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九十八章 讨论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也都知道联合刺杀的麻烦与难处,但也都没有提出质疑。
谁主张谁举证。
既然是田横提出了方案,自然也由田猛解决问题。
如果他解决不了……那就没根本没有谈的必要了。
也确实不用他们主动提出质疑,田横主动说了联合的难处:
“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对联合刺杀有很多疑虑。”
“这个问题我不可能当场就完全解决,但这件事既然是我们田陈一族率先提出的,我们肯定会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根据我们目前得到的消息,嬴政的祭礼要等到四天之后,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一点一点解决问题。”
“而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谁打算加入?”
田横环视一圈,还是没人回应他。
众人神色不一的盯着田横,心中各有各的盘算。
这是田横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注定最难得到回应的问题。
在场的人都是各自势力的高层,但真正能一言九鼎,乾纲独断的人却不多。
是否明确加入田氏一族提出的联合刺杀行动,肯定得回去之后商议一番才能有定论的。
田横现在问,注定得不到答案,但……必须得问一句。
他不问,人家之后如何给他回复呢?
这是必须的流程,哪怕很没用,也得走这一步。
当然,以田横的脾性,这些话都不是他能说得出来的。
今天这场会面本质上是田儋召集各大反秦势力会谈,田横只是他大哥的嘴替而已。
屋内陷入了沉寂,片刻之后,终于有田横以外的人说话,打破了僵局。
说话的人是盗跖,代表墨家参会的是他。
至于为什么是他……当然是因为他跑得快,安全系数高。
雪女不是很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逍遥子和盖聂身份不合适。
不管田横,或者说田氏一族要谈什么重要的事情,第一次会面都不可能直接敲定,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让班大师过来。
派个盗跖过来听一听什么内容就足够了——顺便一说,人宗干脆没派人来,直接让盗跖顺手兼职了。
而现在,盗跖提出了一个疑问:
“照你的意思,是打算在峄山就直接动手,不等泰山封禅了?”
联合刺杀这件事今天肯定谈不成,但肯定要尽量解决个中的顾虑与问题。
能直接谈成的部分就谈好,谈不成的后面再慢慢商议。
盗跖就是提出第一个问题的人。
田横直接点了点头,“没错,我们不打算等泰山封禅,直接把握峄山这个机会。”
从理论上讲,泰山封禅那个机会其实更合适。
因为泰山比峄山大得多,封禅仪式也比峄山祭礼要复杂的多,步骤环节都要多得多。
而更大的空间,更多的步骤,就意味着更多的空子,更多的漏洞,更多的机会。
无论是刺杀时的机会,还是脱身时的机会。
而嬴政能调动的防守力量其实差别不大,主力始终是韩信率领的几千百战穿甲兵。
这些反秦势力之所以早早就来峄山蹲守,也不是为了在峄山动手,而是提前观察。
不管有没有用,先观察着,反正风险不大。
随着田横给出肯定的答复,立刻就有人跟上继续问道:
“峄山动手的风险明显更大,你们为什么这么选?”
“因为古寻。”田横撇着嘴给出了回答,似乎不是很情愿的样子,“那位帝国国师是一个不可控的巨大风险。”
“我们得到了确切消息,泰山封禅他会参加,但是峄山祭礼应该没有他的参与。”
这个回答一出,立刻引起了众人的热议,细碎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田横话里对古寻的评价,基本上是所有人的共识。
这是一个谁都不愿意面对的大麻烦。
在田横没有说出古寻会参加泰山封禅这个情报之前,绝大多数反秦势力对此的判断都是他不会参加。
一方面,古寻一向深入间出,并不热衷于参加抛头露面的活动。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扶苏的贬谪,长公子派系失势,很多人随之重新审视古寻和嬴政的关系。
作为帝国国师的古寻得宠与否,对他们这些江湖人来说区别不大,因为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该惹不起还是惹不起。
但对他们的刺杀行动来说,这区别就大得多了。
有人忍不住质疑道,“消息属实吗?”
“绝对可靠。”田横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们确认了,古寻现在已经从桑海消失。”
众人的议论声登时更大了。
最为淡定的反而是盗跖,毕竟墨家基本早就认定了这件事。
不过这群反秦势力的人现在最关心的反而不是古寻会参加泰山封禅,而是他会不会参加峄山祭礼。
“你确认峄山祭礼不会有他的参与?”另一个人在人群中问道,语气有些焦躁。
田横考量了一下后,摇头道,“没法完全确定,只是就目前的情报来看,他不会出现。”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反而没人作声了。
田横无法给出百分百的保证,那就说明古寻还是有可能出现,最多就是概率低点。
有可能,他们就不得不在意这个可能性切实发生以后的后果。
毫无疑问,后果很严重,非常的严重。
低概率但高风险……这种情况会让人很为难。
直接放弃不甘心,但冒险继续下去的话……可能血本无归。
在沉默中,所有人勉强达成了共同的默契——这个问题暂且压下不管。
联合刺杀只不过起了个头,古寻这种麻烦问题可以放到后面再议,现在还是节约时间,继续下一个问题为好。
“你们有更详细的计划吗?”有人打破了沉默,向田横问道。
田横也乐见古寻这个话题被略过,咧嘴点了点头,“当然,不然怎么会找你们?”
“我们有很详尽的办法,嗯……很有价值的那种。”他强调了一句,然后说道,“不过关于这个计划,只有真正下定决心参与的人,才能得知有关计划的内容。”
“希望诸位能理解,尽管我们每一个人代表的组织是同一战线的,但并不代表每一个人都可靠。”
反秦势力的立场基本是没问题的,但反秦势力内部的人有没有问题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直接大剌剌的把计划和盘托出,在场但凡有个帝国卧底就全完了。
………………
黄昏傍晚,峄山境内,墨家的临时落脚点内。
盗跖匆匆推门而入,屋内班大师他们已经等候多时。
在班大师略带热切的目光下,盗跖先走到桌子旁喝了口茶,然后才坐下说道:
“咱们之前猜的不错,田氏一族那边就是为了刺杀嬴政的事。”
“他们觉得一家干不成这事,打算串联所有人一起搞个大的。”
“联合刺杀?”班大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种操作,听起来很麻烦啊。”
联手搞伏击什么的倒还好,稍微分配一下任务,搞得合理一点各方基本能接受。
但联手搞刺杀,还是刺杀嬴政这种极度危险的目标,恐怕很难达成一致。
“是麻烦啊,一群人围起来讨论了半天,连个大概都没讨论出来。”盗跖闻言摇着头深有所感的说了一句。
以他的性格,是真的耐不住性子听一群人唠叨大半天。
关键是其中对他有意义的内容并不多——那群人各有各的顾虑,在意的点并不相同。
盖聂插话问起重点,“田氏一族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联手刺杀?”
“因为古寻。”盗跖笑嘻嘻的回道,“他们收到了消息,古寻会参加泰山封禅,所以打算在峄山发动刺杀,但是自己的力量不足,临时准备的时间也不够,只能联手。”
“当然,这是那边给出的解释,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畏惧那位国师的力量而被逼提前发动……倒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逍遥子抚须笑道。
这里逍遥子也只说这个理由可以接受,并不认为就是事实。
“理由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做?”雪女插话说道。
“他们有什么计划?”班大师看向盗跖追问道。
盗跖挑了挑眉,一摊手回道,“说是有个肯定好用的计划,但是没讲出来,害怕有帝国的卧底。”
“这个顾虑倒没问题。”班大师点点头,对田氏一族的隐瞒并无质疑,“不过……刺杀嬴政,真的存在什么完善的计划吗?”
班大师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投向了盖聂。
作为嬴政曾经的贴身护卫,要说该怎么刺杀嬴政,盖聂或许就是最专业的人士。
盖聂想了一下,回道,“我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计划,除非……田氏一族的人有办法轻松靠近嬴政。”
嬴政的安保谈不上有多细致严谨,因为这年头没有这个专业。
不过嬴政的安保足够多,足够强,所以反而很难说存在什么漏洞。
不管怎么样,在这个时代想杀人你就得靠近,想靠近你就得摆平保护嬴政的人手。
“嗯……”盗跖摸着下巴想了一下,猜测道,“他们是不是找到了什么隐秘的小道,可以直接在某处伏击上山的嬴政?”
“帝国军队一直在搜山,不可能存在什么隐秘小道不被他们发现吧?”班大师觉得盗跖的猜测不太靠谱,“即使真的存在,最多也就是能得到一个稳定的刺杀时机,真想得手还是免不了一番苦战吧。”
“或许……”盖聂垂着眼眸,沉声提出了一个猜测道,“上山随行祭礼的人员里,有他们的人。”
如果一定要让盖聂想出一个保证能刺杀嬴政的计划,那就只有卧底这一种可能了。
只有嬴政身边有自己人,内外勾连,才能保证突破嬴政的护卫力量。
“暗间……”逍遥子轻声念叨了一遍这种可能,不禁连连点头,“我觉得不无可能,或许这也是田氏一族愿意出头联合其他势力的原因。”
间谍也好,卧底也好,总之这种方法一般只能用一次。
田氏一族如果真的有这个条件,肯定要尽量确保不被其他因素干扰。
所以要避开古寻,在峄山动手。
所以要尽可能调动更多的力量,联合其他势力。
听到这儿,班大师的眼神亮了起来,肉眼可见的被吸引到了。
“盖先生,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有成功的可能吗?”
任何反秦势力,都很难拒绝刺杀嬴政这个诱惑。
盖聂沉默了片刻后回道,“有可能……前提是古寻不在。”
抛开身份不谈,嬴政只是个武功平平的普通人,而人被杀就会死,嬴政当然不例外。
而对于高手而言,取一个普通人的性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逍遥子环视众人,抚须笑道,“看来,我们要仔细考虑考虑田氏一族的提议了。”
班大师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后,不由点了点头。
确实得认真考虑一下了。
………………
与此同时,邹县县城内,另一处民宅中。
田横抄着大枪,找上了他的一个熟人。
“刺杀嬴政这么刺激的事,你不掺和一手?”田横笑嘻嘻的向陈和问道。
陈和平静的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我对注定失败的行动不感兴趣。”
“怎么会失败呢?”田横一摊手,挑眉回道,“我有靠谱的计划,肯定能成功!”
“有古先生,谁也杀不了嬴政。”陈和不为所动,淡定的回道。
“可是他不在啊!”田横抬高声音回道。
“你确定?”陈和反问。
“你见到他了?”田横同样回以反问。
陈和不说话了。
他确实没见古寻在这里。
田横见陈和无话可说,嘿嘿一笑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目前他人肯定不在,你可以先准备着,要是行动那天他突然出现了,你大不了再退出。”
“我先不把你列入刺杀计划里,只当不存在,随时可以退出,怎么样?”
陈和看着田横,犹豫一番后点了点头,“好!”
他同样抵御不了刺杀嬴政的诱惑。
田横闻言笑嘻嘻的拍了拍陈和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拒绝。”
“不过碍于大哥的嘱咐,我暂时不能告知你详细计划,得等有意参加的势力聚齐一起说。”
陈和对此并无异议,平静的点点头,“好。”
田横抄起大枪,也不再赘言,“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到时候会通知你的,回头见。”
说完,他利索的转身离开——这房子是陈和的落脚点,不是他的。
第一千七百九十九章 定员
峄山山脚,重重保护之下的东巡车队内。
目前帝国这边主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等待合适的黄道吉日,等待军队肃清峄山上下,等待韩信彻底完成布防。
不过等待的时间里,嬴政并不能闲着。
车队停下了,但帝国还在运转,朝廷的诸多事务还是要源源不断的送到车队里,交由嬴政批复裁断。
因此嬴政的一天始终被忙碌占据着。
即使已经黄昏,他依旧俯首案边,处理彷佛没有尽头的政务。
赵高随侍一旁,恭恭敬敬的垂首而立,彷佛一块石头纹丝不动——嬴政的马车空间很大,就像一间正常的房屋,足够任何人站直身子。
这时候,嬴政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哼,似乎在手中的竹简上看到了什么特别的内容。
紧接着,他抬起头看向赵高:
“可有国师的消息?”
赵高上前半步,躬身一礼,规矩的回道,“回陛下,国师大人行踪飘渺不定,最近并无任何消息。”
“最近的消息,是几日前,有人在北地一代发现了国师大人的踪迹。”
“嗯。”嬴政平淡的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毫无想法。
赵高有心给古寻上上眼药,奈何没有合适的由头,不敢贸然开口,以免引起反效果,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嬴政沉默片刻后,对赵高吩咐道,“去将相国请来。”
赵高闻言心下了然。
嬴政之前明显是受到了什么提醒才会突然问起古寻的事,而那个时候他正在看卷宗,所以肯定是有人上书提及了古寻。
看来这个人就是李斯了。
心里猜出了一切,赵高面上只有笑容,道了声诺便退出马车去叫人了。
未及多时,赵高和李斯一同返回了马车内。
“陛下,相国大人来了。”赵高先禀报一句,然后让开身位。
李斯跟着上前揖手行礼,“陛下。”
“祭礼随行人员的名单你安排好了吗?”嬴政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李斯垂首回道,“尚未完成,个中细节尚需陛下定夺。”
所谓的名单,当然不仅仅只是随行参加祭礼的人员名单,还有每个人的位次。
帝国不行周礼,但帝国不是无礼。
皇帝举行祭天之礼,肯定不能让周围的人一窝蜂的全扎在他近前,每个人都要有自己固定的位置。
这个位置的安排,大体上是各自的身份地位为基准,但并不完全。
因为身份地位这玩意并不像玩游戏的等级那样划分的特别明确,而是含糊不清的。
具体到细节,就需要李斯仔细考量,同时还需要嬴政的亲自裁夺。
比如说他之前特意上书提的问题——古寻怎么安排?
古寻是帝国国师,官职品秩很高,按理说要排在列首,但祭礼时随行人员里面多的是帝国高层,所以具体安排在什么位置,就得仔细斟酌。
当然,李斯想怎么安排不重要,最后还是得嬴政拍板。
不过让李斯特意上书询问的,并不是古寻的位次问题,这个问题可以等到最后起草草案,再交由皇帝做最后的确认。
李斯需要提前确认的是,古寻到底来不来?
之前嬴政吩咐李斯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跟他说过古寻会来,但眼瞅着也没几天时间了,他还没见到古寻人。
这事顿时就不好处理了。
出席祭礼的人是固定的,位次当然也是固定的,要是给古寻安排好了,最后他人没出现,那可就空了一个位置。
而这位次是不能空的,也不是排队似的随随便便顺位上前就行的。
总而言之,必须得弄清楚他才能安排,否则就得嬴政亲自处理。
嬴政叫他过来,也就是处理这事的。
古寻会不会准时出现,嬴政也不知道。
因为他之前只通知古寻参加泰山封禅,古寻回复他的也只有泰山封禅这一件事,峄山祭礼并不在内。
所以他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
现在再联系他也顾不上了,嬴政索性也就干脆一点了:
“国师另有他事,可能来不及参加祭礼,你不必安排他的位置了。”
“臣记下了。”李斯行礼应道。
“随行名单还有其他问题吗?”嬴政跟着问道。
李斯摇摇头,“并无其他问题,臣马上就可着手起草草案,交由陛下确认。”
“有劳相国了。”嬴政微微颔首说道。
李斯急忙躬身谢道,“臣分内之事,何言辛苦。”
按照华夏文明惯有的自谦内敛的行事风格做出回应之后,李斯就告退离开了——嬴政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可以下去干活了,李斯当然不是不识相的人。
李斯走后,嬴政眼眸闪了一下,目光移向赵高,突然问道:
“你觉得,国师会赶过来吗?”
“这……”赵高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回道,“国师大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臣也无从揣度啊。”
“不过,陛下亲自主持的祭天大礼,想来国师大人是不愿意错过的。”
赵高终究还是找机会不动声色的给古寻上了把眼药。
不过的祭祀典礼规格不同,具体级别如何取决于执行祭礼的人,也取决于祭礼取悦的对象。
但不管怎么样,由嬴政这个皇帝主持进行的祭礼,一定属于最高规格的那种,所以赵高说古寻不愿意错过很合理。
正常人都乐于参加这种重要祭礼。
但让他明着说出来后,味道就不免有些变了。
古寻若是及时抵达峄山,参加了祭礼就不说什么了,要是没有,那岂不是多少有些不给嬴政这个皇帝面子?
嬴政会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赵高也不能确定,不过不妨碍他顺手为之。
阴谋诡计想要奏效,靠的就是这一点点不起眼的细节堆积起来。
嬴政听到这个回答,嘴角微微翘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不再言语,重新俯身案牍之间。
………………
邹县县郊,墨家的落脚点。
班大师等人还在商讨田氏一族那边的提议,盖聂逍遥子雪女突然看向了门口。
察觉到三人的不正常反应,班大师和盗跖也不再言语,一同看向门口。
很快,响起了一阵很有节奏感的敲门声。
笃笃笃
第一千八百章 商量
班大师等人对视一眼,互相达成了默契。
然后班大师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请进。”
就他们这屋子里的配置,外面不管来了谁都不用害怕,直接接招就好了。
班大师话音落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盖聂和逍遥子比较熟悉的人出现在众人眼中。
不过班大师他们对其就比较陌生了。
在两种不同的目光注视下,来人很淡定的抬手打了个招呼,“嗯……你们好啊。”
毫无起伏的声线,肾虚一般的脸庞,加上灰扑扑的衣服,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理论上应该在指挥百战穿甲兵布防的韩信。
“韩信。”盖聂出言道破他的身份。
目的当然是提醒班大师他们。
听到盖聂的话,班大师和盗跖不由瞪大了眼睛,“韩信!?”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这家伙现在可是帝国那边的领兵主将。
所以,他这是带兵打上门了?
看他身后也没人啊?
“你就是大泽山……的那个韩信?”惊诧过后,盗跖心里升起了不少好奇,第一个开口问道。
他其实想问对方是不是在大泽山打崩了王离百战穿甲兵的韩信,不过话到嘴边收住了。
理论上周围没有其他人,但他觉得还是小心为上,以免暴露了这个秘密——这件事不让帝国知道对墨家肯定是好事。
“看来我来的有些冒昧。”韩信没搭理盗跖,自顾自的说道,“很抱歉,打扰了。”
“不过我确实有些正事,想跟诸位商量。”
班大师暂且按下对韩信的防备与好奇,上前回话道,“你想商量什么?我们和你这个帝国将军,貌似没什么可说的。”
“不不不。”韩信抬手摇了摇,“我们当然有得商量。”
“我希望各位看在大泽山的交情上,最近可以……安静一些。”
班大师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诸位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韩信摊手解释道,“现在峄山的防务和皇帝的安全负责,老实说这事不好干,我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别的活干岔劈了,了不起受罚遭贬,但保护嬴政这个任务要是没干好,很容易把小命搭进去。
虽说韩信有绝对的把握确保嬴政不会死,但不死,不等于嬴政不会生气,而嬴政一旦生气了,他就有可能被牵连。
盗跖闻言嘿嘿一笑,略带挑衅意味的回道,“你在大泽山表现得不是很厉害吗?手底下那么多人还用害怕我们搞事?”
班大师抚须跟着补充问道,“如今峄山周遭来了不知道多少反抗帝国暴政的人,韩将军单独来找我们,怕是没什么用吧?”
韩信的目光转向盖聂和逍遥子,“他们无关紧要,我担心的鬼谷纵剑和人宗掌门。”
“以两位的才智和实力,若是有心做些什么,我会很难做。”
为了给自己省些麻烦,韩信并不吝啬溢美之词,况且盖聂和逍遥子确实是大麻烦。
如今峄山周遭的反秦势力虽然多,但是没有他们俩,韩信并不认为这些人能成什么事。
逍遥子和盖聂对视一眼后,不动声色的抚须笑着反问道:
“有国师古寻在,韩信将军没必要担心太多吧?”
韩信很直接的回道,“你们不用试探,国师现在不在峄山,也没有确切消息指明他会出现,所以我只能当他不存在来安排。”
韩信懒得拿古寻的事来做文章,因为古寻是他完全控制不了的存在。
班大师等人对视一眼,心中如何想且先不提,面上倒是都保持住了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然后班大师回应韩信道,“韩信将军,你是帝国将军,墨家如今是叛逆分子,你就算登门和我们商量,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可能许诺我们什么,我们也不可能答应你什么。”
“还是有可能的。”韩信淡定的回道,“盖先生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总是能讲通道理的。”
“所以,请不要冒险,作为回报,我这段时间绝不主动找你们的麻烦。”
“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这算什么交换?你找我们的麻烦又如何?”盗跖撇嘴一笑,不屑的回道。
他们就五个人,你就是调大军去堵人都很难堵得住,只要不做任何行动,本身就没有任何风险。
韩信无奈的耸了耸肩,把话说的更直白了:
“你们当然是安全的,但这是有代价的。”
“罗网最近一直向薛郡集结,你们距离皇帝这么近,却什么事都没有,这可能吗?”
雪女蹙眉插话道,“你的意思是,罗网在策划什么阴谋?”
“我只知道,罗网不会让你们过的太舒服。”韩信一摊手回道,“我让你们安静一些,既是请求,也是忠告。”
“我省事,你们安全,不好吗?”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有你们的目的,但我不建议你们做任何行动。”
“你们做什么,都可能闯进罗网的陷阱里。”
韩信话说完,班大师他们皆是默然不语。
他们认可韩信的话,但不完全认可。
警惕罗网是应该的,但不能因噎废食。
片刻之后,盗跖忍不住开口回应道,“我们不可能因为罗网就什么都不作为!”
韩信直接把话挑明回道,“只是没必要在薛郡,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冒险……况且儒家又死不了。”
这下班大师他们彻底陷入沉默了。
片刻之后,韩信抬手抱拳一礼,“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诸位能仔细考虑一下。”
“不打扰了。”
该做的都做了,韩信不多磨蹭,利索的转身离去。
他走之后,班大师环视众人,开口说道,“你们怎么看?”
盖聂第一个开口道,“我们之前忽略了一点——田氏一族的计划,或许就是罗网的阴谋。”
“确实。”逍遥子抚须点头附和道。
班大师叹声点头,“看来,我们必须要更加仔细了。”
“感觉这家伙来一趟,纯粹是给我们通报消息来了啊?”盗跖挠着头,对韩信的行为有些不解。
盖聂闻言解释道,“他要的就是提醒我们。”
“对罗网来说,要的是我们入局,而对他来说,要的是我们不入局。”
“他负责嬴政的安全,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结果。”
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真正的危险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而峄山周遭所有的反秦势力,在这两天里都在疯狂查询古寻的位置。
可惜古寻的具体位置并没有人能查到,他们只能尽量确定古寻是否抵达了峄山。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
所有势力通过各种手段打探来的情报都显示,古寻不在。
虽然很忌惮古寻这个国师,但是既然已经采取了所有可使用的手段验证了他不在,那也就没必要畏首畏尾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趁着现在动手,等到泰山封禅只怕他们更加忌惮古寻的存在了。
于是各个势力开始陆陆续续的联络田氏一族那边,打算加入到对方的联合刺杀行动中去。
由于耗费了不少时间在打探情报上,留给这些反秦势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们还需要详细探讨联合刺杀的细则,时间很紧张。
对墨家来说,也是如此,他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我看不行就先加入吧。”盗跖一拍手叫道,“要是计划有问题,他不许退出咱们也可以消极对待啊。”
“比如光派我一个人参加,靠小爷这双腿怎么跑不出区区巴掌大的小山?”
班大师一脸肃容的摇了摇头,“这不仅是你我的安危,还可能牵扯到儒家,不可儿戏啊。”
“我们刺杀嬴政,怎么会牵扯到儒家呢?他们又没参与!”盗跖不爽的嘟囔道。
逍遥子这时突然抚须笑道,“我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大泽山,十分相似的情况啊!”
“相似?哪里相似了?”盗跖一头雾水的疑惑道。
盖聂很厚道的解释道,“在大泽山,有一群人在抢夺一样东西,在峄山,同样如此。”
区别在于前者抢的是农家侠魁的位置,而后者抢的是嬴政的人头。
盗跖也不笨,一下子就听懂了盖聂的话,但他还是不理解:
“这也不一样啊。”
“农家为了侠魁之位内斗,咱们现在为了刺杀嬴政明明是在联手啊!”
“农家当时没有外敌,所以陷入了内斗,而现在所有反秦势力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所以一致对外。”
盖聂进一步解释道,“但本质上,无论当时的农家还是如今的反秦势力,都是看见了饵料的池鱼。”
班大师同样不太理解盖聂和逍遥子的意思,“就算如此,危险在哪儿呢?刺杀嬴政的风险吗?”
盖聂摇了摇头,眼神一片肃穆的回道,“风险就只是风险,不是危险。”
“真正的危险,并不是对着我们来的。”
逍遥子从旁补充道,“赵高的目的,应该从始至终只有儒家……他绝对是个合格的猎手,并不打算一味的节外生枝。”
“冲着儒家去的危险……”班大师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仍未想明白一切。
盗跖急不可耐的催促道,“盖先生,逍遥大师,你们就直接把话说开吧,急死我了。”
“和大泽山一样,峄山这一局,赵高用的还是近乎于阳谋的阴谋。”逍遥子和盖聂对视一眼后,笑了笑,不再卖关子,直言解释道。
“侠以武犯禁,这便是农家的罪过。”
“但儒家不是农家,永远也不会触及这一条罪过。”
“儒以文乱法,这才是儒家的罪过。”
盖聂顺着逍遥子的话继续说道,“自从封禅之事起了苗头之后,儒家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他们享有着天下最多的注意,也随之招惹来了最不该招惹的厌烦——嬴政的厌烦。”
“对于儒家诸多不合时宜的思想与理念,嬴政只是暂且忍耐,仅仅只是暂且。”
“封禅之事能发酵到今日这甚嚣尘上的地步。”逍遥子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可见嬴政对它的重视。”
“若是作为封禅之事的开端,峄山祭礼遭遇了变故,诸位觉得他的心情会怎样?”
面对逍遥子的问题,盗跖挠了挠头回道,“暴跳如雷?”
“或许。”逍遥子抚须一笑,微微颔首回道,“总之一定很生气。”
“诸位觉得,嬴政的这份怒火,最终又会撒向何方?”
“儒……家?”盗跖拖了个长音给出了答案,不过看得出来他不是很理解这个答案,纯粹是蒙的。
“法不责众,况且面对一群叛逆分子,嬴政又如何撒火呢?”逍遥子颔首笑道。
对这些反秦势力该生的气嬴政早八百年都生完了,现在他要是想抒发怒火,最好还是挑个新对象。
儒家刚好撞到他的靶子上。
当然,如果嬴政不是个情绪化的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然而嬴政偏偏就是个高度情绪化的人。
虽然有些时候他也会保持克制,但儒家……偏偏又不够格让他保持克制。
“赵高可能并没有在峄山布置任何陷阱,只是……让田氏一族自认为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时机。”
“这是只有赵高才能布下的局,只有他……才能精准把控嬴政的情绪。”盖聂淡淡的补了一句。
“那放弃刺杀?跟田氏一族那边说清楚,他们应该不会头铁吧?”盗跖一摊手说道。
“农家的人有放弃过争夺侠魁吗?”逍遥子抚须反问一句。
“这不一样吧……”盗跖挠了挠头。
“没什么不一样的,嬴政的性命对反秦势力的诱惑力,并不逊于侠魁之位对农家弟子。”盖聂淡然的回应道,“况且,承担后果的是儒家。”
用儒家可能遭重为理由去劝说那些一心刺杀嬴政的人放弃行动,只怕会让人家笑掉大牙。
谁特么在乎儒家死不死!
儒家和他们又不是一路人。
事实上,要不是顾虑张良和小圣贤庄那一层关系,墨家都未必愿意管儒家的闲事。
大家关系本来也就不咋地。
“那……那咱们怎么搞?”加入也不行,放弃也不行,盗跖彻底颓了,耷拉着脑袋反问道。
班大师也很头疼的看向盖聂和逍遥子,“二位什么看法?”
盖聂和逍遥子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在大泽山的时候,农家六堂只要有一堂不老实,农家内乱就不可避免。
现在也一样,这么多反秦势力凑在一起,只要不是全部放弃,那刺杀大概率还是会发生。
他们参加,抑或不参加,貌似没什么区别。
他们俩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能让班大师自己决定。
雪女这时提出了一个疑问,“这种程度的安排,真的能致儒家于死地吗?”
盖聂沉声回道,“也许不能,但这只是开端。”
大泽山之局,是围绕着荧惑之石展开,局限于有限的时间内。
但赵高对付儒家这一局,谁也说不准能持续多久。
雪女沉默了片刻,看向班大师,“那就联系田氏一族那边吧。”
“既然注定要发生,我们总不能一无所知。”
“说的也是。”班大师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认可了雪女的决定,接着看向盗跖,“小跖,那你就再跑一趟吧。”
“弄清楚田氏一族的计划,以及我们需要做什么。”
“好,我这就去。”盗跖比了个手势,然后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屋子。
屋内剩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心情各不相同。
雪女和班大师多少感觉有些憋屈,莫名其妙就落了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辛辛苦苦跑一趟似乎就是来给人当刀的。
逍遥子心里只觉得可惜,这场刺杀如果是赵高有意推动,只怕成功的几率不高了。
盖聂……心中毫无波澜。
嬴政死不死,盖聂真的不在乎。
他活着,就是强撑着帝国暂时不倒架,但也只是强撑。
他死了,也无非是让一根已经朽坏的木头彻底崩碎。
当然,更关键的是,盖聂真的不认为嬴政会遇刺身亡……虽说他的安保问题并不乐观,遭遇刺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这些想法就没必要跟墨家的人强调了。
反正……刺杀嬴政虽说成功率不高,但是危险性貌似也就那样。
又不是像荆轲那样搞有去无回的刺杀,哪怕失败了,想逃也还是有机会的。
………………
胶东郡,桑海城外项氏一族的藏身处。
“少羽,你下定决心了?”项梁站在少羽面前,语重心长的问道。
少羽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我觉得,这样就是最合适的安排。”
项梁转头和身旁的范增对视一眼后,也打定了主意,转过来回应道:
“既然如此,就按照你的安排来!”
“让季布英布去收拢旧部,让龙且带人去江淮一带召集楚民,我们陪你留驻桑海,以待后事。”
就如同之前龙且他们讨论的一样,分兵有分兵的好处,也有分兵的坏处。
在项梁看来,这件事在两可之间,可行也可不行。
至于范增,他干脆就是支持少羽的。
不冒险的话,项氏一族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积攒足够的力量重新起势。
所以两人同意了少羽的建议,或者说龙且的建议。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少羽松了一口,露出了笑脸。
他之前可不知道这个提议项梁和范增是否支持,心中已有倾向的他难免担心被拒绝。
正事说完,项梁关切的问道,“少羽,你的身体一切还好吧?”
“很好啊。”少羽下意识的攥了攥拳头以展示自己的力量,笑呵呵的回道,“我现在可是前所未有的好,身体素质比以前强太多了,连视力都变好了不少。”
范增捋着白须呵呵笑道,“看来蜃楼之行对你既是危险,也是机遇啊,还能因祸得福。”
“嘿嘿,也不容易啊。”少羽挠了挠头傻笑回道。
当初被迫吃下那么多御鬼丹,再加上一颗混入其中的真人丹,药力可是差点真的要了他的命。
那种痛苦……老实说,哪怕好处多多,少羽也不是很像体验第二次。
“蜃楼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提及蜃楼的事了,少羽就顺便问一句。
项梁摇了摇头,“暂时没什么头绪。”
“蜃楼上的状况越发神秘,和外界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已经无法从外围获取信息了。”
“那就还是得登船啊……”少羽摸了摸下巴念叨道。
范增抚须说道,“墨家那边,高统领已经在准备相应的计划了。”
“我觉得这事还得我和天明还有石兰参与最好,我们对蜃楼最熟。”少羽忍不住说了一句。
范增回道,“肯定是要征询你们的意见,不过具体行动……还是暂且别想了。”
“少羽,安全为上啊!”
“懂懂懂。”少羽连连点头,也不跟范增争论。
………………
另一边,墨家据点内。
高渐离正在研究登上蜃楼的问题。
登船所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和当初天明他们想下船时差不多,就是怎么上(下)船。
蜃楼停靠在桑海港口,但实际上距离口岸超过一里,只有那架特制舷梯作为通道。
那个通道他们显然很难利用。
抛开这一正常途径不谈的话,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游过去。
天明他们跳船容易直接把自己砸死在水面上,但从水里登船难度就没那么大了。
这个方案可行,但显然不算一条好路。
第三条途径也很简单——飞过去。
虽然现在白凤不会为他们提供飞的支持了,但是没关系,墨家还有机关朱雀。
这玩意返程的时候或许很麻烦,单纯去的话还是很方便的。
虽然班大师不在,影响也不大,墨家并不缺机关技师,再调一个过来就是。
目前来说,如果没有发生特殊情况,高渐离基本上定下了飞过去这一方案。
不得不说,想登船还是比在船上孤立无援想下船要简单得多。
登船的问题解决,下一个问题就是登船以后该做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需要天明的鼎立支持了。
“天明,你还能回忆起你们在船上去过的每一个地点的具体方位吗?”高渐离盯着天明,沉声问道。
天明一脸轻松的点了点头,“可以。”
当时虽然没有特意去记过,但还残留有印象,现在脑子好了,很容易就能整合这些零散的信息得出确切的结果。
高渐离平静的点了点头,“好,我需要你仔细的复述一遍,它们的具体方位,要尽量准确,宁缺勿错。”
“没问题。”天明大剌剌的一挥手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些地方,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的,就说不清楚了。”
“像是药房,炼丹房,云霄阁什么的,我都记得很清楚,但是那个樱狱,以及云霄阁密室
高渐离没有在意,淡然的回道,“没关系,尽你所能回想就好。”
第一千八百零二章 祭礼开始
在天明的一番苦思冥想之下,总算是让高渐离画出了一份大概的地图。
不过实际内容并不多,因为天明他们在蜃楼上压根也没去过几个地方。
拢共也就标记了扶桑神木,樱花庭院,药房炼丹房云霄阁,蟾宫,还有紫贝水阁这几个地方,以及一些常规的舱室路线和甲板上的大致情况。
说少不算少,说多也不算多,毕竟蜃楼太大了。
全都说完后,天明又提醒了一句,“那艘船太大了,而且甲板上面和证了。”
高渐离收起好不容易画出来的简易地图,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辛苦你了,天明。”
“嘿嘿,没什么。”天明先是咧嘴一笑,随即凑上去不死心的说道,“我觉得,还是让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高渐离直接打断了,“这个话题没必要再讨论了。”
“天明,你现在要做的是沉住气,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
“……行吧。”施法被打断的天明只能耷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回应一句。
不过他紧接着还是提了个要求,“有蜃楼的更多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好。”高渐离考虑了一下,没有拒绝。
虽然天明仍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确实在努力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他们不该继续一味的把他当个小孩子看,应当给予他身为墨家巨子应该享有的尊重与权利。
………………
几日后,薛郡,峄山。
经过数日的准备与等待,峄山祭礼所需要的一切条件都已成熟。
日子是个黄道吉日,山上也都已经完成了清理与准备。
嬴政率领随行官员,及其他得到许可的随行人员,开始了这场登山祭礼。
步骤环节也没什么可说的,和过往的其他祭祀典礼并无区别。
先在山下摆一场,然后沿着清扫好的山道登山至指定位置,那里有搭建好的祭坛,然后再摆一场,就算结束了。
稍微特别的一点就是山上那一场除了常规的祭祀仪式外,还加了个一个刻石颂功的环节。
这个环节不是什么创举,但也并不常见。
峄山祭礼本质上是嬴政在为真正的重头戏泰山封禅做预演准备,所以这些环节也都会在泰山重演——届时才是重点。
此次祭礼,出席成员近百人,每一个人的身份说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有帝国重臣,诸如相国李斯,也有百家高人,比如小圣贤庄掌门伏念。
为了保证这些人的安全,峄山山道上布满了帝国士兵,同时整座山峰都被百战穿甲兵封死。
在暗处,还有大量的罗网杀手和影密卫暗探暗中窥视。
可以说这座不算多大的小山上现在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不过即使如此,峄山的防卫也没有到达密不透风,无懈可击的地步。
一座山,哪怕是没多大的山,也不是那么好封锁的。
韩信封锁了所有正常的进山道路,以及绝大部分不正常的进山道路。
对于普通人来说,现在的峄山是绝对进不去的,但对于可以飞檐走壁的江湖人来说,进山只是变麻烦了。
只要他们想,悬崖峭壁都能强行翻过去,何况只是崎岖一些的‘山路’。
韩信对此也无可奈何。
几千士兵看起来很多,但真散开了也就那样。
他不可能让手底下的士兵手拉手把峄山围一圈,那样除了现眼丢脸外没任何作用。
只能安排足够的人手把守住关键要道后,再安排剩下的人手在顾及不到的地方来回巡视检查。
当然,这依然改变不了什么。
嬴政那边带着人上山,这边韩信就收到了消息。
“将军,巡逻的将士发现有人进山的痕迹。”
韩信听着传令兵汇报的内容,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头,但也没为此过分烦扰,摆了摆手,“传令下去,加强巡逻,高度戒备。”
“是!”士兵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韩信心中暗叹自己接了个苦差事,却也只能继续调整防守方案。
他当然不会下令让人去追击上山的人——百战穿甲兵只是普通人中的精锐,压根也没有追踪那些江湖高手的实力。
况且山上的防务并不归他管。
那是嬴政的贴身卫队,罗网,以及影密卫的职责,他只负责防守山下。
现在防线被突破已经是事实,他想补救基本就只有一个选择——阻截。
当然,不是现在去阻截那些上山的人,而是等他们下山的时候。
刺杀行动不论成功与否,这些人肯定都是要逃走的,那个时候才是韩信唯一补救的机会。
他不可能拦住所有人,也不需要拦住所有人,只要有所收获,对嬴政那边有个交代就行。
他过来接手百战穿甲兵保执行戍防任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只有一个目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实在不行也得功过相抵。
在峄山这种开阔的自然环境里,这群江湖人铁了心想搞刺杀,韩信是真的想不到该怎么阻止。
原本他想着可以借助古寻的名头震慑住那些反秦势力,再加上刺杀嬴政本身的风险,应该有机会将危险消弭于无形。
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最关键的古寻不在,而且还有人刻意引诱那些反秦势力动手。
偏巧嬴政还好死不死的要先搞一场峄山祭礼给泰山封禅预热,让那帮反秦势力的人凭空多了一次机会。
韩信对此无话可说,只能去墨家那边提醒了两句。
他是希望能借此让盖聂和逍遥子这两位保持克制——整个峄山地区,就他们俩最危险,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额外风险。
韩信不认为刺杀行动能成功,但如果场面闹得太难看,嬴政的心情只怕会不太舒服。
届时他只是迁怒儒家倒还好,要是顺带着迁怒到自己的头上就不妙了。
现在他要做的补救措施,也是为了让自己不成为迁怒的对象。
有功有过,功过相抵,他还是一个小透明,一切相安无事。
当然,要达成他的目的,还得把这最后一步给做好。
韩信的目光看向一旁扛着镰刀,一脸幸灾乐祸的梅三娘身上。
为了保险起见,他其实很需要一个足够好用的工具人,来将阻截线铺的更开一些。
但是梅三娘……实力足够,人却不够靠谱,不怎么听指挥。
对于精擅兵法的韩信来说,不可控代表着最严重的缺陷,也意味着不可用。
但是没人可用的他,不用梅三娘也得用了。
闲置着也是浪费,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有收获就最好,没有的话,也只是少了一道保险。
反正光凭韩信自己也足够达成目标。
“你,按照预定方案,去驻守西线吧。”韩信对梅三娘命令道,“注意戒备,随时准备迎敌。”
刚听了有人偷摸进山正高兴的梅三娘一听来活了,脸顿时垮下去了,不过也没有使性子拒绝韩信,不满的哼哼几声后,扛着自己的大镰刀走了。
韩信看她这副模样,越发确定这女人肯定会磨洋工。
不过他没怎么在意,西线是最不重要的一个方向,她磨洋工也无所谓。
此番祭礼,嬴政他们是由峄山西南角,走东北向上山,所以西南方向安排了最严密的防卫力量,只要那群反秦势力的人脑子没问题就不会走这个方向撤退。
韩信派梅三娘去的西线,严格来说是西北方向,那边驻防薄弱,不是防守重点。
山有山势,水有水势,顺势而为才是最合适的路线。
峄山山系是东南走势,那些反秦势力的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撤出峄山,东南方向是最佳选择。
走西北向的话就是逆势而为了。
不仅会拉长撤退路线的距离,而且行路难度也直线上升,徒耗体力。
来的时候他们需要隐藏踪迹,所以隐蔽是第一要务,哪里偏走哪里。
但撤退就不能这么搞了,要哪里稳走哪里。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次一点的选择,走东北向。
路程会短很多,但通行难度还要在西北向之上,属于只有高手才能走的路。
韩信不相信这群反秦势力的人能凑在一起撤退,那样不仅目标大,容易留下可供追踪的痕迹,而且还可能背后挨刀子。
分散撤退的话,肯定每个方向都有人选,但东南向一定是最多人选的方向,而且高手会相对较少。
正适合他抓人将功抵过。
………………
韩信这边紧锣密鼓的调整布防,等着敌人自动送上门的时候,山上也没消停。
嬴政已经乘着羊车,在一众随行人员的簇拥下,抵达了祭坛所在。
此处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只等嬴政正式焚香祷告,敬礼祭天。
当然,最首要的事,是立碑刻石,偈颂功德。
所谓功德,就是嬴政的功绩,诸如扫灭六国一统天下之类的。
一方面,以此为纪念,昭告世人始皇帝的功绩,另一方面,算是向老天爷做个展示,或者说陈述。
毫无疑问,前者更具现实意义,后者则更像是为了配合祭礼,表现对老天爷的尊重。
不过嬴政更看重的是哪方面就不好说了。
这一过程,将由嬴政亲自颂功于天,然后由相国李斯记录在石碑上——找李斯记录,一是因为他的身份,二是因为他字儿好。
但在李斯刚就位,嬴政还没开始之际,意料之中的袭击发生了。
一道枪芒,两道剑光,从三个方向划破空气,直奔嬴政而去。
突如其来的惊变引起了很多人的惊叫,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嬴政倒是很淡定。
因为位置的缘故,出手的人距离嬴政很远,哪怕他们的速度很快,攻击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穿过周遭的随行人员和守卫,冲到嬴政面前。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帝国这边的防卫力量做出反应了。
负责值守的禁军卫队并没有阻止刺杀者的能力,周遭隐藏的罗网杀手和影密卫暗探也没有这个实力。
好在除了这些常规单位,帝国也是安排了英雄单位的。
影密卫统领章邯最先现身出手,龙骧大剑出鞘,直接挡住了中路那杆漆黑大枪。
枪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发起这场刺杀的主使者田横。
另外两路刺杀者紧接着也遭到了阻拦,出手的自然是赵高麾下的王牌,罗网六剑奴。
而他们的对手则是奔雷剑主陈和,以及青光剑主雪女。
墨家选择了参与刺杀行动,并且由雪女直接参与行动。
陈和也因为古寻不在的缘故,选择了加入进来。
十个人,划分出两处交手战场,所有人都避开了他们。
章邯的实力略逊于田横,但不算质的差距,短时间内足以缠住对方。
而陈和雪女那边,情况就比较糟糕了。
他们俩同为七剑剑主,此前却没怎么联手作战过,基本上就是各打各的。
这种毫无默契的打法,面对配合紧密,六位一体的六剑奴很吃亏,几乎一上来就陷入了险境,远不如鬼谷纵横面对六剑奴时挥洒自如。
当然,硬实力的差距才是主要原因。
总之,刺杀者一方一上来就落入了下风。
同时,周围的禁军卫队,以及影密卫和罗网杀手也围了上来。
让他们主攻不行,但从旁协助还是没问题的。
要是他们也加入战局,只怕田横三人马上就要落败。
好在执行刺杀任务的人远不止是他们三个。
同一时间,更多的人从周围的隐蔽处冲了出来。
他们是其他势力的人手,实力比之田横三人有所不如,但也都是上乘好手。
田横三人主攻,他们负责协助,阻截现场的其他防卫力量,以免主攻手陷入围困。
有了他们的干扰,田横等人的情况总算没有继续恶化,但也不容乐观。
帝国的人在袭击发生第一时间就发出了紧急信号,召集援兵。
不出意外的话,不足半刻钟更多的禁军卫队,罗网杀手,以及影密卫,乃至山下驻防部队就会源源不断赶来。
不过田横同样安排了人手去阻击援兵,估计能拖上一时半刻。
只是时间对他们来说,貌似也没什么用,刺杀行动明摆着已经失败,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安全撤离。
不过无论是主攻的田横三人,还是协助的各势力人手,似乎都没有逃跑的打算,还在强撑着。
这明摆着有问题,所以帝国这边并未因此彻底放松。
赵高负手而立,紧紧的守在嬴政身前,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被保护的嬴政看着眼前的糟烂局势,脸色阴沉如水,但并未气急败坏,保持住了沉着,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在静待贼人伏诛。
第一千八百零三章 垂成
混战还在继续,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僵局之中。
刺客那边已经落入了下风却强撑着不肯放弃,帝国这边呢,嬴政也没有下令加强攻势,直接一波带走刺客——帝国的援兵虽然没来,但并不是没有其他人可用了。
还有周围这一大票旁观的随行人员呢。
他们此时只是旁观着战局发展,没有任何人试图干扰。
实际上他们中有不少人是有实力参与进去,协助帝国的人手攻击刺客们的。
有会武功的帝国官员,比如王离这样的将门武勋。
也有实力不俗的非官方受邀人员,比如小圣贤庄掌门伏念。
但他们都只是冷眼旁观,没有出力的意思。
因为嬴政没有下令。
他们都是来参加祭礼的,每一个人都穿着最正式的服装,打扮的光鲜亮丽,纤尘不染,根本不方便跟别人动手。
没有嬴政的许可就随便出手,万一把自己弄得一身狼藉,脏乱不堪,等到骚乱平息,皇帝继续祭天行礼,自己还怎么参加?
参加不了祭礼不是什么大事,少了一份荣誉而已,可要是因此触了嬴政的霉头,这个后果谁能承担得起呢?
即使有个别脑子不太灵光的人想不到这一层,看周围其他人都默默旁观后,基本也都选择了随波逐流。
当然吗,这一切的前提是嬴政没事,刺客那边落入了下风。
要是嬴政危在旦夕,肯定就没人顾忌这种细枝末节了。
救驾才是最大的功劳。
在诡异的沉寂中,田横等人的状况开始逐步恶化。
面对六剑奴围攻的陈和和雪女已经负伤,还能撑多久很难预料。
田横见状攻势越发凌厉,然而章邯的武功就突出一个稳扎稳打,一手大剑一手短剑,左右开弓,滴水不漏。
就在田横等人即将难以为继的时候,他们的后手也终于发力了。
四周突然涌现出漫天的金光,凝结成一个个扭曲游动的符文,随后串联勾结,卷做几条硕大的光带,分别朝着章邯和六剑奴席卷而去。
金光萦绕之下,刺杀团队的最后一位主攻手也随之现身。
人宗掌门逍遥子。
虽然韩信特意去警告了一番,但最终逍遥子还是亲自参与了这场刺杀。
他也是这场刺杀行动中,目前为止实力最强的人,出手的第一时间就协助田横等人压制住了他们的对手。
不过逍遥子的目标并非是六剑奴或者章邯,而是嬴政。
所有刺杀者的目标,也都仅仅只有嬴政一人而已。
先行压制六剑奴他们,既是为了缓解田横等人的压力,也是为了确保他们无法抽身过来阻击自己。
随后逍遥子一手雪霁,一手掐指结印,浑厚的道家真气犹如雪花般凝结飘落,化作布满空间的剑光,杀向嬴政。
见到逍遥子现身,赵高的嘴角不由翘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可不在乎有多少人来杀嬴政,或者说……他巴不得来的人越多越好,场面越热闹越好。
当然,该他做的本职工作,他肯定认真的做到。
赵高身上浮现出一层殷红似血的真气流光,一抬双掌主动上前对上了逍遥子。
在场也就只有他,有能力阻击逍遥子这位人宗掌门了。
逍遥子的剑气虽然锐利难当,然而面对赵高这一双苍白纤细的肉掌时,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赵高的身形如同鬼魅,一眨眼的功夫直接突破了逍遥子周身环绕的剑气,贴到了他近前。
而后十指弯曲,尖长的指甲就如同刀刃,带着凛冽寒光划向逍遥子周身要害。
对于赵高的实力,不久前才交过手的逍遥子心中有数,及时以雪霁挡住了对方的指甲。
二者相交,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尖啸,赵高愣是用自己的指甲,在雪霁上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
逍遥子对此倒是淡定,继续和赵高纠缠。
至此,刺杀团队的最后一名主攻手逍遥子,也被赵高缠住,无力威胁嬴政。
不过嬴政身边也随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再无任何一个高手保护,只有一群很难说能起多少作用的禁军卫队,以及一些罗网杀手和影密卫暗探。
照理说赵高不该离开嬴政亲自去迎敌,他的第一要务始终是保证嬴政的安全。
但逍遥子,却是一个特殊的刺客。
作为道家人宗掌门,他的手段远比寻常江湖人要复杂诡谲的多。
这样的人是决不能让他靠近嬴政的,否则说不准就会被他抓住一个机会,直接隔空一道真气收割掉嬴政的性命。
偏偏他的实力又出奇的高,只有赵高亲自出手,才能将其拦截在安全范围之外。
嗯……一切都是合乎情理,赵高很少会让自己落下话柄或者破绽。
一时间,场面越发热闹起来,三处战场打的热火朝天,不过整体上局势还是朝着帝国这边滑落。
然后,不出意外的又出现意外了。
一道电光骤然从外围冲了进来,一转眼的功夫就突破了最外围的混战防线,然后轻松的越过无暇分心的田横等人,如离弦之箭扑向最核心处的嬴政。
能够有如此速度的,当然是身为盗王之王的盗跖了。
他是今日这场刺杀行动的最后一环,负责在合适的时机,突袭嬴政。
眼下无疑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如果正面战斗的话,嬴政身边的护卫哪怕打不过盗跖,也能缠住他相当长一段时间,毕竟盗跖擅长的只有轻功,实际战力很一般。
但此刻的盗跖不需要和他们纠缠,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援兵未至,帝国这边的人手并不是那么充足,嬴政周边的守卫也做不到密不透风,存在很多薄弱之处。
对于盗跖来说,钻漏洞就是他的对口专业。
几个呼吸的功夫过去,他已经冲至嬴政近前,掌间瞬飞轮已经按捺不住的旋转不休。
有护卫在不顾一切的朝着他硬扑过来,不过盗跖都不在意了。
只差几步,只需一瞬,他就可以亲手收割掉帝国皇帝的性命。
这些人,都阻止不了他!
但他错了,还是有人能阻止他的。
一脸兴奋,直奔嬴政而去的盗跖脸色突然一变,临时变向翻身一跃转向别处,同时甩出了手里的瞬飞轮。
下一刻,铛的一声脆响,瞬飞轮被击飞,一个人站在盗跖原本的位置上,手中拿着一把短刃。
看见这一幕,帝国一方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不少人开始疑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谁。
人群中,小圣贤庄掌门伏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出手截击盗跖的人他认识,是儒家的人,也是今日受邀参与祭礼的人之一,但……他记得对方是文派的啊!
能被嬴政邀请参加祭礼的儒家弟子,都是儒家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位也不例外。
伏念和他不熟,但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所以这人之前为什么一直隐藏自己会武功这件事?
而且,伏念还记得,这家伙貌似对帝国有很多不满的地方,又怎么会出手救下嬴政呢?
怕被牵连?
伏念心中的疑惑没人能解答,但场上的局势还在继续发展。
盗跖一击不成,也不恋战,毫不犹豫的抽身撤退。
另一边的田横等人眼见盗跖失败,也彻底放弃了刺杀行动,开始尝试脱身。
至此,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
然而就在帝国这边所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出手阻截盗跖的人,突然返身杀向了嬴政。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嬴政身边的护卫都松懈了下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就这样,在嬴政空门大开的情况下,携刃杀向了帝国的皇帝。
此时的他,比之前的盗跖更接近成功。
这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一旁闪出,身穿禁军甲胄,手提越王八剑之一的掩日,正是罗网的又一名天字杀手。
掩日就要动手阻拦那名突然倒戈的儒家弟子,然而旁边却冲过来又一个搅局者,死命拦住了掩日。
人群中的伏念这下彻底绷不住了,脸都开始走形了。
新冒出来这个人他也知道,也是儒家弟子,而且还是之前那个的同门!
他们怎么……会参与刺杀嬴政!?
儒家,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多刺客了!?
不管伏念心中如何叫苦不迭,但是场上的局势不会因他而改变。
后来那个搅局者的实力不如掩日,但是在不计生死的情况下,还是拖住了掩日短短一瞬间。
而这,已经足够另一个人完成刺杀了。
嬴政冷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锋刃,眼神冰冷,半步也没退——不退,是因为他知道退也没有用。
这时候,嬴政的身份突然涌现出一缕火苗。
这缕火光让刺客愣了一下,但并未停下动作。
紧接着,火苗瞬间扩大成足有一人高的火团,一道身影从火光中隐约浮现。
最后,一只手从火中伸出,一把攥住了刺客的手,他手里的短刃也停在了嬴政身前尺许的位置,再不得寸进。
火光散去,古寻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狭长的眼眸扫过一圈,古寻一言不发,微微发力攥紧手掌,火光自其掌间乍现,瞬间将刺客吞噬。
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对方就成了一堆焦炭,平和的躺在了地上,倒是他的短刃完好无损的落到了地上。
古寻一出现,田横他们再不敢逗留片刻,彻底放弃了刺杀行动,光速撤退。
缠着掩日的那个人也想跑,古寻见状踢了一下地上的短刃,随后寒光如电闪一般疾射而出,瞬间穿过那人身体,直接将其一剑穿心。
收拾了这两个关键跳反的刺客后,古寻没有去追击其他刺杀者,转看向嬴政,揖手一礼道:
“来晚了一点,还请陛下见谅。”
嬴政神情恢复了轻松,不再像刚才那样阴沉,一抬手回道,“国师来的刚好,不晚,祭天之礼正要开始呢。”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那些反秦势力的人已经跑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影密卫和罗网也不是吃闲饭的,已经前去追击了。
这也是古寻不亲自去追的原因。
他们才是干这活儿的人,古寻既然来了,自然是留在嬴政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他。
………………
半个时辰后,盗跖雪女和逍遥子三人已经逃离了帝国的追击,汇合接应的盖聂,一同坐上了班大师驾驶的机关朱雀飞离峄山。
“怎么样?”顶着巨大的风声,班大师一边驾驶朱雀,一边扯着嗓子吼道。
“失败了!”盗跖扯着嗓子回了一句。
班大师倒也不失望,之前看几人上来时的神色就知道应该没成功,接着问道:
“怎么回事?”
“古……”盗跖觉得这么喊实在有点费嗓子,于是改口道,“回去再跟你说!”
班大师点点头,不再追问。
现在这个环境确实不适合沟通,讲不两句话嗓子估计都哑了。
………………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机关朱雀在一处林间空地降落。
这里是墨家的一个全新临时落脚点,之前那个已经被弃用了。
隐藏好机关朱雀,班大师进了屋子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快说说吧,怎么失败的?”
“田氏一族说的内应没起效果?”
盗跖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后,还是由盗跖回答道:
“别提了,古寻赶过来了。”
“啊?”这个答案是班大师没想到的,他愣了一下,追问道,“是他导致行动失败的?”
“嗯。”盗跖很郁闷的点了点头,比划着叹气道,“就差一点,田氏一族联络的那个内应就能杀了嬴政,就差那么一点点!”
“功败垂成,时运不济,也是无可奈何的情况。”逍遥子相对平和的多,还宽慰了盗跖一句。
“哼……只能认倒霉了。”盗跖肩头一垮,长叹一声,也没再纠结,转而说道,“不过这一把最亏的还是田氏一族那边,搭进去两个内应,结果因为这种原因失败了。”
盖聂突然插话问道,“那两个内应是什么人?”
盗跖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这谁知道?”
逍遥子从旁补充道,“他们都是今天参加祭礼的随行人员,具体什么身份,就得再查一查。”
“怎么,盖先生觉得有问题?”
盖聂沉着的点了点头,强调道,“最好尽快确认他们的身份。”
“他们有问题?”盗跖好奇的问道。
盖聂想了一下回答道,“他们的身份有问题。”
接着他又强调了一句,“嬴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第一千八百零四章 保证
峄山上,古寻稍落于嬴政身后,跟着他朝山顶走去。
遍数峄山上下,最有名的莫过于东北侧山顶的小鲁台。
昔日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泰山是哪座山,天下人都很清楚,但东山具体是哪一座,尚有争论,而峄山正是‘嫌疑山’之一。
所以山上也就有了‘小鲁台’这一名胜景点,
至于孔子当年是否在这里登山‘小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古寻惊退反秦势力的刺杀者后,嬴政一切如常的举行了祭天典礼,但是并没有直接按照原定的仪式下山,而是单独带着古寻朝小鲁台而去。
祭台的位置只在半山腰,并不算很高的地方,距离山顶部的小鲁台尚有一段距离。
这当然不合规矩,也不合礼节,不过天大地大,嬴政最大,他说可以就可以。
没人敢在嬴政刚刚遭遇刺杀后触他的眉头。
君臣二人沿着细碎的山道一路向上,嬴政望着远方的红日,开口问道:
“国师真是刚刚才赶到?”
古寻咧嘴一笑,回道,“倒也没那么及时,不过确实来晚了,他们已经动手了。”
“我想着,不如就多等一等,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
嬴政沉默了片刻后,才冷笑着说道,“确实是好手段……国师认识那两个人吗?”
古寻耸了耸肩,“陛下你是了解我的,这种问题我从来不关心。”
嬴政闻言又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接着又问道,“国师怎么会来晚?”
“有事绊住了,耽搁了点时间。”古寻含糊不清的回答了一句。
嬴政侧目瞥了古寻一眼,反问道,“还有事能牵绊住你的脚步?”
古寻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个凡人,总会被一些事牵绊住的,陛下。”
“凡人吗……”嬴政轻声呢喃了一句,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古寻走在一旁,嘴角含笑,神情毫无变化,似乎完全没听见嬴政的呢喃声。
片刻后,嬴政从失神中醒过来,颇为意兴阑珊的问道,“今日的事,国师怎么看?”
古寻想了一下,笑着回道,“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哦?”嬴政听到他说自己被刺杀是好事也不生气,只是用略带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峄山,或者泰山,总有一处要出事的。”古寻笑呵呵的解释道,“陛下你可是个十分诱人的目标。”
“况且今日这场刺杀,背后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推波助澜,更令他们难以按捺。”
“他们今日若是不行动,只怕被影响到的就是泰山封禅了。”
“国师的心态,倒是一如既往的洒脱。”嬴政听完后如此评价道。
古寻耸耸肩,“已经发生了,当然要看开点。”
嬴政对此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国师认为,泰山封禅时这些叛逆分子不会再次行动了?”
古寻抿嘴一笑,语气转冷的回道,“接下来我会全程随行,请陛下放心,泰山封禅,绝不会出任何意外!”
换句话说,就算他们还不老实,古寻也会保证封禅不会被干扰到。
全天下只有古寻敢对着嬴政如此放话。
同时,也只有古寻说这话,嬴政才愿意相信。
嬴政罕见的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这话,才像是朕熟识的那个古寻会说出来。”
古寻笑笑不作回应,看向前方,“陛下,小鲁台到了。”
说是个景点,其实也就是块山顶上的空地。
这个时代毕竟没有旅游业这种东西,借个名头吹嘘一番也就是极限了,没谁会特意跑到山顶上大兴土木。
站在山巅,嬴政俯首看去,周遭景色尽收眼底,确实颇为有‘小鲁’之意味。
不过嬴政的心态倒是没什么起伏变化。
这所谓的山巅绝景,对他这个皇帝而言,也就那样吧。
即使是泰山山巅也未必能给他多少震撼感,何况只是‘东山’呢?
“登东山而小鲁……国师可有此感?”嬴政侧目看向古寻,平静的问道。
古寻摇了摇头,“只是一座山罢了,也没多高,况且……鲁国都没了。”
“陛下呢?”
“哈!”嬴政一振衣袖,再次露出真切的笑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豪迈,“朕从来都在山巅!”
古寻闻言没有作声,沉默了片刻后方才意有所指的回了一句,“陛下可曾想过一个问题?”
“说!”
“有上山,就要有下山,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山巅的。”
嬴政回头看向古寻,目光沉凝,却并未说话。
古寻含笑和嬴政对视,眼神中并无和其对峙的意思,只是平静的回望。
几个呼吸之后,嬴政转过身,“是该下山了。”
古寻迈步跟上,依旧一言不发。
………………
墨家落脚点内。
“你们说,那家伙会不会一直躲在旁边看戏,最后才故意冒出来吓所有人一跳?”盗跖摸着下巴,提出了一种可能。
盖聂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就他对古寻的了解,这绝对是他能干的出来的事。
班大师捋着胡子,质疑道,“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吧?”
在班大师看来,古寻完全没有放纵事态发展到最恶劣情况的理由。
如果盖聂的猜测不错,这件事根本就是赵高策划好的阴谋,古寻更没有理由助长罗网的气焰。
盖聂想了一下,回应道,“如果这一切是个阴谋,或许……提前引爆它是更明智的选择。”
“他如果知道赵高的阴谋,应该有更合适的处理方法吧?”班大师再次提出了质疑。
“我们知道的太少,一味的猜测,有太多的可能了。”盖聂摇了摇头,没有继续顺着班大师的疑问做推论。
虽说想猜的话,也能想到合理的可能,但没必要。
雪女沉声插话道,“我们现在的所有行动都太被动了。”
“唉!”班大师抚须叹气道,“说的没错,只是……我们似乎并没有扭转局面的好办法。”
“你们有什么想法?”班大师看向其他同伴。
盗跖一摊手,撇着嘴回道,“让我动手没问题,动脑子就算了。”
雪女直接沉默以对。
她对动脑子的事也不是很擅长。
班大师也没指着他俩,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盖聂和逍遥子两条大腿上。
盖聂没有第一时间发表意见,逍遥子抚须稍作沉吟后先开口道:
“还是先和田氏一族那边联系一下吧,或许能获得更多信息。”
“这件事,绝不能稀里糊涂的糊弄过去。”
盖聂跟着也开口道,“嬴政刚经历过刺杀,帝国正值敏感时期,现在不宜再有大动作,要低调行事。”
他们俩的话结合起来就是——先混着。
难得汇聚了这么多的反秦势力,墨家现在完全没必要当出头鸟,还是大家凑在一起,共同商议,共同研究,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也好一起背锅。
班大师忍不住呲了呲牙,因为这两个大腿给出的回答,并不能改变如今全面被动的局面。
但是他也想不出更合适的方案,只能摇头作罢。
………………
峄山山脚下,古寻找到了正在重新调整防线的韩信。
之前韩信做的安排非常正确,带着人轻松的抓获了一批从山上逃下来的叛逆分子,甚至比他预料的收获还要多一些——因为古寻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不少人。
虽然没抓住什么大鱼,却也足够将功折罪了。
“你小子,糊弄事很有一手嘛!”对于韩信的操作,古寻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韩信一摊手,很无奈的回道,“还请大人体谅,我手底下这些人真的不够用。”
要是把完整的百战穿甲兵交给他,韩信倒是能勉强……也拦不住所有人。
一来像陈和田横那样的顶尖高手实在难以精准拦截。
二来是大环境不允许他这么操作。
嬴政要在山上刻石颂功,祭天祷礼,你在山下用士兵把整座山围得水泄不通,实在是不够体面。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但一般情况下,戎和祀不会结合到一起,至少不会这么简单粗暴的结合到一起。
古寻也只是调侃一句,并未真的上纲上线,改口问道,“带领百战穿甲兵的感觉怎么样?”
韩信想了想,回答道,“我多少能够理解当初王离怎么敢那么随性的带兵了。”
大泽山一战,韩信能够一举重创百战穿甲兵,王离本人的轻敌自大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韩信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在夸赞百战穿甲兵的硬实力——因为这支军队够强,所以王离才敢如此蔑视农家。
既统领过农家弟子,也带过百战穿甲兵的韩信说这话无疑是最具说服力的。
“除此以外呢?”古寻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
韩信沉吟一下后回道,“有人拖后腿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有二五仔拖后腿使绊子,是王离当初兵败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现在韩信也体验到了一把……虽说他没有像王离那样被坑的那么惨。
“拖后腿?”古寻笑呵呵的故作不知问道,“谁拖你后退了?”
韩信看着装模做样的古寻,想了一下后没有直接说罗网的名字,而是回道,“梅三娘。”
“她似乎故意放跑了一些重要人物。”
见韩信不上套,古寻也没继续耍他,转而说起梅三娘的问题:
“看来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副手。”
韩信迫不及待且直言不讳的回道,“她性格执拗,不听指挥,经常擅作主张,擅离职守,阳奉阴违,且……思想很危险……”
“可以了,可以了。”古寻急忙抬手打断韩信,“看来你确实够讨厌她的。”
“不过,以梅三娘的脑子,你想搞定她也不难吧?”
韩信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不,并不容易……一个一根筋的女人很麻烦。”
“而且,她不值得。”
为将者,若是连个手下都摆不平,未免就太不合格了。
但梅三娘这种目标,实在不值得让韩信多花心思在她身上。
对于韩信这个理由,古寻张了张嘴,发现貌似也没法反驳。
能做到,不代表就要去做,总得考虑一下付出和获得是否等价。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副手呢?”古寻转而问道。
韩信毫不犹豫的回道,“都行……只要不是梅三娘就可以。”
对于韩信而言,副手只要听话就够了,至于能力……无所谓。
原本钟离昧是最佳的选择,他和韩信是好友,同时恪守军人的准则,绝对的令行禁止。
可惜暂时被封号了。
对于‘都行’这个不亚于‘随便’的回答,古寻感觉有些牙疼。
“你自己就没什么想法?”
“呃……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大人你是否支持。”韩信略带犹豫的回道。
古寻闻言却是毫不犹豫的一抬手否决道,“那就不用说了,我不支持。”
韩信可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他都没好意思第一时间说出来的人选,恐怕不是能随便调给他的。
没有头绪,古寻索性摆烂,“反正你一个人也能凑活,对吧?”
韩信没说话,愣愣的点了点头。
对于他来说,手里有兵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概无所谓。
“嗯。”古寻一拍手道,“那就先凑活着,反正等泰山的事了了,你估计还会闲置很长一段时间,这些问题可以慢慢解决。”
韩信眼巴巴的望着古寻,倒也没说啥。
老实说,真正掌兵——尤其还不是农家那种非职业士兵——以后,韩信是真的很迷恋这种手上有兵权的感觉。
但小胳膊拧不过机关兽,古寻说要他闲着,他也就只能老老实实闲着。
古寻没管他乐意不乐意,继续说道,“你觉得百战穿甲兵适合你吗?”
韩信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有点意思啊。
这话里的意思是……让我真正执掌百战穿甲兵?
没有思考太多,韩信直接回道,“适合!我带什么兵都适合!”
因为‘兵仙’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古寻倒也不觉得韩信这话是在吹牛,只是很认真的再度确认道:
“你确定,它适合你?我的意思是非常适合那种。”
“呃……”见古寻认真,韩信也认真的考虑了一下,然后回道,“百战穿甲兵的个人风格很浓厚,跟我的风格并不相合,而且他们的装备里有太多公输家的机关造物,我对那些东西不够了解。”
“不过,我确定自己可以发挥出百战穿甲兵的真正实力。”
“嗯。”古寻轻哼一声,点了点头,却也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说法,只是拍了拍韩信的肩膀,就转身离开了。
第一千八百零五章 沟通
古寻问这个问题,并不是在逗韩信玩,而是如韩信猜想的一样,确实在考虑让他真正执掌百战穿甲兵。
这件事看起来很难,实际上……那也是真不容易。
帝国的兵权归属其实非常的……特别。
简而言之,就是理论上皇帝掌管天下兵马,但实际上重兵都掌握在某个人手里。
当然,这里的重兵指的是那些由职业军人构成的精锐兵团,比如黄金火骑兵,也比如百战穿甲兵。
前者被蒙家牢牢握在手里,后者则由王离掌控。
这类军队其实在绝对数量上只是少数,真正占大多数的是非职业军人,也就是动员兵,即服兵役的普通老百姓。
如今南北两大战场的帝国士兵主力都是动员兵,总数高达数十万。
乍一看,嬴政似乎已经失去了兵权,实际上……也就只是看似如此而已。
帝国的将军虽然握有兵权,但也真的只有兵权。
而只靠士兵,是造不了反的,除非有人能掌握让士兵不吃不喝且刀枪不入的奇技淫巧
唯一一个例外的人就是蒙恬,他这些年一直总揽北地诸郡的军政全权,不过这也是在有扶苏这个皇长子亲自监督的情况下。
即使如此,他如果动什么歪心思的话,也得先把自己九族基本全搭进去做沉没成本。
总而言之,虽然百战穿甲兵基本等于是王家的自留地,但如果嬴政真的褫夺他们的兵权,也没有人能反抗。
所以古寻这个构想还是有实现的基础的。
最关键的是,现在大环境也很合适。
泰山封禅之后,王离的处罚就要下来了。
不过现在就已经基本确定——去戴罪立功。
南北战场选一个,去给主将当副手,重新积攒军功,将功折罪。
这惩罚已经很轻了,并不算是亏待王离。
他虽然是上将军,但南军主将屠睢和北军主将蒙恬的身份地位一点都不比他差,给这两位当副手不算丢人。
编制需要补充的百战穿甲兵并不会跟着王离一同参与南北战场,会暂时闲置,这就是韩信的机会。
不过是否要推动这件事,古寻还需要考虑考虑。
一方面,就是他之前问韩信的那个问题——百战穿甲兵是否适合韩信他不清楚。
若是废了大力气把百战穿甲兵弄过来,结果韩信并不能完美发挥这支王牌部队的实力,岂不是白折腾?
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嬴政的想法。
虽说单独的兵权并不能构成对嬴政皇权的威胁,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无底限的容忍兵权落入旁人手里。
古寻,或者说长公子派系本就和蒙恬走得很近,拥有黄金火骑兵的全力支持,同时对平阳重甲军也有很强的影响力。
若是百战穿甲兵也被古寻他们这边掌握了,就等于说长公子派系得到了帝国绝大多数的精锐部队的支持。
这多少是有些犯忌讳了。
当然,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疑虑,但这件事的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
而古寻更看重的是……不能浪费。
这种王牌军队组建起来不容易,若是不收拢到自己的手底下,回头成了对手未免可惜。
………………
“你被人算计了!”
同样逃离了峄山的陈和在一处安全地点和田横重新会面,一见面就语气阴沉严肃的提醒了他一句。
田横不明所以,皱着眉头回道,“什么意思?怎么我就突然被算计了?”
“你以为古先生是恰好在最后关头赶到救下嬴政的吗?”陈和冷淡的质问了他一句。
“不无这种可能吧?”田横一摊手,扬着眉头反问道。
他当然也怀疑事情是否会这么巧,但觉得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据说当年荆轲刺秦要是国师古寻晚到了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能成功呢。
“为什么只死了那两个人?”陈和冷着脸,继续问道。
“他们离得近?”田横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有些懵逼的试探着回道。
陈和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因为古先生只想要他们两个的命!”
“他们有问题!”
陈和做了个很肯定的推测,接着又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你怎么接触到他们的?”
田横一摊手,略显茫然的回道,“我没接触过他们啊,都是大哥提前安排好的。”
“至于他们的来历……好像是儒家的人。”
陈和脑子还算好使,但对这些弯弯绕绕其实也不很了解,听了田横的回答后直觉告诉他有问题,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问题,只能再次强调道:
“其中肯定有问题,你最好弄清楚。”
“所以有什么问题呢?”田横没有陈和那份直觉,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这你不该来问我。”给不出答案的陈和只能如此回道。
“啊?”田横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理解的表情。
你说的有问题,不问你问谁呢?
陈和没搭理他。
问谁?
当然是去问田横的大哥田儋了!
那两个人的具体情况只有田儋了解,想要探明真相也只能从田儋那边着手。
不过这没必要特意跟田横说明,因为这家伙没头绪自然会联系他大哥。
该提醒的提醒了,陈和不在逗留,转身离开了。
但走之前,还是留下了最后一个忠告:
“接下来,你不要再有任何行动了。”
“古先生留手一次,不代表还有第二次。”
看着走远的陈和,田横不爽的咂摸了几下嘴。
他不是不爽陈和,而是对自己目前一头雾水的现状很不满。
然后他就如陈和所料的,准备去联系他大哥了。
………………
次日。
由于峄山刺杀的发生,薛郡全郡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周遭的帝国驻军全部被调过来搜捕叛逆分子。
不过作用嘛……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反正帝国军队的搜捕没能对墨家和田氏一族造成太多干扰。
班大师他们很快就和田横重新联系上,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见了面。
“针对儒家的局?”听完班大师他们对昨天那场刺杀背后真相的猜测后,田横露出了一脸惊诧,下意识嘀咕了一句,“还真有阴谋?”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前来会面的班大师和盗跖全都听见了。
盗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之前就知道?”
田横闻言回过神,摇了摇头,“不,只是有人提醒过我一句。”
“冒昧的问一句,这个人是谁?”班大师捋着胡子追问道。
田横也没有隐瞒,坦言回道,“是陈和。”
“陈和公子……”想到陈和和古寻的关系,班大师急忙追问,“他还说了其他内容吗?”
“没有。”田横摇头回道,“陈和应该知道的不多,只是察觉到了刺杀背后有隐情。”
班大师听完后和盗跖对视一眼,然后斟酌着用词提出了这次见面的真正目的:
“这一切,目前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尚需求证。”
“想要搞清楚真相,还需要贵方提供必要的支持,不知道田公子是否……”
话到最后,班大师留了些余地,没有说尽,但意思足够明白了。
田横也爽快,很大气的一摆手道,“放心,这次刺杀是我发起的,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发信询问我大哥,等收到他的回信,想必就会有眉目了。”
“至于我目前,恐怕没法给你们提供情报,因为我也是一头雾水。”
田横这么配合倒不是他人实诚,而是和他话里说的一样,在他看来这是自己的责任。
刺杀行动是田氏一族发起的,整个行动过程也是他们这边主导策划的,如果其中有问题,那他就有责任弄清楚。
同时也是不想便宜了罗网。
而最关键的是,他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背后的阴谋是针对田氏一族,或者说这次刺杀行动的参与者的,他可能还会更慎重一些。
但照班大师他们所说,完全是冲着儒家去的……而儒家死不死,实在不关他事。
反正他能配合就尽量配合,也是减少自己这边的责任。
当然,这事对田氏一族其实并不是小事。
如果有问题,就代表田儋被罗网利用了。
不管罗网是通过什么渠道蒙蔽的田儋,总之作为田氏一族的老大,他被骗了肯定不是小问题。
嗯……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田儋没有被利用,而是和罗网达成了合作。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事实上盖聂和逍遥子都对田氏一族在这场刺杀里扮演的真正角色深表怀疑。
班大师和盗跖此来,也有试探田横的意思。
班大师和田横稍微聊上几句话之后,就基本判定了田横的话可信——只是田横的话而已。
至于田氏一族是否可靠,仍然是个未知数。
不过他总体还是倾向于田儋并没有和罗网勾结。
田横毕竟是田儋亲弟弟,就算田儋动了歪心思,应该也不至于把自己弟弟往火坑里推——这场刺杀行动,田横承担的风险可一点不小。
而田儋若是有问题,田横就不仅要面对帝国的压力,还会遭到反秦势力的清算。
就是暂时仍然毫无头绪这一结果,让班大师多少有些失望。
原以为今日这场见面,多少能有所收获呢。
………………
胶东郡,桑海城港口外,蜃楼之上。
穿着一袭星纹法袍的星魂背负双手,正在通道间踱步慢行。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紫贝水阁,也是此前他怀疑樱狱入口的所在地。
用一把非攻从公输仇那里交换得到蜃楼的部分监造图纸后,星魂彻底确定了樱狱一定就在紫贝水阁附近。
图纸上当然没有标注樱狱这个地方——一个不该存在的地方,当然不会出现任何纸面记录。
但是不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信息。
蜃楼的各个部分规划都是高度紧密严合的,和图纸也是完全对应,不能有丝毫偏差。
而紫贝水阁下方的一块莫名的空置区域,就很引人注意了。
当然,蜃楼上没有利用到的空置闭锁区域很多,并不止是紫贝水阁附近这一处。
或许这里的空缺只是一个巧合。
不过星魂一般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他已经基本确认紫贝水阁有问题的情况下。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出进入那块不存在的区域的通道。
这显然不容易,但是看过图纸以后,倒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完全没有头绪,只是需要费上一番手脚罢了。
在星魂走进紫贝水阁后,一道人影悄悄跟了上去。
云纹长袍,穿着木屐,这人自然就是云中君。
他跟踪星魂,目的当然也是樱狱。
之前他就对樱狱很感兴趣,只是为了炼丹的事暂且按下,现在……他更感兴趣了。
一方面,丹药没了,经过几日的沉思和复盘,他发现自己貌似……大概……可能,是暂时没本事再炼一颗聚仙丹出来了——哪怕是半成品的。
所以有了充足的时间花费在其他事情上。
另一方面,他现在就憋着给月神和星魂捣捣乱。
在云中君看来,自己那颗好不容易才在机缘巧合,天时地利的诸多因素配合下,偶然间炼制出来的聚仙丹会被夺走,星魂月神这两个己方队友要负重要责任,甚至是主要责任!
主要是当时在场的人里,真正抢走聚仙丹的人他找不着,天明少羽几人他现在也找不着,能找着的就只有月神和星魂,当然会把责任全归咎到这两位头上。
不过他也没胆子,也没本事正面找回场子,只能试着暗戳戳的捣个乱什么的。
在云中君跟着星魂走过不久,又一道人影出现在这里。
水蓝色的长裙裙摆拖地,月神的眼神透过遮目的眼纱看向紫贝水阁深处。
云中君盯上了星魂,月神同样如此。
至于星魂有没有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那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月神并没有像云中君一样,跟进紫贝水阁。
她本来就知道樱狱的位置,根本没必要跟着星魂进去,只需要确认对方确实是冲着樱狱来的就好。
至于说破坏星魂的行动……她倒是想,可惜没什么操作空间。
她干不掉星魂,也无权禁止星魂进入紫贝水阁区域。
就算今天跟进去破坏一次,星魂也可以等下一次。
他随时能来紫贝水阁搜索樱狱的下落,月神却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他。
月神想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通过其他方法尝试。
这就让问题又绕回了她之前要做的事情——找到焱妃。
想到这里,月神没有多做逗留,径直转身离开了。
星魂开始行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也得抓紧了。
第一千八百零六章 自救
峄山脚下,东巡车队。
因为刺杀的发生,薛郡全郡戒严,东巡车队更是被百战穿甲兵围得水泄不通,任何人要在车队中行动都需要先征得许可。
当然,有少数人例外。
同时也因为刺杀事件,车队没有按照原定日程在祭礼完成后立刻前往泰山,而是要先进行安全排查,确认没有危险后再出发。
车队动起来以后,肯定没有停驻的时候更安全。
刺杀本身没什么可查的,动手的都是帝国通缉榜单上的常客,一群人赏金加起来估计都够
在峄山某处可以观察到车队的高点,古寻正和章邯交谈。
“那两个人的身份查清了吗?”古寻抱着胳膊,远望着车队中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沉声问道。
对于赵高可能使用的手段,古寻有过很多猜测,所以刺杀之后他也立刻察觉到了被自己干掉的人有问题。
确切的说,他动手杀人之前就知道那俩人有问题。
不过他还是直接下了死手。
他既然出手了,怎么也得死几个人,不然嬴政那儿也不好交代。
而且这两个人活着也没什么用。
如果是赵高的安排,他不可能留这么明显的两个破绽给古寻,若是留着他们说不定还会中了赵高的后手,不如杀了拉倒。
不过人可以杀,但不是杀了就一了百了,还得调查。
章邯点点头,回道,“做了初步的调查。”
“他们的身份很明确,都是儒家内部有名有姓的儒生,一个姓侯,出身韩国,一个姓卢,出身燕国,同时,他们也都是帝国的博士官,算是诗书世家。”
博士官,主要是负责管理各类文书典籍,一般都是百家学派中学识渊博的人担任,其中部分甚至会担任皇子的老师。
比如儒家的淳于越,就是博士官中比较德高望重的一位。
这类官员也多为儒家学者。
这次泰山封禅,儒家是毫无疑问的主角,所以出身儒家的博士官基本上都参与进来了。
这也是那两人能参与峄山祭礼的原因。
章邯没有说两人的名字,因为他们叫什么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是身份。
“人选还挺精准。”古寻放下胳膊,笑着评价了一句。
章邯对此不置一词,只是继续补充道,“据他们熟识的人所说,两人虽是儒生,但对黄老之学也有涉猎……主要是偏向那些玄而又玄的方面。”
“还有之前那次谶言,就是引起北疆战事的那次,也和他们有些关系。”
严格来说,北地开战的主要原因是狼族那边,但是那句‘亡秦者胡’的谶言多少是起作用的,否则帝国可能会采取更柔和的方案。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还叫儒生吗?”章邯的话给古寻听笑了。
章邯耸耸肩,接了一句,“说是这么说,但是大人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是孔子。”
古寻挑了挑眉,哂笑一声,“看来,这一次赵府令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破绽。”
“呃……”章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本人其实是不赞成古寻直接杀了那两人的操作的。
留着活口,多少算个突破口,不像现在几乎毫无下手之处。
这算是特务头子和正常人之间的思维差异吧。
不过人已经杀了,章邯也没必要特意再提。
古寻看出了章邯的想法,想了想后说道:
“有得必有失,章邯。”
“皇帝最厌恶的是什么,我想你也清楚,他们俩不死,皇帝的怒火便不会熄灭。”
了解嬴政的人都知道,这位少年失意的皇帝陛下最厌恶的就是背叛,任何形式的背叛。
这两个儒生对嬴政来说当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但他们是博士官,严格意义上的帝国官员。
他们刺杀嬴政,就是对嬴政这个皇帝最赤裸裸的背叛!
这一点,作为影密卫统领的章邯很清楚。
但他还有另一种看法:
“大人,可是这两个人就算死了,皇帝陛下他的心情只怕也……”
怒火这种情绪,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古寻当场把人杀了,未必就能消掉嬴政的怒火,在章邯看来,反而有可能导致皇帝的怒火延伸的更远更广。
“我说了,有得必有失。”古寻不以为意的回道,“我们不可能总做到两全其美。”
“杀或者不杀,皇帝的怒火都不可能就此消散,只是一种选择罢了。”
章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大人?”
对于章邯而言,让他破案,让他抓人,让他保护人都可以,这些他都擅长,但是现在这些都没有。
刺杀事件完全没有可调查的地方,一切都清晰明了……不明了的地方也查不出任何线索。
现在的安保工作也不需要章邯多费心,按部就班的来即可。
至于抓人……参与刺杀的叛逆分子数量太多,还都是难缠的角色,就算是章邯一时间也是没头绪的。
他什么都干不了。
古寻抿了抿嘴,然后回答道,“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让泰山封禅的事顺顺利利完成。”
“已经发生的事无从弥补,想要抹消皇帝的怒火,只能从下一件事开始。”
“我明白了。”章邯很怀疑这是否能奏效,因为赵高不会坐视事态好转,但还是点头领命。
反正他也没别的事可做。
………………
与此同时,车队中。
伏念也在和张良谈论先前的刺杀。
“你觉得这是一个巧合吗?”伏念语气低沉的向张良问道。
说是问,他的语气却并无任何疑惑的意味。
张良嘴角含笑,永远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样子,轻声回道,“巧合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
“大师兄,现在重点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伏念的手指无意识的点动着,永远方正平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与无奈,叹声说道,“步步紧逼……竟如此容不下儒家吗?”
张良笑容不变,淡定的回应道,“没有容不下,只是儒家太显眼了,也太好用了。”
赵高针对儒家,并不是敌视儒家本身,甚至对儒家的恶意还不如对农家的。
儒家对赵高来说就是个一次性工具,到了该用的时候直接用掉就完事了。
现在赵高就是想要用掉这工具,确实不含恶意。
但对儒家而言,被用掉却是个灭顶之灾,必须想办法避免。
当然,对儒家来说最致命的问题不是赵高要把他们用掉,而是他们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也可能是意识到,但没在意。
伏念张良是少数清醒的人,或者说是少数知道该清醒的人。
“你有什么想法?”伏念沉默半晌,对张良的说词不置可否,转而问了一句。
张良想了一下,回道,“目前看来,我想只有把握好泰山封禅这一个机会了。”
儒家没有力量反抗帝国,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所以即将面临嬴政厌恶的他们,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唯一能做的,就是消弭嬴政对儒家的厌恶和恼怒。
眼下,也就只有泰山封禅这唯一一个合适的机会。
如果在墨家那边,张良绝不会提出这种解决方案。
因为他们都是坚决的反帝国叛逆分子,不会接受这种向帝国服软的方案,张良这种聪明人自然不会主动找不自在。
而面对伏念就正相反了,张良不能提任何和帝国对抗的方案……事实上也确实没方案可提。
伏念看着张良,意味深长的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这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方法。”张良避开伏念的问题,换了一种说法回答。
张良认为小圣贤庄应该向嬴政低头服软吗?
他当然不这么认为。
张良的内心是绝对反对帝国的,只不过为了小圣贤庄,他不可能跟伏念说最好让儒家揭竿而起,直接反了特娘的。
伏念希望张良改变心态。
这既是为了小圣贤庄的安全,也是不希望自己的师弟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回——这个错误是伏念眼中的错误。
张良知道伏念的想法,但没接这个话茬,绕了过去。
伏念见张良不接茬,也不便过多逼迫,微微摇头后,语气复杂的说了一句作为谈话的结束:
“我会仔细考虑的。”
………………
胶东郡,桑海港口外,蜃楼之上。
月神无法锁定焱妃的位置,所以她想见焱妃只能让对方主动现身。
逼焱妃现身的能力她也没有,所以最后她的操作就是在蜃楼上到处溜达,隐晦的展现出要和焱妃见面的意思,然后等对方主动上门。
这方法听起来有点蠢,但已经是月神唯一的手段了。
而且其实实操也不难,就是没事到处转悠转悠。
月神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她四处溜达是一种明显反常的行为,焱妃只要察觉到就会明白。
这可比在偌大的蜃楼上大海捞针轻松多了,况且月神根本没有搜索整个蜃楼的手段和能力。
耗费了一段时日,她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目标。
月神的寝宫中,焱妃深蓝色的裙摆出现在了光洁一新的地板上。
跪坐在榻上静修的月神察觉到动静,睁开了双眼,自己姐姐的身影登时映入她的眼眸中。
“你终于肯现身了。”月神率先开口,语气平静但意味颇为复杂的说了一句。
焱妃月神这对姐妹都是要强的性格,尤其是互相之间更爱争强。
月神当然不愿意在焱妃面前弱了面子,而主动邀请焱妃见面,而且还找不到人只能用笨办法钓,就是最落面子的。
焱妃因为已经脱离阴阳家,又有了家室,性格反而平和了许多,没有理会月神话里带着的刺儿,直入正题,有事说事的问道:
“你找我做什么?”
月神没有直接聊起樱狱的事,而是先问了一句,“你夺走云中君那颗聚仙丹,是为了什么?”
她和星魂抢夺丹药,为的是治疗伤势,同时提升实力,压倒对方。
可焱妃并不需要疗伤,而且看她的气息也并没有实力暴涨的迹象,显然是没有服药。
自己不吃,要来干什么?
月神心里有猜测,但更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焱妃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很想要那颗丹药?”
“你没用?”月神同样不做回答,也回以反问。
焱妃还是不回答,“你找我,就是为了一颗丹药的去向?”
眼见焱妃就是不接茬,月神沉默了片刻,无奈把话挑明:
“你把聚仙丹给千泷服用了?”
焱妃怔了一下,直接转移了话题,重提了之前的问题,“你找我,就是为了一颗丹药?”
她没有回答,但已经等于给出了答案。
月神眉头轻蹙,跟着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焱妃淡定的回了一句,“现在,该我问你这个问题。”
“你要见我,到底为了什么?”
月神似乎跟焱妃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声音越发阴沉尖厉的质问道,“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焱妃站在月神近前,垂首俯视着坐着的月神,平静的回道,“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那古寻呢?”月神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隐约带着一丝讥笑反问道,“他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他允许你的所作所为吗?”
“这是我和你们的事,和他无关。”焱妃依旧平静的回应道。
“他是这么认为的吗?”月神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况且,你还把他的女儿牵扯进来了。”
这个话题焱妃显然不愿意谈,而月神就想逼着她谈她不想谈的事。
焱妃管不了月神的嘴,但她能管自己的腿:
“既然只有废话,那我走了。”
说完,焱妃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她这不是做样子,月神还不说正事,她就真的走了。
反正她觉得月神找自己聊的事,八成是跟自己关系不大的,走了就走了。
月神也了解自己的姐姐,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她愿意听的了,赶紧开口道:
“星魂在尝试进入樱狱。”
这句话成功的让焱妃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看向月神:
“他找到入口了?”
“已经锁定了紫贝水阁,迟早会成功。”月神干脆的回道。
焱妃又问道,“他找到了又如何?他能做什么?”
“我不清楚。”月神仰视着自己的姐姐,语气平淡的回道,“星魂是个难以把握的人,樱狱中的那个,我更加一无所知。”
“他们若是见了面……我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第一千八百零七章 姐妹谈
星魂和樱狱里的女人见面会产生什么后果,月神不清楚,焱妃同样不清楚。
樱狱中的那个女人有能力,有头脑,有手段,唯独没有自由。
而星魂,可能各方面都差了点意思,连身高都严重不合格,但身为阴阳家左护法,在如今的蜃楼,恰恰就是最自由的人之一。
只要东皇太一不突然冒出来,这艘船上就没人能干预星魂的自由,月神也不行。
当然,星魂也干预不了月神。
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无论月神还是焱妃,面对樱狱中那个女人时都会保持克制,但星魂就未必了。
他可没有任何顾忌,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攫取最大的利益。
最关键的是,星魂这个人的脑子时好时坏,根本不可控,万一上头了谁也说不准他会发什么癫——他是真正的发癫,物理层面的人发癫。
放任星魂和樱狱中那个女人见面肯定不合适,焱妃想了一下,眼神中寒光一闪,语气森冷的说道:
“把他除掉。”
月神眼纱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焱妃过去就性格刚烈强硬,如今跟了古寻,手段也越发简单粗暴了。
出现问题了,一上来就直接考虑从根本解决——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如果可以,月神是乐见星魂狗带的,问题是不可以。
天高皇帝远,月神可以和星魂明争暗斗,甚至可以大打出手,但绝不能下死手,否则他们哪一个都没法向上面交代。
无论是皇帝,还是东皇太一,他们都交代不了。
尤其是不久之后,嬴政就要亲临桑海,阴阳家这边两大护法要是突然缺了一个,当着皇帝的面更不好糊弄。
所以……
“他不能死。”月神干脆的回应一句,为了防止焱妃不听劝,她还补了一句劝说,“他死了,皇帝那里没法交代,就算是古寻也会惹上麻烦。”
焱妃眉头轻蹙一下,倒没坚持杀人,很痛快的改口道,“那就打残,让他什么事都干不了。”
焱妃的思路始终没变,只是手段的程度放松了,从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变成了让制造问题的人暂时制造不了问题。
干掉星魂影响太大,那就改成打伤星魂,反正让他失去作妖的能力就够了。
当然,打伤星魂也有麻烦,不过小了许多,糊弄起来简单的多。
对于这个新方案,月神陷入了思考。
星魂她不敢杀,也不能杀,但是打伤……貌似可行。
这个方案合适,但是不那么好实施。
死亡是一个确定的状态,人只有死或者活两种可能的状态。
受伤,则是一个不确定的状态,手上破个口子是受伤,断了条腿也是受伤,吊着一口气随时暴毙也是受伤。
而要达到焱妃想要的效果,星魂受伤的程度就很微妙了。
不能让他伤重到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的地步,也不能让他的伤势能够轻松恢复。
所以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要求很清晰,但如何操作就很难把握了。
“这不好办。”月神平静的回道,“星魂的实力并不弱,而且……他的聚气成刃,不可控。”
星魂是个会物理发癫的人,他的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会发癫,运功过度的情况下也会发癫,而发癫的星魂会格外的难对付。
这倒不是说星魂只要打不过就会发癫,只要能果决利索的收拾掉他,自然不会等到他陷入癫狂状态。
之前天明打伤星魂,他就没有经历发癫这个环节。
但要是按照焱妃的策略,精准把控星魂受伤的程度,就很容易面对这种情况。
而这种情况又会反过来干扰计划的实施——面对发癫的人不好留手。
“你觉得不可行?”焱妃双手搭在身前,反问了一句。
月神沉默了一下后回道,“如果出现了偏差,后果并不好收拾。”
动手是最直接且方便的手段,然而有利就有弊,方便是方便,一旦失败麻烦也很大。
如果星魂的伤势不够重,随后必然会进入高度戒备,他接下来的行为会更加不可控,很难估量他会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伤势太重……那就转回到第一版计划了。
焱妃没有反驳月神的顾虑,反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办?”
“我觉得……”月神稍作沉吟后回道,“或许应该先从那个女人身上着手,星魂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月神话里星魂的不好对付,并不是指对方的实力或能力,而是指对方的身份。
身为阴阳家左护法,和月神平级的阴阳家巨头之一,很多手段是不能用在他身上的。
而对樱狱中那个理论上不存在于蜃楼的女人,就可以灵活的多了。
从这个角度看,月神的提议很合理,完全是为了解决她们现在面临的难题。
但焱妃可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一听就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星魂,就是那个女人!
“看来,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月神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还是没有瞒过这位姐姐,但她本来也抱太大的希望,神色如常的回应道:
“这是最好的选择。”
焱妃看着自己的妹妹,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对月神的话不置一词,转而问道,“你想怎么利用那个女人?”
“这需要你的协助。”月神回应道。
这也是她一定要见焱妃的原因。
对樱狱中的那个女人来说,她和星魂是不同的。
她有可能和星魂合作,因为星魂知道的不够多,更适合利用。
但月神就不一样了,她远比星魂更了解樱狱中的那个女人,所以对那个女人来说,月神不是一个适合合作,或者说利用的对象。
不管月神想做什么,前提都要那个女人给出回应,否则她什么也做不了。
月神并没有太多方法来针对那个女人,让她开口,因为月神了解她,却不足够了解。
相较之下,焱妃拥有更多的手段,或者说,她知道的更多。
关于那个女人,关于她的女儿,以及其他的方面,焱妃知道的都更多,月神不管想做什么,都需要焱妃的配合。
焱妃闭上双眼,沉思片刻后睁眼回道,“这件事,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帮助你。”
面对焱妃貌似拒绝的回答,月神不以为意,淡然的回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你需要那个女人,也需要那个孩子。”
“不是吗?”
月神做出这一判断的原因很简单——焱妃没有直接杀了樱狱里的那个女人。
焱妃带着千泷来到蜃楼上待着,不管具体目的是什么,总之和苍龙七宿脱不了干系。
以焱妃的性格,既然要染指苍龙七宿,一定会选择直接对樱狱中那个女人下死手——焱妃显然不会对一个替代品手下留情。
但是她没有下杀手,再加上蟾宫中的异变,让月神做出了这一判断。
这也是确实是事实。
焱妃并未试图遮掩这一点,想了一会后反问道,“你能做什么?”
月神需要焱妃的协助,焱妃也确实有做些什么需求,所以焱妃可以配合月神。
但月神总要能给焱妃提供些好处,否则她凭什么协助月神?
因为二人姐妹情深吗?
面对焱妃这一要求,也在月神所料之中,淡定的回道:
“身处蜃楼,你终究不能随心所欲。”
“我会给你提供你所需要的助力。”
这并非是某种具体的好处,但对焱妃确实是有用的。
只要月神不毁诺,焱妃就能得到不小的便利。
焱妃没有拒绝月神这个承诺,径直转身朝月神寝宫外走去:
“走吧。”
“你打算怎么做?”月神跟上焱妃,同时问了一句。
“从那个孩子入手。”焱妃头也不回的回答道。
“你觉得有用?”月神反问了一句。
一般来说,用孩子对付一个母亲,肯定能奏效。
但俗话说的好,人和人的差别可能比人和猪的差别都大。
所以也不是对所有的母亲都起效果。
而在月神看来,樱狱里的那个女人就是不吃这一套的——她能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自己尝试过。
焱妃也不知道是猜出了月神干过这事,还是早就知道,用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回道,“你的方法不对,所以不奏效。”
月神眉头跳了一下,要强的性格发作了,心中颇为不忿,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暗自嘀咕着,要看看焱妃又能有什么手段。
焱妃能有什么手段呢?
其实不是手段的问题,而是用法的问题。
蟾宫那个女孩并不能用来胁迫樱狱里的女人,这既是因为那个女人不在乎,也是因为她有恃无恐,觉得没人真敢对那孩子下手。
所以关于那个女孩,要换一种用法,不能当作直接的工具,而要间接利用,将苍龙七宿当作真正的核心。
那个女孩,说到底也只是苍龙七宿的一环而已。
………………
几日之后。
东巡车队再次踏上了行程,朝着泰山而去。
泰山距离峄山很近,即使以车队的速度,最多也就两日的路途。
车队停驻的这几日,薛郡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同时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混乱源自于帝国官兵的大肆搜捕——除了扰民,基本没什么建树,但这个流程又必不可少。
这也是在反应帝国御史系统的进一步崩坏。
御史的职责是监察地方,督促地方,但是地方完全糊弄事的操作,说明御史要么无力督察地方,要么无心督察地方。
总之就是废了——这还是在嬴政本人就在薛郡的情况下。
其他地区的糜烂程度可见一斑。
平静源自于反秦势力的沉寂。
他们全都尽最大努力的隐藏了起来,基本没有让帝国方面抓到什么马脚。
不过在混乱与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是庞大的暗流涌动。
无论是车队内部,还是车队外部,都有着大量的信息在不同的势力,不同的个体之间传递交流。
尤其是在这场刺杀案中被直接卷进去的儒家。
虽然皇帝没有任何追究儒家责任的命令,但只有脑子还能正常运转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翻篇。
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连坐好歹也得正儿八经沾点关系,总不能因为有儒家的人搞刺杀,就把所有儒家弟子都牵连进去。
墨家巨子带头反抗帝国,整个学派被打成叛逆分子,也没见朝廷清算所有墨家学者。
所以大众的看法……确切的说是儒家内部的普遍看法是,这件事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本就一直吵吵嚷嚷的儒家学者,不仅没有因此沉寂下来,反而越发的喧嚣,态度也越发的激进。
这几天伏念也没有闲着,既没少跟其他儒家学者会面,也没少去见嬴政。
他去见嬴政说了什么姑且不论,反正嬴政愿意一次又一次见他,就说明双方的交流没有大问题。
而他和其他儒家学者的会面,就没有那么和谐了。
伏念作为小圣贤庄掌门,儒家理论上的门面人物,始终在尝试平息这场风暴,劝说儒家各派保持克制,不要再互相攻讦,更不要继续反对帝国。
可惜,没人接受他的劝诫。
脾性好一点的,会反过来劝说伏念不该一味屈就帝国朝廷。
脾性躁一点的,会直接开骂。
儒家学者虽说都讲究君子之风,但并非不会打嘴炮。
正相反,他们骂起人来,才是真的难听。
对此,伏念并不在意。
一些骂名,他不在乎。
儒家的人不听劝,他也不在乎。
他最根本的目的,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表明小圣贤庄的立场。
至于儒家其他派别的人……伏念从来不觉得自己真能劝的动他们。
当然,伏念的劝说并非敷衍了事,都是切实真切的肺腑之言,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对方不听,他也没有办法。
这种事伏念无法强求,因为未来不可预计,伏念并不能说自己就是百分百正确的。
况且作为儒家弟子,‘正确’这个词的含义,对不同的人往往是完全不同的。
而车队内外,薛郡,乃至整个齐鲁地区发生的所有明面上的动荡,和暗地里的涡流,嬴政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一样,无视了一切骚乱,只是按部就班的朝着泰山而去。
嬴政的平静,让有些人产生了错觉,也让有些人陷入了惊疑。
弄不清楚皇帝的状况,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第一千八百零八章 应对
东巡车队内,其中一辆马车中。
小圣贤庄掌门伏念端坐在车厢主位,古寻坐在客位,张良敬陪末席。
“伏念掌门近日很忙啊。”古寻端起自己身前的茶杯,轻啜一口后,笑着说道。
“让国师见笑了,实在惭愧。”伏念抬手一礼,做赧然态回道。
他最近是很忙活。
忙活着四处吃闭门羹。
忙活着跟儒家自己人内斗。
所以伏念才说自己让人见笑。
不过儒家内斗,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过往小圣贤庄从不下场,哪怕是百家第一喷子归隐小圣贤庄后也都不怎么开喷了。
而现在,身为儒家掌门,一向只读圣贤书的伏念亲自下场了而已。
这确实令很多人感到惊奇与错愕,尤其是儒家内部。
这也导致伏念遭到了儒家内部部分派系的集火攻击。
伏念被人集火不是因为代表着小圣贤庄的他跳出来向嬴政,向帝国献媚。
而是因为他在这个时候跳出献媚。
孔老夫子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人,所以他的徒子徒孙也都有着非常灵活的处事准则,对圣贤书上的谆谆教诲也都有着各自灵活的理解。
在过去,身为儒家圣地的小圣贤庄一直处于沉默之中,对于帝国朝廷的种种作为,从不发表意见。
伏念是个板正的儒家君子,所以哪怕他对嬴政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他选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但儒家的其他派系可没有他这么安分老实。
儒家的声音,从帝国正式一统天下开始,就从来没有消停过,只不过是多大的区别。
在这些不断发声的儒家学者看来,嬴政如今的东巡,以及决心泰山封禅的态度,再加上广邀儒生共议封禅之礼这些结果,都是他们日复一日,不辞辛劳,不畏艰险,向朝廷进言换来的。
当然,他们或许也承认,这一切可能不完全是他们的功劳。
但从来不言不语的小圣贤庄肯定没有任何功劳!
结果伏念却想借着所谓的儒家圣地,儒家掌门的名头,在这个关键时刻跳出来摘桃子。
这种行为,他们只能用不当人子来形容。
当然,伏念不是来摘桃子,但在许多儒生眼里他就是来摘桃子。
直至此时,绝大多数的儒家弟子仍不觉得自己大祸临头了。
伏念尝试过劝说,但他不能把话说的太透彻,否则反而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然而话不说明白,大部分人根本就不信他……甚至说明白了也不信。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大几百号的儒家弟子,还都是儒生中的佼佼者凑到这泰山地区来,可不是为了凑热闹的。
对于伏念这不无三分诉苦之意的回答,古寻不由笑的更欢了,但还是劝谏道:
“伏念掌门,要学会接受现实……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救。”
伏念沉默了一下,然后回道,“国师说的伏念明白,不过……这不只是救人,也是自救。”
无论如何,小圣贤庄是儒家圣地,是所有人提起儒家都会第一个想起的名字。
儒家要是遭了难,小圣贤庄幸免的几率微乎其微。
哪怕伏念靠着自己近些天的表现,让嬴政没有迁怒小圣贤庄,也难保不出意外。
人心易变,皇帝的心思同样如此。
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可以彻底改变自己之前的想法。
所以伏念肯定还是希望能以更妥当的方法解决整个儒家的困境。
古寻抬手连连摆动,“我理解伏念掌门的顾虑,但是,我不建议抱这种尽善尽美的想法。”
“有些时候,就得做出牺牲。”
伏念眼神微微波动,手上不自觉握紧,但没有作声。
古寻端着茶杯,悠游自在的接着说道,“之前,我和赵高私下谈了一次。”
“古兄有何收获?”张良这时接过了话茬。
伏念的性格,和古寻其实相性不佳,两人不适合聊太多。
古寻闻言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收获可言,赵高那个人,你们应该都懂的。”
“不过我和他会谈,本身就会产生效果。”
“泰山封禅,不会再有意外了?”张良眼神一转,立刻猜出了古寻话里的效果是什么。
“子房这脑子就是好使。”古寻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详细说道,“我已经向皇帝做了保证,泰山封禅不会有任何意外。”
“这我也跟赵高说了。”
赵高本人很清楚,他,以及他的罗网,根本没有正面抗衡古寻的实力。
只不过古寻碍于各方掣肘,并不能对他,对罗网下死手。
所以他对付古寻,用多下作的手段都可以,但他本人绝对不能越线。
泰山封禅之事古寻既然已经做出了保证,那就属于不可逾越的红线,赵高胆敢过线,后果是他无法预料,也无法承担的。
张良很清楚这一点,思考一番后问道,“他什么反应?”
“问得好。”古寻看着张良,笑呵呵的回道,“他完全不在意。”
“我可以确认,他是真的不在意,没有隐藏任何恼火或不甘的情绪。”
听了这个回答,张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古兄怎么看?”
“要么,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古寻摩挲着茶杯光润的表面,淡淡的回道,“要么,他有了能绕过我的安排。”
古寻警告赵高之后,他肯定不能做越线的行为,但不越线的照样可以做。
什么算不越线的行为呢?
很简单,不会直接影响到泰山封禅的正常完成,同时又会进一步加深嬴政对儒家的厌恶。
张良抿嘴一笑,回话道,“看来,古兄心中有想法了。”
古寻挑了挑眉,没有回应张良,转看向伏念,“伏念掌门可觉得,儒家内部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伏念眉头皱起,陷入了沉思,“不正常……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明显的不正常,勉强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很多人的态度越发的激进了?”
古寻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峄山刺杀发生后,这批因泰山封禅而聚拢过来的儒生,对帝国的态度越发激进,也越发恶劣。”
“他们针对的对象逐渐从泰山封禅一事,扩散到帝国的方方面面,从提建议,逐渐演变为提意见。”
“现在,甚至已经超过了提意见的范畴,更接近于宣泄不满。”
“罗网在背后推波助澜?”伏念听完后试探性的问道。
古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解释道,“赵高如果还像在峄山那样,暗中鼓动叛逆分子搞刺杀,我不会容他。”
“但如果只是在背后鼓动,或者操控某些儒家弟子公然挑衅皇帝,那我无法阻止他。”
古寻的底线是泰山封禅不能出事,但儒家弟子想挑事的话不需要特意选择封禅的时候,之前之后都可以。
那同样能进一步影响嬴政的情绪,而且不会破坏封禅大典本身。
“古兄阻止不了?”张良沉声问道。
古寻一摊手,反问道,“我怎么知道,儒家内部有多少窟窿呢?”
古寻手上当然是有一批罗网在儒家内部安插的钉子的人员名单,但这肯定不是全部。
只要没办法将儒家内部有问题的人全部扫清,那就阻止不了赵高顶着儒家的皮兴风作浪。
伏念这时插话问道,“国师希望我做什么?”
虽然古寻至今仍没有透露自己来见伏念的目的是什么,但伏念已经大概猜到了。
古寻肯定不会闲到只是过来帮他们分析一下儒家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危机——这种事通过张良代为传达即可,不需要特意和伏念见面。
同时,古寻也已经基本确定了罗网那边打算做什么,所以也不需要从伏念这边获取信息。
不是获取情报,也不是传递信息,那就只能是找伏念本人,配合某些行动了。
古寻闻言笑了笑,有些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伏念掌门不觉得自己这些天,太过委曲求全了吗?”
身为小圣贤庄的掌门,伏念这几天受得憋屈,绝对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在嬴政面前,他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儒家同门面前,他收获的只有不解,排斥,以及抵触,几乎没人愿意真正听他说话。
即使以伏念的气度和修养,心中也是憋了一肚子郁气和火气,所以谈话最开始才会说出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半是诉苦半是埋怨的话。
古寻现在重提伏念心里的憋屈,肯定不是为了挑事,而是因为他要伏念做的事,可以与之相关联起来。
伏念很聪明,立刻就猜出了古寻的意思:
“国师是要我……反击?”
“谈不上这么正式的词,只是……骂回去而已。”古寻笑呵呵的摆手回道,“总不能只许他们攻讦你,却不许你还嘴吧?”
“……”伏念陷入了沉默。
古寻话说的轻飘飘的,但实质上却是要伏念以小圣贤庄的立场,彻底站到其他儒家学派的对立面,彻底……分裂儒家。
毫无疑问,这样做能够尽最大可能的保全住小圣贤庄。
而且,这也不算伏念为了自保而毫无底线的胡来。
儒家,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问题,身为小圣贤庄掌门的伏念,有责任也有义务拨乱反正。
不过他还是不能给古寻肯定的答复。
因为他不愿意承担分裂儒家的罪过,也不愿意承担分裂儒家的后果。
虽然论起内斗,儒家或许是诸子百家中最厉害的一个,但儒家终究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没有像农家争侠魁一般刀兵相向,也没有像道家一样分成了天人两宗。
不管儒家内部有多少派系,儒家都是一整个儒家。
古寻看出了伏念的犹豫,于是出言提醒道,“伏念掌门,这不仅是为了保全小圣贤庄。”
“只要你能压制住儒家绝大多数不合时宜的声音,很可能避免儒家整体走向最坏的结果。”
“你是小圣贤庄的掌门,也是儒家的掌门。”
“伏念先生,仔细考虑考虑吧。”
古寻留下最后一句话,然后直接起身一礼告辞离开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就让伏念自己考虑去吧。
赵高这一次针对儒家的计划,进行的可以说无比顺利。
实际上,他这手舆论操控的戏码并不是那么好奏效的。
如果流沙的力量没有全部收缩回北地,古寻就可以直接用同样手段,破坏掉赵高的计划。
舆论这种玩意,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的专属。
可惜古寻现在没有人手,所以只能让伏念这个天然占据儒家内部舆论高位的人,去强行压制破坏赵高的安排。
当然,这能有多少效果很难说,甚至可能完全不奏效。
不过总得试试嘛。
反正选择权在伏念,看他愿不愿意搏一搏了。
古寻走后,伏念紧缩着眉头看向张良,“子房,你觉得呢?”
张良斟酌一番后回道,“这……不像是个好办法。”
“嗯……”伏念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反驳道,“但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办法。”
这一局,没人能救儒家,儒家只能自救。
伏念合上双眼,独自在心中盘算着,紧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或许是有了结论。
………………
薛郡境内,某处墨家的隐蔽据点。
盗跖一晃身闪进了屋内。
屋里,班大师四人正在等他。
最近薛郡比较乱,所以班大师他们也减少了外出活动的频率,一般有事都是直接让盗跖去,除非他忙不开才会有其他人也行动。
而这一次,盗跖是去见田氏一族的田横了——关于峄山刺杀的疑点,田氏一族那边说有消息了。
“怎么样?”班大师迫不及待的问道。
盗跖先一屁股坐下,然后摆着手回道:
“田横那边说他大哥并不清楚里面可能有问题,对此深表歉意。”
“废话就别说了,挑重点。”班大师一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别急,马上就是重点。”盗跖笑嘻嘻的回道,“田横说具体情况他们也需要进一步调查,短时间内没法给出详细结论,不过田儋允许他告知其他反秦势力那两个帝国内应的来历。”
“田儋说,那是他通过楚国那边的关系联络上的人。”
“楚国?”
班大师等人面面相觑,第一时间想起的都是和墨家关系甚密的旧楚贵族——项氏一族。
然后立刻就排除掉了那俩人和项氏一族有关的可能。
项梁他们要是有这资源,肯定会和墨家通气的,不可能让渡给田氏一族那边,班大师他们也没从听说过项氏一族和田氏一族有什么联系。
第一千八百零九章 猜测
“田横没说是楚国的什么人吗?”班大师追问道。
盗跖摇了摇头,“他不肯说,说是他大哥田儋不许透露,为了保护他们盟友的安全和隐私。”
“楚国……还有其他比较知名的残存势力吗?”班大师没有纠结田氏一族那边的态度,环视一圈,提出了新的问题。
反正在他老人家的印象里,除了项氏一族,楚国貌似真没什么人了。
虽说楚国是当初七国中传统贵族势力最强的一国,但是因为亡国前的王族内斗,以及嬴政对楚国王室的赶尽杀绝,所以王室贵族之后基本就没什么消息了。
顺便一说,山东六国中,王室贵族被清洗的最严重的是赵国,其次就是楚国。
前者是因为嬴政的私人恩怨,后者……和扶苏以及昌平君的关系很大。
楚国王室虽然没有被赶尽杀绝,但残存的贵族现在过的基本都是……一言难尽吧。
盗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猜测道,“会不会是国殇死士那群人,我听江湖传言,楚国灭亡后他们都躲藏到了暗中。”
“往帝国内部安插自己人,很像是他们那种特殊机构擅长做的事。”
逍遥子闻言抚须插话道,“我记得,在齐楚两国未亡之前,楚国的国殇死士和齐国的稷下卫一直有冲突。”
“齐国灭亡后,稷下卫基本全被田氏三兄弟接手,他们和国殇死士联合的可能性不大吧?”
盗跖一摊手,对逍遥子的质疑不以为意: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如今齐楚两国都亡了,一直纠结过去的恩怨根本没意义啊!”
他们墨家都能和卫庄合作。
机关城之役可是刚发生不久,就在眼前的血海深仇,还不是忍了?
国殇死士和稷下卫之间撑死就是正常的敌对势力交锋,都未必算得上是血仇。
“盗跖兄弟说的也在理。”逍遥子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点了点头附和一句,但紧接着提出了新的疑问,“不过,国殇死士在楚国灭亡后,似乎发生了内部分裂,且几乎全都隐藏了起来,恐怕不好确定这件事究竟和哪一支相关。”
“呃……说的也是。”盗跖挠了挠头,同样无法反驳逍遥子的话。
国殇死士确实很有嫌疑,但调查难度也确实高。
班大师没有急着对此发表意见,而是追问道,“还有其他可能吗?”
“或许是铁血盟的残部?”雪女也提出了一种猜测。
铁血盟,昔日在七国天下间为各种赌局做担保,是个类似掮客或者说中间人的组织,势力非常强大。
这个组织实际上的后台就是山东六国,因此人脉广,手段硬,实力强,才能当得了这个中间人。
在流沙还未崛起的时候,铁血盟可以说是除诸子百家和罗网外,天下最强的一股势力。
但也因此,在秦灭六国之后,铁血盟遭受了最直接的重创。
同时,在六国灭亡后,各国残存势力有的选择了加入铁血盟以求生存,有的则从挖了铁血盟的墙角,比如某田氏族人。
当然,严格来说这种挖角或许应该称之为……撤资。
不过这些打击并没有完全毁灭掉这个庞大的势力,它依旧存在,只是声势远不复之前浩大,也不再充当中间人的角色,而是作为一个纯粹的反秦势力存在。
同时也做点生意。
毕竟有过去六国的关系在,路子还是比较广的,关中地区他们不好涉足,齐鲁荆楚辽东等地却还是没问题的。
班大师忍不住抚须点头,也很认可雪女的这个猜测,“铁血盟和六国王室关系都很密切,人脉很广,在齐鲁地区也有很深的影响力,这件事和他们有关也说得通。”
“而且,田氏三兄弟都是齐国王室成员,和铁血盟有所联系也合情合理。”
“但铁血盟不能算楚国的吧?”盗跖眨巴着眼,提出了质疑。
“嗯……或许是其中和楚国王室比较亲近的一支?”班大师找补了个理由。
“那……回头查查看看吧。”盗跖没有纠缠,摊手回了一句。
对这种纯粹瞎猜的答案,没什么争论的必要,反正一并列入备选名单就是了。
逍遥子这时提醒道,“诸位别忘了,还不能排除田儋有问题这个可能。”
之前就说过,整件事有田儋联合罗网自导自演的可能……虽然不是很大。
而就现在所知的信息,仍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所以田横那边给出的消息,并不能完全相信,必须保持警觉。
班大师抚须颔首,“逍遥先生说的没错,还是得小心田氏一族的人。”
“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盗跖追问道,“泰山那边,要去吗?”
一直沉默的盖聂终于开口,语气带着难得的不容置疑:
“泰山,已经没有去的必要了,除非你们单纯的想看个热闹。”
“因为那位国师?”虽然答案不言而喻,但盗跖还是多问了一句。
盖聂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说道,“我不清楚他到底打算做什么,但是他既然出现了,就不会放任任何人破坏干扰泰山封禅。”
“如果不想直面他,最好不要再有任何针对泰山封禅的行动。”
班大师想了一下后问道,“我们做不了,是不是罗网也做不了呢?”
盖聂想了一下,回道,“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不过在泰山封禅之外,罗网能做的比我们多。”
盗跖好奇问道,“他们能做什么?”
盖聂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不是没得说,而是能说的太多,说了也没有意义。
雪女跟着提出了一个疑问,“我们不作为,其他势力的人是否也会保持克制呢?”
盗跖挠挠头,操着猜测的语气说道,“应该不会行动吧?他们敢去触那个国师的霉头?”
“也不好说。”班大师苦笑着捋须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古寻很强,但他到底强到什么地步,知道的就不多了。
而江湖中人,从来不缺乏勇气,尤其是在不知实情的情况下。
总有人愿意冒险,敢于冒险。
盗跖跟着问道,“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不会,只是会死人。”盖聂想了一下,如此回答道。
以古寻的作风,肯定会在封禅之前就扫清一切会危害到封禅的不稳定因素——敢触古寻霉头的愣头青,肯定躲不开这一轮清扫。
所以封禅本身不会受到任何干扰,也就不会有除了死人以外任何其他后果。
听到这个回答的其他人表情都很淡定。
不会造成额外的负面影响就好,至于死人……江湖上从来不缺死人,每时每刻都在死人。
墨家当然不希望反秦势力有伤亡,但有人想作死谁也挡不住,他们又不是拯救苍生的圣母。
盗跖看着周围的同伴,一摊手嬉笑着说道,“所以咱们没事了?就来搞了一场失败的刺杀?”
班大师脸色阴沉的想了一会,叹声说道,“貌似……除了追查一下田氏一族那边以外,确实没什么可做的了。”
“这一次,是我们失算了,儒家面临的困境,我们恐怕暂时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了。”
雪女插话说道,“古寻不可能坐视儒家陷入险境,他应该会做些什么。”
古寻和儒家的关系,对他稍有了解的人基本都清楚,而在场的人也都清楚。
当然,了解的程度可能有所不同。
盖聂眼眸低垂,声音平淡的回应道,“他应该会出手,但能否奏效是个未知数。”
自助者天助之,儒家若是一心找死,古寻又能补救几分呢?
总不能直接把赵高干掉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干掉了赵高,嬴政也未必就会容忍儒家,他总不能连嬴政也干掉。
“那咱们接下来……回桑海?”盗跖已经懒得去想儒家的事了,直接问道。
班大师未作决定,砍向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逍遥子抚须说道,“我应该暂时不会去桑海了。”
“天人之约将近,我该回山准备面对我那位晓梦师妹了。”
班大师闻言一拍脑袋,“对对,最近事太多,老头子我差点都忘了天人之约了。”
“这是要事,逍遥先生自行斟酌即可,不必考虑我们。”
除逍遥子外,其他人都没有额外的想法。
所以最后就是墨家的人和盖聂回桑海,逍遥子和他们分道扬镳,返回道家太乙山。
………………
两日之后。
东巡车队按照预计的时间,抵达了泰山区域。
至此,泰山封禅的序幕算是正式拉开。
然而有些尴尬的现实是,封禅在即,被嬴政招来的儒生却仍然没有讨论出,究竟该怎样进行封禅大典。
周王朝的礼制很完善,很全面,可惜的是周王朝已经失去统治能力五百余年了。
先秦时期保存信息的能力非常有限,无论是竹简还是皮革布帛,亦或者后来的纸张,都是极易损毁的。
孔子时期,封禅大典的详细过程就以全部失落,到如今就更不用说了,也算是礼崩乐坏的一个侧影吧。
当然,礼崩乐坏带来的直接结果不是礼制消失,而是礼制分裂,就如同各国的车辙,文字,以及度量衡一样——这些严格来说也算周礼的一部分吧。
所以现在这些儒生就在讨论,究竟该用哪一家的‘礼’。
有的认为要用鲁国传统祭天典仪,有的认为要用楚国的,也有的认为要用齐国的。
当然,其他各国的也都有支持者。
他们的选择没有任何公心可言,全都是私心。
主要这事也无‘公’可谈。
真正的仪式祭礼已经失传,理论上嬴政用现存的任何一种祭礼都可以,无所谓合适不合适。
那这群儒生当然是选自己最中意的,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了。
至于嬴政是什么想法……他们可不管。
在他们看来,嬴政要是有想法,就不用把他们召集起来共同商讨了。
众所周知,秦国起自西陲,放几百年前属于蛮夷之地,本就不知‘礼’。
而在事实上,秦国在礼制这方面确实不如中原诸国……确切的说除了武德,它什么都不太行。
当然,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因为秦国礼制有缺,不如中原,所以嬴政才需要儒生来为他研究封禅典礼——这是那些儒生的普遍想法。
正因为抱着这种皇帝有求于他们的想法,这些儒生近来才会那么狂妄。
车队内,伏念找上了一位儒家同门,也是天底下为数不多身份能和他比肩的儒生,帝国博士官淳于越。
作为曾经教导过公子扶苏的儒学博士,淳于越的身份在整个儒家内部都是排得上号的。
他也是为数不多,和伏念还能真正心平气和交流的儒生。
但他和伏念并不是一路人。
“淳于先生,不知上次我与你说的内容,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伏念略带一丝疲惫的向淳于越问道。
淳于越淡然的看着伏念,直接回道,“该说的,上次我都已经说完了。”
“伏念掌门,你的想法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持的。”
伏念跟他说的事很简单,就是想请淳于越支持,压制如今越发喧嚣纷乱的儒家。
而淳于越的回答自然是否定。
他理解伏念的行为,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但他并不能支持伏念。
“淳于先生,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如今儒家的境地吗?”伏念强忍着怒火,压抑着声音质问道。
“我明白,但是这个机会我……整个儒家都不能放过。”淳于越摇摇头,平静的回应道。
“这不是机会!”伏念加重语气强调道。
已经年迈的淳于越毫不退让,声音硬朗的回道,“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机会,践行圣人之道的最后机会!”
淳于越不肯配合伏念的原因很简单——他是一个纯粹的,原教旨主义的孔子至上主义者。
换句话说,他坚持恢复周礼。
当然,他倒不是要求帝国改国号为周,只是希望嬴政能恢复分封制。
这是一个不太合理的要求,但淳于越也并非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他并不强求完全恢复周王朝那种分封,接受一定程度的改变与退让。
但像嬴政现在完全废除分封,全面推行郡县的举措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泰山封禅让他们这些人看到了机会,看到了让嬴政退让的机会。
他们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伏念,自然而然的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淳于越能保持对伏念的温和态度,没有一味排斥他,已经算是很给伏念这个儒家掌门的面子了。
第一千八百一十章 立场
面对固执的淳于越,伏念语气越发沉重的驳斥道,“悖逆君上,不忠不孝,何谈圣道!”
“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淳于越保持着平静回应道,“伏念,究竟是你不忠,还是我不忠?”
这句话一出,伏念身形不由一晃。
淳于越虽然脾性好,但此时也是有些上头了。
他这话已经是在明着指责伏念屈从上命,愚忠愚孝了。
虽然后世的儒家在忠孝这个议题上越走越极端,但孔子本人其实是一个非常灵活,从不死板的人——这里的灵活和官僚阶级灵活的道德底线是两码事。
孔子从来不推从愚信愚从,愚忠愚孝,而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眼瞅着亲爹要踩坑里了,你总不能因为忠孝就眼看着他跳坑里。
淳于越现在就是指责伏念为了讨皇帝欢心,袖手旁观皇帝往坑里跳……甚至还在后面推。
面对这种指责,伏念并不心虚,只是又恼火,又憋屈。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愚忠屈从,他明明是为了儒家,为了小圣贤庄而委曲求全,和皇帝本身反而关系不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伏念压制着怒火,维持着体面,尽量平静的回应道,“我只是在履行身为儒家掌门,小圣贤庄掌门的责任!”
“淳于博士,你已经越线了!”
伏念不是朝臣,规劝皇帝不是他的责任。
如果可以,伏念当然不介意为国效忠,为君分忧,但他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求自保了。
同样,淳于越虽然是朝臣,但只是博士官,进言劝谏同样不是他的责任。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身为儒家弟子,伏念还是有些亏心的,他终究愧对了自己过去读的圣贤书。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伏念不介意慷慨就义。
但他的肩上还担着小圣贤庄上下几百号人,甚至儒家成千上万儒生的性命,他不能拿这么多人的安危来践行自己的理念。
妥协,是任何人都免不了遭遇的必然经历,哪怕是身为皇帝的嬴政都不例外,身为小圣贤庄掌门的伏念同样不能例外。
看着明显已经动怒的伏念,淳于越老迈的面庞上只有平静,并无与之针锋相对的想法。
之前就说了,淳于越是理解伏念的。
同时,伏念所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淳于越也是认可的。
也因此,淳于越并不愿意和伏念站到同一战线。
伏念是儒家的掌门,是小圣贤庄的掌门,淳于越却不是,所以他能够肆无忌惮的,和那些跟他抱有相同目的的,一同为了自己所要践行的圣人之道一往无前。
当然,淳于越很清楚他们的诉求或许和自己一样,但真正的目的大概率截然不同。
不过这并不重要,淳于越需要的是结果,而想要达成他需要的结果,他就必须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人。
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和他站到一起的儒家同门,既然选择了下场,也就等于是自愿把人头压了上去——不管他们心里是否有这个认知。
所以淳于越和伏念不同,他不需要对这些人的安危负责,大家各人顾各人就好。
若是一步踏错,坠落深渊,那也是大家时也命也。
“伏念掌门话说得很对,你有你的位置,我有我的位置,”淳于越朝伏念揖手一礼,“所以,这就是我的回答。”
话到这里,一切又绕回了淳于越最开始的表态——他们不是一路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伏念的情绪反而也平复下去了,语气重归淡然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各自坐好自己的位置吧。”
接着,他原模原样的还了淳于越一礼,就告辞离开了。
劝说淳于越,可以看作是伏念最后的挣扎,最后平和解决此事的尝试。
可惜还是失败了,不出所料的失败了。
这条路失败之后,伏念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强行弹压其他所有儒生。
即使他是小圣贤庄的掌门,儒家的魁首,也不可能和整个儒家作对,但他只能这么做。
………………
“泰山现在好热闹啊。”
在返回桑海的路上,班大师他们也在源源不断接收着有关泰山封禅的消息。
也因为还期待着泰山封禅的后续发展,他们没有以最快速度赶回桑海,而是慢悠悠的赶路,一边朝着胶东而去,一边也在等待泰山的局势发展。
万一出了什么大变故,他们也好及时做出反应。
刚才那句话,就是盗跖对泰山如今时局的调侃。
班大师跟着捋须感慨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小圣贤庄那位伏念掌门竟然会走向儒家其他派系的对立面,完全倒向帝国。”
一旁的盖聂沉声插话道,“他的选择不多,要么坐视事态滑落,要么……就只能倒向帝国。”
“倒向帝国就能保命吗?”盗跖对伏念的作为很是不耻。
他本来对儒家学说就有诸多鄙夷,现在伏念这种‘卑鄙’行径更是让他看不过眼。
盖聂摇了摇头,没有和盗跖争论。
盗跖是绝对的反帝国分子,伏念这种行为无论有多少苦衷,都不可能被他理解。
就连性格相对温和宽厚的班大师,其实也不太接受伏念的所作所为,只是他话说的委婉。
牵涉到立场,解释也没什么意义。
雪女相对而言就不怎么在意立场的问题,直言问道,“伏念的做法,能够挽回儒家的局面吗?”
“难说。”盖聂沉思片刻,也只是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
儒家所面临的所有危险,归根究底全看嬴政的态度,或者说心情。
而人心是难测的,皇帝的心思尤为如此,一个容易感情用事的皇帝更不必说。
或许一念之间,嬴政就会放过儒家一马,高高拿起,轻轻落下。
也或许一念之间,嬴政就会对儒家赶尽杀绝,毫不留情。
归根到底,儒家根本没有和帝国谈条件的资格,只能任人拿捏。
盗跖挠着头插话道,“至少小圣贤庄应该安全了吧?”
“他们伏念掌门可都打破了以往的规矩,亲自下场对着自己人开战了,嬴政总得体恤一下手下的人吧?”
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 时间
盖聂眼神晃了晃,对此不置一词。
当然,如果要他回答的话,他还是会说——难说。
班大师摸着胡子,带着一缕担忧说道,“希望如此吧。”
“只要小圣贤庄没事,儒家的状况总不会太糟。”
盗跖摇了摇头,发出一连串啧啧声。
对于儒家的破事,他是真的受够了——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对总是无能为力的局面不满。
接着他提起了另一件事,“桑海那边回信儿了,项梁将军那边没什么头绪。”
盗跖说的事当然还是之前田横那边传达的所谓楚国势力的事。
这个势力肯定不是项氏一族,但既然牵扯到了楚国,肯定还是得问问项梁那边有没有什么头绪。
当然,班大师他们没抱多大希望。
结果也不是不出所料的没什么结果。
无论是国殇死士那边,还是铁血盟那边,项氏一族都没有太多情报。
因为这两个组织过去就和楚国军方关系不大,前者一直为当权者掌控,比如春申君黄歇,又比如国舅李园,后者也差不多。
而项氏一族的力量基本只集中于军方内部。
“看来还得咱们自己调查。”班大师点了点头,并不失望的念叨了一句。
盗跖这时候笑着说道,“不过,他们也提供了一个信息。”
“无论是国殇死士还是铁血盟,在楚国灭亡前都和昌平君关系密切。”
“昌平君……”班大师捋胡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露出苦笑,摇着头说道,“可惜,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墨家现在的高层中,已经没有特别熟悉昌平君的人了……确切的说,以前也只有巨子燕丹一个人。
现在燕丹已经过世,昌平君更是早就死了,知道这一点也没什么意义了。
盗跖耸了耸肩,他也觉得没啥用,但该说还是得说。
盖聂这时候提醒道,“或许……不是全无用处。”
“怎么说?”班大师立刻把目光投过来。
盖聂轻声提醒道,“或许还可以从农家那边入手。”
“先生的意思是……侠魁田光?”班大师立刻领会了盖聂的想法。
和昌平君关系密切的人,除了墨家前巨子燕太子丹以外,还有农家的前任侠魁田光。
最重要的是,昌平君和燕太子丹都已经凉透了,但田光有可能还活着。
当然,短时间内找不到人,死没死都一样,所以真正的重点是,农家或许有田光留下的某些情报。
现在墨家和农家的关系比较微妙,不能用好坏来简单形容,但是沟通肯定没问题。
如果想获取一些有关昌平君的情报,八成不会遭到拒绝……如果他们有的话。
“这确实是个方向,回头联系一下农家吧。”班大师点了点头,认可了盖聂的思路。
盗跖晃了晃手,接下了差事,“好,回头我就安排人。”
“不过……”盗跖跟着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件事真有那么重要吗?一定得追查到底?”
班大师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很重要,必须弄清楚。”
“其一是,我们必须弄清楚田氏一族是否有问题。”
“其二是,如果田氏一族没问题,那就代表那两个人背后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这同样是我们必须弄清楚的。”
“当然,也可能整件事根本没问题,但这依然需要我们确认。”
说到底,这件事的重点不是田氏一族是否受到了蒙骗,而是如果它真的被骗了,那么到底怎么被欺骗的。
渠道,或者说直白点,罗网的手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很重要。
如果田氏一族可以被骗,其他反秦势力就也有可能中招。
不是每一次都能像这一次一样轻松翻篇的——这一次是因为儒家才是罗网的目标。
墨家必须查清楚一切的源头,杜绝再次发生类似情况的可能。
当然,墨家也可以袖手旁观,毕竟这一次中招的不是他们,下一次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也未必是他们中招。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绝大部分反秦势力都会选择这种方案。
不过如果都抱着这种心态,就不要想着反秦的事了,不可能的成功的。
墨家总体还是比较理想化的,自然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
泰山下,东巡车队。
嬴政的马车内,他端坐在榻上,双眼闭合,身体放松,微微向后倾。
古寻站在他身后,双手之上萦绕着碧翠色的真气细丝,连结在嬴政的脑袋上。
随着古寻运功行气,嬴政的脸色越发舒缓,身体也越发放松。
一刻钟后,古寻收拢真气,平复内息,停止了治疗。
嬴政随之睁开双眼,眼神中带着难得的放松与柔和,回味片刻后,颇为感慨的说道:
“果然……还是要你来才行。”
古寻并不居功,迈步走到嬴政侧方坐下,淡淡的回道,“不是其他人不行,而是陛下你的症状越发严重了。”
“像我这样的治疗方法,已经超脱了医术的范畴,就算是念端也不可能做到。”
经过这么多年的交流,古寻和念端的医术几乎就是一个水平,一个人会的另一个人肯定也会。
但像古寻刚才那样极度精细化的操控真气调理嬴政身体内部的方法,是任何人都复刻不了的,那不是医术水平的差距,而是内功修为的差距。
换了旁人,不可能如此直言皇帝病入膏肓的情况,他们不敢,嬴政也不许。
但是古寻是例外。
嬴政很平静的点了点头,“阴阳家的丹药,效果也越来越差了。”
古寻对此并不意外,微微颔首道,“丹药之术和医术虽不一样,但在药理上多少相通,服用的多了效果肯定会越来越差。”
“更不要说,陛下你的病症也在加重。”
“嗯……”嬴政轻哼一声,缓缓闭上双眼,对古寻的话不置一词,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朕还来得及吗?”
嬴政这不是在问他还有多少时间,因为肯定不多了,这是很早之前古寻就跟他说过的。
他想要知道的是,自己是否还来得及在死前求得他梦寐以求的,似乎已经触手可及的长生不老。
地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直言不讳
古寻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坦言回道,“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确切回答。”
“我只能说,陛下你最多还有两年的时间,至于是否来得及……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两年……”嬴政依旧闭着眼,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古寻跟着补充道,“说是两年,实际上最多一年半,陛下你应该就会因为头疼剧烈而……而失去绝大部分正常行为能力。”
话说到一半,古寻停顿了很久。
听着要命的噩耗,嬴政脸色毫无变化,平静的应声道,“朕知道了……”
古寻静静的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嬴政的病他是真的没办法,哪怕他现在掌握着扶桑神木这个制药神物,也无可奈何。
因为嬴政的身体问题本质不是病,而是损耗过度,头疾是表象,而非根本。
就好像一根不断磨损的铁杵,其本身质量必然会不断减少,直至彻底损毁。
这和阿言的先天体虚并不相同,体虚之症就像一个漏水的水桶,虽然水在不断滴漏,桶却无损。
嬴政,却是实实在在的逐步走向不可挽回的死亡。
古寻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可惜嬴政不会选择自救。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嬴政睁开了双眼,看向古寻,语气稍显放松的问道:
“国师,这些年一直在埋怨朕吧?”
“圣明无过天子,我无权置喙。”古寻垂首,轻声回道。
他确实对嬴政有很多不满,但他很少会刻意去反驳乃至反抗嬴政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不是皇帝,嬴政才是。
“无权……呵呵!”嬴政难得的笑了两声。
古寻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无权不是没有,所以他对嬴政那个问题的回答其实是肯定。
“儒家那群儒生现在的表现,国师也看在眼里,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他们?”嬴政没有纠结古寻的回答,换了一个新问题。
“这个问题问我不合适吧?”古寻没有正面回答,“我和儒家渊源颇深,陛下也是知道的。”
“实话实说即可,有所偏袒也无妨。”嬴政摆了摆手,示意古寻随便聊聊。
他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所以倒是也允许手下的人感情用事。
古寻闻言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言回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我就说说。”
“儒家那群儒生就这个德行,和他们计较实在没意思。”
“况且,也不是所有儒生都不识时务,不识大体啊。”
“国师还真是不客气。”嬴政闻言不由念了古寻一句。
“他们如此目无尊上,公然妄议国策,岂是一句没意思,就能搪塞过去的?”
“我只是说我的看法,陛下如何处置,自然还是由陛下决断。”古寻没有和嬴政争论,也没有为儒家说好话。
一方面,嬴政是个劝不动的人,他心中若是已有主意,就只能照他的意思办。
另一方面,儒家也确实该敲打敲打,一个个脑子彷佛读书读傻了一般,合该收拾一番。
嬴政瞥了古寻一眼,说道,“若是朕处置的过了,只怕国师又要在心里记朕一笔吧?”
古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看来得知自己寿数将近的嬴政情绪还是受到了影响,往日他断不会和古寻说这么多内心的想法。
仔细考虑一番后,古寻回道,“陛下若是重罚儒家,要在心里记陛下一笔的恐怕远不止是我一个人。”
嬴政直接说心里话,古寻索性嘴上也不留余地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嬴政眼神一寒,冷冷的说道,“朕要怎么做,还容不得旁人置喙!”
嬴政的这句回应,无疑说明了古寻之前回答的一点没错——他确实无权置喙。
古寻这会儿是真不客气,带着浅笑回答道,“陛下的决断,旁人自然无从置喙,不过……旁人心中如何想,只怕陛下也管不了。”
皇帝至高无上,可以不许旁人说,不许旁人做,但不能不许旁人想——除非公输家族把科技树再点一点,做出能读取思想的机器。
让古寻噎了这一句,嬴政一时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是回不了古寻的话,而是人有些懵。
愣了一下后,嬴政直接被气笑了:
“难得啊,难得。”
“国师难得跟朕把话说的这么直接。”
嬴政虽气,却也没有上头,如此感慨一句后,并未再和古寻计较。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面对真正亲近的人,容忍度其实很高。
平复了一下情绪,嬴政接着说道,“国有国法,不是朕不愿卖国师面子,只是国法难容。”
“我理解,我明白。”古寻点了点头,但也提醒道,“但我也要向陛下强调一点——因言获罪,并不合适,最好还是把控好度量。”
嬴政没有接古寻的话茬,只是又闭上了双眼,开始休息。
他对古寻容忍度是很高,但不代表古寻可以对他做事指手画脚。
古寻见状识趣的拱手一礼,告退离开了。
他本来没想过直接和嬴政聊儒家的事,因为他足够了解嬴政,知道就算是自己出面也很难改变嬴政的心意。
今天确实是有点聊上头了,说话失了分寸。
当然,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只是白费了一番口舌和情绪而已——这也是古寻很多时候不愿意和嬴政掰扯的原因。
嬴政是一个讲感情的人,但只允许他跟别人讲,而不允许别人跟他讲。
至于道理,那就更不许了。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少能省点嘴皮子。
离开马车后,古寻恰好遇上了赵高……也可能不是恰好。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态度很规矩的问道,“国师大人,不知陛下那里……”
嬴政找古寻治病,并未对任何人明说,包括赵高也是不知情的,特意把人支出去了。
不过能让嬴政特意把他支出去的事并不多,赵高或许有所猜测。
古寻懒得和他废话,摆了摆手回道,“他休息了,你进去伺候着吧。”
“那……还请国师恕赵高不能远送了。”
古寻不搭理他了,一摆手直接走人了。
赵高看了离去的古寻背影,带着笑容走入了马车之中。
………………
几日之后。
济北郡和临淄郡边境。
班大师等人一路缓行,终于要远离岱宗地区了。
而泰山的纷纷扰扰,也随之落下了帷幕。
关于泰山封禅典礼如何操办这一议题的儒家辩论大赛终于落下了帷幕。
在儒家掌门伏念亲自下场对决儒家其他各个分支,并且裁判——帝国皇帝嬴政也亲自下场拉偏架后,占据绝对多数的儒家其他分支的人一败涂地。
这其中,伏念发挥的最作用其实很有限,但也可以说他发挥的作用很大。
他一个人,就算身为名义上的儒家魁首也不可能喷倒儒家其他各个支脉的人。
但作为最能代表儒家正统的人,他对帝国的支持,给了下场拉偏架的嬴政极大的政治背书。
一向百无禁忌的嬴政,在泰山封禅这件事上却开始在意起世人的看法了,所以他才会特意召集齐鲁儒生,共议泰山封禅之事。
以他过往的性子,根本不会找这些人来在他耳边呱噪,只会由着自己的性子和想法来。
如果没有伏念的全力支持,嬴政当然也能以皇帝之尊强行弹压下所有不和谐的声音,但这也代表他最初的目的失败了。
世人会怎样看待完全没有得到最坚持礼制的儒家的支持的这场泰山封禅呢?
嬴政可以不在乎,他以前也就是这么做的。
这一次他也可以不在乎,但他大费周章,搞得如此浩大的声势,最后就要落个虎头蛇尾了。
没有伏念的支持,嬴政的计划就等于是功败垂成,而有了伏念的支持,嬴政的计划最多算小有瑕疵。
失败与成功的差别,毫无疑问是巨大的。
嬴政可以不在乎世人的喧嚣,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成败。
扑闪着翅膀,慢速飞行的机关朱雀上,盗跖看着最新的情报,不由啧啧感叹,“那位伏念掌门这次看来是立下了大功劳。”
班大师驾驶着机关朱雀,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了?”
盗跖笑呵呵的回答道,“伏念帮助帝国,成功压住了其他儒生提出的建议,封禅大典最后采取了秦国祭祀雍上帝的古祭礼。”
“啊……”班大师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一只手摸着胡须,好一会儿后才问道,“其他儒生什么反应?”
“嗯……简而言之就是,气急败坏。”盗跖耸了耸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回道。
雪女插话道,“但这应该能一定程度上缓解儒家面临的险境吧?”
“这是自然。”盖聂点了点头道,“仅以此事看来,伏念掌门的行为或许能极大的化解儒家的危局。”
“啧!”盗跖撇了撇嘴,笑嘻嘻道,“听盖先生这意思,这事儿还没完?”
“泰山封禅的事自然已有定论。”盖聂平静的回道,“但儒家的事还未完结。”
“伏念固然缓解了帝国对儒家的压力,但也加剧了儒家内部的矛盾冲突。”
“后事如何,仍未可知。”
盖聂到底是盖聂,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也明白了罗网这一局究竟有多难解。
伏念不出头,就会加剧帝国对儒家的偏见与敌视。
伏念出头了,又会反过来加剧儒家内部的矛盾,而这难免反弹到帝国身上,最终……还是上一条结果。
反正就是里外不是人。
盗跖听了这话不由失笑一声,“合着尝试自救不行,放弃等死也不行,横竖都是死!”
盖聂沉默了片刻后才回道,“儒家和农家不同,后者的内部矛盾可以调和,哪怕以流血的方式总能得到结果,但前者的内部矛盾……无解。”
“不管是谁,不管怎么做,最多都只能缓合来自外部的压力与危险,而内部的……就是无解。”
如果没有外患,内部就算有矛盾有冲突,也总能想办法缓合化解,不能完全消除也能暂时消弭。
可在有外患的情况下,内部的所有矛盾冲突,都会给外患以机会,最终演变成双管齐下的两难局面。
这局该怎么破,盖聂也不知道。
他只是纵横家的弟子,不是老天爷的儿子,不是什么局都能破的。
“这话……儒家没救了?”盗跖一摊手,有些难以接受。
他虽然为儒家这破事烦躁不已,但也不是真想儒家去死。
盖聂摇了摇头,“儒家这一难只怕是躲不开了,但并非没救了。”
“听着感觉差不多啊。”盗跖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声。
盖聂没有多做解释。
他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听了一句话似的,但实际上意义还是有区别的。
没救了是必定要死的,但儒家更像一个注定挨一刀的人,这一刀可能要命,可能重伤,也可能不痛不痒。
班大师站在最前面,摇头晃脑的说道,“老头子我只知道,儒家的事咱们是越发掺和不上了。”
盗跖嘿嘿一笑,“掺和不上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唉!”班大师叹息一声,“希望儒家能够逢凶化吉吧。”
事已至此,就算是他这个老好人也只能对儒家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了。
盗跖摆了摆手,“嗨,咱们管不了的事就不说了。”
“小高那边已经准备登船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帮忙吧。”
“也是。”班大师背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蜃楼牵扯到青龙计划,还是得早做安排。”
“嗯……那就彻底放弃泰山这边!”
“你们小心,我要提速了了!”
班大师话音落下,猛然一扳操纵杆,机关朱雀双翅急振,速度猛提,朝着东方直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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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脚下,东巡车队。
古寻找上了他忠诚的属下,帝国军中新贵韩信。
“泰山的防务,布置的怎么样了?”
听到古寻问这个,韩信很勉强的扯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回应道,“大人,已经初步布置完成了。”
之前布置峄山防务的时候,韩信就觉得很勉强,因为真的很难做到滴水不漏。
现在到了泰山,韩信发现峄山还是挺简单的。
真的……就很为难人,哪怕是他这种人。
古寻看出来韩信貌似不是很乐意谈这个话题,也没多聊,转而说道:
“有个任务交给你。”
“大人请说。”韩信很清楚,面对上司最难说的就是不,尽管很想躲懒,还是只能老实应下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