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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拾陆     威武不能娶txt下载     威武不能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讨一句话

    慈心宫里,皇太后靠着引枕,半躺半坐在罗汉床上。

    小宫女拿着美人捶轻轻柔柔替她捶着脚。

    向嬷嬷低声劝道:“您便是睡不着,闭目养会儿神也是好的,这几夜都没歇好呢,您的身体……”

    “养神还能养回来多少?”皇太后苦笑,“你当哀家还是年轻的时候呀!”

    “知道不年轻了,才更要好好养着。”向嬷嬷不赞同极了。

    皇太后撇了撇嘴,趁着向嬷嬷不注意,嘀咕了一声:“知道老了没几年了,还不许吃糖……”

    向嬷嬷隐约听见些什么,只是外头传禀说蒋慕渊来了,她听那一头去了,就没留心皇太后到底抱怨了什么。

    蒋慕渊进来问了安。

    皇太后让宫女将她扶起来,示意蒋慕渊在身边坐下:“特特来看哀家的?”

    蒋慕渊笑着答道:“刚从御书房过来。”

    “就知道!”皇太后埋怨似地看了他一眼,“圣上又要让你做什么了?该不会要你管两湖洪水的事儿吧?

    前两天恪儿过来,哀家就跟他说,哀家心里没底,总觉得要出事。

    果不其然,发大水了,哎……”

    蒋慕渊含笑,没有说话。

    皇太后眼皮子一抬,嗔道:“圣上真让你管两湖的事儿?”

    蒋慕渊这才收了笑容,正色道:“刚刚送来的急报,两湖沿岸数出决堤,淹了三座城池,无数村镇,灾情紧急。我一会儿回去收拾收拾,明后日就启程去两湖。”

    “你又去掺合!你一往两湖跑,安阳肯定坐不住,要来哀家跟前哭一场了!”皇太后指着他说了几句,末了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哀家还不晓得你!你就是个闲不住的,不叫你去,你也不安心。

    你听哀家一句,去了之后,该怎样就怎样,反正山高皇帝远,等你回来了,圣上要是挑剔你,哀家给你顶着。”

    蒋慕渊闻言就笑了,凑到皇太后身边:“就等您这句话呢!赈灾的银子不足,今年宫里的宴席……”

    “算计到哀家头上来了?”皇太后半恼半笑半无奈,“随你随你!寿辰不摆了,有什么摆头,又不给哀家糖吃。”

    蒋慕渊笑得越发灿然,趁着向嬷嬷不注意,与皇太后低声道:“回来给您多捎些。”

    有了这句保证,皇太后满意多了,她仔仔细细交代起了这一路远行要注意的地方,最后道:“你也不是头一回出远门了,大小事情都能应付。不过,安阳之前说的也有道理,该给你挑门亲事了,等媳妇过门,你就不会天天把府衙当家了。”

    这几句话,蒋慕渊才刚听安阳长公主提过,不由失笑,而后他的视线在向嬷嬷身上转了转。

    皇太后会意,朝向嬷嬷点了点头,等嬷嬷领着宫女嬷嬷们都退出去了,她才问道:“说吧,对亲事有看法?”

    “舅舅给我挑的是卫国公府那姑娘?”蒋慕渊开门见山,“我母亲素来随您跟舅舅,若是您答应了,这事儿就成了。

    可外祖母,我不喜欢那姑娘,真抬进门来了,我也天天住府衙去。

    您前回跟我说过的,舅舅挑媳妇的眼光不好,听他的绝对不行,您别食言了。”

    一番话说得皇太后啼笑皆非,蒋慕渊也只有在说私事时,才会把什么“舅舅”、“外祖母”挂在嘴上。

    虽说就一个称呼,但皇太后却听得格外窝心,特别吃这一套。

    “浑说!还天天住府衙,信不信你舅舅让绍方德把府衙大门给你锁起来!”皇太后嗔他,“那你说,你喜欢哪家的?京城这么多世家贵女,你倒是挑一个出来让我和安阳琢磨琢磨呀!”

    蒋慕渊抿着唇笑了:“是有那么一个,现在不能说,我马上要离京几个月,您和母亲一顿琢磨,把人吓跑了,我哪儿说理去?难道抢亲去吗?”

    皇太后被“抢亲”两字弄得几乎笑岔了气,笑过了,又仔细思量了一番。

    她的目光落在蒋慕渊身上,只见他半垂着眼,神色温柔极了,他仿佛是想到了那一个姑娘,满心满意都化作了水似的。

    只看他这幅模样,皇太后就明白,蒋慕渊不是随便说说诓她的。

    明明眼下不能细说,却偏要跟她提起来,其实也不是吊胃口,而是怕他在外头治水,京里突然就给他把大事儿定下了吧。

    这是要向她讨一句话了。

    皇太后拍了拍蒋慕渊的手,道:“那就回来再让哀家琢磨,只要是个懂事知分寸的,哀家给你做主。不喜欢柳家的,那就不挑她了。”

    她其实也怕了实在处不到一起去的两夫妻了。

    看看圣上与中宫皇后,这婚事是先皇定的,在圣上还是皇子时就完婚了。

    圣上当初也说过不喜欢,先皇只与他道,嫡皇子妃看的是身份、体面,你喜欢最好,不喜欢也无事,你养侧妃妾室通房去。

    这话不算有错,历朝历代都这样,皇太后当时坐在中宫位置上,被这句话气得翻了个白眼,却也不至于为此跟先皇闹,毕竟,先皇再有宠幸的嫔妃,也十分顾念中宫的辛苦和威仪。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圣上会这般忽略中宫,独独宠虞贵妃。

    倒不是虞贵妃比中宫更会讨圣上的欢心,而是她们两个本来就是性格喜好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人有喜恶,处不来就是处不来。

    了解过圣上与中宫相处的细节,皇太后也就歇了那缓和的心思了,那就是白费劲!

    因而,皇太后自然也不想再强扭西瓜了,蒋慕渊不喜欢柳家的,那就换个喜欢的呗,多大点事儿。

    蒋慕渊得了这句承诺,心里也就有底了。

    说完了这事儿,御医过来给皇太后请脉。

    向嬷嬷引着人进来,蒋慕渊抬眸看去,来人并非是乌太医,而是夏太医,也就是夏易的父亲。

    “乌大人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就换下官来请平安脉。”夏太医道。

    皇太后哈哈大笑:“他肯定贪杯了,要不然大夏天的夜里还能染了风寒?他爱吃酒的毛病改不了,还天天说哀家吃糖!”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来不来得及

    夏太医闻言,尴尬极了,但还是认认真真给皇太后诊脉,写了脉案。

    皇太后的身体都是一些老毛病了,毕竟年纪在这里,不可能无病无痛的。

    夏太医关照了几句,便起身告退。

    蒋慕渊也退出来,快走了几步,跟上了夏太医:“还有一些事情想请教大人。”

    夏太医顿足。

    蒋慕渊问起了洪水之后防疫病的事情。

    夏太医理了理思绪,把想到的详详细细都说了一番,又道:“太医院也点派了人手,明日与徐侍郎等工部的大人们一道出发,梁院判领队,他经验丰富,应该能帮上小公爷的忙。”

    蒋慕渊笑道:“防疫这一块,我心里没底,有梁院判同去,添了不少底气。”

    夏太医忙拱手道:“小公爷不要这么说,您这个年纪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为圣上排忧解难,真是英雄出少年。下官说句厚颜的话,谁家养儿子,不想养个小公爷这样出众的呢!”

    “夏大人这就抬举我了,”蒋慕渊笑着道,“府上几位公子,不也是自幼习医,颇有建树吗?我听说大公子如今在善德堂坐诊?”

    提及长子,夏太医的眼中,多少也透出些许骄傲来,道:“下官今日是厚脸皮厚到底了,那几个儿子,只要他们能承继这衣钵,能潜心在医道上,能救苦救急于百姓,那总算也没辜负在祖师爷跟前磕的头。”

    蒋慕渊颔首,又问:“小公子是跟着乌大人习医吧?”

    夏太医微微拧眉,略一思量后,道:“不瞒小公爷,这小儿子是下官眼下最操心的。医者,要考量的不仅仅是医术,懂医理,不等于会看病。就像考官一样,能背得出墨义,能写得好策论的,不一定能当好父母官。”

    “夏大人是觉得小公子在人情梳理上还……”蒋慕渊道。

    话说到了这里,夏太医也不含糊,颔首应了。

    蒋慕渊放慢了脚步,前后思索了一番,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是走得多了,看得多了,才渐渐能领会一些。

    夏大人,小公子跟随乌大人多年,医理上应当已然全备,与其让他留在京中,不如您试试让他遍行天下。

    您的熟识里,应该有能为他引路的,结伴行医,多走多看,会有进益。

    我再多提一句,如今两湖一带最缺医者,您也可以让他跟着太医院的大人们一道去。”

    这一番话,让夏大人怔住了,他岂会不晓得蒋慕渊说得极有道理?他年轻时也曾在外游医,积攒下无数经验,深知这种经历,对人情世故上的益处极多。

    可夏易到底是小儿子,他心疼小儿子最多,要不然,也不会铺路替他拜到乌太医名下。

    只是数年下来,夏大人渐渐的也察觉到了夏易的长处及短处,他知道必须改变儿子,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今日与蒋慕渊也是正巧就聊到了这里,对方的话无意让他坚定了许多。

    两人一道走出宫廷,听风候在不远处,小跑着过来。

    夏大人见此,行了一礼,告辞道:“小公爷的话,让下官茅塞顿开,下官回去好好与小儿说说,他也到了要行天下的时候了。”

    听风瞅了眼夏大人的背影,好奇道:“爷,您点拨夏大人什么了呀?”

    “让夏易跟着太医院的人去两湖。”蒋慕渊随口答着。

    听风也就是随便一问,问完了没上心,他更关心蒋慕渊:“爷,圣上怎么说?”

    “后天出发去两湖,”蒋慕渊道,“你留在京城,寒雷他们跟着去就行了。”

    不能随行,听风颇为遗憾,苦着脸跟着走,走了两步,突然眼睛一亮,拍了拍脑袋道:“哎?爷您刚是让夏公子也去两湖?”

    “怎么?”蒋慕渊睨他。

    听风没敢再说,只一双眼睛沽溜沽溜的。

    蒋慕渊失笑,以手做拳清了清嗓子,他承认,私心是有的,但同时,也是抱着善意的,对夏易而言,出去多见识一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毕竟,他刚刚才在慈心宫里讨个承诺,确保了自身这里的安全,自然也要保证顾云锦那儿不出差池。

    小姑娘可人得紧,要是被人说动了,他总不能真去抢亲吧?

    可真到那个时候……

    比起将来后悔、思念,还是抢回来的好。

    蒋慕渊回了宁国公府,把要出行的事情告诉了蒋仕煜和安阳长公主,果不其然,长公主一脸的不赞同,看在蒋仕煜的份上,才堪堪忍住了。

    蒋仕煜把蒋慕渊叫去了书房,他领兵多年,也见多了天灾**,他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陈旧笔记,摊开其中一页给蒋慕渊看。

    “这一段开始,记的都是水灾后救灾、防疫的心得,你且看看。”蒋仕煜道。

    他从前打过一仗,敌军炸开了上游堤坝,一夜之间淹了一整座城池,蒋仕煜带兵去救,虽是打败了敌军,但也被城中凄惨景象所震撼,当真是人间地狱。

    蒋慕渊认认真真看了,有些细节处亦与蒋仕煜交谈了一番。

    待说完了,蒋仕煜才笑着道:“行了,去看看你母亲,别招她哭。”

    蒋慕渊无奈道:“她要哭,我又劝不住,还是父亲您回头再哄哄吧。”

    “臭小子!”蒋仕煜笑骂了一句,赶他出了书房。

    蒋慕渊一回房就见安阳长公主等着他,母子两人好言说了一番,长公主再舍不得再挂心,也不会拖他后腿。

    “我一会儿让人给你收拾东西,”长公主嗔道,“心怀百姓心怀百姓,你就不晓得心怀心怀我,什么时候能娶个媳妇回来,让她给你收拾,我才不费这个力气了!你赶紧去洗洗,吃过饭就休息吧,养好了精神才好走。”

    蒋慕渊笑着道:“不着急,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

    “天都黑了,你还要去哪儿?”长公主奇道。

    蒋慕渊想了想,眉梢一扬:“看看现在给您去找个儿媳妇还来不来得及。”

    几个嬷嬷屏不住笑,长公主指着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连摆手:“去去去,你赶紧去!找不着别回来了!”

    蒋慕渊笑着走了,长公主摇着头与嬷嬷们道:“就会耍嘴皮子,我看他哪里找去!”

    夜色沉沉的,巷口远远有更夫打更的声音,蒋慕渊站在一处院墙下,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轻巧一跃,进了小院,轻轻敲了敲东跨院的门。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两种情绪

    顾云锦的面前摊着一册话本,桌上油灯光亮正好,夜里看书不至于伤眼睛但也不刺目。

    可她重新拿起来时,却有些忘了刚才看到哪儿了。

    今夜,她回房之后就在看这话本,京中书局这个月刚出的,接续这上一个月的故事,她之前还与寿安郡主讨论过一番,凑在一起猜测下面的进展,因而今日书局一开卖,她就让人买回来了。

    顾云锦自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有些有意思的地方,她还读给念夏和抚冬听,主仆三人笑作一团。

    她本以为,今晚稍稍熬一熬,这书就看完了,明日正好写信给寿安,说一说感想,哪知道才读了三分之一,贾妇人又来找抚冬打马吊了。

    看着抚冬被贾妇人半拉着走了,顾云锦愣了会儿,才放下话本让念夏替她更衣梳妆。

    念夏手脚麻利,嘴上道:“不晓得是听风过来,还是小公爷……”

    “许是听风吧,”顾云锦答道,“城里不都在传两湖的洪水吗?小公爷近来肯定又忙得脱不开身了。”

    念夏觉得有理,替顾云锦挽了长发,而后犹豫着问了声:“那您还抹胭脂吗?”

    顾云锦对镜看了看。

    她皮肤白,虽说是一白遮三丑,但她这会儿的气色看起来不算好。

    前几天贪图凉快,屋里多摆了盆冰不说,还饮了好些凉茶,吃了冰碗,按说以她如今的身体是不碍事的,哪知道突然就……

    她来了初潮。

    顾云锦从十年后过来的,对每月这几天的烦心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且因时日久了,她压根也不记得自个儿前世初潮是什么时候,便未上过心,这小一旬的根本没有管住过嘴。

    结果,不至于痛得起不了身,但面色却是极其不好。

    顾云锦适应得挺好的,反倒是徐氏和吴氏揪心得不得了,以为她什么都不懂,第一次就会吓着了,仔仔细细交代了小日子里要注意的事儿,又把她的冰碗凉茶全收了。

    今日其实已经舒服多了,就是脸上不红润,夜里看起来越发泛白。

    顾云锦道:“还是抹上吧,听风眼睛尖着了,没得让人担心。”

    这会儿抹胭脂,等下又要重新洗脸,可比起让人担心,顾云锦宁可自个儿麻烦些。

    蒋慕渊心思也细,若从听风那儿听说了,回头来问她一句,这种事,顾云锦脸皮再厚都不可能跟一个公子哥去说明白的。

    哪怕,蒋慕渊是关心她。

    收拾妥当了,念夏去了中屋,等着给来人开门。

    顾云锦坐回桌边,重新捧起她的话本,却寻不到之前看到哪儿了,来回翻了翻,依旧觉得前情模模糊糊的。

    她听见了敲门声传来,也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而后,却是念夏的问安声。

    “小公爷”三个字,清清楚楚的。

    本以为蒋慕渊没有工夫过来的,没想到他……

    顾云锦一面想,一面放下话本迎出去,刚绕过落地罩,迎面就瞧见了蒋慕渊。

    蒋慕渊微微抿着唇角,眼中有淡淡笑意,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云锦。

    看得出来,她重新梳妆了,胭脂都是新抹的,一双晶亮眼睛望着她,几分迟疑、几分惊喜。

    疑他亲自来,喜他亲自来。

    两种情绪明明白白的,看的蒋慕渊的心都软了。

    他想,听风前回还真没诓她,顾云锦晓得他来,的确是好好梳妆了的,胭脂鲜艳,映得人跟朵桃花似的。

    她就这么听着他的敲门声迎出来,简简单单的举止,却叫人心里暖洋洋的。

    暖了之后,却又迅速低落了些。

    前回她见到的是听风,这份惊喜又化作了什么呢?是如听风说的那样,很失望吧……

    这些念头盘旋了一番,蒋慕渊才稳住心神,往次间里走,等落座,示意她也坐下,本是想开门见山,但对上小姑娘欢欢喜喜的笑容,正事儿就说不出口了。

    蒋慕渊看到了桌上倒覆着的话本,没话找话一样问道:“在看这个?”

    “是,”顾云锦笑着道,“郡主也喜欢这个故事。”

    “讲什么的?”蒋慕渊问。

    顾云锦的视线落在了话本封面上,她想,这亏得是个鬼怪志异。

    讲的是两个书生在阳间几次落榜,正欲重新再战,哪知道遇了**,各自赴了黄泉。

    两人在黄泉路上结识,还因巧合舌战群鬼,在阳间未得功名,却在底下名声显赫了。

    这故事还未出完,叫城中好些人都吊着胃口。

    顾云锦一边跟蒋慕渊讲,一边默默想,还是鬼怪志异好,若是个痴男怨女的,她跟寿安说道还算寻常,跟蒋慕渊说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蒋慕渊认认真真听顾云锦讲,他也不打岔,只时不时抿口茶,借着茶具遮挡,定定看她一会儿。

    屋外些许虫鸣,在顾云锦轻轻柔柔说故事的声音里,不叫人心生烦躁,反而添了几分气氛,仿佛这志异故事里,就该有这样的动静。

    心神平缓,蒋慕渊的五感也敏锐了许多。

    他闻到了甜甜的胭脂香,也在其中辨出了血的味道。

    他常年习武,又上过战场,对鲜血的气息很是熟悉,蒋慕渊先是微怔,以为顾云锦受伤了,再一想,自个儿就明白过来了。

    这叫他的脸发烫,跟烧了一样,却又暗暗庆幸,亏得他想转得快,没有一张嘴就问出去。

    等说完了故事,顾云锦抬眸问他:“都传两湖洪灾,我想你很是忙碌,原以为是听风来呢。”

    她先提了,蒋慕渊便只好把来意说了:“今日的快报,两湖决堤了,我圣旨出发去查看灾情,防病防疫,可能要一段时间才会回京来。”

    一听这话,顾云锦不禁愣住了,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蒋慕渊这次夜访,不是来提醒她什么关照她什么,而是来与她道别的。

    一时之间,她也没弄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是不由自主一遍遍去回忆,前世这一场洪水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可她彼时并不关心这些,京城离两湖隔了半片河山,她根本想不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等我回来

    卡个全勤卡个全勤卡个全勤,半小时左右替换吧。别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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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锦的面前摊着一册话本,桌上油灯光亮正好,夜里看书不至于伤眼睛但也不刺目。

    可她重新拿起来时,却有些忘了刚才看到哪儿了。

    今夜,她回房之后就在看这话本,京中书局这个月刚出的,接续这上一个月的故事,她之前还与寿安郡主讨论过一番,凑在一起猜测下面的进展,因而今日书局一开卖,她就让人买回来了。

    顾云锦自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有些有意思的地方,她还读给念夏和抚冬听,主仆三人笑作一团。

    她本以为,今晚稍稍熬一熬,这书就看完了,明日正好写信给寿安,说一说感想,哪知道才读了三分之一,贾妇人又来找抚冬打马吊了。

    看着抚冬被贾妇人半拉着走了,顾云锦愣了会儿,才放下话本让念夏替她更衣梳妆。

    念夏手脚麻利,嘴上道:“不晓得是听风过来,还是小公爷……”

    “许是听风吧,”顾云锦答道,“城里不都在传两湖的洪水吗?小公爷近来肯定又忙得脱不开身了。”

    念夏觉得有理,替顾云锦挽了长发,而后犹豫着问了声:“那您还抹胭脂吗?”

    顾云锦对镜看了看。

    她皮肤白,虽说是一白遮三丑,但她这会儿的气色看起来不算好。

    前几天贪图凉快,屋里多摆了盆冰不说,还饮了好些凉茶,吃了冰碗,按说以她如今的身体是不碍事的,哪知道突然就……

    她来了初潮。

    顾云锦从十年后过来的,对每月这几天的烦心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且因时日久了,她压根也不记得自个儿前世初潮是什么时候,便未上过心,这小一旬的根本没有管住过嘴。

    结果,不至于痛得起不了身,但面色却是极其不好。

    顾云锦适应得挺好的,反倒是徐氏和吴氏揪心得不得了,以为她什么都不懂,第一次就会吓着了,仔仔细细交代了小日子里要注意的事儿,又把她的冰碗凉茶全收了。

    今日其实已经舒服多了,就是脸上不红润,夜里看起来越发泛白。

    顾云锦道:“还是抹上吧,听风眼睛尖着了,没得让人担心。”

    这会儿抹胭脂,等下又要重新洗脸,可比起让人担心,顾云锦宁可自个儿麻烦些。

    蒋慕渊心思也细,若从听风那儿听说了,回头来问她一句,这种事,顾云锦脸皮再厚都不可能跟一个公子哥去说明白的。

    哪怕,蒋慕渊是关心她。

    收拾妥当了,念夏去了中屋,等着给来人开门。

    顾云锦坐回桌边,重新捧起她的话本,却寻不到之前看到哪儿了,来回翻了翻,依旧觉得前情模模糊糊的。

    她听见了敲门声传来,也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而后,却是念夏的问安声。

    “小公爷”三个字,清清楚楚的。

    本以为蒋慕渊没有工夫过来的,没想到他……

    顾云锦一面想,一面放下话本迎出去,刚绕过落地罩,迎面就瞧见了蒋慕渊。

    蒋慕渊微微抿着唇角,眼中有淡淡笑意,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云锦。

    看得出来,她重新梳妆了,胭脂都是新抹的,一双晶亮眼睛望着她,几分迟疑、几分惊喜。

    疑他亲自来,喜他亲自来。

    两种情绪明明白白的,看的蒋慕渊的心都软了。

    他想,听风前回还真没诓她,顾云锦晓得他来,的确是好好梳妆了的,胭脂鲜艳,映得人跟朵桃花似的。

    她就这么听着他的敲门声迎出来,简简单单的举止,却叫人心里暖洋洋的。

    暖了之后,却又迅速低落了些。

    前回她见到的是听风,这份惊喜又化作了什么呢?是如听风说的那样,很失望吧……

    这些念头盘旋了一番,蒋慕渊才稳住心神,往次间里走,等落座,示意她也坐下,本是想开门见山,但对上小姑娘欢欢喜喜的笑容,正事儿就说不出口了。

    蒋慕渊看到了桌上倒覆着的话本,没话找话一样问道:“在看这个?”

    “是,”顾云锦笑着道,“郡主也喜欢这个故事。”

    “讲什么的?”蒋慕渊问。

    顾云锦的视线落在了话本封面上,她想,这亏得是个鬼怪志异。

    讲的是两个书生在阳间几次落榜,正欲重新再战,哪知道遇了**,各自赴了黄泉。

    两人在黄泉路上结识,还因巧合舌战群鬼,在阳间未得功名,却在底下名声显赫了。

    这故事还未出完,叫城中好些人都吊着胃口。

    顾云锦一边跟蒋慕渊讲,一边默默想,还是鬼怪志异好,若是个痴男怨女的,她跟寿安说道还算寻常,跟蒋慕渊说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蒋慕渊认认真真听顾云锦讲,他也不打岔,只时不时抿口茶,借着茶具遮挡,定定看她一会儿。

    屋外些许虫鸣,在顾云锦轻轻柔柔说故事的声音里,不叫人心生烦躁,反而添了几分气氛,仿佛这志异故事里,就该有这样的动静。

    心神平缓,蒋慕渊的五感也敏锐了许多。

    他闻到了甜甜的胭脂香,也在其中辨出了血的味道。

    他常年习武,又上过战场,对鲜血的气息很是熟悉,蒋慕渊先是微怔,以为顾云锦受伤了,再一想,自个儿就明白过来了。

    这叫他的脸发烫,跟烧了一样,却又暗暗庆幸,亏得他想转得快,没有一张嘴就问出去。

    等说完了故事,顾云锦抬眸问他:“都传两湖洪灾,我想你很是忙碌,原以为是听风来呢。”

    她先提了,蒋慕渊便只好把来意说了:“今日的快报,两湖决堤了,我圣旨出发去查看灾情,防病防疫,可能要一段时间才会回京来。”

    一听这话,顾云锦不禁愣住了,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蒋慕渊这次夜访,不是来提醒她什么关照她什么,而是来与她道别的。

    一时之间,她也没弄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是不由自主一遍遍去回忆,前世这一场洪水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可她彼时并不关心这些,京城离两湖隔了半片河山,她根本想不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 宅子

    马车驶出珍珠巷,往不远的西林胡同去。

    贾妇人坐在车上,简单与吴氏和顾云锦介绍:“中人说那宅子极好,咱们先去看看,要是不满意,你们只管说,不用客气的,咱们再挑。”

    吴氏应了,顾云锦撩起帘子看了眼外头街景,弯着眼睛笑了笑。

    前夜蒋慕渊与她说得明明白白的,那宅子是听风挑出来的,她琢磨着那宅子不会差。

    要是不合适的,听风都不会让贾妇人带她们过去看。

    街上热闹,有牵着马儿经过的公子,顾云锦看了一眼,心想,蒋慕渊应当是一大清早就启程了吧。

    从京城去两湖,路途遥远,即便是快马加鞭,在接近两湖地区时,也会因着洪水而难行。

    蒋慕渊说的是几个月,但顾云锦想,能在年前回来,就已经极好了。

    她犹自想着,马车转了个弯,进了西林胡同。

    西林胡同左右前后几乎都是官宅,礼部尚书林大人、也就是林琬的父亲的府邸也在其中。

    马车停在一处宅子外头,车把式摆了脚踏,贾妇人先一步下车,又扶了吴氏与顾云锦一把。

    顾云锦打量着眼前的宅门,只看外头,这气派就不比徐侍郎府差。

    徐氏原也是要来的,但今天日头大,这才上午就已经闷热极了,她们便劝住了徐氏,说是看着好,下回再一起来看过,若是看着不好,也免得叫徐氏白走这一回。

    宅子的主人家还留着一屋仆从看顾宅子,听见敲门声,就迎了出来。

    兴许是因为听风从中牵的线,老仆人格外客气,引了几人进去。

    顾云锦一面走,一面看。

    这宅子是之前的承宣布政使祝大人的,祝大人家中香火鼎盛,四代同堂,因此这宅子屋舍多,各房各院分分明明,前后院都不显得拥挤。

    祝大人备下这一座大宅子,本是想告老之后就留在京中养老的,只是,人的年纪上来了,想法也渐渐不同了。

    年初时回故乡走了走,小住了半个月,只觉得故土这里也好那里也好,再不肯回京城来。

    他老人家下定了决心,与儿子、孙子们前前后后商议数月,最终是晚辈拗不过老人,决定举家返乡居住。

    这宅子空出来了,就琢磨着有合适的转手出去。

    “老太爷当年置办宅子时也费了不少心思的,”老仆一面引路,一面道,“在乡下有田有宅的,其实也不缺这一座宅子的银子,只是屋子空得久了,缺人气,好好的宅子就坏了。因而老太爷才想转出去,可他也交代了,就算转手,也要转给正派人家,不能糟蹋了。”

    几代鲜血铸就荣耀的镇北将军府就是祝老太爷眼中的正派人家。

    老仆写信回去问了一声,老太爷就应允了,回信刚抵京城,老仆知会了听风。

    顾云锦挺满意这宅子的,虽不比如今的镇北将军府宽敞,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这宅子已经不小了,也完全住得下了。

    宅子后头有花园、假山,另有一池水,池子小是小,但引的是活水,如老仆所言,祝老太爷在这里是费过心思的,小花园修得格外精致好看,哪怕主人家搬走了,留下看宅子的老仆一家也把园子养得极好。

    吴氏也很满意,与老仆道:“我们府里长房要等秋末抵京了,我们一房暂且不能拍板的……”

    这个情况,老仆已然是听说了的,笑着道:“顾家奶奶客气了,这事儿不妨碍,总归是诚心要买、诚心要卖,就等贵府长房进京后定下吧。”

    看过了宅子里头,老仆送他们出来,左右简单点了点:“前头两个石狮子的是林尚书府,林尚书府再过去一家是工部闻侍郎府,最最里头的是乌家,他们老太爷告老前是太医院的。”

    顾云锦诧异,往胡同里多看了两眼,奇道:“乌太医住在最里头?”

    她只知乌太医住在城西,家中与珍珠巷不远,却不清楚对方就住在西林胡同。

    “是呢。”老仆笑着道。

    正说着话,胡同里一位少年人背着药箱走出来,顾云锦瞧着眼熟,眯着眼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来那是夏易。

    夏易也瞧见了他们,赶了几步过来,道:“几位怎么在这儿?”

    吴氏指了指宅子,道:“来看看这里,许是过几个月要搬过来。”

    夏易按时来给徐氏查脉,晓得将军府长房要进京的事儿,当即明白过来,道:“原来如此,这一回又一回的,搬得离乌大人府上更近了呢。”

    “可不是,”吴氏笑着答道,“往后就几步路了,不用乌大人特特过来,我们太太去乌大人府上也是方便的。”

    夏易抿了抿唇,转头往身后胡同里望了一眼。

    这么些距离,的确是极其方便了的,哪怕乌太医忙碌起来,也不会抽不出工夫亲自给徐氏看诊了。

    也就不用他几次跑腿……

    夏易有些遗憾,可那之后,更多的也是庆幸。

    他重新转过来,认认真真看了看顾云锦,眼底情绪掩盖了大半,道:“这样也好,顾家太太的身体有乌大人看顾着,我放心许多。我今日原本是想去珍珠巷的,要与各位告别,却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闻言,顾云锦和吴氏具是意外。

    “告别?”顾云锦拧眉,“你要离开京城了?”

    夏易颔首,道:“两湖洪灾,如今缺少大夫,我虽不能独当一面,但也和家里商议了,跟随我几位师兄一起,去给太医院的几位大人打个下手。大灾之后极有可能出大疫,不能不防备。”

    顾云锦叹息,前夜蒋慕渊才与她告别,今日又有一人告诉她,要往两湖去了。

    那夜蒋慕渊只与她说了大致灾情,讲的多是受灾状况,提了几句百姓安置,以及巡查堤坝,对疫病一句带过了,因而她当时并没有细细想过,此刻听夏易一说,顾云锦才意识到,这一趟去,并非全无风险的。

    疫病,跟洪水一样,是要人命的。

    顾云锦问夏易道:“哪怕是大夫,也不能保证安全……”

第一百七十一章 原来是他

    语气之中透着几分关心,夏易淡淡笑了笑,哪怕明白顾云锦的关心仅仅是把他当作一个熟识、一个朋友,却也依旧让他心里热乎乎的。

    “可我是大夫呀,虽然还是个学徒大夫,”夏易的笑容温和极了,道,“哪有大夫怕疫情危及的?百姓们还等着,我们可不能怕的。”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不难,只要奔赴现场,全心全意投入进去就好,但就跟上阵杀敌一样,提着刀枪、跟随战鼓冲锋时是不怕的,杀敌不怕,受伤也不怕,而等下来战场,夜深人静一个人擦拭干了的血时,想起那千钧一发的死亡,才会真正后怕起来。

    吴氏和顾云锦知道这些,她们出身武门,哪怕父兄们不会愿意她们晓得,但多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兵士们不会因为怕死就不上阵了,大夫也不会因为怕死就不救人了。

    道理都是一样的。

    顾云锦想了想,道:“那防疫结束之后呢?是不是就回京来了?”

    夏易深深看着顾云锦,摇了摇头:“不回来,等两湖安稳了,就与我师兄一道游医去,少说也要三五年吧。”

    这个答案,叫顾云锦意外极了。

    夏易看在眼中,笑着解释道:“我其实前阵子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作为医者,我还有很多不懂之处,眼界也不够开阔,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父亲前两天与我说了之后,我想是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

    吴氏和顾云锦都十分感谢夏易这几个月对她们一家的照顾,两厢认真道了别,这才上了马车。

    夏易站在胡同里,看着马车缓缓驶远,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并没有骗顾云锦,他是早有了离京游医的想法,但他也确实没有说出全部实话来。

    自从被乌太医点醒之后,夏易知道他不该再把视线落在顾云锦身上了,这位姑娘不是他肖想的。

    只是,“欢喜”之事,哪里能够随心所欲?

    即便是他克制着自己,还是会不知不觉地多看她两眼,想看她笑,想看她闹,什么样子都好看。

    每次去珍珠巷里看诊,对夏易而言,都是既高兴又忐忑的事情,但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把心思稳住,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夏易生出了远行游医的念头。

    一来是不让自己再看着顾云锦了,见过了山河大川,眼界增长、心胸广阔之后,小情小爱大抵就能抛在脑后了,三五年后,再回京城,那时候顾云锦肯定嫁人了,他也不至于摆不正自己的位子。

    二来,他作为大夫,以后要在行医路上走下去的,游医对他的将来极有好处。

    因此,父亲一提,夏易就点头了,今日来与乌太医告别,本想下午再去珍珠巷的,哪晓得这么巧。

    夏易看了眼祝家宅子,开口问那老仆:“镇北将军府往后要搬来此处?我都不晓得祝大人的宅子要出手,这也真是巧了。”

    祝家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与乌太医做邻居,老仆自然也认得跟着乌太医学医的夏易,闻言道:“还未全定下,但大致就是成了买卖了。”

    “哪家牵的线?”他明知不该问的,却终是忍不住。

    老仆答得坦荡:“宁国公小公爷那儿牵的线,好像是顾姑娘托了郡主。”

    “原来如此……”夏易道了谢,看着老仆关上了宅门,而后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原来是他……”

    京城官家之中,多少都知道顾云锦与寿安郡主交好,即便知道是蒋慕渊牵线,也会当是寿安郡主帮了忙,但夏易却明白,不仅仅是那样的。

    能说得动乌太医出马,能让乌太医特特提点他,那样的矜贵人,京里还能有几位呢?

    有那么一瞬,夏易有些不甘心,只是不甘心之后,又多了一些放心。

    小公爷的名声极好,品貌端正,年轻有为,文武全才,若他是那个人,绝不会是心血来潮,他一定会善待顾姑娘的。

    另一厢,吴氏和顾云锦回到珍珠巷,仔细和徐氏说那宅子的状况。

    让念夏备了笔墨,顾云锦照着记忆,把宅子布局画下来。

    吴氏正与徐氏说到夏易要远赴两湖的事情上,她暗悄悄瞅了顾云锦一眼,压着声音道:“我之前就想吧,夏公子挺好的,世代为医,家风正派,他对我们又格外照顾,最要紧是,我觉得他挺中意云锦的……

    就琢磨着,等大伯娘她们来了,也问问她的意思……

    没想到夏公子要一走三五年,那肯定就不行了……”

    吴氏的声音很低,饶是顾云锦竖起耳朵,也只听得断断续续的,但不妨碍她领会吴氏的意思。

    顾云锦很是惊讶,提着笔都不知道要怎么画了。

    她怎么就没瞧出来夏易中意她呢?

    虽说,夏易的确是很照顾她们,但是照顾她,难道要以心意回报?

    她可以感激,很感激的。

    话又说回来,还有人比夏易更照顾她的……

    也不知道蒋慕渊到哪儿了?

    那夜都没有细细问他,到底是与其他大人一道走,还是独自快马加鞭早些赶到两湖。

    顾云锦的思绪飘开了,直到笔尖墨点晕到了纸上,才堪堪回过神来,她赶忙不再想,认真画好了布局。

    图纸摊在桌上,三人又一道说了宅子,徐氏亦没有不喜的地方,便道:“还有几天就中秋了,大嫂他们也快要启程了。”

    傍晚时,徐侍郎府里来,魏氏亲自来送帖子。

    徐令意的婚事有着落了,魏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极好,两家定了八月二十二放小定,她送的就是小定的观礼帖子。

    珍珠巷里没有外人,魏氏敞开了说话:“别嫌弃我多事,依着规矩,帖子我必须拿来。

    我与老爷、令意,当然希望你们能来观礼,可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不想回侍郎府里赴宴的。

    碰见嘴巴坏的,还要说之前侍郎府不好,云锦走了,如今令意嫁得好,云锦又亲近起来了,那真是听一句就要气死了,因而不来也无妨的,我们晓得你们的好。

    令意这阵子是不方便出门,等过几个月,再来看云锦。

    喏,这是令意的信。”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实诚

    顾云锦接了,笑道:“傅太师才刚保媒,小定的日子这就定了?我以为还要半月一月呢。”

    “纪家催的急,”魏氏笑了起来,“早些定了也好,我能睡个踏实觉。”

    这话说得屋里几人都笑了。

    魏氏也晓得,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王甫安那么耍过一回,哪家当爹娘的能没有半点怨气,没有半夜惊梦?

    徐令意的年纪是再经不起一次波折了。

    只有等婚书到了手上,两家板上钉钉敲严实了,魏氏才能真正安稳。

    顾云锦坐到一旁去拆了信来。

    徐令意一手好字,伴着墨香,上头情绪明明白白的。

    许是两家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速度,让徐令意也懵了,她的心思不好跟长辈说,平辈之间,她和徐令婕说不到一处,知道纪致诚跟了她两回的只有顾云锦,偏偏顾云锦不住侍郎府了,只能借着书信来说道一番。

    徐令意说她被纪致诚气笑了。

    最初是气多过于笑,她压根不知道自个儿哪里得了纪致诚亲睐了,几次三番跟着她,中元那天还说出那么一番话来,她哪里认识他了,哪里稀罕他那点欢喜。

    可徐令意也没有想到,纪致诚竟然说服了纪家上下,诚意满满来准备婚事。

    纪尚书亲自来寻的徐砚,纪家女眷也来相看过,说话礼数皆是客气、规矩,对他们二房没有半点怠慢轻视,交谈里不说分外亲切,但能看出满意来,细节处都很是周全。

    这份周全极其合适,不会亲近得让人无所适从,也不会疏远得叫人不知如何应对。

    不比其他,只比前回相看的那一户商贾之家,就高出无数去了。

    徐令意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什么高门贵女,说亲也全赖着伯父的脸面,她除了那一手字,也没有旁的出类拔萃的优点,纪家会如此看重,只因纪致诚的诚心。

    纪致诚是把家里都摆平了,他做好了准备,才让徐令意这儿跟春风拂面似的。

    人家这般善待,婚事又拦都拦不住,徐令意恼归恼,却也不至于那般排斥了。

    可纪致诚后头做的那些事儿,就让徐令意笑多余气了。

    或许是纪致诚晓得他这些年在外的名声就是一个仗着祖辈官名、整日里混日子的监生,傅太师登门保媒时,他还让老太师带了五六份策论文章来。

    有几份是纪致诚年初时写的,不用旁人点评,徐令意都看得出,这文章中规中矩,寻不到亮点,搁在监生之中,大抵就评个中下。

    另有两份是他前几天才写好的,听说是还未让国子监的先生读过,只叫傅太师先点评了一番。

    傅太师显然很喜欢这两份文章,朱笔点批几乎写满了纸面。

    徐砚看了也十分欢喜,连连夸赞,倒不是这两份文章当真惊天动地了,而是进步颇为显著,仿若跟换了个人写的一样。

    徐令意也拿来读了,几份文章搁在一块,她算是明白纪致诚想说的意思的——他能发奋,能进步,有良师益友,有家人引路,他能撑得起家,能让徐令意抬头挺胸。

    “我当时想,那就他了吧,就冲着这份赤诚和坦率,也不能板着脸跟他过不去了。”

    顾云锦捏着信,弯着眼儿笑,她能想到徐令意那哭笑不得的无奈,也高兴对方能安稳定下来。

    议亲是两家人的事儿,可关起门来相处时,却只是两个人。

    两人都愿意好好过,那总能磨合出来的。

    魏氏和徐氏说着话,听见顾云锦笑声,扭过头来道:“令意说什么了,叫你这般欢喜?”

    信是不好给魏氏看的,顾云锦斟酌了用词,道:“大姐姐说,纪家那公子挺实诚的。”

    魏氏哈哈大笑。

    她起身告辞,吴氏和顾云锦一路送出来。

    迎面钱妈快步过来,脸上带笑,朝几人问了声安,道:“又有信送到了北三胡同,邻居给送来了,奶奶赶紧看一眼?”

    吴氏笑着接了,她只当是将军府送来的,兴许有事儿要交代,可刚看了眼信上的字迹,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谁的信呀?”顾云锦一面嘀咕着问,一面看向吴氏,清清楚楚地看到吴氏的眼睛霎时间都红了。

    吴氏的眼中晶莹一片,双手紧紧捏着信封,有些难以抑制地轻颤,她深吸了一口气,噙着泪,道:“是我们爷的信。”

    顾云齐的家书?

    “别送我了,赶紧回去看信。”魏氏了然,笑着挥了挥手,独自走了。

    顾云锦拉着吴氏回房里去,徐氏一听顾云齐来信,也很期待。

    吴氏拆了火漆,取出信来读,不过一张纸,她越看眼睛越亮,欢喜之意几乎溢出了眸子,连唇角都扬得高高的。

    她快速读了两遍,声音里都藏不住惊喜:“爷说,他累了些功,长官给了假,他大抵下个月就能回来了。”

    徐氏亦是高兴不已。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她是知道顾云齐今年会回京,所以在挑石氏老太太的陪嫁送去北三胡同供奉时,她以此为理由,唬过杨氏,只是前世顾云齐抵京时都快腊月了,这回却早了数月。

    虽不知道其中缘由,但今生改变的地方多了去了,哥哥能回京来,顾云锦还是很高兴的。

    尤其是,她看到吴氏这般喜悦。

    中秋渐近,夜里也有些凉意了。

    春秋的衣裳厚薄合适,基本可以混着穿,今年做了不少春衣,顾云锦就不想在秋衣上费心思,却拧不过贾妇人热情,搬了不少时兴花样来,偏让她再做些。

    “江南那儿才送来的,”贾妇人笑着劝她,“我就没见过姑娘家不爱新衣裳的,箱笼不够打箱笼,哪里能少做衣?

    你自个儿看看,这么鲜艳的花色,你让大娘怎么穿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死了!

    料子存着,花样就过时了,还是赶紧做了好。

    你便是不想着你自己,也该给你嫂嫂琢磨琢磨。

    你哥哥快回来了,她哪能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小姑子不做新衣,你让她一个做嫂嫂的,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做一堆呀?”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顾云锦自然不推却了,拉着吴氏一道选花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好兴致

    吴氏被念夏请了来,起先还没品过味来,不晓得为何昨日还不肯裁新衣的顾云锦,怎么一觉睡醒了又转念头了,直到顾云锦把料子往她身上一个劲儿地比划,她才明白过来。

    脸颊一下子烫了,可看着那些时兴花样,吴氏又有些挪不动脚。

    她这个年纪的小妇人,都是爱俏的,只是丈夫不在身边,吴氏平日里也疏于装扮,眼瞅着顾云齐要回来了,她当然也希望能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

    不说要跟朵花儿似的,但也要让人眼前一亮不是……

    吴氏红着脸让顾云锦比划了一通,钱妈在一旁帮着出主意,怎么裁剪,怎么配扣子,款式是什么样的,腰线又要怎么收。

    钱妈的手艺不输京里数得上号的成衣店的老师傅,眼光也好,言语之间,已然把吴氏装扮得跟新嫁娘一般俏丽了。

    吴氏道了谢,送贾妇人和钱妈离开,刚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就见顾云锦笑盈盈看着她。

    有些心虚的吴氏嗔了顾云锦一眼。

    顾云锦笑得更开心了:“新衣裳有了,要不要再打些新首饰?过几天我陪嫂嫂出去买胭脂呀?”

    吴氏扬手想拍她,胳膊刚抬起来,自个儿又顿住了:“你说我是胖了还是瘦了?春日裁衣时,我的腰身是多少来着呀?”

    “不如问问钱妈去?”顾云锦道。

    吴氏下意识要点头,见顾云锦笑得一脸狭促,她的脸越发烫得慌。

    “只管笑,你只管笑!”吴氏凑过去哈她痒痒,“你迟早也会有这么一个搁在心里的人,我看你还能嚣张几年!”

    顾云锦极其怕痒,当即缩着身子要躲。

    姑嫂闹作一团,引得徐氏打发了沈嬷嬷来看,得知了事情,沈嬷嬷憋着笑回去禀了。

    两人险些笑岔了气,顾云锦求饶了,躺在榻子上,一面顺气,一面看着屋梁。

    她还能嚣张几年?

    她从前那一辈子,往后十年里,都没有那么一个搁在心里的人。

    很久以前,顾云锦以为自己是懂的,她喜欢杨昔豫的文章,也喜欢杨昔豫给她的礼物,徐令婕告诉她,那样的喜欢并非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意。

    听的多了,顾云锦自个儿也误解了,以为那真是情爱。

    直到嫁过去,真正相处起来,在矛盾与变故之中,顾云锦才一点一点明白过来。

    因为不喜欢,所以也无所谓。

    杨昔豫多少红颜,顾云锦都不会生出恼意恨意,被贺氏送去岭北,她收拾了行囊头也不回就走。

    这绝不是真的喜欢。

    因此,她至今也不知道,把一个人搁在心上,又是什么样的滋味。

    顾云锦看着吴氏,吴氏这几日的喜悦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一如那天捧着信时激动得险些落泪,她是真的欢喜,真的盼着顾云齐早早抵京。

    那样的神情很是叫人动容,也很叫人羡慕。

    中秋前,小花园里的桂花树开花了,一夜之间,香气满园。

    那株桂花好些年没有人仔细照顾过了,却格外繁盛,贾妇人笑着说今年的糖桂花有着落了。

    月亮一天比一天圆,也一日比一日亮。

    十五那夜,一桌子的好菜。

    蒸好的螃蟹个儿大,拆开来一看,肉肥黄多。

    贾妇人见顾云锦吃得欢喜,不由笑了:“只看姑娘喜欢蟹黄包子,就晓得你爱吃这个,庄子上新鲜送来的,拿到厨房里时还吐着泡泡呢。”

    顾云锦一怔,贾家在京郊一带哪里来的庄子?

    见贾妇人冲她挑眉,顾云锦这才会意了,这庄子是宁国公府的。

    蒋慕渊那人呐,一面往两湖赶,一面还想着让听风给她送螃蟹,他怎么不干脆把两湖水域里的螃蟹都捞起来送京里来呢……

    可偏偏每次送她的吃食点心都是她的心头好,叫她根本放都放不下手。

    饭后,顾云锦在小花园里走动消食,螃蟹这东西,滋味虽好,却不能多吃。

    徐氏在饮食上被乌太医叮嘱过,这些生冷寒食,她尝过一两筷子就放下了,顾云锦没那么讲究,但家里人都被她第一次小日子时的动静给唬着了,也不许她贪吃。

    这一点上,贾妇人站在了徐氏和吴氏一边,厨房里蒸的螃蟹数量刚刚好,顾云锦想多吃一只都没有。

    顾云锦一面散步,一面念叨螃蟹,念过了,倒也没忘了送螃蟹的人。

    她抬起头往空中看。

    圆月挂在当空,皎洁明亮,隐约能分出广寒宫来。

    顾云锦默不作声看了会儿,回屋让念夏准备了笔墨,又把几子挪到了窗边,提笔画下来。

    抚冬从小街上回来,上前看了一眼,怕打搅顾云锦,蹑手蹑脚又退出来,压着声儿与念夏道:“姑娘好兴致呀。”

    念夏那天夜里隐约间是听见蒋慕渊和顾云锦说话的,虽只有零碎言语,她当时没有全部领会,眼下看顾云锦作画,串在一块一想,也就懂了。

    姑娘哪里是好兴致,分明就是怕自个儿记不准,要画下来,之后才好与小公爷说。

    这句话憋在胸口,她想告诉抚冬,却又不能说,只能一脸忿忿道:“是啊,好兴致呀!”

    抚冬全然摸不清头脑,既然是好兴致,这么忿忿做什么呀?

    顾云锦不晓得两个丫鬟的动静,等画完了放下笔,又看了看圆月,她不禁想着,蒋慕渊这会儿在看明月吗……

    直到快四更了,蒋慕渊才空闲下来,抬头看了眼圆月。

    他离京时没有与工部、太医院的大人们一道同行,那些大人们虽然也骑马,但到底身体底子比不了他,不能日夜赶路,十二个时辰都能在马上奔驰。

    蒋慕渊一路快马加鞭,先他们一步抵达。

    饶是能想象当地景象,可亲眼看到灾情,心里还是闷得沉甸甸的。

    中秋的月再圆,也挡不了百姓们家破人亡的痛苦。

    寒雷一手碟子、一手酒壶进来,道:“几位大人们说,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了,请爷将就将就。”

    蒋慕渊揉了揉眉心,看着那碟子摆着的三个月饼,哼笑了声:“他们还有心思捣鼓这个?罢了,都一道分一点吧,也算是过了节了。”

    说完,蒋慕渊拗了半个,靠窗抬头看圆月。

    顾云锦应过他,回去之后与他说月亮,不晓得她今日看到的月宫是什么模样的,也不知道她今日尝的月饼又是什么馅儿的。

    应该掺了不少糖,甜滋滋的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挑事

    八月二十一那天傍晚,下了一场秋雨,雨势颇大,一扫夏日余下来的暑气,一下子就凉爽起来。

    翌日一早,天空碧蓝,真真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纪家往徐家放小定,珍珠巷这儿早就定下不过去观礼了,但贺礼还是少不了的,由抚冬和沈嬷嬷一道给送去。

    侍郎府里,魏氏一早起来,忙了个脚不沾地。

    徐令意是个听话懂事的,魏氏不怕她说出不得体的话来,徐令婕虽然口无遮拦了些,但她在人前多少还拎得清,只要不点她这个炮仗,一般不会炸起来。

    魏氏真正担心的还是闵老太太,以及那些来观礼的客人们。

    纪家来的是纪尚书的幺女、纪致诚的小姑姑董纪氏,她丈夫是一甲出身,在翰林院里待了几年后放外做官,这几年政绩不错,听说再过几年就能调回京城了。

    董纪氏有诰命在身,又是全福,她模样端正,圆脸大眼睛,笑起来就一股子亲切味道,叫人极有好感。

    前回纪家女眷来相看时,董纪氏就陪着嫂嫂们来过,说话做事很是周全的一个人。

    依着时辰,董纪氏笑盈盈登门,依照着规矩,说福气话,插簪,一点儿都不出错。

    新打的金簪子戴到徐令意头上,魏氏飘飘荡荡的心总算是落地了,眼中含泪,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杨氏安排了酒席,请宾客们落座。

    魏氏这厢还没有感慨完,那厢席面上,她就听见有些不会说话的人胡乱开口了。

    有一位妇人的妯娌与太常寺卿金大人府上沾亲带故的,前回王家给金安雅放小定时曾去观礼,只听她道:“当日场面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听说金家大姑娘一直冷着脸,就像是嫌弃王家请的全福夫人不够体面似的。

    可她也不想想,她是低嫁呀,王甫安一个员外郎,能请来什么样的全福?

    金二姑娘说话就更不好听了,惹得王家那全福夫人险些就撂担子不干了。

    事后,王家那儿听说给那夫人塞了厚厚的红包才算完事的。

    结亲结成那样,与结仇也差不多了。

    要我说呢,就是王家不会做人,我们令意多好呀,他们不要,偏要去跟金家攀,活该被人看不上。”

    魏氏的嘴角抽了抽。

    这话听着是在夸徐令意,贬低王家和金家,可这是个有头有脑的人该说的话吗?

    董纪氏还在席上坐呢,哪怕徐令意和王琅婚事告吹不是秘密,但当着纪、徐两家的面,大谈从前事情,这不是跟主人家过不去嘛!

    偏那妇人没有丝毫自觉,依旧再侃侃而谈。

    魏氏憋着气,怕席面上闹起来丢人,干脆与其他人说话,想把话题引开去。

    她才刚开了口,那边却又讲到了顾云锦和徐氏。

    “侄女儿放小定,那边也不使个人来,这礼数未免……”

    魏氏实在憋不住了,冷着脸打断了对方的话,道:“一早就送了贺礼来了。”

    “贺礼?”妇人轻轻笑了起来,“我还当今日来,能见见满京城都说模样好的顾姑娘呢,原来只送了礼物来。”

    坐在妇人身边的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这礼数上不对吧?姑太太不来,顾姑娘也不来,这要是不晓得的,还当是她们不想跟纪尚书府里做亲戚呢。”

    “哪儿的话,”妇人道,“要是不想做亲戚,礼物肯定也不送了。年轻人要脸,许是之前闹得过了,下不了台面吧……”

    “是呢,毕竟当初是跟侍郎府划清界限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声音不轻不重,几张席面上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别说魏氏脸上难看,连杨氏的脸也青了,这两人哪里是来吃酒的,根本就是来拆台的。

    杨氏放下筷子,拧眉道:“今儿个是我们大姑娘的好日子,两位老说表姑娘做什么?要说到表姑娘,不如去珍珠巷里说道?我使人给你们引路?”

    妇人和老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抿着唇笑着不说话了。

    之后席面上再热闹,对魏氏而言,都跟扎了一根刺似的。

    好在董纪氏完全不介意,她离开之前还避开人、反过来安抚了魏氏几句:“府里什么样的状况,我们一早就知道的,令意是什么样的、顾家姑娘又是什么样的,我们也都是知道的,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不能缝起来,那就……”

    魏氏会意了,颔首道:“下帖子时想着是好几年的左右邻居,却不想成了这样,既如此,往后只能少往来了。”

    送走了董纪氏,宾客散席了,魏氏去寻了杨氏:“那两人吃错药了?这是做邻居,还是当仇人呐?”

    杨氏也气得不行,府里欢欢喜喜办个席面,却冒出来这样的人,也叫她脸上无光:“她们与我们老爷官场上不冲突,为邻多年,也无矛盾,与珍珠巷那儿,越发没有纠葛了,都说无利不起早,图什么呀?”

    图什么,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清楚的。

    杨氏只记在了心里,事后叫邵嬷嬷寻人四处打听打听,看看是哪儿出了问题。

    席面上的事情,一五一十都传到了徐令意耳朵里。

    徐令意写了信,让青雾找人送到珍珠巷去。

    等顾云锦午歇起来接了信,城里已经有了不少流言了。

    有说徐氏和顾云锦不讲究礼数的,有说她们势力的,那一套套的说辞,跟魏氏之前预料得一模一样。

    甚至有人开了盘,想赌一赌徐家与纪尚书府上做亲家之后,顾云锦会不会一改之前的脾气,重新与侍郎府走动,亦或是与徐令意频繁交往。

    那盘子才刚开起来,就被素香楼的茶博士笑话得皮都不剩了。

    茶博士摇着扇子,抿了一口茶:“各位,做庄家的都想赚银子,这不是稀罕事儿,可他不能耍花腔、骗银子不是?

    顾姑娘性子直,虽与郡主、县主交好,但大伙儿都不认为她是趋炎附势之人。

    徐大姑娘嫁得好与不好,都不会改变顾姑娘的态度。

    在想琢磨着,不少人都押了顾姑娘不会与侍郎府再走动、不会与徐大姑娘交好的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秋雨

    经常来素香楼听茶博士说话的,手上多少有些闲钱,不少人还真喜欢押个盘子,不图赚多少铜板银子,只求凑个热闹。

    茶博士这几句话一说,显然是深知内情的,一下子就勾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竖起了耳朵。

    “怎么?博士以为顾姑娘会与徐大姑娘交好?”有人问到。

    茶博士哈哈大笑:“众位有所不知呐,顾姑娘和徐大姑娘重来就没翻过脸。

    我们素香楼从不胡乱讲故事的,上个月中元,顾姑娘和徐大姑娘还在我们楼上雅间一道看平湖河灯的。

    那时候,徐大姑娘和纪家公子压根就没议亲。

    在下一张嘴说得不算,各位可以打听打听,中元那天我们素香楼客满,应当也有不少人见到那两位姑娘出入吧?”

    在坐的正好有当天在场的客人,只是姑娘们出门各个戴着帷帽,他们分不清身份,皱着眉仔细回忆去了。

    有人从二楼雅间探出头来,高声问道:“当日是哪间雅间?”

    茶博士抬手一指:“起先坐的是沿街的地字二号房,后来天字三号房空出来了,她们就挪过去了。当日平远侯府的公子、姑娘也在,程三公子坐的天字二号房。”

    问话的人一拍脑袋,道:“呦,原来我当天瞧见的背影的顾姑娘呀。各位,我那天就坐在现在这个雅间,我看到有姑娘进地字二号,后又挪了天字三号,我不认得姑娘们,但我确实见到程三公子了。”

    程晋之经常来素香楼,常客人都晓得他,一听茶博士和二楼的客人说得周全,疑惑就消了七七八八了。

    茶博士又道:“只要打听过的,都晓得徐大姑娘和顾姑娘有走动,庄家设庄,难道会不知情吗?分明就是坑众位的银子呐!”

    “坑银子”这一说法,让投了钱的客人们都激动了起来。

    他们不缺那些银钱,却不喜欢叫人这般算计,有脾气急的,当即要去找那庄家算账。

    东家在一旁搓着手,一面招呼客人,一面叹息道:“其实说到底,就是长辈们的那点儿事,却牵扯上了晚辈们往来。否则,多年的兄弟姐妹,哪来的那么多不和睦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座的客人们家中,这种事情也不缺,一下子就明白了东家的意思,不由笑的笑,说道的说道。

    不过一个下午,等晚饭时,京里说顾云锦做事没有规矩的,或是捧高踩低、趋炎附势的,都已经散了,谁若还把这几条“罪名”安上去,当即要被人笑话他消息落后。

    侍郎府里,魏氏得了回报,长长松了一口气。

    而珍珠巷内,顾云锦看着徐令意信上说的那两个名字,一头雾水。

    那妇人是鸿胪寺左少卿房大人的夫人,那老太太是她婆母,房家也久居青柳胡同,与徐府比邻多年,印象之中,两家做邻居做得挺愉快的,并没有什么冲突。

    与顾云锦这里,越发没有矛盾了。

    莫名其妙在席面上说这么一席话,显然是故意惹事的,却不晓得她们是在给谁当枪了。

    顾云锦有心打听打听这位鸿胪寺左少卿,可念夏和抚冬都不是有路子的人,她想了想,还是暂且搁下,打算回头问问听风。

    京中官场上的关系,听风知道的肯定多一些。

    月末时,乌太医来给徐氏看诊,身边跟着的自然不是夏易,而是一张生面孔。

    十岁左右的年纪,脸还圆滚滚的,看起来讨喜极了。

    乌太医很喜欢这个小孩子,指着道:“我本来不想再教徒弟了,但是,人领到我跟前,我一看他就想笑。多笑多敞怀,长乐才长寿,我想多活几年,就把他收下了。”

    老太医一面说一面又哈哈大笑,显然是很喜欢这孩子。

    顾云锦坐在一旁,支着腮帮子也笑了,笑过了,不由想起夏易,又想到两湖洪水,自然也想到了蒋慕渊。

    水灾情况,京中都有传言,只是市井传闻到底不比官府消息,顾云锦也不晓得准不准。

    有说洪水又淹了一座城的,有说已有地方爆发了疫病,消息串在一起,叫百姓们议论纷纷。

    顾云锦暗暗叹气,从前这场洪水持续了多久?她越是想回忆起来,越是不得头绪,最后只能作罢。

    荆州府也落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接连几日的大雨让深夜中一片寒意,叫本就受灾的百姓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同时,大雨也加剧了水情,水面几乎抵着这一带的堤坝高处,上游若再有洪峰下来,荆州一带都要保不住。

    蒋慕渊就着烛光,仔细对照两湖一带的地图。

    寒雷敲了门,低声道:“爷,五爷到了。”

    蒋慕渊颔首,周五爷快步进来。

    蓑衣脱在了门口,可雨势太大,周五爷身上衣裳还是湿了不少,一双鞋子泥泞不堪,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脸颊上,比水里捞起来的好不了多少。

    这幅模样,谁能相信,他是叶城周家的富贵的五公子呢。

    两人开门见山,也不说那些虚的。

    周五爷接过寒雷递过来的热茶,一饮而尽,目光落在地图上,道:“我这些日子在两湖走动,决堤之后也想法子看了下状况,跟小公爷想的一样,这水情不太对劲。”

    蒋慕渊敛眉,不置可否,等着周五爷说下去。

    “这一块,陈家庄附近,”周五爷的手指点了点地图,“我在水灾之前正好有到过陈家庄,有看过堤坝,我以为此处原本不该决口的。”

    不管这段堤坝修建有没有问题,上游决口两处,洪水奔腾淹没村镇,使得位于下游的陈家庄的压力小了很多。

    按说,陈家庄是能平安渡过那次洪峰的,可它却在上游决堤之后不久,跟着就决口了。

    “陈家庄淹得一片狼藉,”周五爷道,“我遇见一个从陈家庄逃出来的汉子,他说,决堤那天夜里,他刚巧上山了,听见轰的一声响,随后洪水就到了。他一直以为那声响是决堤的,这阵子缓过气来了,他觉得许是火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劳碌命

    九月九,重阳节。

    依着往年,宫里开席,圣上宴请上了年纪的京官们,饮酒吃肉说朝政。

    今年,这场宴席自然是取消了。

    内侍呈了帖子上来,圣上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这么看了会儿,朱笔一批,这事儿就作准了。

    这日大朝后,内侍们给众位老大臣们一人端了一杯桂花酒,当作贺过重阳了。

    大臣们都晓得国库状况,这几个月事情不断,户部那几位私底下没少抱怨银子不够,眼看着两湖治水又要大量的银钱,哪一位还会惦记着重阳的那么一顿宴席?

    一个个摸着白胡子,彼此拱手,嘴上皆是感念圣恩,又无比记挂两湖受灾百姓。

    大臣们三五成群,站在殿前吃酒说话。

    工部刘尚书眼睛尖,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经过的永王爷,赶忙行礼问安。

    永王顿了脚步,转了个弯来了殿前,乐呵呵笑道:“远远就闻见酒香了。”

    话音一落,机灵的内侍赶紧给永王端了一盏酒来。

    永王一口饮了,他无心听大臣们说朝政,拱手与面熟的大人们告辞,转身就要走。

    还未走出几步,他听见有人在说国子监里的状况。

    “听说,纪尚书那小孙子,这个月月考的成绩进步卓越。”

    “哪个孙儿?他家有两个监生吧?”

    “刚刚与徐侍郎的侄女定亲的那个孙子,从前看着学问一般,在一众监生里压根不出色,这次的文章倒是颇有意思,我那老连襟都在夸。”

    交谈的几位官员之中,其中一位是太常寺的,他的连襟在国子监任博士。

    永王看了两眼,在官员之中寻到了纪尚书的身影,稍稍迟疑着,还是走上前去:“老尚书,借一步说话?”

    纪尚书正和礼部的其他几位大人说事情,见永王寻过来,便不推辞,两人一前一后,避开其他官员,寻了个清净角落。

    永王开门见山,道:“我刚听几位大人提起尚书家的小孙儿,说是月考颇有增进?”

    纪尚书微怔,复又笑了起来。

    他这把年纪了,功名有了,官帽也高了,子孙不少,内宅安稳,可谓是平顺极了。

    可再是平顺,做长辈的,也希望子孙们有学问有出息,纪致诚这些时日的进益,纪尚书看在眼中,也十分喜悦。

    国子监这次月考成绩出来,已经有不少同僚来给他道贺过了,那真是比夸他这个老头子还叫人欢喜。

    “是有些进展,”纪尚书道,“其实是从前太上不了台面,监生之中,他回回月考排后头,不说倒数吧,也过不了平均线,这回越过了平均,一下子多跨了几步,才叫几位大人多看了两眼。要说学识,与榜首那几位还相差甚远。”

    永王摸了摸下颚,他看得出来,纪尚书虽然言语颇为谦虚,但眼中的自豪和得意还是漏了几分的。

    倒不是纪尚书不晓得收敛光芒,而是实在高兴。

    设身处地想想,要是孙恪那混账能突然之间沉心学问、还不缺进展,永王怕是已然敲锣打鼓恨不能满天下都知道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让那小孙儿做起学问来了?”永王追问道。

    纪尚书闻言,疑惑着没有说话。

    永王忙解释了一句:“老大人也知道,我那个儿子,整日里不做正事,我愁了这么多年,头发都要愁白了,他还是老样子。

    本来是死心了,反正他这辈子坏不到哪里去,饿肯定饿不死,就随他去了。

    可听说了你那小孙子的事儿,我的心啊……”

    纪尚书笑道:“王爷,小王爷只是不追求学问,为人是极正直宽厚的,您不用过于担心。至于下官家中那小子,刚给他说了门亲事,他自个儿挺满意的,就认认真真读书去了,想读出些名堂来。”

    永王听了,眼睛一亮,心里颇为赞同。

    爷们嘛,成家立业,的确是有不少人,从前无所事事,不思上进,等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肩膀上的责任,做人做事就踏实起来了。

    纪尚书又道:“也不晓得他能有多少诚心,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真是又要头痛了。”

    永王哈哈笑了笑:“能在短短时间内进步颇多,可见他是个聪慧、能学进去的。”

    两人又说了些家常事情,永王拱手道了别,转身往御书房去。

    永王进宫是来与圣上商议皇太后诞辰之事的,他才坐下来端起了茶盏,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圣上赶了先。

    “慈心宫里摆两桌,自家人坐下来吃顿团圆饭就行了。”圣上道。

    永王一听这话,当即坐不住了:“母后的生辰,怎么能那么不讲究?”

    “没银子讲究了,”圣上往椅背上一靠,冷眼看着永王,“你来的时候也看到老臣们在吃酒了吧?今年重阳,就这么一杯酒,没再多的了。一切从简,知道吗?”

    永王唇角抽了抽:“母后那儿……”

    “你自己跟母后说去,”圣上眼皮子都懒得抬,“阿渊伸着手跟朕要治水银子,母后都应了他宫里不设宴了,朕还能说什么?”

    皇太后点头的,永王的确无话可说,略坐了会儿,借口去慈心宫看皇太后,便告退了。

    圣上听到脚步声远了,偏过头问内侍道:“他来之前在殿前和老臣们说什么呢?”

    内侍一时回答不出来,赶紧去打听了,回来禀道:“纪尚书的小孙子月考进步不少,永王爷去问了缘由。”

    圣上微怔,半晌想转过来,嗤笑了一声:“他还没放弃把恪儿那混球给掰正了?恪儿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不用担事儿,整日里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有身份有银子,一辈子都不愁。朕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圣上从大案上堆着的厚厚的折子里翻出了两湖水情的那一折子。

    这是蒋慕渊写的,今早才快马送到京城,折子写得很长,说了当地各种状况,条理很是清晰。

    圣上的指尖在折子上点了点,勾着唇道:“看看,阿渊跟朕一样,都是劳碌命。”

    内侍干脆垂着头,没有应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兄妹

    九月之中,京中落了好几场雨,天气眼看着就从爽快便成了凉飕飕的。

    贾妇人把前回做好的衣裳送来,笑道:“看这模样,秋老虎是发不了威了,这样的天气也是正正好,这些新衣裳都能上身穿。”

    顾云锦闻言也笑了,催着吴氏一身身试了,有不合身的地方,钱妈当即就改了。

    吴氏身材曲线好,钱妈的手艺又出众,做出来的款式,该丰盈处丰盈,该窈窕处窈窕。

    徐氏也坐在一旁看,连连夸赞。

    吴氏的脸都红了些。

    屋子里正热闹说着话,沈嬷嬷在一旁含笑听着,抬头见一小丫鬟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她赶紧轻手轻脚走出来。

    “有事儿寻你们太太?”沈嬷嬷问道。

    小丫鬟是贾家的,憨头憨脑的,拉着沈嬷嬷道:“妈妈,是门口来了个人,自称是你们家六爷,去北三胡同没寻到你们,从邻居那儿打听了才来的这里。

    我从未见过齐六爷,不晓得是不是他,不好让他进后头来,就请他在前头坐着,妈妈随我去认认?”

    沈嬷嬷一听这话,赶忙拉着小丫鬟去看人。

    门房小厅里头,已经上了茶水点心,一人坐在桌边,背身对着窗户,沈嬷嬷透过窗户粗粗一看,一时也有些不敢认。

    等进了门房,两厢一照面,熟悉的五官让沈嬷嬷红了眼睛。

    “六爷,是我们六爷回来了。”沈嬷嬷上前,她甚至忘了行礼,只上上下下地打量顾云齐。

    顾云齐风尘仆仆的,他从军营来,穿着自然不讲究,一身袍子半新不旧的。

    他上一次回来是一年多前,经过这一年,个头又高了些,肩宽了,身体越发结实,因而沈嬷嬷刚刚只看背影都不好认。

    “妈妈身子可安好?”顾云齐笑道,“太太和奶奶呢?云锦呢?”

    沈嬷嬷忙不迭点头:“太太如今吃着太医开的方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奶奶和姑娘都极好,就是一直念着您,您回来了,她们肯定高兴坏了。”

    沈嬷嬷引着顾云齐往二进去,她想说的话极多,一时又不晓得从何说起,只不住喃喃着:“北三胡同受过灾,现在就这儿来了,贾家太太跟我们是邻居,人极好的,让我们暂住着。只是他家底下人不认得六爷,没让您进来……”

    不过几步路,就已经到了二进院子,透过大开着的窗户,顾云齐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状况。

    顾云锦坐在窗边,听见动静,扭头看去,对上顾云齐的目光,愣怔之余,很快又回过神来,欢喜地冲出了屋子:“哥哥!”

    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顾云齐了?

    好像有七八年了吧?

    她在杨家时,顾云齐从军中回来,每次都来探她,只是她彼时对兄嫂继母都有怨气,兄妹两人说不上几句话而已。

    去岭北时,顾云齐不在京中,自然也没有送过她。

    那之后,就再未见过了。

    不过,十七岁的顾云齐,她是有十年不曾见了。

    顾云齐眼看着顾云锦冲出来,一时也有些懵。

    他才回京城,只知道家人搬出了北三胡同,其余事情根本没有来得及打听,因而也不知道顾云锦已经搬回来与继母嫂嫂一道住了。

    只是许久没到妹妹,顾云锦眼中的喜悦又那么真切,顾云齐看得心都软了。

    徐氏和吴氏也迎了出来。

    顾云齐赶忙与徐氏问了安,又听她介绍了贾妇人,便郑重谢过了贾妇人对家里人的照顾。

    顾家团聚,贾妇人自然不会凑在这儿,笑着先回前头去了。

    顾云齐这才把视线落到了吴氏身上。

    吴氏半个身子都躲在徐氏身后,只时不时抬头瞄他一眼,又缩了回去。

    顾云齐被她这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他们夫妻虽然相处极少,但他这个妻子,性子素来爽快,什么时候这般羞怯过?

    一边的顾云锦看得清清楚楚,挽着徐氏的胳膊,笑道:“嫂嫂,刚换的新衣裳有什么不好叫哥哥看的?原就是因着哥哥要回来才做的。啊,是不是刚刚只顾着换衣裳,没有重新梳头上妆?”

    一针见血。

    吴氏脸上通红一片,她想过的,顾云齐回来,她要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可哪里知道今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别说是妆容精致了,她都怕自个儿不够整齐的。

    发丝乱了,胭脂淡了……

    各种念头纷杂在胸口中,偏偏还叫顾云锦这坏蛋一口说破了。

    吴氏嗔着要给顾云锦飞眼刀子。

    顾云锦咯咯直笑,拉着徐氏进屋里去了,把院子留给顾云齐和吴氏:“我和太太不看你们,你们自个儿说去。”

    丫鬟们笑的笑,避的避。

    吴氏跺着脚道:“风水轮流转,今日笑话我,我且等着瞧,往后谁来笑话你!”

    这些话不过是虚张声势了,等转过头来看着顾云齐,吴氏那点儿“气焰”就不剩了,通红着脸让抚冬先去备水让顾云齐梳洗一番。

    顾云齐笑着看吴氏忙碌,上前握了握她的手,道:“衣裳新做的?很衬你的。”

    说完,顾云齐自顾自梳洗去了。

    吴氏红着脸站在屋里,低头咬着唇看着衣裳,终是忍不住,也笑弯了眼。

    这料子花样是顾云锦给她挑的,这颜色是从前顾云齐就夸过的,做出来肯定是衬的,要是不衬,可不就白做了。

    等顾云齐收拾好了,问起了府里这一年来的状况,他最挂心的就是顾云锦了。

    他们兄妹跟着继母到京城之后,侍郎府那儿几次来说,要接顾云锦去府里住。

    顾云齐当时思量过,他是要离京的,留顾云锦和徐氏一道处,两人处不拢,妹妹住得不会高兴。

    侍郎府那儿,徐氏是与闵老太太有嫌隙,与弟弟弟媳们却没有多少矛盾,徐家那儿有两个年龄相仿的表妹,能和顾云锦做伴,那总比让顾云锦和徐氏大眼瞪小眼强。

    再者,侍郎府也住着杨、魏两家的公子,与徐家那两兄弟一道念书,侍郎府对于表亲家孩子的教养也是在用心的。

    既然顾云锦想去,徐家也有人教她喜欢的琴棋书画,杨氏、魏氏两位舅娘看起来也挺和气的,顾云齐和徐氏商量过后,就应了顾云锦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了也白打

    后来,吴氏进门了。

    对这位祖辈挑中的妻子,顾云齐是满意的,可顾云锦却与嫂嫂处不来。

    这世上,大抵婆媳、姑嫂大大小小的总有会些矛盾,他们这儿,徐氏是继母,与吴氏没闹起来,只姑嫂关系,叫顾云齐头痛不已。

    他彼时不过十五六岁,哪里晓得如何协调妹妹与新婚妻子的矛盾,还没理出个名堂来,又要回军营去了。

    好在,顾云锦平素住在侍郎府,一年里难得来北三胡同住几天。

    顾云齐想着,没有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摩擦就会少许多,等顾云锦再长大些,大抵就好了。

    才一年多,顾云锦真的就长大了。

    这一趟回来,她不仅搬回来住了,从刚刚的对话之中,也看得出她与徐氏、吴氏关系不错,这叫顾云齐感慨又欣喜。

    吴氏提起顾云锦,先是笑了一阵,后又绷住了脸:“侍郎府那儿,老太太和大舅娘可真不是东西!”

    她把这几个月间的事情仔细说了,越说,心里的火气就越冒出来。

    闵老太太那个人,他们本来就没对她有什么好印象,老太太做出什么荒唐事儿,都不至于叫人吃惊。

    反倒是杨氏,从前再是温柔和气的一个人了,对着顾云锦张口闭口就是“我的儿”,挂在嘴边跟亲闺女似的,却在背后那般算计!

    “好在叫云锦看穿了她的真面目,否则真被她诓了去!”吴氏忿忿道,“让二表妹推云锦下水,她怎么想得出来?再不疼云锦,二表妹总是她亲生的,她怎么好叫亲生的去做这要命的事儿?”

    顾云齐听得目瞪口呆,记忆里温和的杨氏变成了吃人的妖怪,张着血盆大口要害他妹妹。

    这要不是顾云锦警醒,要不是她坚持与杨家人划清界限,那他这回回来,杨昔豫是不是已经成了他的妹夫了?

    他是不是还要收拾收拾、准备嫁妆、去吃喜酒呀?

    去他娘的喜酒!

    他把席面都给他掀翻了!

    “别叫我遇上那杨昔豫,见一次,我打他一次!”顾云齐气得咬牙切齿。

    吴氏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消消火气:“云锦揍了好几回了。”

    “她一个娇养的小姑娘,手上能有多少力气?”顾云齐道,“连牙都打不断,打了也白打。”

    吴氏本是一肚子气,被顾云齐几句话说得险些笑喷出来,嗔道:“云锦现在力气可不比我小了,整日跟着念夏那丫头练马步、舞拳头的,只是念夏会的不多,云锦学的没有章法。”

    吴氏出身极其普通,祖辈在乡间做些小生意,吃穿不愁,但也不富贵。

    她的祖父、父亲走南闯北,也见多了边疆受战乱影响的苦难百姓,心中自有一腔热血,在北地再起战事时,父亲辞了家里人,投身军营,从一个小兵一步步成了顾老将军麾下的参将。

    老将军看重吴参将,才定了儿女亲家。

    自打父亲投军,吴氏极少有父女相见的机会,自晓得要嫁入将军府之后,祖父给她请过一位师父,教了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学了骑术,不算是花架子,但其实真动起手来,可能还打不过念夏。

    至于顾家传下来的拳法、枪法、刀法,吴氏是一点儿也不会的。

    那些,念夏也只是在小时候看过一两回,自个儿没有学会,别说是教顾云锦了。

    师父是个半吊子,顾云锦这个学生当然就更惨了。

    不过,基础上的东西,念夏是让她是打扎实了。

    顾云齐听到妹妹在学功夫,眼睛里闪过一丝欢喜。

    在他看来,将门出身的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才是糟糕的,习武能强身健体,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再者,能自保能自救,不用怕被人欺负。

    “她要学,我来教她。”顾云齐笑着道。

    吴氏又说了些其他事情,说乌太医,说长房进京。

    顾云齐听得极其认真,伸手握住了吴氏的手掌,扣着手指按了按她的掌心,叹道:“这些日子,家里辛苦你了。”

    吴氏的睫毛颤了颤……

    她其实不觉得辛苦,家里就继母与小姑子,彼此和睦,能有多少事情?

    内有丫鬟婆子们搭手,外头,还有贾妇人帮衬她,吴氏这个当家做主的日子,说自在都不为过。

    可听了顾云齐这么一句话,她突得鼻子就有些酸了,闷声道:“都是应该的。”

    厢房里,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正屋那儿,顾云锦和徐氏一道消磨时间,谁也不去打搅他们。

    沈嬷嬷欢欢喜喜的,让念夏拿着银子又去买些菜回来,她要亲自下厨,给顾云齐做北地菜。

    顾云锦听到了,探着头道:“我也要加菜。”

    “加加加!”沈嬷嬷大手一挥,乐得顾云锦一个劲儿的笑。

    吴氏和顾云齐倒也没耽搁太久,一道过来徐氏这儿。

    顾云锦问了不少战场上的事儿。

    那些血腥气浓郁又吓唬人的事情,顾云齐是不说的,挑了些有趣的与妹妹讲了。

    见顾云锦听得很是沉迷,顾云齐心中感慨颇多。

    有好些年了,妹妹没有这么认真听他说过话了,小姑娘就这么支着腮帮子抬着头,写满了好奇的眼睛跟繁星似的,带着崇拜之意。

    这份崇拜,让顾云齐几乎要飘飘然起来。

    他在军营里,相熟的士兵之中不乏已经生儿育女的,他们提起家中的孩子,一个个都思念得不得了。

    他们说,想婆娘是一回事,想孩子是另一回事,只在心中回忆孩子的五官,就让人夜里做梦都甜了。

    顾云齐被他们笑过几次,说他只成亲未生子,还不懂这种滋味。

    可他哪里不明白?

    自家这个妹妹,就是让人只想到眉梢眼角,就做梦都甜的了。

    这几年顾云锦与他疏离,不听他说话,也不说事情给他听,顾云齐记挂在心里也没有别的办法,眼下,顾云锦重新理他了,跟幼时一样喜欢哥哥了,顾云齐哪能不激动?

    幸亏妹妹没有被人诓去。

    哪个棒槌敢随便肖想他妹妹,他非揍得他满地找牙。

第一百七十九章 脆弱

    接连半个月的雨水之后,荆州城终于放晴了。

    虽然见了阳光,但上上下下,没有人敢松一口气,悬在他们脖颈之上的不是磅礴大雨,而是蒋慕渊的雷霆手段。

    荆州府衙里,几位老官员连连叹气,猜测蒋慕渊何时会离开荆州府去别的地方转转。

    “总盯着我们这儿有什么劲儿?那淹了的三座城,也没见他去看呐。”

    “你晓得什么?”荆州府李同知瞪了底下人一眼,“小公爷手里要没点消息,能让马知府都缩着脖子吭不出气来?小公爷头一天到的时候的事儿,你们都忘了?”

    话音一落,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闷不做声了。

    谁敢忘啊?

    得知圣上派了蒋慕渊来,马知府当时嗤之以鼻。

    用他的话讲,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皇亲公子哥儿,能晓得什么事情。

    哪怕蒋慕渊曾上过战场,也帮着圣上跑了不少地方,但在地方老官员眼中,年轻就是罪过,年轻就是什么都不懂。

    说透了,就是好糊弄。

    荆州府上下算着蒋慕渊的路程,等确定他进了荆州府时,马知府摸着胡子就笑了。

    “从京城到咱们这儿,这才几天,可见是快马加鞭赶路来的,这位可真是满腔热忱,路上半点都不耽搁。”马知府理了理衣摆形容,起身迎了出去。

    他的脸上写满了“下官总算把您给盼来了”,心里却想着“小年轻由着我拿捏了”。

    荆州府受灾状况,附近州县情况,死伤到底如何,蒋慕渊心急火燎地赶来,没有在路途上耽搁工夫去搞什么“微服私访”,那他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事情都只能听他们府衙介绍。

    那不就全看府衙上下数张嘴了吗?

    蒋慕渊坐在议事厅里,问起了状况。

    马知府存了糊弄之心,水情这般危及,底下州县到底什么样,他没亲眼去看过,全是道听途说的,自然避重就轻,想平平抹过去。

    哪里知道,明明才刚刚抵达的蒋慕渊,却对受灾情况极其清楚,马知府的一番话被他挑出了无数错处。

    年轻的小公爷坐在那儿,不说骂,也不说罚,就这么冷冷看着马知府,就让白胡子老长的马知府后脖颈冰冷一片了。

    那天,荆州府上下谁也没讨着好,反倒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再不敢小瞧这位圣上的亲外甥了。

    后来,李同知才隐约听说了些,说是小公爷的人手早就摸了两湖一带的状况,哪怕这位爷径直入了荆州府,他的人手也已经呈上了水灾情况。

    “手怎么就深得这么长!”李同知叹了一口气,“都好生伺候着吧,这位不往底下去,咱们顶多提心吊胆,等他真去走动了,脑袋都给你们掀下来。”

    “掀什么?真要出事,也不是我们荆州府。毕竟,咱们可没淹了整座城池呢!”

    “可不是!再说了,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总督大人不着急,我们急什么。”

    李同知听得心惊胆颤,连连比划着噤声的手势:“嘴巴都紧些!”

    几人都散了。

    过了一刻钟,寒雷才从之前他们说话时站的庑廊后的屋子里慢悠悠走出来,不疾不徐去蒋慕渊歇息的书房里。

    蒋慕渊那儿,太医院的人手前脚刚走,后脚,工部的几位大人就进来了。

    相较于快马疾行的蒋慕渊,工部和太医院是昨日才赶到的,哪怕路途劳顿,除了一位老太医身体不太舒适、歇了一天之外,其余人半点不敢耽搁,各自做事。

    徐砚行了礼,说这半日的收获。

    工部的人由荆州府官员领着,看过附近几段堤坝了,状况实在算不上好,水面虽没有越过堤坝,但余下的距离不多了。

    上游若是不再有洪峰,应当是能坚持住,最怕的是再有大水下来,那脆弱的堤坝就未必能坚持了。

    “脆弱?”蒋慕渊挑了徐砚说的一个词。

    天已然凉了,徐砚的额头上却还是泌了些汗水,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是,脆弱。六年前才重新修建的堤坝,不该是这样的。从外头一时三刻还看不出来,但以下官之见,若真的照着六年前定下来的方案来修……”

    蒋慕渊睨了徐砚一眼:“徐侍郎当时做过重修的稽核、估销,心里都有数吧?”

    “有数,”徐砚应了,垂着眼帘道,“银子都是给了的,也余了些,但还是……”

    徐砚没有完全说透,但其中意思,他想蒋慕渊应该能够领会。

    银子一分不少全拨下来了,知道底下会雁过拔毛,就给了余地让他们抽,但现在这样,就还是太过了,下面抽得太多了。

    蒋慕渊勾了勾唇,他对此并不意外:“眼下还不到追究的时候,先等大汛过去,一步步来吧。”

    这事儿急也无用,晓得地方贪了银子,把人一个个拎出来砍了,现在也不能拿他们填堤坝。

    徐砚这趟来,做好了半年回不了京的准备。

    对照地图,蒋慕渊和工部的官员们又商议了一番。

    等官员们走了,寒雷才上前,低声禀道:“刚听见李同知几人说话,总督那儿也脱不了干系。”

    “肯定脱不了,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胡搞,怎么可能不孝敬他。”蒋慕渊揉了揉发僵的脖子,道,“我趴着睡会儿,夜里去一趟陈家庄。”

    寒雷一怔,道:“陈家庄的水应该才刚退。”

    “现在不去,再过几天,就越发不用去了。”蒋慕渊道。

    他多少也明白,哪怕真的炸药,洪水过境,还能留下什么证据?但还是要去看一眼,不止是陈家庄,其他决堤之处,受灾的城镇,都要查看一遍。

    工部来的人手不算多,等水情安稳之后,还要继续从京里调人手来,若是让当地自查,谁知道能查出什么来。

    他这些天睡得少,昨夜亦是一通宵未眠,眼下最不能让人放心的就是防疫之事。

    蒋慕渊想早些下去地方看看,但他必须等到徐砚他们抵达,否则贸然下去……

    谁晓得他会不会是下一个曹峰。

    对于两湖这些官员,蒋慕渊半点信任也无。

第一百八十章 白茫茫

    夕阳西沉。

    寒雷竖起耳朵听了会儿,书房里静悄悄的,他猜蒋慕渊应该是睡着了,就没有进去点灯。

    远远看着惊雨提着食盒过来,寒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惊雨往书房看了一眼,压着声儿道:“爷歇着呢?爷自打出京,用饭、睡觉都没个准点,迟早累得缓不过来。出发前,长公主耳提面命了一番,让我们盯着爷的身体,我就差发毒誓了,还是看不住。”

    “最后不是没发吗?”寒雷睨了惊雨一眼,“劝不住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

    惊雨撇了撇嘴,当然是没发毒誓了,让他发,他也不敢发。

    水情如此厉害,他们爷根本不可能按时吃饭睡觉的,谁来说都没有用。

    因此,惊雨此刻有些好奇,道:“怎么这会儿歇了?我以为爷还要继续熬着呢。”

    寒雷垂着眼帘,半晌冒出来一句:“夜里要出去。”

    惊雨倒吸了一口凉气,愁得牙根子疼,这还真是意料之中的了。

    蒋慕渊打定主意的事儿,惊雨和寒雷只能照办。

    惊雨摆了摆手,转身把食盒送回厨房去,放在火上热着,总好过一会儿吃冷菜冷饭。

    屋里,蒋慕渊睡得并不踏实。

    他迷迷糊糊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一路拾级而上,肩膀衣摆上,湿漉漉的一片,似是下着下雨,又仿若飘着细雪。

    梦境里的一切像是拢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分不清春夏秋冬,他只晓得,他的掌心里握着一样冰冷的小物,从触感上分辨,应该是铁做的,只是梦里的人没有抬起手看一样掌心,他就这么紧紧握着那冷冷的铁做的东西,快步而行。

    他在寻找着什么,只是哪里都找不到。

    无论他走了多少台阶,视野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能感知到的,是自己的焦虑、着急,他东张西望,最后留下的是怅然所失。

    蒋慕渊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黑漆漆的,与梦境中的雪白截然相反,有那么一瞬,蒋慕渊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但他很快又醒过神来。

    掌心之中,仿佛还留下了那冰冷的感觉,蒋慕渊垂着眼睛看了看,复又重新握紧。

    没有叫人点灯,蒋慕渊在黑暗里坐了会儿。

    他已经从梦中醒来,但那股子焦虑依旧盘旋再心中,那份怅然也是真真切切的。

    真不是叫人舒坦的滋味。

    按了按眉心,蒋慕渊站起身,拿火折子点了灯,屋里一下子亮了许多,墙上挂着的地图也能看清一部分了。

    手指划过地图,朝廷广阔的疆域在这里不过就是一张图的大小,但只有亲自走过,才晓得这疆土有多广大。

    从北到南,从西到东。

    就着灯光,蒋慕渊想起了顾云锦,那夜油灯光中与他下棋的小姑娘,一心一意都在棋盘纵横之上,灯光从身侧照过来,映得那张精致的脸庞跟盈盈暖玉似的。

    也不知道这会儿顾云锦在做些什么,有想到怎么破解棋局吗?

    想到她,蒋慕渊的唇角添了些许弧度,带着浅浅笑意。

    梦中的焦虑也好、怅然也罢,渐渐都散开了,叫人不再沉浸再那一片白茫茫之中,踏实了许多。

    屋外,寒雷见里头点灯了,便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惊雨拿了煨着的饭菜过来。

    蒋慕渊简单用了些,看了眼天色,道:“知会过五爷了吗?”

    寒雷应道:“五爷回了话了,亥初在堤坝东侧等着爷。”

    因着水情,荆州城实行宵禁,各处城门也早就关了,蒋慕渊可以绕过夜里巡城的衙役兵士,却走不出城墙。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一趟,只有沿着堤坝走。

    江水从城中穿过,两侧都建了高高的堤坝,水灾就在眼前,这会儿无人往水边去,那里出城还方便些。

    等时间差不多了,蒋慕渊带着寒雷离开,由惊雨守在府衙。

    周五爷已经到了,两方汇合,由他引路,他已经在城外安排了马匹,出城之后就能快马加鞭赶去陈家庄。

    陈家庄一带,一片狼藉。

    大水慢慢退了,留下损毁的房屋家舍,黑漆漆的夜里,看不清前路,只灯笼照亮的那一小片地,就时不时会有遇难百姓的遗体。

    不是不收殓,而是水才退,压根还来不及。

    周五爷看在眼里,与蒋慕渊道:“还是要尽早收拾,一把火烧了也比这样强。”

    蒋慕渊心里也有数,白天已经出太阳了,不收拾妥当了,极有可能发生疫病。

    这些状况,各处衙门也都清楚,但还是那句话,一时半会儿哪里来得及?

    要提防上游再来大水,要安置受灾的百姓,要开仓放粮……

    哪一样事情不需要大量的人手和时间。

    周五爷引着蒋慕渊去找那位侥幸脱逃出来的陈家庄汉子陈大壮。

    陈大壮那夜上山了才逃过一劫,只是家中亲人就没那么好运气,除了小儿子四哥儿被托上了大树顶上、抱了整整一夜,其余人要么死了,要么不见了。

    照当时水情,不见的也等于是没命了。

    天亮之后,四哥儿被陈家庄一户居在地势高处的人家救下,在水流不再湍急之后,活下来的人一起上了山,遇上了陈大壮。

    “他们在山上避了好些日子,等水渐渐下去了,才回庄子里收拾。”周五爷道。

    陈家庄漆黑一片,陈大壮的家被冲毁了,他们父子现在住在土地庙里。

    本以为陈大壮睡着了,哪知道土地庙里有暗淡的光亮,蒋慕渊进去一看,就知道原因了。

    四哥儿病了。

    小孩子缩在父亲怀里,一个劲的打颤,脸上通红通红的,手脚肿起,看起来惨兮兮的。

    陈大壮见了他们,急得连连磕头:“现在庄子里哪里有大夫啊,我白天去山上给他抓了些草药,吃了也不顶用。烧得滚烫滚烫的。”

    蒋慕渊和周五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五爷沉声道:“四哥儿这个样子,未必是受寒起热。”

    陈大壮一怔。

    蒋慕渊上前看了看四哥儿状况,道:“我不是大夫,说得未必准,孩子再坚持一夜,明日白天,我想法子送个大夫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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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将门出身的顾云锦一心慕书香,哪怕把自己拧成了蕙质兰心、温柔贤淑的款儿,还是别庄病故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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