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5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9）
主仆二人神色忐忑地回到咸福宫，贵妃并非全然相信端妃，但也不敢不信。
若……若皇后和太子当真是其身不正，那不就是她和老二的大好机会！
权势的诱惑太大了，一想到未来她能够爬到皇后的头上撒野，贵妃就浑身都痛快。
“真假等到宋民来，自然就知晓了。”
很快，得子公公就一脸笑容地将宋太医请来了。
望着端坐在上首的贵妃娘娘，宋太医心中一咯噔。
贵妃娘娘压根无事，那借口看诊寻他前来问话，必然是因为皇上的龙体了。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本宫头晕，你为本宫瞧瞧。”
“是。”宋民脸色有些白，还是迎着头皮上前，为贵妃娘娘诊脉。
离得近了，贵妃这才好压低声音道：“上次你见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宋民蓦然抬头，他小声道：“微臣才疏学浅，没诊出来，但……”
“你但说无妨，此事事涉天下和根基，容不得半点含糊。”贵妃冷冷地警告道：“若有一星半点隐瞒，事发那一天，便是你全族获罪之时。”
宋民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在地，“微臣不敢！”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这才恭敬地道：“微臣怀疑，怀疑……
“怀疑是中毒。”
贵妃猛地从主位站起来，瞬间了然了一切。
是了是了。
若是下毒，那一切都说得清了！
皇上的昏厥、皇后的掩人耳目、庄太医的数日不露面，就连太子的把持朝政都有原因！
怪不得端妃欲言又止、怪不得朝中人动荡却不敢言。
“简直大胆！这可是弑君大罪！”贵妃再等不得，她沉声道：“你立刻随本宫去一趟，若是庄羽真的玩弄毒物伤害龙体，本宫便要立刻将他治罪！”
宋民见状就想阻拦，可话到嘴边上又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拦、如何拦？
左右都不过是为了权势！
皇后娘娘为了太子铤而走险、贵妃娘娘为了三皇子势要推翻太子的储君之位。
夹在中间为难的，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微言轻的人罢了。
宋民哪里敢耽搁，跟着贵妃娘娘便火速前往御书房。
今日皇后娘娘不在，贵妃冲进御书房内殿的时候，外间只有几个伺候的，连带着金公公都不在。
简直是天助我也！
贵妃心头一喜，掀开帘子便进了内殿。
龙榻之上，皇上的面门上，一个黑黢黢的虫子蓦然从他的口鼻处跃出，跳到了庄羽的手心。
“大胆！”贵妃大惊之色，怒喝一声，指着庄羽道：“好你个庄羽，竟然敢用盅蛊之术控制龙体，说！皇上的病症是不是假的？你同太子和皇后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庄羽被撞了个措手不及，望着横眉冷对的贵妃娘娘，心知自己被人算计了。
贵妃娘娘怎么可能恰到时机地冲进来，还正好看到了收尾的阶段。
不错，今日是庄羽最后一次为皇上解毒，后面盅蛊之毒的余毒喝药就能清肃了。
距离皇上醒来的日子，近了。
可偏偏在此刻，他被贵妃娘娘给逮住了。
“贵妃娘娘，您怎得来了？老奴有失远迎！”金公公急忙赶来，帽子都带歪了，他神色诧异地望着对峙的贵妃和庄太医，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大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检查龙体！”贵妃冷冷地盯着庄羽：“摆弄盅蛊之术，在我朝是要满门抄斩的，庄大人。这一次，本宫看看是皇后能保你，还是太子殿下能保你！”
庄羽张张嘴，最后一言不发地退让开来。
第1146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0）
贵妃娘娘还在不依不饶，她冷着脸硬要让庄羽将有毒的盅蛊交出来，庄羽一言不发。
片刻后，贵妃总算是被热闹了，她怒喝着命人搜身。
金公公站在原地没动。
“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去搜？！”贵妃娘娘怒不可歇，低声喝道：“还是你们都参与了谋逆之事？”
“娘娘息怒。微臣这个药……盅蛊用完之后就死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此事……微臣认罪，是臣拿皇上的身子骨儿戏了。”
庄羽既然已经决定一力承担，也犯不着让金公公继续左右为难了。
金公公也没想到庄大人最后还是落得个要这般的下场，他眼睁睁地瞧着人被贵妃娘娘给扭送走而无能为力。
他目送着庄大人离开，临去前，庄羽在御林军的拖行下特意回头看了看，无声地冲着金公公摇摇头。
若是金公公走了，那皇上这处空虚无人，岂不是更加危险么？
金公公眼中含泪，知道庄大人这一去恐怕是危险了。
他用力地抹掉眼角的泪水，冲身边的小太监道：“皇后娘娘人呢？到哪儿了？”
“公公，人马上就赶来了。”小太监欲言又止，看得金公公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话就说！”
“奴才就是觉得太巧了，怎的贵妃娘娘偏偏赶在皇后娘娘不在的时候过来了，怎么皇后娘娘偏偏这个时候被端妃娘娘借口叫走了……”
那小太监的话提醒了金公公，金公公脸色一白，沉声说道：“此事你不可再跟旁人提及，听明白了吗？”
“是，奴才明白！”小太监知晓风雨欲来，瞧师父脸色都难看起来，不敢再多嘴。
金公公焦急地在殿门前来回转动，果不其然，很快就瞧见了皇后娘娘的銮驾。
到底是圣上跟前当差的人，金公公三言两语便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
皇后闻言眉目微闪，片刻后低声道：“到底，到底还是着了道……”
她没说着了什么道、着了什么人的道，可金公公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此后发生的事情，让整个京城都跟着动荡起来。
圣上被邪医诊治久病不起、太子殿下故意拖延把持朝纲的消息喧嚣之上，随着不利于太子殿下的流言四起，朝中人看似平稳从容，实则已经开始暗潮涌动。
户部尚书叶大人早早就开始行动起来，势要将自己的外孙子扶上太子之位，关于庄氏一族的罪行更是力求严判，连太子都被架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
处置了，便是要将认罪的庄氏一族陷于不义；不处置，太子和庄羽勾结的事情就算是坐实了。
太子一直说等到皇上醒来之后再行定夺，暂时压下了不少迟疑的声音，可朝中官员对太子的忠心孝义，到底还是生出了动摇。
毕竟……盅蛊之术乃是大邪，必须斩草除根才是！
不久之后，庄夫人便在深夜来到了大理寺。
她终于见到了自己月余不曾归家的丈夫。
庄羽被看押着，却没受什么刑，这算是太子唯一能为庄家人做的事情了。
“婉儿，你来了。”庄羽微微一笑，望着清丽无双的女子喊出了她的小子。
庄夫人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到底还是走到今日了。夫君可后悔？”
“怎么后悔？我本就是大夫，咱们，咱们……只是苦了漪儿。”
庄夫人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漪儿已经让宇文将军护送出城了，他们的人一直在暗处，两个嬷嬷、两个丫鬟，几个心腹都跟着去了，旁的只能……只能听天由命了。”
庄羽握住了妻子的手，低声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庄夫人摇摇头：“从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能跟权势倾轧分开。就算咱们不害人，也不能保证旁人不怀揣着祸害的心思。”
第1147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1）
他们夫妻早就说好了，也有了一番应对。
庄羽低声说道：“我怀疑是二皇子和端妃娘娘。”
“什么？”庄夫人闻言一诧，二皇子不是一向忠心于太子殿下吗？就连端妃娘娘都一直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的。
“这二人竟然如毒蛇一般早早盘踞着，如今才露出几分马脚。可……可我苦于无证据，贵妃娘娘进来的时候又瞧见了，我百口莫辩。”庄羽叹了口气，也实在是没法子。
“那皇上的病情……”
“药方子我都留下了，不论后来者是哪位太医，按照我之前写的去配药，自然是无碍的。”庄羽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
他再度握紧妻子的手，低声说道：“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庄夫人低笑一声：“咱们夫妻一体，出了事儿总得一起担着。待会儿我就去太子府邸，把咱们的计划交代一下，旁的……”
“嗯。”庄羽和妻子心心相映，不必多说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们没有给留在京城的庄氏一族留后路，可是必须得给大明的血脉、给太子殿下留后路。
家国天下，无国哪有家？
只盼云布政使念在当初的旧情，愿意帮衬云漪，抚养这个可怜的孩子长大。
庄夫人知道，他们这一别，再相见恐怕就是法场之上了。
“夫君，你一定要多拖延一些时日。”
“好。”
庄羽用力点头，他一点一点地松开妻子的手，神色之间都是不舍。
明明还有半生漫长，却只许卿几载夫妻。
庄夫人迅速离开，坐上马车前往太子府。
太子妃听说庄夫人深夜来访，一时间惊讶不已，扶着已经显怀的腰身赶紧起来，冲身边伺候的道：“赶紧把夫人引入内厅，本宫要同庄夫人说些体己话。”
“是，奴婢这就去。”
待头戴兜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走进内厅，太子妃缓缓坐直了身子，就在惊讶之中看到了容貌清丽绝尘的女子。
“民女参见太子妃……”
“别多礼了，庄太医为了本宫都这般了，该是本宫给庄氏一族行礼才是。”太子妃虚扶一把，示意庄夫人坐下说话。
“夫君在牢中一切都好，大理寺卿梁大人并未为难，只是皇上一直不醒、拖延不处置的日子也耽搁不了许久了。”庄夫人说起这些来神色如常，似乎是个局外人。
太子妃眉眼微蹙，她知道庄羽认罪是因为被贵妃娘娘抓了个现行，事实上他们都知晓，庄大人多少有些怪才，于毒物、盅蛊都是有研究的，这一次才能对症救治圣体。
奈何，奈何……
现在皇上昏迷，贵妃眼见为实，又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庄太医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不敢解释；太子殿下哪怕再刚正不阿，也不能选这个时候回护。
外朝的压力、后宫的压力，全部都压在太子殿下的身上，属实令人难以承受。
“太子府有太子府的难处。妾身今日前来求见太子妃，是为了以计后来。”庄夫人低着头，和太子妃低声耳语几句。
太子妃先是一怔，随即不可置信地道：“不，不能吧？”
怎的就要准备到这个地步了呢？
“妾身同夫君一开始也以为大可不必如此。可皇位争夺，稍不谨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第1148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2）
太子妃思及今日的危机也是转眼就到，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所言不错，本宫知道了。”
二人又悄然说了些什么，随即庄夫人便重新戴上兜帽离开。
临去前，太子妃不顾大着肚子，朝着庄夫人离去的方向行了大礼。
她轻抚着肚子，小声说道：“儿啊，只愿你能平安降生，莫要辜负了大家为你的谋算。”
两位女子计算得不错。
时间过得太快了。
事件的发生也太快了。
皇上终于转醒，龙体逐渐康复，对三皇子和贵妃的爱重信任一下子提升，朝中导向三皇子和叶尚书府的人越来越多。
庄氏一族先是认罪、后又翻供，接连折腾了数次，最后庄羽终于被贬谪回家，等待判罪。
一日，德子公公借贵妃娘娘口谕前往庄太医府上，掏出的却是满门抄斩的圣旨。
庄氏一族一百多口人，无人生还，连孩童都不曾放过。
一时间，血案惹得京城众多官员噤若寒蝉，对太子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随着圣体康健，太子谋逆的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飘入京城，江南数众官员细数了太子巡查江南“十宗罪”，贵妃趁势攀扯出太子命令庄氏一族给皇上下毒之事。
皇帝在百官“圣裁”的呼喊声中，终于将太子下狱，并怒极之下写下废太子诏书。
一时间，朝野震荡。
几朝阁老求情，获罪的获罪、斩首的斩首；远山居的求情折子来到京城，不少世勋家族都为太子殿下求情，言说个中详情实在是不明，委实不应该这般废了太子殿下。
皇帝看完远山居的折子之后就气得掀翻了所有奏折，再不曾探看过。
宁妃娘娘和皇后娘娘、端妃娘娘齐齐跪在御书房门外为太子殿下求情。
岂料贵妃前来，先是拿出了六王爷的“罪证”，又贬斥了端妃；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贵妃不能冒犯，便将皇后身边两个助力悉数处置了。
皇后娘娘跪在台阶之上，一双锐利的凤眸望着静悄悄的御书房，她眼睁睁地看着夫妻数载的丈夫逐渐变成了冷酷多疑的君王，眉眼里都是疲惫。
“皇上，当初为了稳固朝纲，太子殿下和皇上打擂台，多年不知收拢了多少老臣的心。如今天下大定、太子得民心，难道皇上就要因为自己的疑心废太子吗？”
“砰！”屋内传来了茶盏被打翻的声音。
可皇上还是没有见皇后的意思。
皇后是将门之女，一向心高气傲，这么多年来也从来不曾开口问皇上求过什么。
她的态度软化了些，低声道：“皇上，臣妾入宫多年从来不曾求过什么恩典，但庄太医诊治皇上之事确实有隐情，臣妾每每想要禀告，皇上都拒之不见……若皇上这般不待见臣妾和宇文府，那，便废后吧。”
说罢，皇后当场就要摘下自己的凤冠。
“皇后娘娘哎，使不得啊！”殿内跑出一个着急的身影，却不是皇上，而是皇上跟前伺候的金公公。
“娘娘，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呢，他被朝臣钳制、又被贵妃一族逼迫，实在是不好受……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再逼皇上，也落不得什么好的……”
金公公一派肺腑之言，皇后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
皇后娘娘心寒的是，皇帝竟然以一种逃避的姿态面对所有人，这才是最让她心凉的。
“不必再多说了，这个皇后，不当也罢。”
皇后娘娘眼看着皇上连看都不愿意出来看她一眼，深知多年夫妻情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将凤冠摘下，黯然地道：“既然皇上心里头早就已经有所定夺，那就随便吧。”
说完，她连凤袍都脱了，穿一身素裳中衣，扶着宫女的手转身离去。
第1149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3）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三思啊……”
金公公望着已经卸下凤冠的皇后娘娘，脸色忍不住一白：“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哪里还会应呢？
她已经知晓皇上的心意，也了然这一切断然无法转圜。
不过月余的功夫，这数十年的夫妻情分就走到了尽头，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皇后娘娘扶着宫女的手离开了御书房，片刻后就命人送来了凤印。
金公公端着凤印走进御书房的时候，神色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皇上头都没有抬，金公公就一直端着凤印不敢放下。
“皇上……”
“送去给贵妃。她不稀罕，这世上有得是人稀罕凤印！”
“皇上三思啊！”金公公见状忙不迭跪在地上，正欲替皇后娘娘开口，就见皇上龙目一瞪。
“还不快去？”
金公公到了嘴边的话愣是咽了下去。
无奈，他这个当奴才的哪里能扭得过主子，只好去了咸福宫。
贵妃娘娘得了凤印果然非常高兴，她给了金公公极多赏银，兴高采烈地问道：“皇上给凤印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以后这六宫事务可都是要给本宫掌管了？”
金公公讪然地挤出一个笑容：“当是如此吧，恭喜娘娘。”
“同喜。金公公，只要你好生伺候皇上，本宫也断然不会亏待了你。”贵妃眼底涌上几分笑意，冲身边的宫女道：“去，送送金公公。”
“奴才不敢当，还请心若姑娘留步。”金公公难得没有卖咸福宫的面子，神色忧虑地离开了。
贵妃娘娘目送着金公公离去的背影，眼底涌出浓郁的野心勃勃。
后宫易主，未来这些奴才们不还是都得看本宫的脸色？
“不急，不急……”
收服人心，总是需要时间的。
皇后娘娘闭门不出的消息很快在宫内外蔓延开来，不少大臣都知晓这一次恐怕太子殿下是不好了。
次日一早，无数将士涌入皇城，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立刻派出去交涉。
谁知那将领只说遵照太子殿下之名被调遣入京，旁得一概不知。
更令人忧心的是，那前来的将士，是宇文嫡系。
一时间，朝堂众人都开始怀疑太子殿下乃是企图谋反，利用军权来威胁皇权。
可、可太子殿下人还在大狱里关着呢，哪儿有法子给自己的亲信传信儿啊！
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宇文将军府。
宇文睿听到消息之后，立刻让自己的妻子带着宇文霄回娘家，若是可以的话，最好尽快离开京城。
“我哪里都不走。宇文睿，咱们生要在一处、死也要在一处。”
宇文夫人拉住宇文睿的胳膊，“这是咱们的誓言，你难道忘了吗？”
“宇文一脉永不会造反。若你和霄儿不走，会面临什么结果，你可知道？”
现在就是有人逼迫太子反了。
太子已经被废、庄氏一族被强行抄斩，连洪大将军的军队都在没有令牌的情况下进京，可见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黑手离他们很近很近。
近到……令人发指。
“我不怕。”宇文夫人反手扣住宇文霄的小手，小小的少年已经隐约有了宇文睿清俊冷冽的气息。
她认真地望着儿子，沉声问道：“霄儿，你怕死吗？”
宇文霄想到了庄太医一家，想到了那个奶团子一样的小姑娘……想到太子兄长已经不是太子，可表嫂还被关在府里不能出门……
“儿子不怕。”宇文霄扬起头，那双凌厉的眉眼带着几分坚决：“儿子若是死了，能让表兄和表嫂重新当储君，儿子愿意牺牲自己。”
宇文睿和宇文夫人脸上皆是欣慰。
第1150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4）
“我儿小小年纪就有爱护家国之心，极好，极好！”宇文睿笑了笑，终于没再说让妻儿离开的话。
他低声说道：“我们今日不走，就要承受灭顶之灾。但是霄儿你记住，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许你轻易放弃性命，明白吗？”
“儿子明白。”宇文霄用力点头。
“为父的书房有三个锦囊，若是我们回不来了……你再拆开看，记住了吗？”
宇文霄一把握住爹娘的手，神色间透出几分惊恐，“爹、娘，你们为什么回不来？”
宇文夫人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他，轻声说道：“因为要帮你保护你的表兄和表嫂呀。”
她话音刚落，内室的大门就被踹开了！
“大胆宇文睿，你等在做什么？”得子公公一张奸诈嘴脸透着几分恨意。
“阉人得势，小人嘴脸。”宇文夫人冷冰冰地吐出八个字。
得子公公二话不说：“奉皇上旨意，你等擅自调兵入京，乃是大逆不道，押解大理寺调查清楚！来啊，带走！”
说完，差役们就冲了进来。
“我看谁敢？！”宇文睿眉眼沉敛如水、声音如同洪钟，一下子震得那些差役耳膜都要碎裂了。
得子公公见状，色厉内荏的嘴脸就保持不住了。
他讪然地指着宇文睿：“你，你们胆敢抗旨不尊？那可是谋逆大罪！”
“谁说我们要抗旨？”宇文夫人危险地眯起眼，盯着得子的时候仿佛在盯着一个死人。
“我们有腿，自己会走！”
说完，宇文夫人挽着宇文睿的手，夫妻二人便随着差役离开。
“那小世子也……”
“得子公公！”宇文睿再度出声，他神色透着几分警告：“稚子年幼，还得劳烦贵妃娘娘看顾一二。”
否则闹到皇上那儿，谁的颜面都不好看。
得子公公脸色白了又白。贵妃娘娘上次就因为庄氏一族被抄斩狠狠地责打过他，这一次也警告了他只要将人带去大理寺就是，旁得不许多做。
“如此，就请宇文将军去大理寺调查一二吧。”得子公公说完之后，瞟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宇文霄。
也是，小小孩童，能掀起什么风浪？
小小的少年盯着父母被差役簇拥着离开，他知道，也许今日就是跟父母最后一次相见了。
宇文夫人走到门边，转过头来望着孤零零留守在屋内的宇文霄，瞬间红了眼眶。
她扬起一个笑容，冲着宇文霄笑了笑，无声地道：照顾好自己啊！
宇文霄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却不自觉地湿润了。
他朗声道：“爹娘，你们放心，霄儿一定好生照顾自己，等你们回来！等你们回来！”
可他们都知道，也许这一去，就是永别了。
……
皇宫。
皇帝盯着跪在地上的得子公公，沉声说道：“你带去的那点儿人还不够宇文睿塞牙缝的，他们是如何去了大理寺？”
按说不应该。若是有心造反，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当是立刻反手才对。
得子公公恭敬地道：“许是皇上有天人庇佑，那些差役们自然就拿下宇文将军……”
“哼。”皇帝冷哼一声，得子有几斤几两，他还能不知？
宇文睿的武功，放眼大明都是一流高手，还能惧怕几个差役不成？！
第1151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5）
得子公公被拆穿，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的神色里带着几分慌乱，恭敬地道：“也是、也是宇文将军不敢违抗圣命，故而才选择束手就擒的。”
皇帝听到这个话，方才涌起的复杂情绪骤然消散了些。
是了，身为帝王的威严，到底还是让宇文睿害怕了。
“行了，你下去吧。”皇帝说完之后，便命金公公宣召大理寺左少卿梁岩。
说来可笑，如今的大理寺卿乃是太子一脉，人也还是太子举荐的。让太子的人审讯宇文府，那必然是不妥的。
金公公恭敬地退出去，宣大理寺左少卿梁岩入宫面圣。
梁岩入宫的时候神色还算平静，出宫的时候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他万万没想到，皇上召见自己并非是因为自己的才能，而是为了要让宇文一族认罪。
如何认罪？自然是要严刑逼供！
梁大人的手心都跟着冒汗了，心里头越发觉得此事不妥。
可……
临去前，梁岩默默地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皇宫，只觉心底一派冰冷。
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京城都弥漫在易储的古怪氛围中，不少官员深知，废太子一事恐怕再无转圜余地，而贵妃娘娘的党羽、户部山舒服的门神，仍旧在搜集那些忠心耿耿于废太子殿下的官员。
废太子府邸门可罗雀，俨然变成了一座无声的空府。
令人疑惑的是，圣上所言罪状，废太子一个都不认，却上表了认罪诏书。
圣上得了认罪诏书之后，血洗太子党的信心更加坚定了。
是夜。
废太子府邸后门走出一个身穿斗篷、看不清面目的女子。
女子坐上一辆软轿，在大理寺差役的护送下，悄然进了寺内。
乌烟瘴气、血水腥臭的大理寺地牢内，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哀嚎的声音。
大理寺少卿梁岩恭敬地对着来人说道：“夫人当心脚下。”
“多谢大人。”
“……夫人客气了，这边请，宇文将军夫妻都在里间。”
梁大人神色沉重，恭请女子上前。
宇文将军夫妻入大理寺已经三个月，二人铁骨铮铮，对于莫须有的罪名是一概不认的。
梁岩为了在皇上那里说得过去，用刑的时候没有伤筋动骨，基本都是皮外伤，将养月余便能好。
明面上，梁岩却不敢过于偏帮宇文府，盖因废太子如今形势不佳，若是所有废太子一脉的人都折进去，那未来谁给太子殿下伸冤？
前来的女子也不多言，跟着梁岩来到了最里间的地牢。
“哗啦啦”的铁链声在偌大的地牢内回荡。倚靠在墙边的宇文睿夫妻看到有人来了，二人神色皆是警惕。
走进地牢的女子缓缓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秀气灵动的容颜。
“太子妃？”宇文睿和宇文夫人皆是一怔，有些诧异地望着梁大人。
这些日子，两大人负责督办严刑拷打，目的就是为了让宇文睿认罪。可宇文睿多一个字都不说，自然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宇文夫人对梁岩颇有怨怼，不时唾骂两句，换来一阵好打；可宇文睿是习武之人，深知梁岩用刑看似血腥吓人，实则都避开了筋骨要害。
他心中对梁岩颇有疑惑，不知这厮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在看到太子妃的瞬间，宇文睿了然了。
“舅舅，舅妈。”太子妃上前两步，望着浑身伤痕的两位长辈，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梁大人忙不迭低声解释道：“两位都是皮肉伤，太子妃莫要难过。你们先说话，下官在外头守着，时间不多，太子妃长话短说。”
“多谢梁大人。”太子妃扶着肚子点了点头。
第1152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6）
梁岩就在宇文夫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走出了地牢。
宇文夫人呐呐地指了指梁岩，小声问了一句：“咱们是一伙的？”
宇文睿低笑一声，悄然道：“可别说出去，不然梁大人就护不住咱们了。”
太子妃也跟着点点头：“舅舅说得是，如今不少忠于太子殿下的都不敢发声，生怕被牵连进去，后面的事情就越来越难办了。”
宇文睿望着太子妃已经显怀的肚子，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你有孕了？”
“是，几个月前就有了，庄太医为了保住太子殿下的血脉不曾声张，谁知后面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事……”
太子妃捂着肚子，低声说道：“如今，也不敢再让人知晓还有了个他。”
否则局势将会更加风雨欲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写认罪书？”宇文夫人忍不住追问道：“这可不是他的性子。”
“认罪书他是写了，可内容却不一样。”太子妃思及此，忙不迭甩甩头。
“舅舅、舅妈，我和太子殿下都需要你们……”太子妃握住两位长辈的手，就要跪下说话。
她哽咽着说道：“太子府肯定是不成了，可太子绝对是冤枉的！我们也不曾调兵！”
“你这孩子，千万别跪！”宇文夫人立刻扶住了太子妃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浑身都僵住了。
太子妃哪里敢再动，一时间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有没有调兵，我最是清楚不过。”宇文睿低声道：“事发之前，太子就说过虎符找不到了。我等只以为是寻常丢了，还不曾特意找过。如今想来，恐怕是有心人早就布局了。”
“幕后之人离我们太近了，可留给我们调查真相的时间却不多了，尤其，尤其庄家……”太子妃说到一半，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孩子，你别哭坏了眼睛，有什么事你且说就是了。”
宇文夫人也是女子，最是明白怀孕期间不该大悲大喜。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拖。”
太子妃抹干眼泪，望着宇文睿和宇文夫人：“舅舅、舅妈，不论如何，咱们一定要咬紧牙关，能多拖延就多拖延。”
孩子起码还有四五个月才能降生。最信任的大夫已经满门抄斩。如今……太子妃和太子的所有指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宇文睿闻言，抿唇说道：“看来，只能留待来日了。”
“是。”太子妃再度跪下：“感谢舅舅、舅妈大恩，为了太子殿下、为了我腹中的孩儿……”
两双染血的手齐齐握住了太子妃的手臂。太子妃缓缓抬起头来，泪眼看向亲人。
“也是为了大明。”宇文睿沉声道。
幕后策划之人心中必然对皇位狼子野心。多年筹谋就是为了今日将太子的根基一瞬拔起……这等居心叵测之人，怎堪家国大任？
就算成为一代帝王，也必是阴险狡诈之辈。
那便是大明之祸，百姓之祸。
宇文一族，决不会助纣为虐。
有些话尽在不言中。
太子妃重新戴上斗笠，再度强调：“舅舅、舅妈，不论何时，你们都不要主动放弃性命，只有拖延才能争取机会和时间！也只有拖延，才能让咱们逆风翻盘。”
庄氏一族的主动赴死，真真是让太子妃如同惊弓之鸟，再也赌不起了。
宇文睿夫妻点头：“太子妃放心。”
第1153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7）
太子妃离开大理寺之后，便准备去刑部看废太子。
“刑部尚书正好不在，下官已经买通了几个差役，肯定让太子妃顺利见到太子殿下。”
梁岩低声说道：“太子妃办完事情之后务必要尽快回府，若是天亮了，再被贵妃娘娘的人抓住首尾，恐怕要大做文章。”
“本宫明白，多谢梁大人提醒。今日……辛苦梁大人了。”太子妃认真地望着梁岩：“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梁大人之恩，本宫今生无以为报，只愿以后大人诸事顺遂。”
“太子妃，万万不可这么说！”梁岩仿佛感受到了一股丧气，他赶紧摆手，劝太子妃莫要放弃希望。
哪怕是有一线生机，他们也一定得搏一搏！
太子妃没有多说，只微微一笑，仿佛默许了梁岩的话。
进了刑部之后，太子妃同废太子说了什么，没人知晓。
次日一早，百官就听说废太子殿下拒不认罪，还说认罪诏书并非他所写。
事情闹开来传到宫里，皇帝再次震怒。
紧跟着，圣上的桌案前就摆上了废太子亲笔的认罪诏书。
皇帝怒斥之下，更加坚定了要严查废太子余党的消息。
因了当初的认罪诏书在先，眼看着废太子一案已经有了湮息之势，可事情却在此刻急转直下。
废太子府邸。
一个衣裳粗陋、模样普通的男子快步从太子府的后门进去，他手里拎着两个桶，跟着管家很快便到了太子妃的后院门口。
片刻后，那模样普通的男子便进了内殿。
屋内，太子妃穿着朴素、不施粉黛，端坐在上首，沉声问道：“太子怎么说？”
“太子殿下说，他并未着人送什么认罪诏书，那诏书乃是之前送与二皇子殿下的。不知怎么的今日才送到皇上面前。”
太子妃闻言脸色一白，骤然坐在桌边，她眉目透着几分黯然。
“竟是老二，竟然是老二在中间做了手脚？”
不，不会的，老二一直对太子忠心耿耿，何必搅和这一出？
“太子妃，二皇子在外求见。”
正当太子妃惊疑不定之时，就听到门外人启禀。
太子妃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子，“你先退下，本宫去会会老二。”
“是。”男子二话不说，立刻从屏风后面退出去，快速离开。
二皇子一看到太子妃，便立刻跪下请罪：“皇嫂，是弟弟错了皇嫂！”
“二弟这是做什么？”太子妃神色不改，冷淡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男子。
老二这么多年来一直跟随在太子左右，算得上太子的左膀右臂了。不想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刀子。
当真是，当真是人心难测！
“皇嫂，弟弟，弟弟把皇兄的认罪诏书给弄丢了！”二王爷脸色惊慌地道：“上一次弄丢之后，弟弟模仿着兄长的笔迹写了一册认罪诏书，还没来得及呈上，刑部就送去了一份认罪诏书。弟弟以为兄长是想明白了，准备跟父皇服个软，就没多想，谁知，谁知……”
他临摹拓印下来的原件竟然无端端地出现在皇宫里不说，还被摆在了皇上的桌案前。
太子妃闻言狐疑地盯着老二。
说实话，她现在已经没法信任任何人了。
“哦，那是谁偷走了太子殿下的认罪诏书？”太子妃顺着老二的话反问。
二皇子本就长得憨厚，片刻后终于惊恐地抬起头来：“是老三，三弟他来过我府邸一趟！”
是么？
太子妃眉眼泛着几许冷意，片刻后才温和地道：“你别难受了，如今乃是多事之秋，二弟也要保重身子才是啊。”
二皇子没想到方才还冷眼相待的皇嫂突然又恢复了以往温和端方的模样，他低声呐呐地道：“弟弟不能为皇兄和皇嫂分忧，已经内疚不已……”
“无妨的，只要能保住你等，太子殿下也心能安了。本宫乏了，二弟先回去吧？”
太子妃神色坦然，不见丝毫端倪，二皇子压下眼底冷冽的精明，嘴上还不忘记憨厚地道：“是，那二弟就先告退，不打扰皇嫂休息了。”
第1154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8）
太子妃静静地望着二皇子离去的背影，等到二皇子离开后，她身边的侍女小声说道：“太子妃，您相信二皇子方才的话吗？”
“信如何？不信又能如何？走到今日，皆是我同殿下技不如人。”
可太子妃却不能放弃任何希望。
她的腹中还有孩儿。
太子妃思及此，便快速起身去了书房，有些事情，她需要按照庄夫人说的话，尽快安顿起来了……
月余又过去了。
宇文府每日里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小世子爷宇文霄却成天端坐在书房门口。
他知道，爹娘若是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到书房的。
可他等了这么些日子，却没见着爹娘回来。
“少爷，该去用膳了。”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提醒道：“要是将军和夫人知晓少爷总是不好好用膳，恐怕还得叨叨您呢。”
宇文霄转念一想也是，就起身拉起管家的手，低声问道：“爹娘在大理寺还是没消息吗？”
“不曾有消息，废太子殿下那里也不曾有消息。少爷，您可得保重身子呢。”
“嗯。”
宇文霄坚强地抿了抿唇，快速跟着管家去了正厅用膳。
小小的少年端坐在周边，刚用了几口，就看到一个快速匆忙的身影忙不迭地来到房间里：“少爷，少爷！有人来了！”
来人年岁不大，同宇文霄的身量差不多，一双眼睛乌亮乌亮的。
宇文霄快速放下碗筷，期盼地问道：“梅英，是不是我爹娘……”
“不是，小人听说是大理寺少卿梁大人……”
一听到不是爹娘，宇文霄的小小清俊容颜划过一抹失落，他深吸一口气，转而挂上一抹微笑：“无妨，去看看吧。”
既然是带走爹娘的官员，说不定也知道一些爹娘的消息呢？
总归，没有坏消息，就还是好消息的。
很快，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快步来到宇文府正厅，他双手揣在袖中，神色之间带着几分好奇。
别说，梁岩还是第一次来宇文府呢。
依照以前，梁岩的官职属实在宇文将军面前不够看的。
“梁大人安好。”宇文霄十分礼貌地先行行礼。
梁岩望着小大人儿一般的宇文霄，心中略显诧异。眼看着家族逢遭大难，小家伙竟然还能保持着从容体面，当真不一般。
“见过世子爷，世子爷可莫要折煞下官。”梁岩也恭敬地拱拱手，随即四处看了看，低声道：“世子爷，可能近一步说话？”
宇文霄闻言神色一紧，“如此，梁大人请。”
二人快速进了正厅，梁岩便压低声音同宇文霄说及宇文夫妻之事。
“宇文将军夫妻现在尚好，奈何皇上如今不松口，太子殿下那边也是好坏参半，一切偶都得继续等待。只要世子爷保证好好的，下官也一定会在牢中多给将军和夫人行些方便。”
宇文霄对梁岩的话到底有些半信半疑。
不为别的，就是因了梁大人便是那天带走他爹娘的官员。
这么些日子，宇文霄也偷偷买通过不少差役去询问爹娘的消息。
梁大人毒打用刑的事情，满朝皆知。小小的宇文霄也不会不知道。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梁大人闻言想了想，就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
宇文霄认识那玉佩，是爹娘的定情之物！
“夫人说，你若是看到这玉佩，便会相信下官所言。”
梁岩真诚地将玉佩递送了些，一双眼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突然红了眼眶的少年。
第1155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19）
宇文霄望着手中的玉佩，小小的人儿心底都是惧怕。
是的，他是害怕的。
漪漪妹妹全家说没就没了，太子表哥的储君之位也被一句话削了。
他有多少日子没有看到爹娘，就有更多日子没瞧见表哥表嫂。
一夜之间，熟悉的世界都翻天覆地。
“你……你既然是表兄一党，为何要对我爹娘用刑？”宇文霄勉力将眼泪咽了下去，哽咽着问道。
“皇上想要看到宇文一脉被用刑。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但我们心中有数，用刑也是表面功夫，只有这样做，宇文将军和夫人才能活得长久，让一些人安心。”
宇文霄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起码明面上的功夫，是做给皇上看的。
“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梁岩看时机差不多，赶紧起身说道：“世子爷，将军和夫人说了，男儿志在天下，不能因为家内逢遭巨变就放弃希望，辜负了他们当年的一番教导。”
梁大人这番话，确实像是爹娘说的。
宇文霄瞳孔一缩，很快肃板着小脸认真地道：“还望大人转达爹娘，儿子一切都好，必然会按照他们所言行事，不会放弃希望。”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梁大人忍不住心中的喜欢，就又夸了宇文霄几句。
他想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却被宇文霄侧过头躲开，一张小脸儿透着几分傲娇：“梁大人自重。”
梁岩直接气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小子……不错，不错。”梁大人也不强求，起身将两只手揣进袖兜中，低声说道：“下官告辞了。”
宇文霄起身相送。
梁岩一再挽留，宇文霄仍旧坚持将人送到了门口，这才离去。
目送梁大人离开后，宇文霄握紧手中的玉佩，神色之间透着几分茫然。
不知怎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默默地提醒着宇文霄，他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人。
午后，宇文霄小眯片刻，就将今日的课业完成了。
正值午后时光，他站在书房内认真练字，便听到管家再度进屋的动静。
“管家，又有客人上门了吗？”
“是，二皇子殿下来了。”
“哦？快请。”宇文霄一听是二皇子殿下，眼底涌上几分希冀。
表兄的事情一直都是二皇子殿下在操持，也不知道形势如何了。
二皇子仍旧是憨厚持重的模样，见宇文霄一切都好，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便忍不住低声说道：“你受苦了，小小的年纪，瘦了一圈儿……”
“二表哥可别说这些客套话了。太子表兄的事情有着落了吗？姑丈他……回心转意了吗？”
“若是有这么容易就好了。”二皇子喟叹一声，拉着宇文霄的手坐下，示意小少年不要着急。
他说了一通云里雾里的话，归根结底便是：等。
宇文霄闻言不是不失望的。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对二皇子的期待和信任都化作了一腔虚无，宇文霄略有些黯然地端坐在桌边，后面二皇子说了些什么，他竟然是一句没听进去。
二皇子眼看着宇文霄根本无心旁骛，索性也不再啰嗦，他站起身来认真地道：“不论如何，你放心，表兄一定想办法救出太子殿下和你爹娘！”
“多谢二表兄。”宇文霄例行公事地感谢了一句，就蔫蔫地目送着二皇子离开。
二皇子还没从院子里离去，就跟匆匆忙忙的管家和一个娟秀的女子擦身而过。
那女子穿着一身素裳、看上去十分低调，可上好的绸缎衣裳却以及显出对方身份不凡。
第1156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20）
二皇子和那女子擦肩而过，女子蓦然顿了顿脚步，转而看向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内敛的眉眼带着几分笑意，他冲着女子点了点头。
那女子仿佛跟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句话都不曾交流，甚至在短暂的停留过后便再度转身离去，仿佛压根素不相识一般。
“少爷，少爷！傅家姑娘来了。”
管家快步带着傅莹走进书房，宇文霄惊讶地望着傅莹，诧异地道：“傅家姐姐，您怎么……”
傅莹不仅同太子妃是闺中密友，跟庄夫人的关系也不赖。有趣的是，她辈分儿就夹在二者之间，宇文霄有时候都不知道该喊姐姐还是姨姨。
傅莹的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小盒子，她低声说道：“是我来迟了，宇文家弟弟受苦了。”
将人让进屋子里，傅莹把手中的糕点放在桌边，招呼着宇文霄用一些，心疼地道：“因为庄家的事情，我一直被家中人禁足，这几天才有机会出门……你看看你，小脸儿都瘦了一圈儿。”
“不妨事的。傅家姐姐，你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宇文霄最关心的，还是爹娘的事情。
傅莹讪然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的有限，如今……还是得看皇命。”
不知怎的，宇文霄听到这话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且不论旁的，娘亲也好、庄氏夫人也罢，就算是姑母和表嫂，她们能做的事情也太多了。怎么能说妇道人家能力有限呢？
“傅家姐姐多虑了，如今确实都得看皇命。”宇文霄已然知晓，傅莹是不愿意多帮忙的，自然有些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原来女子之间的感情如此脆弱，是完全没法凌驾于家族之上的。
思及此，宇文霄反而看开了。
傅莹没想到小少年竟然应对得如此从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她才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将手里的点心往宇文霄那里推了推。
“莫说这些了，这都是我专门挑的你爱吃的做的，多少尝一些吧。”
傅莹的眼神太过期盼，宇文霄不忍心驳了亲近之人的面子，便客气地捻起一个点心吃了些。
宇文霄哪里有吃零嘴的心情？
傅莹眼巴巴地看着宇文霄吃下一块点心，这才起身告辞。
临去前，她望着宇文霄，脸色带着几分迟疑，最终还是低声道：“霄儿，原谅我。”
宇文霄有些不解，只当是不能帮助宇文府解困，傅家姐姐心里内疚才这般说。
“无妨的，宇文府的事情，旁人确实也帮不上忙。”宇文霄不以为意，仍旧出于礼数朝着傅莹行礼：“世风日下，多少人都避着宇文府，傅家姐姐愿意顶风登门，已然是大恩了。”
傅莹眼眶一热，随即朝着宇文霄行了一礼，款款离去。
宇文霄转身回到了书房，再也没了练字的心情，因了梁大人而稍有安稳的心，都因二皇子和傅家姐姐的到来变得杂乱起来。
他望着天边的云朵，不知道这样阴云密布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宇文霄最后的意识，便停留在管家张皇失措的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浑身都沉、连带着视线都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庄漪的小脸儿。
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庄家会满门抄斩，她上次问自己愿不愿意娶她的时候，他就说“是”了。
想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宇文霄的心里皆是内疚。
第1157章 番外二 废太子谋事（21）完
宇文霄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素裳银钗的姑母。
“姑母？”
皇后一双眼睛都哭肿了，看到宇文霄睁眼，她欣喜地扑上来，一双手不住地轻拂着宇文霄的小脸儿。
“太好了，太好了，你可吓死姑母了！”皇后不住地抚摸着宇文霄的脸颊，确认宇文霄是真真切切还活着的，这才哭着说道：“幸好你没事！”
若是宇文霄有事，她该如何跟兄长和嫂嫂交代？
“姑母，你不是该在皇宫里吗？为什么会在这……”小小的宇文霄短短几个月，脸已经瘦成了巴掌大，此刻反而担忧地望着皇后。
皇后的眼底闪过一抹怨毒，她低声说道：“你被人下毒了。”
宇文霄脸色大变。
他想到了带着玉佩来的梁大人、一直在想法子救人的二皇子，还有温和又内疚的傅家姐姐。
那天来的人中间，有那么多人，可却不知道是谁下了毒。
可不论是谁下毒，宇文霄都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件事：宇文府要完了。
太子殿下，要完了。
皇后低声说道：“从现在开始，霄儿你不可以信任任何人。所有人都有嫌疑，都可能是罪魁祸首，所以你一定要保证让自己活下来，必要时候，可以一直装病……”
姑侄二人额头贴着额头，不知道说了多久的话。
宇文霄努力将姑母说的一切全部都记下来。
接下来数日，宇文霄都在病榻上徘徊，而皇后也仍旧不施粉黛地照顾着宇文族的孩子。
两个月之后，废太子因不堪忍受朝廷诸多嫡系之人被污蔑血洗，在牢内墙上留下“天理昭昭”四个大字，便自戕赴死。
临死前，他拒不认罪，并扬言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又过了月余，边境大乱，兵肥马壮的蛮子沿着大明的边境攻打下数座城池。
满朝文武皆惊，有人伺机肯定放出宇文将军夫妻，率兵攻打蛮子军队，将功补过。
皇帝犹豫数日，蛮子再破三城，已然直逼十城之外的京城。
主战派也好、主和派也罢，竟然第一次站在了统一战线，恳请皇上释放宇文夫妻，保家卫国。
皇帝怒斥之后，到底还是退让了。
当日，宇文睿夫妻不曾回府，从大理寺出来便披上了战甲。
据说，当时宇文睿夫妻身上伤痕累累，血水已经浸透了战甲，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翻身上马，准备开拔，可谓赤胆忠心。
宇文睿和妻子没料到还有出大理寺的一天，二人握紧手里的兵刃，知晓这一去，兴许再也回不来了。
临去前的最后一刻，宇文睿望向前来护送众人的大理寺官员，他的目光落在梁岩身上。
“若是可以，希望梁大人未来可收犬子为学生，跟在梁大人身边学做人、晓刑律，免得走上我夫妻二人的老路。”
梁岩万万没想到宇文将军竟然会临去前将世子爷托付给他，他忙不迭摆手：“将军是哪里得话？若世子爷愿意，下官定然义不容辞。可，可将军和夫人还要归来，怎可临阵说这等丧气之言。”
宇文睿闻言，同夫人对视一笑，二人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战意。
回来？
若能回来就好了。
霄儿若能跟在梁岩这等赤胆忠心、擅韬光养晦的能臣身边，也必然能懂得自保之术了吧？
宇文睿拱拱手：“梁大人，告辞了。”
宇文睿说完，无数将士跟随宇文嫡系开拔离京。
这一去，宇文睿夫妻竟然再也没有回来。
两个月后，宇文将军夫妻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蛮子们元气大伤，选择了撤退。
大明边境危机解除。
当日，废太子妃府邸众人皆服毒自尽，废太子妃也不例外。
那天，宇文府遗孤宇文霄受到父母双亡的打击再度一病不起，皇后娘娘数日照料，等宇文霄醒来，太医诊断世子爷必须得将身体里的毒素悉数压到躯干之下，才能保住性命。
那意味着……宇文霄再也站不起来了。
自此，宇文府人丁凋零，宇文一脉将士被皇上打散。
皇后娘娘回宫后紧闭翊坤宫宫门，转事礼佛。
时隔七个月的废太子谋逆案落下帷幕，庄氏一族、宇文将军夫妻、废太子府邸，无一幸免。
皆亡。
众人不知道的是，在废太子府邸悉数服毒自尽之前，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孩从太子府后门离去，消失在了京城茫茫人群中……
诸事落定，一切，留待来日。
第684章 枉读诗书
“你的法子不对。”宇文霄蓦然开口，轻灵的嗓音透着些许锐气威压：“以恶治恶，是为下乘。”
他低声道：“为了这样的家人赔上自己的性命和未来，更是不值。”
鸿儿浑身一颤：“我……我枉读诗书了。”
云漪轻声道：“你读了那么多书，却用了最错误的法子自救。”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鸿儿最后看了一眼吴氏，“我走了之后，您离开这个地方吧，去哪里都好。”
吴氏清贵秀雅的容颜已经布满死气：“不，不！奴婢等公子出来！”
鸿儿苦涩一笑，最后连看都没看自己的父亲一眼，就要离开。
“鸿儿！”赵子贤立刻上前两步，颤着声音低声道：“爹……爹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不必。我不想回来。”鸿儿宁肯死，都不愿意跟府中人牵扯任何关系。
宇文霄眼底对鸿儿颇有几分赞赏，这个孩子可比赵子贤有担当多了。
云漪只觉得可惜。
楚天抿了抿唇，一把推开赵子贤：“你有脸给孩子个交代么？这一切的悲剧都源于你的不作为！”
在赵老夫人得意洋洋欺辱儿媳妇的时候、在她对儿媳妇下药草菅人命的时候……赵子贤为人子不纠正母亲的错误、为夫君不护着妻子，最后酿成的家庭悲剧让一个孩子“拨乱反正”了。
赵子贤简直失败至极。
鸿儿一眼都不看自己的父亲，转身就跟着云漪一行。
赵子贤呆怔地站在原地，流下无助的泪水，他恍惚地望着院子里的人，捂着心口哭泣的吴氏、无措却眼藏暗喜的白清霜，还有捂着脸跪在地上痛哭的庆嬷嬷……
无人回应他哀求的眼神。
赵子贤的眼中失去了光彩。
这个家……到底是散了。
前方，宇文霄拉住云漪的小手，淡淡地道：“本世子送你归家。”
“我还想再去看一眼小赵夫人。”云漪突然开口道。
宇文霄闻言点头：“我陪你去。”
“好。”从破案开始，云漪的情绪就越来越沉重，这会儿小脸上都没恢复生气。
楚天先行送鸿儿去大理寺，顺路送薛丰儿回家。云漪主仆进了洪笙儿的院子，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怎么样？”宇文霄好奇地瞧着小姑娘如释负重的模样。
“我将今夜的事情全都说了，怎么选择，看小赵夫人自己的决定。”
赵子贤并非良人，鸿儿公子也是因为替自己的母亲和洪笙儿鸣不平，才会冲动之下杀了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被自己心疼的孙子暗算，惊怒之下没了性命。
宇文霄挑了挑眉，“你倒是难得会管这些闲事儿。”
“我只是觉得小赵夫人有权利知道真相，至于她如何做、该做什么，我是断然没有引导的！”
云漪一脸无辜地澄清：“连添油加醋都没有！”
“对对对，你说的对。”宇文霄好脾气地低笑一声，被云漪的小套路吃得死死的。
云漪一行离开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脸色苍白的赵子贤大人，在夏夜的风中身形摇摇欲坠。
想必经这一遭，赵大人也会多几分感悟吧？
到了自家院子里，宇文霄揶揄云漪是“女青天”，断案如神，就噙着淡淡的笑意离开了。
云漪主仆美滋滋地站在门边送行。
“明天见啊世子爷！”
“小姐，已经是‘明天’了！”付小宝小声提醒道。
天都快亮了！
第698章 吃虫吗？
青年这才算是真的相信云漪能治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姑娘，后续我等安顿下来的一应事宜，都会给姑娘兑换成银子，膳食也由我们府中下人准备……”
云漪闻言双眸眨了眨，“你们准备？”
她看了一眼付小宝，小宝的眼睛也亮了。
“做饭好吃吗？”
“还……还行。”青年没想到这还是关键时刻呢，怎么突然话锋就变了。
“那好呀！正好可以尝一尝旁人的手艺！”付小宝激动地拍了拍手，险些将准备的针包摔在地上。
青年：“……”
好么，搞了半天这小丫鬟还是个吃货。
“老夫人你别怕，身子放松些，待会儿躺在床上之后，我要先为你针灸配药。”
老夫人压根没有说话的力气，只点了点头。
云漪把人安置在床榻上，又让青年到外间等着，就开始针灸。
“小宝，去准备点东西。”
云漪压低声音，主仆二人咬了一会儿耳朵，云漪又继续冲着老夫人道：“夫人，你的身子里头有些不好的东西，是让你患上麻风病的罪魁祸首，我这里有几个药盅，需要让你服下，可行吗？”
这些药盅对于年龄大的去除炎症有奇效。
老夫人一听自己要吞虫子，脸色瞬间白了白。
“也可以不服药盅，但是疗效就会比较慢，需要辅助极多的珍贵药材。”
南域的药还没寄过来，要等也是等得的。
老夫人咬紧牙关，神色挣扎。
“同意你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就两下。”云漪见状，出声提议。
老夫人眨了一下眼睛。
这之后就好办了，云漪先给老夫人喂下药盅，又行针片刻，就出门去看药煎得如何了。
还有两刻钟就到上衙门的时辰了，云漪必须得尽快将老人家的病情稳住。
“小姐，药的成色对不对？”付小宝一边扇扇子，一边让青年在旁侧围观，好记下来，后续就让他的仆人来煎药。
“嗯，差不多了，再熬一刻钟，给老夫人服下，咱们就走。”
“姑娘……”青年上前两步，神色忐忑地道：“姑娘可是要去大理寺上衙？”
“对，我们午膳不回来，你们自便就是，厨房灶具随便用，但是不要进我的药房。”
药房外间就是安置老夫人的床间，若是他们进去看到自己养盅，估计得吓死。
“别想着有什么小动作，我的屋子里不仅有人看着。”云漪意味不明地道：“还有旁的。”
有盅。
东西动过没动过、屋子里的人去了哪里，云漪都能知晓。
青年赶紧拱手道：“不敢，绝对不敢！若是母亲好了，姑娘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愿唯姑娘命是从！”
“……倒也不必。”云漪笑了笑：“医者理当如此。”
她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去把针拔了，又给老夫人的疮口处敷上臭烘烘的草药。
老夫人前脚吞了虫子、后脚喝了苦药，还要被脸上古怪的草药熏得脑壳疼，她为了保命、憋屈地晕过去了。
“再等半刻钟，你们进去帮老夫人把身上的草药抠下来，就可以净身了。”云漪从屋子里出来，清亮的眉眼望着青年：“我和小宝先去上衙了。”
“姑娘放心，我们都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