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夹着尾巴
顾云锦想的与顾云齐不同,沈嬷嬷的话就像一根手指头,瞬间捅破了窗户纸,把之前她没有好好想过的问题全部摊在了面前。
与蒋慕渊的婚事来得突然,这些日子,顾云锦就只琢磨着关系转变了,往后要如何相处,她听蒋慕渊的,试着将对方放在心中,渐渐去适应新的身份,也接受完全不一样的将来。
只是,兴许是她前世没有怀过生过孩子,哪怕家里有丰哥儿、巧姐儿,身边还有吴氏这个孕妇,顾云锦都没有思量过生儿育女的事情。
这么一想,顾云锦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了吴氏的肚子上。
吴氏月份还小,还不到显怀的时候,冬天衣服又厚,根本看不出她有身孕。
顾云锦想,这大抵也是她浑然不开窍的其中一个缘由吧……
若是吴氏挺起了大肚子,顾云锦会多些实在体会。
可那些体会是作为小姑子的,与作为大肚子的人妇也不一样。
这会儿叫沈嬷嬷一提,顾云锦才猛然间醒悟,往后她要思量的不仅仅是与蒋慕渊的相处,还有各种其他变化。
将来,等她有了身孕,蒋慕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像哥哥待嫂嫂那般吗?
吴氏嗔怪过了顾云齐,又看向顾云锦,见小姑娘木愣愣的,她扑哧就笑了:“你别叫你哥哥给带偏了,离你成亲都还有一年半载的,你先琢磨明白婚事,等上轿了再来琢磨当娘。”
顾云锦被吴氏这么一说,心神平缓许多,她眨了眨眼睛,笑了。
吴氏这是在告诉她“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不得不说,的确是那么一个道理。
京中百姓的视线虽从金培英身上转开了,但与此相关的,这会儿依旧不轻松。
恩荣伯府阴云密布了几天,终是耐不住,伯夫人递了帖子进宫,拜见虞贵妃。
“金总督真保不住吗?”伯夫人压着声音问虞贵妃,“如今就真的弃了他不管了?那往后谁还敢跟我们真心往来?”
“管?你叫我怎么管他?”虞贵妃挑眉,语气不善,“是圣上容不下他,我能如何?前朝的事情,我素来是不管的,又怎么好为了金培英去求圣上?
就因为金培英他弄出来的那些事儿,我这些时日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再生些事端,叫人借题发挥。
我去求了,落在皇太后那儿就是后宫干政,我作死了自个儿给她递把柄?”
恩荣伯夫人被她一通话堵得回不了嘴,只能喃喃道:“到底是谁搞出来了这么多事儿?”
“我哪里知道。”虞贵妃深吸了一口气。
“莫非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恩荣伯夫人疑惑道,“他在两湖要做的事情,肯定与金总督不是一路的。”
“他?”虞贵妃摇了摇头,“要是没有出人命,还能往他那儿猜,一下子冻死三个人,他做不出来的。”
恩荣伯夫人讪讪,道:“提起他,我倒是想到他那婚事了,起先不是说那顾家女是永王妃给小王爷相看的吗?怎么又成了宁国公府的儿媳妇了?
表兄弟两个都相看了同一个,这事儿传开去,多大的笑话呀!”
虞贵妃眼神一厉,横着自家嫂嫂,冷声道:“叫谁看笑话?满城百姓吗?永王妃站出来说是帮着长公主相看的,谁信你们那些没凭没据的风言风语?
慈心宫里就更不管了,小王爷是皇太后的宝贝孙子,外头说道百句,不如他在皇太后耳边说一句的,他跟小公爷一条裤子长大,能互相坑吗?
赶紧歇歇吧!没几天就过年了,再兴些风浪,倒霉的是我!”
恩荣伯夫人的面色越发难看了,可她不好反驳虞贵妃,只能听着。
虞贵妃坐直了些,盯着她道:“三娘、四娘没有再与卫国公府那疯丫头一道耍玩了吧?”
恩荣伯夫人眼神闪烁:“很少的,很少的……”
“我前回说过她们了,怎么就不听呢!”虞贵妃沉声道,“嫂嫂你再多叮嘱几遍,不要再与柳家那个往来了。
宫里上下如今哪个喜欢她?圣上原还想让她嫁去宁国公府,就因为万寿园里那一桩,永王妃亲眼瞧见的,转头就跟长公主说了,皇太后也一清二楚。
这都叫皇太后记下了,三娘、四娘再与她一道,是想跟着一块倒霉吗?”
“毕竟是姻亲,撇不开面子……”恩荣伯夫人试着解释。
“那些弯弯绕绕、画一张纸上都算不清的关系,算什么?”虞贵妃不赞同极了,“没看到平远侯府都不理金大人府上了吗?”
“人家是侯府,又出了个亲王妃,”恩荣伯夫人撇嘴,“咱们就是个恩荣伯,柳家好赖是个国公府,脸上抹不开呀……”
伯夫人几次寻理由,虞贵妃顿时失了耐心,道:“反过头来扒着我们伯府的,又算哪门子国公府,他柳家早不及几代前风光了!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怎么想的?等惹出了祸事,叫我来收拾场面。
我话搁在这儿了,叫三娘、四娘不要再理柳媛!
要真因此出了状况,不用来宫里求我,我是断断不会帮她们周旋想法子的。
叫我姑姑?叫姑老太太都没有!
不肯收敛了做人,是怕我死得不够快!”
恩荣伯夫人见虞贵妃当真动怒了,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两姐妹再与柳媛一道,好言好语说了许多安抚的话,这才稳住了虞贵妃的脾气,起身告退。
小年前,衙门正式封印,京城百姓都兴高采烈等着过年。
小年夜里,顾家长房、四房坐下来吃了一道用饭。
徐氏不能多饮酒,只意思意思抿了一丁点助兴,与单氏道:“前几年过年,一直冷冷清清的,跟现在这样热闹,倒是好几年不曾有了。”
单氏笑道:“往后咱们一道住着,还能缺了热闹的时候?倒是云思,二月里要出阁了,这是跟娘家的最后一个大年了。云锦应当也是明年,一下子身边又要少了两个孩子。”
单氏说得感慨,徐氏劝道:“这不是云齐媳妇怀上了嘛!明年过年,家里有新丁的。若是老太太与二房、三房一道进京,那这几张台面就不够坐了。”
提及北地的亲人,单氏笑容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初:“是啊,盼着她们能与我们团聚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你一个都跑不了
徐氏坐在单氏身边,面朝着正前方,因而没有看到单氏笑容里一闪而过的停顿,倒是顾云锦,正巧坐在单氏对面,把这一顿看得清清楚楚的。
单氏到底想到了什么,顾云锦不好直接问,她细嚼慢咽着佳肴,心思转个不停。
从前,长房并未进京。
顾云思虽然嫁的不是傅敏峥,而是嫁去了贾佥事府中,但这两家都是长居京城的,这一点并无不同。
前世只顾云思嫁来了京中,现在,长房整个儿搬来了。
其中因由,顾云锦一时半会儿猜不到,但看单氏刚刚那神色,长房恐怕与二房、三房起了些纠纷的。
而这些纠纷,单氏还不好与徐氏这个妯娌开口。
正思忖着,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唬了所有人一跳,巧姐儿更是咧着嘴嘤嘤要哭出来。
顾云锦循声望去,见丰哥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瞪大眼睛看着众人,一副想哭又硬忍着的模样,而他的脚边,是一只碎掉的瓷碗,她一下子明白了。
丰哥儿用勺子伶俐,用筷子却总是有些不得门道,这小半个月总算有所进展,乐得他越发兴致勃勃,劲头儿十足。
他拒绝旁人帮忙,吃喝哪怕慢些都要自己来,葛氏觉得丰哥儿有韧劲挺好的,都由着他去,常常一顿饭要吃上许久。
今儿个团圆饭,小豆芽丰哥儿上不了桌,只单独给他安排了一张小几子。
偏他爱热闹,谁说话都要探头探脑去张望,一个不小心就失手砸碗了。
奶娘醒过神来,赶紧把丰哥儿抱开,免得他一不小心碰到碎片,嘴上忙道:“是奴婢没有看好哥儿,是奴婢的错。”
“不打紧的,”单氏笑道,“谁家孩子吃饭没砸过几个碗呀,再给他拿个新的就好。”
顾云宴笑了起来,朝丰哥儿招了招手:“到爹爹这儿来吃。”
丰哥儿的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
顾云宴让丰哥儿坐在他腿上,拿了个干净的碗儿,夹了些菜让儿子慢慢吃,自个儿与兄弟们说话,时不时吃一两口。
丰哥儿一个失手,把一块肉掉到了顾云宴的衣服上。
顾云宴丝毫不在意,另给儿子添了一块。
等一顿饭吃下来,顾云宴的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好些油渍,叫单氏看得哭笑不得。
顾云熙吃了不少酒,微红着眼睛笑话他。
顾云宴不恼,道:“等巧姐儿学用筷子时,你也好不了多少。”
顾云熙转头看圆乎乎的巧姐儿,笑得没底气了,反倒是顾云齐,在一边更乐了。
“云齐你也不用笑,”顾云宴道,“我跟云熙经过的这几遭,你一个都跑不了。”
一屋子哄笑。
顾云锦也弯了眼睛,她突然理解了徐氏说的话,这样的热闹当真挺好的。
从前那些年,她过得太清冷了,甚至是习惯了那样的清冷,但如今想来,她还是喜欢这种热闹的。
散了席,各自回去休息。
徐氏、吴氏都不好吹太久冷风,顾云锦陪着她们快些回去,顾云齐身上酒味重,只一人慢悠悠走,一来消食、二来散散酒气。
等徐氏回了屋子,饮了热茶,整个人暖过来后,顾云锦才从正屋里出来。
正巧,顾云齐也慢慢踱回来了,兄妹两人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
夜色黑沉,但正屋、厢房都点了灯,廊下还有灯笼高悬,院子并不算暗。
顾云齐走到顾云锦身边,目光落在厢房的窗户上,望着里头的影影绰绰,叹道:“其实大哥说得也不全对,起码陪你嫂嫂生产的担惊受怕那一遭,我是体会不了了。”
吴氏约莫是在明年中秋前后临盆,彼时顾云齐肯定还在军中,妻子的肚子到底是何时发作的,痛了多久,生下来的是哥儿还是姐儿,他都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只能在后续的家书里了解状况。
他宁愿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也不想一切都化作家书上的几行简单的文字。
那报喜的信函,哪里能真切呈现吴氏临盆时的辛苦?
顾云齐挂念,但也的确是没有办法。
不能陪在一旁,与他而言,实在遗憾又心疼。
顾云锦偏头看向哥哥,虽然顾云齐只说了那么一句,但其中的情绪明明白白的,顾云锦全部领会到了。
这事儿真的无法两全,他们兄妹都清楚的,顾云锦安慰他道:“我会陪着嫂嫂的,不止我,还有家里那么多人,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若是搁在从前,徐氏和顾云锦都没有经验,无论出现什么状况,都是两眼一抹黑。
抛开稳婆,家里只沈嬷嬷一个生养过的妇人,实在不够稳妥。
现在不同了,单氏和两位嫂嫂都在,吴氏大小问题都有处问,最起码,心里就先踏实了。
“我尽量在腊月前回来,许是还能赶上送你上花轿,”顾云齐笑了起来,他多吃了两杯酒,这会儿只觉得感伤,笑容都涩涩的,“有时候想想小公爷挺好的,有时候又舍不得你、恨不得他离你远远的。
你嫂嫂说得对,我就是瞎挑剔,兴许比当爹的还挑剔姑爷,我偶尔会想,要是父亲还在,可能都没有我这么挑。”
顾云锦怔了怔。
她想说,可能父亲会比哥哥挑,一本正经地挑剔这个那个,也许他会和哥哥一道坐下来,父子两人一块儿品头论足。
那画面想象起来有些好笑,可唇角才微微一扬,却又笑不出来。
父亲如此,那母亲呢?
苏氏若在,大抵会狠狠笑话这对父子吧?毕竟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好看的。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顾云齐拍了拍顾云锦的肩膀,道,“等你嫂嫂生了,你要给我写信,写得越详细越好,好让我多体会一些……”
再详细,也不过只是文字。
顾云锦突然想起了从前。
十年前顾云齐从家书上知道她要嫁给杨昔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肯定也是不舍、不放心,又盼着她往后能平顺安康的吧?
他不熟悉杨昔豫,又要自己开解自己“那是知根知底的姻亲”,一定十分纠结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只看天灾,不问人祸
而顾云锦彼时不够敏锐,顾云齐回京来杨家看她时,她一点儿也没有品读出哥哥的心思。
后来那几年,顾云齐一直在沙场征战,等他再从信上得知她病故时,又是什么心情呢?
顾云锦不敢再想了,再想下去,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与顾云齐道:“嫂嫂生孩子,你肯定赶不上了,你往后要待她比现在更好,至于我,我一定要等到哥哥回来再嫁人,你不背我上轿,我就不嫁了。”
“又胡说八道了!”顾云齐啼笑皆非,被她这么一逗,那点儿感伤散了。
等目送顾云锦回了东跨院,他才回了厢房,进去看吴氏。
之后的几天,年味越来越浓。
各式各样的窗花贴起来,瞧着喜气洋洋的,街上也时不时传来炮仗声,到了除夕夜,更是炸的人捂耳朵。
巧姐儿年纪小,被炮仗声吓得一惊一乍的,咧着嘴就哭。
丰哥儿喜欢各种烟花,央着顾云宴买了不少回来。
夜色渐浓,偌大的宁国公府却并不热闹,除了方氏,其余主子们都进宫去了。
方氏坐在桌边,一桌子的菜,她拿了三只酒盏,亲手斟满后摆好,自个儿端起一杯抿了抿,道:“又是一年了。”
寿安郡主也没有留在国公府,她随着长公主一道进宫。
历年都是如此,除夕夜的中午,她会陪着方氏用饭,而后就梳妆入宫。
看着宫中灯火琉璃、欢声笑语的,寿安不时会想起孤零零的方氏,而后暗暗叹一声气。
因着除夕,皇太后多吃了两颗糖,面前又有不少甜口的点心,大殿里这么多人坐着,只要她伸手拿了,圣上不可能再从她手里夺回去。
为此,皇太后今儿个心情极好,看谁都挺顺眼的,虞贵妃一副乖巧模样地给她问安敬酒,皇太后都没有落对方的脸面。
席面上一番和睦,等守夜时,皇太后照例只留了谢皇后与乐成公主,其余嫔妃及皇子公主一并都叫他们散了。
孙恪如之前所言,不遗余力地彩衣娱亲,逗得皇太后哈哈大笑。
等皇太后乏了,孙恪才招呼了蒋慕渊一道去点鞭炮。
小王爷打小喜欢这些,兴致勃勃地让内侍们备了不少鞭炮烟花,转头见蒋慕渊兴致不高,他挑眉道:“前几年,一道这时候,你铁定跑在我前头,炮仗不够多,你还不高兴,说我准备得不周全。
现在,你却嫌弃上了,放鞭炮不得劲儿?啧,比起跟心尖尖上的顾姑娘看烟花,确实不得劲儿!”
蒋慕渊没有理会孙恪挤眉弄眼的打趣,道:“前几年?十年前?”
孙恪一怔,仰着脖子算了算,好像确实有那么多年了,他一下子感慨起来:“哎!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一眨眼哦。”
蒋慕渊忍俊不禁:“叫皇太后听见了,拿东西捶你!她都没有感慨,你到先叹上了。”
孙恪大笑,引得几个内侍也笑个不停。
年轻的兄弟们彻夜未眠也不觉得累,皇太后上了年纪,天未亮就起身,十分疲乏,但她强撑着起来了。
今日要到天坛祭天,她不能缺席,所有的皇亲国戚都要去的。
寿安有郡主封号,也不能拉下,亲手伺候皇太后出行。
天坛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等人一道,燕清真人开坛祭祀,口中颂词,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仪式庄严又漫长,都结束之时,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
皇太后疲惫,可她只能现在马车上休息会儿,等回到宫中,还要接见内外命妇。
寿安郡主爬上了马车,趁着嬷嬷宫女们还未上来,她悄悄地把糖果塞给了皇太后。
皇太后眼睛亮了亮,赶忙剥开塞入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漫开,她眯着眼笑道:“哀家舒坦多了。”
这厢启程回京,那厢礼部的官员做最后的整理。
祠祭清吏司的郎中长松了一口气,幸好祈福顺顺利利的没有出岔子,他总算能安心了。
他寻了纪尚书,道:“大人,有真人祈福,这一年我们上上下下,能平顺些了吧,去年那么多事儿,实在是……”
纪尚书摸着胡子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转而寻到了燕清真人面前。
他对真人行了礼,道:“真人辛苦,有一事,想替下属询问真人。”
燕清真人道:“何事?大人只管问。”
“真人的祭词里,为何只求风调雨顺,不求国泰民安呢?”纪尚书问道。
真人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个问题,愣怔后又大笑起来,指着纪尚书道:“尚书大人很有意思呀!”
纪尚书也笑了。
燕清真人并不避讳,笑过了之后,道:“贫道祭天,只看天灾,不问**,这一年里大灾大难应当是没有的,但**,贫道算不准,也求不来。
说到底,贫道也就是一个道士,若是道士能一语定乾坤,算得清天灾**,求得来国泰民安,那之前的几朝几代还稳着呢!
哪里轮得到现在的孙家江山?”
这话直白大胆,唬得礼部那郎中面色发白,两腿颤颤。
纪尚书含笑问郎中:“明白答案了吗?”
郎中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纪尚书这才对真人有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燕清真人目送纪尚书走远,与郎中道:“这番话,你可不要往外头说哦,道理我们都知道,但,总要给老百姓一些念想嘛!”
郎中称是。
西林胡同里,顾云锦换上了新衣,一早起来给家里人拜了年,收了不少压岁钱。
初三上午,宫里的马车停在了顾家外头,来接顾云锦进宫给皇太后问安。
这一趟进宫,没有顾云思陪着,顾云锦感觉比前回还紧张些。
许是因着婚事定了,甬道上遇见的宫女嬷嬷们比上一次客气得多,笑盈盈地跟她行礼。
到了慈心宫,引路的姑姑进去通禀,很快,里头传来了皇太后欢喜的声音:“让她赶紧进来。”
顾云锦在炭盆边去了身上寒气,转身进了暖阁,对上皇太后亲切的笑容,她走上前去,在垫子上跪下磕了头。
“起来吧起来吧。”皇太后伸手要扶她。
顾云锦起身,趁机扶住皇太后的手,趁机一小袋糖果塞进了皇太后的袖口里。
第二百七十四章 开怀大笑
袖中一沉,皇太后顷刻会意,笑得越发慈祥:“好孩子。”
向嬷嬷取了红包来,顾云锦接过,又郑重向皇太后谢恩。
趁着向嬷嬷不留神,她靠近了些,压着声音道:“皇太后,糖是给您了,但您千万别贪嘴,要少吃些。”
皇太后眯着眼睛直笑:“哀家自个儿有数。”
身体状况如何,她自己心里都明白。
乌太医谨慎又熟知她性子,不许她多吃,还把一日一颗挂在嘴上,可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了。
再者,她惜命着呢!
在这偌大的后宫里,比得不就是谁活得久嘛,她熬死了那么多宫妃,熬死了先帝,如今的风光还远不够呢。
连宝贝恪儿娶妻生子都没有看到,皇太后才舍不得病怏怏的。
见皇太后如此说,顾云锦也不多说了。
上一辈子,她在岭北垂死之时,皇太后还圣体安康呢,既如此,她也没有必要瞎出主意。
皇太后让顾云锦在身边坐下,柔声道:“年前西林胡同遭贼,吓到没有呀?到底什么样一个状况?”
顾云锦转了转眼珠子,一下子明白了皇太后的意思。
那一连串的事情,传到皇太后耳朵里的时候,恐怕比干巴巴的卷宗好不了多少,皇太后想听的是故事,而非衙门里断案。
他处的状况,小王爷还能与皇太后说道一番,但胡同里的景象,他不及顾云锦清楚。
这么一想,顾云锦不由莞尔,道:“皇太后,那夜落雪……”
顾云锦很会说故事,又是亲生经历的,把墙上发现脚印、胡同里各家夫人担忧紧张的模样描绘出来,听得皇太后时不时惊呼感叹。
皇太后听得得趣,身边伺候的人也极其捧场。
两个小宫女与小曾公公跟着皇太后一道惊呼,或是一问一答地把气氛炒得越发浓烈,这般一来,连顾云锦都不由自主地更加投入,甚至忘了自家围墙上的脚印的真实来路。
说到半夜里设陷阱抓那贼人,顾云锦没有跟出去,自不晓得场面,但她细细说了当夜的不安,又说临窗看到顾云齐谨慎的背影,迷迷糊糊的时候,胡同里响声一片,惊得人瞌睡都没有了。
“那贼人是你哥哥抓到的?”皇太后好奇极了。
“是,是哥哥抓的呢,”顾云锦答道,“我没亲眼瞧见,但府里的护院妈妈们都看得清楚,回来还给我们演示是怎么抓的,就那么一蹬脚,借力上了围墙,又一扫腿出去,把那贼人踢了下来。”
曾公公乐呵呵听着,闻言插了一嘴:“顾姑娘会些拳脚吧,不如给娘娘演示演示那一脚?来,小曾呐,给顾姑娘搭个戏。”
小曾公公忙应了声,与顾云锦道:“那贼人怎么站的,顾姑娘仔细说说?”
顾云锦一怔,小曾公公是慈心宫里的红人,哪怕曾公公发话了,她也不好随便跟小曾公公动手的。
见她犹豫,小曾公公给她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她不用束手束脚的,皇太后高兴最要紧。
顾云锦下意识看向皇太后,见她兴致勃勃的,便嗔道:“您看我这一身长裙子,抬不起来腿呢。”
“这倒是,”皇太后看了眼顾云锦新做的裙子,与一宫女道,“珠娘你来吧,让云锦丫头教你。”
珠娘刚才就一个劲儿地捧场,这会儿自不推托,她的衣衫活动方便,笑盈盈叫顾云锦教她。
平地摆样子,不需蹬墙借力,也不要高墙摔落,只看那一腿扫得漂亮不漂亮。
动作不难,珠娘和小曾公公有意逗皇太后高兴,配合得七歪八扭的,失败起来也十分好笑,最后成功那一回,又潇洒凌厉得让皇太后拍手叫好。
皇太后握着顾云锦的手连连感叹:“哀家如今就盼着你与阿渊早些完婚,你成了哀家的外孙媳妇,也好常常来给哀家说故事。
你这孩子会讲故事,栩栩如生的,听得真开怀。”
顾云锦抿着唇笑。
皇太后又催着她说了不少市井趣事,慈心宫里笑声一片,热闹极了。
圣上移驾到慈心宫,刚一进来就听到笑声,他不由脚步顿了顿,偏过头问韩公公:“恪儿在里头?”
韩公公答道:“小王爷并未进宫,今日是镇国公府的顾六姑娘来给皇太后请安。”
“这倒是奇了。”圣上挑眉,“除了恪儿之外,还有人能叫母后这般高兴,可真不容易。”
暖阁里的笑声大,“圣上驾到”的通传声连报了两回,里头才听见了,唬得守在大殿门外的宫女死死垂着脑袋不敢抬起来。
向嬷嬷领着一众人出来接驾。
圣上面上倒也没有半点不高兴,解了雪褂子交给身边人,大步迈进去,道:“母后听什么乐子呢?在宫门外都听见您的笑声。”
“哀家听云锦丫头说市井传闻呢,除了祭天,哀家好些年没出过宫了,听什么都新鲜。”皇太后道。
“虽说新鲜,但能让您这般开怀,肯定也是丫头说得好。”圣上说完,目光落到了顾云锦身上。
顾云锦恭谨行礼。
圣上此刻才看清顾云锦的模样。
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看起来格外水灵,五官生得极好,凑在一块十分讨人喜欢,端正、娇艳却不妖气。
这张脸,在美人济济的后宫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难怪看姑娘家很是挑剔的皇太后会喜欢她。
圣上心里有数了,这样的姑娘,也就不奇怪蒋慕渊会倾心不已了,那可是宁愿在御书房里挨一顿训都要娶回家里去的。
“与皇太后说什么市井传闻呢?也说给朕听听。”圣上笑着问道。
顾云锦垂眸,西林胡同抓贼的事儿,她怕圣上不爱听,她也不敢说。
皇太后看在眼里,挥手道:“她刚给哀家说了一遍,还叫她说第二遍?哀家不想听旧的,云锦呀,你回头再多收集些趣事,下回再来给哀家讲。讲得好有赏。圣上自个儿来得不巧,不怪哀家和云锦丫头。”
皇太后解了围,顾云锦自是乖巧应下。
圣上过来慈心宫,原也不是为了听故事的,见状也不挽留,只是道:“皇太后喜欢你,往后常进宫来。”
顾云锦称是。
第二百七十五章 没少费心
顾云锦从暖阁退出来,系了雪褂子,跟着小曾公公出宫去。
小曾公公心情极好,一面走一面轻声哼着曲子。
走到宫门处,顾云锦笑着与他道谢:“今日多亏了小曾公公与几位姑姑、嬷嬷们,才能叫皇太后这般高兴。”
“哪儿的话,”小曾公公摆手,笑了起来,“是咱们慈心宫里上上下下的托了顾姑娘您的福,让皇太后高兴了才是。”
这说的就是场面话了,谁沾了谁的福,顾云锦心里明明白白的。
小曾公公他们常年伺候皇太后,最晓得她老人家心中所思所想,也正因为他们配合,顾云锦今日的故事才能叫皇太后这般喜悦。
皇太后不仅喜欢听她说故事,更是越发喜欢她这个人。
这一点上,小曾公公他们功不可没。
小曾公公道:“皇太后平日里乐子不多,能添姑娘您这么一颗开心果,谁不乐呵呢。”
顾云锦再次道了谢,坐上马车回府。
小曾公公看着马车行远,这才转身回慈心宫去,嘴边依旧哼着他的曲子,脚步轻快。
要他说,这位顾姑娘就是个好福气的,为了让皇太后喜欢顾姑娘,小公爷可没少费心。
他一面想着,一面掂了掂手中的锞子,啧啧,看这锞子沉的,小公爷出手就是大方。
这种既能讨皇太后欢心,又能多些进项,还不用担心惹麻烦的好事儿,小曾公公是极其乐意做的。
不过,也是顾姑娘自个儿争气,要是个嘴笨的,他们边上人想帮都无处使劲儿去。
慈心宫里,皇太后靠坐在引枕上,半阖着眼睛听圣上说话。
“儿臣先前就说,一个两个的早就该娶媳妇了,三催四催的不听,结果急起来,不过半个月就连小定都过了。”圣上道。
皇太后眼皮子都没有抬:“那还不是圣上挑的姑娘不好,才三推四推的吗?这要是个跟云锦丫头一样的好姑娘,谁不着急呀!哀家恨不能下个月就吃孙媳妇茶。”
“儿臣那不是看走眼了嘛!”圣上道。
他这次没有跟皇太后犟,坦言挑错了柳媛,这叫皇太后很是意外,抬眼看了圣上一眼。
圣上似是恍然不觉皇太后的讶异,接着道:“阿渊的婚事是好好定了,儿臣还琢磨着恪儿,皇弟那里也着急,偏恪儿油米不进的。恪儿就听母后您的话,您回头跟他好好说说。”
“说哪个?”皇太后撇嘴,“说那个段保珊?”
永王爷直白拒绝过让段保珊当他的儿媳,圣上被皇太后这么一堵,只好道:“即便不是段保珊,满京城难道挑不出一个合适的姑娘了?他要是厉害,他学学阿渊,自个儿挑一个出来给母后您相看。”
这话听得还算顺耳,皇太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不止恪儿,还有儿臣那几个儿子,儿臣也发愁呀!”圣上抿了口茶,叹气道,“母后觉得儿臣不会瞧姑娘,那您来瞧,孙媳妇您自个儿挑。”
皇太后闻言拧眉,转眸朝向嬷嬷看去。
向嬷嬷心里也犯嘀咕。
大皇子身边不缺人,正妃是皇太后前几年挑的,很是端正,又有个侧妃,初一来磕头时,瞧着他们都挺好的。
二皇子孙淼虽无正妃,但有位怀了身孕的侧妃,皇太后昨儿还嘀咕着,既然他们小夫妻感情好,那侧妃性子也稳当,等生个儿子出来,扶正也不是不行。
这两位殿下身边好端端的,哪里还需要再添人进去?
往下便是三皇子了……
而四皇子早夭,五皇子年纪还不大,不着急的。
“圣上是想给睿儿娶妻了?”皇太后直接问道。
圣上颔首:“年纪差不多了。”
皇太后哼了声:“哀家连给恪儿挑个身份合适的媳妇都挑不出合眼缘的,睿儿是皇子,越发不好挑了。”
她原想说要不然让孙睿娶段保珊去,但念着大过年的,圣上又是好言好语来跟她讨主意,已经堵过圣上一回了,再在言语上争个高下实在没有意思,也就不说那些堵人的话了。
“那侧妃呢?”圣上又问,“侧妃不用拘泥于公候伯府、一二品大员家中,只要官家出身的姑娘就好。”
皇太后坐直了些,眼神在圣上面上来回转了转,突得笑了起来:“说吧,圣上心里属意哪家姑娘了?那么多官家女,哀家认不过来,圣上既然有选择,那就提出来,哀家也看看。”
“是有些想法,”圣上慢条斯理道,“之前阿渊挑媳妇的时候就说不拘泥公候伯府,前几天见淼儿他们两夫妻,儿臣也就跟着琢磨了。
淼儿那侧妃许氏,娘家就是个五品,但淼儿喜欢,处得也好,许氏温和柔顺,教养不输高官家的子女。
所以儿臣就想着,睿儿年纪差不多了,既然一时半会儿挑不出来合适的正妃,不如先挑个侧妃,普通官家也有极好的姑娘的。
儿臣年前听人讲起过几个姑娘,说是模样不差,性子活泼,晚些时候寻个由头,您都看看?
瞧着哪个好,就挑哪个,挑不中吧,再琢磨。”
皇太后问道:“都是哪些人家?”
圣上答了几个。
皇太后一听,这一个个的多是二品官家女,最次也是也是三品出身的,哪里是小官人家?
这样人家的姑娘,真要做哪位皇子的正妃,也不是不行的,但皇太后能猜到圣上的想法。
孙睿是虞贵妃的儿子,圣上想给他最好的,自然希望正妃能出自世袭罔替的公候伯府,而非普通官家。
皇太后不戳破圣上的心思,既然提出来了人选,那她看一看也无妨的。
她虽然不喜欢虞贵妃,以至于对孙睿兄弟有些疏远,但毕竟还是嫡嫡亲的孙子,皇太后也希望娶一个温和省心的回来。
圣上见皇太后点头了,便道:“那后头的事儿,还叫母后多费心了。”
“费心不怕,别拘着哀家吃糖就好。”皇太后随口答了一句,便借口乏了,想休息了。
等圣上一走,皇太后低声吩咐向嬷嬷道:“那几位姑娘到底如何,你先托人去打听打听,圣上挑姑娘的眼光,哀家实在放心不下。”
向嬷嬷点头称是。
第二百七十六章 偶遇
马车驶得缓慢。
今日初三,好些人家的出嫁女回娘家走动,街上车马不断。
作为北城最热闹的东街,虽不至于水泄不通,但也是人头济济的。
从宫城回西林胡同,正巧经过东街,顾云锦让车把式把马车停在素香楼外,叫念夏去买些点心。
念夏撩了帘子往外头开了一眼,转过头来笑着与顾云锦道:“奴婢突然想起开春那会儿来买点心的事儿了。小轿一顶,姑娘提着油包回北三胡同。”
这么一说,顾云锦也笑了。
彼时她才醒过来,正一门心思要摆脱侍郎府和杨氏,眼下不足一年,她不仅脱离了当时处境,还走出了另一条路来。
这其中,自然有她重活一世、看穿了许多人的原因,但能在数月间相对轻松容易地行到这一步,蒋慕渊功不可没。
顾云锦很清楚这一点,每每思及此处,都不禁感激。
蒋慕渊是喜欢她才帮她的,还是帮着帮着就喜欢上她了,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下定决心会好好过下去。
念夏下车去了。
素香楼生意极好,念夏稍等了会儿,才把东西买齐了,提着食盒出来。
她刚把食盒递进马车里,刚放好了脚踏,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名字。
念夏一听那声音就身子一僵,她认得出来,那是杨昔豫。
杨昔豫从素香楼斜对门的金银铺子出来,偶遇念夏,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话一出口,自己先后悔了。
念夏出现在这里,那顾云锦肯定会在马车之中,前回迎亲时杨昔豫在东街上被瞧了多大的笑话,他这会儿根本不想再惹人注意,恨不能绕着顾云锦走。
他后悔极了,当即要转过身去,盼着念夏没听见,径直离开拉倒。
这厢念夏的确不愿意理会杨昔豫,踩着脚踏子爬上车,那厢阮馨跟在杨昔豫身后出来,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马车上。
阮馨只瞧见念夏背影,偏头问杨昔豫:“那车里是谁?要不要过去问了安?”
杨昔豫忙摇头:“不用过去,是我认错了人。”
既是认错了,阮馨也不再问,不曾想,素香楼的跑堂小二提着一食盒追出来,送到了念夏跟前:“刚刚食盒里漏下了这一份,还请顾姑娘与姑娘见谅。”
念夏转身接食盒,阮馨这才把对方容貌看清楚,拧眉道:“这不是顾姑娘身边的丫鬟吗?二爷真是认错人了?”
杨昔豫笑容讪讪。
相较于杨昔豫回避顾云锦的态度,阮馨则恰恰相反,她径直走到马车旁,隔着帘子道:“今儿个真是巧遇了。”
顾云锦坐在车里,起先并不知道杨昔豫叫了念夏的事儿,此刻听见阮馨声音,她掀开车帘子一角,道:“确实挺巧的,这都遇上了。”
这里已经交谈上了,杨昔豫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上来,唤了声“表妹”。
顾云锦微微颔首:“表兄、表嫂。”
这两声唤得淡淡的,可不晓得为什么,落在阮馨耳朵里,愣是叫她听出了几分嘲弄来,仿佛在笑话她把杨昔豫当良人、却在婚事上处处受挫、被人瞧尽了各种热闹一般。
阮馨的呼吸一窒,看着顾云锦露出来的小巧下巴,她意识到她走过来是错误的选择,她或许就应该像杨昔豫那样,当作认错人,不理会才好。
只是,先吃迟了一步,她只好想着随便说些什么把这场面抹过去,你来我往讲几句家常,就各自扭头回家。
她瞥了眼食盒:“你这是来买点心的?”
“是啊,”顾云锦听出来了,配合道,“顺路买些回去。”
阮馨闻言连连点头:“那敢情好,点心刚出炉的味道好,我们不耽搁你了,这就走了。”
话音落下,顾云锦立刻放下了车帘子。
“如今不似住北三胡同那般来东街方便了,也就是从宫里给皇太后问安回来,才正巧顺路。”念夏说完,冲杨昔豫与阮馨行了一礼,手脚麻利地爬上了马车。
顾云锦在里头听见了,嗔了念夏一眼,笑着摇头道:“她无意起争执,你浇油惹她做什么?”
念夏笑得坦荡:“她如今是惹不起姑娘才不惹的,从前以为您好欺负,招惹了您多少回呀!奴婢又不骂人又不打人的,就说个实情,她若真大方,那实话算不得浇油,她要是个小心眼,那她自己憋气去吧。”
顾云锦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念夏的额头:“就你机灵。”
顾家马车缓缓驶离,留在原地的杨昔豫长松了一口气,他偏转过头,却发现身边的阮馨死死咬着下唇,面色阴沉。
“怎得脸色这般难看?”杨昔豫问道。
阮馨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喃道:“二爷还问我?她说的都是什么话呀?”
杨昔豫这才品出念夏话里的意思来,劝道:“你与个丫鬟置什么气?咱们且回吧。”
阮馨吸了吸鼻尖,越发觉得心里不舒坦了。
连一个丫鬟都话里话外地埋汰她,暗示如今她与顾云锦的身份如云泥一般,她当时为了自家书社名声、生意,尝试着与一些公候伯府家的姑娘往来,但始终不到交心之地。
原本与寿安郡主交好,可不晓得什么缘故,郡主突然就疏远她了,阮馨一面摸不着头脑,一面觉得那等身份的姑娘不好处,可没想到,她彼时看不上的顾云锦,一路步步生莲。
这么一想,她觉得手腕上刚刚买的那镯子都不好看了。
阮馨憋屈归憋屈,倒是没有与杨昔豫起争执,顺从地点了点头,与他一道上了自家马车。
杨昔豫看着阮馨,见她眸子氤氲,一副要哭又不好意思哭的样子,只觉得她乖巧惹人怜,便将她拉到怀中,温柔细语想哄她。
同车而坐的小丫鬟压根不敢看,垂着眼睛摸到帘子边,想避到外头车架子上,哪里晓得那车把式被她吓了一跳,手上鞭子一挥,惊得马儿嘶叫抬蹄。
小丫鬟没蹲稳,险些摔下车去,而车把式赶紧控制住马匹,才避免了马儿奔出去。
饶是如此,也吓到了站在马头边上的一个小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大哭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骂街
我打错标题了,这章是277,明天上班麻烦编辑改,不影响阅读,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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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把式也吓得不轻,两脚发软下车来查看,确定小童没有受伤之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虽说是没撞倒,但也惊搅了行人,不少人从东街两侧的铺子里跑出来看热闹。
小童的祖母快步过来,一把将孩子抱起来,指着那车把式就骂:“会不会拉车啊你!这是东街,人挤人的,你车停在这儿,要动了不会跟边上人喊一声呀?我家孙儿就站在车边上,你还扬鞭打马,你是故意的吧!你存心想要撞人是不是?我不与你说道,你把你家主子叫下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黑心鬼敢在东街上行凶?”
那老妇人嘴巴厉害,倒豆子一样的骂,直骂得车把式抬不起头,只小心翼翼看马车方向。
小丫鬟瞠目结舌,也晓得是自个儿乱动惹出来的祸,锁着脖子不敢动,心里暗暗想着“那老太太的嘴好生有本事”。
马车里的杨昔豫与阮馨也懵了。
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旖旎温存心思,耳边全是那老太太的大骂声。
阮馨听得目瞪口呆的,她从前在书院,见过不少文人相轻的指桑骂槐,但那些多数文雅中带着损,即便用词尖利,也有其章法。
嫁人之后,她见识过贺氏那张不讲究的嘴,也有几次撞见底下婆子叉腰骂架,但那些都比不过眼前这位骂街的老妇人。
市井百姓,什么词都能冒出来,跟老妇人一比,贺氏都算是极其讲究的人了。
阮馨何曾被人这般骂过,一时半会儿醒不过神来。
马车险些撞人,车把式摆不平那婆子,杨昔豫也不能一味避着,只好安抚了阮馨几句,跳下车来。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接亲时从咱们东街上过的那只癞蛤蟆呀!”老妇人就在东街边的铺子里做活,前回的热闹,她也围观了,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也听到了那声“癞蛤蟆”的嘲弄,这会儿意见杨昔豫,立刻来劲儿了,“杨家公子,你家马车撞人,总该有个说法吧?这也就是大过年的,衙门封印了,要不然,我一定要叫衙役来评评理,你们这么胡乱赶车,是故意想害人命!”
杨昔豫尴尬不已,狠狠瞪了那车把式一眼。
街上不少人都来看热闹了,杨昔豫实在不愿意再被围观一次,当即不管那婆子骂什么,只求快些了解,掏银子想摆平事情。
老妇人瞅着那沉甸甸的银袋子,当即乐了,拍了拍小童的腰:“公子给你压岁钱呢,赶紧去拿吧。”
破财消灾,杨昔豫也不在乎那几两银钱,给了那小童,又赶紧上车去。
老妇人没有再拦,只能等杨家马车走了,才啐了一口:“连句话都没有,不讲规矩,还公子哥儿呢。”
边上的百姓都看在眼中,见状笑了起来。
有人道:“好几两银子,抵你一年活呢,你见好就收吧。”
“我孙子金贵,没几两银子,我能让他走啊,”老妇人直言不讳,又引来一通大笑。
边上一娘子插了话进来:“我刚瞧见杨公子两夫妻在素香楼门口跟人说话呢,不晓得车里是什么人,那两夫妻脸色可难看了。后来那车走了,两夫妻怕是因此争吵几句,车把式才惊马的吧?”
起先那一段,瞧见的人不多,便是看到了,也不清楚车上的人的身份。
老妇人眼珠一转,快步去素香楼里打听,转头又与众人道:“小二哥说了,那车里的是顾姑娘呢。”
“顾姑娘?那位将军府的六姑娘?”小娘子咋舌,“难怪那杨公子夫妻脸色臭成那样,冤家路窄呢!”
“顾姑娘怎得没有下车?”另一人奇道,“路上遇见表兄表嫂,大过年的,怎么也该下车来问个安呐?只在车上坐着摆架子,不太好吧?”
“你晓得什么?”老妇人翻了个白眼,“就是大过年的,才更加懒得理。这一天天的,要见多少人,要问多少安呀,走亲戚累都累死了!谁还耐烦跟不对付的亲戚周旋?原就是撕破脸了的,还拜年呢!”
街上看热闹的有不少老妇、娘子,皆是明白年节里人情往来的烦恼的,各家都有处不拢的亲戚,逢年过节却要亲切十足地拉家常,已然是烦死那状况了,当即哄然大笑,十分赞同老妇人的话。
说到各种性情的亲戚,一时话茬打开,相熟的三五成群说闲话去了,也没有再讲顾云锦与杨昔豫夫妻的偶遇。
另一厢,顾云锦离开得早,并不晓得东街上后续的事情,只叫念夏提着点心与家里人一道分了。
单氏关心她在宫里的状况,便也在徐氏屋里等她。
顾云锦笑着说了今日在慈心宫里的状况,皇太后喜欢听什么,底下人又是怎么凑趣的,一一说给她们听。
单氏笑盈盈听完,心里透亮,皇太后能如此高兴,还真缺不了小曾公公几人的帮忙。
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恰恰是这些身边人,才最影响皇太后对顾云锦的想法。
他们平日里能不显刻意、恰到好处地帮着说几句话,那就比外头其他人说一百句都有用。
而像今天这样一唱一和地在一边捧场,更是狠狠出了力的。
真说起来,即便不拆台,他们作为皇太后身边的心腹,全然不帮忙,只看着顾云锦讨好皇太后也是可以的。
单氏叹道:“可真要好好谢谢小曾公公他们。”
顾云锦亦明白这道理,所以才会在离宫时与小曾公公道谢,她道:“我进宫去,私下给他们塞红封不合适,就没有拿出去。”
“宫里眼睛多,不拿出去就不拿吧,”单氏想了想,道,“往后小曾公公替皇太后来西林胡同跑腿的机会还有的,那时候我拿给他,名正言顺的。”
顾云锦莞尔。
“瞧我,”单氏说着说着就一拍脑袋,“险些给忘了,徐家大姑娘一早给你送了帖子来。”
徐家旁人送贴来,单氏不一定收得乐意,但徐令意那丫头,她还是挺喜欢的。
顾云锦接过帖子,打开来一看就乐了。
上头说,徐令意初六要随魏氏去西山上的道观祈福,想邀顾云锦一道去,那天她答应了与他见一面,怕魏氏想东想西唠叨,请顾云锦替她打个遮掩。
那个他,指的当然是纪致诚。
第三百七十八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顾云锦捏着信纸,笑得眉眼弯弯。
徐氏看在眼里,被顾云锦的笑意感染,不由也笑了起来:“令意与你说什么了,让你这般开怀?”
顾云锦道:“她初六要去西山上祈福,约我一道去呢。”
算起来,自打入冬了不方便去城外骑马起,顾云锦除了进宫之外,就一直在府里。
单氏不知信中内情,只当是她憋得烦闷了,便道:“想去就去吧。”
顾云锦挺愿意帮徐令意一把的,当即去给对方回了帖子,让抚冬明儿一早回小街探望爹娘时给侍郎府送过去。
翌日一早,抚冬拿着对牌出了府,先到青柳胡同递了回帖,这才转头去了小街。
抚冬的娘胡峰家的一看她,皱着眉道:“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样,跟背后被人赶着似的,这哪里像姑娘身边的丫鬟?你可赶紧悠着点儿。”
嫂嫂胡范氏磕着瓜子,忙给她解围:“从西林胡同一路走回来的?这么远的路,连气都不见喘,可见是跟着姑娘练好了身子骨,比嫂嫂我可强太多了。
是要多跟着你们姑娘学,把自个儿练得身强体壮的,若是比姑娘还柔弱金贵了,动不动就生病,那就颠倒了呢。”
胡峰家的被胡范氏绕着弯儿一说,脸色难看归难看,倒也不说道抚冬了。
抚冬冲胡范氏挤了挤眼睛,暗悄悄道了声谢。
胡范氏眯着眼直笑,趁着胡峰家的不留神,低声道:“娘知道她自个儿看事看人没咱们俩准,就嘴上唠叨两句。”
抚冬也清楚自家老娘的性子。
自从前回她离了侍郎府跟着姑娘去了北三胡同,胡峰家的老大不乐意的,哪怕说不过胡范氏,在家里也长吁短叹了一通。
直到事情回转,姑娘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又得了这么一门亲事,胡峰家的就晓得是她看走眼了。
自那之后,偶尔嘴上叨叨,却不会瞎拿主意。
家里头,抚冬的父兄也不会叫她老娘拍板子的。
胡范氏拉了抚冬坐下,道:“昨日,你们姑娘在东街上遇上豫二爷两夫妻,好些人看热闹呢!前脚你们姑娘走了,后脚他杨家马车就险些撞倒人,被人家指着鼻子一通臭骂。”
抚冬讶异,她夜里听念夏讲了偶遇,但后头那一截,她们都不知道,她忙问起了胡范氏。
胡范氏是个消息灵通的,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不晓得那两夫妻在车上闹什么,才叫车把式不小心惊了马,我估摸着这又是一通心结,街上不闹,回去对上杨家大太太,肯定也要闹的。
要我说呢,咱们大太太在对表姑娘的事儿上,做的不地道,但一码归一码,她对豫二爷真是尽心尽责了。
豫二爷在侍郎府住的那几年,大太太对他可比亲儿子都好,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的。
结果,豫二爷娶了个咱们太太不喜欢的媳妇,这也就罢了,人家闭门过日子,太太也伸不了那么长的手。
偏生杨家大太太东扇风西点火的,两姑嫂闹得不可开交,不晓得的,还当是我们太太多苛待侄儿了呢。
今日太太回娘家去了,你且瞧着,昨日东街惊马,杨家大太太能为此在跟我们太太闹一场。”
抚冬听罢,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恶人自有恶人磨。
果不其然,杨家里头,各个脸色都很难看。
贺氏与杨氏已然言语争锋过一场了,前几回还有杨家的妯娌们打圆场,今日谁都歇了那个劲儿,不掺合这两人的冤家官司,由着她们大眼瞪小眼。
杨氏气不平,昨日东街上的意外怎么能算到她头上来?
既不是她指挥着杨昔豫与阮馨去顾云锦跟前讨没脸的,也不是她抢了鞭子抽了那马的,怪她做什么?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道:“出了什么事儿,你都跟我撒气,我一年里也就回来那么几趟,我不在的时候,你岂不是连骂我都骂不到跟前了?
与其事后气势汹汹地跟我争长论短,不如管好你那儿媳妇,让她别自讨没趣。”
贺氏哪里不恼阮馨,她看阮馨就没有一处顺眼的,表面上是书香出身、出口成章的,实则就是个狐狸精,把她儿子迷得团团转,自家说什么都无用。
要不是阮馨昨儿缠着杨昔豫去铺子里买金饰,怎么会遇上那顾云锦呢?
一旁的汪嬷嬷冷声道:“瞧姑太太说的,要不是您做事不讲究,我们二爷怎么需要娶那么一个媳妇回来?石瑛那贱婢还没找着吧?侍郎府里出的差池,最后是杨家倒霉,您让太太怎么给您好脸色?”
杨氏气极反笑,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徐令婕已然听不下去,厉声道:“我母亲跟舅娘说话,轮得着你开口吗?你算什么东西?”
汪嬷嬷向来以奶过杨昔豫为底气,当即挺起胸脯:“这儿不是表姑娘可以说话的地方。”
杨氏会对贺氏留一份颜面,却不会任由一个婆子压到头上来,她偏头看向邵嬷嬷。
邵嬷嬷会意,两步上前,对着汪嬷嬷就是一巴掌,声音脆得叫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我邵妈妈在杨家奶老爷、奶我们太太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你也就奶过豫二爷,没奶过我们姑娘,前后并一块奶了也就一年而已,敢对我们姑娘指手画脚的。
刁奴!我呸!”
汪嬷嬷这些年哪里受过这等气,当即跳起来要跟邵嬷嬷打成一团,两人刚互相揪住了衣领子,就听见内室里“啪”的一声脆响,动作不由一顿。
杨氏是回娘家来探望母亲的,老太太卧病多年,早就不管事儿了,眼下她们就坐在老太太屋子的明间里,恐是老太太听不下去她们的动静,砸东西示意了。
老太太恼了,杨氏让邵嬷嬷止了,叫上了徐令婕,一道进去看老太太,理也不理贺氏。
贺氏站起来要跟去,终是被几个看戏的妯娌拦了。
大过年的,看戏都看累了,这次是婆子动手,下回是不是这姑嫂两人要亲自下场了呀?
邵嬷嬷不虚谁,冲着汪嬷嬷又啐了一口,这才大摇大摆地跟着杨氏进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奶婆婆
杨氏到底心疼老母,只说了些好话,没有再提自己跟贺氏的争执。
只是,杨氏不提,老太太心里也晓得状况,一番哀声叹气的。
“我这几年病着,长房所有事情都是你嫂嫂在打理,她又是长房长媳,杨家最后都会落到她手里,”老太太垂着眼,道,“这会儿还有其他老太太们看着拉着,等我们这些老太婆都咽气了,你其他嫂嫂们也不是个能挑梁的,就由着她折腾吧。
我还巴不得我早些蹬腿呢,久病床前无孝子,等她能一个人说话的时候,我老太婆还不是看她脸色?”
杨氏被老太太说得心疼得不行,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
“你也别跟她争高低了,你在徐家好好过你的,与她处不拢就少理会她。”老太太拍了拍杨氏的手。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可转念一琢磨,杨氏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老母。
母亲这是嫌弃她多管闲事,嫌弃她不知忍让,叫她往后少来杨家……
思及这么多年对娘家的付出,杨氏的心都寒了。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杨氏却是头一遭品到被母亲当作一盆水的滋味。
她很想问一问,当年侍郎府请了最好的先生来给徐令峥兄弟讲课时,她想方设法说服了徐砚接杨昔豫一道来念书时,杨家怎么没把她当水?
这些年杨家一路下坡,在官场上早不如数十年前风光了,她借着侍郎丈夫的名头给杨家子弟铺路时,杨家怎么没把她当水?
现在、现在告诉她不争、不往来?
如此一来,杨氏也懒得等杨昔豫和阮馨过来问安了,交代邵嬷嬷道:“你把红封给画梅,让他给昔豫他媳妇送去就行了。”
邵嬷嬷应声去了。
杨氏左思右想的,终是咽不下这口气,直截了当问道:“母亲是觉得,我们老爷去了两湖会步了曹峰曹大人的后尘?您也不想想,金培英要倒了,我们老爷扳倒金培英也是出了力的,即便高升不得,侍郎的位子还是很稳的。”
老太太摇了摇头,道:“金培英倒了,他虞家可没倒呢。姑爷不出力也就算了,出了力了,上头会拉下他吗?圣上不由迁怒小公爷,总要寻个人给贵妃娘娘出口气的。孩子,你好好想想。”
杨氏嗤笑。
想什么?圣上真要出气,她想破了脑袋也改变不了官场局势。
她能想的只有娘家的态度,杨家当年强盛,不介意扶持一个刚刚考中举人的学生姑爷,但如今杨家弱了,就急吼吼地要跟徐家划清界限了。
这几年一门心思对娘家的好,一下子全跟笑话一般,杨氏坐不下去了,让徐令婕过来给老太太行了大礼,便起身离开。
另一厢,画梅揣着红封去见了阮馨。
阮馨嫁过来一个月了,接触得多了,越发看不上贺氏为人,相对而言,反倒对新婚那日使画梅来提点她的姑母杨氏更亲切些。
她平日与杨昔豫说话,对方提起杨氏时,也多是好话,越发加深了阮馨对杨氏的好感。
收下红封,阮馨笑着与画梅道:“原该是我过去给姑母问安的,却劳烦你过来送一趟,是我礼数不周了。”
画梅左右瞥了一眼,见屋里只阮家陪嫁来的那小丫鬟,并未外头,她便道:“那屋里坐着几位太太,我们太太晓得豫二奶奶您大抵不自在,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您没过去也好,您是没瞧见,刚都动上手了。”
“动手?”阮馨讶异。
“是啊,太太们说话,汪嬷嬷仗着她那点儿底子插进来胡说八道,还指点我们姑娘,邵嬷嬷气不过,上去给了她一巴掌。”画梅压着声儿道。
汪嬷嬷有多可恶,阮馨是真真切切见识过的,那老虔婆,就仗着奶过杨昔豫一年,横行霸道,不止是她,连杨昔知的妻子都受过汪嬷嬷不少气。
阮馨咬着牙,道:“她向来不讲理的。”
“我们太太平素不用跟她打交道,却是苦了豫二奶奶您,从定亲到现在都不顺畅不说,还有一个婆子整日里没事儿找事儿,”画梅垂着眸子,道,“我们太太说,昨日东街上的状况,您千万别搁到心里去。
将军府那表姑娘,如今与之前是大不同了,人家往后这身份,谁也惹不起她的,还是避开些好,免得再受气。”
提到昨日,阮馨脸色一沉。
她知道惹不起,当时也不想惹的,就想表面功夫做完各自回家,惊马全属意外,真怪不到顾云锦头上去。
就是念夏那句话,扎在心窝里,叫她难受了。
现在画梅旧事重提,又扎了一次,阮馨只好讪讪笑道:“我晓得的,我以后避着走。”
这个答案反叫画梅一怔,她本以为阮馨心高气傲,肯定会唱反调,越不让招惹就越招惹。
等惹出事情来,贺氏肯定不会放过阮馨,婆媳矛盾,杨昔豫夹在中间为难,正是她画梅的好机会。
哪里晓得,阮馨知难而退了。
此刻不是再点火的好时机了,画梅只好恨恨忍住,堆起笑容来,道:“您能明白我们太太苦心,也不枉我们太太一直念着二爷了。
今日两位妈妈动手,我们太太之后几个月怕是不太会回来了,二奶奶若有什么事情为难的,只管让身边人去侍郎府,叫门房给奴婢带话就好,奴婢会转告我们太太的。
您千万别不好意思,我们太太真的很挂念二爷的,也盼着您跟二爷能好好的。”
画梅说的真情实意,阮馨听进去了,颔首连声谢了杨氏的关照。
在阮馨跟前唱过了戏,画梅往老太太那儿寻杨氏去,走到半途才知杨氏母女不欢而散,她赶忙转头去了二门上。
邵嬷嬷在车边等她,哼道:“送了红封,怎么去了这么久?反叫太太和姑娘等着你!”
画梅忙压着声儿道:“二奶奶原就日日受婆婆气,还受那汪婆子的奶婆婆气,添上昨日的事儿,委屈得不行,拉着我说了一通,我又不好不听。”
邵嬷嬷被“奶婆婆”给气笑了,啐道:“别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
说过了,倒也不追究画梅了,她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第二百八十章 划清界限
马车缓缓往外驶。
杨氏闭着眼睛靠着引枕,浑身上下透着烦闷气息。
邵嬷嬷看在眼中,念着画梅总归是她的侄孙女,便帮着解释了一句:“红封交给豫二奶奶了,汪嬷嬷平日里没少去豫二奶奶那儿逞威风,她心里不舒坦,与画梅说道了不少。”
杨氏嗤了声:“她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还能看得上昔豫媳妇?也就大嫂那个糊涂人,能由着这么个刁奴在府里横行霸道的。”
这句话,杨氏声音越说越轻,末了一皱眉,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汪嬷嬷能有那么大的胆子,除了贺氏纵着,不也有几位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由吗?
娘家要与她划清界限,那老虔婆自然是那么一个态度了。
杨氏越想,心就越冷。
突然马车减速,渐渐停下来,杨氏这才抬眸看了眼车帘子。
画梅就坐在帘子边,往外头一探,正巧瞧见杨昔豫站在一旁,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喜悦。
飞快地给杨昔豫递了个眼色,画梅又赶忙垂下头,面朝里头与杨氏说话,不叫人看出端倪来:“外头是豫二爷。”
杨氏抬手挑开侧边帘子,看着杨昔豫,如之前数年一般,无数叮嘱关心的话冲到了嘴边,想要好好嘱咐一番,可一想到老母与嫂嫂的态度,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交代?关照?谁稀罕了?
她的一番好心,在他们眼里,大抵就是狼肝肺吧。
杨氏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冲杨昔豫微微颔首,便落了帘子。
杨昔豫从未在杨氏这儿得过这种怠慢,当即一怔,不解地望向画梅。
画梅的心突突直跳,一面落下车前帘子,一面小心翼翼又动作迅捷地给杨昔豫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晚些时候在府外见面了说。
她摆弄冬季厚重的帘子,里头的杨氏几人看不到,外头的车把式也不会留意她稍稍伸出来的那几根手指,这般动作做得神鬼不知。
杨昔豫目送马车离开,心中大致有个答案的。
杨氏一准又与贺氏闹矛盾了,且这次的矛盾更大,以至于她连午饭都不用,径直回青柳胡同去了。
甚至,那矛盾还牵连上了他。
杨昔豫叹了一口气,母亲和姑母,他夹在中间,又能怎么样呢?
马车上,杨氏的情绪比起先更差了,倒不是气汹汹的,而是颓废,仿若身体里的那股子韧性全掏空了似的。
邵嬷嬷看在眼中,心疼不已。
她一面在心里骂着杨家无情,受了杨氏几年反哺,一看势头不妙,就要跟女儿划清界限,一面又暗自不甘,早知道会走到楚河汉界的这一天,她打汪嬷嬷那一巴掌就打轻了。
怎么就只甩了那么一下呢?怎么就没有左右开弓,把那老虔婆打成猪头呢?
哎,早晓得这样,就该跟表姑娘学学,练练手劲儿,不然就跟这会儿一样,雷声大雨点小,听起来挺吓人的,实则不痛不痒。
邵嬷嬷犹自懊悔去了。
徐令婕也憋屈,想来想去这口气都不顺,问杨氏道:“母亲,往后咱们不来外祖家了?”
“来做什么?”杨氏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句,“来受气吗?”
徐令婕一想到汪嬷嬷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咬牙道:“那我们说好了,往后再不来了,逢年过节不来,红白喜事不来,说什么都不迈进来,您若要来,也别指望我跟您一道来。”
徐令婕的脾气说来就来,杨氏太清楚了,但几句话听在耳朵里,一时解气一时又失落。
真不走动了,那就是再无娘家可依靠了。
魏氏一个商家女,都还有娘家,可她就真没了,等闵老太太看出端倪来,还不知道怎么说道她呢。
邵嬷嬷最了解杨氏性子,见状忙道:“太太,咱们最要紧的是老爷平顺,老爷官运亨通,您怕什么呀?”
这句话正中红心,杨氏的脑袋一下子清明了。
是啊,只要徐砚的官帽子稳当,那就是杨家看走了眼,她慌什么?
再说了,一双儿女都到了说亲娶嫁的年纪了,徐砚又是靠着杨家发达的,杨氏没有大过错,徐砚也绝做不出伤她之事。
杨氏想明白了,徐令婕还有疑惑,问邵嬷嬷道:“外祖母不是说,圣上要安抚虞贵妃,不好动小公爷,就要动父亲吗?”
这种官场上的事情,邵嬷嬷就不懂了,只能看杨氏。
杨氏不再为娘家的事情苦恼,脑袋转得快多了,算盘打得啪嗒响:“两湖灾情艰难,京中百姓都看着,你父亲是代表工部去做事的,不提小公爷,他就是领头的那个。
灾情治了,贪官抓了,他回来没半点好处还先遭殃?圣上要掂量掂量百姓的口水的。
近两年里只要不犯大错,不给把柄,刘尚书一旦告老,工部有几个顶用的?
再说了,云锦要和小公爷成亲,圣上这个当舅舅的先把云锦的舅舅拿下,有这么结亲的?
我们就先收着尾巴过两年,你除了去找云锦,别处都先不走动的,我就不信你父亲会倒在这儿!”
徐令婕听杨氏这么一分析,放心不少,只撇嘴:“我不给您惹事,我就在府里不出去,只要祖母别再跟之前一样闹了,就什么都好说。”
马车还未回到侍郎府,突然就下来一场大雨,雨水裹着雪片瞬间落下来,让街上毫无准备的百姓淋了不少雨。
南城,蒋慕渊坐在拔步床边,笑着与床上的老人蒋卢氏说话。
蒋卢氏是南方人,虽然嫁来了京城几十年,也睡不习惯炕床,只睡这陪嫁来的拔步床,她年事已高,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今日难得清醒。
蒋慕渊嫡亲的曾祖母早就过世了,蒋卢氏是他的曾叔祖母,他每年回族中的次数不算多,但就是与这位老太太十分亲近。
伺候蒋卢氏的嬷嬷指着蒋慕渊,与蒋卢氏道:“您认得出来吗?”
“认得的,怎么不认得?”老太太一本正经道,“这是阿烨的孙子渊哥儿,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是仕煜,可厉害了,娶了公主呢!这个就是仕煜的儿子,小的那个叫仕丰,仕丰家的是个姑娘,叫滢姐儿,哎,说起来,我好久没见过仕丰了,他好不好啊?”
第二百八十一章 她太惨了
这样的回答让嬷嬷怔了怔。
蒋慕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他握着老太太的手,道:“我叔叔他很好的,只是他每次来看您时,您都睡着了,他就错过了。”
“这样啊……”蒋卢氏喃喃,转头交代嬷嬷,“下次仕丰再来,你一定要叫醒我。”
嬷嬷忙应了,转过身去擦眼泪。
蒋卢氏看着没几年了,嬷嬷也没想到她能把这些年极少见的亲戚关系记得这么清楚。
可老人还是有记混的地方,她不记得蒋仕丰已经战死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无论是嬷嬷还是蒋慕渊,都不会去指出这个错误来。
蒋仕丰战死时,一同血染沙场的还有蒋卢氏的两个孙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老人选择遗忘也是很正常的。
老人耳朵不好,与她说话都要高抬着声音,因而屋里的对话,外头都能听得清楚。
寿安郡主就站在窗外庑廊下,用力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入内,转头离开了。
无论宫里宫外,还是蒋氏族中,会叫寿安为“滢姐儿”的也就只有蒋卢氏了,老人的记忆留在了她受封郡主之前。
寿安不是不愿意进去陪陪老人,而是蒋卢氏记得她,肯定又会问起她的父亲来。
哥哥能坦然说着善意的谎言,但寿安不行,她怕露馅了,引得老人伤心,干脆还是走吧。
屋里,蒋慕渊清了清嗓子,与蒋卢氏说旁的:“太奶奶,您知道我定了媳妇吗?我前回过来时您睡着,我都没有告诉您。”
“要娶媳妇啦?”蒋卢氏的眼睛亮了起来,“哪家的?好看不好看呀?”
蒋慕渊轻笑出声,连眼睛里都是灿然笑意:“姓顾,长得再好看没有了。”
蒋卢氏跟着笑了起来,与嬷嬷道:“你看把渊哥儿高兴的,肯定是个俊丫头!”
嬷嬷陪着笑连声附和。
蒋卢氏又道:“叫什么名儿呀?”
蒋慕渊在蒋卢氏的手心里一面比划、一面道:“云锦,行云的云,锦缎的锦。”
“可真是个好名字,”蒋卢氏点头,“什么时候娶过门呀?”
蒋慕渊笑道:“还要些日子,等她过门了,我带她来见您。”
“好呀好呀,我要是睡着了也要叫我起来,我悄悄跟你说,我箱子里还藏了几样宝贝,回头全给你媳妇。”蒋卢氏欢喜极了。
蒋慕渊自然说好,陪着老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等蒋卢氏迷迷糊糊睡着了,才轻手轻脚替她整了整被角,退了出来。
嬷嬷跟出来了,叹道:“年前大夫来瞧过,说也就一年半载的。”
蒋慕渊背手站着,看着眼前的雨帘,道:“能活到太奶奶这把年纪,已经很不容易了。”
嬷嬷何尝不知呢。
蒋卢氏已经是五代同堂了,虽然那后头几代是隔房的。
这么大岁数,吃喝不愁,晚辈孝顺,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蒋氏族长一家的屋子里,安阳长公主正与族长夫人蒋岳氏说话。
蒋岳氏的怀里抱着个半岁的哥儿,一面逗弄孩子,一面与长公主说着家常:“岁月不饶人,一个不留神,我都抱上曾孙了。小公爷与顾家那姑娘既定下了,那成亲的日子有数了吗?”
长公主看着活泼的哥儿,笑道:“可能还要小一年,这么算算,我要当上祖母,大抵还要两年呢。”
蒋岳氏哈哈大笑。寿安一进来就听见屋里笑声一片,长公主坐在上座,蒋岳氏作陪,其他女眷依次在下首落座,几个姑娘梢间里玩闹。
长公主抬眸看来,见寿安衣摆上沾了不少湿气,不由关切道:“雨来得突然,你怎么也不避避?大冷的天,当心着凉了。”
蒋岳氏道:“不如先换一身慕蕊的衣裳,免得受寒,厨房里有姜汤热着,赶紧喝一碗。”
蒋慕蕊从梢间里出来,冲寿安笑了笑,带她去自个儿屋里换衣裳。
“这两套是新的,”蒋慕蕊指了指,道,“你挑着喜欢的穿吧。”
寿安道了谢,快速换了一身,道:“我那里有新的,晚些让人给你送来,鹅黄色儿的,行吗?”
“不打紧的,”蒋慕蕊的笑容里有些许迟疑,犹豫着问,“顾家那姑娘到底什么样的?小公爷当真满意她?你是真的与她交好?”
“顾姐姐很好的呀,哥哥满意的,”寿安疑惑,“我与她好也是真的,你为何会这么问?”
蒋慕蕊笑容讪讪。
传言里顾姑娘与同龄的姑娘处得并不算融洽,与寿安倒是走得极近,两人到底是真的好,还是蒋慕渊中意顾云锦,以至于寿安不得不与顾云锦好。
这些话,她腊月里遇上寿安时就想问了,只是怕开口突兀,一直硬忍着。
结果昨儿东街上,顾姑娘似乎又与她表兄表嫂有什么冲突,蒋慕蕊听说了,越发想问问了。
理了理思绪,蒋慕蕊道:“你虽为郡主,但我知道你的日子没有那么随心所欲的,长公主是你伯娘而非亲娘,哥哥再好,等他娶了亲,你作为小姑子定然要看嫂嫂颜色的……
若是个性子绵软的还好,偏是一个厉害的,我怕你委屈嘞……”
寿安被蒋慕蕊说得一愣一愣的,她自觉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十分随心所欲,蒋仕煜和长公主待她跟养亲女儿没什么区别,蒋慕渊这个哥哥更是没得挑。
她又极喜欢顾云锦,能有那么一个嫂嫂当真是笑也笑醒了,哪里会存在看颜色受委屈的事儿?
寿安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就是喜欢顾姐姐厉害呀,我跟她处得可好了,整日盼着她早些嫁过来。”
蒋慕蕊听了依旧不信,还想再问几句,就见一旁的奶娘冲她直摇头,只好先不说了。
寿安去了长公主跟前,蒋慕蕊落在后头,低声与奶娘道:“她跟我硬撑什么呀?”
奶娘道:“郡主是个受了委屈都不说的,姑娘看她抱怨过她母亲吗?不管顾姑娘怎么样,郡主都只能喜欢。”
“也是……”蒋慕蕊唉唉叹息,“她的确不抱怨她母亲的,亲娘都不管她,她太惨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自己拿主意
大雨未止,裹着雪花,叫人十分不舒服。
蒋慕蕊定定看着寿安郡主挺直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透着落寞之感,与热闹的新年格格不入。
“我记得腊月那天也下雪了吧?”蒋慕蕊垂下肩来,摇了摇头,道,“她从祠堂那儿回来,身上也被雪打湿了,看起来可惨了。
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她母亲不理会她嘛!
妈妈你是没看见,那是真的惨。
她如今跟着伯父伯母过日子,讨好他们也是应当的,没有人会为此笑话她的。
偏还这般要强,便是与我说一两句掏心掏肺的话,我又不会四处与人说去的。”
奶娘听她说完,附和了一声:“姑娘您是好心,是郡主不领情。”
“她今日从哪儿过来的,怎么也叫雨水打湿了?”蒋慕蕊偏转过头,一面吸气一面回忆,“小公爷是去看太奶奶了吧?寿安是不是也跟着去了?哎,要我说,她就不该去太奶奶那儿。
她的父亲是和太奶奶的孙子们一道没的,她们两个见了面能说什么呀?互相抹眼泪罢了。
是了,刚寿安回来时,我就觉得她眼睛有些红,大抵就是为此哭过了。
说回来,太奶奶也惨,儿女都没得少,就指着两个孙儿,却一道战死了,留下她一个老人家,白发人又送黑发人。
我那年也小,没瞧见那场面,但听我母亲说,太奶奶的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妈妈你还记得吗?”
“奴婢还记得一些,”奶娘应道,“牌位供进祠堂时,外头青石板砖上铺满了纸钱,那位老祖宗哭得那叫一个惨啊,厥过去了好几回。
不止老祖宗,还有郡主她母亲,三魂七魄跟去了三魂六魄似的,整个人都跟个木头一样了。
哎呦那场面,奴婢不想了,一想就难受得想哭。
大过年的,姑娘,咱们不说那伤心的事儿了。”
此时已经快走到蒋岳氏屋子里了,这话题自然就不说了。
寿安进了屋里,安阳长公主抬头看过来,上下一打量,笑道:“这衣裳一看就是簇新的,你这孩子,净挑慕滢的新衣裳吧?”
语气半嗔半笑的,透着实打实的亲昵味道。
寿安笑了起来,道:“我改明儿让林妈妈再送一套来,就那套鹅黄色的,我瞧着慕滢穿起来肯定比我好看。”
“你自己拿主意吧。”长公主不在意寿安回送什么东西。
蒋慕蕊进来,堪堪只听到后面一句,她的眉头不由皱了皱。
果然是寿安一味地讨好长公主,而长公主对侄女儿的关心也流于表面,实则并不是疼在心里的。
叫寿安拿主意,其实是分明想不起来那套“鹅黄色”的是哪一套吧?
不像她,她屋里从内衬到外衣,用的什么料子、做的什么款式,她的母亲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甚至比她自己都清楚。
如此一想,蒋慕蕊不由又同情地看了寿安一眼。
雨水一时半会儿的似是停不了,安阳长公主见状,也就不等雨止,起身领着寿安要返回国公府去。
蒋岳氏问道:“那国公爷与小公爷呢?”
“他们爷俩自己有腿,又不比咱们女人走动麻烦,不催他们了。”长公主哈哈笑道。
因着雨势,又是嫡嫡亲的族亲,长公主也不让她们多送,蒋岳氏就应承下了,不讲究那些虚礼。
等那二人离开,蒋岳氏便打发了其他晚辈,只留了蒋慕蕊,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一回事?刚那般看郡主做什么?舍不得你那身衣裳呀?她又不是不还你。别小气吧啦的,回头开春再给你做两身。”
“祖母,我哪儿是小气人呀,我从来最大方了,”蒋慕蕊撇嘴道,“我就是觉得她的父亲没了,母亲又不管她,她怪惨的。”
蒋岳氏听了,啼笑皆非。
正是知道蒋慕蕊为人不小气,才让寿安换她的衣裳的。
这本是一番好心,若借出衣裳的姑娘不甘不愿的,让寿安换上衣裳都别扭,那好心就办坏事了。
虽然,要蒋岳氏来说,寿安是个懂事知礼的,长公主那等出身见识,也不会占晚辈便宜,衣裳借给寿安,还回来的肯定是一套更好的。
因为寿安的衣食住行就没有不精细不好的。
诚然失怙是很可怜,方氏对她又冷冷淡淡的,但有位高权重、矜贵无比的伯父母护着,有哥哥宠着,哪里就惨了?
蒋岳氏失笑摇头:“你真是瞎操心,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先管好你自己。”
蒋慕蕊憋着嘴应了。
说的是改明儿,但寿安向来不拖沓,当天傍晚,那套交换的鹅黄新衣就送到了蒋慕蕊跟前。
两人身形相似,尺寸都不用改,蒋慕蕊摸着那上好的衣料子,指腹来来回回抚着领口处的绣线,与奶娘道:“这些东西再好,也只是表象,心里的委屈,哪是金银玉石能填补上的?
祖母让我莫要管,我又哪儿管得了?祖母自己都管不了的。”
初五天亮之后,整条东街上鞭炮声震天动地一般响。
各家铺子忙着接财神,也准备了些铜板分给百姓。
素香楼的东家满面红光,请了一只舞狮队伍,吸引了不少人来看,尤其是住在附近的孩童,一窝蜂地涌过来看舞狮。
东家拱手给百姓们问好:“这一年还请各位继续光顾我们素香楼,多照顾照顾我们生意。”
“好说好说!”人群里有汉子高声道,“只要素香楼的消息一如既往的快,我们肯定都来。”
这话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东家大笑着道:“肯定快,肯定快!”
能不快嘛!
有五爷和袁爷照看着,他们素香楼的消息不止比他处快,还更多更隐秘。
初六上午,魏氏和徐令意来西林胡同接了顾云锦,一道往西山去。
一直没有走动,今儿也算拜年了,魏氏把压岁钱塞给了顾云锦,说了几句亲切话,先闭着眼睛小憩了。
见此,顾云锦这才冲着徐令意挤眉弄眼起来。
徐令意晓得顾云锦笑话她,脸上微红,倒也不恼。
第二百八十三章 解签
顾云锦凑过去道:“你见了他,要跟他说什么?”
这话让徐令意怔了怔,她不是没想过,是真没有想好。
虽是定亲了,但她对纪致诚只是远远的几面之缘,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只是看过他的文章。
都说文如其人,可徐令意的心里依旧没有底。
“是他寻我说话,我就听着吧,看他说什么,”徐令意低着声儿说完,双手抵着膝盖,坐得笔直笔直的,过了会儿,似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她反问顾云锦,“你会与小公爷说什么?”
这下轮到顾云锦被问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认认真真思考起了徐令意的问题。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说”这一件事情上担忧过。
前世寥寥数面,不过是互相问安,等岭北偶遇,她一个濒死之人哪里还有空去琢磨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合适说,自是想到一茬是一茬了。
也正因着那番经历,顾云锦今生再遇蒋慕渊,说话举止上也随意许多。
等熟悉了之后,更是如此。
以友人相交,话题不拘一格,而等关系变化之后,许是之前沟通的方式还在,倒也没有觉得说话不自在。
或者……
顾云锦想到了那个下雪的夜晚,她其实有那么一丁点不自在的,但都被蒋慕渊用各种琐碎话题给化解开了。
都是蒋慕渊的功劳。
“要是你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就跟他说书道吧。”顾云锦没有直接回答徐令意的问题,而是给出了建议。
只要纪致诚想着要好好与徐令意说一说话,那他会接了话题,且不会让徐令意感到为难。
西山之上有数不清的道观,香火鼎盛。
年节之中,不少百姓登山祈福,山道上并不易行。
山腰的天水观还称不上西山上的大道观,它修建至今才一甲子,但胜在清净。
顾云锦下了马车,戴着帷帽随魏氏与徐令意往观内走。
魏氏去大殿内求福,又拉着两个姑娘去求签。
徐令意心不在焉的,被魏氏塞了签筒,只好装模作样地摇了一支签出来。
魏氏赶忙接过,递给解签的道士:“道长,我们算……算今年的运程。”
道士眯着眼笑,连声说那是上上签:“姑娘不用担心,这两年会起转折,却是一桩好事,等上了这一台阶,以后就越发平顺了。”
这番话叫魏氏心里舒坦极了,又叫顾云锦也来求一支。
顾云锦没有扫兴,也凑了番热闹,得了几句“鸿运”好话。
徐令意站在一旁听着,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四周打量,她没有寻到纪致诚的身影,突然间却觉得有人正在看她,她依着直觉转头看去。
四目相对,那人正是纪致诚。
纪致诚站得离她们其实极近,甚至近到能听见道士解签的话语,只是不在视角之内,若她们没有转头就看不到。
见徐令意注意到他了,纪致诚的眼睛骤然亮了许多,指了指边上的大殿后,又轻手轻脚离开了。
“母亲,”徐令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您这几日劳累,我们也不着急回去,不如寻了厢房歇一歇?”
魏氏面露迟疑。
顾云锦怕叫魏氏看出端倪来,毕竟徐令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比不上她,她脸皮厚,最好忽悠人了:“舅娘,这一路来您都在闭目养神,这几天很辛苦?”
魏氏叹道:“年节里事情多,过阵子就空闲了。”
其实魏氏并不算忙碌,侍郎府的人情往来自有杨氏操心,她想插手都插不上的。
叫魏氏疲惫的是魏家人。
魏家不在京里,但这些日子没少一封信一封信地来催她,无外乎魏家子弟的功名前程、婚娶之事。
魏氏照顾了魏游几年,对这个侄儿自是亲近,魏游又是个懂事感恩的,魏氏很愿意拉扯他一把,但其他侄子侄女就不同了,魏氏几乎是脸跟人都对不上号的。
一来她就是偏心了,二来,魏氏有自知之明,她实在没能力拉扯那么多人,她的“底气”来自于徐砚和纪致诚,但一个是她大伯,一个是未来女婿,她哪能厚颜无耻地借此给娘家谋大把好处?
她要不要做人了?徐令意又要不要做人了?
再者,杨氏的那些遭遇就在眼前,魏氏自然要掂量的。
魏氏一想起那些事情就头痛,便干脆应了两个孩子的意思,借了雅间休息休息。
顾云锦等魏氏喝了热茶,道:“舅娘您歇会儿,我和大姐姐去外头转转?”
“怪冷的,你们两个也不方便。”魏氏忙道。
“让念夏跟着就好。”顾云锦笑道。
念夏会拳脚,这半年多也进益颇多,魏氏琢磨着这丫头比两个婆子都厉害,也就应了。
三人一道往纪致诚等候的大殿后门去。
顾云锦抿着嘴笑了笑,轻轻推了徐令意一把:“你过去吧,我和念夏就在拐角处守着。”
只隔了一拐角,视线阻拦了,但却不能完全阻了声音。
顾云锦听见纪致诚唤“徐大姑娘”,声音喜悦又有几分紧张。
念夏捂着嘴想笑,被顾云锦嗔了一眼,她赶紧又走远了几步,免得打搅到那两人。
拐角这处,徐令意抬眸,认认真真打量起了纪致诚。
对方比她高一个头,身形挺拔,衣衫上熏了柏木香气,衬得人有几分冷,可偏偏他又笑意浓浓的,使得这味道与人并不和睦。
徐令意因着香料味道出了神,纪致诚以为她紧张,笑容都不由收敛谨慎了几分。
他原本是有好多话想跟徐令意说的,可这会儿脑袋有些空,一时之间不晓得从何开口了。
纪致诚抬手按了按脖子,突然想到刚刚那签文,他忙道:“你知道那道士是怎么解签的吗?”
徐令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纪致诚道:“他看你已经及笄,你母亲不问姻缘,自然是已经定下,不用再着急了,既已定亲,也就这一两年要出阁,他说你上一台阶,稳妥又不会出错,大过年的,什么好听挑什么说了。”
徐令意听了微怔,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道:“是这么一个道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道念书好不好
这番解释引走了徐令意的注意,她来来回回多琢磨了几次,越想越其中玄妙很有意思。
解签的道士,多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又是年节里,自是不会说些不好听的来触霉头的。
再者,她们三人从衣着举止一看就是官家人,魏氏只是疲惫,心情还是极好的,能推断出近来没有压在心上过不去的坎儿,至于疲累,过年里几个妇人不疲累的?
徐令意抿唇,思量着道:“就没有个大胆直言的解签人?”
“有啊,”纪致诚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徐令意,只觉得那微微蹙着的柳眉好看极了,叫他压根挪不开眼,他一面看着一面道,“不拿解签当饭碗、又不怕被人打的,就能大胆直言。
远的不说,燕清真人就是个什么忌讳话都点出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圣上赶出京城了。”
徐令意扑哧笑出了声。
燕清真人的事迹,满京城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徐令意从顾云锦那儿听过不少,对那道人十分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修行,才会让真人不怕圣上的震怒,在清明时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徐令意被这些旁的事情占据了思绪,等回过神来,再想到纪致诚坦然说出口的“姻缘”、“出阁”,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不知所措了。
她轻轻清了清嗓子,没有傻乎乎地问“你寻我何事”,而是想照着与顾云锦商量的那样,从书道入手,让两人的对谈不至于空泛又干巴巴的。
只是,徐令意还来不及开口,纪致诚赶在了前头。
“我是想,亲手把这些交给你看。”纪致诚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本卷作筒状的册子,双手递到徐令意跟前。
徐令意不解,但还是伸手去接。
那册子是棉线装订好的,前后都有蓝色封皮,只是上头没有题名。
纤长的手指捏住册子,苍蓝的底色衬得手指越发白皙,徐令意的指甲修得整齐又干净,很是好看。
纪致诚不由被吸引住了,怔怔多看了两眼,直到徐令意手上添了些劲道来抽册子,他才下意识地松开了。
徐令意捧着册子,打开来一看,微微愣神,复又抬头把疑惑的目光落在纪致诚的面上。
她钻研书道,对字迹很有了解,从前也看过纪致诚的文章,因而一眼就认出来了,里头被装订起来的纸张上都是纪致诚的笔迹。
刚刚粗粗扫了一行,这应当是策论的文章。
这会儿纪致诚叫她看文章做什么?
纪致诚道:“这一册里,是我从九月到腊月在国子监的所有月考策论文章,还有四篇平日写的,我觉得还不错,一并装订起来了。
祖父、父亲和博士们都说,这半年里我写文章的进步明显,我就想着给你。
你也看看,是不是比之前送去侍郎府的文章好了?”
徐令意越发怔了,她依言低头看手中文章,只觉得那册子沉甸甸的。
所有的文字她都认得,但这文章的意思,她一时半会儿又转不过弯儿来,如此囫囵吞枣般读了一篇,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而后,她弯着眼睛就笑了。
纪致诚这人怎么这样呀!上门提亲时送来的是文章,这回私下里单独见她,送来的还是文章。
他是恨不能时时刻刻告诉她,他没有挥霍光阴,他有在脚踏实地地念书,他很认真地对待学问对待她。
其中心意,徐令意很明白,好笑之余,更多的也是感动。
“纪公子把我当私塾先生了?进步了有夸赞,写得不好拿尺子打手吗?”徐令意与他玩笑道。
纪致诚也笑了,他伸出手摊着掌心,道:“你自管看文章,手心在这儿,由你打。”
见他反过头来笑话她,徐令意轻哼了声,当即把那册子又卷了起来,对着纪致诚的掌心轻轻一拍,偏过头道:“这么厚的文章,我这会儿没有工夫细细看,是好是坏,我回去看完了再告诉你。你既想挨打,我考你别的。”
纪致诚自是应了。
徐砚、徐驰两兄弟,一个在念书上有天分,一路考中,一个始终没有开窍,也就不费心在科举上了,踏踏实实做生意。
可兄弟两人在对子女教养上都是用心了的。
徐家请的教习先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徐令意不方便去听,但她从魏游那儿学过不少,平日里练字时又翻来覆去地抄习经书,因而科考时的经义一科,她也通晓不少,甚至背诵起来不比学子们差。
徐令意开口问起了经义,一题接着一题。
最初纪致诚没有反应过来,答得还有些磕绊,等他放松下来,这半年里认真记忆背诵的东西就清晰起来,一一作答。
提问的徐令意对纪致诚刮目相看,她能记住是她抄写得多,她平日里没有旁的事儿,所有心思都在练字上,而纪致诚不同,只半年工夫,这人不止要背经义,还要花时间在策论上,也少不了同窗之间的交流,他能记得这么周全,已然很不容易了。再给纪致诚一些时间,他的进步会更大。
被问的纪致诚也在心里感叹徐令意的博学,这些问题从《周礼》、《春秋》到《论语》、《易经》,跨度极大,且都长篇论述,不算容易记忆的,但他晓得徐令意都记住了。
他试探过,在几个用词上稍稍一改动,徐令意的眉头会微微紧蹙,而他立刻纠正过来,她的眉头又会松开。
这一蹙一松的小动作,可爱极了,与那干净又粉嫩的指甲一样可爱。
世人都说“红袖添香”,纪致诚以前不解,念书时多个美娇娘在一旁,岂不是分了心神?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若是徐令意在旁,袖手研墨,陪他背诵经义,助他书写文章,即便是挑灯夜读到三更半夜,也是极其舒心的事儿。
纪致诚这么想的,也就这么直接说了:“以后一道读书好不好?”
徐令意抿着唇看他,她没有被纪致诚的话惊到,而是忽然想到了魏氏交代她的事情。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定把香料换了
魏氏说,纪致诚是纪家幺儿,上头好几个哥哥嫂嫂的,徐令意嫁进去了,也不用她操心家里大小事情,她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纪致诚念书了,毕竟,纪尚书是因为纪致诚踏实做学问了才结这门亲的。
而徐令意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常年修行书道而养成的耐心和踏实。
她是个坐得住的,只要有笔墨纸砚,一整天她都能不挪动一步。
她最不怕的,也就是把心思都落在书房里。
这么一想,徐令意不禁微微扬了扬唇角,道:“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像是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纪致诚只觉得一腔热情化作了实物,他想伸手抱住徐令意。
可他还是忍住了。
脸上发烫,纪致诚偏转过头,以手做拳轻咳一声:“说好了的,这册子文章,你记得要看。”
徐令意看不到纪致诚的脸,却瞧见了对方泛红的耳朵,她想,像纪致诚这样在街上敢跟着她走、能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摆平了的厚脸皮的人,原来也会不好意思的。
这份赤子之心,叫她的心也跟着暖暖的。
徐令意垂眸,重新开打册子,极其认真地把第一篇文章又读了一遍。
讲的是两湖水情,看文章最后记下的时间,正是九月月考时的文章。
也正是从这个月起,纪致诚的月考成绩突飞猛进,之后一月比一月更好。
徐令意理了理思绪,与纪致诚道:“我看文章,只是看大致结构,看你的论点能不能叫我认同,再深奥的,我其实看不懂。”
读过再多的书,徐令意终究是个长居内宅的小姑娘,她有很多想法,但她看得不够多,走得也不够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前者就不够,后者就越发不足了。
这篇文章讲的又是两湖水情,她听人说过些,在书上看了些,但终究不一样的。
纪致诚听了这话,不由再次深深望着徐令意,他喜欢她的直言,也喜欢她的“自知之明”。
眼界宽窄,受限于年龄阅历,这是谁都不能避免的,即便是他的祖父,也经常自省,不敢有半分自傲,更怕看得不够周全。
在世为人,不怕自身弱小,怕的是做了井底之蛙。
姑娘因着教养、生活,眼界肯定与男子不同,但纪致诚认为,如徐令意这般冷静认真的人,只要能让她去看、去想,给她一个行万里路的机会,她会如雨后春笋一般直冲云霄。
他很想给她那样的机会,他想看到她变得更加熠熠生辉,就像他偶尔听见的她和王琅的对话一样,她的认真果敢,叫他倾心不已。
纪致诚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他看清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读书不是盲目的,不是单纯为了金榜题名,更是为了走出去的那一刻,能看懂更多,想得更深。
他要为了那样的机会,替自己努力,也替徐令意努力。
两人说了这么些话,纪致诚虽意犹未尽,但也晓得不好再耽搁了,笑着与徐令意道别。
徐令意捏着手中册子,朝纪致诚颔首。
拐角另一侧,顾云锦听到纪致诚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后,才与念夏一道绕了过来。
不过一处拐角墙,徐令意和纪致诚的对话,顾云锦能听到一半,并非是刻意听的,只是要给徐令意打掩护望风,走远了不好,只能站在这儿。
可从头听下来,顾云锦几次目瞪口呆的,那两人竟然跟先生与学生似的考起了经义,叫她压根没有想到。
顾云锦暗暗琢磨,果真不同的男女有不同的相处,况且还是头一次见,但不管怎么处,只要能处得开心、处得拢,就是好的。
她看向徐令意,见对方唇角含笑,就晓得心情不错了。
“大姐姐之前还担心不晓得跟纪公子说什么,”顾云锦打趣道,“他分明把话题都给你安排好了,要让你看文章。”
一听这话,徐令意就晓得顾云锦听见了。
刚才的对话,委实没有不好叫人听见的地方,徐令意心里不虚,闻言莞尔。
姐妹一道往厢房去,未免魏氏瞧见那册子,徐令意先交由念夏保管着。
顾云锦问她:“你头次见他,有什么想法?”
徐令意脚步微微一顿,而后把刚才的事儿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视线远望,落在了远处山崖郁郁葱葱的绿色上。
冬日里,旁的树木早就不见绿意了,只松柏林依旧翠色。
呼吸之间,好似又闻到了纪致诚身上的柏木香味,那般清冷,与他的性子截然不同。
徐令意认真想了想,道:“以后,我定把他用的香料换了。”
顾云锦没领会过来,好奇地想再问,徐令意却不肯再答了。
两人嬉笑闹了一通,回到了厢房。
魏氏让张嬷嬷开了门,指着两人道:“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徐令意垂眸,想收了笑容,但眼底依旧满满笑意。
顾云锦出声道:“在和大姐姐说香料呢。”
姑娘们常常点香玩,魏氏不以为意,她这会儿歇得差不多了,便招呼两人回城去。
山门处,徐令意正上马车,突然另一辆马车在观外停下。
天水观不算大观,这个时候才坐着马车抵达的香客,十分少见。
顾云锦听见动静看过去,只瞧见一妇人下了车,后头跟着个姑娘,因着入观,四周清净,她没有戴帷帽。
那厢似是察觉了视线,那姑娘抬头望了过来,上下扫了顾云锦一眼,而后偏过头与妇人说着什么。
顾云锦隐约觉得曾经见过那姑娘,可又实在想不起对方身份,在魏氏催她之后,她也就上了马车。
魏氏在顾云锦后头上车,她也看到了那两人,等马车动了之后,道:“那位夫人,好像是五军都督府之中某一位大人的夫人,我有一次与大嫂一道去吃酒,席面上别人指给我看过,当时隔了好几桌,记不太清了。”
魏氏这么一提,顾云锦就想起来了。
那位妇人正是前世顾云思的婆母、中军都督府佥事贾桂的妻子贾温氏,而那姑娘是顾云思的小姑子贾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