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道长
陈大壮还是第一次见蒋慕渊,他不懂对方来历身份,但听这位说话的口气,应该是个厉害人物,比前回来寻过他的五爷还厉害。
他赶忙连声道谢。
蒋慕渊暗悄悄离开荆州城,不能在此处耽搁太久,便开门见山问起了决堤当夜状况。
“大水冲垮堤坝是个什么动静,我以前没听见,不知道,但我听过炸药的声音。”陈大壮解释道。
陈家庄在当地不算贫困,靠山又靠水,能打猎能捕鱼,还能开山。
庄子里有不少手艺人,炸山采石料,在十里八村都是出了名的好手艺。
陈大壮以前也当过学徒,跟着师傅进过山。
炸山的动静震耳欲聋,回声阵阵,哪怕过了好几年了,陈大壮都没有忘记。
因此,他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那夜的动静像炸药。
陈大壮带蒋慕渊和周五爷去看决口,寒雷留下来看顾四哥儿。
如蒋慕渊来时所料,决口处被洪水冲袭,夜色沉沉之中,已经找不到被炸药炸过的痕迹了。
决口极大,像是野兽张着的血盆大口,吞噬了无数生命。
哪怕水面已经下降了,站在岸边,还是让人瘆得慌。
仔细查看过后,眼看着时间越发少了,蒋慕渊回荆州城去。
陈大壮原不敢多问话,想到病怏怏的小儿子,大着胆子确认了明日会有大夫来,这才千恩万谢地把人送到了村口。
天边露了鱼肚白时,蒋慕渊回到了府衙里,梳洗过后,起身往议事厅去。
他一出现,自有小吏去把夜宿在府衙的各位大人们叫起来,小公爷都开始做事了,底下哪个还敢躺在床上歇息?
叫苦不迭的自然有,再叫也不敢慢了手脚。
各项事宜安排下去,各个忙得脚不沾地。
太医院众人带着荆州城里大大小小医馆的大夫、学徒,往附近州县里去。
夏易背着药箱,跟着甄太医往陈家庄一带去。
乌太医未告老之前,甄太医在太医院里受过乌太医不少指点教导,虽然比不上夏易这个小徒弟,当两人勉强能算师兄弟。
这些日子,夏易也见了不少惨状了,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能够坦然处之,但再是坦然,心中还是唏嘘不已。
谁能看到这么多苦难百姓而无动于衷呢?
这样的场面,哪怕从前听其他大夫说起过,但与亲眼所见,当真截然不同。
在京中时,一切太平,北一、北二胡同走水起火,死伤一片已经是大灾了,可出了京城,见过这里的状况,夏易才深深明白,他经历过的委实太少了。
陈家庄留下的人都被召集了起来,清理庄子。
救下四哥儿的那一户张望着没瞧见陈大壮父子,不由奇道:“他们人呢?听说四哥儿病着,好不容易大夫来了,大壮怎么没有带四哥儿过来?”
听闻有病人,甄太医让那说话的汉子引着夏易去找陈大壮。
两人寻到土地庙,见里头除了陈大壮父子,还另有一老道。
老道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的,满是泥泞,梳成髻的长发上也粘了泥,只一张脸、一双手还干净。
见了来人,老道说:“贫道是刚到这陈家庄,遇见孩子病了,帮着看一眼,老道学过一些岐黄,只是这一路来,身上的丹药都给完了……”
夏易拱手行了礼。
道士、僧人之中,有不少都是精通医理的,他们云游四海之时,也经常忙人看诊,未必收银子,多数讲缘分。
眼前这位老道长,应该也是在云游两湖途中遇到水灾了。
“看你背着药箱,你来给这孩子看看。”老道长招手道。
夏易上前,仔细给四哥儿看诊。
四哥儿浑身烫得厉害,一双脚又红又肿,已经发脓,碰一下就痛得直哭。
夏易的眉头皱了起来:“丹毒。”
老道长看了他一眼:“带了九一丹吗?”
夏易他们来防疫,对水灾后容易出现的几种疫病都是心里有数的,也备了常用的药。
他赶紧取出九一丹,交给了老道长。
陈大壮听不懂什么丹毒,什么九一丹,但有大夫在,心里总算踏实许多。
昨夜来人交代过,莫要说出他们曾经到访,陈大壮一个字都不提,只在心中感激那两位贵人。
老道长看夏易年纪轻,担心他没有对小儿动刀子的经验,干脆自己动手,让夏易辅助。
刀子在火上烧热了,划开化脓处,等创口清理干净了,才撒上九一丹药粉,处理好伤处。
四哥儿病中不知事,又哭又闹,夏易和陈大壮一道按着,才没让他胡乱动。
孩子痛过了,最终沉沉睡去。
夏易松了一口气,问道:“道长从何处来?这些日子走的地方多吗?有哪儿灾情严重?是否有疫病?”
老道长摸了摸胡子,道:“丹毒是最常见的,贫道带的九一丹都给了,你且看看这一位的腿,迟早也跟他儿子一个样,这陈家庄多多少少都会有丹毒发生。
贫道知道你们衙门里派下来的大夫根本不够用,照贫道看,多留下些用得着的药,教教村子人怎么自己处置,比你们住上几天好多了。”
夏易闻言笑了笑:“道长说得是,是这么安排的。”
“朝廷做事不妥,受苦受难的终究是百姓。”老道长叹了一声,起身往外头走。
夏易听了这句话,不由多看了老道长几眼,心中隐约有一个念头,却是不好断言。
“请教道长的道号……”夏易问道。
老道长脚步一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并不回答。
夏易追上前去,又问:“您是否是燕清真人?”
他在京中时不曾见过燕清真人,只从传言里听过,但兴许是一种感觉,眼前之人和传言里的燕清真人的年纪、大致模样都对得上,他不由多问了两句。
老道长顾左右而言他,被夏易问的烦了,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您看到文书了吗?圣上想请您回京。”夏易道。
老道长哼了声:“让贫道回去就回去?”
这句话,已然承认了身份。
第一百八十二章 爱信不信
夏易对着老道长郑重行了一礼:“燕清真人。”
燕清真人背着手站直了。
既然说漏了嘴,他便没有一直否认自己的身份,只是淡淡看着面前的少年人,道:“你是衙门里的?”
夏易答道:“我学过医,是跟着太医院的大人们一道来的两湖,今日被点派到陈家庄。”
燕清真人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夏易两眼,这少年看起来很精神。
只看他举止说话,能猜到他出身不错,是个认真念过书、学过医的,从京城那样繁华的地方来到灾区,衣着上狼狈是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清澈透亮。
现在的少年人,当真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燕清真人眯着眼笑了笑,道:“既然你们到了,陈家庄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儿,贫道一会儿就走了,你多给贫道一些常用的药,贫道现在两袖清风,路上遇见个病人都救不了人。”
夏易是个顶真的,怕燕清真人离开,忙道:“真人,圣上请您回京。”
燕清真人眉头一皱,他刚觉得这少年有意思,没想到却是个性子这般耿的。
两人僵持了许久,燕清真人总算松了口,勉强答应先去荆州城转转。
听闻夏易遇上了燕清真人,工部、太医院的人都凑过来看。
工部一位主事,曾在灵音观中见过真人一回,当即感激涕零,连连道:“当日真人给内子解签,化解她心中多年执念,叫我们夫妻总算走出阴霾。”
有人认得,燕清真人的身份就真真切切的了。
众人都看得出,燕清真人并无多少回京的心思,去荆州城也勉强得不得了,可他们在陈家庄还要做事的,不能一众“送”真人到城里,商量了会儿,定下让夏易与真人回去。
夏易苦笑:“他若真要走,我哪里拦得住?”
“真人应该不会诓你吧?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不会的。”
夏易一脸无奈,他年纪是小些,但也不是五六岁的小娃儿,叫真人心软得不至于把他独自扔在荒郊野外。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夏易便随燕清真人一道回城去。
城中府衙里,李同知兴冲冲去找蒋慕渊,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小公爷,有一桩大好事儿,刚刚来禀的,说是寻到燕清真人了,真人已经到府衙了。”
寒雷正研墨,闻言抬头看了李同知一眼,又去看蒋慕渊。
蒋慕渊颔首,随李同知一道去看看。
“听说是正好在李家庄遇上的,真人在给一病童看诊,叫太医院的人认出来了,便请了真人回来,”李同知搓着手,“真人不愧是真人,如今两湖如此局面,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路替人看诊。道袍、靴子都破了,要不是有人认得,下官也不敢相信这一位老道长就是仙风道骨的燕清真人。”
李同知一路走、一路夸,把能想到的好话都往燕清真人身上按。
满朝廷都在找这一位呐,可见圣上极其看重,眼下人找着了,最好是由小公爷一路护送回京城去。
走了,就别回来了。
只要没有小公爷在这儿压阵,两湖上上下下的,还怕过不了这个秋天吗?
蒋慕渊根本不回应李同知的话,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听进去了,直到见到燕清真人和夏易,他才挑了挑眉。
李同知赶忙道:“就是夏大夫找到的真人。”
蒋慕渊转头问夏易:“你在京里见过真人?”
“不曾见过,”夏易笑道,“不过是运气好,猜出来了。”
蒋慕渊心里有数了,拱手对燕清真人道:“真人,寻您好些日子了。”
燕清真人摸了摸胡子,道:“贫道没打算回京城。”
蒋慕渊轻笑,道:“您原本打算在灵音观住到秋天,结果春天就离开了,您云游京畿,一下子少了半年,想走的地方应当没有走遍吧?”
“贫道想走的地方多了,又不是只有京畿没有走完,”燕清真人浑然不在意,“贫道还要一路南下,都说蜀道难,贫道还未去过蜀地。”
李同知一听这话,笑容僵在脸上,劝解道:“真人,水灾还未过去,您现在往蜀地去,路上不方便嘞。”
燕清真人睨了李同知一眼。
李同知又接着道:“真人要为百姓考量考量呐,京里接连出了好些事情,两湖又做大水,百姓受苦呦!圣上请您回京,也是想您指点一番,能风调雨顺,百姓太平。”
燕清真人的白眼翻得比天都高了。
风调雨顺?
他又不是老龙王!
抬起一只手,真人指了指鼻尖,又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沿着额头往头顶捋了捋头发,哼笑着看了看李同知。
李同知一头雾水,这个哑谜,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真人这是……”李同知看看蒋慕渊,又看看夏易。
夏易的唇角微微抽了抽,他大致看明白了,硬着头皮给李同知解释:“真人说,圣上当时骂他‘牛鼻子臭老道’,他有头发,他是道家人,圣上想要找个救苦救难、为朝为民的,应该去找个剃度了的高僧,大师才胸怀百姓,他们道家人向来是‘爱信不信’,他要云游修道。”
燕清真人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笑容。
蒋慕渊被燕清真人这态度给弄得哭笑不得,那句“牛鼻子”是他亲耳听到过的,真人还真不是瞎说的。
李同知苦哈哈着一张脸,他刚刚这一路走来,夸得牛鼻子上都开花了,敢情全是笑话。
这一位,视天下百姓为粪土了?
亏得燕清真人还没有到油盐不进的地步。
蒋慕渊打发了李同知和夏易,单独和真人说了好一会儿,真人无可奈何,只能应了。
李同知得知了,乐呵呵来问:“小公爷是如何说服真人的?”
“说服?”蒋慕渊笑了,“我就告诉他,他人进了荆州城,就别想自在离开了,我可以让人十二时辰跟着他,他若有本事偷溜,也可以试试,最多我把他敲晕了,塞进马车送回京里去,他能奈我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蚂蚱
李同知听得汗涔涔,敢情不是说通的,是威胁通的。
蒋慕渊沉沉看着李同知,笑容凝在唇边,道:“别说只是一位真人,就算是你们马知府,我要揍他一顿,他也只能受着。”
李同知被意有所指的话说得背后发凉,讪讪道:“您打马知府做什么……”
“我想打个人,还要寻由头?”蒋慕渊冷笑一声,扔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李同知一人站在廊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整个人跟从冷水里捞起来一样,浑身直哆嗦。
许是被蒋慕渊半警告半提点地说了两句,接下去的几天,荆州府衙里安分多了。
李同知有些着凉,精神不大好,没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几句,但对蒋慕渊是越发敬而远之了。
有同僚问他理由,在蒋慕渊刚到荆州时就被收拾了一番的马知府都关切了几句,李同知都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蒋慕渊来两湖之前,马知府把人当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皇亲小公子,结果被蒋慕渊赏了个下马威。
在大伙儿都晓得蒋慕渊是有能耐的时候,李同知更晓得了,这一位可以冷静自制地与官员议事、井井有条地安排治水事宜,他也可以混不讲理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蒋慕渊说得一点都不错。
他是安阳长公主的独生子,他是圣上的亲外甥,别说是想打个人了,就算把人打死了,别人能怎么样?
蒋慕渊真心要收拾马知府,根本什么都不用管,打出了人命,也有马知府“治水不利”在前头顶着。
这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跟寻常官员截然不同。
李同知思前想后,终是耐不住,去找了马知府。
“能翻过去吗?”李同知苦着脸道。
马知府哼了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可不是曹峰……”李同知道。
曹峰这个名字,让马知府的面色黑了三分,他蹭得站起来,道:“跟曹峰有什么关系,人是病死的,又不是我捅刀子的。老李你别自个儿整天疑神疑鬼,没事儿都给吓出病来!”
李同知抹了一把脸,道:“他一天在这儿,一天不摆平,我就……”
马知府跺脚道:“真出了事,有底下县衙顶着。”
“县衙熬不住,供出来呢?”李同知问道。
“你怕底下县衙供,”马知府伸手往上指了指,“总督大人还怕我们乱说话呢。”
李同知听明白了,马知府的意思是,要是倒霉过不了下去了,那就谁也别过了,为了自家前程,总督大人是要护着州府的。
兴许是“人多势众”,作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群里的一只,李同知稍稍安心些了。
燕清真人已经启程进京去了,寒雷亲自护送,一来一回的,也要花不少功夫。
京城的秋天已经到了,没有感受秋老虎的威力,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
皇太后的生辰过得很简单。
一早起来,内外命妇们来磕了头问了安,今年不摆寿宴,放下贺礼也就各自散了,太后只留了永王府和宁国公府的。
慈心宫里只摆了两桌。
中宫皇后告病有五六天了,没有出席,她膝下没有皇子,只乐成公主一人,皇太后让公主坐在了自个儿身边。
其余妃嫔和所出的子女,没有一位能上桌的,皇太后的理由极其简单,她说不能厚此薄彼,可要是都叫来了就不够坐了,又变成了大宴。
一道陪着吃酒的男孙,只有孙恪一人。
这事儿也不奇怪,皇亲国戚们都知道,皇太后最喜欢的孙儿就是孙恪,谁也比不了。
安阳长公主与宁国公都在,寿安郡主陪在一旁,皇太后说了,蒋慕渊被打发去了两湖,连中秋都没能陪着父母身边,只看这份辛苦,她就很心疼了。
心疼蒋慕渊,便给寿安郡主体面。
谁能说这道理不对呢?
皇太后如此安排,是接连在下圣上的脸,圣上心里明白,也不能在皇太后诞辰时和她起纷争,一顿家宴,还算平静。
用过了膳,皇太后招了寿安到跟前,道:“你这丫头喜欢枣糕,过几天哀家让人送些到国公府。”
寿安笑着谢了恩。
皇太后撇嘴:“恩?不要谢恩,要礼尚往来。”
寿安扑哧就笑了,她哪里不知道皇太后的意思,附耳与她道:“哥哥难道没应了您?”
“他抠着呢!”皇太后哼声道,“哀家给你枣糕,你想与谁一道吃?”
寿安眨了眨眼睛:“还不曾想过。”
皇太后心里透亮,她晓得这对兄妹感情不错,若蒋慕渊心里存了个人,寿安应该不会毫无知觉,她想套个话,结果才一开口,这孩子就谨慎上了。
罢了罢了!总归等蒋慕渊回来就知道了。
皇太后没有再追问。
寿安彼此不曾想过,等回到国公府里时就想好了,她给顾云锦下了帖子。
前回就说过要请顾云锦到国公府来耍玩的,寿安当时觉得,自家哥哥和顾姐姐见面的机会不多,她能寻一个就多一个,两人说得多了处得多了,肯定慢慢也就行了。
只是没想到,蒋慕渊离京了,这事儿就搁下了。
趁此机会,让顾云锦来国公府一趟,有一就有二,走动得多了,等蒋慕渊回来,再请顾云锦登门,也不显得突兀。
顾云锦收了帖子,自然是要去的。
寿安准备了马车来接她,从角门处入了国公府,直到二门上才停了。
顾云锦下了马车,寿安已经在等着她了。
登门做客,自然不能进了寿安住的院子就不出来,还要去给长辈问个安。
安阳长公主正与嬷嬷们打叶子牌,屋里热闹极了,听人禀了,她笑着看向寿安与顾云锦。
寿安亲昵地挽着长公主,道:“伯娘,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顾姐姐。”
长公主招呼顾云锦上来,细细看了她两眼:“呦,这模样可真是俏,眼睛鼻子嘴巴,凑在一块可真叫人喜欢。”
顾云锦笑容腼腆。
“京里都知道顾姐姐长得好。”寿安道。
长公主捏了捏寿安的脸颊。
她平日出门不多,但京里的大小事儿,底下的嬷嬷们都会来说给她听。
顾云锦这个名字,长公主是听过的,只是嬷嬷们当故事说,她听了没怎么上心,寿安挂在嘴边夸了几回,她才记住了的。
那些传言里的热闹是非,长公主不会去管,也懒得去分辨,她只看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性子
眼前的小姑娘长得是真的好。
安阳长公主自幼生活在宫中,各种不同的美人见得也多了,但她还是要夸一句顾云锦的长相。
顾云锦长得很端正,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子英气,让人觉得此姑娘心正。
她的眼睛大且亮,眼神清澈,灼灼有神。
安阳长公主笑着问了句:“及笄了吗?”
顾云锦摇了摇头:“腊月里及笄。”
小姑娘的声音跟她的眼神一样清透,语态里带着几分娇憨,但咬字清楚圆润,脸颊上浅浅的两个梨涡,让人看着就欢喜极了。
安阳长公主想,这孩子眼下是还未长开,等再过几年,十七八岁时,怕是越发好看了。
顾云锦的好看,是一种让长辈和同龄人都喜欢的好看。
没有半点叫人不喜的妖媚气,举止大方又规矩,这样的姑娘是不会教坏了寿安的。
对于寿安的手帕交,安阳长公主要求得不多。
出身高贵是锦上添花,寻常官家女,长公主也不低瞧,只要求一个“正”字。
寿安不需要靠结交贵人来铺路,长公主本身就是寿安最好的靠山,寿安的玩伴,就只需要稳当。
顾云锦这个姑娘,看着是稳的。
安阳长公主笑着让廖嬷嬷给了见面礼——两支蝴蝶绢花。
无论是做工还是选材都极其讲究,一看就是宫内拿出来的东西,与市面上寻常的绢花截然不同,倒是跟寿安郡主之前戴过的绢花有些相似,可能是一块拿出来的。
顾云锦笑着谢了赏。
安阳长公主道:“寿安喜欢热闹,平时就跟长平她们一道去外头耍玩,把伴儿请到府里来还是极少的。
倒也不是亲疏远近,是长平她们都嫌弃国公府没意思。
可不就是没意思嘛,就寿安一个姑娘,我要寻消遣都只能跟嬷嬷们打牌,这些年轻姑娘家哪里闲得住?
往后若得了空,来府里也好,外头耍玩也罢,多跟寿安一道,省得她整日说自个儿孤零零的。”
寿安脸上微红,撒娇道:“我什么时候说自个儿孤零零的?”
安阳长公主笑得开怀:“行行行,你玩伴最多,满京城的撒野,晓得你不肯陪我打叶子牌,你们自个儿玩去吧。”
寿安从长公主怀里钻出来,拉着顾云锦就告退了。
透过窗户,长公主看着两个姑娘手牵手离开,也不晓得她们说什么,欢快极了,只看两人的背影,都让人想跟着笑。
“这位顾姑娘看着倒是跟传言的不大一样。”廖嬷嬷笑着与长公主道。
长公主重新拿起了叶子牌:“传言里怎么说的来着?”
“性子大,打起人来不含糊。”一旁的丫鬟采文答道。
安阳长公主笑得直摇头。
传言这种东西,有人说好就有人说不好,同样的事情,正着说反着说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这两句反过来就是“脾气坏、不知礼、爱使性子、打人粗鄙”。
采文说完自个儿都挠了挠头,毕竟是郡主的好友,她想了想又道:“奴婢瞧着,在长公主跟前,那顾姑娘的性子挺好的。”
廖嬷嬷哈哈道:“在长公主跟前耍性子,那就不是性子大,是脑子不好了。姑娘家只要脑袋清楚,就不怕有性子,软绵绵的面团子,才入不了长公主的眼了。长公主,您说呢?”
“性子?”长公主的指腹擦过叶子牌,道,“再大,能有我年轻时性子大吗?打人嘛,要么不动手,动手了就不含糊,一拳打出去了,再黏黏糊糊的,那才上不了台面。”
采文扑哧笑出了声,手上的叶子牌没拿稳,全撒在桌上。
寿安带着顾云锦往方氏那里去,只是没有进院子,就被拦了下来。
洪嬷嬷亲自来拦的,恭谨道:“郡主、顾姑娘,太太昨夜歇得不好,这会儿小睡着,顾姑娘不用多礼。”
寿安抿了抿唇,她似是也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状况,没有硬做什么,只是柔声问道:“母亲身体如何?夜里歇得不好,可要哪些安眠的香料来?”
洪嬷嬷笑着摇头道:“郡主不用挂心,太太身子无碍的。”
寿安颔首,拉着顾云锦回她自个儿的院子去了。
洪嬷嬷目送着两人走远,这才回到了方氏屋里。
方氏盘腿坐在木炕上,闻声抬起头来,道:“走了?”
“走了的。”洪嬷嬷应道。
方氏抿了口茶,低声道:“看着关系极好?”
“很是亲近的,”洪嬷嬷道,“以前也没有听过这一位,突然间就冒出来了,郡主与她亲得不行。听说经常把顾姑娘挂在嘴边。”
“亲到想让人当她嫂嫂,”方氏淡淡笑了笑,见洪嬷嬷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才慢悠悠道,“我是不觉得这国公府有什么好的,嫁进来也是受罪,不过寿安喜欢她,那就喜欢吧。”
洪嬷嬷睨了方氏一眼,幽幽叹了一口气。
若是顾姑娘当真与郡主好,那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嫂嫂,倒是极好的。
寿安住的地方离长公主那里近,与方氏的反而远些。
天气凉爽,在园子里走了那么会儿,并不会觉得热。
两人坐下,寿安郡主让人端了枣糕来,递给顾云锦道:“慈心宫一早送来的。我前几天去给皇太后贺寿了,哥哥不在京里,皇太后就留了我。
两湖水情听说挺复杂的,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那人忒没有意思了,也不晓得送一封家书。”
顾云锦抿着枣糕,听寿安说蒋慕渊的大小事情。
寿安屋里东西不少,博古架上摆着各种赏玩的,她指着其中一样道:“那块珊瑚是哥哥前几年去东海边时给捎回来的……”
说完了珊瑚,又说墙上的字画,张口亦是蒋慕渊给的。
满屋子的东西,似乎都是哥哥给妹妹捎回来的。
寿安郡主说了一通,笑盈盈道:“我听说你哥哥也回来了?他给你捎了什么?我下次去你屋子玩好不好?你也跟我说说你的那些东西……”
闻言,顾云锦愣怔,一口枣糕险些噎着,她赶忙饮茶压了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哥哥的
她那屋子,能有什么好说的?
珍珠巷是暂住的,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如今架子上摆的、墙上挂的,说到底,大部分都是贾妇人从库房里翻出来的。
库房里的东西,全是听风堆的,说到底,就是全是蒋慕渊的。
连小花园里送的花草、小池子里养的红鲤,都是蒋慕渊让人送来的。
她若与寿安一道坐下,难道要指着那一样样的说“这是你哥哥的”、“那也是你哥哥的”……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烧得慌,饶是顾云锦脸皮厚,也说不出口了。
顾云锦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你知道的,将军府长房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到时候要搬到一块住,等新屋子收拾好了,我请你来。”
彼时新收拾出来的屋子,肯定没有那么尴尬了。
寿安郡主不知道顾云锦为难的地方,笑着答应了,自然也不清楚被她晃过了一枪。
两个姑娘凑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书局的话本又出了新一册了,两人都已经看过了,猜测着下一册的走向。
顾云锦认真听寿安说,不由就想到那天夜里,她细细致致给蒋慕渊说故事时的场景,彼时话本才出了几册,起承转结,大抵也就到个承处,不知道等蒋慕渊回来时,这故事结了没有……
说到了傍晚,顾云锦起身告辞。
寿安依依不舍地要送顾云锦离开。
马车候在垂花门外,后头另有一顶轿子,寿安郡主不由多看了两眼。
门房上的人通透,恭谨道:“永王妃使人来给长公主送吃食,说是小王爷今日去打猎,猎来的鹿肉烤了,给长公主送些来尝尝。”
寿安是极喜欢吃炙烤的肉类的,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
顾云锦扑哧笑道:“你赶紧尝好吃的去,我这就走了,几步路的工夫,别送了。”
寿安郡主却道:“我是要走,但姐姐在车上等会儿,我也给姐姐拿一些来。”
顾云锦拗不过寿安郡主,便应了,上车等着。
等了不多时,外头有匆匆脚步声,顾云锦打了帘子看了眼,不是内宅仆妇,却是听风。
听风瞧见她,赶紧问了个安,凑到车厢边,压着声音道:“小公爷把燕清真人给寻着了,寒雷刚刚护送真人抵京。”
顾云锦眉梢一挑,这个消息让人极其意外,也不晓得燕清真人回京会给京城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这些事情,她压根来不及细想,一个问题已经脱口而出:“小公爷可安好?何时能回来?”
这两个问题是刚才寿安郡主才与她说过的,她没有答案,见了听风,当即就问了。
听风咧着嘴直笑,道:“爷的身体挺好,回京的事儿倒是没听寒雷说,估摸着还要一段时间。”
顾云锦微微颔首。
听风的声音更低了些,道:“爷有信给姑娘,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姑娘,就没带在身上,晚些再给您送到珍珠巷去。”
顾云锦弯着眼笑了,寿安还抱怨蒋慕渊不送信回来,这不是就有信了吗?
连她都有,可见给父母、妹妹的定然不缺。
听风也跟着笑,看看,顾姑娘的确是很在意他们爷的。
见了他,旁的不问,只问他们爷身体如何,何时回来,听说有信带来,笑得那般开怀,比夏日里的繁花都娇艳。
他一会儿也该写封信,让寒雷带回去,把这事儿跟他们爷说一说。
听风还有事情要做,与顾云锦告了罪,离开了。
不远处的庑廊下,采文提着食盒,静悄悄候着,等听风走远了,才带着笑上前,把食盒交给了顾云锦。
送走了客人,采文回到长公主院子里,听见屋里寿安正与长公主撒娇,她朝廖嬷嬷努了努嘴。
廖嬷嬷寻了个由头出来,道:“怎么了?”
“我送食盒过去时,正好瞧见听风在跟顾姑娘说话,”采文拧眉,道,“听风那样子,不说是毕恭毕敬吧,但瞧着对顾姑娘很是敬重的,而且很熟悉的样子,我琢磨着……”
“琢磨什么?”廖嬷嬷打断了采文的话,道,“你跟我瞎琢磨就行了,别去长公主跟前琢磨,顾姑娘是郡主好友,听风又不是个张扬跋扈的,敬重些也是寻常的。”
采文心里的那点儿疑惑被廖嬷嬷一说,霎时间就散了,她不是什么事儿都要反复想的顶真性子,当即就抛到脑后去了。
反倒是廖嬷嬷,站在原地,一肚子的狐疑。
听风那小子,廖嬷嬷太熟悉了,别看年纪小,机灵得不得了,跟其他皇亲勋贵公子们的亲随都很熟悉,极其吃得开。
他不会捧高踩低,但要说敬重……
廖嬷嬷从没听说过听风会对一个不熟悉的官家姑娘敬重,他毕竟是蒋慕渊身边做事的,与某位姑娘太过熟识,叫旁人见了,会想多的。
听风在那些距离上,向来把握得不错,怎么今儿个会叫采文看到他对顾姑娘说话敬重呢?
若说是因为小公爷与顾姑娘相熟,廖嬷嬷思前想后,都没弄明白这两人是怎么熟的。
她想了会儿,压根没有线索,就只能搁下了。
当然,这话是不能跟长公主提的,没凭没据的,胡乱碎嘴,那往后郡主还怎么和顾姑娘往来?
顾云锦回到珍珠巷,夜里餐桌上,加了一道烤鹿肉。
顾云齐颇为怀念,他们还小的时候,他曾跟着叔伯父亲们去打猎,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年纪小,拿着一把拉满了也没多少劲儿的弓在营地附近耍玩,等着长辈打猎回来。
野猪、鹿、山鸡、兔子,火上架着烤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那滋味,他一直都记着。
顾云锦像听新鲜事儿一样,她当时更小,半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小没良心!”顾云齐笑话她,“亏我还给你抢了个山鸡腿。”
一屋子笑声,连沈嬷嬷她们都跟着笑话,顾云锦自个儿也笑。
等回了东跨院,念夏趁着抚冬去打水了,把一封信交给了顾云锦,道:“刚才贾家大娘拿来的。”
顾云锦了然。
第一百八十六章 信
念夏把抚冬叫去中屋做针线,顾云锦一人坐在次间里,小心翼翼拆开了火漆。
信封上没有写收信人的名字,亦没有写信人的落款,除了封口处的火漆,干干净净的。
打开来一看,里头还有一层信封,这上头才有字了。
蒋慕渊的字,端正中带着飘逸,一笔一划很是好看,顾云锦下意识地,以指尖做笔,在桌面上照着蒋慕渊的字迹,临摹了几个字,而后才仔细看信。
信上写的都是些蒋慕渊到达两湖之后的见闻。
他说他曾去过两湖,走过两三座城,虽是匆匆而过,但对当地状况还是有些知道的,这一次去,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水灾后的惨状,蒋慕渊自然不会细细致致描绘给顾云锦听,他写的都是些寻常事。
可正是因为这些寻常,让顾云锦的心揪得紧紧的。
灾后的两湖怎么可能寻常?不过是不与她细说罢了,就像顾云齐回来后,也只挑营地里有趣的事儿给她们解闷,却从不提战场残酷。
这份小心翼翼,叫顾云锦不由叹了一口气。
还不如不写信呢……
除了灾情,还提了几句他自己的状况。
他说中秋那夜,他在荆州府中望月,那日云层有些厚,月亮圆归圆,月光却不够清亮,叫人颇为遗憾。
又说不晓得那日京中是否晴朗,夜里月色是否皎洁,等他回来后,还请顾云锦说给他听。
顾云锦捏着信纸,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笑了。
等他回来说给他听?
虽是当时应下的,可她现在不想遂他的意了。
夜色浓了,今日是念夏守夜,顾云锦打发抚冬回屋去歇了,这才把油灯挪到了大案上,倒水研墨。
念夏从她手中接了墨过来,手上虽不停,嘴上却道:“天这么黑了,姑娘当心眼睛,不如明日起来再写?”
“明日再把抚冬支开来写?”顾云锦笑了笑,道,“倒也不单是顾忌她,寒雷是护送道长回来的,我想他在京里待不了两三天又要回去的,我现在写了,你明日一早给贾大娘,她也好早些给听风,免得错过了,那就白写了。”
理是这么一个理,念夏便不再多说。
墨香渐渐浓郁起来,顾云锦提着笔却没有落下。
刚还算清晰的思路,在这一刻突然就混沌了,叫她不知道从何写起,只能犹豫又犹豫。
她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想说的事情多,不如就一样样都说了吧。
先说那宅子,她和嫂嫂一起去看了,还是很喜欢的,只等大伯娘他们到了之后,由他们拿主意。
再说她前回说给他听的那话本故事出了新的,顺着之前说到的部分,把新的进展一并落在纸上,与他讲了一通故事。
又说今日她去了宁国公府,听寿安献宝一般说了那一屋子“哥哥送的”好东西,安阳长公主屋里热热闹闹在打叶子牌,看得出来长公主一切安好……
说完了那些,顾云锦才提到了中秋的月。
这一段就寥寥几个字,她写道:皎洁不皎洁,你自个儿看呗。
顾云锦放下笔,支着腮帮子笑了一通,这才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册书籍,打开其中一页,里头夹着一张折叠的纸。
纸张摊开了,正是那天夜里她对窗画下来的明月。
彼时画图,是怕几个月一过,自个儿记不起中秋夜里的月宫到底是怎么样的,不想现在却有了他用。
她认真看了会儿,重新折叠,与刚刚写好的信一道收进了信封里,盖上了火漆印。
念夏笑着道:“那奴婢明日一早就给贾家大娘送去。”
一夜过去,燕清真人抵京的消息已经在街头巷尾传开了,百姓们都在谈论。
有人说,真人寻到了就好,有真人指点,那些天灾**,总算有了化解的法子。
也有人说,真人再有本事,那也只是一位道人,并非神仙,他能指点的东西有限,能不能国泰民安,不能全部压在真人身上。
双方你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谁。
御书房里,圣上抿着唇,目光直直看着燕清真人。
真人站得笔直如松,仿若是丝毫不介意圣上的视线,他单身背在身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内侍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半晌后,圣上才动了动眼珠子:“依真人之见,养心宫应该建在何处?”
不问莫名的火情,不问倒下的青龙偃月刀,也不问两湖的水灾,圣上开口先问的是养心宫。
燕清真人没有丝毫意外,他曾拿养心宫说事,被圣上赶出京城,眼下圣上又不得不召他回来,那养心宫势必就是圣上心里的一根刺,不说明白了,怎么可能过得去?
真人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道:“圣上以何建养心宫?”
圣上眉梢一挑,嗤笑道:“银子,以木料砖泥来建,怎么听真人这口气,之后要说的话叫朕背后发凉呢?真人可千万别说什么以童男童女兴建,朕可没那个胆子。”
燕清真人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仿佛压根没听到圣上那似打趣似警告一样的话,他道:“银子从何而来?国库里有银子给圣上兴建养心宫吗?”
话音一落,圣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他沉声问道:“谁告诉你国库状况的?”
“贫道见过西山顶上那养心宫的状况,用料上极不考究,”燕清真人答得大方,“以圣上对贵妃娘娘的看重,兴建的官员们是不敢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拿银子不干好活的,那就只有一个理由——国库没钱。
贫道离京半年,也走了不少地方,更是在两湖一带走了两三月。自从决堤后,朝廷的人手赶赴两湖,救灾用心是用心了,却没见舍出来多少银子。
有钱的赈灾,和没钱的赈灾,那是两码子事情,贫道不瞎,看得明白。”
圣上的唇角抽了抽,他就说,燕清真人之前就是胡说八道的,什么叫虞贵妃的福报撑不起西山下的百年香火?这牛鼻子就是看着养心宫的用料出了问题,张口就往虞贵妃身上泼脏水。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颗
燕清真人敢实话实说,就是知道圣上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百姓们如今多数都是相信燕清真人的,圣上即便下旨说真人胡言乱语,能堵得了口,却无法取信于民。
圣上揉了揉眉心,就算说实话,满朝野的,也无人相信。
况且,还不能说实话的。
叫百姓们知道国库空虚?那是要出乱子的。
在国库空虚时,还替虞贵妃兴建养心宫?那他的爱妃是真真要坐实了妲己、褒姒之名了。
圣上可舍不得贵妃受那样的委屈。
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沉沉看着燕清真人:“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不怕朕砍了你?”
“圣上砍贫道做什么?”燕清真人反问了一句,清浅笑容里没有半点畏惧,“您总不能是在砍了贫道之后,再找个道人出来,顶着贫道的名号给您做事吧?”
圣上没有说话。
他还真过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京中见过燕清道长的人不少,朝廷官员、西山上的道士、城中去求过签的百姓,总有人会认出来的。
圣上上上下下打量着燕清真人,道:“那真人肯不肯为朕办事?”
燕清真人只笑不语。
交谈只到了这里,看似说透了许多事情,其实也跟没说差不多。
圣上想了想,道:“真人替朕画一幅养心宫吧,以真人所见,这养心宫如何建造、建在何处、何时开工、何时落成,一并写上。”
燕清真人没有拒绝,只是道:“由贫道来画,那花费的银子多了去了。”
圣上没有再说,只让内侍引燕清真人退出去。
宫中给燕清真人安排了住所,小小的宫室,收拾得极其朴素,不像是奢华的皇宫,反而像清净的道观。
燕清真人极满意这地方,数个时辰,里里外外的转悠,一会儿看天井之中的绿树,一会儿又看墙角摆着的水缸,摸着胡子问一旁的小内侍:“你说,要不要养两条鱼?”
小内侍叫梁和,认了御书房里领头的内侍梁松当干爹。
梁松在圣上面前颇有几分体面,收下这干儿子之后,让他姓了梁,在身边带了几年。
燕清真人进宫,圣上要在他身边安排人,梁松就推荐了梁和。
梁和一直在观察这位传言里神乎其神的道长,听他问起来,便道:“真人想要养什么样的鱼?”
“什么样的鱼都是鱼,”燕清真人道,“差别就是养在江河湖海,还是养在这小小的水缸之中罢了。”
这话有些深意,梁和有些听出来了,又觉得没有全听懂,便干脆笑了笑,没有多问。
眼看着燕清真人一整天都在转悠,梁和还是耐不住好奇,问道:“真人不画图吗?圣上请您画养心宫的。”
“画来做什么?”燕清真人饮了一口茶,“他让我画,我就要画?我画成了,他难道就能建成了?左右是没钱兴建的,画出来做什么?给圣上挂在御书房里日日提点他国库还少多少银子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梁和只是垂着头,苦着脸不应声。
皇太后亦知晓燕清真人进宫了,她请真人到了慈心宫。
“哀家听闻真人从两湖来,两湖灾情如何了?”皇太后问道。
燕清真人一五一十,没有丝毫隐瞒,仔仔细细给皇太后讲了受灾状况,都是他亲眼所见的,与其说是一地狼藉,不如说是人间惨剧。
皇太后靠着引枕,长长叹了一口气。
燕清真人道:“各朝各代,皆有天灾**,两湖水域的水情,自古以来就是个难题……”
皇太后摆了摆手,止住了燕清真人的话。
她岂会不知道天灾**?天灾是人力不可及,可**就不同了。
才重新六年的堤坝决堤,到底是天灾太大,还是**隐患,眼下还没有定论,但皇太后心中隐隐有个答案。
皇太后问起了御书房里的交谈,得知圣上的心思还在养心宫上,她的眉宇之间透着几分怒意。
燕清真人道:“太后娘娘,与其操心那些,您该好好养一养身体。”
闻言,皇太后抬起眼皮子,试探着问道:“那依真人所见,哀家每日能吃多少糖果?”
此话一出,几位嬷嬷宫女都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燕清真人,就怕他说出什么“随便吃”来。
燕清真人抬起了手,掌心摊平,五指分开。
皇太后喜道:“一把?”
真人的手立了起来。
皇太后的喜悦霎时间少了:“五颗?”
说完,她看着燕清真人把四根手指握了拳,只余食指立着。
“太后娘娘,您只能吃一颗。”真人道。
皇太后的笑容彻底不见了,气鼓鼓的,倒是嬷嬷宫女们都憋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
这天下午,听风拿到了珍珠巷送来的信,他捏了捏,感觉还挺厚的。
寒雷给蒋仕煜和安阳长公主回了话,简单收拾了一番,翌日一早就回两湖去了。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荆州府时,寒雷才知道蒋慕渊不在城中。
李同知苦着脸,道:“前天来的消息,永州府治下东安县一带,发生了疫病,小公爷当天就带着人赶去了。”
寒雷闻言诧异:“永州府此次并未受灾,怎么就出了疫病?”
“可不是嘛!”李同知连连摇头,“谁知道是怎么发起来的,两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东安县压根没有受半点水情影响,跟受灾八竿子都打不着,我们在受灾的地方日防夜防的,虽也有些常见疾病,但都没有传开,哪里会想到东安那儿反倒是出事了。”
正说着话,衙役来禀,说是蒋慕渊回来了。
蒋慕渊风尘仆仆的,只看他衣着模样,寒雷就猜到他们爷这几天怕是都没闭眼歇过。
东安县发了疫病,蒋慕渊去了解了状况,安排了人手,又匆匆赶回来。
他不是大夫,留在当地也没有用处,况且,受灾最厉害的几处,还需要他在荆州府盯着。
李同知凑上来,赶忙道:“小公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是有受灾的一路逃到东安去投奔亲友。”蒋慕渊应了一句,见寒雷回来了,招呼他进了书房。
寒雷把几封信交给他,道:“长公主、郡主、顾姑娘和听风的信。”
蒋慕渊正要更衣,闻言顿住了,在那些名姓里,他听见了个不寻常的。
转过身来,蒋慕渊笑道:“顾姑娘?”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暖
惊雨送吃的过来,正好听见了这么一句。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抬头看了蒋慕渊一眼。
蒋慕渊笑得很温和,那股子笑意不只是在唇边眉梢,连眼底都是满满当当的,还带着几分意外和惊喜。
惊雨疑惑地看向寒雷,趁着蒋慕渊不注意,他压低声音问道:“爷惊喜什么呢?人家顾姑娘又不是不知礼的,他给人家写信,人家当然会回信。”
应当说,惊雨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们爷肯定是在等这份信的。
寒雷面不改色,淡淡答道:“你可以问问爷。”
惊雨嘴角一抽,他没有听风那个胆子,是不会拿这些事情去问蒋慕渊的,不过,他也认同听风说过的,寒雷这个性子,讨媳妇难了。
蒋慕渊自然不晓得两个亲随在沟通些什么,他拿着信封,静静看了会儿。
和他送去的一样,没有收信人的名字,也没有寄信人的落款,只一枚火漆印子。
这封信拿在手里还有些厚,叫蒋慕渊好奇顾云锦到底絮絮叨叨写了什么内容。
不过,他只拿了会儿,并没有拆开来看。
他先看了其他的信笺,顾云锦的这封,他想要留待最后,慢慢地,多看几遍。
安阳长公主的信里,满是关切之意,儿子远行,哪怕蒋慕渊这几年经常离京出远门,但对母亲来说,依旧是放心不下的。
明明还不到唠唠叨叨的年纪,可翻来覆去的关心还是充满了整封信。
慈母严父,蒋仕煜很少把温情的话挂在嘴边,但对儿子是真的放在心上的,那些不曾化作言语的话,被长公主写成了文字,一一告诉蒋慕渊。
蒋慕渊看着看着就想笑,他很难想象这些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来,但他明白,其实父亲就是那么想的,他只是不擅长用言语表达罢了。
父母的关怀,无论听上多少遍,看上多少遍,他都不会有丝毫不耐和焦躁,反而是温暖感激。
家人待他有多好,蒋慕渊一清二楚。
寿安的信就活泼多了,说着京里这些时日的趣事,也说了那天顾云锦到访国公府。
蒋慕渊微微怔了怔,他倒是没想到,寿安就这么把顾云锦带到长公主跟前去了,也不晓得她在迈进宁国公府时都想了些什么。
怕是也没想多少吧……
那个小丫头,不开窍的,明明是个机敏的,却又有些迟钝,她信任他,信任得跟至交好友似的,却从未往他处想过。
思及此处,蒋慕渊无奈地摇了摇头。
惊雨见蒋慕渊一直在看信,只好清了清嗓子,把他们爷的注意力拉回来,道:“爷,先用饭吧,别凉了。”
已经是秋天了,热菜热饭上桌,也很快会冷的。
蒋慕渊这两天疲惫,说是风餐露宿也差不多,他的确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想到安阳长公主在心里的唠叨,他也就起身在桌边坐下,一面吃饭一面看听风的信。
听风留守京城,蒋慕渊交代了他不少事情,此刻他在信上一一回报。
正事的后头,听风提到了顾云锦。
那日宁国公府二门上的事情,听风把他和顾云锦的交谈一字不漏地写了下来。
他说,顾姑娘张口就问爷的状况,身体如何,何时回京,眉宇间的关心清清楚楚的,又说顾姑娘知道爷有信带给她,一下子就漾开了笑容,原本就那么明艳的一个人,一笑起来,比繁花似锦还好看。
蒋慕渊看着看着,手中的筷子就停下来了,目光落在那几行字上,反反复复的,根本挪不开。
仿若是透过听风的只言片语看到了繁花,他突然就想到了他离京前去看她,顾云锦仔细梳了妆,迎面瞧见他时,笑容莞尔。
可不就是比繁花似锦还好看吗……
叫人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笑容。
蒋慕渊放下了听风的信,他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想看看顾云锦信里的内容。
他之前一心想留到最后,却被听风这几行字给引得想立刻拆开来看。
略略稳了稳心神,蒋慕渊风卷残云似的吃完了饭,让惊雨收拾了,自个儿坐回大案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火漆。
取出信来,他看到了顾云锦的字迹。
那张“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笺纸,蒋慕渊自然是看过的,他很喜欢顾云锦的字,明明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写出来的字却是大气又飘逸。
这封信极厚,似乎还有旁的东西夹在里头。
信上说西林胡同的宅子,说新进展的话本故事,说她去了国公府……
遣词造句丝毫不简洁,反而是极其随性,颇有些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的味道。
比起一字一句斟酌着来,蒋慕渊更喜欢顾云锦的这种随性,小姑娘是真的信任他,才会这么大方自在地跟他说话写信。
顾云锦还写了中秋的月光。
“皎洁不皎洁,你自个儿看呗。”
这一句,活泼又亲昵,叫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蒋慕渊不知道如何看,直到他翻开了那张画纸。
清幽的琼宫铺在上头,亭台楼阁、玉兔桂树,用笔并不精致,却仿佛是映了整片整片的皎洁月光。
她把那夜的圆月捧到了他的跟前。
刚才是心软,现在是心暖,暖得仿若是喝了整壶的桂花酒,香气四溢,醉人心弦。
指腹摩挲着画卷,沿着线条,细细腻腻的,蒋慕渊描绘了许久,而后仰头靠在椅背上,以手背覆了双眼,轻声笑了起来。
他可以想象出顾云锦对月描画的模样,那背影、那侧颜,把他的心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隙。
那日他曾跟她说过,抬起头来时,哪怕一个在两湖,一个在京城,他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圆月。
可这一刻,蒋慕渊想,那圆月当真还是不同的。
她看到的,与他看到的,并不相同。
而他,更想看到她眼中的月光,与她一道看,与她一道画。
长长舒了一口气,只不过一封信罢了,已然扫去了他这几日间的疲惫。
蒋慕渊又来回把信笺看了几遍,终是依依不舍放下,重新收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虚
卡一下全勤,半小时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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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雨送吃的过来,正好听见了这么一句。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抬头看了蒋慕渊一眼。
蒋慕渊笑得很温和,那股子笑意不只是在唇边眉梢,连眼底都是满满当当的,还带着几分意外和惊喜。
惊雨疑惑地看向寒雷,趁着蒋慕渊不注意,他压低声音问道:“爷惊喜什么呢?人家顾姑娘又不是不知礼的,他给人家写信,人家当然会回信。”
应当说,惊雨有十成十的把握,他们爷肯定是在等这份信的。
寒雷面不改色,淡淡答道:“你可以问问爷。”
惊雨嘴角一抽,他没有听风那个胆子,是不会拿这些事情去问蒋慕渊的,不过,他也认同听风说过的,寒雷这个性子,讨媳妇难了。
蒋慕渊自然不晓得两个亲随在沟通些什么,他拿着信封,静静看了会儿。
和他送去的一样,没有收信人的名字,也没有寄信人的落款,只一枚火漆印子。
这封信拿在手里还有些厚,叫蒋慕渊好奇顾云锦到底絮絮叨叨写了什么内容。
不过,他只拿了会儿,并没有拆开来看。
他先看了其他的信笺,顾云锦的这封,他想要留待最后,慢慢地,多看几遍。
安阳长公主的信里,满是关切之意,儿子远行,哪怕蒋慕渊这几年经常离京出远门,但对母亲来说,依旧是放心不下的。
明明还不到唠唠叨叨的年纪,可翻来覆去的关心还是充满了整封信。
慈母严父,蒋仕煜很少把温情的话挂在嘴边,但对儿子是真的放在心上的,那些不曾化作言语的话,被长公主写成了文字,一一告诉蒋慕渊。
蒋慕渊看着看着就想笑,他很难想象这些话从父亲口中说出来,但他明白,其实父亲就是那么想的,他只是不擅长用言语表达罢了。
父母的关怀,无论听上多少遍,看上多少遍,他都不会有丝毫不耐和焦躁,反而是温暖感激。
家人待他有多好,蒋慕渊一清二楚。
寿安的信就活泼多了,说着京里这些时日的趣事,也说了那天顾云锦到访国公府。
蒋慕渊微微怔了怔,他倒是没想到,寿安就这么把顾云锦带到长公主跟前去了,也不晓得她在迈进宁国公府时都想了些什么。
怕是也没想多少吧……
那个小丫头,不开窍的,明明是个机敏的,却又有些迟钝,她信任他,信任得跟至交好友似的,却从未往他处想过。
思及此处,蒋慕渊无奈地摇了摇头。
惊雨见蒋慕渊一直在看信,只好清了清嗓子,把他们爷的注意力拉回来,道:“爷,先用饭吧,别凉了。”
已经是秋天了,热菜热饭上桌,也很快会冷的。
蒋慕渊这两天疲惫,说是风餐露宿也差不多,他的确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想到安阳长公主在心里的唠叨,他也就起身在桌边坐下,一面吃饭一面看听风的信。
听风留守京城,蒋慕渊交代了他不少事情,此刻他在信上一一回报。
正事的后头,听风提到了顾云锦。
那日宁国公府二门上的事情,听风把他和顾云锦的交谈一字不漏地写了下来。
他说,顾姑娘张口就问爷的状况,身体如何,何时回京,眉宇间的关心清清楚楚的,又说顾姑娘知道爷有信带给她,一下子就漾开了笑容,原本就那么明艳的一个人,一笑起来,比繁花似锦还好看。
蒋慕渊看着看着,手中的筷子就停下来了,目光落在那几行字上,反反复复的,根本挪不开。
仿若是透过听风的只言片语看到了繁花,他突然就想到了他离京前去看她,顾云锦仔细梳了妆,迎面瞧见他时,笑容莞尔。
可不就是比繁花似锦还好看吗……
叫人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笑容。
蒋慕渊放下了听风的信,他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想看看顾云锦信里的内容。
他之前一心想留到最后,却被听风这几行字给引得想立刻拆开来看。
略略稳了稳心神,蒋慕渊风卷残云似的吃完了饭,让惊雨收拾了,自个儿坐回大案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火漆。
取出信来,他看到了顾云锦的字迹。
那张“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笺纸,蒋慕渊自然是看过的,他很喜欢顾云锦的字,明明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写出来的字却是大气又飘逸。
这封信极厚,似乎还有旁的东西夹在里头。
信上说西林胡同的宅子,说新进展的话本故事,说她去了国公府……
遣词造句丝毫不简洁,反而是极其随性,颇有些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的味道。
比起一字一句斟酌着来,蒋慕渊更喜欢顾云锦的这种随性,小姑娘是真的信任他,才会这么大方自在地跟他说话写信。
顾云锦还写了中秋的月光。
“皎洁不皎洁,你自个儿看呗。”
这一句,活泼又亲昵,叫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蒋慕渊不知道如何看,直到他翻开了那张画纸。
清幽的琼宫铺在上头,亭台楼阁、玉兔桂树,用笔并不精致,却仿佛是映了整片整片的皎洁月光。
她把那夜的圆月捧到了他的跟前。
刚才是心软,现在是心暖,暖得仿若是喝了整壶的桂花酒,香气四溢,醉人心弦。
指腹摩挲着画卷,沿着线条,细细腻腻的,蒋慕渊描绘了许久,而后仰头靠在椅背上,以手背覆了双眼,轻声笑了起来。
他可以想象出顾云锦对月描画的模样,那背影、那侧颜,把他的心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隙。
那日他曾跟她说过,抬起头来时,哪怕一个在两湖,一个在京城,他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圆月。
可这一刻,蒋慕渊想,那圆月当真还是不同的。
她看到的,与他看到的,并不相同。
而他,更想看到她眼中的月光,与她一道看,与她一道画。
长长舒了一口气,只不过一封信罢了,已然扫去了他这几日间的疲惫。
蒋慕渊又来回把信笺看了几遍,终是依依不舍放下,重新收好。
第一百九十章 抵达
将军府长房抵达京城那一日,不止是北三胡同,珍珠巷里也轰动了。
顾云锦彼时正在徐氏屋里用午饭,听贾妇人使人来禀,说是长房的人已经到了院门口了,他们急匆匆放下筷子,起身迎出去。
走到屋子门口,不止是顾云锦,徐氏和吴氏都面面相觑。
长房的排场比她们所想的都大。
倒不是铺张,也不是不懂收敛,而是来的人比预计得多得多。
顾云思要从京里出嫁,她所有的陪嫁箱笼,满满当当都运抵了,从院门口一路排到了巷子口。
单氏从车上下来,理了理衣摆,看着迎出来的四房众人,弯着眼笑了笑。
从北地到京城,饶是爷们都要风尘仆仆的,何况是坐马车的女眷。
刚出发时,北边不计较,单氏这样将门出身的女子还策马骑行了不少天,等进了京畿,想着要稍稍中规中矩一些,便也挪回了马车里,这几天下来,腰酸背痛的。
单氏连笑容里都透着疲惫,她强打起精神来,道:“四弟妹,我们好些年没见了。”
与徐氏见了礼,单氏又看向了顾云齐和顾云锦,眼中透出几分欣慰来:“都长这么大了……”
女大十八变,公子哥也是一样的。
再说了,顾云齐离开将军府时,不过十三四岁,比小孩子大不了多少,四年过去了,个头长高了,肩膀宽了,娶上媳妇了,自然不同了。
至于顾云锦,单氏仔仔细细打量她,不得不说,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与已故的苏氏有七八分相像。
两厢多年未见,单氏并不清楚顾云锦对徐氏已然解开了心结,怕自己贸贸然提及苏氏,进京头一天就要惹得不快了,便干脆不提,只夸赞道:“我们云锦越长越俏了,可真叫人喜欢。”
夸过了侄儿侄女,单氏又看吴氏:“这是我侄媳妇吧,一看就是能干的,咱们今儿头一回见,等一会儿坐下来了,伯娘把见面礼给补上。”
单氏做事说话周全,热络的几句话,似是一下子就抹平了四年的时光。
长房晓得他们搬来了珍珠巷,也就知道了他们是借住的,单氏与贾妇人又是道谢又是感激的。
马车帘子微微挑开,一人从车上下来,笑脸盈盈,语气娇嗔:“母亲也真是的,哪有堵在门口说话的道理?都是一家人,赶紧坐下来才是。”
顾云锦循声望去,把眼前的姑娘与记忆里的人叠了叠,才记起来,那就是顾云思。
顾云思和小时候的五官变化不大,她只是长开了,却不难认。
似是察觉到了顾云锦的目光,顾云思抬眸望过来,四目相对,她笑容极甜。
顾云齐已经走出去了,与门口牵着马的两人说话。
只看背影,顾云锦当真分辨不出他们的身份。
顾云思走过来,笑着与她道:“是大哥与四哥。”
闻言,顾云锦怔了怔。
信上明明说的是,中秋之后,单氏带着顾云思进京备嫁,等出阁的时候,长房其他人会来京里送嫁,然后就在京中住下。
可为什么,大哥顾云宴和四哥顾云熙现在就抵达了?
是不放心单氏和顾云思吗?
“我们全来了,”顾云思见她疑惑,道,“云霖还在车上,还有大嫂与四嫂,丰哥儿和巧姐儿也来了。”
这下子,顾云锦是真的讶异极了。
顾家云字辈八个姑娘,长房的顾云霖是最小的那个,她的姨娘很早就病故了,一直养在单氏跟前,顾云锦离开将军府时,顾云霖还是挺受单氏喜欢的。
顾云锦认得大嫂葛氏,也抱过丰哥儿,当年襁褓中的孩子,如今虎头虎脑的,正被葛氏抱下车。
至于四嫂,顾云锦就从没见过了,也不晓得巧姐儿是大嫂还是四嫂的姑娘。
人比预计得来得多。
原本计划着,西厢房算宽敞的,北屋大床给单氏睡,顾云思睡南屋的罗汉床,也不是住不开,等单氏把宅子定下来,搬过去了就好了。
可现在,就远远不够住了。
吴氏与单氏说了一声,引着她前后看了看。
单氏是个爽快的,也并非挑三拣四之人,当即和他们商量道:“北三胡同那儿还空着,让云宴带着他媳妇,还有云熙住过去,巧姐儿太小了,身边离不开娘,云熙媳妇带着孩子留下来,至于丰哥儿,我管几天好了。
我就住西厢,云霖和丰哥儿跟我睡,南屋留给云熙媳妇跟巧姐儿。
就剩下云思了……”
单氏一面说,一面看向顾云锦,道:“云锦,能不能让云思跟你挤两天?或者云霖也行?”
顾云锦眉宇微微一蹙。
单氏的安排是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姐妹们挤一床很平常的,只是她与顾云思、顾云霖都好些年不见了,一时半会儿委实有些别扭。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顾云思笑容这般亲切,顾云锦不好赶人,便应道:“三姐姐不嫌弃我睡相差就好,之前不晓得这么多人一道来,地方没安排够,不过已经看好了一处宅子,大伯娘改天去看看?”
单氏知道这事儿为难四房了,也深知挤在一块不是个办法,道:“早些去看,咱们早些定下来。”
说定了,各处便忙上了。
顾云思那些陪嫁箱笼不堆在珍珠巷,由顾云齐带路,和兄弟们一道送去北三胡同,也让人过去那儿收拾收拾,晚些好叫他们住过去。
其余人进了徐氏屋里,一下子就坐不开了。
等丰哥儿和巧姐儿问了安行了礼,四嫂朱氏笑着道:“我把两个孩子抱去歇会儿,他们路上困得慌。”
单氏摆了摆手,让她自管忙去,而后与徐氏道:“都怪我,信里没交代明白。
原真是打算就我和云思来的,可府里不放心我们母女单独出远门,就让云宴他们兄弟跟着。
我就琢磨着,云宴、云熙来了,来年开春前,他们媳妇孩子怎么办?大冬天的,远路更难行了。
干脆一股脑儿全来了算了,路上还有个照应。
我顾前没顾后,忘了这儿怕是住不下。”
徐氏笑笑,道:“左不过挤几天,我屋里还有张榻子的,要是大嫂那儿挤不开,让云熙过来我屋里也是一样的。”
“你养病呢,不吵你,”单氏道,“是要赶紧搬,丰哥儿还好,巧姐儿夜里太闹了,怕你吃不消。”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点也不着急
顾云锦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不管这些年与将军府的关系怎么样,起码从抵达到现在这么些话,单氏说得周周全全的,与四房一副心贴心的样子。
这幅贴心,是近亲之间的亲切。
一言一语极为真实,让人没有半点不畅快。
顾云锦一直在打量单氏,心里疑惑极了:上辈子,长房有对他们四房这般亲近吗?
还是说,其实并不疏远,只是她嫁去了杨家,不清楚两房的这些往来?
若她那年中元没有应下和杨昔豫的婚事,长房是否也会有那么一封信,说记挂着她的将来?
这一切,顾云锦都没有答案。
顾云思就坐在她边上,低声问道:“云锦,小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多少?”
闻声,顾云锦回过神来,看了看顾云思。
老实说,幼年时的事情,对她而言,当真是过去太久了,久到把她扔回到将军府里,她也要边走边回忆,才能记起各处来。
而且,她当真是太久太久没有认认真真去回忆过了。
从前是恨不得都忘掉,忘了自己是将门出身,重生后自然抛却了那些不成熟的想法,但到底没有实质的往来,顾云锦没有去想过。
这会儿被顾云思一问,下意识地,她垂着眸子去想了想。
真的细细想了,还是能回忆起一些细节的。
她们八个姐妹,除去大姐、二姐,和最小的顾云霖,中间五个的年纪相仿,小时候也常常凑在一处。
可要说有多姐妹情深,似乎也够不上。
顾云锦淡淡扯了个笑容,道:“记得不多了,我以前也不经常跟你一道的。”
顾云思微怔,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不过并无半点不悦,笑着点头道:“你常和云妙一块。”
云妙……
顾云锦的眼珠子动了动。
若说有谁是她能清楚记得模样的,那就只有顾云妙了。
顾云妙是二伯父的姑娘,只比顾云锦大一个月,她从不叫姐姐,张口闭口都是“云妙”。
小时候,的确是经常在一块的。
“我和云妙玩得好,大概是因为我和她都不受祖母喜欢吧……”顾云锦一面想,一面道。
她们的祖母田老太太,是个喜憎分明的人物,喜欢的就是心肝宝贝,不喜欢的就很少亲近,小孩子感觉敏锐,祖母的这份不喜,顾云锦很清楚的。
顾云思面上讪讪的,似是有几分犹豫,道:“祖母没有不喜欢你……”
“也没有喜欢我。”顾云锦笑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顾云锦不会对长辈的那些喜恶斤斤计较,其实顾云思说得也不错,田老太太没有不喜欢她,但也没有喜欢她。
顾云锦只是众多孙女中的一个,很普通而已。
老太太并未苛责过她,也没有甩过她脸色要教训她,只是不亲近而已。
顾云思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只是问了一句:“那云妙呢?你为什么不理云妙了?”
这个问题让顾云锦有些愣神,她从前和云妙很好的,什么时候就闹翻了呢……
应该是她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吧……
顾云锦要跟着徐氏进京,她去跟顾云妙告别,顾云妙把她赶了出来,恶声恶气的,启程那天,顾云妙也没有来送她,避而不见。
她当时十岁,被顾云妙这么一闹,也起了脾气,等抵达京城之后,有徐令婕一道玩,就把顾云妙抛到了脑后。
可等现在再去回忆,顾云妙当时其实只是舍不得她罢了。
年纪小,不知道怎么表达,顾云妙又不爱哭哭啼啼的,不把话说明白,就只冷着她。
顾云锦彼时也性子大,两人你冷我、我冷你,见不着了也不写信,真的就把姐妹感情冷光了。
“那时候都太不懂事了。”顾云锦叹道。
顾云思挑眉看她,印象里脾气不算好的顾云锦眼下能有这么一句类似反省一样的话,让她颇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还是欢喜的。
妹妹能懂事,做姐姐的肯定高兴的。
“云妙挺记挂你的,”顾云思笑着道,“她只是不会说。”
可不就是不会说嘛!
顾云锦扑哧就笑出了声,想了想,道:“她下个月就及笄了吧?我现在给她挑礼物送回去,还能赶得上吗?”
既然顾云妙不会说,那就由她来说吧,她好歹多活了十年呢,就当让让顾云妙呗。
顾云思莞尔:“赶得上的。”
听见笑声,单氏扭过头来,问道:“你们两个说得倒是热闹。”
顾云思颔首:“我们在说云妙。”
“姐妹就是姐妹,”单氏大笑,“几年不见,都不会生疏的。”
忙乎了一下午,北三胡同那儿才算收拾好了,晚饭都是在珍珠巷用的,今夜无风,就摆在天井里,又给顾云齐他们兄弟热了酒,席面上融洽极了。
因着顾云宴他们要回北三胡同,单氏没叫他们多喝,时间差不多了,就催着他们回去。
顾云锦和顾云思回东跨院。
等闭起门来,顾云思才问了悄悄话:“你在京城,知道傅太师府上吗?”
“我认得傅敏芝,与她一道玩过几回,就是你将来的小姑子。”顾云锦直言。
小姑子三个字,让顾云思的脸红透了,她捏了捏帕子,道:“好相处吗?她哥哥呢?”
“好处的,但我不认得她哥哥,”顾云锦说完,话锋一转,道,“我只是不解,你怎么会嫁去傅太师府里?咱们将军府,还跟太师府打交道的吗?”
这个疑惑,顾云锦存在心里有些日子了。
顾云思的婆家,怎么会从中军都督府的佥事变成了太师府?这差异太大了。
“别人保媒的,”顾云思道,“母亲从前闺中的几个好友嫁在京里,好似与太师府有些往来的,晓得我没有定亲,就帮着牵了线,然后就定下了……”
其中细节,顾云思似乎说不上来的样子。
顾云锦对此也理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满朝说不清楚自个儿婚事的姑娘多得是。
只是,顾云思的下一句话,让她整个人都怔了怔。
顾云思道:“你没有说亲对吧?母亲有提过,会请好友们帮着参详参详,跟四婶娘一道把你的婚事定下来,离及笄还有两个月,不用着急的。”
顾云锦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就说到她头上来了?
她真的一点也不着急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酸甜都是他
顾云锦不说话了。
原是两姐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自打今日见面,就没有冷过场。
突然一个闭嘴了,另一个也就说不下去了。
顾云思抿唇看了顾云锦一眼,见她神色之中并没有多少恼怒,反而是有些不知所措,这叫顾云思放心不少。
没有生气就好。
抚冬打了水进来,伺候顾云锦梳洗后又出去了。
顾云思犹豫着道:“这个抚冬,是进京之后才收的吧,从前没见过的。”
“是侍郎府的家生子,这几年一直伺候我,我搬出来了,她也跟着,”话题从婚事上转开了,顾云锦轻松了很多,笑着道,“就因着她叫抚冬,我把念夏的名字也一并改了。”
念夏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只是从前不叫这个名字。
直到进了侍郎府,徐令意身边的叫青雾,徐令婕那儿有艾绿、葱青,怎么也比念夏她老子娘取的傻气名字风雅,顾云锦便干脆改了。
顾云思听她提及侍郎府,低声道:“你怎么从里头搬出来了?我听说你进京之后就住在婶娘的娘家,一住就好几年。
你跟他们府上的兄弟姐妹也挺熟悉的吧?
我好似听过,说他家还有表亲家的兄弟住着。”
说到这儿,顾云思顿了顿,似是迟疑一般,良久才下定决心,靠到顾云锦身边,附耳问她:“青梅竹马一道大的,有没有什么心思?
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们来之前吧,母亲和祖母是在商量你的事儿。
祖母琢磨了几户人家,让母亲早些给你敲定了。
母亲没有一口答应,说你在京里多年,与表亲家的哥哥们都熟悉,万一有什么心思,那咱们一棒子敲下来,一来会伤了你的心,二来伤了亲戚和气。
母亲那就是权宜之计,没有给祖母准话,就等着到了之后问过四婶娘再议的。
你若真有什么心思,不好跟我母亲和四婶娘说,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说去。”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一时没有说话。
她还记得单氏送来的信里面那反反复复的叮嘱,看来将军府要给她说亲,还真不是随口说说的。
单氏若真如顾云思所言那般周全,那前世将军府并未插手她的婚事,也就能说得通了。
彼时中元过后,徐氏拗不过她,就给府里去信了。
不管祖母觉得杨家是否合适,但单氏不会乱敲棒子,不想伤顾云锦的心,也不想伤了亲戚和气。
反正四房已经决心了,将军府其他几房才不做那个恶人。
顾云锦思索前世今生,顾云思却不是这么看的,她见妹妹沉默,以为她当真心里惦记着人,不由沉沉盯着她。
“真有那么一个人?”最终是顾云思沉不住气,先问出了口。
顾云锦这才回过神来,失笑摇头:“亲戚和气呀,早就没了。”
顾云思讶异。
“侍郎府的兄弟姐妹之中,我就和大姐令意投缘些,其他的现在都……”顾云锦把这些半年来所有的事情都一一讲了。
她没有想过要瞒着顾云思,所有的事儿,满京城的茶博士都会讲,长房只要一打听,就晓得她做过什么了。
所有的一切,顾云锦不觉得心虚,自然也不会说不出口。
只是没想到,顾云思会听得怒气冲冲,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即撸着袖子就去找杨昔豫几人干架。
“也就是六哥不在京里,欺负你们三个女人!”顾云思牙痒痒的,“原还说呢,京城路远,又都是簪缨权贵,镇北将军府的名号再响,祖父也不在了,京里不比北地,未必会给你们体面。
哪怕是亲戚,也不一定能事事如心意,却是没有想到,最最让你们受委屈的,就是亲戚!
好在你出了那泥水潭子,没有真叫那杨家诓了去,否则真要憋屈死人了!
往后,再不用怕他们了,我们都在京里,他杨家敢惹是生非,让哥哥们打死他拉倒!”
顾云锦真没有想到顾云思是这么一个反应,当即哭笑不得。
她想说,天子脚下,不能随随便便打死人,会吃官司的。
也想说,她打回去了,也出了气了,杨昔豫要娶阮馨,已经没工夫再来烦她了。
她想说的要说的有很多,可话到了嗓子眼里,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只是觉得涩涩的,又有些暖暖的。
长久在记忆里的将军府,一直都是冷冰冰的,长辈也好,兄弟姐妹也罢,在十多年的岁月里,早就已经暗淡了,淡得若不是今生相聚,她根本没有去回忆的打算。
只是这一刻,却又鲜活起来。
不管其他人,顾云锦知道,这一刻的顾云思是真的在替她生气、替她委屈、也替她庆幸的。
顾云思气过了,握着顾云锦的手,道:“那其他人呢?可有心仪的?”
顾云锦微怔,她没有回答,半晌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是心仪一个人。
顾云思就坐在她边上,听见轻轻声音,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顾云锦这才知道,她把心中的疑惑,自言自语地问了出来。
两姐妹对望,顾云锦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实话:“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是心仪一个人,你明白吗?”
话音一落,顾云思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而后缓缓移开了视线,脸上淡淡的笑容都有些模糊了。
顾云锦只当她也说不上来,隔了会儿,才听见顾云思的话语声。
顾云思的声音有些颤,说得却极简单:“想起他来时,会打从心里想要笑出来,酸甜都是他。”
酸甜都是他?
甜会让人想笑,酸的又有哪儿好笑了?
顾云锦不明白,却也没有再问。
一夜睡到大天亮。
单氏起得很早,拿着单子要与徐氏商量去侍郎府走亲的事儿。
他们刚进京,作为晚辈,单氏带着儿女去看望徐家老二是规矩。
顾云思拉着顾云锦一道进去问安,正巧听见了,便打了个岔,道:“母亲,我饿坏了,有什么事儿等吃完了再说呗。”
第一百九十三章 拳头就是规矩
“馋鬼!”单氏嗔她。
顾云思笑盈盈的,等用过了饭,就把单氏拉回了西厢房,将昨夜顾云锦告诉她的事情完完本本说了一遍。
单氏的脸拉得老长,眉宇之间全是恼意,却还是忍着脾气,没做出撸袖子要干架的事儿。
“你的意思呢?”单氏缓了缓脾气,问道。
顾云思沉声道:“礼还是送去,免得叫京里人说我们没规矩,人就不过去了,我们上赶着去问安,那是给云锦丢人。”
单氏啐了一口。
要她说,连礼都别送了,拳头就是规矩,将军府别的没有,就是拳头硬。
可京城到底不比北地,顾云思要嫁的那是太师府,她多多少少都要顾忌一些。
拍了拍女儿的手,单氏点头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只送礼过去。回头我们先看宅子去,刚进京,事儿太多了,眼下没工夫跟他们磨蹭。”
说是送礼,但礼单却是重新写过的,好几样值钱的好货色全部抹了去,最后定下的单子就中规中矩到让所有人一看就知道是勉强全个面子。
有婆子把礼送去侍郎府,单氏再不提登门拜访一事。
这直转而下的态度,顾云锦心知肚明,徐氏亦有数。
反而是刚刚从北三胡同里过来的顾云宴他们并不知情,被顾云思私底下又说道了一通。
这厢单氏催着要出门看宅子,顾云思自然没有时间说得那么仔细,顾云宴听了个大概,只知道京里闹得沸沸扬扬,便让小厮赶紧去打听看看。
定宅子,是眼下最要紧的。
马车往西林胡同去,祝家老仆昨日就收了信了,出来迎他们。
单氏站在大门外,左右看了看胡同,问那老仆道:“这儿是西林胡同?光禄寺卿秦大人是不是也住在这儿?”
老仆笑着答道:“秦大人家就在前头,您看到了吗,前头那片桂花就是他们家的。”
单氏顺着看过去,就见屋舍之中,有几株桂花树高出了院墙,这会儿花还未凋,香气顺风而来,她颔首道:“我与秦大人的夫人是好友,常常书信往来,就晓得她家住西林胡同。”
“那赶巧了,您往后要是在这儿住下,串门都不用坐轿子。”老仆答道。
单氏莞尔。
进宅子看了一圈,单氏满意极了。
她知道京里寸土寸金的,转手买来的宅子,不可能像自建的将军府那样叫人满意。
她进京前琢磨着,四房挑的宅子,只要还过得去,不丢了将军府的威仪,就可以住下了。
毕竟,时间也紧,顾云思的婚礼耽搁不起。
没想到,四房挑的这宅子,很是让人喜欢的。
单氏是直爽人,没有磨磨蹭蹭,问了声价钱,感觉还挺合理的,也就没有讨价还价那一套,拍板子定下了。
“别怪我们之前拖着没定下,定下来了又催得急,实在是一大家子的,开春又要办喜事,”单氏笑道,“这两日咱们就把契书给办了吧。”
老仆不推托,他这儿随时可以去衙门。
这买卖是宁国公府牵线的,镇北将军府又是实在人家,看着就不会胡乱糟蹋祝老太爷的心血,价格又合适,他自然乐得早些办妥了。
过户的事儿就交给顾云宴了,单氏给秦家递了帖子,说是过些日子登门拜访,便带着人回了珍珠巷。
衙门里,办事儿都有议程。
顾云宴在北地与衙门也打过不少交道,晓得有人脉办事就方便许多,只是他初来京城,人都没认识几个,少不得要耐下心思来,一步步照着规矩办。
哪晓得前脚刚进衙门,后脚就有一位经历来询问,晓得是镇北将军府要买西林胡同的祝家宅子,当即客客气气引了人进去。
经历姓苗,做事儿利索,说话客气周全,没费多大工夫,事情就办妥了,又把顾云宴好好送出了门。
顾云宴越琢磨越怪,偏过头问小厮道:“我怎么觉得那苗经历比北地那几个官员都好说话?”
小厮一怔,答道:“爷,您跟着几位老爷在北地都是跟府尹、布政使一类的大员说话的,小小经历都到不了您跟前,他们要是来了,不也一样要好声好气跟您说话的嘛。”
顾云宴却摇头道:“可这里是京城,不是北地。”
京里最不缺的就是权贵,他父亲亲自到衙门也就罢了,只他一个初入京城的将军府的公子,还不至于让衙门上下都小心翼翼的,说办什么事儿就麻溜地给办了。
这厢顾云宴犹自不解,那厢苗经历哼着小曲摇头晃脑,招呼了个跑腿的到跟前,吩咐道:“去跟听风说一声,办妥了。”
大清早的,听风就来招呼过了,说将军府这两天指不定要办过户,人家人生地不熟的,请衙门里关照关照。
小公爷虽不在京城,但听风做事就是小公爷的意思,苗经历自然是周全极了。
而离开衙门的顾云宴,没有疑惑多久,就被气得顾不上那些了。
去打听顾云锦事情的小厮回来了,把茶博士说过的故事全部都交代了。
顾云宴脸色发青,冷声道:“推下水池,害得云锦病了好些天?三五不时到北三胡同来烦,被打出去了?整日里胡说八道,被云锦又砸书房又打人的?”
小厮苦哈哈点头。
“啧!”顾云宴摔了袖子就往珍珠巷走,这要是在北地,一个白面书生,他能收拾得他爬都爬不起来。
小厮哪里不晓得顾云宴气坏了,忙道:“爷,六姑娘揍过他了。”
“她那叫揍吗?”顾云宴横了小厮一眼,“就她那细胳膊细腿,能打断骨头还是能打断牙?便宜那姓杨的了。”
进了珍珠巷,顾云宴板着脸去了二进院子,抬头就见三个妹妹换了练功的衣裳,并肩站在天井里扎马步。
半大不小的丰哥儿也已经开始练基础了,扎马步也是会的,就跟在姑姑们后头。
巧姐儿太小了,偏又粘人,撅着小屁股跟着学。
顾云思是正经练过的,嘴里嘀嘀咕咕跟顾云锦说练拳练枪法的事儿:“念夏没有练过枪吧?回头我教你。”
顾云锦笑盈盈要应下,却见顾云宴过来了。
“你那枪法就是耍着玩,”顾云宴道,“这儿地方小,耍不开,云齐年后还要回军营,没办法从头细细致致教你,正好丰哥儿也要练,云锦你要学,等咱们搬去了西林胡同,我来教。
拳法枪法骑术弓箭,你想学什么,我一样样教。”
顾云锦闻言怔了怔,见顾云宴不是说笑,是真的一副要认真教的样子,便点头应了。
她醒来后,就一直想好好学的。
顾云宴见她应得郑重,也点了点头。
将军府的姑娘,要么不动手,动手就要能打断骨头。
他就是这么想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空荡荡
长房抵京之后,着实忙了不少日子。
西林胡同的契书周全了,一家人就陆陆续续把行李箱笼都搬了进去。
这宅子地方也算宽敞的,就算田老太太不在京里,最正中的屋子也留空了出来。
单氏挑了个院子,带着两个女儿一道住,顾云宴和顾云熙各自一小院,走几步穿堂就到单氏那儿了。
四房住在西侧,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依旧是徐氏住北面正房,顾云齐和吴氏住东厢房,顾云锦住跨院。
单氏笑着与徐氏道:“还有不少院子空着,怎么偏挤在一处?”
徐氏答道:“习惯了,四房人少,一块儿热闹。”
想想也是,过几个月,顾云齐回营里去了,吴氏一人住一院子,可不还是要往徐氏这儿来嘛。
“话是这么说,”单氏又补了一句,“眼下是不闲挤,可等云齐媳妇怀了生了,那不就吵着你了吗?你这身子骨,经不起小娃儿哭闹的。”
提及孩子,徐氏的眼里满是温柔,想着虎头虎脑的丰哥儿和活泼俏皮的巧姐儿,恨不能四房也能快些添一个。
可怀孕生子,十个月呢,况且顾云齐才回来一个月,吴氏的肚子还没动静。
“云锦不小了,一两年后嫁了人,东跨院就空出来了,”徐氏笑着道,“若赶在那之前,再挑院子也不迟的。”
单氏莞尔。
徐氏又道:“我这不是念着还有二房、三房嘛,给老太太的屋子留着,也该给他们留些地方。”
提及那两房,单氏的笑容微微一僵。
徐氏看出来了,刚要问两句,就见单氏摆了摆手。
“是我疏忽了,该给他们留着的。”单氏道。
笑容已经无恙,但徐氏知道单氏不想多说,既如此,那她也就没有多问。
院子分好了,从最近的时日里挑了个好时辰,顾家搬了西林胡同。
贾妇人极其不舍。
顾云锦笑着道:“大娘得空就来串门。”
贾妇人睨了她一眼,道:“原是东西送到我那儿,我穿过一进院子就能送到你手上,往后就要走远了。”
晓得她说的是蒋慕渊三五不时送来的东西,顾云锦啼笑皆非。
留在北三胡同的箱笼也搬了来,念夏和抚冬手脚麻利,把屋子收拾了出来,时不时问顾云锦几句“这个放哪儿”、“那个挂哪儿”。
站住屋子中央,顾云锦拧着眉头看这三间屋子。
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可就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顾云锦回忆着她之前住过的几处。
兰苑里,东西委实不少,书画插屏、顽石器皿,不大不小的屋子摆得正正好。
只是那些都是徐家的东西,她离开时一件也没有拿。
北三胡同里的西厢房,她的摆设很少,但因着半侧屋子堆了石老太太的陪嫁,她的桌床椅子书案挤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显得满满当当的,并不空旷。
搬到珍珠巷,起先是空荡荡的,后来……
后来就被蒋慕渊搁在库房里的东西填补上了。
眼下,少了那些,实在有些空,空得她有些不适应。
顾云锦想到了那天在宁国公府里的事儿,寿安笑盈盈地与她介绍一屋子的东西,她应了寿安等搬了家请她来做客,不晓得这般“朴素”的屋子会不会怠慢了客人。
一边想,顾云锦一边在椅子上坐下。
抚冬泡了茶,给她添了一盏。
顾云锦摩挲着茶碗,心想,照寿安那性子,大抵不会觉得被怠慢了,反而会极其乐意跟她分享。
什么“东西太多放不下了”、什么“这个适合姐姐不适合我”,一箱笼一箱笼往西林胡同给她送摆件物什。
说起来,蒋慕渊头一回到珍珠巷来时,也问过她不少屋里的东西吧。
那等下回他回京了,来了这儿,她莫不是要指着一样样东西与他说,“这是你妹妹送的”、“那也是你妹妹送的”?
那画面,跟让寿安到珍珠巷做客差不了多少……
这么一想,口中的茶水都品不出味儿来了。
放下茶盏,顾云锦转念又一想,就觉得不太对了。
珍珠巷是蒋慕渊的宅子,他来也就来了,以后她住的是将军府,那人难道也说翻墙就翻墙吗?
彼时宅子里住的人不多,习武的也就半吊子,有什么动静都听不见,可如今与哥哥们一道了,大半夜府里翻进来一个人,总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
小公爷还说回京后来下棋呢,他怕是来不成了。
好在应了他的中秋圆月,她已经寄给她了,不算食言。
就是不晓得,那副琼宫图,他看了之后是什么想法……
她看到的月光,与他在两湖所见的,是不是相同……
他何时,会从两湖回来……
将军府搬入新宅,少不得要宴客一场。
只是顾家在北地多年,京中委实没有多少相熟走动的人家。
徐氏那一挂的姻亲,无论是侍郎府还是杨家,顾家都不会下帖子去,而长房里,只余下傅太师府和单氏闺中认得的那几位友人,如此一来,到底冷清些。
单氏来打听顾云锦的好友。
顾云锦开口便是“郡主”、“县主”、伯府姑娘,听得单氏一愣一愣的。
良久,单氏才笑着叹道:“都是贵人,我们一群老太太说话,不敢请贵人入席了,等晚些,你看着来,另开一席,就你们姑娘家一道耍。”
顾云锦噗嗤笑出了声:“伯娘离老太太还差了一辈呢。”
单氏哈哈大笑。
随着将军府宴客的帖子送出去,京里各处都知道了,镇北将军府进京,在西林胡同住下了。
杨家那儿,贺氏对着聘礼单子删删改改。
杨氏回娘家来,看见这一幕,额上青筋不住跳:“有什么好东西,能让你这么舍不得?”
贺氏白了她一眼。
“昔豫娶媳妇的聘礼,你不是早些年就敲定了吗?怎么这会儿改上了?”杨氏又问了句。
“为了娶名门贵女定下来的东西,她阮家配吗?”贺氏一提起阮馨来就心烦,“我这么多聘礼砸下去,她还得起陪嫁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缺德
杨氏自然也不满意阮家,但她更看不上贺氏这小家子气。
“左右要给的,”杨氏道,“不给,留着给孙子娶孙媳吗?”
贺氏本就心烦,听了这些挑刺一样的话,当即坐不住了,冷笑道:“是我愿意让阮馨进门的?若不是你们侍郎府那贱婢,我要收下这么个糟心的儿媳?”
石瑛是杨氏心中的一根刺,血肉模糊地横在那儿,压根去不掉。
贺氏拿石瑛说事,杨氏半句反驳的话都寻不出来,只能认下,可又怄得不行,坐在一旁生了半晌的闷气,暗自埋怨闵老太太。
陪嫁单子总算是改好了,贺氏拿起来丢到杨氏怀里,道:“你不就是来看这个的,看吧。”
杨氏低咒了声,翻开来一看,只觉得脑壳又痛了。
这单子,比前几天将军府长房送来的礼单还要让她无话可说。
将军府那儿,简单明了,一看就是不想跟侍郎府多有往来、又不得不送一份礼,规矩周全挑不出错,也生分得要命。
贺氏准备的这单子就过分了,丝毫没给阮家留半点颜面,这哪里是结亲,就是结仇去的。
虽说这亲事背后,跟结仇也好不了多少,但表面上还是要顾忌的,偏贺氏压根就不管了。
事关杨昔豫,杨氏耐着心思好言劝道:“你好歹再添两样,这单子拿出去,几位老太太那儿就过不了。”
贺氏白了她一眼:“嫌寒碜呐?她阮馨本就不是什么金贵货色,衣衫不整倒在那破屋子里,我让她进门就不错了!你看不过眼,你给添上?”
杨氏跟贺氏压根说不通,只好把杨昔豫抬出来:“你当是为了昔豫的名声,你忍也就忍个几年。我是没瞧出来昔豫有多喜欢她,她也不像是个能缠着人的,等过几年昔豫厌了,你想怎么收拾不都是你的事儿了吗?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授人以柄?”
贺氏绷着脸,许久把单子拿回去,又添上了两样,算是妥协了。
杨氏揉了揉胸口,在她看来,贺氏比闵老太太好不到哪儿去,只能拿儿子来压。
闵老太太商户出身,眼界小见识短,杨氏不觉得奇怪,她就是不明白,官家出身的贺氏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贺氏让丫鬟收拾笔墨,冷笑着道:“我看她能蹦跶几年,等我儿高中之后,我定要再寻一个门当户对、在官场上能给昔豫助力的儿媳妇。”
停妻再娶,这事情朝堂上时有发生,但毕竟不体面,谁家都不会明晃晃摆在台面上,也就是贺氏能张口就说。
杨氏之前那一句,原本的意思是让贺氏立规矩、教训人,婆婆收拾不听话的媳妇,总有法子的,哪里晓得贺氏剑走偏锋,想的是另一处。
杨氏听了就烦:“这会儿记得门当户对了?我想方设法图云锦,你却怪我不盼着昔豫好。反正我眼光就这样了,你以后要寻个好的,自个儿想法子去。”
提及顾云锦,贺氏当即就要炸了。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顾云锦,那一拳头一拳头的,哪里是打在杨昔豫身上,分明就是打在她这个当娘的身上!
“一门莽夫!”贺氏骂道。
杨氏起身就走,脚下不停,嘴里也不停:“莽夫怎么了?莽夫分得清好赖!
云锦心思多简单,哄着哄着就好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现在将军府要长住京城了,留在京里的三个姑娘,大的那个开春嫁进太师府,底下那个年纪又小,就云锦,眼下可不就待价而沽了?
早些定下来,多好!昔豫有傅敏峥当连襟,多好!”
杨氏越说越觉得怄气,来来回回琢磨这半年多的事情,偏过头问邵嬷嬷:“我当时让令婕推云锦,这步棋是不是走岔了?自打那之后,云锦就跟我生分了,我还是应该徐徐图之的?”
邵嬷嬷劝解道:“太太,当时那么选也就是为了逼表姑娘一把,毕竟她十四了,再拖下去容易起变故。
如今来马后炮,大抵就是不该让二姑娘动手,换个眼生的,哪怕是撞过去,表姑娘也不会把事儿记到您和二姑娘头上。
不过,事已至此,您也别惦记着表姑娘了。
依奴婢看,今儿个那些话,那位不是随口说说的,怕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给豫二爷另娶的,您不如提前琢磨起来。”
杨氏抿了抿唇,深以为然。
她失策在让徐令婕动手上,本意是想让顾云锦以为自个儿是失足,才没另找丫鬟婆子撞过去,却不想,顾云锦太机敏了,感受到了被徐令婕推的那个动作。
那之后,又添了石瑛那个不消停的,生生就把这盘棋给走成了死棋。
至于另娶……
杨氏啐了一口:“我不插手那等缺德事儿!她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去。我现在琢磨有用吗?天晓得是三年后还是五年后、亦或是十年后?她要是十五年后还想着另娶这一回事,那我现在去瞅门当户对的大肚婆,看人家生不生女儿吗?”
杨氏只骂了半截,后半截她没有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眼下的门当户对,在那个时候又是什么状况。
一如她杨家,当年也是风光无限,几位曾老太爷、老太爷,一开口,朝堂都要颤一颤,如今,不过是匹快瘦死的骆驼。
轿子进了青柳胡同,杨氏半掀开帘子透气,经过一户宅子前,她看着一眼熟的婆子递了帖子。
杨氏想了想,问道:“那个是不是前回来侍郎府送礼的镇北将军府的婆子?”
邵嬷嬷回头看了眼,道:“是她。她这是给黎家递帖?”
同住一胡同,左右都熟悉,那是光禄寺左少卿黎大人府上。
晚些时候,邵嬷嬷使人去打听了,晓得那帖子是来请黎夫人的,说是将军府搬入新宅,要热闹热闹。
“黎夫人已经应下了,听说是黎大人的上峰、光禄寺卿秦大人的夫人跟顾家长房那位夫人是好友,中间牵线,想让顾家拓拓人脉吧。”邵嬷嬷如实禀道。
杨氏歪在榻子上,心烦得不行,她猜到了,将军府不会给徐家递帖的。
这事儿,等京里传开了,又是一场笑话。
真真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