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利来利往(三)
“好了,小李子,郡王爷都拦住你了,还不快些住手?”慈禧太后端起了明黄石青色团龙万寿无疆盖碗,撇了撇茶水,喝了一口,荣寿公主犹自忿然,慈禧太后一笑,“你啊,”她拿着茶盏盖儿点了点荣寿公主,“到底是心疼自己弟弟的。”
掌了嘴,让慈禧太后的这口气出了,自然别的事儿就从轻发落,赐什么能够让人升天的御酒,自然也就不会了,荣寿公主原本脸上犹如寒冬,见到了慈禧太后如此说,瞬间就转成了柔和的微笑,她用手帕掩嘴笑道:“皇额娘看着这么真,女儿这点小伎俩,瞒不过皇额娘。”
慈禧太后微微点头,看着载澄说道,“原本是看看你能不能抛了这个女人,没想到倒是让你演了一出玉堂春,我若是还要把你们两个这对生死鸳鸯拆散,那岂不是要被你们戳脊梁骨了?起来吧。”
载澄犹自浑浑噩噩,荣寿公主见到他这样不成器,柳眉倒竖,又是一声娇喝,“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谢过太后娘娘?”
载澄这才恍然大悟,大喜过望,连忙又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太后。”
“且不忙谢,这事儿麻烦的很,”慈禧太后微微一哼,“苦主还在宗人府报案了,你预备着怎么收场?你的胆子又这样的大,一个从一品的广州将军都敢许诺出去,胆子真是要包天了!你自己说说,这事儿怎么办?”
“这?”载澄为难的思索着,这事儿若是好办,根本就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抬起头来,瞧了瞧荣寿公主,荣寿公主站在炕前,朝着慈禧太后点了点头下巴,载澄一下子心福至灵,朝着慈禧太后又磕头磕起来,“救人救到底,求太后给奴才想个法子,不拘怎么样,什么身份也不要紧,只求太后救一救奴才。”
“这倒是推到我身上了,我这不是自己个自己找事儿吗?”慈禧太后对着惇亲王笑道。
惇亲王也不是傻子,奎大奶奶一出来,他就明白,皇太后是要保载澄了,若是要处置,一道白绫就可以赐死奎大奶奶,还需要做什么隔帘偷听之事?他只是有些不懂,如今这宫府两头不太对路,怎么对着载澄还是如此的好?不趁机踩几脚就不错了,“西圣的计谋是天下第一的,他这点事儿,在我这里是天大地大,在您这,是易如反掌,这烧香拜佛自然是要拜真佛,求您这真佛普度众生,是再合适不过了。”
“五爷惯会夸人的,”慈禧太后微微一笑,她把手里的茶盏递给了荣寿公主,“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总不能撒手不管,这个女人,”她用下巴点了点奎大奶奶,“让她先呆在宫里头,不拘什么地方住着先,兆奎也不至于会跑到宫里头来闹,只怕这个胆子还没生出来,还有这个嘛,广州将军,”慈禧太后摇摇头,“既然已经许出去了,我也只好认下来。”
“皇额娘,”这个时候是荣寿公主开口了,倒是她觉得不妥当,“这事儿,是载澄不懂事瞎许诺的,这朝廷的官位和差事,他一个小人家家的,那里能做的了主?传出去,只怕为了这个女人,要白白浪费一个将军,这只怕是不好。”
这原也是实话,荣寿公主为何在慈禧太后跟前一直能够红,深受宠爱,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但凡不开口,只要是开口,都是为了慈禧太后着想的话儿,慈禧太后听了自然是舒坦,“这原也是没法子,想着要别的差事给兆奎,倒是只怕他不满意,横竖他自己也是辅国公,将军的职位也当得起,既然要给他好处,那么就自然索性一概都满足到位即可,”慈禧太后转过脸看着喜上眉梢的载澄,“你也别得意太早,这事儿是你找出来的,你别想全身而退,这个郡王的头衔,我先给你撸了,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如今还在正月,等出了正月再下旨拿了你的郡王。”
这是毫不担心的事情,载澄这样的人物,只要想花钱,上赶着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巴结着给银子使,这个郡王头衔也无所谓的紧,横竖恭亲王府如今已经是铁帽,子,世1袭1罔1替,日后亲王的爵位丢不到别的地方去,慈禧太后这样一说,载澄的心才彻底的放下来,这是小惩大诫的意思了。
“五爷,既然说了要把他关起来,那就让他好好在宗人府里头静静心,之前那些国公贝勒什么的人,闹了这么久,宗人府现在这么冷清,是要有个人进去暖暖场子了。”
这个暖暖场子说的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还要预备抓人进去吗?荣寿公主想到了却也不说,横竖和自己不相干,惇亲王毫不在乎,这和自己也没关系,眼下他心里念念的不过是开春了,自己名下的那些厂子又有多少进项,面粉厂在春天可是生意极好的,那些不开眼的东西,要是闹就让他们去闹了,自己拿着钱看着他们犯傻就成。“是,奴才这就带他去宗人府。”
这下载澄可算是心里痛快极了,磕了几个头砰砰砰的,也不觉得痛,欢天喜地的跟着惇亲王出去了,慈禧太后看着奎大奶奶,摇摇头,“你的胆子真大啊,居然说要听一听载澄怎么说,所幸他倒是有担当。”
奎大奶奶被带到了储秀宫,她的胆子还真大,居然央求慈禧太后“死之前总是要听听郡王爷的意思。”这才甘心赴死。
“太后恕罪,”奎大奶奶跪在地上,“奴婢原本也是不敢多想的,只是郡王爷往日里对奴婢的心思看上去不像是有假的,我也是想着若是能够最后听到郡王爷说一句话,若是真的不在乎,死了心也就罢了,如今听到这样的话,”奎大奶奶原本肿胀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神采,那种光彩荣寿公主都看的十分惊讶,“就是即可死了,也是心满意足。”(未完待续。)
五十九、利来利往(四)
慈禧太后撇了撇嘴,“你们的感情,真是令人动容,”她啧啧出声,“好了,你下去吧,就住在这后头,不许乱走动,宫里头的规矩大,你是知道的,若是在宫里头还乱看东看西看的,仔细你的小命。”
奎大奶奶连忙说不敢,起身退了出去,这时候惇亲王也已经走了,殿内就剩下荣寿和李莲英两个人,荣寿见没有别人,提起裙摆,跪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慈禧太后奇道,“这是怎么了?”
“儿臣要谢皇额娘照拂载澄之恩,儿臣也没有别的孝敬,只能是用心磕几个头了。”说完又继续磕头,慈禧太后连忙叫李莲英扶起来,“他是你的亲弟弟,以前和英宗皇帝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看到他,倒是也想起英宗皇帝了,他们这么好,若是英宗皇帝在,大概也不会苛责,只是笑骂一顿罢了。”
这话语里虽然没有透出伤感之意,但是荣寿知道英宗皇帝之死实在是慈禧太后心里一道不恩呢刚触碰的伤疤,连忙劝解道,她不就着慈禧太后的话题说下去,反而说起了载澄,“皇额娘能够看中载澄,实在是他的福气,还巴巴的把广州将军让载澄拿了去,女儿想想实在是不值。”
“只要他上进,这就值了,那个兆奎,胆子小,也只有在宗人府闹闹事,我刚好留着他有用,先给他一个甜头,如果将来不听话,这板子就要打回去了。”慈禧太后说道,“先把载澄关起来,让他静静心,过了年再理论,今个是大年初一,你也不用来陪我这个老太婆,先回家瞧瞧你阿玛和额娘,听说你额娘身子好多了?若是身子不大好,后日就不要进宫折腾了。”
“她身子好了不少些,那里能够不进宫来拜见皇额娘,”荣寿公主说道,除夕之日外命妇入宫朝见已经是缺席,后日的家庭小宴是决不可能再因病不来的,若是初三的宴席再不来,只怕外头议论纷纷,说是恭亲王府上下都是目中无人,就连西圣的宴席都推脱不来,“再说了,皇额娘在宫里头不及外头松快,我自然要在宫里头多陪陪皇额娘的。”
“你也不用说嘴,还指望着在我这里讨红包吗?”慈禧太后笑眯眯的说道,“今个可是没有红包了,你把芝哥儿过几天带进来,我给他封一个倒是好,你都是额娘了,就不要指望有红包啦。”
“我倒是也不敢指望皇额娘给红包,只是今年是皇额娘五十大寿,女儿要好好想一想,怎么给皇额娘祝寿呢。”荣寿笑道。
慈禧摇了摇头,“我的性子是最爱热闹的,素日里就不是节庆里头,都要传升平署的戏班子来听戏,只是现在南边局势那么差,越南还在打仗,我若是闹得过头了,人难免会嘀咕,罢了,还是简简单单的吃顿饭就是了。”
“今个才是年初一,今年也是皇帝登基十年的好日子,”荣寿公主说着吉祥话儿,“这一年顺顺利利的,皇额娘的寿诞必然是顺顺利利的。”
慈禧太后哈哈一笑,也不说什么,“今个让你回府,也是另外还有事儿要你告诉你阿玛,”慈禧太后从炕上想要站起来,李莲英连忙把她的花盆底给套上,荣寿扶着慈禧太后出了东暖阁,到了正殿里头,掀开了殿门上的布帘子,看着外面的大雪,“明个我想去你阿玛的府上。”
荣寿公主大为惊讶,“那要阿玛预备好接驾吗?”她十分乖觉,从不过问自己不该问的事情,比如慈禧太后要去恭王府做什么。
“不用了,我只是私底下去一趟而已,也不用大张旗鼓的了。”慈禧太后说道,她无言的看着殿外洋洋洒洒的大雪。
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说开确认一下才好,她转过身,“也不知道南边的局势如何了。”
“轰!”一个开花炮弹射入了北宁城西的大营里面,砸开了一朵黑色的乌云,就在中国人的农历大年初一,米乐发动了面向北宁城的进攻战。
“杀!”咚咚咚的鼓点响起,法国的军队踩着鼓点朝着前面杀去,北宁城居高临下,原本是火炮集聚之地,蒋绮的本意,火炮在此地可以对法军形成有力的危险,但是法国人也不是笨蛋,特别是统帅米乐,他可是从色当战役打下来的精英,当然那次从皇帝陛下到手下的将军被一起俘虏,一败涂地的惨败被他选择性的忽视了,中国人想要比的上无敌的德意志,大约还需要很多年,火炮的炮弹毫不留情的朝着北宁城倾泻而去,压制的城墙上的炮兵抬不起头来。
不管从人数上还是战备上,都是法国人更胜一筹,虽然是三座大营互为犄角之势,但是相应的来说,兵力分散,造成了任何一边都是十分艰难的在应付法国人潮水一般呼啸而来的攻势,副将黄桂兰的西大营首先就有点守不住了。
“提督大人!”满脸黑灰的传令兵单膝跪在蒋绮的身前,“黄大人那里要受不住了!”
“才不过是半个时辰,他那里就守不住了?那要不要我亲自去帮他守门呢?”蒋绮不动声色的说道,他也不发火,昔日他跟在荣禄的身后熏陶多年,倒是学出了一副儒将的气度,他正在城门下指挥战斗,炮弹时不时的轰入北宁城中,他也是安之若素,他看着沙盘上的地形,时不时的下达给将领们命令,过了一会这才抬起头来,“告诉黄桂兰,如果他要是守不住,可以,只是要他先战死了,你们剩下的兵丁才可以撤退。”
黄桂兰的传令兵生气的跺了跺脚,也不行礼转身甩了帘子走了,蒋绮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法国人想要和我们在北宁城一局定胜负,我们也不怕了他们,”蒋绮自信的说道,“黄桂兰那里守住,我这里更要抵挡得住,传令下去,火枪兵列阵,从东西门出城,雁形阵迎敌,我们这里要给苏大人那里留出机会!”
北宁城主防,黄桂兰“”(未完待续。)
六十、正月初二(一)
留出什么样的机会?
黄桂兰西大营处主防,北宁城两边照应,兼用火炮压制法人进军,如今又要派两队火枪兵列于东西二城门出,正面冲锋于法军,为了就是给苏元春东大营里面的广西狼兵提供一个可以斜侧面切入时机,另外两边把主要的火力吸引过去,留给东大营一个机会。
地面时不时的抖动,大营外面厮杀声枪炮声和爆炸声交织成一片,苏元春拿着望眼镜在高台上打量着远处的场景,北宁城前已经厮杀成了一片,血液流入到了红色的泥土之中,越发显得越南之地红的吓人,突然号角三声,一长两短,赫然是北宁城之中发出来的信号!
苏元春慢慢转过头来,巡视着许多面色漆黑的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在广西各部招来的狼兵,虽然素质不是上佳,但是壮苗等族素来是极为血性,放在越南之地,甚是合适,曾国荃从去年六月时候招录这些狼兵,为了就是用在此处,苏元春刚才望眼镜一番查看,再加上之前山西之战的判断,两广团练足够应付面前的这些法国兵,“好了,”苏元春沉声喝道,“接下去就看咱们的出息了,广西的狼兵能不能战,就看的今天如何!”
“传令,东大营尽数出击,不留后路!”苏元春大手一挥,号令传下去,传令兵大声的在传达命令,高矮不一的士兵杀气腾腾的列队出发了,“我们不用留后路,北宁城,北圻,两广就是我们的退路!”
光绪十年正月初二,什刹海已经尽数结冰,秋日残荷倒是还有些留下来,结在极厚的冰面上,孤魂野鬼似的坚挺着,乌黑干巴巴的荷叶上,还点缀着一些昨日大雪留下来的痕迹,今日气温回暖,积雪稍微融化,荷叶上挂着一点点的冰凌,数九天气,雪虽然停了,但是这西北风依旧凛冽,吹在人的脸上似乎刀子划过似的,原本什刹海一带均是王公大臣的私邸,闲人不多,今日这样的天气,路人更是稀少,偶尔有行人路过此处左近,也不过是低头掩面疾行着,平时最重视的礼数也完全不顾及了。
恭亲王府倒是没有因为天气的缘故门前冷落车马稀,但是今日却是不同,一概的人尽数挡驾,不论是亲眷还是门下还是同僚,一概不见,只留下帖子就是,礼物也不收,宝鋆原本定了今日前来拜年,只是听到一个消息,忙不迭把底下的奴才也撤走了,初二日原本福晋瓜尔佳氏要回门,今日也不挪窝,只是在家中等着。
恭亲王府邸建筑分东、中、西三路,每路由南自北都是以严格的中轴线贯穿着的多进四合院落组成。中路最主要的建筑是银安殿和嘉乐堂,殿堂屋顶采用绿琉璃瓦,显示了中路的威严气派,同时也是亲王身份的体现。东路的前院正房名为多福轩,厅前有一架长了两百多年的藤萝,至今仍长势甚好,在京城极为罕见。东路的后进院落正房名为“乐道堂”,这里就是恭亲王奕欣的起居处。乐道堂不是接待贵客的地方,但是这会子一家人都在这里等着,恭亲王夫妻两个人和荣寿公主,荣寿公主这些年回府之中和恭亲王相处的时候少了许多,究其原因,第一个荣寿公主已经下嫁,另外建有公主府,形同分家,另外一个荣寿公主乃是固伦和硕公主,认养在慈禧太后膝下,算是慈禧太后嫡出的女儿,尊贵之极,只怕是恭亲王要先来拜见荣寿公主,往日里在大街上遇到对方的车架,也不过是用帷幔遮挡一二当做瞧不见,免得恭亲王的车架仪仗还要让荣寿公主先行,这样做未免就孝道有亏了,荣寿公主十分聪明懂事,不欲自己父亲为难,于是越发来恭亲王府来的少了,只是今日毕竟是不同,慈禧太后向荣寿公主传旨要幸恭亲王府,母亲瓜尔佳氏身体不算太好,太后又是女子,自己伺候在边上,凡事提点着好些。
再者也把昨日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给瓜尔佳氏听了,恭亲王满身朝服顶戴站在一边,看着玻璃窗棂外的积雪,竖着耳朵听荣寿公主说话,瓜尔佳氏听完了荣寿公主的话语,不住的念佛,“阿弥陀佛,到底是太后老佛爷慈悲,不禁宽宥了澄儿,还把那个女人也保下来了,这样以来,澄儿的心就算是安定了下来,关在宗人府也不算什么了,太后慈悲,我这会子就是死了,也甘心闭眼了。”
“大过年的,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恭亲王微微不悦的说道,“太后这样处置,到底是不好,外头人说起来,咱们王府仗势欺人,抢占妇女的事儿,是坐实了。还有这事儿,媳妇的面子放哪里摆?”
瓜尔佳氏到底是妇人,凡事自然是先紧着自己的孩子,“这事儿太后不是定夺了吗?广州将军给了那个兆奎,算起来也是扯平了,不算什么事儿,媳妇她知书达理,想必是知道轻重的,再说了,这那个大户人家没有几个姬妾?咱们澄儿这么大了,房里头只有一个嫡福晋并几个通房丫头,侧福晋一个都没有,旁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媳妇多嫉妒呢。”这会子载澄的嫡福晋费莫氏已经去膳房招呼太后驾临要进献的饮食了,不在边上,故此瓜尔佳氏这才说这样的话,“不碍事。”
荣寿公主笑道,“额娘平时里多疼澄儿媳妇,这会子倒是摆出一副恶婆婆的嘴脸来了,只是媳妇不在跟前,这幅嘴脸也没有了用处。”她和瓜尔佳氏说笑了几句,又对着恭亲王喊道,“阿玛,”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说了出来,“太后今个来府里头,您凡事,可要让一些。”
“这话是?”瓜尔佳氏疑惑的说道,看了看荣寿公主,又望着恭亲王的背影,“怎么了,”她连忙拉住了荣寿公主的手,“难不成,你阿玛和太后有什么不对付的吗?”(未完待续。)( )
六十、正月初二(二)
瓜尔佳氏身子不好,病中原本就担忧过甚,且多疑的很,这样的话语一听,怎么会不叫瓜尔佳氏心惊胆战?荣寿公主连忙安慰瓜尔佳氏,“不打紧,只不过是朝政上的事儿罢了。”
“王爷,”瓜尔佳氏喊了一声恭亲王,恭亲王转过头,“没事儿,只不过是朝政上有些分歧罢了,在御前辩了几次,”他瞪了一眼荣寿公主,“你一个女孩子家,知道的事儿也太多了。”
瓜尔佳氏到底是不懂政事的妇人,恭亲王如此一说,他倒是也放心下来了,荣寿公主摇摇头,正欲再说什么,只是怕母亲担心,只能按下不谈,只说起:“这不是没法子的事儿,太后天天要我帮着批折子。”她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这外头的局势乱糟糟的,若不看准了,凡事就没的好。”
“今个是太后五十大寿,”瓜尔佳氏兴致勃勃的说道,“咱们可要好好的拿出什么东西来进献给太后她老人家,感谢她照拂澄儿,远远比他的阿玛好多了,”瓜尔佳氏横了恭亲王一眼,“我寻摸了库房里头还有些好东西,你明个陪我一起去挑一挑,你时常在宫里头,知道太后喜欢什么。”
“宫里头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荣寿公主笑道,“什么东西太后没见过?额娘也不用这样费心。”
“宫里头是宫里头,这里是我的心意,自然是不同的,”瓜尔佳氏摇摇头,“这些年北海那边和西疆都有上好的玉石进来,里面有一块极好的鹅黄色羊脂玉,边缘还带着一抹红色,虽然颜色不纯,但极为通透,多少年的老料子都比不上这个。我寻思着,宫里头的花式太后自然是看腻了,不如叫外头石头记的大师傅细心刻一副好的头面,也是自己的心思,只是太后不知道喜欢什么花色,是凤穿牡丹,还是玉堂富贵?这倒是要来问问你了。”
恭亲王听着女人的讨论话题有些不耐烦,原本是要走开的,只是涉及到太后的爱好,不由得耐心听着,荣寿公主微微沉吟,“羊脂玉原本是白色居多,鹅黄色少见,太后以前喜欢牡丹,只是后来圆明园有那样的变故,以后就不太喜欢了,这些年听说昔日的崇庆太后最爱合欢花,”崇庆太后就是世宗朝的熹贵妃,她是清朝太后里头最有福且享长寿之人,慈禧太后羡慕她,原本也是正常,“黄色加一点红色,刚好可以刻合欢花,如此一来,杂色倒成了好处。”
“你说的极是,这合欢花很好,”瓜尔佳氏点点头,“我原本是要刻牡丹的,若不是你说这个,我倒是要犯了忌讳了,明日就送出去做头面就是。”
“也不用如此,”荣寿笑道,她在慈禧太后身边呆惯了,倒是知道西圣的秉性,“她不太注意这些小事儿,之前内务府大臣进了一个祖母绿的宝石戒指,储秀宫战战兢兢地,生怕太后发怒要处分人,没想到,太后瞧见了也没发作,只是一笑了之。”
正室用红,妾室用绿,这是外头人都知道的事儿,祖母绿的戒指献给昔日文宗皇帝的正宫皇后,这放在别人身上绝对是一件巨大的政治灾难,内务府大臣专门给领导做服务的,服务居然出现这样大的纰漏,不仅仅是仕途要到此为止,只怕是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没想到太后居然如此不拘小节,“话虽然如此说,到底也不好无缘无故犯了忌讳才是。”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说着闲话,不一会,外管家来报,“朱公公来了。”
这是给慈禧太后打前站的意思,瓜尔佳氏和荣寿公主都站了起来,不一会,穿着一袭蟒袍的乾清宫大总管朱养德进了乐道堂,给三个人打千,“给公主请安,给王爷福晋请安,慈圣的车架这会子已经出了神武门了,西圣爷特别有交代,”他转过脸,对着瓜尔佳氏和荣寿公主说道,“口谕:福晋的身子只怕是不能见风,就不用迎接了,横竖都是家里人,直接家里头叙话,万事有公主照应就是。”
恭亲王点点头,他走出了大门迎接,神武门过来极近,慈禧太后不是大张旗鼓的满副太后仪仗过来,只是轻车简从,一架西洋马车,几百人护卫,就连鼓乐也无,悄然无声的到了恭亲王府前,恭亲王下跪迎接,太监李莲英过来亲自扶起,“太后有旨,不用跪拜之礼,请王爷进里面说话。”
正门大开,原本若是轿子,自然是要抬入二门的,但是西洋马车不能开进正门,于是慈禧太后就在恭亲王府前下了马车,两边都有黄布帷幔遮挡住了,不豫有人惊了圣驾,进了中庭,正殿是银安殿,这里礼仪上的威严感太重,慈禧太后今日来是走亲戚,不是摆威风的,故此也不在这里迎驾,荣寿公主在中庭迎接了慈禧太后,径直奉到西院落的庆宜堂。
恭亲王府原本是乾隆年间权臣和珅的府邸,这个庆宜堂是和珅仿照紫禁城内乾隆皇帝退位养老建造的宁寿宫建造而成,昔日这也是和珅受死的二十大罪状之一,虽然之后******对此处进行了损毁,但是此处金丝楠木的室内装潢,用料考究,耗资巨大。名贵的金丝楠木千年不腐,高超木作工艺精美绝伦,这样的奢华装饰与故宫宁寿宫类似。地面金砖是一种名贵的火山岩,经过打磨,呈现出金黄色花纹,配合金丝楠的精雕细琢,显得满目华丽。就是慈禧太后初来此地也是点头,“这样的房子,也是就是六爷配得起了。”
和珅昔日为了迎娶永和公主,在东路院子也有逾制的殿阁,这样一来,差不多东西两路都是逾制了,不过慈禧太后素来是不在乎这个,同治元年就有御史上折子弹劾恭亲王府逾制,却被慈禧太后回之:“此乃旧制,非议政王新建,历朝祖宗未有言,本朝自然无有逾制之事。”轻飘飘的就此放过了。( )
六十、正月初二(三)
于是奉安上座,阖府上下一起来跪拜请安,恭亲王倒有几个庶出的阿哥和格格,素日里头慈禧太后不常见,今日一见,又是勉励再三,特别是对着费莫氏温言对待,说明这载澄被拘在宗人府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切不可心里存着伤心难过,过些日子就能放出来,费莫氏自然是十分感恩戴德。
慈禧太后今日着了一件秋香色的吉服,头上戴着点翠的头面,梳着一个两把刀,分外的清净淡雅,她拉起了瓜尔佳氏的手,“日常妯娌见面,不用如此大礼参见。”絮絮叨叨的说着最近身体如何,吃多少饭,因是正月里头,半个字也不提药字,说了一会子的话,慈禧太后点点头,她到底今日也不是来话家常的,还有要紧事要办,“听说六爷府里头有一味关外运回来的大鱼头,用海参瑶柱鹿脯煨烧的极好,素日里头没机会吃,今天来了这里,福晋可不能小气了。”
瓜尔佳氏知道慈禧太后和恭亲王有话要谈,识趣的告退说下去盯着膳房预备筵席,堂内只留下了慈禧太后并李莲英,荣寿公主和恭亲王四人。
李莲英自然不用多说,看到了慈禧太后看向自己,打着千出去了,荣寿公主原本还准备呆在堂内伺候着,不曾想慈禧太后开口发话了,“你且出去候着,我和你阿玛说几句话儿。”
荣寿公主心里咯噔一下,宫里头的规矩,素来这召对是不可能只有两个人单独进行的,要不有御前大臣,要不就是有太监伺候着,又有什么私隐的话儿,要避开李莲英这个大总管和自己呢?她的心里急转如轮,但是面上却丝毫不露,微微一福,称是退出了庆宜堂。
走到了堂外,荣寿公主这才惊觉外面寒风刺骨,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李莲英见到了荣寿公主,微微鞠躬,荣寿公主天潢贵胄,也不求人,自己也无甚野心,素来是不会多顾忌底下人的,李莲英纵使深得慈禧太后宠信,但在荣寿公主看来,也不过是一介奴才而已,平日里不甚搭理,只是今日觉得有些不对,不由得主动开口询问,“李总管,皇额娘今个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回公主的话儿,西圣爷的心思,奴才怎么敢揣度?只是西圣爷这些日子担忧南边的事儿,各部封衙,要紧的事儿拖延的紧,所以大约是来问一问议政王吧?”李莲英恭声回道。
“若是如此,”荣寿公主是知道慈禧太后的心思和恭亲王的主见的,她不由得喃喃,“那可别谈差了。”
“六爷,”等到了荣寿公主出去,堂内只剩下了慈禧太后和恭亲王两人,慈禧太后返身坐在了当中的宝座之上,对着恭亲王说道,“您也请坐罢,这里头并没有其他人,咱们也无需这样多的礼节了。”
恭亲王点点头,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气氛未免有些尴尬,慈禧太后记得,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两个人相处,还是在十年前的时候慈禧太后喝了一口茶,咳嗽一声,想了想措辞,慢慢的开口了,“南边的局势不安稳,法国人朝着北宁城进军了,团练在那里,两厢遭遇,大战只怕是少不了,曾老九练兵不错,两广的团练不会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北宁城必然是又有一番血战,这阵前战士为国效力自然是没话说,可这和法国人起了冲突,团练打仗是好打,后续该怎么办?咱们应该拿个主意出来,免得和以前一样,不战不和,各有主见,于国无益之外,更是让人嘲笑中国没有主见,今个来就是问一问六爷你的意思。”
清朝和外国人的战争,一直以来就是保持着不战不和十分纠结的状态,骨子里是看不起洋人的,想着和洋人议和,实在是太过于丢天1朝的脸面,可是打仗又打不过洋人,如此以来,进退失据,不仅仅是皇帝和中枢十分为难,百姓亦是无所适从,所以历史上英法联军进攻北京的时候,许多国人麻木不仁乃是踊跃充当带路党的事情也不能怪他们,谁叫皇帝都已经和洋人们打仗了,可这宣战诏书还没下,并且边打边议和,还指望着其他国家的调停,臣民们不能同仇敌忾,自然是一败涂地。
所以慈禧太后也不希望接下去继续出现团练入越了,但是中枢的命令还是:“不得开边衅”这样的冲突出现,听到了慈禧太后的话语,恭亲王也不沉吟,直接了当的说道,“太后是知道的,我并不是不想保全越南,只是这越南之国,和苏禄琉球等国不同,素来就是不恭敬,事我中华之心,只怕还不如屈膝奉承法国之力更多,保全了这样的白眼狼,还要花这样大的代价,实在是不值。”
恭亲王显然是知道太后必然会因为此事垂问的,他一席话侃侃而谈,成竹在胸,“如今国内的事儿千头万绪,正应该是低头闷声发大财,旧年的积弊甚多,太后是知道的,河工、赋税、田亩、吏治这些都是以前留下来的大难题,如今还有这科举、八旗、洋务等新要料理的事儿,这些事儿不仅是要花钱,更是要绝大的精力投进去才可以稍微见一点子成效,这些且不说,还有这北海之地新附,那里人烟稀少,若是要永久的占据住,那么凡事都是一切重新开始,要一样样的建起来,不仅仅是派军,更是要迁居人丁过去,才能是守得住。”
慈禧太后耐心听着恭亲王说话,“如此耐心把内政一条条的理顺了,国内才会无忧,若是因为外头的事儿影响到国内的大局,这可实在是不合算,须知法国不是俄罗斯,俄罗斯陆路来中国难行,法国人近在咫尺,他们的军舰瞬息可至。两害相较取其轻,为了一越南而坏国内之事,我以为,这十分的不值当。”恭亲王摇摇头说道。(未完待续。)( )
六十、正月初二(四)
“可如今之世,也绝非是一味的容忍就能忍的过去了,宣宗朝鸦片战争之后,咱们可是忍了许多年了,洋人们如何,六爷你是瞧得清清楚楚的,李鸿藻他们说洋人不识教化是半点也没错,他们的眼中只有钱、利益和土地,只要有钱赚,任何胆大包天的事情他们都敢做,对我们宣战,起初无非是鸦片商人鼓动起来的,可后来英国人看穿了我们的纸老虎虚张声势的样子,连英国女王都跳了出来,亲自发表演讲通过了战争,洋人们没有什么秩序可以约束他们的,秩序这种东西,也只能是约束小国和弱国,对于列强来说,那只是一纸空文!”
“如今之势,可比春秋战国,春秋无义战,诚哉斯言,大力者为霸主,这是任谁都无法否认的事情,”慈禧太后激烈的说道,“若是还有人能够在其中主持公道,我绝不会说要和法国人反目,只要维护住中国之权威,就如同六爷你说的,就算把越南尽数丢出去,让法兰西喂饱了也就罢了,起码战火不至于烧到国内。”
“可这法兰西是喂得饱吗?”慈禧太后继续说道,“他们一心念念就想着要在天下争一席之地,他们在欧洲败给了德国,正准备要找软柿子捏,来复一复他们在欧洲的怨气,若是越南不在咫尺,我绝不会想要和法国人起冲突,奈何,越南之地,对于两广实在是屏障,这一点,六爷你不会不知道的。”
“再者我也有自知之明,洋务二十多年,算得上是有一点点的成绩了,新军水师都不算赖,但是如果今日是英国来挑衅,我绝对会咬牙和血吞,这也是我在伦敦不顾体统卑躬屈膝的原因所在,英国人号称日不落帝国,如今的大清,想要报昔日之仇,远远还不能够!”
恭亲王几次欲言,却被慈禧太后的话语声一直阻拦的插不进话,“可法国算什么东西?他是欧洲强国,但是没有英国那么强,也远远不如德国,若是和俄罗斯比较,他的海军比俄罗斯的要强,可仅仅是如此,就要一味忍让吗?法国是要找软柿子捏,可咱们何尝不是要找软柿子捏?我和德国、奥匈帝国交好,如今又和俄罗斯议定合约,刚好是北疆无恙,自然可以有这个时机经略南洋,把越南保全下来,如此一来,法国人掌控不住越南,自然在中南半岛就无法立足,自然么就会慢慢的退出中南半岛,如此以来,南海无恙,东南亚无恙,各藩属国自然都能够保全。”
“藩属国保全也非易事,”恭亲王应道,“且看看越南就知道了,藩属国对于中国来说,累赘之用甚多!”
“那是朝贡,咱们自然亏的多,再者越南的确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两面三刀,见风使舵,只怕是他们从我们这里学了个十成十,不过也不用担心,以前我们的确是不管他们,这一是我们自顾不暇,二是之前对于藩属国从来都是让他自生自灭,如今却是不同,只要我们保持和苏禄国一样的对策,只怕是几年之后,他们想要对着洋人投怀送抱,只怕也是无力为之了,六爷你也瞧见了,佛山公会的煤铁之需都要找着越南,这说明什么?国内之需,要仰仗藩属国,全因越南较之北边的矿山离佛山更近,那还有别的地方呢?别的不说,浩罕三汗国有石油,当然当然,”慈禧太后这个时候十分的激动,甚至把石油都说出来了,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来说,石油还不是工业化的必需品,“眼前咱们用不到那个,南方各藩,矿山、粮食、木料,这些都可以用作国用,”慈禧太后的话略微有些冷酷无情,“横竖给了洋人们吸血,还不如给中国之用,我们到底还是讲一些脸面,不至于一点儿吃相都不顾及,这对藩属,对越南,对中国都是好事儿。”
“唯一觉得不是好事儿的就是法国人,”慈禧太后是知道后事的,和法国人反正要打一仗的,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先发制人?横竖南边不是没有借口开战,“六爷你是知道我的,绝不会说不靠谱的话,和法国人这一战是肯定要打的,那么咱们就要做好准备。”某种程度来说,大约是存了要和法国人开战的准备,慈禧太后这才老早着手,
“有一个办法可以不用打仗,”恭亲王淡然说道,他的眼睛望向了别处,慈禧太后看着恭亲王,“什么法子?”
“把越南让出去,”恭亲王说道,“我们把红河以北留给越南人,足以全****之礼。”
“那若是法国人得寸进尺呢?”慈禧太后半响沉默不语,“得陇望蜀,得越南而求两广,那时候怎么办?”
“法国人没有这个能力,”恭亲王说道,“他们的胃口虽大,但一时间消化不了,南圻花了多少年,这才开始染指北圻?北圻这么一大块肉丢给法国人,他们总要一二十年的时间才能把北圻之地好好管起来,这个时间,怎么轮也可以轮到我们把国内的事儿办的妥当了,”恭亲王行的是缓兵之计,“到时候再堂堂正正的对法国人宣战,夺回越南之地,岂不是极好?”
慈禧太后摇摇头,“这是抱薪救火之计,薪不尽,火不灭,如果法国人存了天狗吞月之心,未必两广就有安宁,”这是很不客气的直接说不妥当了,恭亲王的脸色僵硬了起来,“再者,时间来不及,这事儿一件件的冒出来,这一二十年,六爷你岂能保证再也没有别的大事儿?保证再也没有别的国家重新会觊觎中国之地?若是对法国人忍让,只怕是好不容易在俄罗斯口里挖出来的北海之地,绝对是保不住,软了一次别人就会看不起,你道俄罗斯在欧洲的巴尔干为何寸土必争?因为他们清楚明白的很,只要退却了一次,那些俄罗斯的敌人就会一拥而上,把软弱的俄罗斯打下凡尘,不再继续维系强国的地位。”( )
六十、正月初二(五)
这不仅仅是骑虎难下,更是国家对外战略血淋漓的教训,你当沙皇不想关上门专心致志发展内政,十年生聚之后再出马争霸天下?非不愿,实不能也。日后的克格勃大帝亦是如此,国力衰退之后,若不再强硬一些对外,只怕转眼之间,颜色革命就要革到俄罗斯的头上来了。
昔日太祖皇帝不是先战朝鲜,再战印度,又战珍宝岛,把一些窥视中华的敌对分子彻底打服,让他们清楚明白与中国开战的严重后果,焉能有后世这样相对平稳的国际环境?要知道这个时代,弱肉强食实在是各国奉行的真理,翻脸无情,朝秦暮楚乃是常理,想这英国身为天下第一强国,行事准则总是要一点脸面的,可在一战之中还是毫不留情的抛弃了最为亲近的德国,究其原因,无他,利益二字罢了。
“还有,我也怕时间来不及!”
“这是什么意思?”恭亲王疑惑的问道,“太后行事这些年急切了许多,八旗改革之事也需从长计较,何须如此匆匆?”
只怕你不懂,慈禧太后微微摇头,“还是那句话,时不我待,如今法国人既然已经逼上门来了,就不能坐视之,我们洋务时间尚短,但是法国人自从败给德国人,复兴之日也是尚短,等到他得了越南之地,吸血自贡,强弱之势必然逆转,到时候只怕这相持之力也是做不到了。”
恭亲王默然,“这绝非是善事,朝野都云法国人屡次败于黑旗军之手,军力不过尔尔,可黑旗军是占了一个偷袭之功,才有如今的战事,山西城一战就看的很明白了,法国人的威势厉害的紧,我担忧着不仅是黑旗军,只怕是两广团练都无法抵抗之,所以才下了这个不得挑衅的命令,”他还是觉得法国人是无法战争的,“昔日八里桥之战,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才有这样的胜利,况且那一胜,如今看来算不得什么。”
慈禧太后微微皱眉,八里桥一胜,可以说是在民心上给恭亲王的执政带来了极大的利益,对外打败了洋人,这样的政绩足可以替换掉肃顺等人,没想到恭亲王现在说那都算不得什么了,不过太后还是耐心继续说道,“北海大胜,可见我们和洋人之间打仗不再是和以前一样不堪一击了,再者这团练不成,十二镇新军训练日久,自然也要拉出来练一练,”慈禧太后的眼中闪着闪亮的光芒,“六爷,越南的藩属地位,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德国,奥国,美国都已经和郭嵩焘说妥当,有关越南问题会坚决支持我们的意见,这样一来,法国人首先就是说不响亮话儿,咱们气势上就占先了,张佩伦虽然是书生之见,但是他的有些建议倒也靠谱,我们离着越南近,法国人离着越南远,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南洋水师不足以应对法国舰队。”
“南洋不足以,还有北洋。”
“北洋需要防备俄罗斯,更要拱卫京畿,”恭亲王摇摇头,“一千个越南可以都尽数失去,京畿大沽口海外不可再用任何失陷的可能危险性存在,国门若是再度有失,必然天下动荡,到时候别说是藩属,就是这三十多个省份也只怕难以保全。”
这话自然是没错,只是把北洋水师当成是看守国门的,未免大材小用,慈禧太后摇头,“若是这么几万万的银子砸下去,水师只能困守渤海湾,未免实在是浪费,花那个银子来拱卫京畿,还不如多造炮台,何况六爷你所说的两广团练不足以用,我却是不以为然,曾国荃把他的团练训练的不错,就算不敌法**队,但也绝不会和旧日的八旗绿营一样一溃千里,这里头还有笔墨官司可打呢,法国人越过他自己定下来的红河,进攻红河北岸,如今是最好的机会,他们落了口实,不宣而战,理屈在法人一方,只要是团练和法国人相持在北宁城,那么我们只要派出新军南下,片刻就可以解放北圻克复北圻!怎么样?六爷,最次最次也要保住顺化城之北越南国土,如此一来,藩属自然会心悦诚服,感我天威,打理好了周围,才可以专心发展内政,六爷,你以为如何?”
恭亲王抬起头,看着慈禧太后热烈的眼光,“太后以为团练可以挡住法军吗?”
慈禧太后脸上自信的笑容消退无踪,她收敛了激动的神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团练不见得挡得住,新军成色如何也是难以评价,”恭亲王冷漠的说道,“北海大胜,胜的也只是俄罗斯地方总督的的兵丁,除此之外,只是在国内平叛,叛乱和正规军队之区别之大,可比昔日平定洪杨之乱的八旗和团练,黑旗军的样子大家伙都瞧见了,偷袭得功,正面对战不敌法人。团练若是抵挡不住,若是新军再挡不住?到时候可如何收场?二十年洋务新政,不可为一区区越南而捅破这层老虎皮!若是真堪战倒也罢了,可若是不敌法军,这洋务新政,必然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尽数推翻,并藉此发难,对洋务新政全盘否定,如此一想,代价委实太大了,需小心谨慎,不能对法过于强硬。”
慈禧太后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所谓全盘否定,自然是恭亲王怕担心一旦失败,他秉政的名分就会消失,他的政敌就会抓住这个把柄来让恭亲王下野,可能恭亲王还觉得,他的政敌里面,包含了就坐在对面的自己。
话到这个程度,自然也不用再说什么了,八旗的事情恭亲王早已摆明态度,不能接受他们的乱改,今日更是不用再说了,慈禧太后站了起来,“湖南人有一句土话,我倒是听进了耳朵,这句话叫做‘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不敢说有多少胜算,但是如果新军是老虎皮,我宁愿让法国人趁早把这个空壳子的老虎皮给撕破了!”(未完待续。)
六十、正月初二(六)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别的话可以再说了,慈禧太后用力拉开殿门,廊下不远处候着的荣寿公主和李莲英一齐转过身来,荣寿公主是断断续续听到了里头的争辩声,虽然未有训斥和责骂之语,但是慈禧太后偶尔尖利的声音传入荣寿公主耳朵时候,她的心还是剧烈的砰动起来,慈禧太后扫视两人,跨步走出了庆宜堂,李莲英连忙上前扶住慈禧太后,太后脸上红扑扑的,一半是庆宜堂内地龙烧的火热,一半也是刚才情绪激动的很,脸涨得通红,荣寿公主走了过来,也不敢提刚才殿内之事,“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皇额娘的旨,摆在那里?”
“你们素日里摆在那里就在那里,”慈禧太后脸上的不悦之色被大雪的风寒一激,渐渐消弭,“也不用特意准备什么,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就是。”她抚了抚自己的脸,“今个真是奇怪,还没用酒,就脸红成这样了。”
于是又先到了昔日永和公主的正殿歇息,现在也是荣寿公主的住所,荣寿公主手里把帕子绞的犹如一团乱麻,欲言又止,慈禧太后的心里是有不悦,只是还不至于要发作荣寿公主,她淡然开口,“你也别在我这里立规矩了,你去帮你额娘料理下家里头的事儿,别让她累到了。”
荣寿公主瞧了一眼李莲英,退了出去,等到荣寿公主退出了暖阁,慈禧太后这才颓然坐倒,瘫在了炕上,“哎,这事儿,难办啊。”
李莲英低着头不搭话,慈禧太后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怎么不愿意和法国人开战?要知道,只有对法宣战,这八旗的事儿才料理的下去虽然说和洋人们的差距挺大,但是这一战是绝不会输的,”之前没有自己这个蝴蝶效应的人存在,中法战争都是打平了,她根本就不信,有自己的助力,还能输给法国人。
一是提升士气,这些年来虽然对洋人们不再轻视了,但是也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那就是唯洋至上,凡事必称洋人如何,外国如何,大有后世外国月亮比中国还圆的趋势,如果对法宣战,把这个西洋强国的面子给拉下来,世人也会知道洋人是了不起,但是也没有了不起到何处,西洋之技术可以全盘拿来使用,但西洋之制度只能作为借鉴,我大清自有国情如此想必也少一些别有用心的讼师、笔杆子、学问大家想要借外人之力来翻天覆地。
二自然是练一练新军,陆上自然不用多说,恭亲王所讲的属实,只是小打小闹,还没有和外国人正面大会战过,这新军的成色如何,只怕还许多人有疑问。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废话,家大业大,还怕这点子培养的费用吗?若是能用法**队这个熔炉练出真金来,那可是绝非一般的叛贼和动乱能够练兵的。
最重要的是水师,南北洋水师未有大战,甚至说,连小冲突都未曾经历过,慈禧虽然不太懂军事,但也知道,实战和训练缺一不可,昔日逼迫西班牙,巡航日本长崎港,都不算什么。
慈禧太后正在哀声叹气,李莲英让宫女沏了一碗茶来,奉给了太后,“佛爷,喝完茶吧。”
“这会子我热的很,”慈禧太后仰面躺在炕上,面无表情,“茶烫的很,喝不下。”
“这茶是温的,知道佛爷怕烫,”李莲英恭顺的说道,“叫人用凉白开兑了杭白菊来,最是温和不过了。”
慈禧太后点点头,起了身,“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啊,只是可惜啊,可惜,”她叹了一口气,“可惜没人懂我,大约这个世上,或许是没人懂我的。”
虽然是大年初二,但是有些部门是无法封衙不处理政事安心过年的,通政司内,新年的贺表如同小山一般被苏拉和衙役们送到了接受奏章的厅堂内,几个通政司章京正在一样样的分拣奏章,按照品级高低进行排序,折子按照规矩通政司是不能看的,起码这些章京们还没有到提前看掉上呈给慈禧太后的级别,从来这折子都是军机先阅看的,但是王恺运主政通政司一来,把这一项权限拿了过来,回复明朝旧制,将通政司收发公文的权利恢复了起来。
不要小瞧这个收发折子的全力,先后顺序,轻重缓急大有文章学问讲究可做,利于自己,或者不利于自己的消息,那个先让慈禧太后先瞧见,这关系实在是天壤之别,兵部尚书的位置就是最近最好的一个例子,先把昆明分巡道弹劾兵部云南奏销案收受回扣的折子放在前面,把兵部尚书奏扩军械制造折放在后面,慈圣一看回扣之事原本就是不悦,后来再一看,好么,还要扩建?扩建了给你们继续受回扣吗?兵部尚书就此被下令停职,随即部议其罪,降为工部侍郎,如今兵部满尚书还空在那里等着后继者呢。
奏章犹如小山一般,王恺运这时候也在此处监督,章京们一个个的把折子看过去,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再请王恺运过目定夺,自从慈禧太后垂帘听政至今,发生了好几次恭贺新年的奏章之中有说别的事情,弹劾他人倒也罢了,若是弹劾慈禧太后,岂不是这个新年也不痛快,只是文人的风骨需要维持,有时候受到这种红包之中的暗箭刺杀,慈禧太后不能够怪罪,反而要捏着鼻子举起大拇指说他们弹劾的好。
时间久了,谁也受不了,大过年的,还上这种闹心的折子,所以王恺运今天的重要工作就是把这些不开眼企图用这样的时间来谏言什么企图扬名的人给阻拦掉,这当然不是堵塞言路,只是为了过一个清清静静的好年,奏报里面也不会有什么重大紧急的事情,开玩笑,如今这各省都有了电报,总要军情瞬息可至,若是再用原本的奏章,只怕是到了御前,黄花菜都凉了。(未完待续。)
六十一、觥筹交错(一)
一个章京翻开了一本黄皮的折子,里面又掉出来了一本白皮的折子,他就知道不妙:黄皮的折子是请安祝贺新年的,白皮的折子是说事情的,这是惯例,今日上折,都是黄皮的折子,只有这一本是特殊的,章京打开一看,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就刷的流了下来,这还是隆冬的天气,他就这样的惊恐,上面必然有极为了不得的事情,他连忙奔到了王恺运的身前,把折子递了上去,“大人,您瞧瞧这个。”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王恺运睁开了眼,接过了折子,一看之下,脸色惊变,他强忍着惊恐之心,看完了整个折子,“好大的胆子,”他合上了折子,闭目凝思不语,“有古之豫让专诸之风,不出则已,一击必中。”
这个折子是不能上的,眼下这个时候慈禧太后还在恭亲王府做客呢,回来看到这样的折子,必然是要大发雷霆,可也不能不让,私藏奏章,这可是大罪过,王恺运把折子珍而重之的放进了边上的一个红木柜子里,又上了锁,转过身看着几个章京,“折子不能今个递上去,要等好时机。”
几个章京相互看了看,这几个人算是王恺运的心腹,是他到了通政司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豫有其他心思,“大人,这个折子可是捂不了多久的,如今外头的翰林御史们,只要是上了折子,必然是要在外面抄一份贴起来的,虽然是在正月之中,此人也不会说是先发出去,只是过几日,若是没有反应,必然是要爆出来的。”
到时候私藏奏章的王恺运必然要遭受责罚,章京说的话全是为了他考虑,王恺运淡然一笑,他的心里转动的犹如水车一般片刻未停,面上却是十分从容,“我知道这个理儿,只是今日西圣幸恭亲王府,多少要顾及她老人家的心情,这个折子原不是弹劾我的,我又何必给他遮掩?也遮掩不了,前几日法军朝着北宁城进击,军报这几日必到,到了的时候,这个折子,”他拍了拍红木柜子,“是夏虫语冰呢还是雪上加霜,”王恺运的眼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凌冽坚定,“就要看那一位的造化了。”
几个章京继续在分拣奏章,王恺运得了这个奏报,昔日夙愿几近得尝,按捺不住心潮翻涌,起身走到房外,看着天上的飞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纵使南国天气暖和,这北疆大雪在冬日里从未停息,犹如人生在世,机遇、挑战、挫折从未停歇。
西圣,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大约是没人能够懂你的,但是我可以帮助你做你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这个时候有记者来问太后,她和恭亲王的会面成效如何?她一定会春风满面带着笑容的告诉这位不知死活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记者,两人的会晤的效果十分的成功,对共同关心的事宜进行了探讨,并且交换了各自的意见,确保大清朝这座锐意进取的大船继续乘风破浪。
用膳时间到了,慈禧太后升座,一个人面南而坐,恭亲王和福晋瓜尔佳氏在东首,荣寿公主在西首,各有一个方桌,上面堆满了花样繁复的菜肴,不过这个不是拿来吃的,只是看碟,等到慈禧太后升座坐定,阖府又上来拜见恭贺新年之禧,慈禧太后笑容满脸的赐下了节礼,她还对着瓜尔佳氏笑道,“福晋你这些孩子,素日里头也不进宫来看望我,今日我是半个都不认识,所幸呢还带了一些礼物来,小李子,等下一个个赐下去,免得叫人说我这个长辈,正月里头,小气的紧,磕了头,红包也不见一个。”
瓜尔佳氏赔笑了几句,担忧的看了一眼不说话的恭亲王,随即上菜,太监和宫女们鱼贯而入,把一个个银质热气腾腾的托碗拿了进来,随即食盒进献打开,把一道道佳肴放在了那些冒着热气的拖碗上,托碗里头放着热水是为了防止菜肴变冷,慈禧太后早已经说过,今日之筵不能过度铺张,故此恭亲王和府上的清客商议再三,决定外简内丰,菜数可以少,但是每样菜式都需经典完美,怕恭亲王府的厨子太过偏门,又特意请了谭家菜业已退休养老的掌厨大师傅亲自来掌总后厨,确保万无一失。线头上的是四道冷菜,用的是胭脂鱼唇,拔丝椰菜,碎金片银熏鹿脯,牛羊**块。鱼唇是东海捕捞到的黄唇鱼,这鱼极为罕见,东海捕到此鱼有一米长,堪称绝世珍品,黄唇鱼最为珍贵的就是鱼唇和鱼肚,鱼唇先是用高汤煨熟,再夹入宣化火腿之中,宣化火腿浸入粟米堆中,再上蒸笼蒸三天三夜,米香火腿的鲜味浸入鱼唇,再拿出阴凉,斜刀切成薄片,佐之广东鱼露,递上来之后,慈禧太后果然是赞不绝口。
椰菜用的主料是椰子和发菜,是这几年新出来的菜品,拔丝用的是云州晶糖,汤水蘸用的是雨前龙井,茶香袭人椰香浓郁,却不粘嘴,鹿脯是关外的野鹿,肉质粗了些,但是大补,且用最细嫩的鹿胸脯肉,绝不会让人难以下著。牛羊**块倒也简单,是外蒙古的牛羊出产的奶三蒸三晒制成。
之后上的热菜六品,琵琶大虾,葱烧海参,谭家菜最出名的黄焖鱼翅,全聚德的烤鸭,翡翠金钩羹,豆腐盅,别的菜倒是罢了,可这个豆腐盅,用杏仁、黄豆、芸豆、桃仁等磨制成,加入牛奶卤成一小碗,再放了酥酪点缀,送入口中,瞬间化去,平凡之中深觉自然细腻之美,最是见厨师功底了,慈禧太后马上叫了豆腐盅的厨子上来领赏,更是要他把方子写下来,以后宫中可做。
用了热菜,又上饽饽四品,葱油荠菜烧饼,银丝参面,鲅鱼水晶饺,馒头四个,馒头是枣泥馅的仙桃,芝麻馅的香菇,松花粉馅的糯米兔子,还有薄荷染成绿色的翠竹,极为精细,是苏式的糕点大师做的。(未完待续。)
六十一、觥筹交错(二)
今日筵席,本来是要瓜尔佳氏来给慈禧太后布菜,慈禧太后不让,“今日乃是家宴,如何劳动福晋你的驾?你的身子好了许多,可别折腾累了才好。”荣寿公主在恭亲王府差不多是第一号的主子,又是养在慈禧太后膝下,在恭亲王里,亦是客人,自然也不能让她动手,于是两方都在推辞,最后让载澄的福晋费莫氏前来御座之前布菜,李莲英执壶,慈禧太后看了看费莫氏,满意的点点头,对着瓜尔佳氏笑道,“福晋这个媳妇很是懂事,我瞧着喜欢的很。”
“能被太后青眼是她的福分,太后会调教人,什么时候臣妾带她一起入宫,”瓜尔佳氏笑道,“让太后娘娘训导一番,日后也好能帮衬着臣妾料理家务。”
“这是极好的,明日你就把她带进来,”慈禧太后乐呵呵的看着费莫氏,在这个时候,她表现的十分和煦,“六爷,”慈禧太后突然和恭亲王说起了话题,“这个媳妇我看的很好,不过载澄是放肆了一些,还在外头搞那些有的没的,白白委屈了媳妇,就让他关在宗人府好好静静心,什么道义我瞧着都忘了,天大的福气在自己手里都不珍惜,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用的。不过还算好,他这个人还懂得一个道理,迷途知返,已经在储秀宫跪下谢罪过了,福晋可不许怪我,”慈禧太后对着瓜尔佳氏笑道,瓜尔佳氏连忙说不敢,“这爷们是要好好教训才有出息的,可,”慈禧太后眼珠子一转,“可千万不能妇人之仁。”
荣寿公主原本朝着仙桃饽饽伸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之中,她连忙放下筷子,想要说着什么话儿,慈禧太后却又转移了话题,也不欲让恭亲王答话,恭亲王脸色有些不好看,“福晋我来敬你一杯,还有什么好的菜式,快拿上来吧?”
筵席自然要继续下去,接下去又是热菜三品,是福禄寿三菜,福字山羊细肉枸杞党参,禄字牡蛎烩海胆籽,寿字瓜条烧牛里脊,三样菜在盘中扭成“福、禄、寿”三字,色彩斑斓,异香扑鼻,这三道菜倒是普通,因为在宫中就经常吃,不过这三道菜虽然菜色普通,但是用料考究,山羊是口外岩石上生活的岩羊,枸杞自然是宁夏最好的枸杞,牡蛎和海胆出自金州,那里海水寒冷,海产生长极慢,但是肉质肥嫩,非其他地方可以较之,牛肉是刚满周岁的小牛肉,虽然不及日本的神户牛都是由谷物饲养,但也十分可口,配牛肉条的瓜条是倭瓜,这个时节的倭瓜在以前冬天的时候十分稀罕,但是如今玻璃运用的极多,内务府旗下在皇庄上建了许多玻璃和钢铁架子搭起来的蔬菜大棚,使得人在隆冬腊月也可享用新鲜的蔬菜瓜果,虽然售价极贵,但是在冬天祈求一点子绿菜不可得的人来说,钱委实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如今,大棚出产的绿叶菜,和南边源源不断用海运运到京师来的绿叶菜,都不算贵,平民之家,在过年的时候,买一捧蔬菜,也不过是花费几十文而已。
后面是今日最要紧的主菜了,李莲英拍拍手,几个太监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盖碗上来,那个天青色绘鱼龙祥云纹的盖碗小小个的,倒不是用茶的盖碗,这个用膳的盖碗肚子大大的,上面盖着一个盖子,李莲英亲自把盖碗放在慈禧太后的跟前,费莫氏的袖子带着白色的袖套,微微一提,就把盖碗打开了,热气消弭,只见里面淡黄色的汤汁之中,安然躺着一小块雕刻成出水芙蓉一般的淡白色物件,这就是黄唇鱼的鱼鳔。
黄唇鱼用鱼骨鱼头加火腿、竹荪、瑶柱、野鸭子、老母鸡熬汤三天,等熬出的汤水变得淡黄才是到了时候,这时候汤汁尚浑浊,不能上桌,于是用鸡脯肉剁成肉糜,放在汤中,杂质附在鸡脯肉上,如此再三,使得汤色清澈透明,如此才到了火候,鱼鳔用淘米水细细洗净,刀工极好的师傅把鱼漂切成了八角形的模样,先用绍兴黄酒、镇江陈醋一滴、山西麻油三滴,再用细盐抹鱼鳔全身,腌制一个时辰,随即上蒸笼,放在黄唇鱼肉糜之中蒸半个时辰,这时候已经有八成熟,随即取出,用冰水洗之,再用刻刀在鱼鳔之上轻轻划几下,八角形的鱼鳔顿时弯曲成莲花绽放的模样,再放入之前煨好的高汤,烧沸端上来。
慈禧太后先用小银勺子喝了一口汤,那汤初上舌尖,似乎淡而无味,正在纳罕之间,突然无法言喻的鲜味顿时在口腔之中迸发开来,她连忙赞了一声,“好汤”但是此汤之味仍然是极为清淡典雅,这个时候自然是防止喧宾夺主,不用掩盖掉鱼鳔的味道。
形如白莲花瓣的鱼鳔盛开在碗中,慈禧太后也不要费莫氏动手,亲自拿起乌木包银的筷子夹起了鱼鳔,放入口中,殿内的人都看着慈禧太后的表情,慈禧太后微微合眼,赞许的点点头,“软嫩鲜香,滑而不烂,脆而不韧,这鱼鳔果然是极品啊。”
古人有云海中珍味,盖属鲍翅参肚,这肚指的就是黄唇鱼的鱼肚,慈禧太后是不喜欢吃鱼翅的,鱼翅的本身没有味道,他的滋味全赖于高汤吊出来的味道,论起营养价值,倒是还不如猪脚,只是宫中饮食不能由着自己心意来,那么猪脚这种下脚料自然是不可能出现在体和殿的御膳桌上,这不得不说很遗憾的事情。
黄唇鱼可遇而不可求,如不是最新鲜的,这滋味也好不到那里去。瓜尔佳氏见到慈禧太后喜欢,不仅喜笑颜开,“能得太后一赞,可见这黄唇鱼滋味甚好。”
一直不说话的恭亲王这会子突然说话了:“这黄唇鱼鱼鳔对于女子大有补益,堪称女子调养圣品,你旧年小产身子一直虚弱,也用一些,”他对着瓜尔佳氏说道,又仰起脸对着慈禧太后说道,“请太后也多用一些。”(未完待续。)
六十一、觥筹交错(三)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比,这时候只怕是根针掉在地上,都是清晰可闻,荣寿公主只感觉到胸腔里面心脏砰砰砰剧烈的跳动着,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自己的阿玛怎么会这样说出不知轻重的话儿来?虽然没有指摘暗讽太后曾经小月的事情,可这两句话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太不尊敬了。
再者说了太后在昔日,如今皇帝刚登基的时候抱病微恙,世人流传她是因为和某人私通而小月,这是十足的不羁之言,如何能这样当面说出来?虽然可能有无心之失,可到底是不能如此说话的!荣寿公主虽然是极为能言善辩,但是听到这样贸然如雷霆一般的话语,也实在是只能干着急冒汗,急切之间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可以打岔的话语出来,只能是呆呆坐在原地。
瓜尔佳氏脸色大变,这会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焦急之间,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下一刻就要晕倒,她紧紧的抓住桌子的帷幔强忍着不让自己倒下,她身边伺候的嬷嬷连忙上前一小步用力扶住,这个时候什么话儿不好说,但是绝不能给慈禧太后发作的借口!
低着头的李莲英迅速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恭亲王,随即又看了一眼身侧的慈禧太后,马上低头不再言语,慈禧太后听到了恭亲王这样类似挑衅的话,脸上腾的变红,眼神流露出十分哀怨痛恨恼怒的表情来,随即脸上的红晕消退而下,变得平静无比,她看了看瓜尔佳氏和荣寿公主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是这个理儿,福晋多用些,我也多用些,澄儿媳妇,”她吩咐费莫氏,“再给我拿一盏来。”
已经是满头大汗的费莫氏连忙应了一声,蹒跚着迅速走出了此地,她出了膳厅,忍不住就要瘫软在地,她的贴身丫鬟在外面候着连忙扶住,“奶奶这是怎么了?”
费莫氏摆了摆手,“我没事儿,告诉下头的人,”这些日子因为瓜尔佳氏身子不好,都是费莫氏在管家,“这里头什么闲人都不许来,谁要是敢乱嚼舌头根子,一概打死算完!听到了没有。”
“是,谨遵大奶奶吩咐。”
费莫氏吩咐了厨房,又定了定神,这才重新进了膳厅,只是这个时候气氛到底是有些尴尬,慈禧太后虽然嘴角还是挂着笑容,但是那笑容实在是僵硬之极,恭亲王不发一言,只是自己管自己吃喝,瓜尔佳氏不在状态,荣寿公主到底是晚辈,两姑之间更是难为妇,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只好以目示意费莫氏,费莫氏暗自叫苦,只好是硬着头皮上前福一福,“启禀太后娘娘,这会子用了酒,只怕是有些上头,厨里备了一些甜食,知道娘娘喜欢甜的东西,要不现在就献上来。”
慈禧太后转过了眼睛,看着费莫氏,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头晕了,备了什么好吃的?快拿上来吧。”
一份燕窝奶皮酥,一份是羹汤之类的东西,里面浮着嫩黄色的块状物,费莫氏献上了这两样,对着那份羹汤解释的说道,“这一碗是薏米桂圆汁蜜瓜羹,土尔扈特部进献了极好的天山蜜瓜,这个天气若是直接用蜜瓜,只怕是冷了肠胃,所以放在这羹汤之中,薏米安神,桂圆静气,蜜瓜爽口,用来解酒是极好的。”
慈禧太后用了一口,点点头,“果然不错,”又吃了半个燕窝奶皮酥,这才放下了筷子,费莫氏又上了茶给太后漱口,太后用手帕拭了拭嘴角,对着费莫氏满意的点头,“你很好,今个这饭菜用的不错,一半倒是有你伺候的功劳,总要赏你个什么,”她从头上拔下来了一只玫瑰镶嵌宝石的簪子,翡翠做叶,红宝石做花瓣,紫金做花杆,看上去十分精致,色泽温润,不同于新打的首饰十分闪亮,可见是有些念头了,“这是文宗皇帝在武昌大胜之后赐给我的,你过来,”她朝着费莫氏招手,“我给你戴上。”
费莫氏连忙跪下推辞,“臣妾不敢当,这是先帝给娘娘的遗物。”
“这有什么,物件儿到底是物件儿,要看人配的起才有用。”费莫氏膝行上前,让慈禧太后给自己亲自插上了这个簪子,她拉起了费莫氏,端详了一下,对着瓜尔佳氏笑道,“皇帝将来的皇后,若是有澄儿媳妇一半的品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瓜尔佳氏连忙说道,“太后那里说的话,以后的皇后娘娘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那里是澄儿媳妇比得上半分的。”
慈禧太后看了一眼恭亲王,转过头拍了拍费莫氏的手背,“载澄这个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有些顽劣,但是本性不坏,当然了,爷们家沾花惹草是正常的事儿,不过你放心,你是正牌的人物,这点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命,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自然强求不来,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孝顺舅姑,再打理好家里头的事儿,多余的事儿不用管,日后自然有你的福气。”
她的话儿大有深意,荣寿公主眉心一动,这个时候慈禧太后站了起来,随即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哎呀,这酒有些多了,小李子,咱们回宫吧。”
瓜尔佳氏劝了劝,“叫了堂会,太后娘娘不如先瞧一瞧?”
“不必了,我在你们这里闹了半日,你们自己过年倒是不得空,这就是我的罪过了,”慈禧太后就着李莲英的手,走出了膳厅,恭亲王等人一起送到了大门外头,慈禧太后已经穿上了玄色的貂皮大氅,上了马车之前,转过头看着瓜尔佳氏笑道,“明日我偷个懒,请你和五爷福晋七爷福晋一起在宫里头乐呵半日,请务必要到。”也不和恭亲王说什么,转过头,径直上了马车,宫女太监侍卫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就出发回宫去了。(未完待续。)
六十一、觥筹交错(四)
慈禧太后托着腮,看着马车外面的积雪和大街默不作声,慈禧太后现在的性子不如年轻时候了,年轻时候快意恩仇,在后宫之中说一不二,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事儿遇到了,痛痛快快的发作出来,一顿火闹了也就完了,气消了,事儿就不会挂在心上,如今虽然权柄日盛,可这心里越发的难以琢磨,若是有不痛快的事情,反倒是宁愿藏在心里头,自己生闷气,也不乐意说出来,但是李莲英等伺候的人都清楚的明白,若是慈禧太后坐着不说话,出神在想什么事情,就必然是圣心不悦了。
夏守忠看了李莲英一样,昔日之事,李莲英是不知道的,所以也只能是夏守忠来劝慰太后,他对着太后,想着措辞说道:“西圣爷可是有些渴了?奴才给您倒碗蜜水吧。”
慈禧太后许久不做声,“我却是不渴,只是心里火大的很,倒是要这一碗水浇一浇心头的火。”
李莲英在银质的提壶里倒了一碗热水出来,兑了凉着的蜂蜜水,用手背试了试茶盏的温度,递给了夏守忠,夏守忠弯着腰递给了慈禧太后,见到太后接过了茶盏,轻声的说道,“娘娘不用太过生气,王爷那是一时间图个嘴痛快,还不是知道娘娘仁德,不会怪罪于他,这才敢说的,换成别的主子,换成咸丰爷,他那里敢这样的放肆。”
马车里面极为暖和,窗户上已经挂满了雾气和水珠子,“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今个的场景你们还没瞧见?我这么亲自来王府,就是为了政事儿不会坏,没想到这事儿谈不拢,他反而倒是面子都不给我了,”她回想起刚才席上的场景,不由得脸上烧成一片,恼怒之情溢于言表,拿起盖碗就要往地上砸,夏守忠连忙跪下,“娘娘仔细手疼。”
“这事儿我不高兴,”慈禧太后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盖碗,蜜水滴一滴滴的留在了深红色的浩罕羊绒地毯上,犹如惊悚的血滴,“只不过不高兴,我现在还不能对他怎么样,”慈禧太后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双手,把帕子丢在了一边,“只是这对法作战之事,绝不能有所改变。我知道恭亲王势力大,轻易只怕不能对法宣战,不过,我也不是没办法的,一物降一物”慈禧太后的眼中露出了晶亮的光芒,她扬了扬脸,“传电报出去,叫高伯足把那件事儿先给我办好!”
车驾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离去,站在门口的瓜尔佳氏见到车驾远去,转过头来不由得埋怨恭亲王,“爷说的是什么话儿?刚才是吓得我的心都要停住了。”
恭亲王摇摇头,不说什么,荣寿却是拉住了福晋瓜尔佳氏,“额娘先回里头歇息吧,累了半日了,阿玛不是载澄,难道不知道什么话儿该说,什么话儿不该说吗?”荣寿公主劝解着瓜尔佳氏,只是她这个时候也实在是无法劝说恭亲王什么,她到底是晚辈,说实话,她心里也来气,到时候通风口左右受气的人也就是她一个人罢了,荣寿公主扶着瓜尔佳氏进了偏殿,上了坑,又叫丫鬟拿了一床被子给瓜尔佳氏盖上,“额娘,”荣寿公主瞧着瓜尔佳氏的脸色有些发白,“明日的赐宴还是请假罢了。”
“不能请,你阿玛这样惹了太后不痛快,明日若是我再不去,只怕是再也不好了,我进宫去,恭顺一些,太后总是宽心一点,在你阿玛这里也免得生气,哎,”瓜尔佳氏扶着额头,刚才出了一身汗,又吹了冷风,这会子额头又有些滚烫起来,“要我说,何必和太后别什么苗头?安心听命当差罢了,凡事少说一句不会错。”
荣寿公主摇摇头,“阿玛的性子最是要强,轻易是不愿意低头的,这么多年秉政下来,越发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了,额娘且放心吧,我在宫里头,不会让阿玛吃亏的。”
“明日您一个人进宫我怕不妥当,”荣寿公主吩咐道,“就让载澄媳妇跟着您进宫伺候着吧。”
母女两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子的话,荣寿公主就起身回公主府,她虽然是下嫁,但是额驸婆家的亲戚也总需要往来,不能一直呆在这边,瓜尔佳氏不能去看戏,费莫氏要照拂福晋,其余的人不敢在恭亲王跟前凑热闹,于是这极为热闹的堂会,只留下来了恭亲王并几位清客观看而已,大雪弥漫,隔着中庭的雪花,坐在花厅之中的恭亲王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头一出就是谭鑫培的《空城计》,他都没有认真仔细听。
谭鑫培慢步走了出来,穿着一身八卦衣,拿着鹅毛扇微微一扇,高亢沉稳的声音响起来了,“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平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基业鼎足三分!”
恭亲王双眼发呆,盯着戏台子上面,却也不知道心里想什么,过了一会,留在内书房清理书信的清客王河均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也不顾及上头诸葛亮已经打开城门准备迎接司马懿的大军了,“王爷,这是南边来的电报。”
“谁的电报啊,”恭亲王懒洋洋的说道。
“是滇、桂两省抚台来的电报,滇抚的电报倒也罢了,可这桂抚的电报,学生是实在是不敢自己揣度,只能是拿给王爷您来定夺。”
恭亲王接过了那个片子,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个糊涂东西!这种事儿都敢做,他倒是不怕去菜市口问斩!”
边上的几个清客见到主家如此愤怒,纷纷起身围了过来,恭亲王把片子拿给了边上他最为重视的一位清客,江苏人李德立者,“李先生你瞧一瞧。”
李德立接过了这份电报,看了看,也不由得脸色一变,“不好,不管他怎么说,这个临阵脱逃的罪名是少不了,眼下,最要紧的别是牵扯到王爷您!”(未完待续。)
六十二、无妄之灾(一)
次日又是一个大晴天,这日恭亲王也不得空,邀了宝鋆、景廉并朝中极为体己的尚书部堂级高官前来一起吃个饭,也顺便看一出堂会,昨天的事儿似乎丝毫不能让恭亲王所有情绪低落,这一日穿了一件淡绿色的绸布团福暗纹长衫,戴了一顶朱红色的**帽,显得十分富贵从容,几个人还在庆宜堂喝茶,天气尚早,几个人正在谈笑,都知道恭亲王听到越南战争不悦,所以也就不谈及军事,只是拿些平时风花雪月的事情来敷衍,宝鋆新得了一件英国来的手表,得意非凡的拿给了恭亲王炫耀,“这是英国伦敦最好的工匠全手工制的手表,前门的齐德斋统共才进了三块,我得了一块,礼王得了一块,另外一块好像是被山西的乔家派人买了回去,王爷,”宝鋆抖了起来,“我瞧着这块表不错,不如献给王爷您吧。”
恭亲王微微一笑,吩咐内管家,“把我架上那个扁盒子拿来。”管家在架子上拿了一个扁平的盒子出来,用暗红色天鹅绒的包成了一个正方形扁扁的盒子,“给配蘅公瞧一瞧。”
管家走到宝鋆的跟前,当着众人把盒子打开了,只见在天鹅绒的衬托之下,五枚手表凑成了梅花之势摆在里头,宝鋆哎哟一声,拿了一个起来仔细的瞧,恭亲王微笑的说道,“这是英国大使上次带了他们轮船公司的什么经理拜访我,送给我的,我这素日也不戴手表,配蘅公喜欢,就拿一个去,各位大臣也别嫌弃,都拿一个去倒也便宜。”
那几个手表极为精致,在日光之下闪闪发亮,宛如宝石一般的光泽,宝鋆仔细打量了打量,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个,摇摇头,“这可真是班门弄斧了,王爷这里什么好物件没有?我倒成了井底之蛙了。”
太仆寺卿连忙凑趣,“也就是咱们议政王这里头才有这么好的物件,配蘅公您没瞧见,这是咱们王爷故意逗您呢?”
恭亲王微微一笑,“这外头也是瞧不见的,听说是专供英国女王自己用的东西,外头概不售卖,这个经理是女王的亲戚,才巴巴拿了这么点东西出来送给我,他若不是想要天津到青岛的轮船订购担子,也不会拿这个来送我,只是我这些东西却也不甚喜欢,他觉得金贵,我倒是觉得他送的太简慢了。”
宝鋆哈哈一笑,挑了一个就放在手里不肯放开了,“那就托王爷的福,今个算是开了眼界了。”他吩咐亲随拿了玳瑁老花镜上来,仔细的打量了那个手表,不免得啧啧出声,“论起工艺,还是要数英国的东西最好,德国的东西便宜是便宜,不过质量嘛,就不算上佳了。”
一边的景廉笑道,“配蘅公眼界开阔,德国的东西都看不上,这些年内务府和南边都出了手表和怀表的东西,想必也是不能上眼了。”
“那些玩意说起来倒也不算很差,只是贵啊,原些也不知道如何这么贵,”配蘅摇了摇头,把那块手表珍而重之的叫亲随包好带回家去,他放下眼睛,对着景廉说道,“我说这些内务府的人黑了心肠,虽然如今这手表用的人不少,可毕竟是有钱的人才用得起的,想着杀猪不成?只是后来一问,才知道,咱们这机器啊,不行,出来的这些金属部件糙的很,不仅要再打磨过,有时候机器坏了,还要花重金请洋人的技师来修理,这成本就太大了,所以拿出来卖,倒是和洋物的价格相差不甚太远,既然价格相差不大,英国货又是好些,那里会看得上他们的货,都上赶着买英国货了。”
“按照配蘅公的说法,那岂不是内务府的手表无人问津了?”右都御史摇着扇子笑道,“不过下官怎么听说,内务府的手表卖的倒也还行?”
“有些人喊了出来要支持国货,抵制洋人的东西,特别是之前和英国人闹得很僵的时候,这个口号倒是深入人心,内务府的人也推波助澜,如此以来,倒也不少人愿意去买这自己产的东西,可惜啊,”宝鋆微微冷笑,“这做表的机器是洋人的,手艺技术也是洋人的,修机器的也是洋人,那里是国货了?只是可笑世人被愚弄罢了。”
“这倒也没什么,这说起来,将来的东西总是要自己学起来之后,再慢慢摸索自己用,自己造些什么出来,”工部左侍郎笑道,“金陵造船厂之前是从法国人那里买来的造铁甲船的技术,如今已经尽数学会了,几个工部里头留学回来的学子,贯通中西,创了什么蜈蚣船,还有这可以上马车的轮船,这样的技术可是了不起,就不需要来回套马车了,听说还要设计可以上火车的轮船,大江大河如今不能建桥来摆铁路,只能是在这些法子上想办法了。”
宝鋆点点头,“是啊是啊,这北边不也是这样?天津的轮船厂,听说已经可以造四千吨的轮船了,当然了,这轮船不能当军舰用,不过运货运人都是方便的,去金州的航线每次都要小一个月,有了大船,运送的东西多了,这航线就来的舒服咯。”
“学的起来自然是最好,”恭亲王点点头,“咱们用这些最好的,下面的那些人,倒也应该多用自家的东西,不管怎么说,现在和洋人们生意来往多了。倒是不能和以前一般,若是和洋人们闹得僵,就是不做生意,若是不做生意,只怕正经儿国内的商人就先受不了了。”
“这是自然,安徽浙江的茶叶,上海的丝绸,江西的瓷器,现在可是比以前不知道翻了多少倍的产量了,咱们自己用的有限,不卖给外国人,不然咱们的这些东西都卖给谁呢?所以日后这总理衙门,”宝鋆笑道,“就是和洋人们打嘴仗成了,这做生意的事儿,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不能断了。”(未完待续。)
六十二、无妄之灾(二)
几个人正在闲谈说话,内管家又进来禀告,“福晋主子套车去宫里头了。”
恭亲王点点头,“媳妇跟去了吗?”
“已经跟上去了,还带了两个得力的丫头,必然是会把福晋伺候妥当的。”内管家回道。
“那叫人就在宫外头等着,随时听着福晋的吩咐,暖炉那些都备好了吗?还有参汤,都备好了?叫人仔细着点!”
内管家领命而去,宝鋆捻须笑道:“王爷和福晋真是伉俪情深啊,进宫里那里有什么不妥当的,王爷真是白操心了。”
恭亲王点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地,我这心里跳的厉害,宫里头虽然没什么不妥当的,可这礼仪难受,那里有在自己家里舒坦,她的胆子小,还要提心吊胆的应付说话未免太难受了。”
恭亲王未免多虑了,在淑芳斋赐宴,慈禧太后半句话也不想多说,昨日到底是心情不是上佳,加上又有越南消息未到,心里忐忑的紧,开席说了几句话,脸上就淡淡的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升平署的戏默默出神,醇亲王福晋之前的阿哥没站住,又夭折了,才半年的时间,身子没有调理好,懒怠说话,八王九王的福晋素来是不得慈禧太后欢心的,更是不会说话,只有惇亲王福晋插科打诨说了一些热闹话,把这个气氛烘托了起来,加上瓜尔佳氏也曲意奉承,到了《劈山救母》的时候,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见到沉香一声大喝,把华山劈开,一道火光闪过,三圣母娉婷出现时候,她才点点头,“今个的戏儿不错,赏!”
地下早就准备好了几箩筐最新的光绪通宝制钱,听到太后发赏,连忙把铜钱刷拉拉撒到了戏台上,角儿们跪下来谢恩,这会子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太后吩咐,“看看御膳房有没什么热腾的东西?拿过去请供奉们用一些,大冷天的,和咱们在里头不一样。”
惇亲王福晋率先站了起来,“臣妾等敬太后一杯。”瓜尔佳氏和叶赫那拉氏,还有**两位福晋都站了起来,慈禧太后微微一笑,“咋的,你们还搞批发,一起上呢?”
惇亲王福晋不明白批发为何意,却知道这一起上的意思,她不免笑道,“太后娘娘乃是海量,我们这些人就连太后娘娘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没法子,车轮战比不过娘娘,也只好厚着脸皮一拥而上罢了。”
慈禧太后笑着点头,“罢了,”举起了手里的景泰蓝明黄西番莲万寿无疆酒杯,“来,咱们妯娌也是难得,”她有些唏嘘,“老八,老九都过世了,就留下你们两个寡妇和我作伴,爷们不知道到那里去了,倒是这咱们女人家还都在,来一起喝了这杯。”
不一会又开始饮宴,慈禧太后见到瓜尔佳氏和叶赫那拉氏兴致不高,也不愿意拘了她们两个,“六福晋,我瞧着你累了,不如先出宫回府吧?”她也不让瓜尔佳氏说话,“澄儿媳妇把你婆婆好生带回去,小心照顾着,小厨房的饽饽做好了吗?等会子让六福晋带一点回去。”
瓜尔佳氏起身谢恩退下,慈禧太后又对着醇亲王福晋说道,“咱们在这里头用膳听戏寻乐子,皇帝那里未免没人照顾,你去伺候皇帝用膳吧,用了膳,你也回府,不用再来跪安了。”
这是体恤自己妹妹可以和皇帝独处一会,醇亲王福晋心里十分感激,站了起来,微微一福,也就退下了,慈禧太后又仔细叮嘱孚郡王福晋和钟郡王福晋,“你们两个素日里头不进宫,今日就多乐呵一点,有咱们五福晋陪着呢,只管热热闹闹的玩一场吧。日后也别在乎什么君臣的分别,咱们可是妯娌,一家子总是要多走动的,我整日里头拘在这紫禁城,不好走动,你们时常进宫来陪我唠唠嗑,也帮我这个老婆子解解闷。”
瓜尔佳氏和费莫氏婆媳两人并两个丫鬟一同出了淑芳斋,李莲英特别命内务府准备的软轿已经准备妥当了,瓜尔佳氏上了轿辇,进宫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这个时候居然又阴了下来,片刻之间,天地一片茫茫,雪花又飞舞降落了下来,丫鬟连忙撑开雨伞,瓜尔佳氏带着手炉安坐在轿辇上摇摇晃晃,不过是一会,天地之间尽是碎玉片琼,银装素裹,红墙碧瓦掩映的十分漂亮,堪堪就要赶到顺贞门,已经有人守在宫门这里了,来人穿着一袭青色额大氅,暖帽宝石顶戴,领口围着黑色的狐狸毛,显得分外面如冠玉,器宇轩昂,他的身后跟着一位亲随,见到了恭亲王福晋的轿辇,一个干净利落的打千,“给福晋请安。”
瓜尔佳氏知道面前这位是慈禧太后亲弟二等公桂祥,不敢怠慢,吩咐轿辇下地,费莫氏扶起了她,回礼道:“承恩公您多礼了。”
“西圣知道福晋大约席上进的不香,故此叫奴才来,传西圣的旨意,赐议政王福晋克食一盒。”恭亲王福晋顿时又要行礼,桂祥温和笑道,“请福晋免礼。”
恭亲王福晋接过了桂祥手里的盒子,就在当地打开一看,原来是四个板栗磨成粉做的窝窝头,上面还有豆粉和芝麻粉撒了做点缀,恭亲王福晋不敢怠慢——赐食物,素来是要当场吃下的,她连忙吃了两个,桂祥劝道,“福晋请上轿子吧,这会子用过了也算是领旨了。”
恭亲王福晋再三谢过,上了轿子依旧是去顺贞门了,桂祥双手拢在袖子里,眯着眼瞧了瞧福晋的背影,微微一笑,一挥大氅,“走,咱们去储秀宫,堵李莲英的路!”
瓜尔佳氏上了马车就喊着困得很,费莫氏不敢打扰,拿了一床锦被给瓜尔佳氏披上,瓜尔佳氏的头斜斜的倚在一边,马车摇来摇去,她也未见要醒来的意思,可见是睡的很香,恭亲王府的车驾绕过了护城河,在挂满了冰凌的柳树之中穿梭,不一会就到了恭亲王府,费莫氏小心的叫了一声:“太太。”瓜尔佳氏毫无反应,似乎还在睡眠之中,这个时候费莫氏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于是上前仔细打量自己的婆婆,只是见她似乎眉心皱了起来,看上去有些痛苦,费莫氏轻轻摇了摇瓜尔佳氏,“太太,王府到了,媳妇伺候您进府吧。”不过是稍微轻轻推了一下瓜尔佳氏,瓜尔佳氏双手一松,手里的暖炉咕噜一声滚落在车板上,她自己的身子就仰面软软的倒在了马车的地上,嘴角沁出了一缕血丝。
“啊!”(未完待续。)
六十二、无妄之灾(三)
恭亲王刚刚送走了几个客人,今日的聚会相当不错,几个紧要的部堂级高官原本就是恭亲王一手提拔的,响鼓不用重锤,自己的意思,不用多说,自然几个人都清楚了,宝鋆更是拍着胸脯直接了当的说,没有他自己的手谕,谁都别想从户部拿银子,有了这些人的保证,那么太后想要一意孤行对法宣战,只怕是不能够了。
心情畅快之下,酒就喝的有些多了,这会子正是有些闷热的时候,厨房烧了一碗酸笋鲫鱼汤来给恭亲王解酒,他正在慢慢的喝着,又想着过了正月十五开衙办事的时候,怎么样把太后的话儿挡回去,不仅要挡回去,还要挡的好,不能撕破脸,昨日想来想去到底是自己孟浪了,那些话是不应该说的,福晋的意思很好,拿最好的和田玉来做头面,做的精致些,今年是她五十大寿,大生日可是要好好的庆祝才是,不能给她在别的事儿上添堵。
如此端着碗在慢慢的喝汤,不防外面突然有些人在叫喊着什么,他抬起头,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外管家趴在地上,急切的说道,“王爷,福晋的身子不大好了!快去瞧一眼吧!”
“什么!”恭亲王手里的碗翻到在自己身上,袍服的下摆顿时湿漉漉的一片,他又惊又怒,似乎刚才的惴惴不安突然实现了,“什么不太好?福晋呢?”
“还在马车上,不敢扶下来,看着福晋的神色,她很不好!”外管家连连磕头,“王爷快着先去瞧一瞧吧,晚了只怕是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恭亲王从未在自己的府中奔的如此之急,所谓天家气派,是起居有度,行为舒缓的,可这个时候是什么体统都顾及不得了,他飞奔出了庆宜堂,穿过正殿,绕过影壁,出了大门,门口已经乱成了一片,他一个踏步上了西洋马车,打开车门,见到费莫氏挽住瓜尔佳氏,瓜尔佳氏面如淡金,嘴角还流淌着一缕血渍,恭亲王方寸大乱,整个人软了下来,“快叫太医!”
恭亲王一把拉过了瓜尔佳氏,“福晋福晋,”他在用力的摇晃瓜尔佳氏,“你这是怎么了,快醒一醒啊。”瓜尔佳氏被用力的一摇,嘴角的血液越发犹如泉水一般流了出来,恭亲王喝问费莫氏,“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小心伺候着的吗?!”
费莫氏跪在马车上,哭着说道,“太太在宫里头赐宴还好的很,出宫之后就喊着说困,一路睡着回来,到了王府门口,媳妇想要叫醒太太,没曾想太太就已经晕过去了。”
恭亲王的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一时之间问不出什么话儿,只好是一叠声继续吩咐外头的人,“不是叫人打发去叫太医了吗?怎么还没到!”
怀中的瓜尔佳氏突然一阵**,醒了过来,她用力的抬起头,看着恭亲王,恭亲王大喜过望,“佳佳,你醒了?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太医一会子就来,没事儿的。”
瓜尔佳氏这会子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眼神越发的散乱,她朝着恭亲王用力的微笑了一下,想要抬起手来摸一摸恭亲王的脸,一动之下,顿时就吸气不进去了,只有慢慢的吐气,突然之间手悄无声息的放了下去,头一歪,就此香消玉殒。
“不!”恭亲王大声的喊道,“佳佳!”
恭亲王府门口的仆人们接二连三的跪了下来,似乎天地之间寂静一片,只留下了马车里面那痛彻心扉的呼喊声。
宫里头热闹的很,最后一出收尾的戏,不算很热闹,但是也颇为可观,就是一出《牡丹亭》的冥判,说的是杜丽娘怀春而死之后,判官前来收服杜丽娘,杜丽娘禀告之说自己如何之死,判官一算,果然阳寿未尽,于是命她在本地守候,两人对唱甚佳,水磨腔是磨到了人心里头去,闹得人痒痒的,更加上还有喷火五鬼演练的情节,算是亦庄亦谐的一出戏了。
慈禧太后兴致勃勃的看着上面的五鬼在连续翻着跟头,左近的宫里人都垂手而立,时不时的头看着戏台上精彩的演出,一个把盒子捧过头的太监疾步从长廊一头走了过来,告诉了守着正殿的一个太监,那个太监不敢耽搁,连忙上前悄悄的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看着那个人招招手,对着慈禧太后耳边悄声的说道,“西圣爷,南边来了紧急的军报。”
“南边?”慈禧太后有口无心的复述着这个词,“什么南边?”
“越南的军报。”
刷的一下,慈禧太后顿时清醒了过来,她看着李莲英,点点头,“马上拿上来!”随即觉得不妥,“不要在这里看,走,去外头。”
慈禧太后起身,对着惇亲王福晋和八福晋、九福晋笑道,“今个酒喝多了,我先去更衣,福晋们自便就是。”随即转身而去,正中的宝座顿时空荡荡的,过了一会,惇亲王福晋带进宫来的丫鬟凑着惇亲王耳边急切的说着什么,她顿时脸色大变,想了想,对着钟郡王福晋和孚郡王福晋说道,“太后叫起了,五爷也要进宫伺候。”
这可不是好事情!大过年的,就算有什么突然的事情要处置,也绝不会说是要全部军机大臣和御前大臣一起见得,惇亲王是御前大臣,是必须要到的,这么一向,惇亲王福晋有些坐不住了,“若是外头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咱们几个妇道人家还在这里大摇大摆的听戏,只怕是不妥当,要我说,咱们不如就放个大炮仗,砰的一声,散了吧?”
两位福晋原本就是寡妇,本来就极怕惹祸上身的,这会子听到这样的话,不免都纷纷同意,于是这戏儿就散了,宫中不能坐西洋马车,只能是乘坐轿辇,几个人走到了顺贞门,准备出宫,却又碰到了桂祥,依旧是每人赐了一份克食,带出宫去,惇亲王福晋出了顺贞门,抬起头看着天色,不知不觉不,不过才是下午一两点的时光,天气就因为下雪变得极为昏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