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不顺利的沟通
看着惊鲵的小表情,古寻挠了挠头,嬉皮笑脸的朝她咧咧嘴,然后装做很随意的样子问道:
“鲵儿啊,你的麻烦我帮你解决,你是不是也帮帮我的?”
“嗯?”惊鲵轻哼一声,对古寻的要求不置一词。
不答应,也没拒绝。
古寻见状只好无奈的搓着手陪笑道,“你们想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可是别把千泷那孩子牵扯进来啊。”
听到这话,惊鲵的眼神晃了晃,心中似乎闪过了某种情绪,但并未跟古寻明说,只是回道:
“那是她母亲的选择,我无权过问。”
“你这叫什么话!千泷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古寻听了她的回应有点生气。
惊鲵沉默了片刻,然后再次回应道,“但这是她母亲的选择。”
“那你倒是尝试阻止焱妃啊!结果你不帮我,却还给她助纣为虐?”古寻不理解的反问道。
尊重他人选择当然没毛病,但该管的事也得管啊!
照惊鲵这操作,他当初岂不是该看着韩非死在大牢里?
惊鲵没有解释,只是默默的看着古寻,眼底按捺着复杂的情绪,却并不显露出一丝一毫。
两人僵持许久后,古寻轻叹一声,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按照逻辑做推断,一定是我一旦知道,大概率会直接阻止的事情。”
古寻想做的事未必一定能做成,但铁了心要阻止的事情,基本上一定能搅和黄。
对于关系不亲近的人,他可以进行最彻底,最极致的人道毁灭,通过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来解决问题。
对于关系亲近又实在劝不动的主儿呢,他肯定不能物理毁灭,但可以暴力阻止,比如冰魄寒气冷冻保鲜。
这一点上,古寻可以做到真保鲜,只冰封不死人。
当然,有时限的,而且不能特别久,否则就真冻死了。
听到这话,惊鲵也有了点反应,反问道,“你要阻止我们吗?”
这回轮到古寻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锁着眉头沉声回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阻止呢?”
就算是暴力阻止,也得有个具体目标才行,否则的话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当然,让古寻迟迟没有真正动作的原因,不止是顾忌这一点。
之后惊鲵没有再说什么,悄然起身离开。
古寻目送她离开,手指在身前的石桌上不住的敲击,心中暗自盘算着。
“蜃楼……苍龙七宿!”
………………
桑海城外海滨,墨家据点内。
张良一过来,就看见了围成一圈,各有所思的墨家及项氏一族成员。
“看来诸位收获不少啊。”张良笑着打了个招呼。
“子房,你来的正好。”班大师一见张良很开心。
就班大师所知,关于过去阴阳家东君的那段隐秘过往,除了阴阳家自己以外,大概就只有流沙会有些许记载了。
张良说不定能提供一些额外的信息。
张良没急着问什么事,而是先说道,“天明他们呢?都安然无恙吧?”
盗跖一摆手,甩了甩头发说道,“别提了,大问题没有,小毛病一堆,估计得修养一段时间。”
班大师跟着说道,“之前我们拉着他们问了一下蜃楼上的事,这会儿休息去了,状态都很差。”
“他们三个孩子在蜃楼上孤立无援的坚持了那么多天,能不出大问题就算是万幸了。”张良听完颔首回道,接着才问班大师说的事,“可是有事需要子房效劳?”
“啊对。”班大师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后陈述道,“之前天明跟我们说,他在蜃楼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根据他的讲述,我们判断这个女人的身份很可能是多年前就已亡故的燕太子妃殿下。”
“蹊跷的不仅是太子妃死而复生,而且她似乎和阴阳家扯上了密切关系,尤其是和传说中的那位阴阳副掌门东君。”
“东君啊……”张良点了点头,心下了然了。
这方面的问题,之前古寻提醒过他。
“可惜,对这方面我的了解十分有限。”
这句说的是实话。
张良知道焱妃就是东君,但也基本就仅此而已。
原因很简单,谁闲了没事去查自己朋友老婆的情报啊!
张良知道的信息几乎都是古寻自己偶尔聊起的内容,其次就是在流沙的某些请报上无意间看到的。
跟古寻关系密切的女人里,张良最熟悉的就是紫女红莲弄玉,然后就是焰灵姬和明珠,最后才是焱妃和惊鲵。
雪女闻言不由蹙眉问道,“一点情报都没有吗?”
张良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含笑回道,“那还是有一些的。”
“我可以肯定一件事。”
“你们说的死而复生,出现在蜃楼上的燕太子妃,肯定不是阴阳家的东君。”
“这一点老头子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班大师对此并无异议,点了点头。
燕太子妃是见过他们前前任巨子六指黑侠的,如果她是东君,当时肯定会被认出来。
但问题就在于她不可能是东君!
班大师接着说道,“可是按照天明所说,太子妃她能够操控一只真气构成的虚假三足金乌,就我所知这应该和阴阳家的最高阴阳术魂兮龙游脱不了干系。”
“会这门阴阳术的人,应该只有副掌门东君,以及左右护法月神星魂啊!”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也未必就是必然。”张良淡定的回答道,“阴阳家有很多规矩,但严格说来,其实只有一条。”
“东皇太一就是阴阳家的规矩。”
“只要有他的允许,谁都可以修行魂兮龙游。”
“可太子妃她……”班大师捋着胡须,一脸疑惑不解。
东皇太一当然可以打破规矩,那新的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太子妃会成为破例的人?
她跟阴阳家到底有什么瓜葛?
张良看得出班大师的疑惑,也能够在一定程度解答他的疑惑,但张良没有说。
这事说到底,就牵扯到燕丹这位前巨子的黑历史了。
张良可不喜欢做揭别人短的坏人。
“真相到底如何,或许只有那位太子妃殿下本人能为我们解惑了。”
“我觉得眼下比较重要的,应该说诸位打算怎么做吧?”
班大师抚着胡须叹声道,“子房你说的没错,只是不能确定太子妃的身份到底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不好做决定啊!”
“复杂的问题,就试着简单化,一步一步来。”张良笑着回道,“首先第一点,你们是否要救她?”
班大师等人对视一眼后,齐声回道,“救!”
雪女跟着补充解释道,“按照天明所说,船上不仅有太子妃,还有同样本已亡故多年的高月公主殿下。”
“她是巨子唯一留存的血脉,必须要救。”
“既然这一点达成共识,那问题的答案也就明晰了。”张良颔首说道,“再策划一场救援行动。”
徐夫子插话道,“可是太子妃她立场未明,救回来我们……”
话没说透,意思倒也足够明确。
张良干脆的回道,“情况不明,就按照最坏的考虑。”
“把那位太子妃当作一个必须救……或者说劫过来的阴阳家成员就是了。”
“呃……也不失为一种方法。”班大师捋胡子的动作一顿,然后苦笑着认可了张良的说法。
“那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救了。”盗跖抱着胳膊大剌剌的说道,“天明说太子妃被关在一个叫樱狱的地方,高月公主则被关在蟾宫。”
“这俩地方子房你知道吗?”
“蟾宫我知道,是蜃楼的最高处,很显眼,防守也很严密,而且并不存在直接通向那里的路。”
张良语速放慢,“至于樱狱……就我所知,蜃楼上并不存在这个地方。”
“不存在!?”
后半句话一出,班大师等人俱是一惊。
蟾宫的位置特殊,防守严密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从天明的讲述来看,阴阳家留着燕太子妃和高月公主显然有特殊的用处,不可能随意处置安排。
但……怎么会不存在呢?
这个名字可是太子妃亲口告诉天明的,又不是他偶然听到的,不存在听错听岔的可能。
所以……要么是太子妃故意骗了天明,要么就是那地方过于隐秘,甚至张良都不知道。
他们全都选择了后一种可能。
这也算是正确答案,只是……
张良语气加重提醒道,“诸位,对于蜃楼的了解我确实有限,但樱狱这个地方,我确实从未听过。”
“这种情况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恐怕只能从极少数人口中才能得到有关它的情报。”
“极少数……会有多少?”盗跖嬉笑着问道,“三五个人?”
张良含笑回道,“恐怕还要更少。”
“啊?”盗跖一愣。
他刚才就是开个玩笑。
他以为情况最坏就是只能从阴阳家高层,那些长老护法口中得到情报。
这样算下来大概就是六七个人。
结果答案比他的玩笑还离谱!?
比三五个人还少,那岂不是就只有一两个人知道?
阴阳家的左右护法,月神星魂?
看着众人的愕然,张良再次强调道,“我说的樱狱不存在,指的是连蜃楼的图纸上都不存在那种意思。”
“图纸……怎么会连图纸上都没有?”盗跖懵了。
帝国的人造东西这么不讲规矩的吗?
图纸上没有的东西能乱建的?
张良耸了耸肩,“所以是不存在。”
他说话可是很严谨的。
如果不知道,他会直接说不知道,而不是用更确凿的不存在的说辞。
班大师捋着胡子,眼神中满是凝重,“看来太子妃牵扯到的问题,比我们预想的要更为严重。”
如果没有证据,班大师不会考虑天明被欺骗的可能。
他想不通太子妃骗天明的任何理由。
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干脆不说都可以,何必编个名字呢?
所以出现樱狱存在又不存在的状况就只有一种可能,有阴阳家,或者说帝国的高层刻意隐去了它的存在。
按照这个猜测,张良的说法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知道樱狱位置的人,恐怕真的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
这就麻烦了啊……
张良紧接着意味深长的又提醒道,“就我所知,公子扶苏也不知道蜃楼上存在樱狱这个地方。”
班大师的脸色骤然变得更加难看。
张良这么说,一方面是提醒他们,哪怕是帝国的高层也未必足够了解蜃楼,另一方面是在隐晦的告诉他们,无法从流沙那边获取到相关情报。
后者没什么关系,就算有张良这层联系,他们也不该指望流沙这个敌对势力。
而前者,换一种说法就是樱狱的情报只能找阴阳家的高层。
最高层,也就是左右护法。
月神和星魂。
从他们两个嘴里搞到樱狱的情报……班大师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烧坏了。
现在是…….jpg。
他早有心里准备,这场救援行动不会轻松,但是这难度未免也太高了!
“看来救人的事,必须仔细策划一番了。”班大师最终也只能叹声感慨一句。
………………
大泽山,烈山堂堂口附近。
田言拎着属镂剑,于山林间穿梭,依旧穿着自己那一身素衣,披着斗篷。
哪怕已经展露了自己的真实实力,她平日表现得也还是像过去那个柔弱大小姐。
走进林中后不久,田言停住了脚步,冷淡的喊话道,“来了,就现身吧。”
她话音落下,穿着一身秦军甲胄的掩日提剑现身,从某棵树后走了出来。
“看来你已经处理好农家内部了。”掩日嘶哑着声音,先开口道。
田言态度很冷淡,不咸不淡的回道,“我刚见过赵高大人,不知掩日大人又有何事?”
“你见没见过赵高大人,不用特意跟我说,属镂。”掩日的态度比田言更差,嘶哑变音过的声音都难掩他的不满。
也不知道是不满田言的态度,找书苑还是不满田言拿赵高点他。
“说事。”田言懒得废话,直言回道。
“一个任务需要你协助。”掩日也不跟她掰扯了。
田言回道,“赵高大人说,我的下一个任务不在这里。”
“所以只是让你协助。”掩日面具下的双眼冷冷的瞪着田言。
也就是田言实在身份特殊,正常的罗网杀手哪有资格在他面前哔哔赖赖。
就算是天字杀手,也得服从他的安排。
田言也不是真的要和掩日对着干,见他已经急了,态度反而缓和了:
“什么任务?”
“伏杀章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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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事不过四
听到掩日的话,田言表情毫无起伏,沉默了片刻后回道:
“就我所知,罗网已经发起了针对章邯的三次刺杀行动。”
这句话是在陈述罗网的失败,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嘲讽。
俗话说,可一可二不可再。
一次失败是意外,两次失败是巧合,可一连三次失败,那就纯纯的是你们罗网这群废物无能了。
结果三次大优势,硬是打了个零杠三……
这种操作水平,田言真的是不好评价。
就这还想再来一次?
哪怕抛开自己的真实立场,作为一个正经的罗网杀手来说,田言的建议也是再等等吧。
掩日大概也知道最近的刺杀行动罗网有多拉,哪怕田言语气里并未携带任何情绪,他也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是在质疑他。
或者说是质疑他领导下的罗网针对章邯的刺杀行动。
可惜的是,掩日尽管心中不爽,却也无从辩驳什么。
因为打了零杠三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他只能回应道,“所以他更得死!”
没法为自己开脱,掩日就只能强调一下这个任务很重要。
在失败了这么多次,已经激起章邯本人高度戒备,且失去了王离的场外援助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发起又一次刺杀,无疑表明了罗网对章邯的态度——必杀!
田言闻言也不再出言嘲讽,正经的回应道,“这件事,农家不便直接出手。”
“农家内部现在倾向于对帝国持缓和态度,不可能针对身为帝国将军的章邯。”
“而且,农家内部对罗网的态度也很微妙,再加上大泽山现在还有不少外人,他们对罗网的态度,就更不可言说了。”
作为农家的侠魁,田言想做什么自不必向外人解释,更不需要在意外人的态度。
但是作为一个活人,她必须得对自己的小命负责。
就鬼谷纵横那一帮人,摧毁农家肯定不可能,但摧毁农家侠魁的肉体肯定不是事。
虽然她实际上不用害怕他们,但……罗网又不知道。
田言给出的理由,或者说借口绝对合情合理。
掩日大概也没有让农家直接出手的意思,对此反应平平。
主要是农家就算出手,帮助也不会太大。
罗网并不缺人手,缺少的是确保能一击必杀章邯的机会。
“我需要你利用农家的人手,为我提供准确的,及时的,章邯的情报。”
“不仅是他的位置,还有影密卫的动向。”
这一次,田言没有再推脱,点点头道,“我尽力,但无法保证足够准确,足够及时。”
“章邯是什么身份你比我更清楚。”
用现代点的说法,章邯叫特工之王。
想弄清楚这种人物的踪迹,以及他手底下的特工的动向,就算是作为大泽山地头蛇,以人多著称的农家,也很难办到。
毕竟田言不能大张旗鼓的发动成千上万人去章邯的下落。
甚至就算她真的动用了这么多人,也未必能获得想要的情报。
对于大泽山而言,区区一个人,终究太过藐小,太过微不足道了。
掩日对此并无异议,冷冷的留下一句话后就走了:
“等我消息。”
扫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林子,田言也转身离开了。
她对罗网的又一次刺杀并不在意。
最佳的机会一连尝试三次都没成功,现在有自己捣乱就更没戏了。
………………
次日晌午。
大泽山,王离大营,中军营帐内。
王离穿着甲胄,高居上座。
经过一夜的休息调整,这位王家的大少爷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风姿,不像昨天那么失意与疲惫了。
毕竟是在帝国第一军功家族里成长起来的人,心理素质还是合格的。
他的能力不行,更多是天赋问题,这谁也没办法,他不是他父亲,更不是他祖父。
在王离下首,就只有章邯一个人。
“王离兄,在下今日到访,只有一事相求。”章邯朝王离抱拳一礼道。
相比昨日对章邯的感恩戴德,王离今天态度就要冷淡多了。
当然,还是很热络,只是那份殷勤热络下已经重新带上之前的隔阂了。
“老弟这话说的,什么求不求的,你有麻烦老哥我肯定义不容辞啊!”王离摆着胸脯,把话说的很好听。
当然也就只能听一听。
章邯不在乎王离亲近自己与否,他只在乎自己的目标:
“王离兄应该知道我来大泽山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东西……荧惑之石。”
“啊……荧惑之石啊……”刚才还信誓旦旦的王离立刻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转为一脸为难,“可是老弟你也知道,这石头被农家抢走了啊!”
“而老哥我这……你也知道啊!”
我抢石头,最后这不是没抢回来吗?
“但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章邯提醒道,“王离兄损兵折将已是大罪,这荧惑之石……”
王离扶额叹息,装模做样的回道,“这我知道,但我也只能从长计议,先整备好军队,再图其他。”
“王离兄!”章邯还想再说什么。
王离直接打断了他,义正言辞的说道,“章邯老弟,这荧惑之石是我的任务,你最多就是协助之责,有任何后果也都是我来承担!”
“所以,只要我心里有数就够了。”
“你明白吗?”
章邯毫不退让的看着王离,王离同样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点不减,眼神中却不见半分退让。
昨日的救命之恩,今日已经烟消云散。
当然了,人家堂堂帝国上将军,肯定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
只不过职责所限,今生是报不了了,只能下辈子结草衔环以报厚恩。
两人对峙好一会儿后,还是章邯做出了退让,抬手抱拳一礼:
“既然上将军已有主意,章邯就不多事了。”
“告辞!”
话落,章邯转身就走。
王离还假客套道,“章邯老弟慢走,我送送你。”
嘴上说的好停,王离的腿却是一点没挪动。
冷淡的看着章邯离开营帐后,王离笑脸当即消失,立刻转冷,一双眼睛不住的乱转,不知在心里盘算什么。
从理智上来讲,刚闯了大祸的王离并不是很想开罪章邯。
虽然对方不愿意帮自己隐瞒,但至少也答应了不说坏话。
现在把人得罪了,在皇帝面前人家咋说就是个未知数了。
他们这些混官场的都很清楚,同一件事,用不同的说辞说出来,哪怕在事实上是等价的,传达给别人的意思可能就会截然不同。
简而言之就是,成你的事或许不容易,但坏你的事绝对简单。
可王离不得罪他不行。
虽然做出了不帮着罗网对付章邯的决定,但也仅此而已。
王离并没有兴趣彻底靠拢本就不和,而且明显失势的长公子派系,所以他只是不想落个致命的把柄给罗网。
罗网给他策划的甩锅计划本就存在极大的风险,他还得额外再担上暗害同僚的罪责,计较下来实在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当然,罗网那边他本打算晾一段时间。
身为王家当代的头面人物,罗网算计他这件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了了。
然后他就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了。
原因很简单——荧惑之石!
他不久前得知了一个消息,荧惑之石现在在罗网手里。
章邯刚才的话说的一点不错,他害的百战穿甲兵损兵折将,已经是重罪一条,若是连最基本的任务,带回荧惑之石都失败了,那下场可能会更糟。
如果荧惑之石由其他人呈交给嬴政,一样等于他没完成任务。
只要有机会将功补过,挽回损失,王离都要尽力去做。
不只是为了减轻罪责,更是因为王离不允许自己摆烂。
总不能因为有父辈遗泽庇护,就事事放纵自己。
为了荧惑之石,王离只好退让一步,暂且按下罗网算计自己这笔帐,配合他们继续针对章邯。
当然,也只是配合着针对以下,让他亲自下场动手还是不可能的。
而在事实上,王离能为罗网提供的帮助也已经很有限了。
章邯又不是傻子,刚被王离坑过的他怎么说也不会再掉坑里了。
除非王离愿意亲自下场动手。
然而王离不仅不愿意下场,他甚至还在暗戳戳的给罗网捣乱——他故意在章邯面前演戏,看起来是向着罗网,实际上却等于在提醒章邯。
不过他也就只能搞些不痛不痒的小操作恶心一下罗网了。
不管怎么算,他王大少爷都是大泽山这盘棋里最大的冤种。
………………
胶东郡,桑海城,小圣贤庄。
张良背着手穿行于山庄内,朝着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昨天他去墨家据点的本意是见见天明他们,结果三个小都歇着了,他也不愿意打扰。
今天打算重新去一趟。
然而行至半路,一个人拦住了张良。
“大师兄?”张良停下脚步,略显意外的抬手一礼打招呼道,“找我有事?”
“跟我来。”伏念点点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庄内湖边。
伏念放慢脚步,和张良并肩行走,沿着湖边随意闲逛,终于开口道:
“最近你似乎很忙?”
张良眼神一晃,旋即笑着回答道,“有几个朋友遇到了麻烦,找我出出主意。”
伏念侧目瞥了他一眼,并未深究,只是提醒道,“该说的,上次我都跟你们说过了。”
“也许师叔的看法也有道理,但我还是希望你也能听听我的话。”
“子房谨记。”张良抬手一礼回道,然后笑着转移话题问道,“这两天,大师兄似乎也很忙?”
伏念语气保持沉稳不变,淡淡的回道,“我忙不忙,你应该很清楚。”
“师兄有什么想法?”张良又问道。
伏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一句,“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张良急忙笑着摆手回道,“兹事体大,子房可不敢干预小圣贤庄的决断。”
“不过……”他话锋一转,“之前和一个朋友闲聊时,他倒是提了个建议。”
伏念眉头抖了一下,旋即归于平静,问道,“什么建议?”
他没问是谁提的建议,因为张良身处桑海,又有资格对封禅之事建言的朋友只有一个。
“他希望,大师兄你能更激进一点。”张良轻声回答道。
伏念的脚步骤然停住,张良也适时的刹住,浅笑着陪站一旁。
“激进……这不是小圣贤庄的风格。”犹豫一番后,伏念给出了一句回应。
张良并不意外这个回答,照古寻当时所说回道,“他认为,小圣贤庄可进,当然也可退,唯独不能被架起来,进不得又退不了。”
跟着张良补充了一句,不过他没说这一句是不是古寻说的:
“从时间上看,留给小圣贤庄的余地不多了,恐怕需要早做决断。”
伏念没有回应,而是向张良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张良稍稍低头,轻声回道,“大师兄,你是儒家掌门,也只有你,代表小圣贤庄的选择。”
他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
因为按照张良的想法,他并不希望儒家过分倾向帝国,尤其是在封禅大典这件和流沙基本无关的事情上。
但他确实不该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强拖儒家下水。
所以还是把决定权交给伏念吧,他才是小圣贤庄的掌门。
“我知道了。”伏念摆摆手,独自陷入沉思。
张良见状抬手一礼,默默离开了。
………………
桑海城外海滨,墨家据点内。
张良来到这里后,第一时间入眼的就是班大师他们一大帮子人聚在一起搞团建。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墨家的项氏一族的,全都聚在一起。
而张良的目标,找书苑wwwzaoshuyuncom天明三人也在其中,确切的说他们就是团建的焦点。
天明第一个察觉到了张良的到来,很开心的远远朝他挥手打招呼:
“三师公!”
看见这一幕的张良朝天明笑了笑,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
看来,这孩子在船上确实得了不少好处。
他甚至比雪女先一步察觉到了自己的出现——有了天明的动作,雪女等人才回头发现了张良。
这或许是个巧合,但张良一般不相信巧合。
靠近之后,三小只的状况也彻底映入了张良的视线内。
天明和石兰的状况看起来都还不错,只有少羽,被纱布包住的双眼表明了他的情况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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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七十章 新的天明已经出现
“少羽你这……没问题吧?”
看着cos典庆的少羽,张良不由问了一句。
看不见人在哪,少羽只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摆了摆手,“没事,三师公。”
“蓉姑娘说上了药很快就能恢复,不过……大概还得蒙着凑活几天。”
“没大问题就好。”张良笑着点点头,也不好多评价人家残障人士,转而看向石兰,“石兰……你这副装扮倒让我挺不习惯。”
他和石兰见面的次数不少,但是对方穿女装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
石兰性格冷淡,以往和张良也没什么交流,听到这话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没作声。
张良也没在意,笑了笑,目光就要转向天明。
石兰这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嘴唇动了一下,最终开口说道,“那个……我想见一个人。”
“嗯?”张良目光顿住,想了一下后含笑回道,“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张良并不能替古寻决定见或不见石兰,所以他只能让石兰自己去找。
古寻愿意见,她就能找到他,若是不愿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石兰点了下头,沉默的往后缩了缩。
她不是很喜欢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这会儿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都在琢磨着她要见的人是谁。
好在张良马上帮她把注意力引走了:
“天明,你感觉怎么样?”
“嘿嘿!”天明咧嘴一笑,挠着头回道,“我很好啊,前所未有的好,就是还有点累,再歇两天就彻底好了。”
天明现在的状态,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三人中最好。
因为他已经初步掌握了自己拥有的力量,成为了一个年仅十几岁,但内功修为足有几十年的标准意义上的顶尖高手。
当然,基本算是这一档里的吊车尾。
空有一身内力,却毫无战斗经验,武功招式也只能说七窍通了六窍。
不过封眠咒印的力量已经陷入沉寂,咒印对天明的影响也会逐渐减弱,他很快就会恢复成正常状态,而不再是过去那个脑子浑浑噩噩,时灵时不灵的笨蛋。
欠缺的战斗经验和招式技巧,应该很快就能补齐。
也因为此,身体状态每恢复一分,天明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变得不同。
所以他才会说自己前所未有的好。
一个崭新的天明,即将诞生。
张良也能看出来天明的精气神和过去已经截然不同,更具有生气,也更具活力。
最重要的是,永远在他脸上若隐若现的那抹阴翳黑气不见了。
终于看起来不像一个可能突然暴毙的重病患者了。
“看来这趟蜃楼之旅,对你来说成长不少。”张良笑着回应道。
“那确实,就是……”
天明的话被张良突然打断,“所以天明,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营救行动张良虽然没有参与,但最关键的时机,却是他提供的。
若不是张良的情报,白凤和盗跖早去或晚去了一段时间,都不可能这么轻松就让他们安然脱身。
况且,白凤会出手,也是张良的人情——他花钱雇的逆流沙!
所以他找天明要这个人情,绝对合情合理。
“啊,又来?”天明人麻了。
这正高兴呢,怎么突然又到了人情的话题上。
但是张良只是笑呵呵的看着他,显然不会饶了他这个人情。
天明倒也没想赖账,只是有些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就老老实实的点头认下了:
“我认,三师公我认。”
班大师他们看这一幕,心中若有所思,但没谁作声。
天明作为墨家巨子,他的人情,就可以等同于墨家的人情,各种意义上来说价值都非常高。
听张良话里的意思,天明貌似已经欠他不止一个人情了。
对墨家来说,这种事肯定单纯当做天明的个人私事来看待。
不过考虑到张良这段时间以来对墨家一直助益良多又不求回报,从天明身上找补点人情貌似也合理。
这种事心里惦记着点,别让天明冒失的还人情就行,没必要可以把它放到明面上讨论。
记下这第三个人情后,张良的目光从三小只身上扫过,然后脸色骤然变得严肃,沉声提醒道:
“我得到了一个警告——你们三个不能再登上蜃楼了!”
“为什么?”天明一听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听语气似乎很不满这一点。
少羽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俩这个反应的原因当然在于石兰。
他们都没忘了,石兰的哥哥还在蜃楼上,生死未卜呢。
不管是出于朋友之义,还是其他情感,他们都得去救人。
石兰反而默然不语。
这件事,她不好说什么。
出言阻止天明和少羽不行,支持他们也不行,还是先沉默吧。
“我不清楚。”张良没有解释,他也确实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再次强调,“但你们不能再登上蜃楼了。”
“可我们必须得再去一趟啊!”少羽语气很无奈的回道。
在救石兰哥哥这件事上,他甚至比立志为侠的天明更加积极。
“对啊,我们还得再去!”天明跟着附和道。
“为什么?”
这回轮到张良问他们两个了。
少羽简单的解释道,“石兰的哥哥还被困在蜃楼上,我们得救他。”
“对。”天明跟着补充道,“他被阴阳家那个叫云中君的给控制了,炼成了药人,但还没死。”
“之前在船上,他还帮过我们,我们得回去救他。”
听到这话班大师他们都没什么反应。
这些事情在张良来之前,天明他们就已经事无巨细的把在蜃楼上的遭遇全部讲述了一遍。
当然,脑子变灵光的天明隐去了和古寻有关的大部分内容。
班大师他们对古寻的态度明显很奇怪,他索性就略过不讲了,反正对班大师他们也没什么用。
“原来如此……”张良点点头,目光转向石兰。
既然是石兰的哥哥,肯定还得看她的态度。
石兰眉头皱了一下,然后语气坚定的回道,“我一定要去救他!”
这里,她格外强调了‘我’,隐晦的表明不想牵连天明他们俩。
张良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们最好还是遵从这个警告,至于救人的事……等待时机。”
“再不济,也可以交给其他人。”
墨家本就要策划一场救援行动,让他们顺便把石兰的哥哥救了也不是不可能。
说定真顺路呢?
班大师立刻接过话茬,“子房说的在理,这件事交给我们就好,反正都要上船救人。”
张良所说的警告明显并非来自于他本人,而是其他人。
至于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虽然对古寻的态度,班大师他们各有不同,
“那救人我也要出力啊!”天明显然不满意这种方案,“我可是墨家巨子,而且我的实力现在也很强了!”
这一次,他不是在无脑的逞能,而是在阐述事实。
按照理性判断,针对蜃楼的行动怎么都不该绕过他这个上过船的人,尤其是现在他有能力自保。
“你负责留守据点。”雪女冷静的回应道。
她没有强硬的要求天明不参与,只是给了他和蜃楼不接触的任务。
天明现在的状态雪女也是看在眼里,知道不该再一味的把他当那个不懂事的孩子看,所以选择更委婉的做法。
“让别人留守啊,我才是最熟悉那破船的人,怎么能让我留下!”天明还是不乐意,主要是他没领会到这个警告来自于古寻。
或许领会到了也不会退缩。
毕竟,变聪明的天明说到底也还是天明,有些性格是改不了的。
张良这个时候倒是提出了一个足够劝住天明的理由:
“你再次上船,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进而破坏救援行动。”
“保险起见,你留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固然无法提供最大化的助力,却也不会干扰别人救人。”
“你觉得呢,天明?”
“啊……”天明张了张嘴,终于词穷了。
能够正常思考的大脑在提醒他,张良说的没错。
虽然天明不是很相信张良的警告,也想不通自己再次登船能引起什么不良变化。
但看张良严肃的态度,这个警告大概率不是无风起浪,他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张良同时也把少羽和石兰干沉默了。
想救人就得上船,可上了船又可能导致救人的行动失败……所以他们就只能干看着?
少羽最后勉强提出了疑问,“可是我们就算上船,又会怎样呢?”
“我也不知道。”张良含笑摊手回道,“不过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推断。”
“首先,你们三个能安然无恙的在蜃楼上躲这么多天,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作为阴阳家左右护法的月神星魂一直处于沉寂之中,几乎没怎么露面。”
“他们两个对你们的态度,很微妙。”
“呃……为什么?”天明比划了几下手,最终只是吐出了一句苍白的询问。
他似乎有很多想问的,但话到嘴边又好像聊无头绪。
张良含笑回道,“这个答案,恐怕只有他们本人能回答你了。”
“总之,蜃楼的危险程度,和他们两人直接相关,并且他们对你们的态度很不一般。”
“那……不是挺好吗?”天明反问道。
月神星魂愿意对他们放水,这显然有利于他们。
张良笑了笑,提醒道,“注意,那是他们之前的态度,不是现在的。”
“天明,你两次破坏了他们的行动,现在他们是什么态度,很难说。”
“所以,我建议你们不要冒险,以免增添无谓的风险。”
“啊……”天明气馁的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啊……”
好不容易真正拥有帮助他人的力量,结果第一次行动就无疾而终了……
话说自己的非攻也丢在船上了,还得想办法找回来呀,不然的话都没趁手的兵器。
墨眉……天明很喜欢,也很适合他体内的墨家真气,但天明并不喜欢把它当兵器用,更喜欢当作纯粹的象征。
似剑非攻,墨眉无锋。
所以他现在确实需要一把真正的兵器。
这时天明突然想起来,之前他还获得过一把很不错的剑呢,只是被盖聂收起来了。
或许能拿那个凑活凑活?
张良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天明的思绪,“也跟我说说你们在船上的遭遇吧,或许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哦……好,好!”天明忙不迭的点头。
接着他和少羽两人,加上石兰的些许补充,又陈述了一遍船上发生的一切。
………………
傍晚黄昏,迎着落日的辉光,石兰走到了一座独立小院的门口。
这座院子,就是古寻落脚的地方。
古寻的落脚点,完全就是公开的,他每日在街头巷尾闲溜达,很少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
只要你想,稍微跟一跟,就能找到他落脚的这个小院。
墨家那边就有这个情报,所以当石兰想找他时,很快也就找到了。
不过院子好找,能不能见到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石兰没怎么犹豫,毅然抬手推开了院门。
小院不大,石兰一眼就能看尽。
而古寻的身影,就在院内。
显然,古寻是愿意见她的。
石兰跨步走进院内,古寻先开口,笑着调侃道:
“之前子房跟我说你要见我,结果今天都没过就找来了。”
“效率很高嘛。”
“我有事想问你。”石兰看着古寻,声音低沉的说道。
“先坐下,慢慢聊吧。”古寻一抬手道。
石兰默默的走到古寻对面坐下,定定的看着对方。
“你想问什么?”
“那个警告,是不是你说的?”石兰也不客气,开门见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对。”古寻也不遮掩,点头承认了。
“为什么?”石兰再问。
“为了保险。”古寻同样坦言回答,“你和天明都与蜃楼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少羽……他和你们两个有着很紧密的联系。”
“蜃楼即将启航,你们尽可能远离它,绝对是一件好事。”
“蜃楼到底有什么问题?”听到这个回答,石兰忍不住追问道。
古寻一摊手,哂笑着回道,“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蜃楼有太多问题了,找书苑我不可能全都知道。”
“当然,这不重要——对你而言。”
“我……”
石兰想说些什么,却被古寻打断了,他的脸色难得变得严肃,语气也郑重了许多: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目标,知道你们所有幸存的蜀山人的目标。”
“但是,扶桑神木你们注定带不回去了!”
“你知道帝国耗费了多少人力才把那棵树运过来的吗?你难不成认为扶桑神木可以自己长腿走回去吗?”
“别把一件注定不可能的事情,当作你们的目标了。”
“你母亲……他们牺牲自己,让你们活着离开,不是为了让你们能把性命挥霍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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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 小孩子就是难缠
古寻很少直接说教别人,因为他认为言语的力量大多数时候都是苍白空洞的。
一个人会改变,肯定不是因为简单的一顿嘴炮。
不过这一次,他还是没忍住喷了石兰一通。
这群蜀山的小孩感觉都是一根筋,人是站在地上,但脑子彷佛飘在天上。
一点不考虑现实!
就扶桑神木那么大个东西,落到帝国手里以后,就可以直接弃疗了。
除了帝国本身以外,任何势力都不可能再把扶桑神木送回原处,包括流沙和罗网。
谁有本事顶着帝国的压力出动上千人运送这玩意?
当初蜀山大长老他们直接选择和帝国玉石俱焚……虽说实际上死的只有他们,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扶桑神木一旦丢了,就再也夺不回来。
身为神树的看守者,既然挽救不了一切,至少也得死在神树辉光的照耀之下。
可是这些少年人,却不该茫然的承担这份责任,在他们或许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年纪。
所以蜀山大长老让他们逃走,让他们活下去。
可这些人逃离蜀山后,尽管做了许多事,却唯独没有做最应该的那一件——活下去。
他们一直在找死!
面对古寻的呵责,石兰的眼眶瞬间变红。
不是因为畏惧,不是因为气愤,只是想起了自己母亲,想起了蜀山的长辈们。
她昂首看着古寻,眼眸中带着水光,表情却十分果决坚毅,“你是中原人,你不是蜀山人……你不懂!”
古寻心中暗叹一声,面色变得柔和,轻声回道,“或许我真的不懂蜀山,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是蜀山人就发生改变。”
“我只知道,你母亲当时送你逃离蜀山时,心中期盼的绝不是让你为他们复仇,让你夺回扶桑神木。”
“你……”石兰轻轻颤抖了一下,眼眶越发的酸涩,眸中水光愈发浓郁,“你……你凭什么……代表我阿娘的想法?”
古寻无奈的苦笑了两声。
果然,打嘴炮不是他擅长的,言语的力量一如既往的苍白,什么都改变不了。
“啊……我不跟你争论这些,说点有意义的吧。”
“不管你想怎么夺回神木,光复蜀山,总之得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实现目标。”
“所以我建议你以后做事不要再冒冒失失的了。”
石兰喘了两口粗气,终于压下了心中沸腾的情绪,压下了对母亲和族人的思念,压下了对古寻‘轻浮’态度的不满,压下了自身的怒火。
她不愿意亲近古寻,也不想惹怒古寻,尽管她觉得古寻……对她确实没有任何恶意。
“所以,你不让我们再登上蜃楼?”平复好情绪的石兰冷声反问道。
“这个问题我不是回答过你了吗?”古寻很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小女孩都这么难搞吗?
果然还是千泷最乖了。
石兰沉默了一下,然后回道,“我要救哥哥。”
神树你说我挪不走,那姑且不谈,但是救人你总不能不让我救吧?
古寻眉头一挑,露出笑容回道,“关于你哥哥的问题……你得明白,如果他急需营救,你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他,如果他的情况没那么紧急,那你没必要短时间内重返蜃楼,可以静待时机变化。”
一般来说,救人肯定是越快越好,就算可能来不及,也得尽力一试,总不能因为可能来不及,就直接弃疗。
古寻这种说法就是强词夺理。
但石兰她哥虞子期并不是一般情况。
他现在肯定还在云中君的手里。
如果云中君恼怒于他的‘背叛’,直接杀了他,那现在肯定就没救了,也就不必着急。
如果云中君出于某种考量暂时放过了他,那他短时间内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同样不必着急。
这样一来,古寻的分析就没有任何毛病了。
石兰听完后,倒也承认这一点,但……还有一点漏洞:
“哥哥他被逼吃了御鬼丹……”石兰幽声回道,“他的意识撑不了太久!”
虞子期面临的危险,不仅在于生命,还有他的意识
如果虞子期没被云中君杀掉,那他是否还存有自己的意识?
如果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消失,完全成了云中君的傀儡,又是否还能救回来?
这两个问题和时间仍然存在关联。
如果虞子期还残存有自我意识,很可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丧失。
或者,哪怕他意识已经彻底丧失,沦为傀儡,时间也可能影响到救他的机会——拖得太晚,可能会耽误救治时机。
石兰现在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个问题。
“御鬼丹的问题啊……”古寻咂摸了下嘴,想了想之后回道,“说实话,那玩意我研究过。”
“正常情况下,服过御鬼丹的人是没救的,要么作为不死不生的傀儡继续存在下去,要么就去死。”
听到这话,石兰心头一颤,下意识的尖声反驳道,“不可能!哥哥他之前……他明明就还有意识,而且少羽他也……”
古寻抬手虚按,示意石兰冷静,同时说道,“他们都是不正常的情况,靠着过人身体素质和顽强的意志硬生生顶住了御鬼丹对神智的摧残。”
“不过,再怎么抵抗,也都是有极限的。”
“少羽就几乎达到了自身的极限,距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隔……如果没有那颗真人丹,他或许已经崩溃沦陷,成为傀儡了。”
“而你哥哥……他的极限在哪里姑且不论,你觉得已经吃过亏的云中君会怎么处置他呢?”
极限再高,也还是有极限。
一颗两颗顶得住,三颗五颗顶得住,那七颗呢?
甚至是十颗、二十颗,或者更多还能顶住吗?
御鬼丹这玩意云中君可不缺,可劲给虞子期灌就完了,大不了让这个‘叛徒’被药力撑死。
石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不见半点血色。
古寻看她这副吓呆了的模样,不由咧嘴一笑,“好了,别自己吓自己了。”
“你哥哥的安危,不用太担心。”
“御鬼丹的药效,你也不用一直记挂于心。”
“他和少羽确实都靠着自身的能力扛住了御鬼丹的摧残,但他和少羽是不同的。”
单纯的肉体素质和所谓的坚强意志,面对御鬼丹其实都起不到多大的效果。
云中君的实验题包罗万象,用的什么人都有,并不乏同样满足上述条件的人。
但他们都没能扛住御鬼丹的效果,一个都没有。
这固然有少羽和虞子期比那些实验体更强的缘故,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他们自身的特殊性。
少羽的天生神力,已经完全超出了身体素质的范畴,而且……在这个有些玄学的世界,作为‘主角’之一的他,本就是最特殊的个体。
至于虞子期……
“别忘了,你哥哥可是虞渊护卫,货真价实的虞渊护卫。”
古寻这话一出,石兰直接怔住了,旋即露出了喜色。
对!
哥哥是虞渊护卫,他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看着石兰的悲喜变换,古寻心中暗自摇头。
终究只是个小女孩,做事大多数时候还是靠着一腔热忱,根本不能真正的仔细的归纳自己所掌握的所有信息。
作为蜀山公主,虞渊护卫脆不脆弱还用别人提醒你吗?
不过如今的虞子期,确实是最虚弱的时候。
虞渊本就遭到了古寻的一重封印,又被石清以性命为代价额外施加了一重封印,再加上他现在远离蜀山,根本驱使不了自身的虞渊之力。
否则的话,御鬼丹对他来说估计和补品没什么差别。
而现在,他虽然比其他服药者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扶桑神木现在离他很近。
有神树之力的隐隐庇佑,他身上的虞渊之力偶尔会进入激发状态。
只要云中君没把人弄死,他就能借助虞渊之力恢复神智。
而只要还能保持住一定的理智,那就还有救。
高兴过后,石兰眼神复杂的看向古寻,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古寻没有接茬。
虞子期的事情他会过问,更多还是看在石清的面子上,和石兰反而关系不大。
这一点他不想解释,以免小姑娘再误会什么。
“哥哥的问题解决了,你不会再跟我纠缠上船的事了吧?”
古寻笑呵呵的打趣让石兰脸色稍赧,但很快恢复正常的清冷,语气平静的又问道:
“我今天来,真正要问的不是哥哥的事。”
“嗯……那还有什么事?”古寻对石兰很有耐心。
一方面是因为她是自己选择的剑主。
一方面是因为对小孩子的包容。
石兰犹豫了一下后,伸手拿过背后被布裹着的冰魄剑,放到两人中间的桌案上:
“你把它给我,是不是为了……”
说到后面,石兰嗫喏着说不下去了。
她怀疑古寻把冰魄剑给她,是为了让她在蜃楼上发挥某种作用,为了让她给自己‘探路’。
她不愿意怀疑古寻别有用心,但心里又一直在惦记着,尤其是在得知了张良给出的警告是来自于古寻之后。
矛盾的心理驱使着她尽可能快的找古寻问个清楚。
不过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越发的感觉古寻没有利用她,只是已经产生的想法很难彻底抹消。
所以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她并不是喜欢遮遮掩掩的人。
古寻大概明白了石兰的想法,倒也不生气,身体稍稍向后倾倒,嘴角含笑的看着对方,并没有为自己辩驳: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因为你无力对抗我,就像蜀山无力对抗帝国。”
“重要的是你到底想不想要这把剑,需不需要这把剑。”
“所以,你的答案是?”
虽然古寻话说的不怎么好听,但石兰并未感到任何恶意。
她一言不发的伸手拿回冰魄剑,再次将其背到了身后。
古寻见状,嘴角笑意更甚,出言提醒道,“这趟蜃楼之行,天明和少羽都得到了各自的奇遇,实力很快会突飞猛进。”
“而你……你本来也有自己的机遇,只是被我中途阻断了。”
听到这话,石兰不由想起了之前和少羽从云霄阁逃离后,在蜃楼底层远远看见的那座宫殿。
他说的机遇,是那个吗?
古寻没有解释,只是继续说道,“阻止你,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的目的,另一方面是我觉得那机遇对你而言未必是好事。”
天明是主角,少羽是主角,千泷应该也是主角。
同样,石兰也主角。
但当主角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是在这群主角里存在一个明确的悲剧角色的情况下。
而这些‘奇遇’,虽然会让石兰的实力得到增长,但也会把她进一步朝着主角的道路上推动。
所以古寻选择了干预。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古寻自己的目的——他一般不会强行干预别人的事,这次只是顺手。
“那……究竟是什么?”石兰好奇的反问了一句。
她对那座宫殿真的非常好奇,发自心底的,由衷的感到好奇。
看着石兰难得的热切目光,古寻想了一下,回答道,“我也不确定,不过……它大概是和蟾宫对应的地方。”
“蟾宫?”石兰呢喃着陷入了疑惑。
蟾宫她知道,蜃楼的最高处,关着天明所说的墨家上任巨子的女儿。
但那座宫殿……什么叫‘和蟾宫对应’?
蟾宫有什么其他意义吗?
古寻没有进一步解释,说回了之前的话题:
“虽然你没有得到自己的奇遇,但是蜃楼上的几场战斗让你成功进一步的催发了我封存在冰魄剑中的冰魄寒气。”
“接下来一段时间,它会不断从剑中逸散脱离,融入你的体内。”
“你的冰魄玄功进境会非常快速,也算增加了你的实力……而且没有任何隐患。”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握紧它,并成为一个合格的剑主吧。”
“我……”石兰不自觉地背手过去,摸到包裹着冰魄剑的黑布。
森冷的气息穿透黑布,顺着石兰的指尖传进她的内心。
这股寒气沁人心脾的冰冷,石兰却不觉得又任何不适,反而由衷的感觉喜悦。
“你该走了。”看着这一幕,古寻嘴角勾起,然后突然下了逐客令。
“啊?”石兰回过神,人还有些懵,没反应过来。
古寻再次说道,“你该走了。”
石兰嘴唇动了动,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她的疑惑有很多,但似乎都没立场,没理由去问古寻。
理论上讲,他是蜀山的死敌,和自己有血海深仇。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 酝酿
石兰刚来的时候,黄昏初至,太阳开始沉入地平线下。
等到石兰离开,黄昏已经步入尾声,地平线上再看不见一点圆盘似的太阳,只剩下残存的昏黄光线。
随着她从小院门前离开,残存的落日余晖也开始一点点消散,黑暗的夜幕随之降临。
古寻坐在院子里,看着逐渐变得昏暗的环境,不禁摇头轻叹一声。
相比较自己选择的其他剑主,这位冰魄剑主实在是太不成熟了。
或许不该用不成熟形容,更确切的说是……太迷茫了。
除了一个自以为坚定,实际上遥不可及的目的,她心里什么都没有。
当然,要求一个半大孩子发自内心的拥有一个坚定目标,并为之规划好方向努力前进,本就是强人所难。
她还没到合适的年纪。
只不过,自身的不坚定,注定会影响她在冰魄剑法上的进境。
石兰确实非常适合冰魄剑,冰魄剑也在主动亲近她,只是很难得到足够的,明确的回应。
也不知道自己费了这么多口舌,能不能让她稍微醒悟一点。
不过就算她脑子转不过来圈,古寻也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教导小孩了。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
天明他们是主角,注定会成为天底下的风云人物,但这都和古寻无关了。
………………
数日后。
百战穿甲兵兵败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回了中央朝廷,也传到了正在东巡路上的嬴政耳中。
王离很想多瞒一会儿,但没有罗网的全力支持,再加上章邯的影密卫,这个消息注定隐瞒不了多久。
更何况,百战穿甲兵的后勤辎重几乎损失殆尽,这方面必须帝国尽快补充。
粮草军械可没法凭空变出来,一出现大规模流动,情况就很难隐瞒了。
除了当时负责去汇报这件事的赵高,以及嬴政本人,再无第三个人知道始皇帝陛下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
不过想来,不会很平静……哪怕他是嬴政。
帝国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败了。
身为王牌军的百战穿甲兵和敌人打了个接近一比一的战损比,还损失了几乎全部的粮草辎重,军械武备。
在事实上,这就是打输了,只不过农家力量不足,无力也不愿发动反攻,否则百战穿甲兵的伤亡还要大幅上涨。
对于帝国而言,打农家相当于打击流寇盗匪,根本不能算真正的战争。
计算军功时,一个农家弟子的脑袋甚至都不能当作标准的‘一颗头’算。
结果帝国王牌军打个流寇打成了这德行。
可以说,这是十几年来,帝国仅有的两次大败,损失仅次于上一次的李信伐楚。
但李信的失利是建立在昌平君突然造反,外加楚军本身实力过硬的基础上。
靠着扶苏及时将后方拨乱反正,他也没有惨败,只是折了两三万人进去。
从绝对数值上看,李信的损失更大,但考虑到军队性质不同,敌人实力不同……或许王离这场大败,才算是十几年来帝国的最大惨败。
简而言之……王离足以被钉到耻辱柱上去了。
而这场大败造成的影响,还远不止如此。
王离这一败,可谓是朝野震动。
朝廷的震动自不必说,关键还是在江湖上掀起的波澜。
帝国的强硬政策,早就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满。
有的势力选择了直接反抗,有的势力选择了暗中谋划,有的势力则选择了暂时隐忍。
不过绝大多数,对帝国都是抱着敌对态度。
而王离败给农家这件事,让所有人认识到了一件事——帝国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尽管十几年来,帝国一共也就输了两场,但输了就是输了。
当然,倒也不至于因为王离这一败就天下皆反,但人心确实开始浮动了。
不过,这些和百姓没什么关系。
几天的功夫,王离兵败的消息根本没在民间大规模扩散开。
事实上,王离兵败这件事第一时间就被朝廷封锁了。
该知道的势力组织都知道,但民间并不许传播。
要不是有太多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估计最多也就大泽山周围的人知道帝国军队遭遇了这么一场大败。
然而即使这件事开始在全国各地传开,百姓也没什么反应。
他们对帝国同样怀有不满,但老百姓嘛,只要不是死到临头,就别指望他们真正发泄这份不满。
帝国的军队打没打败仗他们不关心,甚至帝国死不死他们都不关心。
他们只在意自己死不死。
说回正题。
嬴政并没有第一时间下达对王离的处罚,只是责令他尽快赶去和东巡车队述职,想来是打算见了面再做决定。
不过,引入注目的不是王离被叫去述职,而是百战穿甲兵没有撤军。
他们依旧驻扎在大泽山外围,不知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
这就让人不免有些遐想连篇了。
嬴政命令百战穿甲兵继续驻守大泽山,难不成是还打算对农家动手?
答案如何没人知道。
总之,百战穿甲兵没动,农家也就不可能彻底放松下来,大泽山的局势也依旧处于紧张状态。
………………
百战穿甲兵大营。
王离正跟赵部安排军中事宜。
嬴政命令百战穿甲兵继续驻扎大泽山一带这件事,王离也有很多疑惑。
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情琢磨这些问题了。
大不了就是让百战穿甲兵和农家再干一场,和自己即将到来的麻烦相比根本无关紧要。
王离现在要做的,是安排好他离营之后的军中事务,别又闹出什么乱子。
这事不麻烦,毕竟是帝国王牌军,哪怕刚吃了败仗人心有些浮动,军纪也还是可以保证的。
就是有些琐碎,他跟赵部以及其他几个副将安排了半天,才算处理完。
安排完军中之事,他也就要马不停蹄的赶去和出巡车队汇合,觐见嬴政述职……或者说直白点,去领罚。
嬴政没有直接下达对他的处罚,让王离心中很忐忑,但也有些许侥幸。
被单独叫去受罚,理论上肯定会更严厉一点,但他老爹通武侯王贲也在出巡车队的随行人员之内,说不定能帮帮他。
当然,王离对此一点谱没有。
因为他把这场大败的消息通过王家的渠道传回去后,无论是他祖父王翦,还是他爹王贲,都没给他任何回应。
这其实是王家的常态。
王翦王贲两父子退休回家之后,就再没过问王离的任何事。
这一次情况严重了很多,看来也还是没例外。
王离理解长辈的做法,但不能完全理解。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做好自己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还好这一点他能做到。
王离挥挥手,将赵部等人全部撵走,同时也是让他们下去准备他出发所需的一切。
虽然嬴政的命令是让他独自前去述职,但王离肯定不能真的单骑回去。
至少必须的亲兵卫队要有。
随行人员,骑乘的马匹马车,还有粮草物资,都需要准备安排。
王离自己则打算趁这会儿功夫,稍微休息一下。
他这几天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弓弦,直到不久前接到嬴政的命令。
真正接到命令后,哪怕头上悬着的刀没有彻底落下,王离也还是感觉轻松了许多,反而有些想歇着了。
就这,他也没去躺着,就坐在中军大帐里,打算坐着闭目休息一阵。
然而眼睛刚闭上,王离就感觉到营帐内多了个人。
“是你?”王离一睁眼,就看见一身甲胄的掩日,眉头先是下意识的皱起,旋即又舒缓开来。
自己确实是太累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
“看来将军过的不是很好。”掩日先开口道,语气隐含嘲弄。
王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赵高教你废话这么多的?东西呢?”
掩日冷哼一声,倒也没继续和王离掰扯,伸手从背后取下一个盒子,扔给了王离。
王离伸手一抬,稳稳接住盒子后稍微掂量了两下,确认不是空盒子后又说道:
“你们没有背着我搞什么画蛇添足的小动作吧?”
掩日轻笑一声,“当然,没有。”
“这东西在农家时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原封不动。”
“最好如此。”王离觉得罗网不会在这件事算计自己,但也没有真的相信他们。
等掩日走后,他还得亲自检查一番。
既是为了看看罗网有没有动额外的手脚,也是为了看看罗网之前动的手脚是什么——罗网在荧惑之石上动手脚的事他知道,但他不知道罗网到底做了什么。
荧惑之石到手,王离心里又轻松了几分。
有了这玩意,见了皇帝多少还有份说辞。
“你可以走了。”东西到手的王离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在他的麻烦彻底了结前,王离都不会待见罗网。
掩日却并没有直接离开,刻意变音的嗓子发出几声阴笑,问道:
“将军近几日,和章邯可有什么接触?”
“接触?”王离冷笑一声回道,“他一直派影密卫暗中盯着我算不算接触?”
“如果不算的话,就没了。”
回答完,王离不等掩日回应,就继续强调道,“我马上就要出发了,章邯的事我帮不了你们。”
“呵!”掩日一笑,“不,将军能,正好有一个机会。”
王离立刻看向被自己放到桌案上的盒子。
这是想拿荧惑之石钓章邯?
“你们觉得,他会踩进这么明显的陷阱?”王离抱着胳膊冷笑反问道。
“他会。”掩日斩钉截铁的回道。
章邯看得出是陷阱≠他不会踩陷阱。
就像罗网明知道继续刺杀章邯的成功率已经不高了,却还是要继续策划刺杀行动一样。
哪怕再失败的话,罗网可能会出现不必要的额外损失。
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达成目的最重要,其他都可以往后稍稍。
按照罗网所知的情报,章邯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荧惑之石上刻有对扶苏极度不利的谶言。
为了保护扶苏,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夺取荧惑之石。
王离听的直摇头,“你们真是机关算尽……不过我没时间,也没兴趣陪着你们胡来!”
“将军。”掩日声音转冷,隐含威胁的说道,“如今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拿了东西不办事,不好吧?”
王离眉头一皱,本就烦躁的心头升起一团怒火。
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他还是勉强压制住了怒火,压抑着声音回道,“这不在我们约定的内容里!”
“我们是合作者,将军。”掩日回应道,“大家都要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罗网当然不会勉强将军,只是希望你能提供必要的帮助。”
王离死死的盯着掩日,最终还是松口了,“罗网最好……也能表现自己的诚意!”
“当然,有机会的话。”掩日笑着回答道。
………………
大泽山,章邯之前养伤藏身的山洞。
章邯这几天还躲在这里面,继续修养身体。
他连续数次受伤,身体从内到外就没一块好地方,必须得好好将养几日。
不过说是修养,其实也没完全闲着,一直在监察大泽山的情况。
主要目标自然是王离和罗网的动向。
此时此刻,章邯正好收到了一份情报,关于王离的。
同一时间,一个人匆匆赶到这里,走进了山洞。
一袭黑袍大麾,正是卫庄。
他进来后,正好看见章邯把情报烧掉。
“看来你收到了。”
听到声音,章邯抬头看向卫庄,含笑回道,“卫庄先生来的刚刚好。”
“王离即将出发述职,不出意外的话,罗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做好准备了?”卫庄抱着鲨齿,低沉的反问道。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章邯耸肩一笑,“只要我这个人出现就好了。”
“这是一场明牌的局。”
不过,罗网亮明的牌比章邯要多。
罗网知道章邯会出手截取荧惑之石。
章邯知道罗网知道他会去夺取荧惑之石。
罗网也知道章邯知道他们知道。
他们双方什么都知道。
所以这就是一场围绕着荧惑之石这个核心点的两方博弈。
但罗网有一点不知道。
章邯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荧惑之石!
他去找王离索取荧惑之石,只是在欺骗麻痹罗网。
他要夺取的根本不是荧惑之石,而是大泽山所有罗网杀手的性命。
罗网知道的关键信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当罗网以为章邯上钩的时候,就是罗网自己上钩的时候,这场博弈的结果也随之注定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 第四次行动
大泽山,烈山堂。
几日的时间过去,烈山堂的堂口已经完成了重建。
毕竟只是一座木质结构的房子,人手足够,不计成本的情况下搭建速度非常可观。
田言披着披风,抱着胳膊,安静的站在堂口大堂中,似乎在等待什么。
未及多时,田虎匆匆闯了进来,张口喊道:
“阿……侠魁,有动静了。”
田言脸上露出笑意,嘴上问道,“哪一方?”
“呃……感觉都动起来了。”田虎挠着头回道,“弟兄们发现有两股来历不明的人马在大泽山周围聚集,看起来都不是安分的人。”
“除此之外,朱家老儿的神农堂似乎也有不正常的人员调动。”
“还有王离,他也带着人离开大营了。”
田虎说完后,跟着问道,“侠魁,是不是把这些都通知罗网那边?”
“不。”田言摇了摇头,“只告诉他们一点——影密卫主力在向秋分岭集结。”
秋分岭,大泽山西面的出入口,地势简单扼要,只有进出两个方向,正适合用来埋伏人。
“啊?”田虎一愣。
之前田言跟他说罗网找农家合作,要一起对付影密卫章邯,让他带人盯紧大泽山周遭的风吹草动,一旦有异动务必第一时间发现并通知她。
田虎不是很想亲近罗网,但他觉得让帝国内部狗咬狗没什么不好的,因此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乐呵呵的就去干活了。
可为什么有了消息后,却要传达给罗网错误且不全面的信息呢?
到底是合作还是不合作啊?
田言见状解释了一句,“我们要和罗网合作,并不代表就要老老实实的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
我合作≠我配合。
“我问你,那两伙身份不明的人中,是不是有一伙主要在向大泽山西部靠拢?”
“好……好像是吧。”田虎不太确定的回了一句。
之前手底下跟他汇报的很详细,但他没全听完,隐约记得是有提到了西边好像是重点。
看着彷佛被忽悠瘸了的田虎,田言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有这一回事。
因为按照计划,章邯选择伏击地点的就是秋分岭。
“王离收到嬴政的命令,让他前去东巡车队述职,今天就要出发。”田言解释了一下,进一步忽悠田虎,“而章邯带领影密卫截取王离手中的荧惑之石。”
田虎似懂非懂的挠着头问道,“可王离没必要再进大泽山吧?”
他要出发前往东巡车队,直接从大泽山外围绕过去就是了,又不多远,没必要再冒险穿行农家的大本营了。
“王离确实没必要,可罗网需要。”田言回应道,“罗网打算以王离做饵,引诱章邯入局,伏杀章邯。”
“要达成这个目标,他们就必须给章邯一个可以动手的机会。”
“从大泽山外围绕行,会让影密卫的行动增添许多额外的不确定性。”
大泽山外围一个适合伏击别人的地方都没有,影密卫挑哪里动手都有可能,甚至可能因为环境不合适而不动手。
大泽山内部就不同了,存在几处固定的适合伏击的地点,章邯挑选这些地方动手的概率远大于其他地方。
让目标按照自己预计的方式行动,这是搞阴谋诡计的必要前提。
田虎略显茫然的点了点头,大概理解了田言的意思,然后问道:
“所以咱们还是在帮罗网?”
田言瞥了一眼田虎,心中暗道这位是真不开窍。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份不开窍,否则她还不愿意用他呢。
“我们谁也不帮,只是为自己的合作伙伴提供它需要的必要信息。”
“至于谁输谁赢,跟我们无关。”
“啊……”田虎进一步品出点味。
只提供必要且有限的帮助,所以只说影密卫的动向,其他‘无关’内容一概不提。
“我知道了。”田虎对此当然没有任何质疑,点点头就转身离开,照田言的吩咐办事去了。
田言看着他离去,嘴角笑意渐渐收敛。
看起来她是没有一边倒的帮助罗网,实际上她根本就是在给罗网挖坑。
不过罗网应该永远也看不穿后半段,最多就是想到前半段。
………………
同一时间,大泽山,神农堂地盘。
朱家坐在水潭边,握着一根鱼竿,很是悠哉的钓着鱼。
刘季吊儿郎当的从后面走过来,叫嚷道,“大哥,都安排好了。”
朱家转过头,空闲的左手捏着‘喜’面具上的须子,嘿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刘季抱着胳膊,笑嘻嘻的问道,“大哥,他们帝国内部狗咬狗,咱们有必要掺和进去吗?”
“嘿嘿……”朱家笑了笑,回道,“帝国内部的矛盾,咱们当然没必要掺和。”
“但影密卫和罗网,对农家而言可是大有不同。”
“章邯离开了这里,影密卫自然也就离开了大泽山,但罗网……他们永远不会主动离开大泽山,离开农家。”
“田言那丫头的立场一直暧昧不清,我也看不清楚,但……削弱罗网,对我们肯定是一件好事。”
“现在陈胜老弟他们不见了,咱们必须得小心行事,却也不能不做事。”
“总之就是……”刘季做了个简单的总结,“影密卫和咱们没有冲突,但罗网不一定,对吧?”
“老弟总结的到位。”朱家哈哈一笑,接着补充道,“同时也是为了还上花影那份人情。”
朱家出手救了涟心,典庆因此欠下他一份人情。
而后典庆又用药救了花影,朱家因此反过来欠了他一份人情。
理论上,应该直接抵掉,大家两清了。
但朱家手里那份人情,他早早的就用了,并且不想改变它的用处。
所以他还是得想办法还上典庆那份人情。
这一次针对罗网的行动,就是在还这份人情。
“哦……”刘季点点头,表示了解,接着又问道,“那要是万一影密卫那边失败了怎么办?”
朱家稳稳的抓着鱼竿,轻描淡写的回道,“失败了就失败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神农堂是农家的神农堂,咱们既不需要对影密卫负责,也不需要对罗网负责。”
“嘿嘿!”刘季闻言一竖大拇指,“还是大哥你看的清啊!”
“好了,老弟,劳烦你去多盯着点吧。”朱家笑着回应道,“虽然谁输谁赢跟咱们无关,但最好还是让罗网吃吃亏。”
“咱们还是得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好嘞!”刘季一拱手领命,然后转身就走,“等我好消息吧,大哥。”
………………
胶东郡,桑海成郊外某个小湖泊。
虽然项氏一族和墨家走得很近,墨家也愿意分享自己的藏身据点,但项梁和范增还是另选了一处隐蔽地点作为自己的落脚处。
这种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否则上次墨家据点被阴阳家抄了的时候,项氏一族也得跟着寄。
不过项梁和范增此时所在的小湖泊并不是他们的据点所在,只是在据点附近……并且不是特别近的地方。
他们早早收到了龙且传回来的消息,并回信在此处汇合碰面,所以他们俩才来了这地方。
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倒不是不信任季布或者英布,只是为了防止他们被旁人盯上而不自知。
大泽山一战,他们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还是稳妥一点为好。
桑海今日的天气不怎么好,没什么太阳,湖边也笼罩着一层薄雾。
“算算时辰,他们也该到了吧?”干等着的项梁开始和一旁的范增扯闲篇。
范增也乐得说说话,回应道,“家主勿急,龙且将军只说今日晌午能赶回,现在还不晚。”
“哈哈……”项梁摇头失笑,回道,“也不是着急,就是……有些感慨吧。”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英布和季布他们俩。”
季布的消息他这些年倒是偶尔会听人提及,但他一直认为对方已经无心楚国之事,只想当个潇洒的江湖大盗了。
毕竟就他所知,当年季布可是在楚王负刍死后就主动解散了残存的影虎军团,远离战争了。
任谁也会觉得季布已经不愿意再掺和家国纷争之事。
至于英布……在项梁眼里这货应该早就死了。
就他那个性格,就他那个作风,怎么都不像活着却没一点消息的人。
却没想到,本来只是为了帮助墨家的大泽山行动,最后会将他们楚国的两员旧将给找回来。
意外之喜,还是双喜临门啊!
这不仅代表着两员大将,还代表着昔日残存的影虎军团和雷豹军团旧部。
虽说都不多了,但加起来应该也能有个千把人。
这些人的数量不重要,还保留多少战斗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些人,就能快速重建起影虎军团和雷豹军团,就像龙且的腾龙军团。
当然,实际战斗力肯定跟昔日的楚军王牌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但肯定比由纯新人构建的新军强得多。
范增捋着花白的胡须,语气铿锵的接话道,“这正说明了,楚国还未灭亡!”
“没错。”项梁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项氏一族还在,楚军还在,楚国自然也还在!”
两人正说的激动,一阵急促的踢踏声传入他们耳中。
他们俩立刻做出了判断——是马匹疾驰的声音,还不止一匹。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龙且他们。
果不其然,很快,三匹骏马冲破薄雾,映入了项梁二人的眼帘。
虽然多年未见,项梁还是一眼认出了季布和英布。
两人都没什么大变化,就是英布稍微有些糙。
同样的,英布和季布也一眼看见并认出了湖边的项梁和范增。
他们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就是老了不少。
龙且三人刹住马匹,利落的翻身下马,并肩走向项梁和范增。
后两者满怀感慨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楚军旧将。
双方都没有说话,直到走近。
“影虎军团季布!”
“雷豹军团英布!”
英布和季布同时抱拳单膝跪地一礼,高喊道,“归队!”
项梁急忙上前扶起两人,“季布将军,英布将军,快请起来。”
将两人扶起,项梁颇为感慨的说道,“真没想到,今生还能与两位重逢。”
作为项燕的亲子,项梁当年在楚军中也是名将军,地位不比执掌影虎雷豹军团的季布他们俩差。
三人也算有不小的交情。
季布同样感慨颇深,语气复杂的回道,“我也没想到,项梁将军……我一直在等待,等待重新回归楚国!”
英布相对就爽快的多,大笑着拍着项梁的肩膀道,“你们两个怎么如此扭捏?”
“都爽利点!不管怎么说,咱们今日终于重聚,楚军……未亡!”
在解决涟心的健康问题前,英布的心思是最沉重,最复杂,也最死气沉沉的。
但现在他的所有困惑与苦厄都已解开,反而让他成了心志最坚定,最轻快的一个。
季布闻言一笑,“你说的多,我们该高兴。”
一行人互相看了看,最终全都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英布哈哈一笑,然后摸着后脑勺疑惑道,“我听龙且说,少主他也在桑海,怎么没见人?”
“少羽啊……”一提起这个,项梁不由露出苦笑,“他现在人在墨家据点那边。”
“怎么了,墨家那边有事?”龙且上前插话问道。
之前项梁就传消息给他说少羽已经脱困,他刚才也在奇怪怎么没见少羽人。
范增接过话茬解释道,“没什么事,是少羽的身体。”
“他之前在蜃楼上受了伤,眼睛暂时失明,在墨家接受治疗。”
“失明!”这话一出,龙且眉头挤在一起,惊声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回去再跟你们慢慢说。”项梁回道,“不过不用太担心,镜湖医仙端木蓉姑娘已经给他治疗过了,只需几日时间修养恢复就没事了。”
“只是暂时的就好。”季布插话说了一句。
龙且和英布跟着连连点头,一脸的庆幸。
在所有的残疾中,失明无疑是最难让人接受的一种,比断胳膊断腿都要严重,失聪和失语也比不上。
恐怕也就失智更要命了。
他们都没法想象,身为项氏一族少主的少羽如果失去了视力会怎样,反正带入自身的话,不发疯也差不多了。
这就不得不说少羽比他们想象的坚强多了,即使在得知眼睛还能恢复之前,也保持住了情绪的稳定。
说回正题,简单的说了一下少羽的事后,项梁和范增就把龙且他们带回了据点。
至于检查后面跟没跟尾巴的事,他们早就安排好了人手,不需要再额外操心。
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鱼乐
“这几天的功夫,桑海这边也发生了不少事啊!”
墨家据点内,已经赶回来的大铁锤摸着自己的脑袋感慨了一句。
他和高渐离也是回来不久,刚跟班大师他们互相交流了一下最近几天各自的遭遇。
盗跖摸着下巴,嘿嘿一笑回道,“论热闹,还是大泽山那边更热闹啊。”
“帝国这回可是吃了个大亏……可惜没能在现场旁观呐!”
作为坚定的反帝国斗士,盗跖最乐意的就是看帝国吃瘪。
“帝国是吃了亏,但照你们所说,罗网这一局可是赢得很彻底啊!”班大师不无担心的捋着胡须叹声道。
对于他来说,反帝国当然重要,但反罗网和反阴阳家,那也是一点不能落下的。
帝国损失了一万多精锐部队,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痒的小损失,罗网这一局可是大获全胜,都快赢麻了。
最重要的是,罗网的阴谋如果得逞,长公子扶苏很可能就无缘皇帝之位了。
这就相当于堵死了反秦势力的一条路。
班大师对扶苏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只是觉得有这一条备选方案不是坏事。
毕竟……古寻实在是个无解的对手,最好还是想办法绕开他。
但罗网现在就要把这条路堵死了……
大铁锤作为更原教旨主义的反帝国斗士,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反正罗网也是在给帝国捣乱,他们狗咬狗,越激烈越好。”
高渐离插话指正道,“罗网的行为固然在损害帝国的利益,但它同时也在损害反秦势力。”
“农家就险些落入了罗网的掌控之中——事实上,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农家的情况是否会进一步恶化。”
“罗网的计划似乎被打断了,但农家的新侠魁田言……我看不透。”
班大师点点头,“说的就是啊……不过田言当上侠魁,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她虽然有着农家女管仲的美称,但此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盖先生,你怎么看?”班大师抬头看向盖聂,想寻求他的意见。
盖聂沉吟片刻后回答道,“田言大概率和墨家走不到一起,但对罗网来说也一样。”
“她有自己的目的。”
“唉……”班大师捋着胡子,长叹一声,“她是农家的侠魁,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想法我们无从置喙。”
“怕就怕,她会干扰青龙计划的执行。”
“没有农家……”
话说到最后,班大师声音越小,只剩下一些听不清的咕哝声。
盗跖插嘴道,“农家怎么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歹咱们这次也帮了他们,结了善缘,后续怎么都好接触。”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你们说的那个帮助田言打败王离的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大铁锤憨憨的插话道,“我也想知道。”
帝国军队的战斗力,大铁锤是真的在战场上见识过的。
那个神秘人竟然能指挥根本不擅长大规模集团作战的农家弟子,重创王离率领的百战穿甲兵。
哪怕他当时人就在大泽山,约等于旁观见证了全过程,也还是很难接受。
这到底是王离太废物,还是那人太厉害?
没听说兵家出了什么新的厉害人物啊?
盖聂想了一下后,回道,“那人你们知道,他是韩信。”
“韩信?”
这名字一说出来,班大师他们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虽然韩信是攻破机关城的帝国将军,但这件事的主要仇恨值反而不在他身上。
从事实上来看,他的形象更接近一个事后洗地的角色,而不是罪魁祸首。
理所当然的,墨家的人对他的关注也就没那么深刻,尤其是在过去了这么多天,遭遇了这么多事之后。
不过很快,他们还是相继从记忆中翻出了‘韩信’这两个字。
“他是……”盗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呢喃出声。
大铁锤直接惊叫大喊,“……帝国将军!?”
高渐离相对而言是最淡定的,似乎心中早有猜测:
“他和钟离昧关系很亲近……倒也不让人意外了。”
大铁锤挠着头问道,“所以……他也和那个钟离昧一样,背叛帝国了?”
“不好说。”高渐离冷静的分析道,“他如果要背叛帝国,就没必要刻意隐姓埋名,藏头露尾了。”
“照这么说的话,那个钟离昧也有问题喽?”盗跖插话问了一句。
“钟离昧……”高渐离眉头一皱,迟疑了一下后分析道,“他和韩信应该不一样。”
“韩信全程都躲在幕后,真正知道他存在并且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而且这为数不多的人,也都和帝国是敌对关系。”
“钟离昧不同,他可是亲自带兵和帝国军队正面战斗过,甚至和龙且配合干掉了怒豹。”
简而言之,韩信撇得清自己,但钟离昧撇不清自己。
当然,让高渐离做出这种判断的最重要原因是,钟离昧事后独自(携美)离去了。
不过……
“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多注意一下他,但不要在龙且他们面前直言。”
钟离昧和龙且几人一起并肩作战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面说人家战友有问题,哪怕龙且他们自己心里也有怀疑。
这种事放在心里惦记着点就行。
“这一天天的……整的好复杂啊!”大铁锤摸着脑袋嘀咕道,明显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反正,最后帮着农家打败了帝国的,确实是个帝国将军呗?”
高渐离看向盖聂,“盖先生,你对韩信有什么了解吗?”
盖聂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他很厉害,最好不要与之为敌。”
“他是帝国的人,想不为敌也不行啊!”大铁锤插话道。
“总之,要小心。”盖聂言简意赅的重新强调了一遍。
他当然知道双方立场不同,但即使如此,也不是说墨家就事事都要和帝国的人对着干。
这次在大泽山,不就和影密卫达成了一定的合作吗?
他的实际是在提醒墨家的人谨慎对待韩信,可惜大铁锤领悟能力太差。
高渐离倒是领悟到了,想了想,干脆把话题转移了——韩信的事,以后又见到他人了再说也不迟。
“罗网这次在大泽山的所作所为,影密卫统领章邯全都看的一清二楚,自己也几度因此陷入险境。”
“等他去见嬴政,说明一切,罗网岂不是会有麻烦?”
高渐离提出了一个问题,而在场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只有一个。
盖聂想了一下后回道,“不一定。”
“赵高老谋深算,做事滴水不漏,不会给自己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
“他应该早安排有后手。”
“这还能怎么安排?”盗跖好奇问道,“罗网的所作所为都是板上钉钉的,他们难不成继续刺杀章邯,杀人灭口?”
盖聂回应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不过以赵高的性格,即使章邯见到了嬴政,大泽山的事也可能不了了之。”
“为什么?”盗跖很不理解,“嬴政这么昏庸的吗?”
“这不是昏庸。”盖聂目光端凝,语气低沉的回道,“只是罗网和影密卫,赵高和章邯之间,是有区别的。”
罗网从始至终都是帝国最锋利的一把剑,影密卫比不上。
同样,赵高也始终是嬴政最信任的人,章邯也比不上。
嬴政对赵高的信任,类似于明朝皇帝对宦官的信任,严格来说不是信任。
作为中车府令的赵高,其本身并无任何权力,他所掌握的一切力量都源自于身为皇帝的嬴政。
尽管赵高在朝堂内部经营的也有势力,但他并不算结党营私,最多算招走狗。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独夫,孤臣。
嬴政只要一句话,赵高就会成为一个庶民,彻底失去权力,并且没有任何人会为他说哪怕一句话。
可章邯不同。
他是有朋友的,而在政治中,朋友,就是党羽。
所以嬴政天然信任赵高。
信任赵高,本质上是信任自己的权力。
盗跖不理解双方到底有什么区别,但盖聂并未进一步解释。
什么事都深究原因实在没必要,很多时候知其然就足够了。
大铁锤很郁闷的嘟囔道,“照这么说,罗网就真的无法无天,谁都治不了了?”
盖聂沉闷的回道,“接下来一段时间,罗网会安分不少……只不过是对帝国而言。”
“啊……”盗跖列了咧嘴,苦笑道,“那他还不如不老实呢,至少能给帝国添点堵。”
“所以接下来罗网的目标是什么啊?”大铁锤挠着头,憨憨的问道。
“儒家,小圣贤庄。”高渐离冷声回答道。
班大师跟着附和道,“最近,泰山封禅之事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啊,桑海地处极东,却已然被牵扯进去了。”
他没把话说太透彻,但意思足够明了了。
泰山封禅肯定不管桑海的事,能波及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儒家圣地小圣贤庄在这里。
“农家的火刚救完,农家又出事……这都忙不过来了啊!”大铁锤不由不爽的叫苦道。
他倒是不在乎出力,但是没完没了的救火的话,确实太消磨人,尤其是对他这种不擅长和人交流的莽夫来说。
“罗网的意图很明显是针对整个诸子百家,同时也是为了打击长公子扶苏的势力。”高渐离冷静的分析道,“儒家它当然不会放过。”
“那咱们接着帮忙?”盗跖摊手问道。
班大师抚须回道,“如果有需要,咱们肯定要出手。”
无论是看在和张良的关系上,还是为了阻止罗网阴谋得逞,他们都不能袖手旁观。
盗跖也不是不想帮忙,他只是在担心,墨家能否帮得上忙:
“泰山封禅……感觉这事咱们不太擅长处理啊,你们怎么看?”
盗跖看向其他人。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这事,墨家确实专业不对口。
………………
东郡,大泽山。
王离正带着一队兵马朝着秋分岭疾驰而去。
赵部给他准备了马车,但王离没用,选择了速度更快的骑马。
马车虽然舒服不少,但也会严重影响速度,王离觉得自己还是尽可能快的去见皇帝比较好。
反正这点罪他又不是遭不起。
此时王离的脸色很不好看,阴沉的彷佛能拧出水。
这很正常,任谁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迫当了鱼饵都不会开心,哪怕他这个鱼饵并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与此同时,秋分岭的山坡之上,章邯已经带着影密卫的主力等候在此了。
这次针对罗网的诱捕行动,说穿了其实就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操作。
王离是钓他的饵,他是钓罗网的饵,神农堂的人手来负责最后的绝杀。
作为诱饵,章邯自然也要跟王离一样,及时上场,这样才能给罗网尽可能多的集结的时间。
为了逼罗网倾巢出动,章邯这次直接调动了还在大泽山的所有影密卫,甚至怕不够多,他还从农家借了一部分人壮声势。
罗网想要万无一失的拿下他,就必须出动所有人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没有等待太久,王离一行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章邯的视线范围内。
整队人马总共约有一百多人,不算太多,不算太少,作为必要的保护性力量足够用,也不会显得像是要去清君侧。
王离位于大部队中间,被麾下的士兵前后簇拥着,以确保他的安全。
章邯远远的并不能看清队伍中间的人到底是不是王离,只是根据甲胄做出的判断。
当然,他知道那不是真的王离。
王离是饵,但王离这个饵,不能真的卷入这场争斗之中。
或者说,罗网也许不介意,但王离本人绝对不愿意和自己真的面对面。
否则的话,一旦罗网失败了,王离在皇帝那里不好交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章邯才是蝉,王离……最多就是夏日的太阳,吸引蝉破土而出罢了。
章邯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有条不紊的安排人手占据好伏击位置,自己带人堵在了出入秋分岭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王离’靠近。
与此同时,秋分岭的更外围,装扮不一,但看着都是鬼鬼祟祟的罗网杀手,正朝着秋分岭的出入口合围过去。
他们不像影密卫一样组织严密,配合默契,但也有基本的素养,不至于闹出乱成一团的笑话。
而在秋分岭之外,刘季带着人守在某条路上,百无聊赖的等着什么。
在‘王离’即将靠近秋分岭之时,一名农家弟子匆匆赶到了刘季身边:
“头儿,看见人过去了!”
“很好!”刘季骤然来了精神,一挥手命令道,“让弟兄们都行动起来,给我围死秋分岭!”
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圆环套圆环
秋分岭内,章邯看着满地的尸体,淡定的甩去龙骧大剑上的鲜血。
哪怕是他面前的那具穿着王离同款甲胄的尸体,也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情绪变化。
他周围的影密卫也是十分平静给这群穿着帝国士兵制式甲胄的人补刀,确保每个人都彻底咽气。
等到掩日带着罗网杀手围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看着一副早有准备模样的章邯,面具遮掩下的掩日倒也不意外。
本来就是打明牌,章邯肯定早就料到罗网会出现。
不过章邯接下来说的话,就不在掩日的预估之内了。
“掩日先生……”章邯露出笑容,挺了挺腰背,语气玩味的打了个招呼,“终于又见面了。”
掩日目光从地上的尸体上一扫而过,操着伪装后的低沉声音回道,“章邯将军这是和军方闹了矛盾?”
“我和什么人有矛盾,你们应该再清楚不过了。”章邯不咸不淡的回道,“至于这一群……不过是冒充帝国军人的叛逆分子。”
“叛逆分子?”掩日故作惊讶道,“所以将军这是在清剿叛逆?”
“呵呵……”章邯笑出了声,回答了四个字,“我在等你!”
掩日面具下的眼神骤然一变。
章邯则继续说道,“荧惑之石是皇帝陛下要的东西,你觉得我敢动它吗?”
“影密卫,可不是罗网,什么都敢干。”
荧惑之石上的内容已经被不少人看见了,章邯夺过来把字抹掉根本没意义。
况且往上面刻字容易,往下消字可就难了——难在不能留痕迹。
罗网也是自己无法无天惯了,才会被章邯轻易的钓上来。
他们但凡有一点敬畏之心,就该猜到章邯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放任荧惑之石被送至嬴政的桌案前。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你,以及你们!”章邯笑容不改的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你的目标是罗网?影密卫有这个实力吗?”掩日保持住镇定,冷声反问道。
章邯一抬龙骧大剑,指着掩日,哂笑回道,“罗网似乎忘了,农家有六堂,而真正在你们掌控之下的只是侠魁而已!”
他话音落下,远处突然响起一声爆鸣,烟花蹿升上天,炸出一道隐约的火光。
掩日的眼神越发凝重严肃——刚才响起的,正是罗网的紧急信号。
他们落入别人的包围圈了!
“看来,神农堂的人已经就位了。”章邯同样认出了罗网的紧急信号,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掩日眼神冰冷的瞪着章邯,声音森冷肃杀的质问道,“你以为,有神农堂的人帮你,就不用死了吗?”
影密卫,罗网,神农堂现在等于三个同心圆。
章邯和他的影密卫是最里面的那个圆,处在罗网的包围之下。
就算有神农堂的支援帮助,章邯也得坚持到神农堂撕开罗网的包围圈,才能双方合流绞杀罗网。
而掩日现在想的就是,抢在神农堂之前,强行斩杀章邯。
只要这一目的能达成,罗网的人手损失再多也无所谓。
话音落下,掩日抄起长剑,便杀向章邯。
以他的实力,再加上其他杀手协助,完全有机会在短时间内击杀章邯!
然而就在他动手之时,一道身影如同闪电般瞬间从章邯身后杀出。
一身漆黑大麾的卫庄挂着冷笑,掌间鲨齿裹挟着殷红的剑气,扫向掩日面门。
铛的一声脆响,掩日抬手一剑挡住卫庄,借力顺势后撤拉开距离。
卫庄停在原地,随手一扫鲨齿,剑尖指地。
章邯这时缓步走上前,站在卫庄的侧后方,看着掩日,轻笑说道,“掩日先生似乎忘了我说了什么……你,也是我的目标!”
掩日毫不犹豫的掏出一枚信号烟花,将其射上天空。
这是罗网的撤退信号。
卫庄既然也来了,他就不用在考虑强杀章邯这个方案了。
赶紧跑就完事了!
“想跑?”卫庄见状不由冷笑道,“你跑得了吗?”
………………
大泽山,烈山堂。
田虎急匆匆赶回来,一进大堂就笑哈哈的跟田言喊道:
“阿言……不是,侠魁,打起来了!”
“秋分岭那边打起来了,罗网,影密卫,还有朱家那老匹夫的神农堂,三方混战,热闹极了!”
他现在可是高兴的很。
这三方哪一个他都看不顺眼,出身帝国的影密卫已经算是他最不反感的了,但也仅限于不会主动和其交手的程度。
至于罗网和神农堂……他只希望它们赶紧死!
田言听到田虎的汇报,嘴角翘起一抹弧度,然后不紧不慢的问道,“战况如何?”
“刚开打,情况还不明朗。”田虎笑嘻嘻的回道,“不过罗网肯定落不着好了。”
“他们盯上了影密卫,却被神农堂少说两千号人给堵死在了秋分岭,恐怕是一个都跑不掉喽。”
田虎的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也是罗网该着,农家刚经历过大战,各堂人手都特别的充足,朱家才能随随便便拉出来两千人的队伍。
不过田虎也是没脑子,光知道看热闹,却没注意到一个问题。
以罗网的情报能力,本不应该被神农堂那么多人摸到近处却没发现。
田言当然能发现这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她并没有说。
因为就是她干扰罗网,才让人家没发现不对劲的。
在大泽山,农家想要办成某件事真的太容易了,尤其是对已经掌握几乎五堂人手的田言来说。
………………
大泽山,秋分岭外围。
一道人影从山岭林间狂奔而出,头也不回的飞速逃离此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罗网天字一等掩日。
他明显受了不轻的上,两眼瞪得通红,鲜血自面具之下缓缓流淌,身上也有多处见血的剑伤。
不过他现在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只知道玩命的奔逃。
在他逃离之后不久,一袭黑衣的卫庄也追踪至此。
跟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虎背熊腰的典庆。
今天来秋分岭伏击掩日的,并不只是卫庄一个人。
这也是章邯敢放话要留下掩日的底气。
可惜,还是差了一点。
罗网的杀手没有忠诚,可让他们背叛也并不简单。
而且每个人背叛所需要的筹码也并不相同。
掩日带了大泽山几乎全部的罗网杀手,这里面有大把的人愿意给他当替死鬼。
靠着这些人不顾死活的阻拦,他还是成功逃出了卫庄典庆两人的围杀,只不过受了不轻的伤。
卫庄仔细检查了一下周遭的痕迹,沉声说道,“就是从这里跑的……可惜已经追不上了。”
“又让这家伙侥幸逃得一命!”
卫庄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太好。
他放了话要留下掩日,结果却失败了,自然不会高兴。
典庆对此倒是毫无情绪,好像完全不在乎掩日走脱,只是说了一句,“罗网天字杀手,确实不好杀,只能等下一次机会了。”
卫庄没有应声,收起鲨齿,径直离开了。
既然目标跑了,他也该返回桑海了。
可惜,浪费了他几日功夫。
典庆看了看卫庄的背影,一言不发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在大泽山的事还没有完,还不到离开的时候。
涟衣不肯离开大泽山,涟心不肯离开涟衣。
没有扶苏的下一步命令,他还不能动。
………………
胶东郡,桑海城外,墨家据点。
班大师他们开完会后,盖聂立刻就去找天明了。
他正和少羽搅和在一起,不过石兰不在。
“你这眼睛好没好点,能稍微看见点吗?”天明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少羽眼前晃了晃。
少羽隐约感觉到面前有东西掠过,不由撇嘴吐槽道,“我现在被蒙住了,就算视力正常也看不见你的小动作。”
天明却不认可他的说法,“我就是闭着眼,也能隐约感觉到光线变化啊。”
“那算你厉害,好了吧?”少羽哭笑不得的回了一句。
“我现在确实是很厉害。”天明笑嘻嘻的回应道,“就看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了,否则大哥我还得一直守着你。”
“你想玩就玩去呗,我又不需要你照顾。”少羽无所谓的回道。
本来这几天照顾他的也不是天明——这家伙倒是有这个想法,但少羽信不过他。
天明叹了口气,回道,“我也想去,可惜咱们现在好像不太方便进城。”
天晓得桑海城周遭有多少人在等他们露面。
之前他们有儒家弟子的身份做掩护,靠着一身儒家弟子服可以免去百分之九十九的怀疑目光。
现在他们可什么都没有了,进了城可能分分钟被发现。
天明倒是有信心隐藏自己的踪迹,保证没人能发现自己。
石兰能隐藏踪迹在桑海城内活动,他当然也能。
但是如果刻意隐藏踪迹的话,他也就没法玩了。
现在又没事要去城里办,他再闲也不至于非得跑去锻炼自己的藏身能力。
所以他才会闲的无聊在这儿骚扰少羽这个病号。
盖聂恰在此时找过来,“天明。”
天明闻声眉头一跳,下意识的露出了灿烂的大笑,“大叔!”
“你终于回来了!”
天明迫不及待的扑上去抱了盖聂一下。
盖聂看着他的目光,也是少有的温柔,“你没事吧?”
“我没事。”天明咧着嘴回道,“不仅没事,我还变厉害了。”
“嗯……”盖聂温和的点了点头。
他不在乎天明变没变厉害,只关心天明的身体健康。
实际上,之前班大师他们跟他说过一遍天明的状况,不过他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少羽的眼睛怎么样了?”盖聂也没有厚此薄彼,紧跟着也问了少羽一句。
少羽摆了摆手,笑呵呵的回道,“我没什么事了,正在恢复。”
“多注意一点,别再伤到。”盖聂提醒了一句。
少羽挠着头回道,“盖先生放心,我最近都不怎么活动。”
天明插话问道,“大叔大叔,你还记得之前我和少羽石兰他们干掉了一个很奇怪的人,然后还拿到了一把很奇怪的剑吗?”
“你是说……胜邪?”盖聂注意力转回天明身上,反问了一句。
“对对,就是那个。”天明连连点头,用渴望的目光看着盖聂。
“你想要那把剑?”盖聂眉头皱了一下,又问道。
“对啊,我的非攻丢在蜃楼上,墨眉也差点丢了。”天明挠着头,有些窘迫的解释道,“我怕墨眉也丢了,所以想找把剑用。”
胜邪那把剑他不是很喜欢,但又感觉用着好像很顺手,丢了也不心疼,非常符合他的需求。
盖聂沉默了一下后回道,“那把剑很危险。”
“剑,怎么会危险?”天明不解反问道。
“胜邪剑虽取名胜邪,实际上却未能成剑,也未能消去上面的邪气。”盖聂解释道,“它的邪气会影响剑主的思维。”
胜邪剑主但凡脑子好使一点,也不至于最后折在他们三个毛头小子手里。
“我觉得它没这么邪门啊?”天明挠着头,有些不相信所谓的邪性,还回头问了好友一句,“少羽,你觉得呢?”
“呃……”少羽回忆了一下,“隐约是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不过当时我和石兰好像都没接触那把剑,天明,只有你拿过它!”
“我……没什么感觉啊。”天明茫然的一摊手道,“那不就是一把只有一半的剑吗?”
“我当时有不正常吗?”他又问少羽。
“……印象里没有。”少羽摇了摇头。
天明但凡有点不正常,肯定会被他和石兰给注意到,但实际上他们仨当时直接就高高兴兴的跑路了啊。
天明扭回头看向盖聂,嬉皮笑脸的央求道,“大叔,我觉得没问题,你就把那剑给我用用吧,嘿嘿。”
盖聂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后才回道,“剑可以给你,但你要先练几日剑术。”
“我教你。”
天明自无不可,高兴的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根子后面,疯狂点头回道,“好!好啊!”
他巴不得盖聂教他武功呢。
他本来就在纠结自己武功招式的问题。
身体硬件提升上去了,但是剑法还一窍不通,就会个解牛刀法,还不完整。
不能说解牛刀法不能用,但肯定不够用,况且天明是要当剑客的。
他可不想当刀客……更不想当厨子!
盖聂依旧保持着平静,朝天明招手示意:
“跟我来。”
说完,转身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天明还挺讲义气,先问了少羽一句,“你要一起去吗?”
“我去干什么?听响吗?”少羽一耸肩,坐着没动。
能看见的话凑个热闹差不多,光听声就不折腾了。
天明也不在意,笑嘻嘻的跑走追盖聂去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 继续
天明跟着盖聂进了他的房间,眼看着他从角落里掏出来一个长条布包。
天明眼睛一亮,心知这就是却邪剑,嘴角不由咧开一个弧度,兴奋的搓起自己的小手。
盖聂没说话,直接回身伸手把布包递给了天明。
天明迫不及待的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邪气凛然的残剑胜邪。
不过对他而言,胜邪依然只是一把朴实无华的古剑……还是把残剑。
天明兴奋的一把抄起胜邪挥了两下,发现自己的感觉没错,这把剑自己使起来确实很顺手。
盖聂静静的看着天明,看着他的一切行为,最终也基本确认,这孩子好像真的不受胜邪剑邪气的影响。
对此,他倒也不是特别惊讶。
盖聂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事事都弄个一清二楚的人。
天明的特殊有很多可能,因为这孩子本身就是最特殊的存在,否则不可能扛着封眠咒印安然无恙这么多年。
盖聂要做的,只是确保天明不会被胜邪影响,至于原因……那与他无关。
现在,他初步确定了天明不受影响,那么接下来就是进一步观察,以彻底确定这一点。
正好可以顺便指导天明的剑术。
过去盖聂也不是不想教他,只不过一个鬼谷吐纳术这孩子都完全入不了门,再额外教他鬼谷剑术的话,盖聂担心他这辈子都别想学会任何一门武功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天明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盖聂同样如此。
哪怕他和天明重逢没多久,但已经足够他感受到这一点。
天明的思维逻辑,已经远不像过去那样跳脱混乱,注意力也明显变得集中。
最重要的是,盖聂感觉到天明的‘气’变了。
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在配合自己体内的真气,他已经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力量了。
所以盖聂判断,现在是时候重新考虑传授天明剑术的事了。
他不介意一直保护天明,但也不得不承认,唯有让天明拥有自保之力才能真正确保他的安全。
“接下来一段时间,你要先跟我修习剑术。”盖聂沉闷的说道。
“没问题,现在就开始吗?”天明摆弄着胜邪,喜不自胜的反问道。
盖聂沉默了一下才回道,“明天开始,今天先休息一下。”
大泽山一战,他也忙活好些天了,这两天又一直在赶路,当然需要休息休息。
同时也是让天明冷静一下,情绪不要太活跃。
练剑,需要更平静一点的情绪。
………………
“你给了所有人一个大惊喜。”
古寻的小院里,古寻看着站在院中的韩信,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侥幸而已,全赖……大小姐的倾力相助。”韩信不敢居功,很客气的拱手回道“哦,还有罗网的帮助。”
古寻听到这话不由笑出了声,接着问道,“她没给你捣乱吧?”
“这……大人为什么这么说?”韩信貌似完全听不懂这话,一脸纳闷的反问了一句。
古寻含笑点了点头,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这次立了大功,希望得到什么奖励?”
韩信看起来很老实的回答道,“这个无所谓,就是希望大人以后不要再给我这么艰难的任务了。”
大泽山这一局,要不是碰上了王离这个猪对手,再加上王离身边还都是‘猪队友’,他未必能顺利完成目标。
拿农家弟子打帝国精锐,属实是太难为人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韩信最理想的战争,就是自己率领尽可能多的兵力直接平推对方,敌方不存在一丝翻盘机率的碾压局。
这种兵行险着,秀操作的方案,他……其实很喜欢,因为他喜欢冒险,喜欢追求刺激但理性让他更倾向于选择前者。
最重要的是,累死累活给古寻办这个活儿,还不能露脸。
秀了操作却不能露脸,就更不如打碾压局了。
“嘿!”古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开始偷懒躲闲呢?”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得支……积极活跃起来,不能光想着轻松简单的任务啊!”
“啊……”韩信想了想,忍住了纠正古寻那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欲望,尽可能圆滑的回应道,“我只是害怕办砸了,耽误大人的正事。”
古寻见状也不揭穿他,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道,“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北边的狼族,或者南方的百越,你有兴趣吗?”
一听这话,韩信急忙摆手回绝,“打不了,打不了,大人太抬举我了。”
就他现在了解的情况,北境战况奇怪,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僵持,背后肯定隐藏着流沙集团的某些动作。
就算是古寻亲自问他,他也不想贸然掺和进去。
更何况头上压着个蒙恬,他无论如何都得矮别人一头,功劳大头肯定也是人家,挺没意思的。
至于南边就更是个天坑了。
虽然靠着兵力足够多,哪怕顶着天时地利皆不占的debuff,屠睢也还是几乎快一把把南越国都给推掉了,但战事也陷入了僵持拉锯之中。
对于南越之后的西瓯,屠睢是真的有点推不动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帝国的兵锋一停,岭南的战事也就立刻陷入了劣势,甚至应该说是……惨烈。
反正在韩信看来,就照帝国这种硬往里填兵力的打法,除非他们赢姓先祖下凡显灵,否则十年也打不出头绪。
他去也没用!
他学的是兵法,不是仙法,没本事给士兵上铜皮铁骨,不饥不渴的buff。
据说帝国已经开始着手挖掘一条人工运河水渠,用来给深入南境的部队提供后勤。
运河不修成,这仗永远也打不完。
没有足够稳定的后勤,帝国的军队和纸糊的也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在岭南这鬼地方。
士兵的衣食住行,还有药物、军械、草料等等,都需要后方供应,缺不得一点。
现在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往这个天坑里跳。
事实上,得到了流沙支持而掺和进南境战争的内史腾现在都只是带着手下的人专心于稳定已经占领的区域——主要就是之前天泽那块地盘。
有流沙的支持,再加上自身能力出众,他把占领区经营的也算风生水起。
嬴政也不反对由他来稳固后方,因为内史腾已经通过治理南阳证明了自己——没有赢政的支持,屠睢这个主将肯定不会容许内史腾躲在后方摘桃子。
当然,古寻对内史腾的要求并不仅限于此,不止于现在这点占领区。
不过也没要求太多,只是希望内史腾能进一步把控一部分南越国的地盘。
至于再往南的地区,就真的不是内史腾该觊觎的了——他没那个能力,屠睢任嚣也不会容许。
古寻的要求,本质上其实就是要内史腾占住岭南腹地的出入口——五岭四关。
嗯……很难说嬴政对内史腾的支持是否有这方面的考量,毕竟屠睢任嚣这两人走得太近,而岭南距离中央朝廷又太远。
只要他们勾结起来封闭五岭,嬴政短时间内也很难拿他们怎么样——这个短时间,以十年为单位。
书归正题。
“南北都瞧不上?”古寻故意调侃韩信一句,然后问道,“那你自己什么想法?”
“我想等等。”韩信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等到什么时候呢?”古寻反问。
“至少……”韩信想了一下回答道,“至少要等到海上停着的那艘大船开走。”
“蜃楼?”古寻玩味的笑问道,“那船怎么你了?”
韩信扭头看了一眼海上的巨大阴影,然后淡定的回答道,“没怎么我,就是觉得它要驶入风暴之中了,最好等它先进去。”
古寻听到这话神色微微变化,也扭头看了一眼那庞大的阴影:
“你确实很厉害……儒家现在的情况你怎么看?”
韩信两手一摊,“我觉得,最好不要看。”
“你这么不看好儒家的情况?”古寻淡定的反问道。
“面对帝国,农家靠着十万弟子尚有一搏之力,可以让皇帝投鼠忌器。”韩信冷静的分析道,“可儒家什么都没有。”
“哦,对了,他们有分裂出不知道几百张的嘴……还不如没有。”
农家虽然名望不显,但在百姓之中却有着远超其他诸子百家的影响力。
十万农家弟子一旦作乱,不知道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嬴政只要还有一丝理智,就会对农家保持克制。
但儒家……声音确实很大,但也只剩下声音大了。
可对嬴政来说,声音大未必是好事。
嬴政希望有大儒为自己辩经的时候,他可以一定程度上无视儒家的‘聒噪’,一旦他放下辩经这一茬了,儒家的存亡也就只在他一念之间了。
届时,儒家的聒噪就很要命了。
老百姓或许会为儒家说话,却绝对不会为儒家反抗帝国。
影响不了上层官僚,动摇不了底层百姓,儒家又能如何呢?
墨家可以被帝国一纸诏书打成叛逆,儒家一样可以。
反正在韩信看来,儒家这些人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等着死呢。
他可以尝试拯救愚蠢的人,但没法救找死的人。
“嗯……”古寻对韩信的说法不置一词,只是继续问道,“那小圣贤庄呢?你怎么看?”
“大人的意思是?”韩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小心的确认了一下。
古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想的就是我的意思,直接说吧。”
韩信心里有数了,也不再废话,直接回答道,“很简单啊,低下头就好了。”
作为在底层厮混过的人,怎么生存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韩信可太了解了。
面对一个你根本招惹不起一点的强者,无非就是低头服软。
嬴政需要人辩经,你就上去给人辩,嬴政需要你闭嘴,你就退下给人闭。
当然,这并不能完全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还存在第三方捣乱的因素。
但韩信觉得这个问题对古寻来说应该不算事——你就算不能直接出面强保小圣贤庄,屏蔽一些不必要攻讦应该不成问题吧?
古寻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回道,“你想的还挺简单。”
小圣贤庄作为儒家圣地,可不是谁说一句就能低头服软的。
读书人是有气节的——也许很多人没有,但确实有一部分人有。
韩信耸了耸肩,“蠢货的话,就不该想太多,否则就是死有余辜。”
对韩信来说,不知道自己会死的,和不怕死的都属于蠢货,死不足惜。
反正他是没有气节这种东西的,有的话他人估计已经烂在某块地里了。
“停停!”古寻一抬手示意话题结束,“略过这一茬。”
虽然他也觉得小圣贤庄的人有些拧巴,但……多少得给韩非他们一些面子的嘛。
“说回你吧。”古寻转换话题继续问道,“这趟大泽山之行,有什么额外的收获吗?”
“王离和罗网的关系很奇怪,掩日有些不对劲,赵高也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话一问,韩信立刻突突出来三条回答。
王离的问题古寻自动略过,问起第二个,“掩日……怎么不对劲了?”
“他在罗网的地位,似乎迥异于其他天字一等杀手。”
“一直这样啊。”古寻觉得没啥问题。
韩信一摊手反问道,“所以不正常啊。”
一直如此,就是一直不正常。
理论上说,赵高在罗网内部扶持一个代理人,一定程度上减轻自己的工作压力是没问题的。
即使如此,掩日也还是一个工具,只不过有了一定的管理其他工具的权限。
可掩日的许多表现,已经超出了一个工具该有的姿态,反而更接近一个‘小号’的赵高。
退一万步讲,不提小赵高,掩日至少表现得过于像个人了。
正常来说,赵高不会容许自己手下的剑奴像人,毕竟人用起来没有工具稳定。
“嗯……”古寻让韩信的话绕的有点晕,皱着眉头仔细琢磨了一会后觉得……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味。
以赵高的性格,身为剑奴的天字杀手应该都一个德行。
掩日明显的不合群啊。
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头绪,古寻只能暂且按下,继续问道,“赵高又怎么了?”
“没什么。”韩信耸了耸肩道,“我就不理解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完全依赖于皇权的人,却主动给皇权捣乱,这实在是他无法理解的行为。
第一千七百七十七章 封禅开端
大泽山之战,罗网给王离拖后腿的操作,可以说除了有几率进一步强迫王离站队罗网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但对完全依附于皇帝的中车府令来说,拉拢政治盟友这种操作,不能说卵用没有,只能说意义确实不大。
皇帝容得下你,你怎样都好,皇帝容不下你,谁也保不了你。
搞这种小动作,是怕皇帝治你的时候找不出名目吗?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世人不外如是。
背叛自己利益的人,韩信不是没见过,但人家普遍都是为了相对更崇高的目标。
而赵高……
韩信不好评价,他只能说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一点上,赵高很成功。
古寻对此其实和韩信的看法差不多,甚至他对赵高的了解更多,也更清楚这人的行为动机有多迷惑。
想了想,古寻回道,“就我所知,赵高似乎在刻意报复帝国。”
古寻绞尽脑汁,能想到最符合赵高做事逻辑的理由,就是报复。
韩信闻言一愣,诧异的反问道,“他和帝国有仇?”
“就我所知……没有。”古寻摇了摇头。
“啊……”韩信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
没仇,报复哪门子啊?
古寻见状耸了耸肩,略过这个话题,改口随意问道,“你觉得赵高的风光还能持续多久?”
韩信神情略显怪异的看着古寻,沉声回道,“这恐怕要看大人你了。”
“呵。”古寻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以及大人的流沙很厉害的意思。”韩信低下头,语气平静的回应道。
他那句话乍一看是说赵高垮不垮台取决于古寻是否打算对赵高动手。
实际上却不止是那一层意思,还有另一层。
赵高这样的权臣,本质上是皇权的傀儡。
说难听点就是为虎作伥里的伥鬼——皇权就是虎。
虎需要伥鬼,是为了让它们帮自己诱捕猎物,而皇权需要赵高这样的权臣,则是为了对付威胁皇权的事物。
对嬴政而言,古寻和流沙就是威胁。
尽管他出于各方面的考量,不愿意对古寻和流沙采取太强硬的处理手段,但终究要保持着必要的警惕。
所以他需要赵高,需要罗网,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哪怕这把刀很多时候都会伤及无辜,他也都能容忍。
只要这把刀别调转刀口对准他,那它就不失为一把好兵器。
这也是赵高背后搞小动作却总能安然无恙的原因。
他不需要掩盖罗网的绝大多数行动,哪怕这些行动惹得天怒人怨,嬴政也不会跟他计较。
他只需要掩盖住一小部分的事实,让嬴政别知道罗网的刀锋已经触及帝国的皮肉了就行——相对而言,这很简单。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背地里搞小动作并不会影响罗网的正常运转。
作为帝国的利刃,罗网该完成的任务总能一丝不苟的完成,嬴政确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因此,在嬴政眼中,罗网就是一个运转良好,作用巨大,只是手段有些不上台面的部门,他有什么理由去呵责呢?
古寻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一直没有真正和罗网分个你死我活的想法,只等着嬴政离世再清算一切。
否则的话,他对罗网动手,只会刺激嬴政做出不理智的应对措施。
正好能顺便利用一下赵高的剩余价值。
古寻琢磨了很久,才琢磨清楚这一点点道理。
而韩信只需要短短几天,就能几乎看穿一切。
古寻看着韩信失笑摇头,“韩信啊韩信……有些人确实天生就是主角。”
“可惜,咱们做不了朋友。”
“我……”韩信一听这话感觉不对味,想着赶紧给自己找补找补。
古寻摆了摆手,含笑说道,“不用那么害怕,我不是在嫉妒你,也不是忌惮你,只是感慨一下。”
“这世上的主角,可远不止你一个。”
即使按照史实,韩信也只是这个时代最璀璨的星辰之一,而非唯一。
古寻自愧不如,却也不至于因此就想要他的命。
韩信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什么,不知是否相信了古寻的说辞。
古寻也不在意他信不信,接着说道,“你精通兵法,却没有投军从戎,想来是因为你觉得帝国不是个好归宿。”
韩信想了想,还是没有藏拙,老实的回答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景象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坏,但就目前看来,帝国不像在往好的方面的发展。”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呢?”古寻突然问道。
“呃……”韩信愣了一下,然后呆呆的回道,“不知道。”
“我对流沙的了解太少,对帝国内部的情况知道的也有限,我也不了解大人你,做不出任何判断。”
韩信一般不骗人,至少不会虽然骗他招惹不起的人。
不该说的话他会选择不说,而不是欺骗,这里回答的都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能肯定的是,流沙绝对不安分,因为现在流沙组织过分安静的境况本身就不正常。
但暗流之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就无从得知了。
“嗯……”古寻点点头,对韩信的回答不置一词,接着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留在桑海,亲自等着那艘船开走。”
“当然,这期间你是自由的,爱去哪去哪。”
“第二,去北地,找韩非,他会给你安排差事……你不止会打仗吧?”
“当然,我什么都会一点。”韩信很平静,也很自信的回答道。
“那就行。”古寻一点头,“去北地找韩非的话,你肯定不会闲着,就是八成不会领兵作战,而是搞别的。”
“选一个吧。”
“我选第一个。”韩信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作为底层爬上来的人物,韩信不是不知道第二个选择是个机会,是他真正融入流沙集团的机会。
他其实很需要机会,也愿意把握机会。
但这一次,他选择了放弃。
因为他有点搞不清楚古寻对他的态度到底如何,所以还想再看看。
就目前来说,韩信觉得自己还有再看看的余地,所以他决定任性一把。
“可以。”古寻抬手敲了敲身前的石桌,对此也没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是补了一句,“对了,留下来的话,还有个活。”
“回头皇帝要在泰山封禅,需要有人带兵守山,到时候你去。”
“是。”韩信规规矩矩的揖手躬身领命。
古寻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不留你了。”
韩信依旧规规矩矩的缓步退出了古寻的小院。
出去后,他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刚才表现得堪称不卑不亢,回答问题也都收放自如,但全程其实都很紧张。
不是主观上顾忌什么,害怕什么,而是客观的在畏惧,在颤抖。
他对危险很敏锐,而每一次见到古寻,他都会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因为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他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很年轻,也很和善的俊美男子,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哪怕不呲牙的狮子,一般也没有小动物会靠近。
这也是他放弃趁此机会融入流沙的原因之一——潜意识在抵制过分靠近古寻。
古寻也能察觉到韩信对他的下意识的防备和避让,所以才说他们做不了朋友。
平复心情后,韩信朝着街头走去。
接下来这段时间应该会比较闲,他要去收集一些情报。
虽然韩信背后没有成熟的情报网络,流沙的情报网他也只能使用极为有限的一部分,但他还另有办法。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他自然也有他的门路。
秦时世界毕竟存在一个真正的江湖,无数的信息自然会从中流入流出。
有门路的,总能搞到想要的情报。
当然,怎么搞到,搞到以后怎么判断真假,就是另一回事了。
………………
济北郡某地,背着奔雷剑,一身银甲的陈和走在路上,旁边是换了一身黑甲,背着大枪的田横。
他们两个自从墨家据点遭遇突袭那晚之后,就一直没怎么在其他人眼中出现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被人缠上了。
“这群国殇死士是疯了吗?”田横抱着胳膊,语气既带不满也有不解的嘀咕着,“真当起死士来了,不顾一切的找咱们俩麻烦!”
“自然是有人指使。”陈和冷淡的回了一句。
虽然这些天来,他们俩被国殇死士纠缠的一事无成,但陈和还是保持住了心态平稳。
主要是他也不在乎,不就是战斗嘛,他以前被朝廷追缉最凶的时候,比这过劲多了。
田横也是战场厮杀过的狠人,其实也不在乎打架,但是事儿被耽误了就很气人。
农家大泽山之局他们本来还想掺和一手,结果直接让国殇死士的人给缠住了。
好不容易得了空,匆匆赶过去,结果到了才发现……
已经结束咧!
虽说他们俩都不是帝国那一方的,理论上王离败的越快越好,但真的……太快了!
田横当时都绷不住了,骂了半天王离就是个废物,特么的两天功夫都没撑住。
不过也不是他一个人,哪怕是不懂兵法的陈和知道王离的神仙战绩后都有点难绷。
这帝国上将军属实是有点幽默了。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的二人只能不情不愿的返回桑海——目前来看,这地方还有事要发生。
然后又
听到陈和回应的田横扭头看向他,很无奈的说道,“我也知道是有人指使,问题就是谁啊?而且还用这种自杀式袭击?”
国殇死士名为死士,关键时刻也确实是当死士用的,但本质上更接近楚国的谍报机构。
它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和倾力培养的,原则上是不能够当作廉价消耗品来使用的。
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还是消耗品。
但田横觉得他们俩应该不够格。
无论是陈和还是他,过往都没少和国殇死士交手,可以前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啊。
拖住他们俩能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陈和想了一下,说道,“有个人一直没出现。”
“你觉得跟那个疯子有关?”田横反问了一句。
他们俩所说的人,其实就是国殇死士如今的统领,胜邪剑之前的剑主。
他人并不疯,但被邪气影响太久,确实也算不上正常人。
“我不知道,但只有这一点很不对劲。”陈和平静的回道。
“嗯……”田横想了一下,“之前他被打伤之后,就一直没露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的伤势应该早就好了啊?”
他继续看着陈和,后者只能冷淡的回道,“缺少信息,猜不出来。”
“等回去我就调动人手查!”田横忿忿不满的放话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陈和不搭理他了。
陈和一般不喜欢探究敌人背后的秘密,只要不影响他拔剑就行。
田横对陈和的沉闷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摇头叹气。
这时候,两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人过来了。
在两人戒备的目光中,一名稷下卫匆匆跑了过来。
田横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齐国灭亡之后,残存的稷下卫基本都落到他们田氏三兄弟的掌控中,田横更是负责直接领导他们。
不过由于他不擅长也不喜欢领导别人,所以他主要是负责带人干活,真正指挥的还是他大哥和二哥。
最近这段时间由于国殇死士的频繁自杀式袭击,田横暂时切断了稷下卫的联系——他不想白白牺牲自己的手下和对方火并。
如今有稷下卫主动过来找自己,只能是大哥那边联系他。
稷下卫走到田横面前,没有说多余的废话,直接递出了一份信函,“统领,家主急函!”
田横拿过信拆开,脸色还算平静的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然后反手把信塞给传讯的稷下卫:
“回复大哥,就说我知道了。”
稷下卫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利索离去。
田横转看向陈和,很坦诚的说道:
“大哥让我先别去桑海,留在泰山附近。”
“据说,嬴政不日要在泰山封禅。”
陈和的脸依旧平淡如水,彷佛面瘫一样,不过说的话就一点不平淡了:
“田儋要刺杀嬴政?”
“啊?”田横眉头一挤,诧异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嬴政封禅,关你们什么事?不是来刺杀他的话……你还想随行观礼吗?”陈和操着平淡的语气,发出了灵魂质问。
田横还真让他给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呃……这个……”
卡壳了好半天后,他才勉强回道,“大哥肯定是有他的计划的。”
陈和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回道,“我要先回桑海。”
说完,毫不犹豫的和田横分道扬镳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八章 东郡的来与去
看着决绝而去的陈和,田横抬了抬手有心挽留,然而终究没说出口。
虽然陈和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但田横确实很欣赏他。
田横在性格上更接近一个快意恩仇,崇尚武力的江湖人,和武痴一般的陈和并不完全相同,却有着不少近似之处。
反而和更符合政客人设的田儋田荣大相径庭。
因此对陈和的态度,田横也和自己的大哥二哥截然不同。
不过陈和对他们三兄弟的态度,相对就要统一的多。
这倒不是他区分不出来田儋三兄弟的差别,而是区分了也没意义。
陈和当然能感受到田横的性格迥异于田儋田荣,但那又怎样呢?
性格不同,不代表就不和。
田横只是豪爽,并非是嫉恶如仇,也不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他对自己那两位政客哥哥并没有任何不满,对他们的各种行为也没有看不惯。
他的性格,他的偏好,只局限于他一人而已,从来不会牵联到他人。
既然如此,他们三兄弟就可以视作一体。
陈和知道自己和田儋田荣他们走不到一块去,自然没必要和田横发展多深厚的私交。
大家点到为止就足够了。
这就是陈和的智慧……或者说是他的清醒。
在划分队友这件事上,他一向很冷静,很睿智。
………………
东郡,大泽山,烈山堂堂口。
田言一个人站在大堂里,背对着门口,看着大堂正中挂着的三云纹标志,静静出神。
按理说,已经成为侠魁的她不该继续驻留在农家任意一堂。
不过现在她就是农家的规矩,没人能说什么。
农家现在就剩下三名真正意义上的堂主——神农堂朱家、蚩尤堂田虎,以及四岳堂司徒万里。
其中后两者都站队田言,朱家虽然没有彻底倒戈,却也不会和田言在明面上对着干。
烈山堂、共工堂,以及魁隗堂都没了堂主,其中前两者都已经在实际上落入了田言的掌控,魁隗堂……也是迟早的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田言,对农家的掌控力还要在前任侠魁田光之上。
不论是实质权力,还是名望名声,她都不逊于田光。
自然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田言沉思之际,大堂内响起一声沉闷的脚步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不速之客的到访并没有让田言惊讶,她淡定的转过身,看着浑身带伤,狼狈不堪的掩日,语气寡淡的问道:
“怎么,你没有直接逃离大泽山?”
语气很平静,但在掩日听来,却是饱含嘲讽。
“你背叛了罗网!”他怒不可遏的压着嗓子斥责道,人明显有些破防,声音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田言噙着淡笑,不慌不忙的回应道,“我若是背叛了罗网,你还能安稳的站在这里质问我?”
掩日身负重伤已经是一望而知的事实了,田言如果背叛了罗网,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灭口的绝佳机会。
掩日并未接受这个乍一看很有道理的回复,而是用讥讽的语气回道,“我看是你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下我都能突围吧?”
田言对此不置可否。
事实上,她确实有一点点小意外。
想从鬼谷横剑卫庄和铜头铁臂典庆两大高手夹击下逃出生天,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按照田言的预估,掩日生还的几率不足两成。
她没有回答这个质疑,反而反问道,“你要求的我做的,我都完成了,不是吗?”
“那神农堂的动向呢?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田言还真就跟他说不知道了,“我确实不知道。”
“最近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收拢魁隗堂这件事上,对神农堂放松了监视。”
“既是没有精力,也是不想进一步刺激朱家。”
“他调动了几千人,你说你不知道?”掩日语气中渐渐带上了杀意。
被人阴了他勉强还能接受,作为一个杀手就不能指望万事如意。
但田言这种糊弄鬼的态度令他很破防。
“放在大泽山之乱前,这些人确实很多,朱家也一定隐藏不住。”田言淡定的回应道,“但放到现在……掩日大人知道这几天大泽山的人流往来有多大吗?”
“田言……果然能言善辩!”看着铁了心糊弄到底的田言,掩日也只能冷冷的放出狠话,“希望你的解释,赵高大人也能接受!”
“他当然能接受。”田言依旧淡定的回应道,“我完成了你的要求,为什么不能接受?”
“神农堂的动作,本就不在你的要求范围之内。”
掩日不和她争辩了。
这摆明了不按套路,不讲规矩了,他再揪着不放也没意义。
“那你就祈祷赵高大人会如你所想这般吧!”忿忿的撂下一句话,掩日从大堂之中消失。
田言对此无动于衷,嘴角笑意甚至越发明显。
掩日的性格到底是怎样的,田言不是很清楚,但从她对掩日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这人肯定不是个过分情绪化的人。
这样的人当杀手也很难活得长。
掩日拖着重伤之躯也要冒险来见她,肯定不是为了指责她背叛。
在田言看来,对方恰恰是为了确认,她是否背叛了罗网。
或者更确切一点说,他是为了确认田言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
背叛罗网是一个明确的行为,但在伏杀章邯这件事上却又存在一定的弹性空间。
掩日失败,是因为神农堂的介入。
那神农堂是怎么得以在不被罗网发现的情况下介入其中的呢?
在罗网杀手都被掩日调去执行刺杀任务的情况下,神农堂瞒住罗网不难,但瞒住被掩日要求协助刺杀的田言却不可能。
田言所说的她不知道显然说服不了任何人。
在掩日看来,必然是田言刻意隐瞒了神农堂的动作。
这无疑是背叛罗网的行为。
但隐瞒消息,坐视刺杀任务失败,和联合神农堂,刻意破坏罗网行动,这两种行为都属于背叛罗网,代表的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作为农家侠魁的田言是特殊的……哪怕对不容许手下是人的赵高来说也是如此。
如果是前一种做法,那罗网或许还会对田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是后者,那……就得进行彻底清算了。
掩日搞砸了刺杀行动,又折损了大批人手,在逃离大泽山前,他必须搞清楚这一点,来作为给赵高的交代。
田言猜出了他的目的,所以才会表现得这么……不配合。
为的就是诱导掩日往第一种可能上想。
从掩日的表现来看,田言觉得自己的诱导多半是奏效了。
当然,掩日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赵高怎么想。
田言对此也不怎么担心。
从事实上来说,她所做的确实仅限于作壁上观,隐瞒了关键信息而已,并没有主动和神农堂合作,背刺罗网。
任赵高怎么查,也查不出她背叛罗网的实质证据。
不过赵府令可是个拒绝内耗的人,他对证据从来都不执着。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田言是否会被罗网清算,更多还是取决于她是否足够重要。
田言对这一点还算自信。
到此为止,大泽山的最后一点首尾也算收拾完了。
田言迈步离开了烈山堂,没有惊动任何,独自来到了一处山壁下。
她在光秃秃的山壁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个开关,轻轻按动后,旁边凹凸不平的山壁立刻开始颤抖,缓缓打开了一个入口。
田言一闪身进入山壁之内,沿着昏暗的空间走了没几步后,来到了一间封闭的石室。
山体内挖掘出的石室没有任何自然光源,只有墙壁上的几座昏黄烛火,内部布局极为简单,只有最基础的家具。
狭小的空间内,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和田言一模一样的人。
毫无疑问,她才是真正的农家烈山堂大小姐,田猛之女——田言。
阿言取代了她的身份后,就将其暂时安置在了这间特意制造的秘密石室内,以确保她不会暴露。
田言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很平静的问道,“我快要离开这里了,对吗?”
阿言点了点头,“没错,确切的说,就在今天。”
田言农家女管仲的名头并不是白来的,真正的田言脑子并不差,只不过确实体虚病弱,不通武功。
她平静走到阿言对面,目视着对方问道,“那,出去之后,我该做什么?”
“当好农家侠魁。”阿言一边回答,一边伸手解下自己一直披着的斗篷,然后轻轻披在田言身上,“至于具体怎么做,我给你留了。”
“很抱歉,我动用了武功。”阿言接着取下手上的九星珠草,将其戴到田言手上,继续说道,“这会对你造成不小的麻烦。”
阿言曾考虑过不动用武功,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单纯以一个文弱大小姐的形象争夺农家侠魁不难,她也是到最后一步才暴露的武功。
但这个形象,很难让罗网接纳。
赵高会容忍不听话的‘田言’,和她的武功不无关系。
若只是个文弱大小姐,赵高有一万种办法悄无声息的弄死她,甚至更进一步找个假货取代她。
不能确保一击必杀的人,是不能随便招惹的。
对赵高来说也不例外。
田言任由阿言摆弄自己,淡定的反问道,“你动过几次手?”
“一次。”阿言看着她,笑了,同时把手中的属镂剑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这把剑以后就是你的了,它叫属镂。”
田言看了一眼剑,目光闪了闪,“这名字不太吉利。”
阿言淡淡的回道,“别让你头顶上有个吴王或者越王就没事。”
接着阿言叮嘱道,“我走之后,你只需要跟田虎说自己受了伤不便动手,有什么事交给他就好。”
“他会全力保护你的。”
虽然田虎以前有很多小心思,对‘田言’也动过不合适的手段,但他绝对是农家上下,最维护田言安全的人。
如今‘田言’成为农家侠魁已是定局,田虎也发自内心的承认了自己侄女的侠魁之位。
不管‘田言’的状态发生怎样的变化,田虎都会竭尽全力维护自己的大侄女。
这也是阿言会留着田虎的主要原因。
她走之后,田言真正能倚靠的只有她的这位叔父——虽然田虎没什么脑子,但田言。
田言也了解自己这个叔父是什么德行,对此并不惊讶,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多谢。”
“是我该谢谢你。”阿言摇了摇头,“很抱歉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地。”田言笑着回道,“和复仇比起来,这些麻烦都只是小事。”
“我只担心破坏了你的计划。”
“我的计划,风险自然由我承担。”阿言对此并不在意,从怀里取出代表烈山堂主和共工堂主身份的七星珠草,以及农家圣物神农令,全都交付给田言。
最后,她侧开身体,朝着出口一伸手,“你该登场了,农家的新侠魁。”
田言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顶着同一张脸的女人,随后拿起桌上的属镂剑,一言不发的朝着出口走去。
阿言站在原地,目送着田言消失在昏暗的通道。
她隐瞒了一件事——关于田言母亲的情况。
原因是没意义。
一来,赵高的话不能全信,可能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谎言。
二来,从罗网手里抢人,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就算有整个农家做后盾,田言也未必能做到,只会暴露给罗网更多的破绽。
这件事,只有她亲自来谋划才有希望,告诉田言只是徒增风险。
对此一无所知的田言走出密室,先是抬手遮挡了一下久违的阳光,等双眼适应了以后,环视了一圈回想起这地方的位置,然后朝着烈山堂的方向迈步而去。
在她之后,阿言也走出了密室,重新关上石壁,抽身离开。
她该回桑海那边了。找书苑ww.ashyum
………………
与此同时,大泽山的另一处,秋分岭附近。
晓梦搭着秋骊剑首上的浮尘,双眸不含丝毫波动的看着骚乱逐渐平息的秋分岭,突然开口道:
“你可以走了。”
在她身后,一头水蓝短发的小灵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段时间晓梦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但又没给他安排过任何正经差事,就这么傻待了这么多天。
最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踢走了?
见小灵没动静,晓梦转过身问道,“怎么,你不是很担心你在桑海的那些朋友吗?”
“没有。”小灵急忙回道,“弟子只是想问掌门,是否还有要事需要弟子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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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建议换家
“怎么,你要帮我去赴天人之约?”晓梦漫不经心的反问了一句。
大泽山之事一了,她最近就只剩下天人论剑这一件事了。
“……”小灵脸上的笑容一僵,喏喏回道,“打不了……打不了。”
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后,小灵认真的问道,“既然天人之约将近,弟子也当返回山门……”
晓梦一点不客气的打断他,态度依旧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回去干什么?助威吗?”
按照规定,必须参与天人之约的只有两宗掌门以及长老。
前者负责比试,后者负责见证以及保障安全。
至于两宗的弟子,就只是旁观的看客而已——小灵回去就是这个身份。
看客显然是可有可无的,小灵回不回去也就无关紧要了。
“……”小灵让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好一会儿后才苦笑着拱手告辞道,“弟子告退。”
说完,他麻溜的转身走人,再也不多废话一句。
晓梦说的都是实话,对小灵来说也算是好话,就是不太中听。
晓梦不是不懂,只是没兴趣去润色自己的言辞。
如无必要,她都是勿增实体的。
其实像小灵这种弟子,依晓梦的看法,就该直接逐出天宗。
等他什么时候了了山下的俗事,再让他重回山门。
倒不是天宗不许弟子下山,只是……心不在山上的人,就该让他下山。
人在山上,却一门心思都在山下,留着何益呢?
无论对天宗,还是对个人。
………………
胶东郡,桑海城内,古寻的小院。
“东巡车队到哪儿了?”古寻背着手,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开口向刚回桑海就来找他的章邯问道。
章邯进门一句话没说先被问了一句,愣了一下后回答道,“按照之前的消息和车队速度估算一下的话,大概……过了三川颍川二郡,已经到东郡旸郡一代了。”
嬴政此次东巡的路线大概是出咸阳往东,离开关内后先过中原区域,也就是穿过河东河内,三川颍川,东旸等郡,然后进入齐鲁地区,也就是济北、临淄、薛、琅琊、胶东等郡,最后由极东的胶东琅琊区域转向南,途经荆楚的部份地区,包括泗川、东晦、衡山、南阳等郡后,返回咸阳。
其中,嬴政‘关照’的主要重点是齐鲁地区,次要一点的是荆楚的那部分区域,其他地方就基本是顺手的添头了。
所以东巡车队在颍川等地的速度相对还要快一点,这么快就逼近东郡一代了。
“嗯……”古寻手掌在背后轻轻晃动着,继续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车队进入泰山附近?”
“预估的话……”章邯微微仰头思考了一下后回道,“不超过半个月,快一点的话十天。”
“泰山现在的状况呢?”古寻继续问道。
“皇帝陛下未发明令,各地官员勉强还算平静,不过周边各郡已经开始戒严,驻守郡兵都动起来了。”章邯回应道。
没有皇帝下令,就算都知道要封禅了,也没谁敢擅离职守跑过去献殷勤。
不过能做的准备工作还是要提前做好的。
抛开泰山封禅一事不谈,也得迎接皇帝巡视不是?
嬴政一路过来,哪个郡都是鸡飞狗跳的,只不过泰山附近因为封禅之事尤为严苛罢了。
古寻仰着头考量了好一阵后,对章邯吩咐道:
“以我的名义,给皇帝上一份奏疏。”
“内容嘛……就说泰山封禅,兹事体大,为确保皇帝及随行百官安全,建议调百战穿甲兵至泰山周遭驻扎。”
“嗯……还有,建议由韩信暂领百战穿甲兵,戍防泰山。”
前面一句章邯勉强还能保持住平静,后边的建议一出,他彻底绷不住了,嘴角忍不住裂开一道口子:
“大人……哈……”
他没憋住笑了一声,然后赶紧调整表情,一脸肃容的说道,“大人,泰山封禅之事不过刚……”
古寻抬手打断他,“照我说的办就好,又不是用你的名义上疏。”
“对了,再加一条——如果皇帝不中意调用百战穿甲兵的,不论用哪支部队,我都建议让韩信掌兵戍守。”
“……是,末将知道了。”章邯无奈的点了点头,不过心里还是想笑。
要是皇帝真采纳了这条建议,乐子可就大了。
韩信前脚才用给百战穿甲兵打成农家俘虏,后脚就把他安排去统领百战穿甲兵……疑似有点幽默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章邯只能说,幸好百战穿甲兵不知道打败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古寻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的主要目的是安排韩信去戍守泰山,以确保泰山封禅的成功举行。
虽说理论上这事肯定能圆满落幕,但……这里毕竟不是他所知的史实世界,谁知道赵高,或者那些反秦势力能整出什么活呢?
嬴政性格有一项好大喜功,这些年也没少惦记泰山封禅这件事,古寻也不想让他扫兴。
况且,封禅之事办的圆满一点,儒家的的麻烦说不定也会小一些。
至于百战穿甲兵……只是他的恶趣味而已。
有机会创造乐子,为什么不呢?
“罗网那边有什么反应吗?”古寻接着问道。
章邯摇了摇头,“大泽山的事,他们估计是咬咬牙忍了……可惜跑了掩日。”
接着他补充道,“罗网的注意力现在大都在泰山封禅一事上。”
“嗯……”古寻点了点头,“赵高亲自去过大泽山一趟,被盖聂他们吓走了,估计他走的时候,就猜到了你们会针对剩下的罗网杀手下手。”
“可他还是让掩日组织了对你的又一次伏杀……看来是故意的。”
章邯一皱眉,问道,“他在试探?”
“或许。”古寻并不确定,但也不在意,“也可能是示弱,或者二者兼有。”
“赵高是个吃不得亏的人,巧合的是我也一样。”
“罗网敢对你动手,要是不给流沙一个交代,那我可就要给他一个交代了。”
所谓的交代,章邯很识趣的没去琢磨。
总的来说一句话——不肯吃亏的赵府令必须得吃点亏。
他更的还是试探的问题,“如果是试探的话,大小姐她……”
“她玩她的,你操什么闲心?”古寻漫不经心的抬手敷衍道。
农家的局势既然暂时平稳下来,阿言被不被识破,对古寻来说就无所谓了。
谁会去在意小孩闹着玩是否会输呢?
这种事肯定是阿言自负盈亏……反正她人不会出事就行。
章邯略微有些想多了,急忙回道,“是末将多嘴了。”
古寻懒得解释什么,继续说道,“桑海这边的不对劲,赵高应该也察觉到了。”
“有小圣贤庄在,他肯定会重新调拨一批人手过来,你最近多注意一点。”
“末将明白。”章邯点头应是。
“还有……派人盯着张良,盯紧一点。”古寻又吩咐道,“不仅要盯着他本人,还要注意其他盯着他的人。”
“张三当家……大人应该知道,这不好办。”章邯没有直接点头,而是提出了难处。
张良本身的实力还在其次,主要是脑子好,想盯住他难度太高。
古寻甩了甩手道,“尽量去做,至少确保你们盯不住他的时候,别人也顶不住。”
这么一说章邯就明白了,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大人。”
“接下来,你恐怕会很忙。”古寻望了望天,今天的天气不算很好,“你只需要做好影密卫该做的事就好,不用特意再跟我汇报了。”
“是。”章邯点了点头。
其实以前他也不会事事都跟古寻汇报,现在是因为影密卫已经被划分到了长公子扶苏麾下。
“好,我要说的说完了。”古寻双手一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要说的吗?”
“末将主要是想问一下,大泽山的事,我是不是该……”
章邯一边回答,一边指了指咸阳的方向。
他是想征求一下古寻的意见,关于是否该如实上报大泽山的全部始末。
古寻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照常汇报就好。”
“赵高肯定有推脱的说辞,不过他怎么不粘锅是他的事,你怎么汇报是你的事。”
“至于皇帝信谁,信多少,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
章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抱拳一礼后,直接离开了。
………………
桑海城郊外,墨家据点。
盖聂缓步从自己的住所走出来,隐约可以从房屋另一边听到呼喝声。
那是天明的声音,他正在练习剑术。
盖聂顺着小路走到海边栈道,班大师他们都在这里,还有人宗掌门逍遥子。
班大师看见盖聂,抬手招呼道,“盖先生!”
盖聂走近人群,互相打了招呼,最后看向逍遥子:
“逍遥先生。”
逍遥子抚须笑着点头回应道,“盖先生。”
接着他主动问道,“听说天明的状况好转了许多?”
这几天他在处理门派的事,今天才有空过来。
盖聂点了点头,如实回答道,“没错,封眠咒印的力量衰弱了。”
“天明现在的注意力和思维能力相比过去有明显的提升。”
盗跖插话问道,“盖先生,这两天天明跟着你练剑练的怎么样?”
盖聂淡然回答道,“进步很明显。”
“摆脱了封眠咒印的影响,天明的根骨天赋非常优秀。”
听到这话,高渐离等墨家统领之间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了明显的喜色。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之前天明初继巨子之位时,他们曾联合起来给他当老师,教导各自擅长的本事。
最后人人憋一肚子气,教了个寂寞。
虽说天明靠着嘴炮和后续的一系列实际行为,确实打动了他们,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可了这位新巨子。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是希望能多教天明一点东西……至少作为墨家巨子不能连个成语都说不利索。
他又不是厨子!
当然,现在最优先的还是盖聂的剑术指导。
在如今的世道,作为巨子的天明最首要的能力,就是能打。
这一点满足了,其他问题都可以往后稍稍。
逍遥子听完也点了点头,“稍后让我给他检查一下吧。”
“压制封眠咒印……说实话,若不是盖先生你亲口所言,我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
“哪怕是天宗的北冥子师叔,恐怕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阴阳家咒术的难缠,尤其是那些禁忌咒术,可以说道家最清楚不过了。
效果是真的霸道。
幸亏修炼困难,施展也困难,否则阴阳家只怕要翻天。
盗跖插了句嘴,“何止封眠咒印,天明现在还中了六魂恐咒呢!”
逍遥子抚须的手一顿,泛白的眉毛高高扬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旋即收敛了情绪,但仍带着满腔疑惑的问道:
“这……属实?”
“属实。”盖聂淡定的点了点头。
“啧……同时中了阴脉八咒和阳脉八咒……”逍遥子苦笑摇头,“天明小友这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同时中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咒术,才有可能平衡天明体内的各方力量吧。”
人宗掌门到底是人宗掌门,立刻由此做出了一条很接近现实的推测。
盖聂说道,“我去叫天明。”
逍遥子抬手制止道,“不必着急。”
“他不是还在修习剑术吗,等他没事了再说。”
“我今日来,主要是和诸位商议泰山封禅的事情。”
班大师他们面面相觑,最后高渐离应声道,“这件事,我们之前有讨论过,但儒家面临的危机,貌似没有什么合适的切入口。”
“逍遥先生可是有什么头绪?”
逍遥子神情不变,找书苑m淡定的回道,“儒家的麻烦确实不好办,他们的情况远比农家更为复杂,而且他们所面临的威胁也不像农家那么直观。”
“我也没有办法。”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儒家的危机,而是封禅这件事本身。”
他苍老却锐利的眼眸扫过众人,沉声说道,“诸位难到不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吗?”
班大师等人脸色纷纷一变,旋即转为一脸严肃。
这方面的想法,他们当然也有,所以逍遥子一提,他们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封禅之礼虽然重要,但无论是和墨家,还是道家的关系都不大。
所以逍遥子所说的机会,只能是一件事——刺杀嬴政。
对任何反秦势力,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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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重蹈覆辙
“逍遥先生觉得这是个合适的机会?”班大师飞快的捋着胡子,声音非常紧张的问道。
“显然如此。”逍遥子淡定回道,“封禅之礼已不可考,但不论帝国会如何进行这封禅祭天之事,泰山上都不会布置太多兵力。”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但这两件一般不能一起干。
泰山封禅是祭礼,不是军演,山下布置多少兵力保护无所谓,但山上却不可能安排的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就给了刺杀者钻空子的机会——山下的兵力无所谓,再怎么封锁都会有漏洞。
“嬴政的身边势必会有高手保护。”一旁的范增插话提醒道。
“这改变不了什么。”逍遥子保持平静回答道,“而且,阴阳家的高手都在蜃楼上,会削弱很多。”
保护自己和保护他人的难度是不一样的。
嬴政自身武力不行,身边围着再多高手,也一样有危险,甚至大量高手在他身边开战本身就是对他的威胁。
当年荆轲刺秦,嬴政身边的高手也不少,还不是差点成功了?
只要有机会摸到嬴政近前,就有刺杀他的可能!
班大师等人互相看看,陷入了沉默。
一方面,他们知道这件事的风险有多大。
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这件事的收益有多大。
做,还是不做,这是一个问题。
盖聂看着心思各异的众人,开口提醒道,“封禅大典,古寻很可能也会在场。”
这句话给他们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有高手保护,和有古寻保护,是两种概念。
别说古寻,要是盖聂没叛逃,依旧做着嬴政的贴身近卫,他们刺杀的成功率都要直线下降。
逍遥子眉头紧锁,反问道,“他会参与封禅大典?”
“可能会。”盖聂简要的回答道,“任何庆典祭礼,嬴政都会请古寻随行,除非他本人不愿意去。”
“他去的几率高吗?”盗跖迫不及待的插话问道。
“不高。”盖聂摇了摇头。
这话让众人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转折就来了。
“但每种庆典祭礼第一次邀请他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参加。”
盗跖忍不住叫苦吐槽道,“这不还是几率很高吗?”
上一次封禅祭天已经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古寻以前肯定没参加过。
盖聂没搭话。
几率不高我特么提醒你们做什么!
逍遥子接着问道,“盖先生觉得,如果古寻在场,成功刺杀嬴政的概率有多少?”
“零。”盖聂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考虑到不严谨,他跟着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他默许。”
啊……还是很绝望。
班大师他们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凝滞。
古寻,横亘在所有江湖人头上的一座大山。
他的强大不在于他到底有多强大,而在于没人知道他有多强。
班大师等少数几人倒是知道他有多强,但……怎么说呢,还不如不知道。
知道了更绝望。
沉默了好一阵后,盗跖开口打破了僵局,摊手笑嘻嘻道: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算了呗。”
“稳赔不赚的局,就没必要打了。”
他本身也不是很支持刺杀嬴政这件事。
倒不是他不想嬴政死,而是他不想再面对一次刺秦旧事。
上一次,墨家损失了两位统领,他们失去了两位好友,后续引起的王翦伐燕,更是死伤无数。
盗跖不怕死,也知道对抗帝国少不了死亡,但他还是希望一切牺牲都更有意义一些。
刺杀……是一种赌博,而且是豪赌。
赢了,一夜暴富。
输了,满盘皆输。
太极端了。
班大师等墨家成员闻言不由点了点头,显然他们很认同盗跖的话。
毕竟有前车之鉴,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范增和项梁对视一眼,各自低垂着眼眸,没有发表意见。
在战争中,豪赌是大忌,一般只有到了事不可为的时候才会赌一把。
现在顶着几乎必然失败的可能去刺杀嬴政,毫无意义。
但……有些时候,哪怕失败也是有意义的。
逍遥子缓缓说道,“这……依然是个机会。”
盗跖无法理解的诧异回道,“这还算什么机会?送死的机会吗?”
不是盗跖说话难听,实在是逍遥子的坚持在他看来太荒诞。
当着古寻的面刺杀嬴政,这不相当于和别人赌六面骰的大小,结果押了个大于二十一吗?
你把骰子摇碎了它也到不了这个数啊!
“哪怕失败了,刺杀也是有意义的。”逍遥子认真的回答道。
“这有什么意义?”盗跖一摊手,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范增这时候终于抬头插话,说道,“有人敢刺杀皇帝,有人能刺杀皇帝,这就是意义。”
“什么意思?”盗跖一怔,似懂非懂的又问了一句。
逍遥子接回话头,回应道,“反抗帝国,从来不是一门一派,一室一家可以做到的,只有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才有可能成功。”
“将相王侯,宁有种乎……有些道理,必须有人身体力行,才能让其他人明白。”
“在王离兵败大泽山之际,进一步在泰山封禅之时发动刺杀嬴政的行动,就是最好的方法。”
这话乍一听很高尚,也很悲壮,颇有一种菜市口的谭嗣同的意思。
但实际上……截然不同。
这种行为并不是在用一场刺杀行动去唤醒某些人的反抗之心,只是在挑拨有心人,挑动他们不安分的心罢了。
“可……可……”盗跖觉得这话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磕磕绊绊的卡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反驳的话,“可农家这句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范增沉声回道,“农家先辈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后人如何看它,否则的话,儒家也不会分裂成如今这个局面。”
孔夫子的话就在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又有谁真的明白他的意思呢?或者说,又有谁会真正在意他的意思呢?
“所以……就要派人去送死吗?”盗跖理解了逍遥子他们的想法,但仍旧无法接受。
没有人回答他,再次陷入了沉寂。
在坐的人的没有怕死的,怕死就不会走上造反的道路。
但他们确实在意自己会怎么死。
逍遥子和范增话说的很有道理,问题是为了达成他们所期望的效果,需要牺牲多少人?
需要牺牲什么人?
以及……牺牲这么多人,回报是否足够?
成功刺杀嬴政的效果和好处很直观,也很值得,他们可以付出一切押上去。
但一场失败的刺杀,只有空洞的意义,没有实质的好处,万一赔本了怎么办?
这些问题相继浮现在班大师等人的脑海中,并且普遍得不到足够合适的解答。
所以还是那个问题——做,还是不做呢?
张良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打破了僵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诸位很安静啊。”
听到张良温润的声音,为难的班大师等人当即觉得来了救星。
关系到古寻的刺杀行动,问张良正合适,在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古寻。
至于消息泄露的问题……都和张良搅和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现在放着人家实在没必要。
“子房你来的正好,你来给个建议吧。”班大师急忙把他拉过来,简单给他说了一下他们刚才的谈话,然后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做?”
嗯……张良点了点头,露出沉思之色稍一沉吟。
老实说,刺杀嬴政他是很赞同的。
有古寻在肯定失败他也是认同的。
用一场刺杀来挑动天下有心人的野心,他更是百分百支持。
按照他的意思,班大师他们就没必要考虑,痛快的点几个人去送死就最好。
但现实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
死不死人对班大师他们来说是问题,对张良来说不是问题。
可计划成不成功,对他们来说都是问题。
不能产生实际效果的话,张良也没兴趣鼓动别人去送死。
他斟酌了一番后笑着说道,“这个问题,不妨先退半步说。”
“距离泰山封禅还有些时间,诸位不妨先考虑一下,如果实施这个计划,该由谁去?”
“想要达到逍遥前辈和范先生所说的效果,绝不是简单派几个人去泰山附近送死就能达到的。”
“哪怕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刺杀,执行人至少也要出现在嬴政的面前,才能奏效的吧?”
“就如同当年的……屠龙计划一般。”
听到张良提起荆轲刺秦的旧事,班大师等人脸色更显动摇。
派人去送死,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松下决定的事情。
当年荆轲会被派去执行十死无生的刺秦计划,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想活了,就想拉着嬴政去死。
秦舞阳则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好兄弟,同样抛开了生死主动请缨。
现在又该牺牲谁呢?
这不仅仅是个人意愿的问题,还存在一个是否合适的问题。
不是谁去都能达成目标的。
两相叠加之下,这还考虑个鸡毛,不如直接放弃。
逍遥子等人也不作声了。
光想着这是个机会,可一细琢磨却发现,这机会根本没法利用啊!
张良见状笑着继续说道,“看来诸位心里都有些想法了。”
“不管诸位是什么想法,我的建议都是再多考虑考虑,不必着急。”
“泰山封禅的事,并不好掺和。”
考虑到这个计划的执行难度,张良没有拱火,只是点到为止的提了点建议。
至于最后成不成……就交给运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要事。
班大师揉了揉脑门,略显头疼的应声道,“子房说的没错,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仔细斟酌。”
其他人都没作声,显然默认了班大师的说辞。
张良笑了笑,很识相的暂且略过了这个话题,说起自己的事:
“伏念师兄联系了一些旧日的同门,和帝国朝廷有关的。”
“伏念掌门这是要?”班大师捋着胡子疑声好奇道。
“有人给掌门师兄提了建议,说小圣贤庄或许应该在泰山封禅之事上更加激进一些。”张良简单含蓄的解答了班大师的疑惑。
逍遥子点点头评价道,“对于注定要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小圣贤庄而言,这不失为一种合适的应对方案。”
班大师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倒没在意伏念有意和帝国联系的事。
嬴政铁了心要泰山封禅,不会因为小圣贤庄不提供支持就办不成封禅大典,也不会因为有小圣贤庄支持就能把封禅大典办的臻至完美。
早已失落断代的祭礼,谁来也都不过是照着自己的想法糊弄事而已。
盗跖好奇的插话问道,“这样是不是小圣贤庄就安全了?”
整个儒家他们肯定保不住,所以首要保护的还是小圣贤庄。
如果能靠着这一手就让小圣贤庄摆脱这场封禅风暴,那倒是件大喜事。
张良含笑耸了耸肩,“很难说,还要看后续事态的发展情况。”
“唉……”盗跖闻言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泰山封禅这事比农家被大军包围还麻烦呢?还没开始就千头万绪……”
高渐离出言安抚道,“事关嬴政本人,比农家之事更为麻烦也是应该的。”
班大师跟着叹声说道,“主要是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口。”
张良笑着回应道,“我有个朋友说过一句话——心动不如行动。”
“考虑的再多,不如亲自走一趟泰山,或许还是要先到了地方才行。”
盗跖很赞同的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紧接着嬉笑道,“上次没我的份,这次轮到我了吧?”
他开了头,雪女立刻跟进,言辞决绝的说道,“我也去!”
因为各种原因,她刚才一直没说话,但她显然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高渐离眉头一皱,就想说些什么,然而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我也去!”
天明那略显稚嫩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找书苑m
众人扭头看去,他提着残剑胜邪,头上带着汗水走了过来。
几日过去,他的精气神又有了明显的变化,稳重了许多,不像过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样子。
班大师看清是他后立刻反驳道,“不行,你怎么能去!”
天明不服气的反驳道,“我怎么不能去?我是巨子,就该身先士卒!”
班大师气的吹胡子瞪眼,张良见状急忙安抚了他一下,然后对天明说道:
“天明,你作为墨家的领袖,要从大局观出发考虑问题。”
这一下就触及到天明的知识盲区了,毕竟脑子变好不代表生而知之,原本不会的还是不会。
“什么叫……大局观?”他挠着头尴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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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八十一章 接着忽悠
绝望的文盲把本来有些生气的班大师等人给逗笑了。
还是张良‘厚道’,保持着和煦的微笑回答道:
“所谓大局观就是,作为侠魁,你理当坐镇后方,不可轻易犯险。”
“可我现在变强了,不会轻易出事的,就应该身先士卒。”天明梗着脖子反驳道。
“你确实变强了,但还不够强。”张良非常实际的回应他道,“墨家前任巨子比你更强,但他还是因为一时大意,死在了六魂恐咒之下,死在了……墨家最需要的时候。”
这话算是在挑墨家的伤口了,班大师等人脸色俱是黯淡了几分,但也没人因此对张良心生不满。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也因为他是为了借此警省他们的现任巨子。
天明也陷入了沉默,但他并未就此让步,而是继续回应道:
“那是因为阴阳家的六魂恐咒克制墨家心法,但这一次我们不会撞上阴阳家的人,不是吗?”
由此可见,天明的脑子是真的变活泛了。
虽然不懂的还是不懂,但他知道的已经能灵活运用了。
“没错。”面对天明的坚持,张良点了点头,而后脸上笑意骤然消失,冷声提醒道,“但你要面对的是一个远比阴阳家所有人加起来都恐怖的敌人。”
“……你是说古大叔吗?”天明反问道。
“当然。”
“他不会伤害我的。”
张良摇了摇头,“那是因为你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终究是帝国的国师,你们要动嬴政,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那我也不认为古大叔会伤害我。”天明很坚定的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轻易动摇的人。
天明对善恶的判断自有自己的标准,或者说感觉,所以哪怕知道了古寻的身份,知道了古寻和卫庄是好友,也从未认为他是个坏人,是自己的敌人。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立场很重要,重要到甚至可以大过一切。
但对于‘侠’来说,拘泥于所谓的立场,无疑是错误且失败的。
这副姿态的天明让班大师等人既欣慰又头疼,而作为监护人的盖聂只是默然旁观,并未发表意见。
他可以纠正天明的错误,却不能强求对方的决定。
面对如此固执的天明,即使是张良也不得不承认……讲道理大概是讲不通了。
那就只能讲点他比较擅长的了。
他重新露出笑容,“那么,问题就又绕回了一开始的话题——大局观。”
“你为什么执意要去泰山?”
“当然是履行身为墨家巨子的责任,身先士卒,保护大家了!”天明毫不犹豫的肃声回答道。
张良点点头,不去质疑天明的能力,转而说道:
“你提到了身先士卒,是因为你觉得身为巨子,你有责任,有义务冲锋在前,挡在所有墨家成员前面。”
“对吧?”
天明想了想后点了点头。
这话听着没毛病。
张良嘴角笑意扩大,没毛病就对了:
“但这实际上是先锋该干的事,不是巨子该干的事。”
“怎么会,巨子老大明明就……”天明下意识想要反驳。
张良却抢在他之前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是在墨家处于危难之际,身为巨子的燕太子丹殿下当然要守在所有人身前。”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墨家的状况尚算平稳。”
“前往泰山是一个带有危险的任务,是一种主动进攻的行为,而非被动防守。”
“这种时候,身为墨家领袖的你必须要确保大局稳定。”
让张良一连串嘴炮轰的有点晕的天明想了一下,反问道,“我该怎么保证大局稳定呢?”
“很简单,确保墨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换一任巨子。”
“墨家的稳定,就是大局的稳定,这对任何一个组织而言都是如此,所以刺杀嬴政才会那么重要。”
“……”天明陷入了沉默。
按照张良的说法,他留在桑海,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对的。
天明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可他内心真正想做的,是亲自去泰山。
想做的事和正确的事起了冲突,这让天明很纠结。
他耷拉着脑袋,恹恹的说了一句,“这……我琢磨琢磨。”
说完,转身离开,独自emo去了。
盗跖凑到张良身边,笑嘻嘻的拿胳膊一撞他,“还是子房你有办法啊!”
张良温润一笑,维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说道,“天明只是一腔热忱,想要帮助所有人罢了。”
班大师无奈的摇了摇头,叹声道,“我们也都知道天明是好意,只是……”
人力有时穷,很多时候他们必须顾全大局。
事关天明这个墨家巨子,逍遥子不像张良和天明有私交,不好发表看法,朝众人说道:
“我去看看他。”
之前他就说过要查看一下天明的状况,班大师等人也没说啥,点了点头示意,目送他跟着天明离开。
天明这个插曲过去,班大师看着张良,说回正题:
“子房啊,小圣贤庄那边,我们有什么帮得上吗?”
张良脸上的笑意稍淡,摇了摇头回道,“儒家的麻烦,恐怕谁都帮不上忙。”
随着时间推移,罗网的手段也逐渐浮现出水面了。
和农家之局差不多,儒家这一局,也是阳谋。
农家六堂都想要坐上侠魁之位,可侠魁只能有一个人,所以他们必须斗起来。
儒家现在也差不多。
利益是有限的,人相对而言却要多得多,而且每个人都想攫取尽可能多的利益。
至于后果……刀子不砍到头上,有几个人会在乎呢?
更奇妙的是,农家当初自衬是所谓的江湖第一大帮,有着十万弟子,根本百无禁忌,所以内斗不考虑外部情况。
而儒家,似乎也沉浸于所谓的天下显学之称不可自拔,觉得不管自己再闹腾,都不会引来真正的祸端。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不过两家情况也不是完全一样,比如说……儒家的蠢货远比农家多的多。
毕竟后者只是六堂堂主之间的斗争,六个人都是蠢货也才个位数。
儒家就不一样了,什么样的傻哔都有可能发言。
这种猪队友铺天盖地的局,别说是张良,就是孔夫子复活也未必能带的动。
现在这种情况,小圣贤庄想自保,无非就是缩起头来装不知道,寄希望于自己不会被波及,不然就是积极活跃起来,主动靠近帝国,以期和儒家的部份傻哔切割开。
因为古寻的建议,伏念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本身其实是很愿意向皇权靠拢的,只是嬴政这个皇帝和伏念的理念实在不合。
而且嬴政还要焚书……这个伏念是真的忍不了。
听到张良的回答,盗跖很无奈的甩了甩额前的黄毛,摊手道,“照现在的情况看,泰山封禅这事咱们貌似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张良不禁陷入默然,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这件事,帝国以外的势力,确实很难真正做些什么。”
班大师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东巡车队。
帝国修建的平坦宽阔笔直的驰道上,浩浩荡荡绵延不知多长的车队正在缓慢行驶。
这路车队中绝大多数的马车都是公输家族特制的机关马车,各项数值都是最优秀的,但此时跑的都很慢。
车队里少说也有二三十辆大型马车,根本也不可能跑起来,否则很容易出事。
其中一辆马车中,换上了常服的王离就坐在里面,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和他长相相似,只是年龄明显大上一轮,大概有五十岁上下。
不用想,这一位自然就是王离的父亲,帝国战功赫赫的通武侯王贲。
虽然年纪大了,但也看得出年轻时是个挺拔魁梧的汉子。
王离赶来和车队汇合后,嬴政并未直接下达对他的处罚,而是把人暂且留下了。
据说,是要等泰山封禅之后再做处置。
然后王离自然就被安排来和他爹一桌……一车了。
很难说王离见他爹之前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不过想想就知道,估计比见嬴政的时候都别扭。
不过再怎么没脸见人,他也终究要面对自己的亲爹。
然而王贲对于自己儿子替王家显的大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对王离也并无任何苛责之意。
他只是淡定的拉着自己的儿子下棋。
围棋。
这个时代,但凡兵家高手,全都是围棋好手。
王贲王离父子俩也都精通弈棋。
不过父子俩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下过棋了。
王离拿不准自己老爹的想法,也只能老老实实坐下来和他下棋。
在旁人看来极其尴尬的沉默中,王贲王离父子两人开始了棋局。
由于心思不在棋上,外加上本来就下不过自己老爹,王离的棋势以飞快的速度恶化,几乎没过多久就败局已定了。
看着已然溃不成军的王离,王贲终于说话了:
“你才吃了不用心的亏,现在还不专心吗?”
“父亲……”王贲的声音很轻,在王离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惊得他下意识就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贲抬眼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的说道,“你只是打了一场败仗,不是死了亲爹。”
到底是军人出身,王贲说话虽然声音不大,内容却足够‘火爆’。
“我……”听到老爹这句话,王离脸不由涨的通红,然而说了一个字后,又卡住了。
王贲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平静,“打了败仗就打了败仗,我打过败仗,你祖父也打过败仗,甚至不可一世的武安君白起,也有邯郸之战,怎么,你败不得?”
“胜不骄,败不馁,这两样不指望你都做到,至少也要占一样吧?”
“父亲,是我无能,丢尽了王家的脸面!”王贲越说,王离的脸就越红,最终脱口喊出了这么一句回应。
王贲对此反应平平,淡定的回道,“王家没什么脸面,全天下都知道你祖父是个求田问舍的俗人。”
“丢丢脸没什么关系,我只希望你别把自己的命也给丢了。”
“父亲……”王离嗫喏着不知该怎么回应自己老爹。
主要是他不明白,老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罗网的事……
“你不用多想。”王贲似乎是看出了自己儿子的想法,解释了一句,“我只是给个提醒,至于你做什么,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我不干预。”
王离一脸严肃,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才沉声回道,“我只想保持住王家的荣光!”
“王家的荣光……”王贲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反问了一句,“王家的荣光,还不够吗?”
“当然足够。”王离赶紧回了一句。
他肯定不能说不够,否则就是瞧不起他自己的亲爹和亲爷爷了。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坚持,跟着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想维护王家的荣光,不让其他……其他宵小之辈踩在了王家的头上。”
“除了皇帝,没人踩在王家的头上。”王贲淡定的回了一句。
王离不说话了。
关于这个话题,他们父子之间并不是第一次讨论。
显然,从来没有达成一致过。
王离不敢忤逆自己的父亲,也不愿放弃自己的坚持,就只能沉默。
王贲似乎也知道自己儿子会是这个反应,并未多说什么。
就像他刚才说的话一样,他不干预王离的作为。
王贲只是淡定的收起棋盘上的棋子。
王离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再次开口,问起了自己的事:
“皇帝陛下打算……打算怎么处置我?”
王贲收拢好棋子,平静的回答道,“我不知道,不过动动脑子的话,你应该能猜到。”
如果嬴政打算重罚王离,就不会特意放到泰山封禅之后了。
好歹刚祭过老天爷,再怎么也不会重罚罪人。
所以还是罚酒三杯,意思意思。
对王离来说,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继续率领百战穿甲兵,不过得花费时间工夫练兵补足编制,相当于闲置两年。找书苑
对普通人来说闲置是大问题,对王离来说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要么,就是直接打发去北地,给蒙恬当副手,节制一部分北方军团。
这个处置对王离更有利,就是他本人未必乐意。
看他现在阴晴不定的脸色,大概就是想到了这一点。
王贲见他这个样子,又说了一句,“输了,就得认。”
王离脸色更加难看,不过王贲没再说什么。
王离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几句话改变不了什么。
他这个当爹的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其他的……管不了了。
反正自己这个儿子只要没疯就不会造反,而只要不造反,王家总是能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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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八十二章 论宦官的本领
车队中央,几辆一模一样的豪华马车在众多士兵的拱卫下稳定但缓慢的移动着。
虽然东巡车队里的每一辆马车都很精致奢华,不过这几辆格外的显眼,不仅明显比其他马车大一截,车箱上的装饰纹路的规格也要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最重要的是,只有这几辆马车是六驾的。
天子驾六。
马车怎么造都好说,但这份规制却不能逾越。
很显然,这是嬴政本尊乘坐的马车。
至于为什么不止一辆……原因很多,而最根本的一个是为了防备刺杀。
多个目标,可以有效分散刺杀者的火力。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用处,不过都不是太重要了。
其中一辆马车中,嬴政跪坐在桌案前,埋头于一卷卷竹简中。
作为皇帝的他就是中央朝廷,所以他人离开了咸阳,本该送去咸阳的各地文书奏章也大都改送到东巡车队了。
他每天的工作量基本没怎么不减少,疲劳程度倒是直线上升,毕竟马车里并不是什么适合工作的环境。
嬴政看起来依旧年轻,和扶苏站在一起只会被人当作是两兄弟,但身体状况已经是每况愈下,哪怕古寻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嬴政并不在意身体健康的恶化,或者说他虽然在意,但并不愿为此放松手中的权力,依旧坚持亲自处理全国政务。
所以说当皇帝最重要的就是忍耐,嬴政哪怕身体再不舒服,也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
这时候,赵高悄无声息的猫着腰从车厢外面走了进来。
“陛下,王离将军已经安排妥当。”赵高掐着阴柔的嗓音说道。
嬴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废话,而是说起赵高的事:
“章邯上表说,罗网的人联合王离,在大泽山公然袭击他和影密卫,屡次致他于死地。”
“你有何说法?”
在别人面前永远是威风凛凛的赵大府令面对嬴政平静的质问,毫不犹豫的扑通就跪下了:
“回禀陛下,是小人御下不严,管教无方,这才闹出了岔子,和章邯将军起了冲突。”
“请陛下降罪!”
“所以章邯说的是事实?”嬴政语气毫无起伏的确认道。
赵高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罗网和影密卫都是帝国重器,理当一致对外……你想干什么?”
“陛下息怒!”赵高急忙前扑上身,直接以跪姿趴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回道,“此事臣实不知情,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你是罗网的首领。”嬴政淡淡的回了一句。
作为罗网的首领,手底下人干了什么你说不知道,这合适吗?
这显然不合适,而皇帝如果觉得你不合适的话,那问题就很严重了。
赵高急忙解释道,“不久前,桑海地区的罗网人手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全军覆没,臣这段时间一直再追查此事,疏忽了大泽山那边的情况。”
当然,疏忽也是罪过,所以他最后还是补了一句,“臣疏忽大意,请陛下降罪。”
对嬴政来说,臣子的解释等于借口,借口等于推脱,而推脱等于无能。
赵高也不会例外。
但这并不代表面对嬴政,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就是完全无用的。
准确来说,你的借口有多合情合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嬴政是否愿意听。
而赵高抛出来的这个借口,嬴政刚好有兴趣。
他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沉声问道,“有结果了吗?”
赵高低着头,语气小心的回道,“禀陛下,有些眉目了。”
“动手的是墨家那伙叛逆分子,不过……似乎得到了一些墨家以外的帮助和支持,才得以在短短一日之内将桑海城附近的所有罗网人手一扫而空。”
“更具体的情况,臣还在追查。”
罗网吃了亏,和罗网在桑海吃了亏,对嬴政而言显然是不一样的。
嬴政那双散发着锐利寒光的眼眸从赵高身上扫过去,最后陷入了深思之中。
片刻之后,也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改口向赵高问道:
“影密卫和罗网的冲突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高跪在那一动不敢动,继续汇报道,“禀陛下,臣只知道手底下的人在大泽山执行任务时和章邯将军的影密卫起了冲突,源头好像是……为了荧惑之石。”
“农家叛逆意图抢夺荧惑之石,东郡驻军的一个校尉貌似泄露了情报给叛逆分子,然后罗网和影密卫都盯上了他。”
“双方互不相让,最后就……演变为了一场冲突。”
“同时,罗网内部出了问题,以至于他们竟敢冒大不韪去攻击章邯将军。”
“臣本想将他们押送至驾前,由陛下亲自发落,可惜功亏一篑,大泽山附近的罗网成员也在不久前全军覆没了。”
“是臣无能,请陛下降罪。”老规矩,解释完后赵高照例请罪。
理论上来说,他也确实该请罪。
罗网在他手底下,让人家给山贼似的剿了两次,他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这种罪名可大可小,但和指示手下刺杀同僚,还是掌管特殊部队的同僚相比,就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了。
赵高现在做的,就是把嬴政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问题上,从而让自己只背上‘御下不严,管理无方’的小问题。
这一招也确实成功了。
嬴政看没看穿他的小花招不好说,不过就算看穿了,有些事,嬴政还是会更在意一些。
赵高只需要保证自己说的是实话就可以了。
当然,内容的侧重点要做些许的调整。
“既然只是误会,为何罗网会几次三番刺杀章邯?”嬴政居高临下,睥睨着跪俯在地的赵高,继续问道。
“这……”赵高稍作迟疑后,坦然回道,“据掩日的汇报的情况来看,一是因为罗网内部出了状况,有宵小之辈盯上了章邯将军。”
“二则是因为……章邯将军疑似和叛逆分子走的太近了,尤其是墨家叛逆,以及其中的鬼谷纵横二人。”
嬴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赵高老老实实的趴着,并没有尝试抬起头观察嬴政。
没必要观察。
他就是世上最了解嬴政的人之一,不需要通过察言观色来
“大泽山……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农家叛逆联合墨家叛逆分子做的,其中也牵扯到了章邯将军。”
赵高再次如实回答。
至今为止,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话,而且经得起调查……只不过真的不完全。
比如说白屠的问题,罗网和影密卫起冲突不仅仅是简单的争人,但更深层次的原因,章邯没法向嬴政证明。
白屠本人已死,罗网不可能自爆,他一家之言不足以当证据。
再比如说王离和罗网联手针对章邯的问题,也可以用章邯和叛逆分子走的太近来解释,至于这两件事谁前谁后,那就又是一笔说不清楚的烂账。
章邯从始至终,唯一真正有分量的指控,就是罗网蓄意刺杀他。
这是实打实的,赖不掉的,伤都在身上没完全好了呢。
而这,赵高已经巧妙的解释成了无意之失,而非故意为之。
车厢内暂时陷入了沉默,嬴政手掌无意识的摩挲着,脑中不知在思考什么。
半晌过后,他才开口说道,“起来吧。”
赵高没有推辞,利索的爬了起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体力不支的样子,整个人依旧脸不红气不喘。
对着嬴政演戏可以,但不能演过头。
嬴政知道他的实力,就是跪上一天也不会有多大影响,故意装出狼狈的模样实在没必要。
赵高起身站到一侧后,嬴政突然露出了一个浅笑,说道:
“章邯还送来了一份古寻的疏议。”
章、奏、表、议、疏。
这些都泛指官员呈交给皇帝的文字报告,不过各自之间又有着多方面的不同。
从功能性上来说,疏一般是分条提出建议或意见。
这份署名是古寻的疏,就是一条建议。
“他提议让韩信暂领百战穿甲兵,戍防泰山。”
赵高仍不知道在大泽山把百战穿甲兵打崩的就是韩信,倒没像章邯初听此事时那般难绷。
但他显然不乐意古寻提拔的人染指百战穿甲兵。
帝国四大王牌军中,黄金火骑兵被蒙家掌控,平阳重甲军之前是蒙恬率领,后来移交内史腾,现在虽然不完全处于长公子派系的掌控下,却也受影响颇深。
这要是百战穿甲兵再落到长公子派系,那还玩个鸡毛啊!
即使赵高不认为扶苏有造反的勇气,他也不乐意扶苏获得造反的能力。
不过虽然不乐意,赵高也不能明着提出反对意见。
他没这个资格。
只能尝试旁敲侧击,先笑呵呵说道:
“难得国师有心上疏提议。”
“确实难得。”嬴政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古寻官当了十好几年,过问朝政的次数却是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就这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大都是站在朝堂上直接提出来,极少奏表上书。
当然,他要是朝政过问的勤了,嬴政估计就不自在了。
赵高又笑呵呵的说道,“看来封禅之事确实引得世人皆向往之,连国师大人都未能免俗。”
赵高不敢直接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能不断的强调古寻主动提建议的不寻常。
寄希望于嬴政会因此警觉而不予通过。
嬴政看着赵高,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不想再听废话,直接说道:
“此事,朕已有决断。”
赵高不知道嬴政的决断是什么,却也只能低头躬身,强笑着应声道,“陛下英明。”
………………
胶东郡,桑海城,墨家据点。
在天明、龙且、英布,以及季布四人的围观下,端木蓉小心的拆掉少羽眼上蒙着的纱布,露出他那双失明多日的眼睛。
此时的,他的眼睛紧闭着,眼皮微微颤抖。
天明几人想说话,看了看端木蓉后老实的闭紧了嘴。
之前端木蓉特意跟他们强调过,不许吱声。
端木蓉没有理会那几个憨货,看着少羽的眼睛,操着冰冷的嗓音问道,“能感觉到光吗?”
少羽轻声回道,“能,很朦胧的白光。”
“可以睁开眼了。”端木蓉点了点头,提醒道,“慢一点,你需要适应光亮。”
少羽虽然迫不及待的想要重现光明,却也只能遵照医嘱,一点一点睁开眼皮。
清澈的日光照入他的眼睛里,还是刺得他下意识的重新闭上了眼睛。
端木蓉见状说道,“就这样慢慢来,一点点适应。”
少羽点点头,就这么睁一点闭一点的,慢慢张开了双眼。
柔和而又熟悉的光芒终于再次映入自己眼中,少羽不禁喜上眉梢,嘴角大大咧开,然而没等他笑出声,脸色骤然一僵: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清!?”
他现在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而且色彩也有一定的失真。
简而言之,和瞎着区别不大,也就是能分辨一下白天黑夜。
天明等人闻言顿时紧张的看向端木蓉。
端木蓉倒是很淡定,收拾好废料纱布,回应道,“因为你还没完全恢复,我只是让你提前适应,再过两天就能看清了。”
“还好还好。”
听到这话,天明等人顿时松了口气,少羽紧张的神情也平复下去了。
紧张过后,就是对自己这双招子的吐槽欲望了:
“这也太模糊了……啥也看不清。”
天明笑嘻嘻的凑过去问道,“怎么个模糊法啊?”
“就……就像是什么东西都笼罩着厚厚一层光晕,然后还泼了一层淡墨上去。”少羽想了想,描绘了一下自己的视角。
天明不太能理解,不过他也不需要理解。
他只是想找找乐子。
“嘿嘿……”他嬉皮笑脸的凑近,伸出两个手指头放在少羽眼前问道,“你能看清我伸了几个手指头吗?”
少羽翻了下白眼,找书苑“不知道,反正我看着比五多。”
龙且这时上前问道,“少羽,能看清人吗?”
少羽双眼无神的打量龙且一番后回道,“你我能认出来,因为你是红发,其他人估计不行。”
“我现在高矮胖瘦都不太能分辨出来,两个人走一块我估计都分不清。”
“看路呢?”龙且又问。
“路……勉强能认出来,自己行走问题不大。”少羽回答道。
英布笑哈哈的插了句嘴,“那还不错,至少能自己溜达溜达了。”
季布很细心的向端木蓉请教道,“端木姑娘,请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端木蓉冷冷的回道,“注意不要再吃乱七八糟的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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