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彩头
要孙淼说,皇太后最喜欢孙恪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一众孙辈当中,就孙恪最像寻常百姓家的孙儿。
不说彩衣娱亲,孙恪一年里还进两三次厨房,给皇太后包个饺子汤圆、做点点心,不管手艺如何,皇太后是很喜欢的。
大皇子曾经眼红,背后念叨了句“君子远庖厨”、“见其生、闻其声,又怎能忍见其死、忍食其肉?”
那番话,在一次勋贵子弟的席间,原原本本传到了孙恪耳朵里。
孙恪不恼,只笑,笑过了才道:“我什么时候是个君子了?我从来都是忍心吃的,面前的这盘鹿肉,还是昨日我与阿渊一道去山上打的。
前年围猎,我猎得少了,还是吃得少了?当时一个个夸我烤肉的手艺了得。
况且,我当什么君子?我只是皇祖母的孙子。”
道理讲明了,马屁也拍足了,皇太后听说后笑得合不拢嘴,反倒是背后指点的大皇子里外不得好。
哪怕是抛开了下厨房那样一年里只几次的事情,平日里坐下来剥瓜子、剔核桃仁这种宫女内侍都能做的事,孙恪也常常自己动手,他习以为常,慈心宫伺候的人手也不会与他抢。
一碟花生仁让皇太后笑容满面,拉着孙恪的手不松开。
站在边上的孙慎弯着唇,笑着看这祖孙亲近的画面,眼底却有不屑一闪而过。
他睨了孙睿一眼,孙睿浑然未觉一般,偏过头与孙淼说话去了。
孙栩的百日酒,虽不是大办,只自家人在慈心宫里用些酒菜,但各自都也满意。
孙淼自己不是个受宠的,也知道这一年后宫朴素,而皇太后做主扶正余氏,对他们夫妻二人而言,已然知足了;
圣上心情也不错,天家一样喜欢多子多福。
他多饮了几杯,带着几分醉意与孙睿道:“成婚生子,接下来该轮到你了,你也别让朕等太久。”
孙睿敛眉应了。
等回到宁国公府,安阳长公主才叫了蒋慕渊,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把你戴过的长命锁给栩儿了?你何时与淼儿那般亲近了?”
世人无论做什么,都希望有一个好彩头,养孩子亦然。
出生之前,就会有长辈问亲戚邻里讨来零星碎布头,缝制成百家衣,希望孩子能得百家之福,又寓孩子贫贱,好养活,哪怕是大富大贵之家,也会收些干净的旧布料来。
长命锁也是彩头,不拘于打造新的,反而是长辈赐旧物最好。
全福之人、状元及第、高官侯爵,能得这样的人物的旧物,能叫孩子父母笑开了花。
也正是因此,多数人会把旧物传给儿子、孙子,极少送人。
蒋慕渊闻言,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
安阳长公主见状,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并非舍不得,而是你突然那般送出去,把淼儿两夫妻都吓了一跳。”
孙淼母妃势弱,就算生养了个皇子,在后宫之中也不起眼,孙淼低调惯了,若非娶妻生子这种无法低调的事儿,他是不往人前凑的。
蒋慕渊自然清楚孙淼的性情,这位皇表兄很是温和,甚至温和到了软弱的地步,遇事多退让,在皇家之中,这种性子像个异类。
可正是这么温和的人,养出了孙栩那般胆大、敢单枪匹马与狄人将领比高低的儿子。
在蒋慕渊被病重的圣上逼迫困守孤城时,孙栩还妄图挖地道救他脱困。
不知在新皇登基之后,会不会像圣上防备他一般,防着这个侄儿。
笑容不减,倒了一盏茶推到了长公主跟前:“以我的文才武略,母亲怕我担不起好兆头?”
长公主啼笑皆非,一时不知道该啐他“脸皮厚”还是该自得儿子“着实出色”。
伸手虚点着蒋慕渊的额头,长公主摇了摇头,她倒是无所谓,也不怕人议论,更不担心蒋慕渊担不担得起,在一众堂表兄弟中间,蒋慕渊数一数二的优秀。
她担心的是孙淼未必喜欢那样的张扬。
只是,东西送也送了,蒋慕渊大方,她这个当母亲的也就不说那些了。
她笑道:“你几句话就把恪儿的长命锁抢了,你让他儿子以后戴什么?”
“您可别操心他,”蒋慕渊笑道,“皇太后还能少了他儿子的长命锁?”
安阳长公主忍俊不禁:“你就只一个儿子了?大的戴了恪儿的,接下去几个难道能寒碜?说到底,也就是盯着我的箱笼,让我给你寻压箱底的出来。”
“您舍不得厚此薄彼,”蒋慕渊笑着道,“再说,生几个儿子女儿,也不是现在能说得准的。”
“又混说!”安阳长公主瞪了蒋慕渊一眼,“好好说话,别听起来跟我怪罪儿媳妇似的,人都没进门呢,进门了也不怪罪。”
这句不是虚话。
长公主素来觉得,儿女都是命中有数的,跟意愿无关。
像永王妃,身子损了就是损了,再有好药材调养,也不能再生育了。
也像她,她内心里是很喜欢再添孩子的,尤其是女儿,长公主喜欢得不得了,可长年没有动静,慢慢也就歇了再生的心思了。
况且,寿安虽是侄女,这十年养在跟前,也贴心得和亲女儿没什么不同了。
蒋仕煜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他们母子对话,不由笑出了声:“果真是要当婆母的人了,以前一天到晚不念叨儿子,现在是整日里念叨儿媳。”
话音一落,连伺候的人手都笑了起来。
长公主也笑:“我哪儿就不念叨儿子了?是哪个说我跟念经似的成天念,都念得人烦了?”
蒋慕渊起身给父亲行礼,见夜色浓了,便不打搅父母歇息:“你们二位念着,我也回去念一念。”
走出长公主的院子,还能听见身后屋子里的说笑声,蒋慕渊驻足,抬头看向天际。
离中秋只几日的,月盘越来越圆,也越来越亮。
去年时,他与顾云锦隔着大半江山,同一个圆月,看着不同的月光景致,而今年,总算是同在京城之中了。
这般一想,唇角不由扬了扬。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中秋
中秋月圆。
家家户户吃团圆饭的好日子,却不是家家户户都顺心的。
王家人口不多,一桌足以。
王夫人起初的心情不错,旁的事情她未必弄得明白,只知道八月的月考,王琅比前个月的名次好一些了。
这一年多,王琅的功课起伏不断,国子监里的博士们都十分关心。
王琅并非是心散了、没有把精力花在读书上,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刻苦,这让做父母的想劝解、督促都无从下手。
除了怪罪娶了个祖宗回来,王夫人无能为力。
因而,这回王琅能进步,虽不及他从前出色,王夫人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王夫人盼着和和乐乐吃个月饼,家里其他人却不消停。
王甫安面色沉沉。
衙门里都在说,去两湖的官员陆陆续续就要返京了。
去年,徐砚因着家事惹了圣上不悦,甚至当着百官的面呵斥过,去两湖统领救灾,也就是圣上给他一次机会。
而徐砚抓住了。
虽然,大伙儿私底下在徐砚回京后领功升官和明升暗贬之间争议已久,但近来,前一种观点渐渐站了上风。
王甫安当然不高兴徐砚升官,徐砚步步高升,岂不是意味着他当时眼光极差吗?
联姻金家的好处,现在反正是没有看出来,但与徐砚闹翻的坏处,已经快到眼前了。
徐砚是侍郎,过几年升任尚书,占的虽不是王甫安的位子,但徐砚能管他的升迁。
迫在眉睫的,是此番在两湖辛劳了一整年的小官员,他们肯定会走在王甫安前面,这些人,是实打实地占了王甫安的位子。
一想到仕途上的那些事情,王甫安连连喝着闷酒,看到坐在对面的儿子,又忍不住皱眉。
以前,功课出众的儿子是他在同僚里炫耀的资本,这一年……
“你如今这样,来年下场能考中吗?”王甫安冷声问道。
王琅还未开口,就被王玟阴阳怪气地赶在了前头:“金大姑娘不要惹是生非的话,哥哥就能考中。”
一颗火星子下了热油锅,金安雅放下筷子,目光冰冷、一眨不眨看着王琅。
王琅暗暗叹了一口气,想平息场面,偏王玟那个炮仗筒不肯。
晚饭不欢而散,连月饼都还来不及动,王夫人抹了把眼泪,让人都撤了桌。
同样盯着徐砚回京的还有杨家。
徐砚往后是升是降,杨家老太太依旧坚持从前的看法,既然与亲女儿都划清界限了,老太太不许家里人与徐侍郎府牵扯上。
贺氏最是支持老太太,倒不是她们婆媳意见相符,而是她与杨氏姑嫂交恶,从心里恨不得徐砚倒霉,更严厉禁止杨昔豫去给徐家贺中秋。
阮馨气得牙痒痒的,反正她横竖看不出来徐砚会成为圣上撒气的口子,工部尚书、左侍郎两位大人年纪都大了,徐砚高升指日可待。
杨昔豫在徐家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徐砚以后不拉扯他,拉扯谁?
杨家现在上上下下,有几个能比得上姑爷徐砚?靠着老黄历吃老脸,还能吃几年?
席面上,阮馨不好说道,回到屋里就不停让杨昔豫与徐家往来。
画梅说的话不假,当娘的拗不过儿子,小王爷孙恪得偿所愿、娶门不当户不对的知府之女就是最好的例子,那给阮馨好好地上了一课。
杨昔豫对母亲与妻子的意见相悖常常不耐烦,但阮馨今日讲的这一桩,他还是有些认同的。
他对徐家姑父、姑母并非毫无感情,数年间,徐砚对他的功课也很上心,若徐家眼瞅着要倒也就罢了,但徐砚瞧着是稳的,再不往来,于情于私心,都不是好事。
他借着几分酒劲,含糊应下了。
此刻的徐侍郎府,上上下下,自然盼着徐砚返京的。
闵老太太洋洋得意,为徐砚的前程而自傲,又因为想念而哀泣,一顿饭的工夫,又是哭,又是笑,徐老太爷懒得理她,由着她一人撒酒疯去。
魏氏虽也叫闵老太太闹得头痛,但多少能体会那种心情,正如她自己,徐令意出阁后的第一个中秋,一面为她嫁得顺心如意而高兴,一面又因她不在身边而失落。
这就是为人父母心吧……
哪怕徐驰不挂在嘴边,魏氏也明白,丈夫与她是一样的心境。
即便是撒酒疯,徐家的团圆饭也算是和气平顺的。
而西林胡同里,顾家其乐融融。
吴氏的肚子还没有发作,稳婆倒是早早就看好了。
人还是乌太医那边推荐的,说是这稳婆本事不错,接生过好些官家子,为人也牢靠。
照稳婆的看法,吴氏最多再三五天,就该进产房了。
顾云锦搂着吴氏的胳膊,笑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沉得住气的,我们各个都等长了脖子,他还不动如山。”
“沉稳不淘气,多好!”单氏大笑道,“哪儿跟云熙似的,打小就是个猴儿!生个姑娘,小猴儿!”
巧姐儿嘟着嘴,她不管猴儿是好话还是坏话,她都不要当猴儿。
她抱着布老虎一个劲儿地摇,嘴里念着“虎”、“虎”。
单氏被她逗得不行,赶忙改口:“姐儿是虎,厉害极了。”
巧姐儿这才高兴了。
丰哥儿咬着月饼,道:“跑起来摔一跤的老虎。”
巧姐儿皮实,前儿摔了也不痛不痒,就膝盖破了点皮。
顾家将门,那点儿伤根本不搁在眼里,巧姐儿更是滋溜爬起来。
她不怕痛,她怕被人看到笑话她,因而婆子丫鬟们确定她无事后,就全当没看到。
偏丰哥儿年幼,不懂妹妹的心思,讲了一次,羞得巧姐儿脸通红。
好在,这回声音小,巧姐儿没有听见。
吃过了饭,顾云宴带着丰哥儿去院子里赏月。
顾云锦回房梳洗,坐在窗边,对着月光拆顾云妙的信。
北地送了中秋礼来,信件也捎在其中,这次路上耽搁了几日,直到今天晚饭前才送达的。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顾云妙了,却靠着这半年多的书信,亲切得仿佛回到了幼年。
相较于去年的中秋,今年真是热闹多了。
但是,这也是她在顾家的最后一个中秋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学得不错
慈心宫中,也仅仅只是摆了两桌而已。
皇太后年轻时就不喜欢宫中的各种宴席,那哪里是吃团圆饭,根本就是削尖了脑袋的争奇斗艳,看那些姿态,还不如闭着眼睛歇一觉。
等年岁增长、身份变化之后,越发不喜那些,席面上的各色甜味才是唯一的慰藉。
如今,正大光明祭出了节俭大旗,皇太后神清气爽,可算是能把那些搅人心的事情都免了。
再者,宫里前几日才因着孙栩的百日酒聚过一次,皇太后只唤了谢皇后与乐成公主、永王府与宁国公府,再无其他人了。
至于圣上,他除了来给皇太后敬酒,也不敢去旁的地方。
去年中秋,蒋慕渊不在京中,皇太后此刻说来颇为感慨。
“香火兴盛,可是,能与哀家一道坐下来品月饼、看月亮的,还是少数。”皇太后叹道。
谢皇后听见了,笑着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就见乐成公主冷冷看着她。
笑容僵在脸上,谢皇后终究没有说。
乐成公主不希望皇后开口。
她知道皇后会说什么,无外乎“孩子们都是愿意与母后亲近的”、“缺了与母后赏月的机会”一类的话;
她同时也知道,皇太后听了这些会是什么反应,反正绝对不会高兴。
皇太后难道是缺了赏月的伴儿?
那些带着敬畏的陪伴,在家家户户的团圆之夜,越发显得虚伪与表面。
只让谢皇后和乐成公主入席,皇太后并非是通过“家宴”来强调中宫嫡出与其他嫔妃子女的区别,主要是,不想那么累而已。
寿安机灵,笑盈盈地道:“等到来年此时,让顾家姐姐陪您看月亮。”
皇太后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你要躲懒了一样。”
“寿安怎能躲懒?”长公主一把搂住寿安,道,“再怎么样,也要再陪我过三四个中秋。”
几句话,让皇太后笑容不断。
乐成公主松了一口气,若刚刚真让谢皇后开口了,这会儿怕是圆场都不好打了,可更多的,是沉沉的叹息。
同样是儿媳,可皇后与亲王妃是不一样的。
她的母后何时才能领悟,一味的退让与大度,只会适得其反。
谢皇后要学的不是永王妃,还是皇太后本人。
再说了,永王妃有仰仗,永王爷向着她,孙恪又是皇太后的心尖尖。
能真正让皇太后不觉得疲惫、只有无穷欢喜的,只有孙恪。
孙恪今儿又下厨去了,捣鼓了一个多时辰,端着盘子出来时,浑身上下,狼狈极了。
脸上、袖口还沾了些黄豆粉、白面粉,内侍跟在后头请他略收拾收拾,孙恪根本不听,只大步流星往内殿走。
永王爷一抬眼看见了,半边牙都痛了:“知道的是你敬孝心,不知道的还当你偷面粉掉进粉缸里去了。”
圣上哼道:“成何体统!”
孙恪嬉皮笑脸的,把盘子递到皇太后跟前:“皇祖母尝尝孙儿做的豆酥糖,前回您夸赵家那明州厨子的手艺好,孙儿特特登门求学,不知是否学到了七八分?”
皇太后晶亮着眼睛看了看豆酥糖,转过头去面对两个儿子时,只剩下严肃:“活了半辈子的人了,从没有见过你们两兄弟给哀家亲手做吃食,恪儿肯用心,你们还嫌弃这个那个,真真是站直了说话不腰疼!”
训了儿子,再看孙子,皇太后是怎么看怎么顺心:“还是恪儿最孝顺,让哀家尝尝味道。”
此番孙恪是下了功夫的,亲手压制切割,虽然模样不方正,但胜在用料好,豆香味扑鼻而来。
皇太后品了一小块,连连称赞:“香!”
夸完了,她又拿着帕子给孙恪掸去身上的粉末:“哀家喜欢吃什么,恪儿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不像有几个,光记着哀家不能吃什么了。”
永王爷无奈极了,皇太后喜欢吃的和不能吃的,分明没有区别。
亏的是太医们一次又一次往厉害里说,才让皇太后收敛着每日只尝一两块,若让她放开来吃糖,怕是一天一小袋都扛不住。
不过,有人唱红脸,总要有人唱白脸。
孙儿唱红脸,儿子唱白脸,比反过来像话些。
皇太后催着孙恪去净面,又唤其他人来尝豆酥糖。
蒋慕渊也拿了一块,见寿安欢喜得眼睛都弯了,不免也笑了。
看来孙恪学得不错。
他指点孙恪去向赵家厨子学手艺,这劲儿没白费。
等宫中散席,一家人回了宁国公府。
安阳长公主下了马车,正牵着寿安郡主的手说话,转头见听风嘀嘀咕咕与蒋慕渊说话,她问道:“怎么还要出府去?”
蒋慕渊笑着答道:“明儿流水宴,衙门里这会儿都不敢放松,还在安排布防。”
长公主嗔怪:“看看你寻思出来的事儿,闹得衙门上下都不能好好吃顿团圆饭。”
嘴上怪归怪,心里的账还是清楚的。
流水宴,是让更多的贫苦百姓能吃上一桌好菜,也能助衙门掌握京中状况,亦是给成国公府解燃眉之急。
知蒋慕渊性情,长公主道:“去吧,我有寿安陪着看月亮就够了,你自顾自撒欢去。”
寿安抿着嘴一个劲儿的笑。
蒋慕渊也笑,对一旁的蒋仕煜行了礼,带着听风往顺天府去了。
衙门里,灯火通明。
绍府尹看着墙上的京城地图,眉宇紧锁。
布防之事,这半个月间,几处相关的衙门聚在一块商议了好几次,可越到跟前,越觉得不足,就怕一个疏忽,最后好事变坏事,没办法向圣上与百姓们交代。
匆匆用了团圆饭,又纷纷回到顺天府,继续大眼瞪小眼。
蒋慕渊与几位大人又从头梳理了几遍,这才劝解道:“大人们不如用几盏酒,看会儿月亮就歇了吧。”
绍府尹笑得苦哈哈的,但睁着眼睛到天明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他便让人备了些酒菜。
蒋慕渊谢绝了,起身告辞。
出了顺天府,看着被皎月照亮了的街道,他不由想着,此刻倒也不是很迟,不晓得顾云锦睡了没有?
这般一想,脚步不由自主地便往城西去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与她共赏月
月色皎洁。
顾云锦写好了给顾云妙的回信,吹干装入信封,又盖上火漆。
月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正好撒落在大案上。
她还没有清洗笔墨,此刻笔洗里的水还是清澈的,圆月盛在其中,微微晃着。
顾云锦的目光被水中映月吸引,不由多看了两眼。
忽然间,她想到了去年的中秋夜。
彼时蒋慕渊去了两湖,她还不知他心境,只是应过他要与他分享京城月色,便提笔作了一幅琼宫图。
珍珠巷的屋子与此处,虽有不同,但月光一样明艳。
顾云锦走到窗边,抬头望着,不禁渐渐弯了唇角。
那副画,蒋慕渊应当还好好收着吧?
今年,他亦在京中,看到的是与她一样的圆月,按说是不用她再画下来了,可她就是有些手痒。
如此美景,不画下来当真可惜。
笔墨纸砚挪到了窗边,顾云锦摊开画纸,每一笔都细致斟酌。
念夏见状,道:“姑娘,奴婢把灯台也挪过来吧。”
顾云锦却是不许,她不想让油灯的光遮掩、冲突了月光。
可忽然间,愣是有一道阴影,把月光挡住了。
顾云锦笔尖一顿,抬起头来,猛然就见到了窗外的蒋慕渊,他的手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惊愕过后,心跳却久久无法平息下来,顾云锦直愣愣看着蒋慕渊,想说些什么,最终笑了出来。
念夏也唬了一跳,外头月色明亮,后花园里又有不少人在赏月,小公爷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的?
蒋慕渊没有再绕到门前,只让顾云锦退开些,单手撑着窗沿翻身进来。
人站定了,他半弯着腰,压着声音与顾云锦道:“轻些说话,险些就叫人发现了。”
今日着实危险。
月色太好,各家都在赏月,有人从墙上过,很容易就会被看到,而顾家兄弟还带着两个孩子在园子里,若不是蒋慕渊谨慎又迅速,就真的要被抓个正着了。
可正是这样的小心翼翼,使得内心期待更盛,直至进了这东跨院,看到敞着的后窗里的人影时,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蒋慕渊在路上想过,许是顾云锦已经吹灯睡下了,许是她还在屋里看书,又或者她也在赏月,但是他没有猜到,顾云锦在画月。
执笔作画的身影,他只看了一眼就映在了心田。
倒不是他不愿意多看,而是时机不合适,只能打断顾云锦,让他先进屋里再说。
顾云锦挑眉看他,别看蒋慕渊嘴上说着“险些叫人发现”,看看他那神态,与其说是侥幸,不如说是得意。
让人瞅着就牙痒痒,要被气笑了。
蒋慕渊此刻才有工夫仔细看画。
同样是中秋月景,同样出自顾云锦的手,这画与去年那副有些神韵上的相似,却是不同的两幅画作。
这画还未曾画完,月中的仙宫桂树却已经完成,树下的玉兔刚得了个身子,脑袋上空空,少了耳朵。
蒋慕渊侧过身,给顾云锦让出案前位置,笑着道:“不如先画完?”
顾云锦应了,提笔继续。
蒋慕渊站在一旁,饮了一盏茶,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顾云锦身上,静静看着她沉思、落笔。
沐浴在静谧月光之中,越发显得肤如凝脂,连月中嫦娥都不及她模样。
去年,顾云锦也是这般站在窗前,认真给他画琼宫吧。
这般一想,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涌上,想拥她入怀,又怕搅扰了她作画。
直至顾云锦放下了笔,蒋慕渊才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这幅也好看,明日裱起来,与去年一副一样。”
顾云锦笑道:“去年为了装进信封,折折叠叠留下多少印子,又在路上经过那么多时日,怕是铺都铺不平了。”
“那倒没有,”蒋慕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顾云锦的手指,道,“已经裱好了,就收在我书房里,你到时候自己看。”
顾云锦抿唇。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这还要说透吗?
心知肚明的,也叫人甜滋滋的。
蒋慕渊又道:“往后每年都裱起来吧。”
顾云锦一怔,下意识地想,只活了二十过半的人,画的中秋月,可能还装不满一个画篓。
可再一想,今生变化,谁说她不能长命百岁?
她要活得久些,她舍不得让身边人再为她的早逝而悲痛了。
顾云锦弯着眼睛笑了:“年年画,那能装几个画篓?”
分明是打趣一般的话语,蒋慕渊却觉得心痛,那个在岭北庄子里香消玉殒的顾云锦,经历的年月太少了。
既然时光可以回转,既然人生可以重来,那么这一次,他想要陪着她,一年复一年。
从对影独酌,到执手相望,再到抱着儿女看月,时光会越来越美。
他也只愿此后年年,与她共赏月。
伸手将顾云锦拥入怀中,蒋慕渊在她耳边柔声道:“你只管画,书房那么大,还怕放不下画篓吗?”
顾云锦莞尔,她没有去过蒋慕渊的书房,但大致想来,若画篓放满了整个书房,她怕是活成了老妖怪了。
可只要蒋慕渊还在身边,与她一般年老,那妖怪便妖怪吧。
临窗的东西都叫念夏收了,顾云锦和蒋慕渊去次间里说话。
蒋慕渊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孙恪做的豆酥糖。”
“小王爷做的?”顾云锦奇道,“闻着倒挺香的。”
这豆酥糖本就不方正,蒋慕渊虽包得紧实,这会儿也松散开了,只看卖相是不好的,但正是用量上乘,那股子豆香着实馋人。
蒋慕渊道:“孙恪为了让皇太后高兴,特特跟赵家的厨子学的,皇太后尝了很喜欢,寿安也说不错。”
顾云锦含了一口,正也要夸夸孙恪的厨艺,突然间想起了前回在平湖渡口边的马车上的对话了。
蒋慕渊当时说的是让人去赵家学,最后去的那个是孙恪?
顾云锦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蒋慕渊一个劲儿笑,笑过了,拿指腹抹了顾云锦沾在唇边的黄豆粉:“孙恪要敬孝心,赵家怎么会拒绝呢,我还怕他学不好,耽搁了人家工夫,让府里一个厨子跟着去了。
连孙恪都学会了,想来府里的厨子学得也不差吧,下回让他也做来试试。”
第三百九十五章 应景
这话实在混账。
分明是蒋慕渊想让府里的厨子去赵家学手艺,借了孙恪这把大旗开道,却反过来又损了孙恪几句。
要是叫孙恪听见了,肯定要跳脚。
当然,蒋慕渊是不怕叫孙恪知道的,哪怕孙恪就在跟前,他还是这般损他。
不过,这种人前人后都能打趣揶揄,不正说明他们表兄弟感情好、无猜忌嘛。
顾云锦笑个不停,险些叫黄豆粉噎得岔气,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缓过来。
两人半个月未见,说短不短,说长也并不长,但此刻执手而坐,却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生活里的那些琐碎小事,也显得生动又活泼,趣味盎然。
“乌太医与稳婆上个月算的日子,说嫂嫂的肚子大抵在中秋前就会发作,哪里晓得那小东西那般沉稳,这会儿还稳当着呢,”顾云锦弯着眼睛笑,“还不知道最终会是哪一日,要闹得人仰马翻的。”
蒋慕渊闻言也勾了勾唇。
从前,他与顾云齐交好,自然见过他的儿女。
先头的那个是个小子,是顾云锦病故前两年出生的,顾云齐多在军中,吴氏要照顾病重的徐氏,又要拉扯幼儿,的确顾不上在岭北报喜不报忧的顾云锦。
蒋慕渊见到那哥儿时,孩子还与丰哥儿差不多岁数。
后头的那个女儿,是杨家倒了后生下来的。
抓周那日,顾云齐也给孩子热闹了一场,小丫头一手就抓住了红缨枪,把宾客们乐得合不拢嘴。
顾云齐也笑,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可醉酒后,他抹着脸叹了声“不及我们云锦可人”,又絮絮说顾云锦抓周时的事儿。
其实,顾云齐、顾云锦兄妹差不了几岁,顾云锦抓周,顾云齐一个半大小子能记得什么?多是长大后听人说的。
可等顾云齐想细致地再多听一听时,他能打听的人太少了。
沈嬷嬷已经不在了,北地将军府中曾伺候过四房的老人,能记得的也只有一两段了。
但就是这么一两段,顾云齐反反复复地拿出来品味,与他四处打听来的顾云锦的那十年一块,时常与蒋慕渊说起。
而蒋慕渊也愿意听,听多少遍都觉不够,他短暂接触过的顾云锦只是一个框架,是顾云齐说的往事给予了血肉,让那个留在他心中的小姑娘一点一点丰满生动起来。
回忆故人,与陌生人相道,总是缺了些什么,只有彼此相关,说也好听也罢,才会让人念念不忘。
目光落在眼前的顾云锦身上,蒋慕渊暗暗舒了一口气,那些过往,其实有些沉重,远不及此刻月光。
他想顺着顾云锦的话往下说,讲沉稳的孩子应当是个哥儿,可前世与现在不同,孩子的岁数也对不上,便也就不提了。
清了清嗓子,他笑着打趣道:“要我说,明儿好,后天也好,千万别是现在。”
这要是赶巧发作了,不止整个四房,连长房那儿都忙碌起来,那他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叫整条西林胡同看一出热闹,他倒是厚脸皮不怕臊,但对顾云锦毕竟不好。
要不然,他也不用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来,又小心翼翼地走。
好在,这翻墙相会的日子,也就再熬三个月便到头了。
顾云锦噗嗤笑出了声:“可别做那乌鸦嘴。”
蒋慕渊笑意更浓,没有再讲顾云齐的儿子,而是讲起了孙栩。
“刚满的百日,人还是个小团子,头发倒是不少,”蒋慕渊道,“哭声也亮,底气十足,以后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说到哭声亮,顾云锦想到了那位套环小贩的儿子,不由莞尔。
蒋慕渊又说了长命锁的事儿:“我的已经送人了,以后生了儿子,只能向孙恪伸手了。”
儿子谁生,当然是她生了。
顾云锦闻言,当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总不能说她不生吧……
那肯定不行的。
按说,她哪怕算不上伶牙俐齿,但也不是口拙之人,偏碰上蒋慕渊,有时候当真是说什么都不合适,一句一个坑。
只这句话,蒋慕渊是就事论事,倒也没有非要她也说个子丑寅卯来,说完后,见小姑娘瞪着眼睛看他,才品出几分味道,不禁笑出了声。
始作俑者笑了,顾云锦也压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月光依旧明亮,哪怕关上了窗户,也透过雕花撒落一室斑驳。
皎洁光芒映得笑盈盈的小姑娘俏皮动人,呼吸之间,甚至闻到了月桂的花香。
蒋慕渊不由多吸了一口气。
“用的桂花荷包,”顾云锦见状,解释了一句,“太太说应景。”
今年由于气候,桂花还未满开,中秋气氛中,少了花香,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徐氏便分了些干桂做荷包,除了吴氏那儿,其他人屋里都悬了几个。
顾云锦挺喜欢这味道的,干脆也随身戴了一个。
蒋慕渊伸手,握住她挂在腰间的小巧荷包,笑道:“是该应景的。”
圆月、桂花、心尖尖上的人,一样都不能缺了。
这般一想,只觉得那花香醉人,把席面上饮过的几盏桂花酒的酒气都蒸腾了出来,烫了心肺。
蒋慕渊往前探了身子,凑过去吻住了顾云锦的唇。
亲吻细腻又温和,不似前回躲在山石洞中般疾风骤雨,可其中,依旧饱含了欢喜与欲望。
而这些情绪,随着唇齿相交,越发明显且深沉。
炕桌不知道何时叫蒋慕渊不动声响地挪开了,等顾云锦留意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罗汉床上了。
这个姿态,远比前回更容易收不住,月光迷人又温润,连心思都跟着沉沦。
她便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蒋慕渊的手掌扣到她腰间时,低低喃了一声“痒”。
蒋慕渊何尝不是,心尖叫羽毛拂过一般,挠心挠肺的痒。
从前还能忍着,不做这些吓唬她的事儿,可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下来,这小姑娘半点不怕,顺从之余,亦给他回应。
界限模糊了,却还必须守着,不能真把一切打破。
只是这样的忍耐,当真叫人心焦。
第三百九十六章 珍贵
在经年累月中追忆过,才会明白能彼此相依的时光是多么的珍贵。
珍贵得让人舍不得浪费一分一毫。
惜取眼前人,这话太对不过了。
偏偏,还隔着规矩礼数,能闹腾,却绝不敢闹疯了。
可哪怕是收着那股子劲儿,在望着顾云锦时,蒋慕渊还是恨不能把人揉碎了,吞入腹中。
这个小姑娘,怎么能这般勾他心魄呢?
只那一眼,就在心底驻扎,哪怕他累上了石土,最终也冲破了,长成了再也挪不开的参天大树。
这种欢喜,起于皮相,却也不仅仅是因为皮相。
他是喜欢顾云锦的性情的。
无论是现在这个活泼又俏皮的她,还是前世顾云齐讲述中的别扭、不听话的小女孩,他都是一样喜欢的。
骄横也好,不讲理也罢,那些在与徐氏、吴氏等人相处中伤人心的举动,说到底,是顾云锦内心的不安与彷徨。
幼年丧母,又到失去父亲,不安来不及抚平,就已经加剧扩散。
蒋慕渊见过那样的孩子。
寿安五岁失去父亲时,不也是那个样子的吗?
蒋仕丰常年征战,寿安又年幼,对父亲的记忆其实并不深刻,可她还是体会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方氏对她态度的转变更是一棒子敲得寿安回不过神来,她敏感又失措,噩梦连夜。
安阳长公主倾注了无数的心力,才让寿安走出的阴霾,重新变得开朗又乐观。
彼时的顾云锦与寿安有相似,也有不同。
寿安要接受的是伯娘,顾云锦要接受的却是继母。
若顾云锦当时与顾云齐一般年纪,她会看得懂徐氏的善意与示好,会听得进沈嬷嬷的开解与道理,可她只那般大,喜恶都在一瞬间。
那是一个旁人说一句“你娘不喜欢你只喜欢你弟弟妹妹”都会痛哭出声的年纪,又怎么能指望她明白“继母不全是坏人”。
那个年纪的孩子,在面对变故时,需要的是长久的耐心。
顾云锦还未敞开胸怀接受徐氏,又遇上了父亲病故,四房迁至京城。
她学着信任,却所信非人,被杨氏领着走了一条越发疏远继母兄嫂的路,用艰难的生活来明白谁是真心待她之人。
年月久了,连后悔愧疚都难以对他们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最终也只有偶然相遇的蒋慕渊做了她的听众。
这样的成长,叫人心痛。
从前的顾云锦,始终不及寿安幸运。
若是彼时牵着她走的不是杨氏,若是他能在她二八年华里接过她的手,让她信任让她依靠,她也不会那般不安彷徨。
可还是那句话,无论哪一个性情的顾云锦,都是她,是他愿意给予耐心、爱护的小姑娘。
人生路很长,他来牵着她。
蒋慕渊抬起眼,一瞬不瞬看着顾云锦。
她的眼睛氤氲,如一汪泉水,映了月光,也映了他,直至眼底。
吻,再一次落下,温情,越烧越烫。
体温,透过衣料,热得无处遁藏。
外间,念夏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门边,心里不太安稳。
小公爷不是头一次夜里过来了,可兴许是今夜月圆,外头亮堂堂的,照得她心里发虚。
次间里起先还有些说话声,这会儿静多了,静得念夏不知道他们在捣鼓什么,越发不安。
想探头去看看,又不敢发出声音来,只能耐着心思等。
她惴惴不安等候了许久,里头才又重新有了动静。
屋里头,蒋慕渊与顾云锦都有些狼狈,虽入秋了,衣着还是轻薄,亲近时难免乱了衣衫,颇有些春光乍泄的意思。
蒋慕渊亲得狠了些,等顾云锦坐起来,才发现里头肚兜的系带都松了。
当然蒋慕渊也没好到哪儿去,小姑娘那只白玉一般的手都紧紧贴在了他的腰腹间,若不是怕不好收拾,他都想带着她的手继续了。
外衣皱皱巴巴的,蒋慕渊重新整了整,也就勉强能对付。
还好是在夜里……
偏是个月明之夜……
时间不算早了,但蒋慕渊以前待过更晚,只是差点失控一回,再坐下来也不是个事儿,也就告辞了。
出去时没有再翻窗,念夏拿着帕子跟在后头。
蒋慕渊翻身越过院墙,矫捷身影在月光中很是显眼,看得念夏心惊肉跳的。
一面擦拭墙面,念夏一面不住安慰自己,夜已经深了,大抵是没有人在看月亮了。
蒋慕渊脚步飞快,穿过花园往宅子后围墙去。
园子里安安静静的,巡夜的人手似是巡至别处去了,连看景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蒋慕渊不由松了一口气,可等穿过大半个园子,他突然顿了脚步。
经历过无数战场,他对周遭状况十分敏锐,这种直觉告诉他,情况并不简单。
他环顾了一圈。
园子叫游廊一分为左右,在对侧的树下,顾云宴孤身一人,背手而立。
看顾云宴的模样,似乎只是一人赏月,但蒋慕渊清楚,对方是在等他。
估摸是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叫顾云宴察觉到了,而他却以为无人知晓。
被大舅哥抓个正着,蒋慕渊只好走上前去。
顾云宴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蒋慕渊身上,露出了一个”果真如此“的表情。
之前他带着丰哥儿看月,隐约觉得有一个影子越入了顾云锦住的东跨院。
回想起去年腊月时曾冒出来过的猜测,顾云宴虽拿不准,但也觉得一半一半,便干脆打发了所有人,不许巡夜的过来,只自个儿在这儿候着,还真叫他等着了。
顾云宴比蒋慕渊长不了几岁,自然明白成亲前那焦急又惦记的心情,他也不想做那个恶人,便清了清嗓子:“小公爷别闹过了就好。”
闻言,蒋慕渊忍俊不禁。
明明是他夜探姑娘闺房,叫人家哥哥逮了个正着,怎么顾云宴比他还尴尬、还不自在?
蒋慕渊看了眼四周,问道:“四舅哥呢?”
“没让他知道。”顾云宴答道。
顾云熙的脾气,顾云宴太清楚了,不止不会提醒蒋慕渊两句,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拍手叫好呢。
毕竟,顾云熙也是个成亲前就各种由头往朱氏娘家跑的,天晓得他夜里有没有翻过墙。
第三百九十七章 明白人
夜风传来了街上的更鼓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等外头重新归于平静,蒋慕渊才准备离开。
顾云宴送他走到宅子的围墙边,抬头看了眼,从这里翻出去,与去年冬夜的那个脚印的位置相差不远。
看来,当日留下脚印的未必是那所谓的侠盗。
反倒是眼前的小公爷更像是鞋印的主人。
心中虽有推断,但顾云宴并不会问出来,只搁在心里。
蒋慕渊与他拱手,正要翻身上院墙,顾云宴却突然说话了。
“其实,小公爷要是再晚些走,我也不在园子里了,”顾云宴说得不疾不徐的,“中秋夜深不归,我还怕妻子胡思乱想呢。”
蒋慕渊脚下一滑,亏得是本事好,并未失去平衡,稍稍一拧,在墙上再一借力,又重新腾空而起。
顾云宴的后半句话,是伴着风声传入蒋慕渊的耳朵的。
他落在宅子外,站定了,失笑摇了摇头。
顾云宴分明是故意在他翻墙时说那么几句话的,也算是一个“下马威”了。
当然,这个下马威客气极了。
蒋慕渊被顾云宴逮了个正着,当哥哥的没有揍他一通,已然是留了情面了。
更何况,顾云宴还把巡夜的人支走,将整个园子都给空了出来,根本没有要真切计较的意思。
不过,蒋慕渊还是颇有些遗憾的。
早知道,他就再晚些走了,再与那可人的小姑娘说说话。
但正是因着她可人,他才没有再多待会儿。
听风从树下阴影中出来,转着眼珠子看蒋慕渊。
望风这等事儿,讲究的是一个眼睛亮、耳朵明,听风仔细,耳朵竖着,自然听见了起先围墙里的对话声。
声音飘渺,无法辨清内容,也无法辨清说话之人的身份。
听风惊得挠心挠肺的,直至听出来其中一个是他们家小公爷,他的腿险些都软了。
不管另一个是何人,反正就是他们爷被逮到了。
夜里出现在顾家园子,那还有什么能解释的?
哪怕他们爷在顾家人跟前说出了花,到了安阳长公主那儿,听风自问是糊弄不过去的。
完蛋了!完蛋了!
他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镇北将军府那可是武艺传家,听风以前听说过,顾云锦那几个在北地的姐姐,一个个都巾帼不让须眉,武艺一般的男子在她们手里跟鸡崽子似的。
他们爷的武功是好,但面对的不是姐姐而是哥哥,再者,舅爷动手,小公爷敢还手吗?
就像他听风去长公主那儿挨骂,说拖出去打板子那就打板子,求饶也无用。
听风苦着脸听里头动静,等了许久,里头还没有喊打喊杀,根本就是不动如山。
他一肚子的狐疑,还没有想明白,就见蒋慕渊翻身出来了。
“爷,”听风上前,疑惑着问道,“您是被逮着了吧?跟您说话的是哪一位呀?”
蒋慕渊睨了听风一眼:“大舅哥。”
听风一听,心道果然如此,落在人家大哥手里了,他又问:“那他怎么就放您走了?没听见动手呀。”
蒋慕渊正要往胡同外头走,听了这话,不由气笑了:“怎么的?我全身而退,你还不满意上了?”
“不不不,”听风脑袋转得快,忙不迭摇头,“您全身而退,不就是奴才全身而退嘛,奴才高兴还来不及了。”
省了长公主那儿的一顿板子,多高兴的事儿呀。
听风只是不明白,为何顾云宴就放过蒋慕渊了。
大概,是大舅哥特别知情知趣吧。
这人,实在是太好了。
蒋慕渊自是比听风想得明白些。
顾云宴肯定是知趣的,婚期只剩三个月了,蒋慕渊与顾云锦两情相悦,当哥哥的这个时候跳出来做恶人,不止无益,反而有害。
如今夜这般,点一两句,已经是极限了。
况且,动静闹大了,可不是顾家上下知道,整条西林胡同、偌大的京城,都要一块来看笑话。
谁愿意让他们看那个笑话。
走出胡同,正街上灯笼高悬,伴着月光,比先前又明亮了许多。
蒋慕渊走了一段,只觉得听风一个劲儿地在打量他,那眼神还让人背后发毛,他干脆扭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听风的眼里写满了一言难尽。
见蒋慕渊以目光询问,听风干巴巴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拿手指比划了一番蒋慕渊的衣衫。
蒋慕渊低头一看,自己也明白了。
刚才弄得乱了些,哪怕是整理过了,还是有碍观瞻。
只有月光时还不明显,此刻大亮,瞬时无所遁形。
蒋慕渊轻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不知道顾云宴的夜视如何……
不过,照对方点拨他时那比他还不自在的模样来看,顾云宴的夜视应该不错。
既来之、则安之,顾云宴那样的聪明人兼过来人,大抵是能体会他的心境的吧……
蒋慕渊原还打算再去顺天衙门里看看,可自身现在这般状况,肯定是去不得了,便干脆掉头回宁国公府。
书房里点着灯,值夜的惊雨听见声音出来,迎面见了蒋慕渊,眼底滑过一瞬的诧异,很快又垂下眼帘问了安。
等蒋慕渊进了书房,惊雨才拉住听风,压着声儿问道:“爷做什么去了?顺天府里打架去了?”
听风没敢明晃晃的回答,只是给了惊雨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惊雨最初还真没有懂。
听风失望地叹了口气,给蒋慕渊打水去了。
惊雨站在原地琢磨了一阵,突然以手做拳击掌,悟了。
跟上听风的脚步,惊雨往西边指了指:“城西?爷胆儿够大的,这可是十五夜里,多亮堂呀。”
听风闻言,霎时间激动了,他总算碰上一个明白人了!
“可不是!”听风当即道,“今晚上可真是太危险了。”
具体怎么一个危险,听风没有细说。
蒋慕渊被顾云宴逮了个正着这种事儿,有损他们爷的脸面,哪怕是面对惊雨,他也没有大咧咧讲出来。
惊雨虽然是个明白人,但也绝对想不到听风所谓的危险是那样的“危险”,只一个劲儿在心里感叹他们爷胆识过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梦
而西林胡同里的另一个当事人顾云锦,此时刚刚吹灯睡下,浑然不知道刚才园子里的那一幕。
这一夜,顾云锦睡得安稳又踏实,蒋慕渊却在天未亮时就醒了。
一身大汗。
蒋慕渊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中四周朦胧一片,仿若是进了仙气缭绕的琼宫,白云如棉花一般簇在脚下,又有雾气遮挡了视线,唯一清明的是呼吸间浓郁的桂花香气。
月宫里的那株月桂,香气四溢。
可近在咫尺的嫦娥却是笑盈盈的,五官与他心尖上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他拥着她,吻着她,起初与在她屋里一般无异,而之后,却是没有再停下来。
只停留在腰腹间的手往下滑去,顾云锦手指掌心上的薄茧擦过皮肤,叫人骨头都要软了,血脉却是贲张叫嚣,沿着经络奔腾过五脏六腑。
思绪沉沉浮浮,蒋慕渊知道这只是梦境。
也正因为是一场梦,他才能毫无顾忌地由着心意不再忍着耐着,终是将她紧紧地压在怀中,再也不愿意松开。
从梦里清醒过来时,蒋慕渊用手背盖着眼睛,缓了好一阵。
这样的梦,他自是不讨厌的。
而从梦境成为现实,他还需再等待。
之前有一阵,蒋慕渊时常宽慰自己,前世今生并一块,那么多年都等下来了,如今再等一段,与之前相比,已经是十分短暂的了。
况且,从前的那些年,不会有丝毫的结果,也没有半分希望,现在,日子是能清楚计算的。
可或许正是因为有了希望,每一月每一日才显得越发漫长。
在两湖隔着千山万水还好一些,同在京城就更加难抑想念,但真叫他此刻再离开京城去往他处,蒋慕渊想,他还是舍不得的。
毕竟,同在京里,能以寿安的名义邀顾云锦出来,或是夜里去看她。
一面想着,蒋慕渊一面坐起身,幔帐挂起,金桂芬芳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原来,一夜之间,园子里的桂花盛开了,花香被微风带着,冲进了大开着的后窗。
难怪,他梦中的桂花香那般明显。
一夜美梦,交换的自然是一桶清水。
倒不是惊雨躲懒不替主子干活,而是他深以为此刻蒋慕渊并不想看到他,干脆躲一边去了。
听风过来,半途也叫惊雨拦下了。
两人避在院墙外嘀嘀咕咕了一阵。
听风心里也搁着事儿,他没有把顾云宴发现了的事情告诉惊雨,但他有旁的担心。
昨儿回屋里思前想后,辗转反侧地差点一夜未眠。
以前瞒着所有人来去顾姑娘屋里,他们爷还算收敛,现在已经叫顾云宴知道了,他们爷会不会干脆破罐子破摔,行事越发大胆起来?
大舅哥没有动手,回头四舅哥动拳头了呢?
没有四舅哥,还有嫂子伯娘呢。
万一惊动了人,长公主跟前那顿打,他是逃不过了。
听风揪心了一整夜,眼下都发青了,才在迷迷糊糊之中先做了回“破罐子破摔”的事儿。
算了,从第一次给他们爷望风起,他就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了。
做亲随呢,最要紧的就是忠心,挨打就挨打吧。
惊雨也很忠心,蒋慕渊不希望他们出现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凑上前去。
等到里头都收拾妥当了,惊雨和听风才露了面。
至于晾晒出来的东西,肯定是没看见,也绝对看不见。
今日成国公府要摆流水席,因而从天一亮起,各处都忙碌起来了。
百桌佳肴,不是成国公府的厨子就能安排妥当的,蒋慕渊又提前提点过,按照之前的商议,成国公府只出银子和菜色单子,其余的都交给东街、富丰街两侧的酒肆。
桌椅用酒楼里的,跑堂的小二用的也是现成的,谁家的桌子上谁家的菜,用谁家的小二,清清楚楚。
而百姓入席,都有人记下名字位子,流水席后若是出了状况,也能追溯到是在哪一张桌上、谁家的厨房出了问题。
毕竟,这些厨子、小二都是常年在这些铺子里做活的,比成国公府临时调派人手,还牢靠些。
酒肆接了这门生意,东家也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与官家往来,拒了不行,做了肯定要做好。
而成国公府,只要比着各家铺子往日的营收,再多出三成的银子,就能让东家们都满意了。
街头巡察的有顺天府的衙役,也有守备司的兵士,相关的官员们来回琢磨了半个月,按说足够应付了。
可段家父子还是心慌慌的,成国公的脸色并不好,一看就是整夜未眠。
出银子请人吃饭,吃成这幅受罪样的,也就是他们这一家子了。
不过,成国公半点不敢抱怨,能用银子来摆平禁足期间饮酒与酒后失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的。
中午一过,各家酒楼就把桌椅都搬到了街上,一一摆开。
不到开席时间,两条宽敞的大街就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在衙门里登记了名姓,等候入席的人长着脖子,满街都是菜色香味,勾得人口水直流。
一切都按部就班。
记名后入席,小二仔细叮嘱着“要吃得太过油腻,尤其注意小儿身体”,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开席后,酒肉香气比之前更盛了。
能在东街、富丰街上站稳脚跟的酒楼,厨子们哪有手艺不好的?
住的临近的,即便不能入席,也有不少人端了碗筷蹲在一旁,学一学望梅止渴,闻着香味下饭。
所有的酒楼今日只做这一门生意,余下的都拒了。
只素香楼还给小王爷留了雅间。
孙恪站在窗边往下看,底下百姓筷子飞快,都顾不上说话,只闷头吃饭,小王爷看了会儿,偏转头与蒋慕渊道:“吃饭还是人多热闹,就这热腾腾的样子,吃什么都觉得香。”
蒋慕渊深以为然,笑着打趣道:“吃腻了王府里的精致小菜,不如与我一样,去军中过些日子,你也试试与兵士们一道抢肉吃的场面?”
孙恪嗤笑:“吃块肉还要抢,你想让皇祖母心疼死我呀?”
“心疼什么?”蒋慕渊大笑,“皇太后吃糖也是靠抢的。”
第三百九十九章 悲戚
去军中历练这种事,蒋慕渊是随口一说,孙恪也是随口一接茬,谁都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若是孙恪真生出那等念头来,就不是皇太后会不会心疼的事儿了。
圣上对他们本就有防备,孙恪吊儿郎当做个闲散皇亲还好些,当真有了上进之心,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
也无需评判孰高孰低。
两条街上的流水席,从傍晚起,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坐下来吃酒菜的虽都是疾苦百姓,但因着不限制时长,鸡鸭鱼肉酒管饱,也就没有人抢夺,只有些人吃多了酒,醉醺醺的与旁人起些冲突,很快就被边上的其他人与衙役们劝解开了。
闹事的几乎没有,欢声笑语却不是不断的。
最初还好些,等十六夜的圆月当空,皎洁月光映入酒盏,有一老妪捂脸痛哭出声。
笑能感染人,眼泪亦然。
今夜能做下来吃流水席的,哪家没有一番伤心故事?
胡同火灾害了人命,倒下来的青龙偃月刀也沾了鲜血,更别提滔滔洪水带走的生命了,那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让亲人入土为安,都有不少人在被大水冲垮的屋舍里寻不到一件旧人物什,衣冠冢都不知如何立。
老妪一哭,边上的人也被招得红了眼睛,不时有人咽呜出声。
压抑的哭声传开,闷得官差、小二哥们都嗓子发酸。
孙恪站在窗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平日身上那股子混账气亦收敛了,只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听着底下动静。
蒋慕渊也听得很清楚,敛眉沉沉叹息。
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前世征战,外敌退兵时一把火烧毁城镇,留下一片焦土、满目疮痍;
顺德三十二年的两湖大水,冲垮村落无数;
因天灾、战事背井离乡、迁徙万里的百姓,正如底下吃酒人的模样。
再说得近些,上月中元,大江边放下河灯的两湖人,不也是哭成了这个样子吗?
可哪怕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依旧不会使人麻木,反而是深感自身力量的不足。
做东的成国公父子,自然不可能只出银子不露面,他们倒没有坐在哪家酒楼的雅间里,而是与绍府尹一道,搬了桌椅在街边坐了。
段保戚也在一片哭声中红了眼睛,双手紧紧握拳,低声喃道:“京城繁华地,还有这么多的伤心人,这儿哪是我平日里熟悉的热闹东街呀……”
话音虽不重,边上的成国公却听见了,赶忙重重咳嗽两声,狠狠瞪了儿子两眼。
前回郁园里,还能说是酒后糊涂,说了没说都不记得,今儿个再传出些不合适的言论,叫人揪着辫子再告一状,那就麻烦了。
可是,嘴上不好明说,成国公内心里也是明白的。
在万千浮华下,还有许多百姓在吃苦。
段家的爵位,是他的祖父靠一生的战功、又因他父亲叔伯多战死而得来的,先帝封爵时,祖父已经老迈得起不来身来。
成国公也练过功夫,落下一身伤,就算家里金山银山,也养不回他的身体。
边疆百姓的艰难,他从小到大听祖父说了无数。
成国公不叫段保戚妄言,却让人通知各位东家,只管再添酒菜敬故人,总归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掏钱的人不心疼,还记挂着不要随意浪费的百姓也就放开了手脚,满上了酒盏,对月拜了拜,又反手撒在地上,敬了先人。
这股子悲戚之中,昏昏醉酒的人也醒了大半,顿时老实了许多,不再有人仗着酒劲寻事了。
流水席,总算是平稳地过去了。
不止成国公父子,各处衙门都长长松了一口气,绍府尹叮嘱医馆的大夫们夜里上点心,许是会有人不听劝阻、多用了油腻之物,半夜里闹肚子,交代过了之后,也就散了。
官员们散了,百姓却没有全部散开。
街上的桌椅收拾了,地面洒扫干净,不多时,东街、富丰街又恢复了平日模样。
有货郎挑着扁担出来,吆喝起了买卖。
各色花灯挂起,映着月光,灯火通明。
孙恪双手抬起伸了个懒腰:“站了那么会儿,怪累的。”
蒋慕渊笑道:“我以为你会说,被酒香勾得酒瘾犯了。”
孙恪舔了舔嘴唇,大笑道:“你不提也就罢了,一提,倒是真的馋了。”
素香楼今日不招待宾客,后厨里备得食材在流水席上耗尽了,一时也没有热菜,两人独独饮酒,只听风快步去隔壁街上寻了个酒肆买了几碟下酒菜来。
虽是解酒瘾,蒋慕渊与孙恪都喝得不多,早早就散了。
直到蒋慕渊离开,东街上还是热闹得跟白昼一般,丝毫不现不久前的悲伤。
当天夜里,城中大夫的确忙碌了一场。
哪怕小二们再三提醒,还是有人馋那大鱼大肉,肠胃吃不消,回家之后上吐下泻的,只能请大夫了。
当然,这大夫的诊金也是算在了成国公府的头上。
疾苦百姓多群居,自个儿闹肚子的,听见邻居家动静的,到了此刻,也无人再暗暗嘀咕段家写菜单不够大方了。
这还真不能怪人家小气,实在是他们的肚子无福消受。
翌日天未亮,绍方德早早起来了,底下人没有报上来任何不好的状况,他揪了半个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仔细收拾了一番,他踩着鱼肚白往宫门去,等圣上下朝后,他要到御书房里回禀昨日事情。
西林胡同里,一个衣着朴素的汉子急冲冲地往里跑,闷头跑到了顾家大门外,险些与出门的顾云熙撞个满怀。
习武之人身手矫健,顾云熙侧过身避开了,又顺手扶了那汉子一把,道:“兄弟瞧着眼生,不是咱们胡同的人吧?怎么大清早这般匆忙?”
顾云熙不认得汉子,那汉子却识得顾云熙,急急唤道:“顾四爷,俺是在东街上做生意的,今年上元时,顾姑娘与小公爷还在俺家摊子上套环得了布老虎,俺家儿子丢了,寻了一整夜,俺实在没法子了……”
第四百章 指路
若说旁人,顾云熙可能还不知道,但套环的摊主,他是听说过的。
顾云锦套回来的那只布老虎是他家巧姐儿的最爱,吃饭睡觉都抱着,根本不肯撒手。
顾云熙还与朱氏嘀咕过,说巧姐儿打生下来起,各种玩意儿都不缺,虽也有心头好,却远远不及布老虎。
他还趁着巧姐儿睡熟了,悄悄把布老虎拿出来仔细端详过,并未看出与之前家里的玩意儿有什么不同。
朱氏为此笑话了他一顿,说是别看孩子小,那也是讲究眼缘的。
顾云锦还与他们提过这小贩家的小子,与巧姐儿一般大,哭起来中气十足,长得十分可爱。
有布老虎作联系,顾云熙算是认得了这小贩,再听说是孩子丢了,当即也着急起来:“怎么一回事?你说详细些。”
小贩一路撒腿跑,上气不接下气的,事情又急切,缓了好一阵,才算是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了。
小贩姓陈,家里行三,儿子属虎,就叫了虎子。
陈三的家住的离东街不远,昨夜动静全传到了巷子里,他就抱着儿子出去看热闹。
流水席散后,东街的商贩们重新做起了生意,陈三也不想落下了生意,把小摊子支了起来,抱着虎子做买卖。
东街上平日的客流就不错,昨儿更是人来人往的,添上月色照明,陈三的套环生意也格外好。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容易出岔子。
陈三忙不过来了,把儿子搁在了椅子上,让边上小摊的大娘照看一眼。
哪知道大娘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两人各自以为对方看着孩子,等空下来扭头一看,位子上空空的,哪儿还有虎子的身影。
陈三当时就傻了。
虎子才多大呀?
跑起来还摇摇晃晃的年纪,哪能是自个儿走的,铁定是叫人抱走的。
彼时夜深,顺天府已经下衙了。
陈家人和左右邻居、东街上的熟人,把整条街都翻过来了,都没有孩子的身影。
陈三媳妇厥过去了,陈三挨到了天亮,才想到就算是半夜里,顺天府的大鼓也是能敲的,只怪他心慌意乱失了分寸。
他赶去顺天府里报了声,才晓得不止虎子,昨夜富丰街上也丢了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哥儿。
师爷记是记下了,神色却很不乐观。
绍府尹不在衙门里,陈三心里虚得慌,咬咬牙,掉头去宁国公府找听风。
宁国公府的门房很客气,可蒋慕渊已经进宫了,听风亦不在,陈三没有别的法子,就来了西林胡同。
“俺是想着,官家与官家好说话些,小公爷能帮着说几句话,许是虎子就能寻回来了……”陈三说着说着,整个人蹲在地上,抱头哭了。
顾云熙看着也不好受。
都是当爹的人,虎子跟巧姐儿的年纪也没有差别,将心比心,孩子不见了,哪家父母扛得住?
他固然知道官家说话好使些,但顾云熙更明白,孩子叫人抱走了,要再寻回来,真的很难。
他们在北地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哪怕是迅速封锁了城门,衙役兵士们大街小巷里各处寻找,顾云熙当时也跟着寻过,挨家挨户找过去,最终也没有收获。
何况是比北地大好几倍的京城呢。
可是,眼下让人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设身处地,换作他本人,也断断不会就这么算了。
顾云熙伸手把陈三拉起来,道:“我跟你一道去顺天府。”
正说着,顾云宴出来了,他听说有人在家门口对着顾云熙哭诉,便来看看状况。
听顾云熙一说,顾云宴颔首道:“我也去吧。”
有两个将军府的子弟随行,陈三心里踏实了不少,不住感激着他们。
顾云熙和顾云宴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里都明白,大抵是受不起这份感激的。
到了顺天府外,另丢了孩子的两家人也围了上来,神色戚戚。
顾云宴寻了前回替他办过宅子买卖手续的苗经历。
苗经历得知他们来意,亦是一脸深沉,不敢直言刺激家属,只悄悄与顾云宴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顾云宴何尝不懂呢。
御书房里,绍府尹仔细说了昨日状况。
成国公父子递了折子,上头一笔笔写明了所有的开支。
圣上看了眼,哼道:“国公爷家底丰厚啊,这么多银子出去,眼皮子都不眨。”
成国公汗涔涔,垂头道:“靠祖上累下来的银子,老臣能替圣上用在百姓身上,总算不负先祖积累。”
“话倒是说得挺好听的。”圣上短笑了一声,把折子搁在一旁。
蒋慕渊坐在边上,闻声淡淡看了成国公一眼,道:“国公爷心怀百姓朝廷,不如再捐些银子给边疆战士们添补冬衣?”
成国公赶忙接下了话:“小公爷说得在理,中秋一过,一天天冷下去了,是该添冬衣了。”
圣上这才满意了,挥手让绍方德和成国公父子出去,只留了蒋慕渊说话。
“还是阿渊做事周到,”圣上笑了起来,“朕正为了军需发愁,你又给国库省了一笔银子。”
蒋慕渊倒不是存心再掏段家口袋,而是圣上显然不高兴了,他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再给成国公指一条花钱消灾的路子。
圣上满意,成国公松口气,兵士们也得了补给,也算是各自欢喜吧。
“为了国库,我们都是操透了心啊,”圣上一面说,一面睨了蒋慕渊一眼,“母后前些日子还清点了宫里的人头,难为她这把年纪了,还要苦心想这样的点子。”
蒋慕渊弯着唇,笑得十分坦然。
他知道圣上怀疑那点子是他出的,虽然圣上恐猜不到他的真实意图,但他并不认下。
“我也听皇太后说了,为了开源节流,她颇费心思,”蒋慕渊说着,笑意更加灿然,身子往前倾了倾,支着腮帮子道,“她说她想得整个人都空落落的,想吃几口糖,您都让人死死盯着,忒没意思了。舅舅,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多吃一块呗。”
圣上闻言气笑了:“母后整日里跟朕使心机,这回还用上说客了?去去去,你去告诉母后,一天最多两块糖,不能再多了。”
第四百零一章 随机应变
圣上说完,见蒋慕渊还是直愣愣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点着大案,耐着脾气,道:“已经很多了!
这个月,栩儿百日、中秋,再往后是重阳、她老人家寿诞,哪一天能拦得住啊?
平日里说是只两颗,朕难道还不知道她其实吃了四五颗吗?
朕再给她松个口,应个五颗,改明儿她老人家能再给翻个倍!
不说了不说了,母后头痛,朕一说这事儿还头痛呢!
你们这几个小辈不知道拦着,还就由着母后胡来。”
圣上一面说,一面重重按了按晴明穴,一副又是无奈又是心烦的样子。
蒋慕渊笑得肩膀直颤。
他当然清楚皇太后一天不止两颗糖,但他也知道,就算圣上松口到了五颗,皇太后还是只吃五颗,不会翻倍的。
对于身体,皇太后自个儿比谁都明白。
她绝不是一个为了口腹之欲就不管身子状况的老人。
反而,对于生死命数,她看得十分透彻。
圣上听见蒋慕渊的笑声,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你说说你,母后这些年根本就是把讨糖吃当作了乐子,她乐在其中,不管讨得着讨不着,她一样吃,偏你是个耿的,来当什么说客!”
蒋慕渊笑得越发没有遮拦,起身道:“把我当说客的过程与您的这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太后,对她老人家而言,不一样是个乐子吗?”
这话半点不假,圣上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挥手让嬉皮笑脸的蒋慕渊赶紧出去。
边上的韩公公憋着笑,将蒋慕渊送出了御书房,转身回来,见圣上还坐在龙椅上生闷气。
他上前,恭谨道:“圣上,做儿子的能让母亲如何开怀,不是一桩幸事吗?”
“只要给糖吃,母后就没有不高兴的时候,”圣上说完,脸上那无奈的笑容一点点收了,再说话时,已无多少表情,“你说说,清点人头的主意,是不是阿渊给母后想的?他怎么想到那一茬去了?”
韩公公的眼珠子转了转,思量了一阵,道:“依奴才之见,极有可能是小公爷想出来的,但要说有什么旁的意思,大抵还真没有。”
圣上挑眉,示意韩公公说下去。
韩公公又道:“就像成国公这事儿似的。
前回您考虑如何处罚成国公父子才合适,小公爷才给琢磨了一个流水席的法子。
今日,也是揣摩您的心思,又给提了捐冬衣。
这些主意,应当不是事先就想好了的,而是随机应变。
所以,奴才想,怕是皇太后与小公爷提了开源节流,小公爷见皇太后烦恼,才给出了那么一个点子。
就是为了哄皇太后高兴,为了国库里多些银钱,若不然,小公爷图什么?
后宫里省下的银子又到不了他手里。”
“朕真给了他,他也无处自己花去,”圣上似是满意这个答案,颔首道,“到最后,不是想着拨给灾民,就是要充了军饷。”
韩公公眯着眼睛笑:“小公爷就是您手里的刀,您指哪儿就是哪儿。去抄个贪官,都记着给您把汉白玉搬回来呢。”
圣上哈哈大笑,没有再说什么。
另一厢,蒋慕渊出了御书房,原是要去陪皇太后说会儿话的,到了慈心宫外,才知皇太后昨夜观月,今日还未起,便又掉头出宫。
前脚刚出了宫门,后脚就被绍府尹打发来的人手请到了顺天府。
绍方德坐在大堂上,认认真真听丢了孩子的三家人说话。
说不心焦是不可能的。
原本以为流水席安稳过去了,绍府尹走出宫时脚步还十分轻快,甚至想要哼一段小曲,没想到一回到衙门里,就有这样的噩耗在等着他。
流水席上没有乱,反倒是结束后出了差池。
要知道,天子脚下,这几年大小案子是有的,拿刀子砍人也见过,可偷小孩,一年也未必出一回。
昨日厉害了,一夜丢了三个。
这跟上元时贾婷被掳不同,那事儿说到底是有人要谋划贾家,但偷三个老百姓家的孩子,那就是实打实的人贩子了。
孩子可以说是一家人的命了,起早贪黑的,不就是为了养孩子嘛。
这三家,往后日子都难捱了。
绍府尹暗暗叹息,并非是衙门故意推诿,而是太难找回来了,总不能把满京城所有差不多的大的孩子都抱出来认一认吧?当然,这个想法,也是异想天开。
蒋慕渊到顺天府时,与顾云宴、顾云熙兄弟打了个照面。
顾云熙不住说着陈三来西林胡同求助的事儿,丝毫没有察觉到另两人之间的暗涌与默契。
好在,无论是蒋慕渊,还是顾云宴,都无意再提前天夜里的事儿。
顾云熙在衙门里说了,回到顾家,少不得又再说一回。
朱氏听说给巧姐儿做布老虎的那家人的孩子丢了,也跟着揪心了一把:“我前回还说只在北地听过偷小孩的事儿,没想到京里也发生了。”
“偷小孩又不分地方,一夜抱走三个,可见不是偶然有人临时起意,而是有一伙人,专门盯着小孩下手。”单氏亦是忿忿,骂了声“缺德”。
朱氏又问顾云锦道:“你见过那孩子吧?”
顾云锦颔首。
那日与寿安从马场回来,正好在北三胡同口遇上了虎子,她想塞银锞子给虎子当见面礼,陈三都没有收下。
她记得,那孩子的眼睛圆溜溜的,咧着嘴冲她笑,天真无邪得叫人心软。
讲这么一桩事儿,自是气氛低落。
吴氏是个急性子,感慨一番之后,刚要提气骂那人贩子,就觉得肚子一沉。
她没有骂出来,整张脸却白了。
单氏是过来人,一看她这个状况,心里就有数了,她笑着道:“这是要生了呢,不用慌,离孩子出来还要好一阵呢。
你听伯娘的,稍稍缓过气,一会儿让你两个嫂嫂陪你回屋去,旁的事儿,伯娘来安排。”
单氏安慰好了吴氏,又让人去请稳婆来。
单氏轻松又平缓的口吻扫去了吴氏的慌乱,最初的惊讶过后,吴氏慢慢静了下来,冲单氏点了点头。
第四百零二章 喜事
吴氏不紧张了,反而有了笑容:“有大伯娘在,就有了主心骨了,我感觉背都挺直了。”
单氏笑着与吴氏东拉西扯了两句,确定她是当真放松下来了。
与吴氏相反,顾云锦的心里却是慌的,只是怕影响嫂嫂情绪,她才板着脸,摆出一副浑然无事的模样。
伯娘嫂嫂们说什么,她都只顾点头摇头的。
前世,顾云锦自己没有生养过孩子,杨家里的妯娌、庄子里的妇人,她们怀孕生子时,她又丝毫不上心,因而对那鬼门关,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可那些人,亲疏有别,如今跟她的嫂嫂如何能比?
况且,她还答应了顾云齐,会把一举一动都细细致致记下来,写信告诉他,好叫那个错过了孩子出生的新父亲也了解了解,孩子到底是怎么落下来的。
所以,顾云锦如何会不小心,不谨慎呢?
她都快要成为这屋子里最紧张的那个人了。
好在,吴氏的心思都在她自己的肚子上,也就没有留意到顾云锦。
等吴氏稍稍平复了一些,葛氏和朱氏陪她一道往四房走。
她感觉肚子在往下坠,像是孩子沉稳了半个月,突然迫不及待要出来了,但还不妨碍走动。
稳婆之前也讲过,能活动的时候就动一动,对后续用劲儿有好处。
虽然走走停停,费了不少时间,但总算是走回来了。
而徐氏已经收到了消息,在院外等着她。
徐氏直直看着吴氏,见她神色如常,并无痛苦,便放心了些。
产室是早就收拾出来了的,几个不经事的小丫鬟都在外头,沈嬷嬷和几个壮实婆子一道候着。
单氏一看这架势,噗嗤就笑了:“如临大敌。”
可不就是嘛,家里有妇人临盆,一家人都跟着惴惴。
单氏让厨房备了不少长力气的吃食送来,吴氏并不饿,但想到孩子,趁着这会儿不痛,还是硬吃了一小碗。
刚搁下筷子,稳婆也到了。
稳婆做惯了这一行,笑得热情,几句话就让一院子人轻松了些。
她进去产室里头瞧吴氏,顾云锦也想跟进去,叫朱氏一把拦了下来。
“哪有叫你一个小姑娘进去的道理?”朱氏笑道。
顾云锦闻言,打起了马虎眼:“我们家还讲究这个?哪个没见过血光呀。”
这种歪理自是过不了关的。
眼瞅着要出阁的小姑娘,那还是个小姑娘。
单氏瞅着她道:“里头才多大地方,不缺你一个帮手,你还占地方。”
顾云锦只好在外头等着,时不时扒着窗户往里头看一眼。
为了让产妇避风,窗户也关得严实,透过雕花缝隙,能看见里头人影,而吴氏的状况是看不到的。
顾云锦没有法子了,只能找了沈嬷嬷帮忙。
沈嬷嬷一听这兄妹两人的约定,不由笑弯了腰,她这两个小主子怎么能这般有趣?
有趣之外,又是对家里人满满的关心,真是叫她的心也一并热乎乎的。
家里现在这样的和睦与热闹氛围,在一年多以前,沈嬷嬷都只能在梦里想一想,如今成了现实,她既感慨又激动。
她自是连声应了,拍着胸脯道:“姑娘只管交给嬷嬷。”
虽然看不到里头场面,但里头的动静还是时不时会传过来。
吴氏此时没有阵痛,不晓得稳婆与她在说什么,逗得她发笑。
突然间,那愉悦的笑声就跟卡了壳一般,发出来的成了的痛叫声,清清楚楚地落到了顾云锦的耳朵里。
这一次,再没有停歇,从起先的隐忍,到痛极了时的惨叫,再到后来嗓子哑了,力气小了,连叫都要叫不动了。
血腥味从屋子里传出来,热水端进去,再拿出来时泛着红光。
哪怕顾家人不畏惧鲜血,也知道妇人生产就是如此,但还是替吴氏揪着心。
单氏见顾云锦脸色发白,以为她是叫吴氏的状况给吓着了,便与她道:“听得骇人,血气也重,但一旦孩子落下来,整个人都顾不上那些了。
你看伯娘我生了三个,每一次都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这个痛得我死去活来的臭东西给摁死算了,真抱在怀里,全忘了。”
顾云锦莞尔,道:“我有些庆幸哥哥不在家里了,他要是亲眼看着,肯定要急坏了。”
“就该叫他们爷们着急,”朱氏哼了声,“不让他们急一急,还当孩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呢,可惜男女有别,不能让他们知道生产有多痛。”
妇人对这个话题总有共鸣,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就冲淡了众人焦虑的心情。
其实,吴氏的这一胎,以初次生产来说,生得并不算艰难。
上午开始发作的,刚过了未正,家里就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如划破了黑夜的第一抹晨曦,让大伙儿都振奋了起来。
最初时,孩子的声音有些小,后来就清亮了。
“只听这哭声,就是个壮实好养的。”单氏抚掌,一面笑,一面往产室去。
徐氏也跟着出去,颔首应了这话,心里还挂着吴氏,孩子是好好落地了,那大人呢……
几人围在廊下,长着脖子等着。
很快,沈嬷嬷从里头出来,脸上笑开了花,与众人道:“是个哥儿,母子平安。”
悬着的心,应声而落。
顾云锦长长舒了一口气。
母子平安呢,真好。
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起来,哥哥是晓得嫂嫂这个月要生了的,定是从月初起,就长着脖子等府里去报喜呢。
偏哥儿沉稳,拖到了今日才出来,哥哥怕是等得提心吊胆了。
单氏也是这般想的,忙吩咐人道:“赶紧着人手去各处报喜。”
添丁是大喜事,在军中的顾云齐、吴氏的娘家、北地将军府,一处都不能少了消息,而京里的姻亲、相熟的人家,则要备好红鸡蛋,一家家分过去。
府里做事,并不是孩子落下来就好了,还要邀请宾客们来见证哥儿洗三,又要计划满月酒,样样都是事儿。
忙碌是忙碌,却是甜蜜的忙碌。
哥儿收拾好了,由稳婆抱出来给家里人看一眼。
顾云锦也凑上前看,孩子的脸还是皱巴巴的,实在算不上好看,可她就是觉得,孩子五官与顾云齐有七八分相像,往后一定是个跟哥哥一样厉害的。
第四百零三章 握不稳笔
顾家添了新丁,城中被人抱走的三个孩子却是一直没有消息。
京中都在说道人贩子,家里有孩童的,无论是几月龄还是几岁,也不管是哥儿姐儿,各家都警觉起来。
出入城门加紧了盘查,顺天衙门贴出了告示,但凡是邻家突然冒出不该有的小孩儿哭声,立刻知会衙门。
即便如此,这一夜也没有任何讯息传来。
三家人时不时去衙门里打听,却都是失望而归。
顾家洗三当天,西林胡同里热闹了一回。
孩子的名字要等远在北地的田老太太来取,这三天都是“哥儿”、“哥儿”的唤着。
亲朋邻里登门来,水盆里添得满满当当,说了无数的吉祥话,但笑过了之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的,还是被抱走的那三个孩子。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晓得,叫人贩子偷走的孩子,若不是菩萨保佑,这辈子怕是都寻不见了的。
官府里再花费时间、人手,所作的一切,也仅仅只是安慰家属。
因为家属很难面对现实,他们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若是连那一丝侥幸也没有了,人就真的没有盼头了。
又隔了几日,顾云熙打听了陈三的住处,上门去看望了一回。
回来后一个劲儿摇头,他说,不过几天工夫,陈三的鬓角都白了,分明他们是同龄人。
陈三的媳妇病了好几日,顾云熙在天井里都听得到妇人咽呜的哭声。
用顾云熙的话说,若是再这般哭下去,眼睛都要损了。
这状况,听得一家上下唏嘘不已。
可要说有什么帮忙的法子,还真的就没有。
衙门里严查了十天,后续也就渐渐松弛了,官府人手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的力气都投注在这一桩看不见希望的事情上。
大街小巷,百姓们谈论的话题也渐渐转到了别处,丢小孩,再不是天天挂在嘴边的事情了。
顾家里头,吴氏的月子坐得讲究。
她孕中的身体就是乌太医调养的,老太医晓得她状况,就把宫里坐月子的方子稍作调整修改后给了她。
吴氏用了这些天,整个人精神、气色都不错。
虽然也请了奶娘,但吴氏奶水不少,恨不能样样亲为。
这叫葛氏好生羡慕。
她生丰哥儿时已经很注意了,做月子也十分谨慎,可还是落下了些月子病,偶尔会腰酸,亏得是年轻、底子又好,平日里都不妨碍。
妯娌三人说起来时,吴氏道:“都说月子病,月子里养,嫂嫂要调养,不如再生一个?”
朱氏亦连声附和。
葛氏叫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哭笑不得,可静下来想想,自己也有些意动。
年轻媳妇们说话,顾云锦听过几句作罢,她的视线都落在哥儿身上。
顾云锦很是喜欢小侄儿,不赶出阁要用的绣活时,她多是在看着哥儿的。
小小的团子,整日里就在睡觉,顾云锦却看得津津有味。
给顾云齐的信,顾云锦当天就写好了,洋洋洒洒事无巨细,恨不能把吴氏的每一个表情都记下来,又与沈嬷嬷对了一遍,就交给报信的人捎带去了。
而她现在想写的是小侄儿的每一个变化,看他是怎么从皱巴巴的小团子变得白嫩圆润。
吴氏笑话道:“你这般喜欢孩子,将来肯定是个护犊子。”
顾云锦闻声抬头:“我们顾家有哪个不是护犊子的?”
吴氏一愣,妯娌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都相识笑出了声。
好像,顾家上下,真的没有不护犊子的。
重阳节前一天,给顾云齐报喜的人手回来了。
“没有家书?”单氏听人回禀,不禁奇道。
仆从笑了:“六爷激动坏了,连笔都握不稳,只让奴才捎话,说是下个月中就启程回京,路上赶一赶,能在十月尾巴就回来。”
单氏听了这话,真是啼笑皆非。
吴氏也在等信儿,得了这么一个答案,顿时气笑了:“握不住笔?没点儿出息!”
顾云锦捧着肚子直笑:“握得住长枪杆子就好。”
笑归笑,顾云齐定下了归期,就让家里都吃了定心丸一般。
哪怕他路上耽搁几天,十一月初也就到家了,正好能赶上顾云锦出阁。
吴氏是晓得顾云锦与顾云思、徐令意说的那句“赶不上就不嫁了”的笑言的,便打趣她道:“这下子,你可寻不到由头了,乖乖上轿去。”
重阳日,依着旧规矩,下朝之后,圣上给一众老大人们一人上了一盏菊花酒。
殿外廊下、官员们凑在一块交头接耳,不少人神色之中并不轻松。
圣上刚在早朝上提了一句,说是皇子娶侧妃没有那么多讲究,既然人选已定,就无需再等明年,让赵知语早些过门。
日子就定在蒋慕渊与顾云锦没有挑中的十月初七。
满打满算,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这让大臣们都措手不及,尤其是要安排一系列议程的礼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等出了宫门,苏侍郎低声与纪尚书嘀咕:“怎么这般突然?圣上素来喜欢三殿下,按说不该在他娶侧妃上这么匆忙。”
纪尚书亦有疑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消息从前朝传至后宫,虞贵妃听了内侍禀报,脸上满是愕然,转头看着面不改色地饮茶的孙睿。
她事先半点不知情,孙睿不曾说过,圣上也没有提过。
虞贵妃赶紧打发了人手,问道:“谁的意思?”
孙睿放下茶盏,淡淡道:“是儿臣与父皇提的。”
“你把议程定得如此匆忙,在外头看来,就是你极不看重赵家女,”虞贵妃叹道,“人是你自己挑的,你不看重,你选她做什么?”
“侧妃而已,看得再重,也不可能像二哥那样把人扶正了,看得再轻,也是头一个进府的。”孙睿答道。
这话等于没说。
虞贵妃想再多问两句,见孙睿这么个应对,也只好不再多说了,摇头道:“我是越来越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孙睿垂着眸子,笑了笑。
等孙睿从虞贵妃宫中出来,亲随快步上前来,附耳与他道:“殿下,邓公公已经启程了。”
孙睿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
第四百零四章 挂念
重阳的京郊,车马众多。
老人们讲究在这一日登高望远,叫上三五好友,在凉爽的秋天走一走山道,去途中道馆里求一只签。
还没有到返程的时候,马车都往城外去,因而其中一辆反其道而行的就打眼了些。
虽不至于堵得难以前行,但也给周围人带来了些麻烦,在入城时与另一辆出城的马车碰到了车轮,两厢都颠簸了一阵。
入城的是徐侍郎府的马车。
徐老太爷似是气不顺,掀开车帘子瞪了车把式一眼:“怎么行的车?去看看伤了人没有。”
车把式赶忙跳下来,给出城的赔礼致歉。
那厢的赶车人一脸谨慎,低声与车内说道了几句,这才与车把式道:“此处拥挤,难免磕碰,我们主家无事。”
徐家车把式晓得徐老太爷脾气,赔笑道:“不知贵府在京城何处?我们老太爷改日登门赔礼。”
对方闻言,好一阵推托,就是不愿意自报家门。
徐老太爷隔着车厢听了几句,见对方架子比他还足,心里不住犯嘀咕。
莫不是车上坐着的是个人物?
徐家这一年起起伏伏的,徐砚又不在京里,徐老太爷到底不想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便干脆亲自下车,报了名号,向那主人询问了两句。
对方的车帘这才起了个边,从里头传来喑哑的声音,道:“并不有意推诿,实在是腿脚不便,不好行走。况且又要远行,老大人如此上心,等某回京之后,得了机会,一定去老大人府上拜访。”
话说到了这一茬,徐老太爷也就不问了,让对方车马先行。
回到侍郎府,徐老太爷都在想着这一桩。
对方听他报侍郎府名号,语气之中也无多少变化,似是见多了大小官家的样子。
可勋贵官家出行,都有规矩可依,近处也就罢了,很多人都不讲究那排场,但出远门,人手上还是会带得足够的。
偏那辆车,前后再无其他随行,一个主家、一个车把式,最多车里再一个随身伺候的,这算哪门子的远门?
徐老太爷估摸着,对方说的恐怕是推拒之词。
这么一想,他心里本就憋着的气,就越发烧起来了。
徐老太爷一甩袖子,大步走回仙鹤堂,一路上黑沉着脸,气势汹汹,唬得几个婆子急匆匆去给闵老太太报信。
闵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嗑瓜子,闻言奇道:“他不是爬山去了吗?这个时候回来,定是在外头受气了。”
杨氏那儿也听说了,但她只当不晓得。
公爹无论在哪儿受气,这气都撒不到儿媳妇头上,只要她别傻乎乎地凑上去触霉头就好了。
杨氏避开了,闵老太太却避不过,况且她本身就不是个温和性子。
一抬头看到徐老太爷那张乌黑的脸,闵老太太啐了瓜子壳,哼道:“年纪大了,腿脚废了,连山都爬不动,只能怏怏回来了?”
“你知道个什么!”徐老太爷瞪了她一眼,“那些老匹夫,如今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说到底,就是不看好我们家的前程!”
这话,闵老太太就听不懂了,道:“大郎快回京了,替圣上治了水灾,就算不记功升官,难道还要贬谪吗?况且,又与纪家联姻,纪尚书府上,在京里不还是响当当的?”
徐老太爷撇嘴:“纪家明明白白喜欢的是令意,又不是侍郎府!”
官场上的道理,徐老太爷从前不是不懂,而是徐砚一路顺畅,以至于他这个靠着儿子发达了的老子,根本没有好好图谋规划过。
徐家一路靠的都是杨家,而现在,杨氏与娘家彻底生分了。
徐老太爷知晓内情,自然不会让儿媳妇拿热脸去贴杨家的冷屁股,但如此一来,徐家在官场上如同单枪匹马。
入仕的只有徐砚一人,徐驰只打理生意,孙子辈之中,徐令峥与徐令澜年纪都小,还未考取功名,徐令婕待字闺中,徐令意那儿……
徐令意嫁得再好,在婆家再受喜欢,纪家与徐家也只是面子上的姻亲关系,绝算不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么一算,徐老太爷就无比挂念起了女儿徐慧。
女儿与孙女不同,徐氏在顾家四房是长辈,而不像徐令意只是个小辈。
将军府赫赫名声,嫁在京里的两个姑娘,顾云思夫家是傅太师府,顾云锦要嫁的更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非等闲人可比。
徐家顺畅时,徐老太爷自不会掰扯这些,可今日他感受到了自家被轻视,那些念头一下子就升腾起来了。
“慧儿当了祖母,哥儿洗三,也没叫她两个嫂嫂去添喜,”徐老太爷沉声道,“是不是云锦嫁人时也不要我们去吃酒了?”
闵老太太一听说继女的事儿,脸立刻拉了下来:“她当祖母?她算哪门子的祖母?顾家六子又不是她生的!”
“后娘也是娘!你就是从头到尾没把慧儿当女儿,慧儿如今连她老子我都不上心了!我下月生辰,席面上少了女儿,满京城都笑我!”徐老太爷想到今日被友人指桑骂槐的嘲讽就要跳脚。
“你现在想着要当个好爹了?”闵老太太重重一呸,“还说是为了大郎的前程,你就是为了你的脸面!”
“跟你似的不要脸不要皮?”
老夫老妻斗嘴,谁能劝,谁又想劝?
丫鬟婆子们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便是使人去给杨氏、魏氏递话,也是没有结果的。
这厢争执,到最终是谁也吼不赢谁,若真能吵出个高低,也就不会把这个问题遗留到今天了。
闵老太太气得砸了茶盏,徐老太爷拂袖而去。
眼看着是结束了战争,但隔日一早,徐老太爷去东街上最大的金银铺子里打了一只金镶玉的项圈,让人送到了西林胡同。
单氏突然收了这么一份礼物,不好拿捏,便交由徐氏处理。
徐氏看着项圈,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顾云锦道:“外头是不是又添了什么流言了?怎么好端端送东西来了。”
第四百零五章 徐砚回京
别说顾云锦不晓得,单氏都不曾听说什么。
徐氏把盒子收好,让沈嬷嬷给吴氏送去。
对于老父,若说没有一点儿的埋怨,那是不可能的,可要说恨,又实在没有到那个地步。
徐氏的亲娘是难产死的,这事儿谁也怪不上。
她自小就是继母闵老太太养大的,其实也算不上养,婆子丫鬟做了大部分事情,等两个弟弟出生后,闵老太太哪里还顾得上她。
徐氏对亲爹继母都不亲近,毕竟,在徐家里头,她过得像个外人。
可要说家里短了她吃穿,不让她读书学礼,那还真没有出过那等事儿,因为,徐家并不缺银子。
要是个穷苦人家,也许是另一种境遇了。
当然,家境不同,不能同理推论。
闵老太太不是个好继母,徐老太爷也不是一个好亲爹,但亦不是个丧心病狂的坏父亲。
徐氏性情温和,无论是闺中还是嫁人后,都不是个喜欢诉苦埋怨的人。
她不会哭,自然不比会哭的有奶吃。
可哭做什么呢?
她总归是做他人妇,何必再闹得娘家乌烟瘴气的。
远香近臭,各处都是这么一个道理。
徐氏从不“麻烦”徐老太爷,情愿与亲生父亲疏远些,换彼此太平,可眼下,徐老太爷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叫徐氏很意外。
东西送来了,还是给小孩儿添福的金镶玉,徐氏也不好沉着脸送回去。
“随他去吧。”徐氏叹息了一声。
友人、姻亲家里的礼物都收了,再把徐老太爷的退回去,说出去实在没那个道理。
徐氏不退,吴氏自然就收下,锦盒搁在箱笼去,反正哥儿还不满月,身上还不戴东西。
徐老太爷那儿,听闻徐氏收下了,心里舒坦许多,想到西林胡同对二房还挺亲近的,便又去寻了徐驰。
“满月或是百日,肯定会摆一场的,你和你媳妇记得去……”徐老太爷絮絮叨叨耳提面命了一番。
徐驰听得一肚子狐疑,徐老太爷何时来关心上与人往来的事情了?
无论是血亲、姻亲、同属官家的老太爷,徐老太爷从来没有细心维护过互相之间的关系,在把生意交给徐驰之后,商贾、客人们的交情,他都疏远了。
除了那么几位长年累月下来能说几句话的老友,徐老太爷没有维持复杂的人际圈子。
所谓的老友,也就是偶尔听戏、重阳爬山的关系。
用徐老太爷的话说,是他不用那些占人便宜,也不想被人占便宜,可徐驰私底下与魏氏说道过,老父亲是把所有要贴脸皮的事情交给了其他人了。
譬如从前由杨氏出面,让杨家照顾徐砚。
虽有疑惑,徐驰还是应下了。
重阳后,陆陆续续几场秋雨,让京城的天气很快就由凉爽变成了冷飕飕的。
月中时,徐砚与一众工部官员们回到了京城。
一路风尘仆仆,徐砚却不敢耽搁,在府里梳洗更衣后,就带着折子急匆匆到了衙门。
闵老太太使人来唤,也被徐砚推了,说公事要紧。
刘尚书先听徐砚说了状况,官员们商议之后,老尚书带着两个侍郎一道进宫面圣。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王甫安便冒了出来,向回京的小官吏们打听细节。
这些官员都是离京一年多的,只知道王家与金家结亲了,并不清楚两家关系不睦,但王甫安与徐砚之间的那些摩擦,彼时人人心知肚明,见王甫安有意套话,便各自打起了马虎眼。
就算不论各自前程,他们在两湖与徐砚同舟共济了一整年,亲眼看着一个侍郎起早贪黑,卷着裤腿去堤坝巡防,常常一身泥泞的回来,哪怕不说徐砚好,也不至于说他的坏了。
不讲长短,但总归是憋了一年多,嘴巴管不住,说了些修筑的事儿。
王甫安听他们“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艰巨”,听得越多,心沉得越深——徐砚的位子是稳当的,以前有人猜测圣上会拿徐砚出气,可能是看走眼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御书房里,圣上一言不发看完了徐砚的折子。
因着蒋慕渊事事周全的关系,圣上对两湖状况心知肚明,再看折子,并无对不上号的地方,各处应对处置,亦是之前御书房里讨论出来的结果,他算是满意的。
“徐爱卿辛苦。”圣上道。
徐砚垂着头,把所有的功劳都推了个干净。
救灾和重建顺利,那是老百姓双手勤劳、地方官员配合、工部及其他衙门的同僚齐心协力,是朝廷决断准确。
“阿渊做事细致嘛!要不然朕也不会让他压阵。”圣上笑了起来。
蒋慕渊闻言抬头,也笑着推了个干净:“我只是把御书房里的决断传到两湖,顺便借着圣上的名号吓唬吓唬那几个不听话的‘地头蛇’而已。”
圣上眯着眼睛笑了一阵。
蒋慕渊抿茶,他心里清楚,虞贵妃不替金培英说话,圣上哪怕有什么想法,看在他抄回来的那些银子、汉白玉的份上,也不会再大作文章。
圣上又问了徐砚一些近况,见外头斜阳夕照,便道:“爱卿回京,府里定要接风洗尘,朕也不留你了,一会儿让御膳房给侍郎府添两个菜。”
徐砚赶忙谢恩。
当晚,宫里的酒菜送到了青柳胡同。
杨氏悬着的心落下了,圣上大张旗鼓赏赐,总不会再如她娘家所言,之后再打压徐砚了。
闵老太太脸上红光发亮,瞪着徐老太爷道:“脸面?天大的脸面了!女儿能给你这份脸?还不是要靠儿子!”
徐老太爷高兴着,不与老妇计较,心里的主意却是没有改的。
不管杨家以后如何,反正是个不能有难同当的,为了徐砚的前程,还是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姻亲才好。
旁人都不好说,小公爷肯定是那个靠得上的。
恨只恨,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妇,与顾云锦撕破了脸。
要不然,有顾云锦住了四年的情分在,关系能疏远吗?
哪至于到了现在,还要扭过头去再修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