾不徐走到了院子里。
她嫁过来还不足一年,这一年的日子,她过得好吗?
她心心念念的有情郎,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完美,她还要面对贺氏和汪嬷嬷的挑刺、打压,这种生活,怎么可能有滋味!
她以画梅做盾牌挡贺氏,是彼时状况下的权宜之计,但现在,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杨家陷入了漩涡,眼看着分家的路拦不住了,老太太把杨氏逼得断发,贺氏气急败坏,谁知道这对婆媳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招数。
她要继续留在这是非之中吗?
跟着杨家一起沉下去,是她想要的一生吗?
而赌杨家东山再起...
再起了,她就不用被婆婆、奶婆婆寻刺了?恐怕到时候,贺氏会变本加厉吧?
阮家的意思很清楚了,他们要与杨家划清界限,她留在这儿,以后再有什么事儿,也没有娘家人帮助了。
杨氏胆敢与娘家翻脸,是她能掌握徐家,有丈夫同心,有儿女撑腰,她阮馨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若回了书社,起码自家人是断断不会为难她的,她不管事也行,继续打理生意也可以,哪怕有人笑话她,能比贺氏、汪嬷嬷更过分吗?
"呵..."阮馨自嘲地笑出了声,"我归家。"
阮隶就怕阮馨想不开,闻言松了一口气。
杨昔豫目瞪口呆。
得了消息赶过来的贺氏更是怒不可遏:"我杨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个势利鬼!"
阮隶不是个会吵架的,也不想与贺氏一个妇人争口头上下,只让阮馨离开。
阮馨在书院打理过姑娘们的生意,嘴上功夫本就不差,只是碍于身份,对贺氏多有忍让,此刻再无忌讳,道:"知道我是势利鬼,就点一点我的陪嫁,不要损了缺了,我要搬回去的。
别看都是些书画,其中不少大家孤本,若是损坏了,等着衙门里吃官司吧。"
今日肯定不是个清点的好时机了,阮馨搁下这话,也不管贺氏反应,跟着阮隶离开。
汪嬷嬷想上来拦,可毕竟才挨了邵嬷嬷的黑手不久,实在使不上劲儿,而其他婆子,在今日一连串的变故中,早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阮家的马车出了杨家,驶到胡同口,阮馨让车把式先停下。
她一把撩开了帘子,探头看了看左右,对上了小贩们的视线,她笑了笑,道:"阮家几代读书人,往来的也都是读书人,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怎么念,我归家了,我要与杨昔豫和离,哪怕判不到和离,我拿着休书也要回书社。"
帘子放下,所有听到的人都震惊了。
这是铁了心不跟杨家过了呀!
虽然大伙儿不晓得老太太怎么逼迫女儿了,但阮馨作为杨家媳妇,肯定是知道的。
阮馨都这么说了,可见杨家是真的逼得狠极了,以至于阮馨看不下去,娘家一来接就要走人了呀。
这可是大消息。
百姓们看了整整一日的热闹,一会儿一个状况,还未咀嚼消化完,新的进展又来了,实在是让人目不暇接。
"阮家去接了,钟家怎么就不去呢?我看他们对姑娘也挺狠的。"
"我听说,钟家老太爷是给了选择的,让收拾收拾回娘家去,钟家做了几代官,还会饿着她?是她自己不愿意回去的。"
"所以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阮家、钟家对姑娘都是尽了心了,话说回来,这么一比,徐家那位老太太都没有那么差了,你们看,她再坏,也没把继女逼到死路上,杨家的才更坏!亲女儿啊!"
这话,引了一片附议,果真是要有比较,才会有高下。
西林胡同里,顾家人也听了一日的信儿了。
到底是与徐家沾着亲,不似百姓那般全然只看热闹,对于一日间的发展,心情更复杂些。
顾云锦垂着头,看似想了很多,可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念头过了脑海。
她抿了口茶,轻笑了声,道:"老太太若是知道杨家那位垫在她脚底下..."
念夏和抚冬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闵老太太不会高兴的,她应该会气得病情加重。
第四百五十五章 无异于割肉
念夏凑在抚冬身边,压着声儿问:"知大爷与豫二爷到底跟太太说了什么?我可好奇坏了。"
"我也好奇,"抚冬鼓着腮帮子,道,"可外头都说不出状况来,我还回去问了我嫂嫂和陈嬷嬷,都没有听说内情,只知道前脚那两位爷一走,后脚太太就削发了。"
两个小丫鬟嘀嘀咕咕地猜了一阵,具是抓耳挠腮,没有猜出个缘由来。
只因是在徐氏这儿,不敢放肆,只能忍着。
等跟着顾云锦回了东跨院,两人都憋不住,主动问起了。
顾云锦嘬完了一盏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以你们俩之见,杨昔豫是个会说狠话的吗?"
念夏和抚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对杨昔豫的为人十分看不上,但实事求是,杨昔豫估计不会...
"杨昔知大抵也不会。"顾云锦道。
若是贺氏亲自登门,顾云锦以为,她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来都不叫人意外,但由杨昔知、杨昔豫传话,那些辣耳朵的词,这两位说不出口的。
当然,贺氏逼不了杨氏,唯有老太太开口,才有可能。
杨家老太太城府深,岂会不知道两个孙儿的性情?她要是言语中咄咄逼人,两兄弟传过去的时候也变味了,她恐怕是一句狠话都没有说过的。
"是舅娘的苦肉计了吧..."顾云锦道。
念夏和抚冬面面相窥。
"您是说,杨家没有逼太太,是太太自个儿想出来这么一出?"抚冬将信将疑,"太太那么向着娘家的人,她会下这么狠的手?"
念夏道:"她再是向着娘家,这一连串的动静下来,心也早冷了。"
"冷心了,和捅刀子不同呀..."抚冬喃道。
顾云锦拿指尖弹了弹杯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自个儿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赞同抚冬说的,再是心冷,杨氏这回削发也与之前的应对都不同了。
对杨氏而言,这一次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是真真正正拔刀子捅向了娘家,在风口浪尖上,给与了杨家致命一击。
这对她,无异于割肉。
比先前被娘家舍弃、背叛的痛苦,这种伤痛更是五味杂陈。
不是娘家否认了她十几年的用心,而是她亲手把从前的自己踩在了脚底下。
这算不算因果轮回?
不过,顾云锦倒是可以理解杨氏的选择。
别看杨家老太太什么逼迫的话都没有说,可那位绝对有后招等着,杨氏不主动拔刀子,难道要站着给娘家捅吗?
同样的,阮馨的选择和应对在顾云锦眼中也没有错,前路已经不可回转,那就及时止损,为将来做打算。
毕竟,人这一辈子,谁没有犯过傻?
区别在于何时醒过来。
顾云锦自己也傻过,清醒之后的应对又不够决绝,以为眼不见为净、避去岭北庄子上就算解脱了,直到临死才想明白,当时即便要走,也该狠狠踩杨家两脚。
今生,她该踩的,踩过了,而现在,杨家落到了别人的脚底下。
抚冬已经信了顾云锦的话,咋舌道:"这么看来,邵嬷嬷和画竹也是厉害,听说画竹当着医婆的面哭得死去活来,句句话说得撕心裂肺,和太太主仆两个,愣是把医婆给招红了眼。
邵嬷嬷就更神了,进了杨家转一圈,带着一脸一脖子的伤出来,摔坐在胡同口捶胸顿足,戏班子都没有她厉害。"
三人正说着,沈嬷嬷从外头进来,打趣道:"说得跟你亲眼瞧见似的!姑娘,热腾腾的米团子,刚出笼的。"
顾云锦循声抬头,看着沈嬷嬷端进来的米团子,视线突然就朦胧了。
她揉了揉眼睛,道:"热气花了我的眼..."
沈嬷嬷笑出了声。
顾云锦吸了吸鼻尖,她自己知道,她是想起了前世。
沈嬷嬷当时去杨家替她说理,被赶出来,还挨了一顿闷棍,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住,撑了半个月就过了。
今生再来,当真有轮回报应,杨家叫邵嬷嬷那般算计了一回。
真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般一想,顾云锦就觉得前回打杨昔豫没有打够劲儿了。
没有机会一拳闷到汪嬷嬷脸上,真是浪费了她现在练就的两条胳膊的力气。
拿起米团子咬了一口,顾云锦忿忿想,她是不是该找个人盯着杨家,等汪嬷嬷出门的时候,套上一麻袋拖到无人处,她亲自去乱棍敲一通...
反正杨家现在人见人嫌,谁也想不到她头上。
哎,就是因为人见人嫌,汪嬷嬷恐怕不敢出门了吧...
不管汪嬷嬷敢不敢,她暂时都出不了门了,邵嬷嬷给她留的那一身伤,经过一整日的发酵,到了夜里,越发痛得喘不过气了。
偏偏贺氏在气头上,身边离不了她,她只能强撑着。
贺氏把所有能骂的都骂了,眼下最最可恶的,由杨氏换作了阮馨,咬牙切齿地要毁了阮馨的嫁妆,一样完整的都不留。
杨昔豫已然被今日状况弄得失魂落魄了,杨昔知见这无用的弟弟根本靠不上,只能让杨钟氏偷偷去老太太那儿递消息。
老太太精神不济,听说了这一桩,恨阮馨之余,也恨贺氏。
她不顾边上人的劝,让她们连人带软榻把她挪到了杨昔豫和阮馨的院子,指着贺氏的鼻子,骂道:"你除了意气用事,还会做什么?
现在是毁她陪嫁的时候?你把砚台砸了,把孤本撕了,然后呢?你要跟顾云锦当时一样,把这些碎物什拿出去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叫卖吗?
我今儿就住在中屋睡,你什么都别想动!改天给她全须全尾的送回去,我们杨家不缺她这点东西!"
当日顾云锦砸了杨昔豫书房、又卖破物什的举动,是贺氏的心病,闻言险些气昏过去。
杨昔豫想起彼时尴尬,也回过神来,和杨昔知一道劝解贺氏,这才让贺氏不毁阮馨东西。
夜色渐渐浓了,一片灯火中,不少人家拿这一日的热闹当下饭菜,只觉得滋味比往日还好些。
徐家里头,却是一个有胃口的人都寻不出来。
杨氏当着医婆的面哭得凄惨,除了逼不得已,也的确是悲从心来,等看客离开,依旧悲痛了好一阵,眼泪才收住,徐砚一回来,又忍不住落下来。
第四百五十六章 畏寒
"我知道自己心狠,可又不能不狠..."对着丈夫,杨氏说了真话。
徐砚开解道:"我知你是为了这个家。"
杨氏闻言,眼泪流得更凶了。
徐砚握着杨氏的手,道:"哭出来好,比憋着强..."
杨氏哭了许久,才觉得胸口气顺了些,徐砚让画竹打了水来伺候杨氏净面。
等简单收拾了,杨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我这个样子,是要拖累令峥和令婕呢。爷们倒还好,年纪长些也不怕说不上媳妇,倒是令婕,这都要十六了,还不曾说婆家。"
徐砚笑道:"要说拖累,令婕没有办及笄礼,也是因为我这个当父亲的彼时在两湖,如今外头流言不断,等过了这一阵再看吧。
到时候你头发也长回来了,仔细替她挑一挑,我们就当多留她一阵,我就不信侍郎的女儿还嫁不出去了。"
清雨堂里,气氛虽压抑,但总算是能让人缓过劲儿的。
而仙鹤堂中,闵老太太的嘴絮絮叨叨个不停。
"杨家那个老太婆真不是个东西!"闵老太太道,"都说我这个后娘当得不好,跟她那个亲娘比比,我哪儿不好了?我是逼得徐慧剃光头了,还是逼得顾云锦剪头发了?"
徐老太爷的酒都嘬得毫无滋味,搁下筷子道:"你说你病着就不能消停点?你嘴巴巴拉巴拉的,病能好了?
你比杨家的强,你就高兴了?你跟谁比不行,你偏去跟那个老太婆比?
眼皮子怎么就这么浅呢!"
闵老太太一口气别在嗓子眼里,偏又是病中,嗷的力气都不足,只能忿忿扭头。
之后的几日,随着金、王两家的旧宅子搬入了新主家,徐砚被污蔑的案子里,受瞩目的只剩下杨家了。
杨家长房也没有力挽狂澜,焦头烂额地对应阮家人来收陪嫁,又与其他几房彻底分了家。
分出去的,此时才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之前没有尘埃落定,大伙儿的心里都不踏实,如今,只要好好做缩头乌龟,这被长房连累的倒霉催的日子,总能过去的。
而至始至终,杨家长房都未曾出来赔礼,看客们围着骂了好几天,终是渐渐抛却到了脑后。
与流言一道消散的,是几代传承下来的荣光,如今只能苟延残喘,闭门先过一阵。
十月过了大半,京城里落了初雪。
蒋慕渊解了斗篷,入了御书房。
圣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到底是年轻,不似朕,这一阵子冷得够呛的。"
蒋慕渊笑了笑,接过韩公公递给他的折子,打开看了起来。
这是北地送来的军报。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北地在八月中就飘了一回雪,等入了九月,越发冷得出奇。
每年一直在关外徘徊观望到落雪的狄人彼时就露出了退回草原深处的迹象,边境上的城池、镇子又戒备了一个月,直到这一次的军报,才确定狄人全部退走了。
"能安稳到明年开春了吧..."蒋慕渊看完,道。
"北境这几年还算太平,"圣上摸了摸下颚,道,"你从成国公府、金家、王家收来的那些军需银子,不如补去西南,那里的外族人才是不管一年四季,想来就来。"
蒋慕渊敛眉,以前世经验,北境虽然压力颇大,但近几年间的确没有大的战事,而西南蜀地,在顺德二十三年秋天、也就是三年后,爆发了持续数年的征战,也就是那一场战争中,程晋之战死沙场。
即便他快马加鞭带人去救,也没有救回好友,徒留下遗憾。
这么看来,圣上想把军需大头投入西南军备的想法是正确的,可蒋慕渊不敢对北境放松警惕,毕竟,在暗处有一人虎视眈眈。
也许是孙睿,也许是别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北境生事。
当然,蒋慕渊也不清楚对方是否会先下手挑动蜀地战争,这就是一场博弈,看他能不能押对地方。
蒋慕渊抬眸看了眼圣上跟前堆得满满当当的折子,暗暗苦笑。
称之为博弈也不对,若那人真是孙睿,蒋慕渊在御书房里跟圣上商讨了什么,银子是如何安排的,孙睿怎么会不知道呢?
既如此,不如按部就班,见招拆招。
"我倒是觉得,北境不能放松,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狄人过冬不易,明年怕是会反扑。"蒋慕渊道。
两人商议了一阵,外头传来通禀说,说是孙睿来了。
孙睿裹着厚厚的雪褂子,一顶皮毛毡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他解了雪褂子交给小内侍,里头穿得也十分厚实。
圣上道:"朕怕冷,你却是比朕还怕冷!往年也没见你裹得跟熊似的,今年怎么成这样了?"
孙睿的手里还抱着个手炉,恭谨问了安,道:"不是儿臣受不了这天气,而是赵氏怕冷,见不得儿臣穿得轻简。这才新婚,儿臣也不想因这么些小事儿与她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圣上哈哈大笑,偏头与蒋慕渊道:"要朕说,赵氏这个性子,他母妃肯定满意。"
蒋慕渊也笑了,目光落在孙睿的手上。
他想,孙睿真的比他印象里怕冷了,就算是赵知语要求的,但孙睿紧紧捧着手炉,进了御书房都没有放下,可见是真冷。
去年的冬天不及今年冷,再说他是腊月前抵京、上元后又离开,那个时节里,孙睿穿得多些也不奇怪。
圣上交代孙睿:"这些折子,你也一道来看看。"
孙睿应下。
三人商讨了大小事情,自然也说到了军需安排,孙睿颇为认同蒋慕渊的想法。
直至午膳时,慈心宫才催了两回,圣上才放了蒋慕渊去皇太后跟前。
蒋慕渊起身告退,进了慈心宫,"劈头盖脑"挨了皇太后一顿训。
"你看看你这身,敢情哀家闻着的不是腊梅香,而是金桂了吧?"皇太后咋舌,"仗着身子骨好,一点儿不晓得御寒,安阳竟然还由着你,真真该打。"
小曾公公在一旁附和,道:"娘娘您是没有瞧见,三殿下穿得严严实实的,手上还捧了个手炉呢,要多暖和有多暖和。"
第四百五十七章 全是媳妇儿
皇太后对孙睿虽不像是对孙恪那般疼到了骨子里,但毕竟是自家孙儿,听说他穿得暖和,亦是十分高兴的。
如此,眼前穿着一身秋天里都不见得厚重的衣裳的蒋慕渊,越发叫她看不过眼了。
皇太后嗔了蒋慕渊两眼:"听见没有?在穿衣上头,你该跟睿儿学学!"
蒋慕渊一个劲儿直笑:"他那是叫媳妇儿管的,我媳妇儿不是还没进门嘛!"
"呸!"皇太后啐了一口,啼笑皆非,"你媳妇儿又不是哀家藏起来的,你跟哀家叫什么?"
蒋慕渊凑到皇太后身边坐下,把袖中藏了有一会儿的小荷包塞到了她老人家手中:"我若也学他一般捧着个手炉,这些糖果可就全化了。"
皇太后把荷包收进了袖口,真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一嘴儿的歪理!"
蒋慕渊又道:"您是没有把我媳妇儿藏起来,但我也的确是好些日子没有瞧见她了..."
皇太后听他这口气,哪里会不晓得他没有说完的意思,她不搭腔,只问些京中事。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都解决了?"皇太后问道。
蒋慕渊颔首:"下大牢的下大牢,离京的离京,挨骂的挨骂...老百姓们都在谈论这一桩,连孙睿纳侧妃都没压过那事儿的风头。"
"到底是怎么一个来龙去脉?"皇太后好奇上了,"哀家只零零碎碎听了些。"
"您知道的,我说故事说得不好,"蒋慕渊嬉皮笑脸的,"反正比我那媳妇儿说得差远了。"
"你就是跟哀家拧上了是吧?"皇太后拿指尖虚点着蒋慕渊的额头,笑骂道,"哀家三催四催把你从御书房里叫过来,你坐下还没吃完一盏茶,话里话外、三番四次就全是你媳妇儿...
你这是拿哀家当令牌,却只给那么一点儿,小气吧啦的。
不依你又不行,哎,算了算了,哀家怕了你了,一会儿让人去西林胡同接她。"
蒋慕渊大笑。
他的确十分想念顾云锦。
随着婚期临近,他这个准新郎官不方便再随意登门了,哪怕是借着给长辈问安的名头,都不合适。
至于夜访,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中秋时叫顾云宴撞见过一回。
顾云宴彼时"手下留情",只点了两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蒋慕渊若再不"老实",这回落在顾家兄弟手里,舅哥们怕是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对于舅哥,还是要敬着些的。
蒋慕渊只好另寻法子,正巧,皇太后提及,他自然是打蛇随棍上了。
"我看外头雪停了。"蒋慕渊道。
"哀家还以为你要说'今儿个太冷、等明日再看';呢。"皇太后哼了声。
蒋慕渊道:"天气是冷,可入了冬了,只会一日较一日冷,要是明日化雪,怕是比今日更冷呢。"
皇太后摆出一副拿他没法子的模样,吩咐小曾公公道:"你走一趟吧。"
小曾公公得令去了。
而西林胡同里,丰哥儿正在搓着雪球,这是一年四季之中,他最喜欢的时候了。
比在莺飞草长的春天遛马都喜欢。
今年还新添了巧姐儿作伴。
巧姐儿的脸蛋冻得红红的,却是一点也不叫冷,跟在丰哥儿后头抓雪。
初雪积下的不多,叫两个小娃儿十分遗憾。
巧姐儿疯了一阵,捧着她搓得的小雪球跑回了徐氏屋里,想要递给吴氏怀里的盛哥儿看。
北地那里,前几日刚刚送来了信,田老太太给这个曾孙儿取名为"盛",盼着四房能够多多开枝散叶,枝繁叶茂。
盛哥儿已经两个多月了,一改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模样,显露出了俊俏来,那双眼睛睁开来时与顾云齐很是相像,他现在是全家上下的宝贝,人人都想抱一抱。
可孩子不经冻,天冷了就不出四房了,长房念着她的,白日里都来徐氏这儿坐会儿。
况且,单氏要来与徐氏商量顾云锦的成亲事宜,一家人都在一处,说话都方便些。
雪球自然不能给盛哥儿,但又不能辜负了巧姐儿心意,吴氏只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弟弟睡着了。"
巧姐儿知道睡着了就不能吵,一手握着雪球,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连走路都轻手轻脚起来,逗得一屋子大人想笑又不能笑。
丰哥儿在外头寻巧姐儿,巧姐儿兴冲冲又跑出去了。
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吴氏叹道:"那三个被抱走的孩子,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盛哥儿是在那三个孩子丢了的第二天出生的。
作为母亲,哥儿一日比一日大,自是欢喜又满足,可想到那三户人家,是在这一日接一日里等得心渐渐凉了,也少不得一阵感慨。
朱氏叹道:"往好的一面想,人家抱了孩子走,要么自己养,要么转手卖,买了孩子的肯定也想着养大成人,不会害他们性命..."
"只能这么想..."吴氏苦笑,"就是不知道这天寒地冻的,能不能穿暖了吃饱了,原本那三户人家,即便不富裕,吃穿倒也不愁的。"
这话题说起来就揪心了。
另两家的状况不甚明了,陈三家里,朱氏还是晓得的。
因着那布老虎的缘分,顾云熙这两个月时不时会去陈家看看,能帮的都帮一把,可缺了孩子,外人实在无能为力。
"陈家媳妇前几天想不开,险些就咽气了,还好是救回来了..."朱氏叹息,"我们爷一个劲儿跟她讲,虎子一准是活着的,虽然不知道被抱去了哪儿,但人活着就有被寻到的可能,若是有一日,虎子寻回来了,当娘的却死了,那虎子吃了苦头都没有娘疼了。
也不晓得陈家媳妇听进去没有..."
这厢妯娌两人在说陈虎子,那厢顾云锦一面与徐氏说话,一面绣着帕子。
念夏从外头进来,匆匆道:"大太太使人来说,小曾公公来了,皇太后要请姑娘进宫说会儿话。"
顾云锦一怔:"怎么这般突然?"
前几回皇太后唤她,都是叫她隔日进宫的。
虽是疑惑,顾云锦也没有耽搁,回东跨院换了身衣裳,去了二门上。
第四百五十八章 我逼他穿
软轿是小曾公公准备的,已经停在二门外了。
单氏正笑着与小曾公公说话:"这么大冷的天,还劳烦公公走一趟,实在是辛苦了。"
小曾公公笑容和煦:"这不是还有一个月,云锦姑娘与小公爷就要完婚了嘛,皇太后很是记挂准备事宜,想亲自问问是不是有不周到的地方。"
正说着,小曾公公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顾云锦过来,他笑着问安。
顾云锦回了一礼。
小曾公公上下一打量,小姑娘今儿个裹了身鹅黄色的雪褂子,袖口一圈厚厚的白兔毛,看着就是暖和装扮。
只是手上还缺了些...
"天冷,姑娘的手金贵,可不能冻着,还是捧个手炉吧。"小曾公公道。
顾云锦搓了搓手。
她从前是极怕冷的,大抵是在岭北的那几年渐渐损了身体,最后那个深秋初冬,过得十分不顺畅。
今生再来,兴许是回到了健康的十四五岁,又每日里练拳脚的关系,身子骨比以前结实多了,火气也旺,倒没有那般惧冷了。
再者,徐氏畏寒,屋里的炭火足,顾云锦白日在徐氏屋里待着,穿得也就轻便。
这会儿匆匆过来,虽然内里换了身衣裳,也裹了雪褂子,但也忘了手上东西了。
顾云锦应下了小曾公公的好意,道:"是我疏忽了,从屋里出来还不觉得,一会儿怕是要冷了。"
单氏赶忙让人送了个热腾腾的手炉过来,塞到顾云锦手中。
雪后,软轿比马车易行,入了宫城,直直到了慈心宫外。
小曾公公请顾云锦下轿,低声道:"小公爷也在呢。"
顾云锦闻言微怔。
只听小曾公公又道:"小公爷说好些时日没有见着姑娘了,皇太后又想听这些日子京中的事情,便请了姑娘来。"
顾云锦了然,抿着唇忍笑,她就说皇太后怎么会这般心急,原是蒋慕渊生出来的花样。
小曾公公进去通禀,顾云锦站在正殿炭火边去身上寒气,听见暖阁里传出来的蒋慕渊的声音,她压着的唇角终是一点点扬了起来。
可不是好些日子没有见着了嘛...
刚从两湖回来时,蒋慕渊寻着由头接连见了几回,但毕竟还未成婚,哪儿寻得到那么多合适的理由,之后也就是中秋夜,蒋慕渊翻墙来了一回顾家。
再往后,就不曾见过了。
这么一算,比她家的盛哥儿还长了两天呢。
只是这段时日,"热闹"一场接着一场,虽与顾家无关,却也并非完全没有牵扯,顾云锦除了赶女红,就是听抚冬她们说外头事情,时间一紧,倒也顾不上想旁的了。
直至这会儿,听见蒋慕渊的声音了,顾云锦想,她还是很念着他的。
这份思念,等进了暖阁,与蒋慕渊四目相对时,越发沉沉起来,像是溪流潺潺,流入心田。
皇太后可不管晚辈之间的眼神的你来我往,她只揪着顾云锦的衣着装扮看,扭头与蒋慕渊道:"你看看,穿得漂亮又暖和,云锦丫头把手给哀家摸摸。"
顾云锦还不知道先前皇太后与蒋慕渊之间的那一番"唇枪舌战",闻言便依着皇太后的意思,把手伸到了她跟前。
皇太后握住顾云锦的手,笑道:"掌心热热的,一摸就知道是捧着手炉来的,真是个好孩子。"
一听"手炉"两字,顾云锦下意识地看向小曾公公。
小曾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角落处,似是一切都与他无关。
皇太后拉着顾云锦坐下,指着蒋慕渊与她道:"你看看阿渊,大冷的天还穿得这么单薄,睿儿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渊非说人家是被媳妇儿逼的,哀家说他、他不听,你给哀家说说他,真真是年轻不知道身体金贵!"
顾云锦莞尔。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小曾公公让她带手炉的用意了。
哪是单单要说一说不惧寒的蒋慕渊,更要紧的是热热闹闹逗皇太后高兴。
顾云锦不是扭捏性子,也不觉得婚礼未成时说这些显得太厚脸皮,只顺着皇太后的话,道:"我看这样单薄也不行,您放心,我逼他穿。"
皇太后就喜欢这样的,哈哈大笑起来,手指虚点着蒋慕渊:"听见了没有?"
蒋慕渊也跟着笑了,小姑娘话语里透着的亲昵劲儿比一屋子炭火都暖人心,跟回了六月里似的,怎么会有一点儿寒意。
他笑道:"我没有几身厚衣裳。"
顾云锦才不信他呢,撇嘴道:"骗谁呢!"
哪怕蒋慕渊不爱穿得厚实,安阳长公主还能不给他备着。
皇太后跟着点头:"就是,骗谁呢!"
蒋慕渊见皇太后高兴,道:"是,骗不了你们。"
嬷嬷宫女们也纷纷笑出了声。
西暖阁里笑声一片,顾云锦却是有一瞬的恍惚,她想起了前世岭北的那最后一面。
那年,蒋慕渊不过二十六岁,还算得上是个年轻人,可顾云锦的印象里,蒋慕渊彼时穿得并不单薄。
岭北的初冬自是冷的,可照习武之人的身体来看,蒋慕渊的衣着是稍稍厚重了些的,尤其是他在抵达白云观前,还在一路骑马奔驰。
此刻想来,可能是他接连战事、身上受过伤的关系吧。
皇太后说得不错,就是年轻不知道身体金贵。
就算不怕冷,往后她也要逼他多穿些。
"云锦丫头,给哀家说说这些日子的事情吧。"皇太后道。
顾云锦闻声回过神来,知道皇太后想听的是哪一段,她理了理思绪,从徐砚回京时说起。
这一段由旁人来说,还容易说些,而顾云锦开口,很多用词就不得不斟酌了,毕竟,她叫徐砚为舅舅。
顾云锦说得不偏不倚的,把重点放在了京中百姓的议论上,等说到杨家老太太先发制人的"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不孝"时,她瞧见皇太后的眉头紧了紧,再往下,到了田公子以同样的罪名反骂杨家时,皇太后抿了抿唇。
等顾云锦全部说完,皇太后缓缓道:"依哀家看,杨家长房这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不孝的罪状,还真是没有诬陷他们。"
第四百五十九章 算她输
顾云锦怔了怔。
她以为皇太后只是想知道一个来龙去脉,听一下京中众生相,却没有想到,皇太后会对此事下评语。
向嬷嬷附和道:"奴婢听着,心里也戚戚然的,这可是嫡嫡亲的母女两人,当娘的能那般狠下心去,实在叫人感叹。"
"哀家只是觉得,何苦来哉!"皇太后摇头,道,"为了儿子、孙子,舍了女儿的,哀家听过不少,也不是不能明白她们在想什么。
怕叫徐侍郎拖累,先一步与徐家划清界限,趋利避害,也算是人之常情。
可这回的吃相实在太难看了,在风口浪尖上放出那样的话,这哪里是'楚河汉界';,分明是为了自家大义灭亲的名声,要把人家往死路上逼。
逼迫了,竟然还逼错了,不赶紧寻个机会低头,还死撑着,这不就撑成这模样了吗?
学不会能屈能伸,又何必去做那出头鸟,老老实实待着,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向嬷嬷颔首,道:"所以才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怕是还不会消停的,"皇太后道,"杨家几代为官积攒下来的那些东西,全败了。败了也好,现在百姓也就是骂骂这活着的几个,若是等心思不正的小辈进入官场,做了些不利百姓的事儿,那才是连供着的牌位都要被人一道骂了。"
顾云锦静静听皇太后与向嬷嬷说话,她并不插嘴,只是心中起了一番波澜。
所谓的"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不孝",外头百姓骂归骂,可还是跟皇太后认同不一样。
慈心宫里敲章盖印了,这几句话传到了外头,又是另一层面的事情了。
杨家长房子弟,即便能参加春闱,名字也不会上榜了。
老太太和贺氏出银子给杨昔豫捐官,也无处敢收。
前世,杨昔豫高中,贺氏生出了谋她性命的念头,而今生,杨家的"灾难"虽不是因她而起,却是因着顾云锦的转述,绝了杨家的前路。
思及此处,顾云锦下意识抬头看向蒋慕渊,曾经在心田中徘徊过的念头又一次泛了上来。
蒋慕渊神色轻松,见顾云锦看过来,他微微扬着的唇角又往上一提。
只看他的笑容,顾云锦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他笑起来时,眼睛格外好看。
好看到让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不说他家事情了,"皇太后拍了拍顾云锦的手,道,"跟哀家说说,你准备得如何了?"
顾云锦这才回过神来,实话与皇太后道:"按部就班准备着的,女红还剩了一些..."
皇太后笑道:"那便好,倒是不用太担心,反正到了正日子,多多少少总会寻不到这个、寻不到那个的。"
这话又把向嬷嬷几人都逗笑了。
顾云锦亦是莞尔。
可不就是这样嘛,再周全的安排,到了正日子里,无伤大雅的意外总是难以避免,这也是亲友间的一桩乐事了。
皇太后又问:"你哥哥可有启程回京了?"
提起顾云齐,顾云锦笑弯了眼,颔首道:"前些日子送信回来,说是收拾行李动手了,估摸着再一旬就能入京了。"
"定是快马加鞭赶着的,"皇太后笑道,"离婚礼是还有几日,最最惦记的定是儿子了。"
既是提到了盛哥儿,顾云锦便说起了哥儿,长得如何了,丰哥儿与巧姐儿又是如何喜欢弟弟的。
皇太后很是喜欢小娃儿,听得合不拢嘴,道:"等来年开春转暖了些,抱家里三个孩子进宫来给哀家看看。"
顾云锦自是应下。
皇太后又问了些琐碎准备,心里有数了,也就放心多了。
眼看着外头云层低沉、似是又要落雪了一般,皇太后也就不留人了,让蒋慕渊送顾云锦出宫去。
两人起身告退。
出了西暖阁,顾云锦从宫女手中接过雪褂子系上,扭头就见大殿门外,蒋慕渊刚披上斗篷。
顾云锦走上前,看了眼蒋慕渊身上的斗篷,笑道:"这般单薄,难怪皇太后要说你。"
蒋慕渊睨她,眼底全是笑意:"等你来与我整一整箱笼,你寻出来什么,我就穿什么。"
顾云锦嗔了他一眼:"我记着了。"
她就不信蒋慕渊的箱笼里没有厚重的冬衣。
就算没有,她也要拿料子让裁缝娘子赶几套出来。
不把蒋慕渊裹成熊,算她输!
小内侍过来,将一把伞交给了蒋慕渊。
顾云锦奇道:"便是要落雪了,也没有这么快吧?"
"冬日不比夏天,"蒋慕渊偏转过头,微微侧了些腰,低声与她道,"再让你等在假山石洞里,会受寒的。"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欠打。
两人一路往西宫门走,虽没有特意压着脚步,但经过花园时,天空已然开始飘雪花了。
花园里,昨夜的积雪没有全部扫去,山石上、树根旁,还留了一些,添了几分冬趣。
蒋慕渊撑开了伞,顾云锦站在伞下,眼前飘落了几片雪花,她伸手去接,指尖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身处在了岭北的白云观中。
那日也是这般的吧...
初雪原是停了的,香火只算普通的白云观几乎没有其他香客,覆了白雪的檐角显得寂寥极了。
她想要离开时,忽然又飘了雪,她见到了执着伞拾阶而上的蒋慕渊。
白云观的清冷,自是与精致的皇家庭院不同,可还是给了她刹那间的恍惚。
顾云锦停下步子没有走,蒋慕渊也没有动,两人静静看了会儿雪花,蒋慕渊把伞交给了顾云锦。
虽不知何意,顾云锦还是接了过来。
蒋慕渊孤身走向假山石,手掌一抚,鞠了一些白雪。
顾云锦从他身后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只瞧见他双手似是搓着雪球,很快,蒋慕渊又转回到了她跟前,把掌心上的东西呈在了顾云锦眼睛。
那已经不是雪球了。
白雪被压严实了,成了半透的冰,呈心形模样。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落在冰心之上,出口的声音微微有些颤:"会化的..."
蒋慕渊浅浅笑了:"我又不会化。"
第四百六十章 冰心
顾云锦一瞬不瞬看着晶莹的冰心,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却是涩涩的。
世间有没有恒久不变的感情?
顾云锦答不上来,虽是两世为人,可前世今生并在一块,她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仅仅是长寿之人的三分之一而已。
她没有那么多的阅历去验证,道听途说来的故事终究有戏说的部分,要知未来种种,唯有以时间一寸一寸去体会、去经历。
岁月极长,眼下还只是成婚前的诺言,可顾云锦愿意去相信,只因把真心交给她的是蒋慕渊。
顾云锦吸了吸鼻子,嘴唇嗫嗫,她稍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喃道:"可我会化的..."
如冬雪融化浇灌了田野,她的感情亦是化作了潺潺溪流、滋润着那破土而出的欢喜,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以为这颗树的根基已经很深了,树干已经很粗壮了,树荫也已经很茂盛了...
而这一颗冰心告诉她,根还能扎得更深、枝干还能更粗壮,能长得更高更盛,能触及到最灿然的阳光...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视线模糊着,许是口中呼出的白气,许是湿润了眼睫的水雾。
明明心里嗓子眼里酸涩得一塌糊涂,可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点点上扬,笑容从心底迸发出来,无法掩盖、也无法压抑。
这份欢喜,是那么的真切。
顾云锦把冰心握在了手中,掌心有寒意,心中却是滚烫的。
蒋慕渊把顾云锦一点一滴的反应都看在眼中,他的耳力极好,却也没有听清顾云锦的低喃,可他也没有出言询问,只是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顾云锦把冰心接了过去。
掌心失去了那股子冷意,只余下潮湿,蒋慕渊看着空空的手心,缓缓垂下了眼帘。
岭北的那场初雪,每一个细节他能回忆起来,他记得再清晰不过,可每一次投射进梦境里的,都是同样的画面——他在长长的石阶上追寻,四周雾蒙蒙一片,他看不清楚左右,只知道他的手中握着一片冰冷。
那是他曾经想交给顾云锦、却没有交出去的,今日以冰心代替,也算是了却了那份遗憾吧...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错过她了。
顾云锦小心翼翼捧着那颗冰心,知道它会化,又舍不得它化。
而那飘飘扬扬的雪在不知不觉间变大了,虽有伞,却也挡不住裹着雪花的北风。
蒋慕渊一手执伞,一手牵着顾云锦在游廊上穿行,七歪八绕的,到了一处无人的宫殿。
入了宫门,殿门闭着,但拐角处避风,有屋檐遮挡,比前后不着的游廊暖和些。
顾云锦叹道:"这雪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
蒋慕渊笑道:"就怕冻着你。"
"也没有那么冷,"顾云锦莞尔,"我其实出来时忘了拿手炉了,还是小曾公公提醒的。"
蒋慕渊闻言忍俊不禁,睨着顾云锦,道:"他倒是机灵。"
此处也不招风,但蒋慕渊还是拦在了顾云锦的外侧,替她挡了飘进来的雪花。
如此一来,蒋慕渊身上的暖意显得越发清晰,跟个火炉子似的,顾云锦暗暗想,难怪他不肯老老实实听皇太后的。
虽然顾云锦也不惧寒,可身体还是下意识地趋向暖处。
蒋慕渊干脆揽了她的腰,将人箍在怀中,低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啄了啄。
轻啄变化轻吻,一点一点挪了地方,黏黏糊糊的,谁都不肯退开。
直至顾云锦喘不上气了,蒋慕渊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埋在她脖颈处,闷声道:"裹得真厚实。"
顾云锦的脑海还一片空空,半晌才反应过来蒋慕渊抱怨的意思,不由失笑。
一不小心,一口寒气涌入嗓子眼,激得她重重咳嗽起来。
蒋慕渊赶紧小心地替她拍背顺气,偏又觉得因咳嗽而两颊通红的小姑娘好看得让他寻不到词汇形容。
真是太招人喜欢了,恨不能今时今日就抱回家里去,而不是再等上一个月。
顾云锦缓过气来,突然感到手心里湿漉漉的,她赶忙摊开手看,原是她刚才气短,手上用了些力气,紧紧握住了那颗冰心,使得它又化了些...
蒋慕渊见顾云锦鼓着腮帮子看冰心,轻笑出声。
顾云锦偏转头,把冰心放在了身侧的窗沿上,再握在手里,只怕雪还飘着,它就化了。
蒋慕渊取出帕子,轻柔将顾云锦掌心的水气拭去,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道:"与你说了,不会化的在这儿。"
顾云锦扑哧笑了。
等候雪停的工夫,顾云锦与蒋慕渊说起了那三个被抱走的孩子,这话题略沉重,因而在慈心宫里,她并没有与皇太后说。
蒋慕渊道:"彼时提议摆流水席,也是几方得益的,却是不曾想到,没有出旁的岔子,却丢了三个孩子..."
流水席的好处,顾云锦亦是清楚,想说些缓和的话,脑海里却出现了皇太后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反正到了正日子,多多少少总会寻不到这个、寻不到那个的。"
可惜,那次寻不到的是三个孩子。
明明做了那般仔细的准备了...
不过,局势的发展,原就不是靠事先准备琢磨就能想周全的,不说旁的,只讲徐砚被诬陷这一桩,顾云锦就不曾猜到,最后会以杨家分家、被满城笑话责骂而收场。
前世那个背负了几代荣光、在杨昔豫中进士之后显露了时来运转的复起之势的杨家,今生竟然四分五裂成这幅模样。
而慈心宫的皇太后的那几句话,更是把杨家的前路都堵住了。
顾云锦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叹道:"阮馨倒是跑得快,跑快些才好,留在里头才是无底洞。我、我听二表姐说了些,抚冬也打听了些,杨家那位太太和汪嬷嬷实在太不讲理了..."
蒋慕渊的眸子紧了紧。
贺氏和汪嬷嬷的不讲理,现在的顾云锦是听别人说的,而前世的她是亲自品尝过的。
她在叹阮馨跑得快,可前世的她却跑慢了,或者说,跑错了方向,最终红颜薄命。
第四百六十一章 猜错了才好
杨家被拖下水,其中固然有蒋慕渊的手笔,但事情最初时,蒋慕渊也不曾料想到杨家会走到这一步。
他能设局布阵,他能煽风点火,也要杨家自个儿往里跳。
杨家是五体投地般入水的,激起的浪花数丈高。
他们如此"配合",蒋慕渊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叫孙恪来说,已经是"心黑手脏"的代表了,可看着眼前二八年华姿容俏丽的顾云锦,回忆起前世只余下病容的她,蒋慕渊想,他还是不够凶。
他让皇太后唤顾云锦进宫,让她亲口在慈心宫里讲述这一段的来龙去脉,让皇太后为杨家落最后的评语,他是想让这个小姑娘亲自替前世的她复仇。
虽不是酣畅淋漓的拳头,没有亲身投入到这一次的唇枪舌战之中,但顾云锦也不是一个旁观者。
只是现在,蒋慕渊从顾云锦的语气里听出了她的心思。
她更想要的是一把刀子,直直往杨家捅。
蒋慕渊想起了顾云锦曾经写给他的那封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
"小公爷为何会让贾大娘搬到北三胡同?"
彼时,蒋慕渊将此理解为小姑娘发现了他一早就对她存了的窥视之心,且他的心思还在猜测跛脚内侍上,现在,回过头来再想那信上的话...
蒋慕渊甚至觉得,他在顾云锦的眼中看到了对杨家的恨。
他的心跳快了一拍,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蒋慕渊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前十年,对顾云锦而言实在太辛苦了,他不想她知道、也不想她经历,她只要欢欢喜喜就好,他会护着、捧着、宠着,不叫她尝一点苦。
同样的,蒋慕渊也不希望顾云锦知道他的从前,白云观一别后的六年,他不介意他曾经走过的艰辛,却怕顾云锦知道后难受。
顾云锦自是不清楚蒋慕渊在想什么,她的心思又被窗沿上的冰心所吸引。
蒋慕渊再看顾云锦神色,她的脸上已经寻不到那些痕迹,仿若是刚才的恨意是他眼花了一样。
他想,眼花了才好,猜错了才好。
两人没有再说杨家事情,十指相扣有一句没一句说了会儿闲话,等雪稍稍变小了些,趁着这一小段工夫赶紧往外头走。
等上了马车,顾云锦低低惊呼一声,道:"把那颗冰心落在窗沿上了。"
蒋慕渊轻轻捏了捏顾云锦的鼻尖,笑道:"没有落下我。"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笑了。
马车驶入西林胡同时,雪又渐渐飘大了。
顾云锦起身准备下车,手却叫蒋慕渊拉住了,她不禁回过头去。
蒋慕渊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乌黑的眸子里满满都是笑意:"等我来接你。"
顾云锦咬住了唇。
这个他呀,真真是每一句话都能落在她的心坎上,叫她嗓子酸得想哭,心里却甜得只想笑。
她吸了吸鼻尖,重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回到四房时,单氏和徐氏正对校对嫁妆单子。
见顾云锦回来,徐氏朝她招了招手:"你也过来瞧瞧,差不多都拟出来了。"
顾云锦在徐氏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单子,低头看了起来。
饶是顾云锦时不时听她们商议嫁妆,真看到这单子时,还是愣住了。
庄子、田地、物什,列得长长的。
有些是她熟悉的。
其中又她亲生母亲苏氏的陪嫁,这些年契书都叫徐氏收着,还有一些是四房分到的族产,顾云齐娶吴氏前,徐氏就给他们兄妹两人分过了,前世顾云锦出阁时,属于她的这一部分,徐氏是一样不落都给了她的。
而另一些看着眼熟的,是石氏老太太留下来的陪嫁。
徐氏见顾云锦的指尖落在那几样东西的名字上,道:"都是你替我讨回来的,我和你嫂嫂也商量过了,你们兄妹分一分。"
这事儿其实不难琢磨,前世没有是因着不曾讨回来,今生既然收回来了,徐氏分给他们兄妹也是自然的。
可道理归道理,情感归情感,顾云锦的心里还是暖暖的。
单子上还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东西,以及庄子田地。
单氏一一给她解释道:"这是你大伯父让伯娘给你添的,你要出阁了,嫁的还是皇亲国戚,可咱们家吧,你父亲不在了,你几个伯父都在北地不能进京来,正日子里,除了你几个哥哥,都没有男性长辈坐首席,这是家里亏欠你了。"
顾云锦道:"哪儿的话,三姐姐出阁时,大伯父也没有列席的。"
顾家镇守北地,保家卫国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儿。
单氏不接顾云锦的话,只继续往下说:"这一些是你祖母让给的,四房进京早,彼时虽分过一回,但这几年顾家的收成也不差,陆陆续续也有积攒。
老太太就趁着盛哥儿出生和你出阁,再给四房分一部分。
这都是该你们的。"
顾家到底有多少产业,顾云锦其实真不算清楚,可单氏把道理说得这么明白了,她也就不再一味往外推。
至于这上头是不是多给了...
顾云锦猜是多了的。
这并不是顾家看她高嫁了,想要拉拢示好才一味得给她塞东西,而是怕皇家的聘礼太过丰厚,顾家的嫁妆若不跟着上一个台阶,会让顾云锦抬不起头来。
哪怕是将门的这点儿底气根本不可能比得了宁国公府,单氏和徐氏也想尽她们所能,给她最好最多的。
毕竟,顾云锦是见过顾云思的嫁妆单子的,并不及她丰厚。
待顾云锦看过了,这份单子也最终敲定了。
单氏把册子收起来,准备照着单子收拾东西,一定要让顾云锦风风光光嫁出门。
外头,沈嬷嬷收了伞进了中屋,来不及去了身上寒气,就迫不及待地隔着帘子往里头喊话:"大太太、太太,雨竹姑娘从太师府来了,说是给府里报喜来了。"
屋里众人一怔。
雨竹是顾云思的陪嫁丫鬟,她冒着风雨来报喜,那...
单氏的眼睛一亮,蹭得站起来,急切唤道:"雨竹在哪儿呢?赶紧让她进来。"
第四百六十二章 报喜
不止单氏着急,一屋子的人都翘首盼了起来。
顾云锦和吴氏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对方的眼中都读到了欣喜和期盼。
雨竹很快就进来了,脸蛋冻得通红,眸子里全是欢喜,上前给众人行礼。
单氏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想问出心中所想,又怕是她猜错了,说出来就全不灵了,只等着雨竹先开口。
"太太,"雨竹开口,声音也颤得厉害,道,"我们奶奶有、有喜了,医婆刚刚诊了脉,说是怀上了。"
"哎呦!"单氏提到嗓子眼的心霎时间落下去了,双手合十,也不管佛道之分,把能念叨的先念叨了一通。
徐氏亦是高兴,给单氏道喜。
单氏的眼睛都红了:"同喜同喜!"
这样的好消息,可不就是一家人都欢喜嘛。
巧姐儿听不懂这些,坐在朱氏怀里一个劲儿问。
朱氏揉了她的手心,笑道:"我们姐儿的三姑母大肚子了,等来年,你又要当姐姐了。"
当姐姐这个说法,巧姐儿是明白的,当即拍着手掌咯咯笑了起来。
顾云锦亦是扬起了唇角,心扑通扑通直跳,她想,喜悦果真是会感染人的,叫人发自内心地替对方激动。
单氏从最初的惊喜之中镇定下来,仔仔细细问起了顾云思的状况。
"这几日吃的如何?身子到底怎么样?"单氏有一堆的问题想问。
雨竹笑道:"打入了冬,奶奶的胃口一直不错,太师府的厨子虽是京城人,也能做一两道北地的菜色,而且,奶奶也挺适应京城口味的。"
单氏不住点头。
远嫁女最初要担心的一道坎,就是吃不吃得惯。
这也是单氏答应顾云思早早进京备嫁的原因之一。
长房入京,当然也带了厨子来,西林胡同里的日常菜色以北地菜为主,但为了让家里人渐渐适应京中味道,也请了个京城厨子,顾云思出嫁前的几个月,有了一个缓冲,也不至于嫁入了太师府,口味上无法调节。
不过,单氏挺意外的一点是,顾云思接受得特别快,她这个当娘的还有些嘴上不得味的时候,顾云思已经很习惯了。
去了傅家后,顾云思也与单氏夸过傅家的厨子。
雨竹又道:"奶奶打小身子骨就不错,嫁人后也没有耽搁下功夫,虽不似从前一般舞枪弄剑了,但拳脚没有松懈过。"
单氏听罢,绷着脸啐了口:"她还跟我说嫁人了就老老实实当媳妇呢,还不是搁不下她的巾帼梦!"
啐归啐,单氏自个儿先笑出了声:"我管不了她了,我且看看这一回有没有人管她。"
屋里笑声一片。
顾云锦亦是莞尔,不过她心里是认同顾云思的做法的。
抛开巾帼梦不提,强身健体也是顶顶要紧的,弱不禁风不是好事。
若是前世的她也有一个康健的身体,又怎么会二十五六就倒在了岭北的寒风中呢?
雨竹笑个不停,道:"您放心,奶奶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上上下下都会管住她的。"
单氏又问了不少事儿,待确定顾云思一切安好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早不晚,挺好的。"单氏道。
作为母亲,她十分挂心女儿婚后的生活。
一个是生在边关、长在边关的将门姑娘,一个是京城世家公子,文武不同道,偏偏婚前从未见过面,所有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两人并没有互相了解的机会。
而婚姻,是需要了解、需要磨合的。
刚成亲的头几个月,彼此都觉得新鲜,蜜里调油会忽略掉很多相处上的问题,一旦过了那一个阶段,之后就会一点点显露出来。
这一段时期若处理得不好,是很伤夫妻感情的。
不过,冒出个孩子来就不同了。
哪怕有些许摩擦,看在妻子的肚子的份上,做丈夫的也会试着把情绪缓和下来。
肚子一月一月大起来,十个月之间的各种变化也会成为夫妻交流的话题。
而婆家会对怀孕的媳妇抱有最大的善意,这种稳定和平和,对一家子上下都好。
只要是想着好好过日子的两夫妻,有了这将近一年的相处,能磨合掉不少问题的。
至于那些不想好好过日子的...
顾云思和傅敏峥肯定不是那一类。
单氏挂念顾云思,问起了外头天气。
沈嬷嬷在中屋里回话:"雪越发大了。"
葛氏亦在一旁劝说:"雪大风急,轿子也不好走。您到了太师府,她们不来门上迎,显得对亲家没有诚意,冒雪迎出来了,您脸上不好意思,还是等明后日雪停了再去吧。"
单氏听得进去道理,便应了,与雨竹道:"路上小心些,你跟云思说,让她听医婆的话,不许胡闹,我等天好些了就去看她。"
送走了雨竹,单氏也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与徐氏、葛氏一道商议着"初"登门时要带些什么。
朱氏听了会儿,并不插话,而后转头与顾云锦咬耳朵:"母亲这架势,仿佛我们还住在北地呢。"
顾云锦忍俊不禁:"你现在笑话大伯娘,等十几年后巧姐儿嫁人了,我再看看你是什么架势。"
朱氏看了眼怀里小小的巧姐儿,哈哈大笑:"还是十几年,你可吓唬不到我。"
姑嫂两人笑作一团,引得单氏那儿也频频看过来。
这场雪断断续续地下,直到翌日中午才彻底放晴。
单氏等了一天了,心急如焚,赶紧让人备了轿子。
顾云锦也很是想念顾云思,可她毕竟还有不久就要嫁人了,除了皇太后唤她入宫,她不太方便再去其他人家走动,就只在家里等消息。
单氏直至傍晚时才回来,只看神色,就晓得这一趟很是顺利。
傅家本身就是规矩讲理的人家,对顾云思这个长媳亦十分看重,对亲家客气又周全。
两家互相道喜,顾云思的状况又很好,让单氏让了一百二十个心。
回西林胡同路上,单氏的轿子经过自华书社外头,听见街上百姓在议论阮馨的和离,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姑娘家是真的怕嫁错人的。
亲家没选好,那真是糟心伤神。
好在,顾云思的婆家很好,而顾云锦的婆家,单氏与长公主不曾打过交代,但她对蒋慕渊的印象是再好不过的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乐子
阮、杨两家和离,比很多看热闹的人猜测得要顺利多了。
交换了和离书,阮馨的陪嫁从杨家一抬一抬取回来,重新搬入了自华书社。
杨家没有扣下任何一样,也不曾弄坏其中东西。
"这么爽快?"有人咋舌。
"不爽快,难道让阮家告到官府吃官司吗?"
"我看啊,就是心虚了,不敢冒头了。"
"早些认清形势、早些赔礼,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说到赔礼,杨家还没有认错吧?"
你一言、我一语的,总归是把杨家往地里狠狠踩了一通,才又去说旁的事情了。
眼下,京里百姓挂在嘴边的,是北境边关的大雪和寒潮,狄人早早退回了草原深处,朝廷的银子还应该不应该大量地投入北地军需。
"怎么不要?"大汉大口饮了酒,道,"狄人退回草原了,我们的兵士就不用守着边关了?这个冬天长,他们更需要冬衣。"
"狄人冻了一个冬天,开春了也跟秋后的蚂蚱一样,缓不过气的,我看还是西南蛮夷更凶险。"
"打不起来的!投什么军需啊,先看看今年冬天京城会不会饿死人、冻死人吧。"
之前对徐砚的指责,和对杨家的唾骂,各处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有人发表不同的意见,当即就会被驳回去。
而现在,则显得纷乱,并无统一。
说到底,普通老百姓哪里懂得军需调度?十个里面有九个根本没有见过狄人、蛮夷,不过是一拍脑袋的意见罢了。
支持投入北境的,极有可能是家里有人在北境从军;支持投入西南的,也许是亲友在蜀地驻守。
仅此而已罢了。
反倒是六部衙门里,并没有过多的声音。
圣上已经下了决断了,那就照着上头的吩咐做事。
前回御书房里,圣上听从了蒋慕渊与孙睿的意见,可具体安排和行事,还要各处统筹进展。
蒋慕渊进御书房时,几位老大人正在里头各抒己见。
圣上见他来了,道:"你也仔细听听,帮着出谋划策。"
蒋慕渊拱手应了,与几位老大人见礼,而后把目光落在了孙睿、孙禛兄弟身上。
孙睿是经常替圣上处理公事的,折子也没有少看,他在这儿,蒋慕渊并不意外,反倒是孙禛,这一位是极少参与朝政议论的。
孙禛听了快两个时辰了,本就有些坐不住,见蒋慕渊看他,凑上前来,低声道:"三哥怎么那般怕冷了?我就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放下手炉,结果,他半个时辰前嫌前一个冷的,让人又给拿了个热的。"
蒋慕渊挑眉,看了一眼孙睿,他还是裹得跟只熊似的。
孙禛说完,见蒋慕渊只打量、不应声,又问道:"先前让成国公府捐银子,补了一回北境边关的冬衣军需,这一次金王两家捐进来的银子,又是继续补北境,莫不是表嫂出身镇北将军府,表兄才一个劲儿给北地补银子吧?这是拿这三家的银钱当聘礼了?"
蒋慕渊偏过头看他。
虽然孙禛这话说得不怎么中听,但蒋慕渊知道,孙禛这人就这脾气,说话不斟酌用词,要说刚刚这几句话里有多少歪心思,那倒不见得。
"你若是觉得无趣,不如让圣上放你出御书房,何必拿我寻乐子?"蒋慕渊道。
孙禛叹了一口气:"是真的很无趣..."
话音刚落,圣上重重咳嗽两声,瞪着孙禛,道:"你自己不用心听,还要耽搁阿渊吗?没点儿长进!睿儿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在替朕看折子了!你呢?听听都不耐烦!"
孙禛低下了头,没有敢回嘴。
孙睿看了眼圣上,又看了眼孙禛,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厢孙禛觉得蒋慕渊拿那三家的银钱做了一回聘礼,那厢孙恪亦是打趣地提出了同样的意见。
素香楼的雅间里,孙恪指着蒋慕渊好一通笑话:"为了讨好岳家,你真是把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蒋慕渊拿花生壳丢孙恪的脑袋:"难得你跟孙禛想到一块去了。"
孙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似乎对和孙禛"心有灵犀"十分不满意,撇嘴道:"他那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哦?"蒋慕渊反问,"那你是什么?"
"我是有依据的下结论,"孙恪道,"你太狡诈了!"
说完,孙恪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这只是一个乐子,孙恪张口胡说的,蒋慕渊也不是那等公私不分的性子,表兄弟互相斗了嘴,谁也没有搁在心上。
没有想到的是,京中陆陆续续也有了这样的传言。
有人信,有人不信,各自议论几句,也就过了,没有人要盯着辩一个黑白。
成国公府里,段保戚赶在雪前回了府,他入内院给母亲问安,迎面遇上了段保珍。
段保珍拦在了段保戚跟前,气恼道:"就不该捐什么银子!什么补充军需,全是他讨好岳家的,缺了我们那些银子,边关就要冻死人了?"
段保戚拧眉,沉声道:"朝廷事情,你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就别胡乱说话。"
"你懂?你懂你怎么不把所有家底捐出去给蒋慕渊讨好顾家?"段保珍叫了起来。
段保戚沉沉看了段保珍一眼。
他不曾上过战场,但成国公府的爵位是长辈们靠冲锋陷阵换回来的,他也听成国公说过一些战场上的往事。
边关事宜,根本不是坐在京中指点江山的人能明白的。
把军需安排,牵扯到讨好岳家上,那要么是熟悉的人之间互相开玩笑打趣,要么就是目光短浅、脑袋里除了男女关系什么都不剩下的。
而段保珍,显然就是后一种。
段保戚与她说不通道理,也放弃与她说道理,只是道:"捐银子入国库,是我们成国公府当时不得不做的,多余的,我不与你讲,你只要记住,祸从口出,管好你自己的嘴。"
说完,段保戚没有理会段保珍的反应,越过她往里头去了。
饶是如此,段保戚心里也不痛快,他从不觉得自家捐银子不好,甚至佩服蒋慕渊从王、金两家手里拿银子的手段。
在国库空虚的现在,想方设法、挖东墙补西墙地给边关补军需,这份本事,这份用心,实在了得。
第四百六十四章 五十步
国子监外,张贴了新的月考成绩。
名次与之前并没有多少变化,但百姓们还是说道了一番。
他们在为王琅可惜,若不是摊上了那么一个父亲,他明明是有极大的机会在之后的春闱中榜上提名的。
这厢为王琅摇头,那厢少不得对杨昔豫嗤之以鼻。
论功课文采,两人伯仲之间,还真不好说谁一定力压谁一头,可论品行素养,只看这一回事件,王琅分得清是非、能作担当,而杨昔豫...
用几个看客的话说,杨昔豫连他媳妇都比不上。
是了,是先前的媳妇。
阮馨已经与他和离了。
但最终的结果,是王琅举家离开了京城,这一辈子应当都没有机会靠科举入仕了,而杨家与杨昔豫,装死装了个彻底,大抵等风头过了,一样要冒出来的。
"背了那样的骂名,便是考上了,能让他做官吗?"有人撇嘴道。
"此一时彼一时,到时候走动走动,说不定还能拿银子捐个官呢。"
即便有人说道,这个话题也不及之前引人注目,各自说了几句便散了。
风声似乎真的一点、一点过去了。
杨家里头,老太太靠着引枕,听婆子们说外头状况,眼下的局势,她还算满意,想了想,老太太道:"去叫昔豫过来。"
杨昔豫这些日子无所事事。
杨家跌了这么一个大跟头,他无法出门走动,旁人的指指点点就让他抬不起头来了。
他也无心念书,整日就在书房里愣神。
老太太请了,他便来了。
杨家老太太看着脸庞明显消瘦下去的杨昔豫,心疼得不行,握着孙子的手,在心里重重唾骂了阮馨一通。
什么书香人家,做生意的就是做生意的,买卖精明着呢!
一看状况不好,当即拍拍屁股走人了,走了还不算,还要落井下石,真真可恶!
"昔豫,"杨家老太太沉声道,"你父亲和你哥哥都不是读书的料,杨家往后都要靠你的。"
杨昔豫皱了皱眉头,下意识道:"外头..."
"你不用管外头,"杨家老太太嗤笑一声,"风声就是这么一阵一阵的,只要没把我们彻底打倒,就能东山再起。
杨家这么多年起起伏伏都过来了,你听祖母的,这事儿错不了。
你只要记得,好好念书,等中了进士,都会好起来的。"
杨昔豫一脸苦恼:"我近来连破题的思路都没有..."
杨家老太太抿了抿唇。
先生的指点对学生是很有帮助的。
闭门造车,那可成不了事。
杨家老太太打听过不少先生,最最推崇的就是徐家起先给几个爷们请的那一位齐老先生。
若不是齐老先生自身学问好,又懂得教学生,老太太当初也不会答应让杨昔豫去徐家念书的。
老太太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出比齐老先生更好的选择来,便道:"你只管去寻齐老先生。"
杨昔豫一愣,道:"那是姑父请的..."
"人是他徐砚请的不假,可束脩难道不是我们自个儿交的?"老太太反问,道,"你姑母要记恨也是记恨我与你母亲,她恨不到你头上,以她的性格,亦不可能跟你一个小辈为难。
你不用觉得脸面上不好看,你只看徐家与顾家。
你姑母与顾云锦闹翻了,她有拦着令婕不让她去西林胡同吗?西林胡同有把令婕赶出来吗?"
杨昔豫嘴上没有反驳老太太,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便回屋子里问画梅。
"你知道姑母性子,你以为呢?"杨昔豫道。
画梅正绣帕子,闻言愕然抬头,一席话堵在嗓子眼里,一时间不晓得该从哪儿开始说起。
她是真真没有想到,两家闹到这个地步了,老太太竟然还在算计杨氏。
因为杨氏不会跟晚辈计较,就让杨昔豫继续去占徐家便宜?
老太太嘴上说的那一套,粗粗一听是有些道理,可细细分辨,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杨家给女儿女婿戴帽子的时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要不死不休的,而杨氏与顾云锦之间,谁都不是图对方的命。
再者,杨氏给顾云锦说过好话,低了头的,杨家至今没有给徐家赔过礼。
哪怕是五十步与一百步,两者之间也差了五十步呢。
在这件事情上,画梅自然是偏向于杨氏的,她对老太太的说辞十分不屑。
只是,她如今跟着杨昔豫,杨家若大不好了,她的日子还怎么过?
眼看着阮馨和离了,杨昔豫短时间内也不会娶新的妻子,她能在这段期间内站稳脚跟,那往后就好说多了。
"太太的确不会为难二爷,可太太心寒是肯定的,"画梅放下手中东西,叹息道,"我曾是太太的丫鬟,现在跟了二爷,我打心眼里希望太太与娘家能和睦些。二爷若能说动老太太服个软,太太肯定不计较的。"
杨昔豫坐了下来,道:"我也不想与姑母闹成这样..."
不止是画梅,曾经阮馨也无数次跟他说过,于情于理,都应该与徐家保持好关系。
可偏偏,贺氏和老太太是那样的态度...
说服老太太,眼下是不可能的,不过杨昔豫还是照着老太太的意思,去拜见了齐老先生。
齐老先生闭门不见,晾着杨昔豫吹了半个时辰的西北风,最后只让书童传话。
"老夫没有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不孝的学生!"
杨昔豫一张脸霎时间红成了猴子屁股,惭愧地回了杨家,当日夜里就起热了。
贺氏气得要命,骂了老太太骂杨氏,骂了杨氏又骂齐老先生,一个都没有落下。
杨昔豫病得昏昏沉沉的,往日缩在嗓子眼里不敢跟贺氏说的话,脑袋一热就说出来了:"母亲,这不是姑母的错,我们一直不赔礼,往后还会..."
"赔什么礼?"贺氏抬声道。
杨昔知亦皱了皱眉头,道:"昔豫说的有道理,您不好出面,我和昔豫再..."
"闭嘴!"贺氏骂道,"再去一次徐家,她没头发剪了,是不是要直接剃光了当尼姑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下决心
这一次交谈,依旧是不欢而散。
杨家老太太挂念杨昔豫的病情,只因天冷,她吃不消来走一趟,便唤了画梅过去回话。
画梅讲了杨昔豫的病况,听了老太太一堆叮嘱,想到自个儿的处境,还是劝了两句:"您不为太太,也该为了两位爷的将来,把外头的骂名先抹过去。
齐老先生这么指责二爷,这消息一传开,其他的读书人还不跟着再说二爷的不是?"
杨家老太太的眸色沉了一下,声音冰冷一片:"你是个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昔豫是个什么性子,老婆子我一清二楚,你跟到杨家来,到底是昔豫认错了人,还是你们主仆算计他,你心知肚明。
你只要照顾好昔豫的身体就行了,其他的事儿,轮不到你多嘴!"
画梅撇了撇嘴,道:"我们太太还真没有算计过二爷。"
这厢画梅出了老太太的屋子,不多时,杨昔知也求见了一回老太太。
这些时日,杨昔知也憋屈得要命。
钟家与他们杨家彻底翻脸了,杨钟氏不敢抱怨,但眼底露出的神情能看出她心中纠结。
杨昔知看得清楚,却也无可奈何。
前回杨氏断发,算计了他们兄弟一次,杨昔知气闷归气闷,事后闭门想了好几天,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的略有领悟,照他之见,也就是各大五十大板的事情。
要说老太太让他们去赔礼、其中没有其他心思,杨昔知自己都不信。
既如此,杨氏先下手为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
长辈们博弈,把他和杨昔豫当作了棋子,这种滋味,实在不好。
杨昔知想劝解老太太几句,得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结果,他只能无奈地走了出来。
这里的动静,被原原本本地传到了贺氏那儿。
"一个个鬼迷心窍!"贺氏咬牙切齿,"画梅那小蹄子本来就向着青柳胡同,昔豫被她糊弄也就算了,昔知凑什么热闹?是不是他媳妇整日里也与他胡说八道?"
汪嬷嬷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凑上来与贺氏道:"太太,您现在与其盯着大爷与二爷,不如琢磨琢磨老太太。"
"她?"贺氏冷笑一声,摇头道,"她能低头?我不信!"
汪嬷嬷又道:"谁知道呢...
今儿画梅与大爷去说了一回,明儿指不定大奶奶抱着哥儿去哭一回,再往下,等二爷的病好了,他又去一回。
一而再、再而三的,万一老太太就动摇了呢?
老太太一旦动摇了,那您就被动了呀!"
贺氏眉梢一挑,示意汪嬷嬷说下去。
"老太太若是低头了,那所有人都会说您的不是,"汪嬷嬷道,"最有可能的,是老太太逼着您去给姑太太低头。她前回不是已经有那个意思了吗?"
自个儿去给杨氏低头?贺氏是最听不得这个话的。
可正如汪嬷嬷所言,老太太万一松口了,进不得退不得的就是她自己了。
"那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太婆会认输?"贺氏啐了一口,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叫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偏偏那个念头越想越像那么一回事...
"如果、如果我先下手呢?"贺氏让汪嬷嬷附耳过来,嘀嘀咕咕了几句。
汪嬷嬷听完,心扑通扑通直跳,她缓了缓呼吸,最终对贺氏点了点头:"那下手要快一些,免得她先松口了..."
主仆两人凑在一块,商议了一通,都下定了决心。
之后的几日,京城里一直在飘雪,天气一冷,除了要讨生活的,其余的都不乐意出门走动了。
西林胡同里,徐氏屋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单氏与徐氏说着今年要送回北地的年礼。
"没有想到今年的雪这么多,若不然,该让人早些启程的,"单氏叹道,"现在这般落雪,路上要耽搁好些日子的。"
徐氏道:"落雪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老太太那儿不会怪罪我们的,只是辛苦了送年礼的。"
屋里正说着话,外头便穿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丫鬟们脆生生的请安。
顾云锦留神一听,只听她们唤的是"六爷",当即站起身来,高声道:"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回应她的,是顾云齐的笑声。
"是我回来了。"
顾云齐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叫屋子里的人都喜笑颜开。
吴氏一双眼霎时间亮了,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盛哥儿,而后拉了拉顾云锦的衣袖。
顾云锦扭头看她。
吴氏的笑容里带了几分紧张,低声问道:"我头发没有乱吧?今儿的妆好不好看呀?我这还没瘦下来呢..."
顾云锦扑哧笑出了声,搂住了吴氏的肩膀,凑过去道:"嫂嫂今儿好看极了,哥哥要是敢嫌弃你,我帮你揍他!"
吴氏眨了眨眼睛,心里虽没有底,但也笑出了声。
说话的工夫,顾云齐已经进了中屋了,只是身上沾了些雪末子,一身寒意,不敢往里头来,
明明是归心似箭,明明他最思念的人就只一帘之隔,他却只能耐着性子候着。
等身上暖和些了,顾云齐才进了次间,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就落在了吴氏与孩子身上,哪怕是给单氏与徐氏行礼,他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瞥过去。
单氏和徐氏知道他心情,笑着让他只管看孩子去。
顾云齐走到吴氏跟前,脸上笑容绷都绷不住,他伸出双手,却在吴氏把盛哥儿交过来的时候,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都不知道怎么抱..."顾云齐道。
单氏哈哈大笑:"你前回怎么抱巧姐儿的,现在就怎么抱盛哥儿。"
顾云齐一个劲儿摇头:"忘了..."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那些了。
再者,巧姐儿当时已经能走路了,跟盛哥儿这软绵绵的团子完全不一样,哪里能一般对待。
吴氏亦是忍不住笑,手把手地教顾云齐抱孩子。
顾云齐学得认真,身体却很僵硬,怕摔着哥儿、又怕弄疼了哥儿。
顾云锦一面笑一面看:"这一大一小凑在一块,就不止是眼睛像了,眉毛鼻子都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