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今又复来(二)
“文宗皇帝的影真吗?”慈禧太后大为惊讶,“果然是皇上保佑的,”随即开心了起来,“没想到文宗皇帝这么多年了,还显灵了。等到瑛贵妃平安诞下皇子,我们带着皇子一起亲自给文宗皇帝谢恩去。”
瑛贵妃肚子中的未知男女啊,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会给太后添堵,大家纷纷点头,于是太后招招手,“咱们去瞧一瞧瑛贵妃。”
一群人坐着轿辇到了瑛贵妃山高水长的住所,瑛贵妃正摸着肚子在廊下看着太湖石下的几尾锦鲤,一脸恬静,太后就着云贵太妃的手站在马头墙下,看着一脸平静的瑛贵妃,心里只觉得欢悦,嘴角不觉上扬,大家相互看看,似乎也只有这一件事儿能让现在留下来的人露出真正的笑容。
柳丝飞扬,桃花如火,不过是一夜之间,满园肃杀变成了春暖花开,太后站在看了看,跨步上前,瑛贵妃听到声响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了太后一行人,准备行礼却被拦住了,“这时候别闹这些了,快坐下,”慈禧太后搀扶着瑛贵妃就着游廊坐下,“你的身子如今是最金贵的了,”慈禧太后毫不顾忌的盯着瑛贵妃深蓝色红石榴五福旗袍下隆起的肚子,“如今只要你一切平安,外头的那些杂碎我都可以不管,凭他们发落。不过,”慈禧太后突然惊觉,这个时候不能给这个唯一的希望太大压力,要知道孕妇孕中原本就是多思,若是皇后不那么胆小,再坚强一些,说不定还能保下龙胎,不至于被敌人钻了空子。“你也别压力太大,凡事顺心就成,你是知道我的,这些礼数都不用讲究,云贵太妃照顾的很好。丽贵太妃也是生养过的,让她们两个照顾你,想要吃什么,玩什么。直接和内务府说就是,先看戏,直接宣就是,不用再请旨,”太后转过头找两个贵太妃。“我就交代给你们了。”
两个人福了福,瑛贵妃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前几日担惊受怕的缘故,但是精神头似乎不错,她点点头,“谢太后的恩典,臣妾的心思虽然没什么出息,英宗皇帝驾崩后,我心里想着不如就一同殉了罢了,也是不辜负先帝的宠爱。只是突然被太医查了出来,有了身孕,我这心思自然就打消了,我也不会做那些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素日吐得多,我只会让自己吃的更多,英宗皇帝和我,”她低着头甜蜜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甜蜜不禁让慈禧太后心里微微一酸,“就留下这么一个血脉。我绝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太后您就放心吧。”
慈禧太后点点头,伸出手抚了抚瑛贵妃鬓边的头发,“我果然是没看错你。你的心气劲儿实在是没错,是我看中的,若不是你能躲起来,我这会子,怕是死了的心都有了,天可怜。还有你这一胎留着!”
众人唏嘘不已,丽贵妃想起自己丧女之痛,云贵妃也想起旧年自己教导同治皇帝骑马射箭的时光,不觉都红了眼睛,几个人都是愁云惨雾,还是慈禧太后率先振作起来,“不管如何,咱们都应该往前看,咱们有了希望,还担心什么。”
几个人也就不再谈此事,只是说来说去,到底是忍不住要说起这几日的变故,丽贵太妃拍拍胸口十分后怕,“我昨日真是吓坏了,晚上我那里头没什么人,早起,突然听到说太后娘娘驾崩了,我还在梳头,象牙的梳子都断成了两半,忍不住就哭了起来,若是太后走了,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趣味?头也没梳,披头散发的就朝着田字房过来了,在外头被人拦住,就连见一见太后的最后一面都不成,我想着不对劲,后来又听说皇后娘娘流产了,于是连忙去找云妹妹那里,瞧瞧瑛贵妃,没想到那里头也是没人,问了这山高水长的太监宫女,就觉得不妙,于是我就坐在这正殿里头,等着他们来搜,”太后不防丽贵太妃也有这样的胆气,于是连忙问道,“那些贼人可对你无礼了?”
“他们一心念念想要抓住瑛贵妃,没空对我无礼呢,娘娘,”丽贵妃说道,“我就坐在正殿上,那些贼人进来,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刀,我知道这时候也不能硬着来,所以我就慢慢的问他们要做什么,这些人倒是也好意思,”丽贵妃皱起了眉,“说奉皇后的谕旨,要瑛贵妃去牡丹台问话,我问他们的诏书在那里,他们拿不出来,后来又说是东边儿的让他们来的,可还是拿不出来诏书,于是我就假装发怒了,我假装不知道有人意图谋反的事儿,装着听不懂的样子,就我骂这些人一点礼数都不懂,什么时候园子里有了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什么时候叫内务府都打发出去才算完,几个人有些怒气起来,于是也不理会我,径直搜宫,所幸云妹妹早就带了出去,他们搜了一会,也就散了。”
太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幸亏他们着急,不然你就危险了,你下次还是注意着吧。”
“太后还在,必然不会再有下次了,”丽贵太妃笑道,“后来沈腾来了,问我瑛贵妃的下落,我说我不知道,他又问有没有被人搜了去,我也说不知,他似乎放下了心来,嘱咐我若是知道瑛贵妃的下落,一定要好好藏好,或者是送到长春仙馆藏起来也是使得,我那时候听得还觉得暖暖的,觉得还是有人依仗的。”
云贵太妃嘿嘿冷笑,“嘿嘿,他是好心的吗?我瞧着怕是坏心肠!!必然是要让瑛贵妃也和皇后一样的结果才算是痛快,她的心思怕是比竹叶青的毒牙还要恶毒!送到长春仙馆藏起来?怕是转眼就送给哪两个畜生邀功了,我就知道那天晚上必然是谁都靠不住,咱们又都是女流,没有别的法子,也只好是仗着这园子大,藏起来罢了。”(未完待续。)
四十五、今又复来(三)
“云妹妹说的是,”丽贵太妃点点头,“那时候我还只是觉得她好心,没想到存了这样的心思。”
慈禧太后凝思不语,她想了想,摇摇头,“不会,这是她的真心话。”太后起身,看着用清水洗过碧绿的芭蕉叶下的一只大丹顶鹤和一只雏鹤,默默出神,“她大约还是想保住英宗皇帝子嗣的,她是英宗皇帝的额娘,不可能不会顾念这些,有心机,但绝不会是绝情之人,从另外一个利益的角度来说,只有英宗皇帝的后裔当皇帝,她才有名正言顺的权力,只是她不懂啊,”慈禧太后叹了一口气,“不懂一句话叫做与虎谋皮,她一个没有兵权的太后,引狼入室之后如何能确保英宗皇帝的子嗣能够留下来?你瞧一瞧东汉末,十常侍为诛何进,引了董卓入京,反而各个皆死就知道了,她又不是我,手里没有兵权,控制不住的,所以她也想藏好瑛贵妃。”
“娘娘说这些做什么,”云贵太妃厌恶得皱起眉头,“反正是乱贼一党了,若不是她引了贼人进来,咱们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风波,昔日英宗皇帝给了她当太后,到底让她存了别的心思,白白的多了一个白眼狼出来,害死了英宗皇帝的嫡长子,”云贵太妃十分恼怒,“太后何不立刻下旨赐死她罢了。”
丽贵太妃有些害怕得望了望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摇摇头,“我有些事情还没弄明白,这时候还不急着她死,把这些事情都搞清楚了再说吧,”慈禧太后转过身子,看着瑛贵妃,“瑛贵妃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这时候咱们应该少造杀孽,等到平安生产下来,再做别的定夺。这也就是我把那些贼子交给三法司处置的缘故,第一个慢慢处置,第二个就是谁都不会轻易放过。”慈禧太后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我倒是有些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慈禧太后在山高水长流云殿探望完瑛贵妃,走了出来,才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以住了。澹泊宁静里面都是血和痛苦的回忆,当然不能住,勤政殿还有安茜的遗体在,九州清晏自从咸丰皇帝去世之后自己就再未住过了,圆明园之大,却没有自己的那一榻方寸之间的休憩之地,太后有些彷徨,最后还是决定了,“就住在九州清晏吧,离着勤政殿也近些。”
“太后娘娘。”小朱子候在流云殿外,见到太后出来,禀告道,“高大人进园子了。”
“让他去九州清晏。”
“嗻。”
慈禧太后到了圆明园殿的时候,高心夔已经到了,高心夔见到慈禧太后行了大礼,“太后深陷险地,微臣不能尽忠,只能在园外观望,实在是死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摆摆手,让高心夔起来,“你是我的人,不用说。升平署早就盯满了人,”太后上了炕,盘膝坐下,让高心夔坐下,小夏子又拿了一床锦被,给太后盖上。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穿着明黄色的吉服,更觉蜡黄,“我若是敢来你那里,怕早就是死了,你那里只有一些报纸和唱戏的,我去了,你们也没法子抵挡住。”
小朱子又拿了药上来,太后眉头也不皱,仰脖子就喝完了,拿上来的蜜饯也不吃,摆摆手让小朱子拿下去,“这几日实在是惊险,我今日回想,都还免不了冷汗淋漓,后怕不已。”
“微臣都听说了,只是要多问一句,太后可是拿住了恭亲王?”高心夔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慈禧太后开口说道,她看了看小朱子和小夏子,两个人退出了西暖阁,守在了外头,“你觉得恭亲王有问题?”
“微臣不敢,只是前几日政局不稳,两王生事,其实我最不怕是园子里的,最怕是反而是恭亲王!”高心夔说道,“若是英宗皇帝子嗣伤亡殆尽,两王天怒人怨,太后又是驾崩了,太后以为,谁才是朝野人望之首?”
太后默然,“当然是恭亲王。”
“宣宗成皇帝第六子,遗诏亲封为恭亲王,才干远远在文宗显皇帝之上,英宗端皇帝朝一直秉政,乃是正统的天潢贵胄,若是文宗皇帝一脉不存,自然是要宣宗皇帝一脉里头挑,到时候怕不用恭亲王自己说,那些党羽就要抬恭亲王上去,灭了逆贼,就是他的天下了。这不是微臣危言耸听,昔日娘娘居然现在僻静之地毫无防备之下,就先见了恭亲王,这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若是那时候恭亲王有了二心,这时候娘娘就算不死,也早就软禁起来了。”
“豫亲王和睿亲王已经是远派宗亲了,就算想要谋朝篡位,也只能是学曹操,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两个人才干怕也是没有的,到时候闹得天怒人怨,恭亲王一出山,必然就是众望所归,太后的洋务大业,谁能继承?自然就是恭亲王。”
太后擦了擦冷汗,“我在那个时候根本就无法考虑,谁能对我忠心,谁有异心,我只能是派着唯一可以信任的小朱子和小夏子出去给我找人,丰台大营果然是不行,所幸荣禄有远见,不然我如今还不能返宫,先找到恭亲王,我也是和你一个意思,在我身边起码我能知道恭亲王的动态,而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所幸,我选择相信别人,相信的都成功了,”太后有些唏嘘,“一直很多人对着我厚待别人不以为然,也是厚待宗亲,厚待钮祜禄氏,厚待德龄,这些人都背叛了我,但是我厚待太监宫女,换来了他们以死效力,我才有这个机会逃出生天!伯足,这是我仁心的回报,接下去如何,我实在是不知了,不过,恭亲王之事,已经无碍,如今我已经返宫,一切没有问题了。”
“太后如何降服恭亲王的?”高心夔疑惑的问道。
太后微微苦笑,“有些复杂,总之是我做了碧池。”(未完待续。)
四十五、今又复来(四)
高心夔不懂“碧池”为何意,但是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纠结过程,于是又说道,“之后见到太后和恭亲王一同出现,我才知道,这次反正再也无忧了。”
“我是冒险了,”慈禧太后喟然长叹,“我只能说一句,我给恭亲王的,远远比睿亲王他们给的多!我就对着这个有信心,才敢如此行事。吃一堑长一智,错了不可怕,还是要先总结反思才是。”
“此番二王叛乱,不知为何,居然能先排开外门,再入圆明园,实在是奇怪之极,若是有东太后在内策应,顺利的也是不可思议,实在是匪夷所思啊。”高心夔说道,“这是一件事儿,此外,还有消息一点儿都没传出来,虽然太后在病中,传递不及时倒也可能,但是怎么会一点都不知呢。”
慈禧闭上了眼,一脸悔恨,“哎,废了宣礼处,等于我自断了臂膀。”
由于德龄的缘故,宣礼处完全被闲置了起来,首脑们一股脑儿都押在了西苑,外头的消息完全成了睁眼瞎,这大约也是慈安觉得发动这次叛变,自己肯定不知道的仰仗,实际上自己的确是不知道,失去了在外面帮自己看着局势的眼睛,和听到外头不谐声音的耳朵,能在政变之中全身而退又有了。
“太后可要重新组建宣礼处?”高心夔问道。
“不建怕是不行,我欲继续秉政,就绝不能继续出现这样的叛变之事,同治朝之初就是政变,最后还是政变,只不过是角色换了换,到末了,我倒是成了被推翻的人物了,哎,”太后自嘲的笑笑,“监察百官。刺探各国情报,这都是要的,宣礼处之前我想废了,只不过是对德龄的厌恶而已。经过此番教训,我还能不知道宣礼处的重要性?只是这主持的人实在是难啊。”慈禧太后摇摇头,“伯足,你不妨也拿总起来?”
这是要把宣礼处的大权托付给高心夔,高心夔摇摇头。拒绝了,“并非微臣无意,只是力不能所及,报纸一事已经占了微臣大部分的时间,再者宣礼处乃是太后私兵,仿照前朝东西厂的故事来看,太后还是委派一位都太监把总才是最好的,只要人选的好,忠心无二,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忠心也没用。只能是看制度了,”慈禧太后微微沉思,“也罢,叫谁先摆起来就是,横竖只是杀了德龄几个人,原来的框架还是在的。”
“娘娘已经重新秉政,身边不能没有以供咨询政事的人,微臣奏请娘娘宣召王恺运回京。”高心夔肃穆的说道,“如今朝野纷争未平,又值大乱。人心正是浮动的时机,稍有不慎,不仅太后这身家性命难以幸免,只怕这为国为民的心思和计划也要付之流水。请太后广为纳才,以备不时之需。”
。。。
军机大臣们回到了自己的值房,纷纷围住了恭亲王,行礼贺喜,“说到底,那些人都是跳梁小丑。不值得一提啊!”宝鋆红光满面,没有之前一天在圆明园里坐立不安,胆小容易受惊的样子,只见他威风凛凛,“以为进了圆明园夺了太后的玉玺就能号令天下?真真是痴人说梦,咱们王爷,”他朝着坐在上首的恭亲王拱拱手,恭亲王坐在炕上矜持的笑而不语,“来一出锦衣夜行,不费吹灰之力,在园子外头,就让这些跳梁小丑一个个儿都送死了!真是赤胆忠心保****啊,啧啧啧,护送着母后皇太后返园子,要我说,这可比什么武云迪的功劳大过了,不是有句话嘛,功大莫过于护主呀。”
这时候军机处几个人都是极为开心,殿内一团喜气,就连素日最为方正的李鸿藻不禁也露出了笑容,只是连番几日心血激荡,又屡遭大风波,这时候已经是支撑不住,和文祥一起出了园子回府歇息了。
“没有咱们王爷,这台大戏可是唱不成了!”宝鋆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可真是精彩,精彩啊,王爷,只是我们在园子里头干困着,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只能是看着王爷挑梁子了,要我说,这时候,还论什么处置的人数呢?一干有联系的都杀了就是,比如那个老庄,嘿嘿,算起来当了一日的领班军机大臣,还是独相呢,真是猪油懵了心,居然敢在那遗诏上签署,”宝鋆摇头摆尾,得意无比,“八旗那么多废物点心,平时倒是没看出来他们的胆色这么足,如今这么一看,啧啧啧,最后要是凌迟处死,也可以光耀史书了。”宝鋆用巨大的冷笑声结束了这段话,胡林翼喝着茶看着恭亲王不说话,恭亲王摇摇头,“处置叛党的事儿,不急,这些人,要先让三法司都一一审讯起来,到时候废多少人,杀多少人,流放多少人,如今还没定呢。”
“怎么会没定呢?”宝鋆奇道。
“配蘅公,”沈桂芬捻须耐心的解释道,“如何处置,处置那些人,到底还是要看太后的意思的,王爷的意思,要先把有关系的,有包庇的,有提供便利的,一概都要控制起来,但是如何处置,还要等到瑛贵妃生产之后!”
“啊!”宝鋆恍然大悟,“是,你说的极是!”
瑛贵妃若是诞下皇子,帝系稳固,文宗、英宗皇帝一脉相承,后继有人,自然万事都好商量,到时候恭亲王要是出面求情,太后必然也会应允,那么恭亲王也能收一些人心和风评。
可若是诞生不下来,或是诞下的是一位公主,不用说,凡是和这些乱党有联系的人,一个都逃不走。到时候一番腥风血雨,绝对不会是武云迪在圆明园里头杀了几个叛乱的侍卫和武官所能想比的,到时候就算是金水河里头流的都是血水,都是寻常!
“横竖咱们也和这些破事没关系,”宝鋆想明白了,不复之前的欢欣,额头上反而沁出了汗水,“天老爷保佑,瑛贵妃这一胎必然要是好消息啊!”(未完待续。)
四十六、不如意者(一)
沈桂芬看了一眼恭亲王,若无其事的说道:“母后皇太后倒是真信任王爷,居然敢派一个小太监来请王爷,没想到王爷居然也去了。”
“可不是么,”宝鋆说道,“也就是王爷才有这样的胆色,敢于青衣小帽亲自潜伏在农舍之中,这才帮着太后又把圆明园打下来了,要我说,英宗皇帝没亲政之前,王爷在外朝,太后在里头,配合的那叫一个相得益彰啊,珠联璧合啊,星月交辉啊,叔嫂同心为国,这谁都是瞧得见的。”
恭亲王笑骂了一句,“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给太后当差,是名正言顺的事儿,不用你废话。”
沈桂芬看了恭亲王一眼,原本心里的一些细微的想法烟消云散,“是这个理儿,王爷,接下去,外头的人,不用说,该抓的抓,该圈禁的圈禁,没有咱们手软的时候儿,只是这宫里头,东边的那位,不知道母后皇太后怎么处置呢?”
“怎么处置?”恭亲王摇摇头,“论律是该死,但是到底也是太后的位份,英宗皇帝昔日都是养在她的膝下的,若是名典正刑,又是失了以孝治天下的道理,我瞧着母后皇太后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今日都没发作穆扬阿,穆扬阿又是她的得力干将,又是东边的生父,这可不好办了,”恭亲王呲牙啧啧,“罢了,横竖不是如今该操心的事儿,接下去该操心的就是吏部和兵部的事儿了,有许多的位置要空出来,如何安排,到底也是要议一议的。”
“接下去可是要新人新气象了,”朱学勤讽刺的说道,“宗室怕是要空出许多,还有那些兵部任命的武官,配蘅公,”朱学勤对着宝鋆说道,“今年的丁银俸禄。怕是少了许多,你这位财神爷又是要赚大发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那些总兵都统游击什么的,总会有人顶上来的。不过老弟你倒是说对了,”宝鋆眉开眼笑,“宗室少了不少人咯,王爷,要我说。不如就按照谋逆的标准,九族都扯进去罢了,自然自然不是说杀人,只是若是迁出八旗,废了宗室和旗人的身份,这倒是不难吧?”
这也是解决财政困难的一个法子,恭亲王点点头,“且不急,看后续如何吧。咱们只要督着三法司审案子就是,别的事儿别忘了。”他吩咐宝鋆说了一些采办洋务机器的事情,没一会,内奏事处的太监前来传旨,“太后吩咐,柳州知府王恺运解去知府之职,进京再有大用。”
朱学勤等人连忙起来应下,恭亲王坐在炕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太监又传旨,“令醇郡王提调神机营。护卫圆明园。”
神机营是纯粹的火枪火炮部队,之前圆明园之中为了保护太后等人,一概没有火枪火炮在圆明园之中部署,这神机营自然也就从未进入圆明园。更是连圆明园的边都不会驻扎,神机营之前一直在丰台大营由德国教官训练,如今终于要拿出来试一试了,听到谕旨,恭亲王不免皱眉,神机营之设置。原本的意思是为了和十二镇之中鱼龙混杂的兵丁组成成分分开,纯粹的组建一支毫无二心的队伍,这由醇郡王统帅原本也是使得,只是这神机营建起来不是守门用的,是为了和西洋诸国的火枪队一较长短的,用在守门上,未免是大材小用。
沈桂芬见到恭亲王皱眉,笑道,“太后这些日子必然是吓怕了,所以要先多些人守护才是,要我说,圆明园太大了,关防实在是难以严密,与其那么多人在这里守着,还不如王爷奏请回銮京中才是。”
“回銮么,”恭亲王复述道,“京中是关防严密,但是景致就不如这里了,咱们面见议事也不如这里头方便,再者瑛贵妃临盆在即,再有挪动怕也是不利,就先看着吧。”
。。。
“太后预备怎么处置东边的?”
“我不知道,”慈禧太后摇摇头,“一了白了,直接杀了就是,但是你是知道我的,若是能不杀人,就不杀人,昔日肃顺如此得罪我,我最后还是饶了他一命,只不过,我有些事儿,稀里糊涂的,实在是糊涂,还是要先问清楚吧。”
“娘娘请恕微臣直言,”高心夔听到了肃顺的名字,眉心微微一跳,若无其事得慢慢说道,“娘娘的心实在是太软了,当然,微臣是知道的,并不是什么妇人之仁,但是外头人看来,只会觉得娘娘软弱可欺,或者说,宁愿承担一定的风险做违法或者是叛乱的事,横竖娘娘最后还是会网开一面的,如此长久以往,人人都会知道,违法乱纪的代价很小,就算是犯上作乱,也不过是贬斥而已,可犯上作乱,一旦成功,可就是泼天的富贵啊,这样的代价,这么多的成果,谁都容易滋生出不轨之心。”
“吕后为稳固朝政,杀了韩信,汉高祖死后,扶持幼帝,更是接连诛杀诸刘,武后也是大杀李氏诸王,上位者,绝非是一手仁善可以维持的,若是无杀伐之心,果断之意,微臣可以断言,日后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只会越来越多。”
太后低着头沉默不语,或许自己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丝吧,“伯足你说的极是,我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同治年以来,不,可以说是我入宫以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从贵人、嫔、妃、贵妃、皇贵妃,一步步到了皇后,生下了英宗皇帝,又代替文宗皇帝批折子,抵抗外敌,又顺利拿下顾命八大臣,垂帘听政,可以说,这半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顺风顺水造成我自大狂妄的性子,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一切,”太后托腮喃喃自语,“天下一切事我都可以掌控,什么事儿都不用担心,只要我发号施令,都可以有人做去,我只要等着看成果就是了,直到英宗皇帝的死,和这次的事儿,接二连三的告诉了我,我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未完待续。)
四十六、不如意者(二)
“我既然不是神仙,有些事情也就要好好看清楚,认真想想,到底该怎么对待了,”慈禧太后长长得吐了一口气,对着高心夔说道,“不能继续出现这样的乱子,或者说,这样大的伤害我都经历了,将来任何事情都不能侵害到我了!”
“是,”高心夔默默说道,“此番叛乱,别的不说,世袭罔替的八位里头已经有三位牵扯在内,这不能不警惕,太后对于宗室十分器重,为何还有如此多的人愿意叛乱。”
“无非是帝位空悬,”慈禧太后慢慢说道,“我明白,就是为了帝位空悬,人人都觉得可以分一杯羹,或者染指大位。”
皇太后或者皇后临朝称制,的确是可行的,但是从未有这样嗣皇帝未明的情况下来进行秉政,没有指定继承人,宗室不能安心,别有用心者就会兴风作浪,有人会观望,有人会动摇,有人也会景从。
“是,宫中女子难生产,世人都是如此认为,虽然有两位后宫有孕,但如何保证都能平安顺利生产,这是第一重关卡,腹中不知道男女,这是第二重关卡,就算诞下皇子,能不能平安长大,这是第三重关卡,有心人原本是蠢蠢欲动,太后一病倒,更是有了可乘之机,有了机会,又有了名头,就有了叛乱。”
太后默然,“皇后之子已经流产,瑛贵妃也马上要足月,到时候如何,自然就能见分晓,只是微臣要多嘴一句,瑛贵妃腹中的龙胎,不知道男女!”
高心夔的声音不大,但是震的慈禧太后心里剧烈的一跳,她微微苦笑,“你也不用如此直白。”
“这是必然发生的道理,”高心夔毫不退缩,“诞下龙子。万事顺利,一切好说,若是诞下公主,”高心夔微微停顿。“太后还是要早作绸缪才是。”
慈禧太后点头,“你是说嗣皇帝的人选?”
“是,这是必然的。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受到外头的挟制,还不如提早做好准备。自己定好人选。”
“我知道了,”慈禧太后点头,这时候也只有高心夔才会戳穿自己的幻想,告诉自己要为未来做好打算,“接下去就等着瑛贵妃的喜信儿吧。”
“这番叛乱,宗室又要大洗牌,只是若是宗室贬黜废位的太多,未免遭人非议,”高心夔说道,“有三位世袭罔替的王爷牵扯在内。娘娘预备怎么处置?”
“你觉得要如何处置比较好?”慈禧太后悠悠问道。
“微臣不敢妄议。”
“杀人是一定的,”太后说道,“别的还不一定,总是要看瑛贵妃的龙胎,”她的眉宇之间露出了几丝煞气,“最好不要让我找到大发雷霆的机会。”
“世袭罔替的王爷空位许多年,微臣以为此举不好,还是要尽快归位,以安宗室之心,不然若是让人觉得太后用不袭爵的法子来亏待宗室节约银子。苛待宗室,臣以为,八旗和宗室都会有怨言的,这样的话。不利于娘娘继续垂帘。”
“恩?”慈禧太后看了一眼高心夔,“那怡亲王和郑亲王两位王爵,你觉得该发赏回去?”
“是。”
“发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慈禧太后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盛京来报,说是端华载垣时常上书请朝廷复发两位世袭罔替的王爵。在那里受苦了那么些日子,这惩罚也算是就够了,只是,”太后顿下了话语,不再继续说道,“如今我还没有发还大赦的想法,你跪安吧。”
。。。
“润芝,”恭亲王问着胡林翼,“你以为,为何有这样的叛乱之事。”
宝鋆盘膝坐在炕上喝茶,胡林翼微微思索,“除却宫里头的原因之外,我以为,还是要和八旗宗室这些年进新军有了兵权有关系。”
“哦?”
“太后为再造八旗之英名,旧年下诏,在京之中八旗子弟,若不进学者,必须当差,或者是进讲武堂,这里头自然出了许多英才,但是也存在着八旗子弟宗室提拔过快的缘故,”胡林翼说道自己对着恭亲王歉意的告罪,“涉及八旗事务,我原应该不能多嘴的。”
“无妨,这也是问你这个局外人的缘故,旁观者清嘛。”恭亲王安慰道,示意胡林翼继续说下去。
“宗室子弟,一旦入新军,身上带着的爵位,立刻就提拔到了从二品以上的武官级别,而八旗普通人,和民人,需奋斗许久,终其一生也未能到从二品,这不利于新军建设,武云迪和荣禄都是旗下的,若是要他们一心重用这些人,也是不能,如此以来,宗室子弟已经有了怨言,他们瞧不起湘人淮人,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生出这样的乱子实在不算是稀罕事,如今事后想想,叛乱之事似乎是匪夷所思,但是细究原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次事件之中,还有一事也需注意,王爷,”沈桂芬点点头,继续说道,“园子里头一旦遗诏出来,诸军,就连八旗护军营都不敢再动弹了,大军之命,只是维系在太后一人的身上,才有如今的祸事发生,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遭了叛逆的毒手,王爷高风亮节,不欲惹人口舌,昔日这兵部诸事都由太后一言而决,就连武官任命多数也不插手,臣以为,接下去绝不能如此了。”沈桂芬说道,“太后虽然是临朝称制,毕竟是内外有别,若是再有事端,王爷也不至于又要只身奔于外头。”
“我知道了,”恭亲王不置可否,沈桂芬和恭亲王相处久了,岂不知道恭亲王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暂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沈桂芬暗暗一叹,只有宝鋆有些八卦,不免兴致勃勃,“王爷,您在西郊那里,找到太后的时候,一起说了什么话呢?”
恭亲王尴尬的一笑,“还能说了什么,无非是如何处置乱党的话儿罢了。”
宝鋆却有些疑惑,“大家都说王爷可是和太后娘娘商议了一夜,这些叛贼似乎也就不用处置这么久吧。”
沈桂芬有些尴尬,胡林翼闭上眼不再说话,恭亲王忍无可忍,“好了,扯这些做什么,”他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咱们如何把接下去的事儿办好才是正理!”(未完待续。)
四十六十、不如意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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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心夔退下了,慈禧太后还在沉思,显然高心夔有关继位者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是的,鸵鸟心态自然是要不得,必须要未雨绸缪。
小朱子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垂手站在慈禧太后的边上,慈禧太后结束了沉思,伸了伸懒腰,“什么事儿?”
“珣嫔来了。”
“叫进来吧,”慈禧太后说道,珣嫔一直在帮忙伺候皇后,慈禧太后对着小朱子吩咐道,“你去西苑,把宣礼处的人都找回来,暂时先帮忙料理一下吧。”
小朱子苦着脸,“奴才不会那个,主子还是派给别人罢。”
“先学着办,”慈禧太后瞪着眼,“哪有人什么都会做的?你总要学起来的,我身边的人能用的人不多,除了你们几个,别人都不放心。”
珣嫔进了来,跪下行礼,太后让她起来,她却不肯起来,就跪在地上无声的哭泣,慈禧太后皱眉,偏过了脸,似乎不想看到珣嫔的哭泣,“怎么回事?”
“太后,皇后娘娘身子实在是不好,每一日都不吃不喝,就连药也不肯吃,这样继续下去,如何是好啊,”珣嫔到底是和皇后是亲戚,这时候真心关心皇后身子的,大约也只有她一个人了,珣嫔又伤心自己的父亲,居然不得善终,横死在圆明园内,“臣妾请太后娘娘亲自去瞧一瞧皇后娘娘吧,宽慰皇后娘娘几句,大约她就肯好起来了。”
慈禧太后慢慢的说道,虽然是三月时光,可天气还是那么的冷,隔着玻璃照进来的阳光泛着惨淡的白光,软弱无力,慈禧太后掖了掖锦被,“我心里只有比她更伤心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本宫的亲皇孙啊。我不心疼,不心痛?我不会去见她的,”慈禧太后摇摇头,“见到了。我怕自己更伤心,更难过,可如今这伤心难过还有什么用?你去吧,要皇后她自己个调剂,谁都帮不了她。”慈禧太后漠然的看着坑桌上的宝石花摆设。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珣嫔没法子,只好退了出来,垂着眼泪走回到了镂月开云,牡丹台里头的牡丹开的越发热烈,似乎知道了这是它们最后的花期了,似乎在用尽所有的精力,不辜负众人的期待,她刚到隆恩堂,皇后的贴身婢女鸣翠惊喜的跑了出来,对着珣嫔说道。“娘娘肯吃药了,这会子还说要传膳呢。”
珣嫔擦了擦泪水,惊喜的说道,“这可是真的?”
她连忙进了隆恩堂,见到太监宫女们正在布菜,皇后穿着一件淡紫色半新不旧的旗袍,青丝垂地,头上一点珠翠都没有,脸色木然,似乎万事不能牵挂于心。只是沉默的看着太监宫女把一样样的佳肴美味端上膳桌,珣嫔又惊又喜,又带着一丝伤感,“娘娘您终于起来了。”
皇后慢慢的点点头。看着珣嫔,“你回来了?一起用些吧。”
珣嫔坐了下来,担忧的看着皇后,皇后似乎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依旧端庄大方,她默默的夹了一块翡翠豆腐吃了。“瑛贵妃的肚子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太医院说一切正常,瑛贵妃似乎心思轻,所以想必再过些日子就能生产了,”珣嫔斟酌着字句慢慢说道,“两位太妃看着那边,必然是没事的,娘娘放心。”
“那就好,”皇后喝了一口桂圆汤,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没有给先帝诞下皇子的福气,如今就巴望着瑛贵妃能有这个福气了。”
皇后语气冷漠,似乎在说着一些和自己不相干的话儿,珣嫔心里听着阵阵心酸,跪了下来,“娘娘,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珣嫔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阿玛可是为了娘娘捐躯的,您若是不保重自己的身子,阿玛在九泉之下,如何心安?您是阿鲁特氏的荣光,是大清的皇后,别的任何人,都是取代不了的,就算瑛贵妃有福气诞下皇子,您也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皇太后,这是太后对娘娘亲自说的,娘娘忘记了吗?”
“谁说不是呢?”皇后拉起了珣嫔,“我只是有些伤心,不能为先帝诞下属于我和先帝的孩子。小姑,”皇后对着珣嫔冷漠得说道,说了入宫成为皇后之后第一次喊珣嫔,用家里的称呼,“你告诉我的阿玛,一定要为我报仇,为他的外孙,原本大清的嗣皇帝报仇!”
“娘娘还是要保重身子啊,”珣嫔说道,“臣妾只是嫔位,什么忙都帮不上承恩公的。”
“是啊,我也应该保重自己才是,”皇后慢慢说道,“所以我这不是起来用膳了吗?”
珣嫔伺候皇后用了饭,已经是掌灯时分,她还准备留下来陪着皇后,皇后拒绝了,“你这几日必然是累坏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到了日间再过来,也是一样的,免得你日里夜里都这样熬着,你的身子也受不了。”
珣嫔见到皇后的精神头还不错,于是也就安心回自己的住所去,皇后坐在暖阁里,叫鸣翠从柜子里把旧年和同治皇帝一起弄的诗集拿出来,皇帝虽然不会作诗,但是皇后会,时常都是皇后作诗了,皇帝再亲自把诗抄写在册子上,这也是两人难得的闺房之乐,皇后呆呆的看着那些诗集,鸣翠有些不忍,“娘娘,夜深了,您的身子还没好,还是早些安置吧。”
皇后点点头,合起了诗集,“是该安置了,你叫底下的人都退出去,这几日闹得我耳朵疼,就留着你一个人伺候就罢了。”
鸣翠于是伺候着皇后洗漱躺下,鸣翠就盘膝坐在皇后的榻前伺候着守夜,只听到皇后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许久似乎才睡着,到了二更的时分,鸣翠朦胧之中突然听到了皇后喊自己,“鸣翠,我有些渴了。”
“奴婢给你倒碗茶来。”
皇后慢慢摇头,“不想喝茶,嘴里发苦,你去瞧一瞧小厨房,有没有什么甜的,这时候倒是想喝甜的润润嗓子。”(未完待续。)
四十六、者不如意者(四)
天才壹秒記住『shuyaya qu 】
皇后披着一件单衣,支开了鸣翠,慢慢的走出了牡丹台,信步走到了福海的边上,就坐在一块太湖石上,看着天上的月亮,默默的不出声,福海的湖水烟波浩渺,月光照在湖水上,似乎披上了一层轻柔的月影纱,她似乎在水云间见到了一个身影,同治皇帝慢慢的从福海上走了过来,身子微微发亮,对着皇后淡然微笑,皇后站了起来,喊了一声,“皇上。”
同治皇帝只是不说话,忧伤但是又带着微笑看着皇后,他朝着皇后招手,一如在养心殿看到什么前朝的画作,拓本一样,招呼着皇后一起来欣赏,皇后脸上露出了恬静柔美的笑容,“带臣妾走吧。”
皇后伸出了双手,慢慢的走进了福海,直到消失在烟波浩渺之中,她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皇后的遗体直到第二日的早间,才被搜索了半夜的宫人们发现,发现的时候皇后在浸泡在了福海之中,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虽然被湖水浸泡的极白,可依旧保持着生前柔美的姿态,花瓣们在她的身边围绕,似乎只是睡着了,梦中还做了一个极好的美梦。
鸣翠和宫女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丽贵妃等人也一直垂泪,珣嫔不敢置信的抱着皇后已经冷透的身子。“娘娘,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这是为什么,昨夜不是都已经开始用膳,不是答应了臣妾要养好自己的身子了吗?”
“都别哭了。”慈禧太后木然的说道,“不许哭了。”
皇太后的语气很不善,大家心里有些胆怯,除了珣嫔之外,别的人都忍住了。“皇后求仁得仁,这是她的归宿,别人强求不来的,她能去见英宗皇帝,想必心里也是开心的,不然脸上绝不会露出笑容,”太后站在柳树之下,“英宗皇帝在九泉之下寂寞,皇后去陪着他,也是夫妻情深。只是就皇后一个人,”太后森然说道,“未免还是太寂寞,接下去就应该多找些人送到英宗皇帝御前伺候着才是。”
话语里杀气四溅,众人都不敢继续说话了,纷纷跪了下来,慈禧太后转过头,再也不看地上的皇后,“装殓好,送到田村奉安吧。”
十七日。嘉顺皇后自尽,跟随英宗皇帝于九泉之下,太后下旨嘉奖,推恩崇绮一家。将珣嫔升为珣贵妃,以昭后宫淑德。
不入八分辅国公仁霖上折子求皇太后为瑛贵妃肚子的皇子祈福,不要大开杀戒,皇太后暴怒,仁霖下狱,夺爵。无人敢劝。
若不是瑛贵妃肚子里的希望,大约这个时候皇太后就已经崩溃了,这些日子,每一日都要在噩梦里头惊醒,这一夜惊醒的时候,恰好丽贵太妃在她的边上,丽贵太妃支起身子,见到太后的脸上满是泪痕,“娘娘,您又想英宗皇帝了?”
慈禧太后只是默默流泪,“我想,我还想皇后,还想唐五福他们,想来想去,总是自己蠢,这样的大事都没有防备,才会闹出这么多乱子,就算英宗皇帝病逝,接下来这些人,总是不应该死的,皇后,唐五福,安茜,莳花抱云,一个个人都在我梦里走马灯一样的出现,他们没有骂我,却比骂我更要难受,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再不自以为是,她们原本是可以好好留在我的身边的,而不至于为了我的愚蠢付出生命的代价。”
皇太后看着帐前的蜡烛,呆呆的说道,“虽然皇帝去世了,但是皇后有她自己的孩子,绝不会想到轻生,她会成为太后,继续走和我一样的道路,还有荣安,”太后转过脸,对着丽贵太妃说道,“若不是皇帝去世,她也不会那样,跟着英宗皇帝去了。”
丽贵太妃惨笑,“这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想当年我还想着要和娘娘扳一扳手腕,争一争这后宫之主,如今看来,实在是可笑,现在年纪大了,也就知道,若是能保住眼前人,就是最好的了,什么富贵位份,都不用看在眼里啦。”
“是啊,”慈禧太后点点头,“你放心,”她拍了拍丽贵太妃的手,“接下来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到了六月,这又是一个备受期待的时候儿,石榴花刚刚开谢,结出了许多青涩的石榴果,瑛贵妃临产在即,不仅是圆明园,满京城,满天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到了舜芳书院,这里是瑛贵妃的待产之处,军机,内阁,满朝文武大臣并没有被牵连进去的宗室亲贵,都一同被太后召进了圆明园,一起在安佑宫候着,太后跪在了供奉咸丰皇帝的偏殿之内,内阁、军机大臣,五王七王九王,还有三个孤零零的世袭罔替王爵陪同跪着,中庭之中跪着其他人。她双手合十,看着祭坛之上咸丰皇帝的影真,平心而论,咸丰皇帝堪称美男子,却没有多少英气在内,但是如意馆的画师,从来的把人画的英俊一些,实际上的咸丰皇帝是绝不会露出这样峥嵘的眼神的,但是,这时候,不会再有人追究这种琐碎的事情。
边上的同治皇帝淡然微笑看着自己的母亲,慈禧太后闭上了眼睛,默默祷祝,她跪坐的蒲团边上,放着一叠厚厚的折子,这是处置圆明园叛乱的罪犯名单和罪行,三法司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终于把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都一一罗列了出来,根本没有人敢劝谏,就连恭亲王也不敢,谁敢劝一个死了儿子、媳妇、孙子的老太太善待造成如今这一切的敌人呢?(未完待续。)
ps: 第二章提前放出,免得又骂我吊胃口。
四十七、可与人言(一)
外头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武云迪在殿门外打千行礼,“娘娘,叛乱主犯一共三十二人已经全部带到。一 看书 要·1要kanshu”
跪在地上的宝鋆抬起头看了看太后的背影,太后虽然也跪在地上,但是她的背影挺直,宛如一颗不惧风雪的青松,太后闭着眼,“叫他们一同跪下,为瑛贵妃祷祝。”
“嗻。”
三十二个人不是王爵就是国公贝勒等,带着手铐脚铐,一一跪在了安佑宫前,满朝文武都看着这里头的动静,不免心里凉,庆幸之余,不免疑惑,太后这是要再次血溅圆明园吗?
只有军机大臣知道了太后的意思,太后把这些人的处置最终决定一拖再拖,一直要等到瑛贵妃平安诞下,这就是意味着这些叛贼的命运,完全要看在舜芳书院的消息上了。
恭亲王伏在皇太后的左侧后面一点点,他悄声对着慈禧太后说道,“太后,您的身子刚好,不能久跪啊。”
“没事,我这也是临时抱佛脚了,”慈禧太后俯下了身子,拜了三拜,“大约也只是跪这么一次了。要看书 ·1kanshu”
恭亲王无奈的苦笑,太后跪着,谁敢不跪着等消息?于是大家都跪在地上,殿内的人还可,殿外真是骄阳似火,不少关押了许久的罪犯都热晕了,又连忙被拉扯醒,叫他们老实跪好。
时间是过得那样的漫长,似乎却又是瞬息而至,不管消息是否让人满意,人都必须要接受,小夏子拼命跑了进来,这时候谁都没有怪罪小夏子犯了规矩,大家都伸直了脖子,看着小夏子小跑进了安佑宫。
太后睁开了眼,仰面看着咸丰皇帝的影真,小夏子伏在了偏殿之外,磕了一个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小夏子的语气里丝毫没有任何喜庆的意思,恭亲王的心微微一沉。“瑛贵妃娘娘,诞下了一位公主。”
李鸿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文祥一脸惨然,殿外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片刻之间安佑宫鸦雀无声。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殿外跪着的人面色各异,不少人偷偷抬起头看着太后的背影,平安顺产原本是喜事,可诞下的是一位公主,公主有什么用!
帝系如今真的是断绝了,从此以后英宗皇帝一脉,正式宣告断绝。一看 书 ·1kanshu
殿外突然响起了凄厉的笑声,众人大骇,不知道谁在这个时候失心疯突然笑起来。大家也不顾及礼仪,连忙抬起头来,只看到一袭白衣的豫亲王在放肆的大笑,边上两个侍卫拳打脚踢,却也不能让他止住笑,睿亲王跪在边上瑟瑟抖,“哈哈哈哈,是一位公主,不过是一个公主而已!”
咸丰皇帝的影真,含笑看着自己。太后扬起了脸,慢慢的站了起来,她跪的久了,双腿麻。站起来的时候有些站立不稳,恭亲王也起身准备扶住,却被太后举起手制止住了,太后转过身子,“传旨,”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从千万里之外传递回来的。飘忽不定,语气含糊,“瑛贵妃诞生公主有功,进封为皇贵妃,礼部拟制封号。”
太后慢慢走了出偏殿,群臣纷纷转过身子,面向太后,恭亲王站了起来,就看着皇太后的背影,嘴巴张了张,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如何说。
太后慢慢的走到了狂笑的豫亲王本格之前,淡然开口,“你笑什么。”
“我笑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断子绝孙!”本格哈哈大笑,扭曲的脸上全是残忍的笑意,他的双臂被反锁住,跪在地上,却还是努力仰起脸盯着慈禧,“太后,您这么英明神武,料事如神,以前就号称女诸葛,怎么没算到,自己会断子绝孙呢?”
太后铁青着脸,伸出了手,用力的扇了豫亲王一个巴掌,手上的护甲给豫亲王的脸上划过了两道深深的血迹,小夏子连忙扶住太后,“娘娘仔细手疼。”
太后举起了半麻的手,看带着血迹的护甲,阳光之下的紫金护甲泛着妖艳的血迹,豫亲王大怒,作势欲扑,却被狠狠的压在地上,“你这个妖妇,要是有半分还对着大清朝的愧疚感,你就该自尽!克死了文宗皇帝,克死了英宗皇帝,哈哈哈,还克死了皇后和嗣子!你就是毒妇,是吧?叶赫那拉氏,天生就是要来灭我爱新觉罗的,灭大清者,叶赫那拉!大家看看啊!”本格状若疯癫,哈哈大笑,“英宗皇帝的血统都断绝了,都是这个妖妇做的,看看,生了一个公主,怎么地,叶赫那拉氏,你是不是准备要把这个公主扶上帝位呢?”
侍卫忍无可忍,举起了刀鞘准备掌嘴,慈禧太后举起手来,拦住了侍卫,“让他说,让他说个够!”
“你可真会颠倒黑白,英宗皇帝的嗣子可是被你害死的,你倒是推到我的头上了。”
“那英宗皇帝呢?”豫亲王阴冷的嘲笑道,“我瞧着你和武后没什么差别,都是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为了权势!”
她不再和他做口舌之争,转过身,推开小夏子,“我知道这里头别有用心的人多了去!我一直懒怠管,想着只要是大家用心当差,”她环视众臣,“就算有些小心思我也不来管,毕竟人人都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可惜啊,这么多人辜负了我的信任,”她依次看了跪在地上都穿着白衣的犯,“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们!”
“接下去我再也不会容忍有异心之人!忠于朝廷,忠于我的,将得当厚赏,背叛朝廷,背离我的,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今日我就先处置了这些叛逆,做一个大旗立在那里,让你们也好惊醒些!”
慈禧太后转过头看着豫亲王和睿亲王,睿亲王已经瘫软在地上,豫亲王还十分不忿的挣扎着,“军机处传旨:三法司前番所议之罪,所定之罚,尽数属实,豫亲王本格,睿亲王德长并贝勒贝子国公等三十二人,暗练家丁,勾结新军,谋朝篡位,杀塞尚阿,逼皇后流产,更是挟持慈安太后,意图刺杀于我,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理应寸碟而死。”
...
四十七、可与人言(二)
大清律,犯上作乱,实为大逆之罪,论律该凌迟处死,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但是若将这三十二位都是有身份有爵位的八旗宗亲都一概拖到菜市口寸磔而死,实在是骇人听闻,更是国朝惊天动地的一件事情,恭亲王没有说话,因为这“理应”后头,必然还有转折。
慈禧太后抽出了手帕,用手帕抹了抹护甲上的血迹,“看在第一任豫亲王和睿亲王以及各位列祖列宗的功劳份上,法外开恩,豫亲王、睿亲王,”太后凝视两个被按在地上的本格和德长,“抄家,夺爵,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世袭罔替的两白旗亲王爵位了。”
睿亲王德长原本只是瘫软在地上,听到了“夺爵”两个字,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起来连连给太后磕头,头都敲破了,“奴才死不足惜,只是请太后垂怜,睿亲王乃是太宗皇帝就分封的,乃是世袭罔替之中第一等的亲王,奴才犯上作乱,死不足惜,只是祖宗的基业实在不能是从奴才的手里丢掉,奴才就是凌迟处死,也无所谓的,只是求太后保留睿亲王的爵位,改派他支也是可以的,只要还留着睿亲王的香火!”睿亲王痛哭流涕,这时候他才觉得后悔了,“太后娘娘,奴才求您,”他抓住了慈禧太后的袖子,“若是睿亲王爵不再,奴才就是活着,也是列祖列宗的罪人!”
“给你们世袭罔替的爵位,第一是酬功,酬当年你们祖先的功劳,第二是千金买马骨,宣示国朝优待功臣之意,可没有说,有了这个帽子,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犯上作乱,也不在乎。也不代表你们世袭罔替的地位也是稳固的,”慈禧太后慢慢说道,侍卫们把睿亲王德长拉到了一边,“国朝世袭罔替王爵没有定数。有增自然有减,睿亲王享了这么多年祖宗的余福,如今也到头了,不过别怪我,是怪自己个作死。”
太后的意思要废了这两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这绝非当年祺祥政变之中怡亲王和郑亲王两位爵位被空置,如今这睿亲王和豫亲王,可就是一下子废除了,没有涉罪的宗室们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以前自己胡闹,大不了圈禁,爵位还是在的,可今日已经见到了两个铁帽X子X王爵一次性的都被废除了!
恭亲王觉得不妥,开口劝谏,“太后。请三思啊。”
他还未说原因,就被慈禧太后截住了话头,“六爷,你难道要为这些杀了文宗皇帝后代的罪人求情吗?”她转过了脸,眼中泪光盈盈,神色坚定,“若是你我跪在地上,他们,”太后指着豫亲王和睿亲王,“必然也会对你我如此厚待!”
“你不要忘了和文宗皇帝的兄弟之情!”
恭亲王嘴唇微张。但是也不再说话了,宝鋆看着着急,跪在后头悄悄说了一句,“王爷多管这些人做什么。咱们就由着太后发作就是了!”
“其余三十人,尽数夺爵,不再复设,国朝之爵位,日后也必然有王爵再出!这里供奉着康雍乾三位先祖,我就在他们的面前。处置了你们!只是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没福气看到了。”慈禧太后继续说道,“按律都需寸磔,新帝就要即位,不宜杀戮过甚,”众人的心稍微放了些下来,“豫亲王,处斩,菜市口从未死过王爷,如今四九城的人,又有新鲜事儿可看了。”
豫亲王知道必无生理,嘿嘿一笑,“我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只是太后这样孤家寡人,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还不知道有没有趣味?”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活着就是我执政,轮不到了这个废物说话,”慈禧太后凝视豫亲王,“幸存者才有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拉下去。”
豫亲王被拖了出去,嘴里仍是怒骂不绝,“我就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啊!叶赫那拉氏!就看着你什么时候死无葬身之地,恭亲王!鬼子六!”他凄厉的喊道,“你们叔嫂同流合污,将来总有你后悔的时候,你会眼睁睁看着大清的江山败在这个女人的手上的!”
恭亲王沉默不语,宝鋆不屑一顾,“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失心疯的话儿。”
慈禧太后继续说道,“其余主犯三十人,一同前往菜市口处斩。”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
“睿亲王,原本应该也行刑处斩,念其在本格杀田字房宫人之后,网开一面,幸存不少宫人,给予其体面,赐白绫,让他自尽。”
睿亲王大哭的被拖了下去,“庄亲王奕仁,”庄亲王奕仁颤抖得跪在地上,“身为军机大臣,又是亲贵王爵,不思报国尽忠,反而从逆签署遗诏,造成国本动荡,民心混乱,那不如就……”
“太后,”恭亲王忍不住劝谏,他的心肠颇软,今日一日之间就死了三十二位宗室王爵贝勒贝子等了,不少人素日都是见面的,今日一次性就在菜市口弃市如此之多!“今日已经杀了两位铁、帽子、王,实在是不宜再大开杀戮。”
“六爷既然如此说,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庄亲王只不过是从逆者,绝非首恶,奕仁,废去庄亲王爵位,交由宗人府看管圈禁,庄亲王王爵择贤者继承。”
庄亲王大喜过望,不曾想自己的老命还能保住,更没想到爵位居然还在,连忙磕头不已,“三十二人之家人,尽数开除出旗,本朝绝无株连过甚之事,首犯之外,从犯者,由都察院审核,罪行无误者按律处置。”慈禧太后走回到了供奉咸丰皇帝的殿内,转过身子,正对着群臣说道,“本宫这样做,有没有疑问?谁有疑问?”
无人有疑问,大家纷纷俯下身子,“太后圣德,臣等绝无异议。”
知道大势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这些罪人,接下去还有处置罪臣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册立新君,文祥磕了一个头,气喘吁吁的说道,“邦家不幸,宗社为重。唯有请母后皇太后,择贤而立,然后恳请垂帘。”(未完待续。)
四十七、可与人言(三)
这才是今日最重要的事情,趁着大家都在,最好就确定了下来,再也不会有什么波折,为了替大行皇帝立嗣,也为了维持统绪,唯有在载治的两个儿子中,挑一个入承大统,所以这时文祥便磕头说道:“溥伦溥侃为宣宗成皇帝的曾孙,请母后皇太后作主,择一承继大行皇帝为子……。 壹看 书 w ww ·1ka nshu”
他的语气未完,惇王便紧接着说:“溥伦溥侃不是宣宗成皇帝的嫡曾孙,不该立!”他怒目圆瞪,“到时候惹出什么别的不该有的事儿来,我瞧着你们怎么去地下见宣宗皇帝!”他对着跪在前面的恭亲王说道,“老六,你来说句话!”
不该立,该立谁呢?若论皇室的溥字辈,除了载治的两个儿子,此外就更疏远了,惇王向来是想到就说,不问后果的脾气,而这一说恰好逢合着慈禧太后的本意。
恭亲王沉默不语,载澄的福晋生了一个女儿,不算数,放眼选去,载治的儿子的确不是最佳的人选,但是“溥”字辈没有更好的了,这也只是矮个子里头拔高个子,这事情不是自己几个军机处的人闭上门商量就能够决定的,看着李鸿藻的表情他也是十分不赞成,于是也只好把责任推给了上头,“请太后示下。 壹看书 ·1kanshu”
慈禧太后看着咸丰皇帝的影真,“皇帝,你就是这么保佑我的吗?为什么还要让我继续走原来要走的路,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吗?”她慢慢的转了过来,“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溥字辈没有当立的人,”太后威严的说道,“那就立载字辈的!”
一言既出,四处皆惊,“文宗皇帝没有次子,英宗皇帝驾崩之后,溥字辈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就从载字辈里头找一个,为文宗皇帝继承皇位,年纪大的不好教导,总是要年纪小一些。接进宫里头,我好生教导,让其不输于父兄,我今日就说这么一句,大家都听好了!”
慈禧太后秋水一般的明眸扫视众人。大家心里一凛,纷纷俯下身子,大清朝接下来的命运和帝位的归属,社稷的归属,万民的祸福,就决定在这位慈禧太后的话语里了。
“醇郡王的儿子载湉,今年五岁,承继为文宗的次子。 一看书 ·1k anshu你们马上拟诏,商量派人奉迎进宫。”
话语刚落,殿内之中就响起了骚动。元老重臣宗室亲王班次里面,醇郡王长喊一声,这时候顾不得失仪,连连磕头,继而痛哭了起来,是绝望而不甘的痛哭,仿佛在风平浪静的湖中,突然觉自己被卷入一个湍急的漩涡中似的。本性忠厚的醇王,一直以为“家大业大祸也大”,如今片言之间成为“太上皇”。这祸是太大了!
忧急攻心,一下子昏迷倒地,他旁边就是他的同母弟孚王,同气连枝。休戚相关,急忙上前搀扶,而醇王形同瘫痪,怎么样也不能使他好好保持一个跪的样子。慈禧太后看了醇郡王一眼,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六爷,这里都交给你料理吧,下诏,用懿旨,嗣皇帝今日就奉迎入园子,定下年号,明日在太和保和殿继皇帝位。”
恭亲王神色复杂的看着慈禧太后匆匆离去,转过身子,看着几个面色各异的军机大臣们,又看到还在昏迷之中的醇郡王,叹了一口气,“扶着七爷下去歇息一会,等下还要一同去太平湖潜邸迎接嗣皇帝呢。”
于是匆匆散了,这明显又是一次违反了皇帝继承大统的规矩,自从圣祖朝后,继位者都是通过金匮来确定继承的,如今却又变成了单单靠慈禧太后一言而决的程度,大家一起到了军机处,御前大臣,内阁,军机处大臣,挤满了值房,商议接下来的懿旨。
“太后说的清楚!”惇亲王大声喊道,“新君是承继文宗皇帝为子,这一点儿一定要说清楚,统绪如此才分明!”
“那英宗皇帝呢?”李鸿藻问道,“英宗皇帝如此一来,岂非绝后?类似景泰皇帝?这可是不妥!”
李鸿藻说的没趣,而且没什么好兆头,正统皇帝被俘,后来景泰皇帝无子又是绝嗣,又是被正统皇帝通过夺门之变,赶下了台,但是这话没错,这里面最心疼英宗皇帝的也除了几个皇叔,自然就是弘德殿的师傅,徐桐也在边上猛地点头,“既然要永绝后患,那这事儿必须在懿旨上说清楚。”
新皇帝到底是以什么身分继承皇位,又要先说明白,不然就会象明世宗以外藩继统那样,搞出尊崇“本生”的“大礼议”,遗患无穷。
“一定要说明白,新君承继为文宗之子。”朱学勤说,“这样子统绪就分明了。”
“还要叙明是‘嗣皇帝’,诏告天下,皇位由继承大行皇帝而来。”翁同龢说,“这才不负大行皇帝的付托。”
大行皇帝临终并无一句话,何尝有所付托,但大家都明白,这是为了永除后患,不得不有所假托的说法,尤其是在醇王震动大失常态的景象,记忆正新之际,无不觉得朱翁两人的见解,十分正确。
于是又是一番争论,最后决定嗣皇帝过继为文宗皇帝的第二子,继承大行英宗皇帝的皇位,英宗皇帝无子,将来嗣皇帝有了儿子,再过继给英宗皇帝为子,继承大统。
“就这样吧,”恭王作了结论:“承继文宗为子,接位为嗣皇帝。”
“兹钦奉慈禧端佑皇太后懿旨:‘顾念统绪至重,亟宜传付得人。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着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特谕!’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钦承付托。‘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惟日矢忧勤惕励,于以知人安民,永保我不基;并孝养皇太后,仰慰慈怀。兼愿中外文武臣僚,共矢公忠,各勤厥职;思辅嗣皇帝郅隆之治,则我怀藉慰矣!”
...
四十七、可与人言(四)
懿旨一定,李鸿藻尤嫌不足,还准备说什么,要把这法统的事儿定下来,胡林翼对着李鸿藻说道,“保定公,您别担心,皇太后是英宗皇帝的生母,绝不会就看着这事儿没头绪的,如今要先把嗣皇帝接进来,昭告天下,这才是正理。”
李鸿藻于是也不再坚持,军机大臣一同去了九州清晏圆明园殿,把准备好的事情一一汇报,太后都无不可,特别是那句嗣皇帝过继为文宗皇帝的第二子,继承大行英宗皇帝的皇位,英宗皇帝无子,将来嗣皇帝有了儿子,再过继给英宗皇帝为子,继承大统最为中意,“如此以来,英宗皇帝万年之后还有子孙祭拜,实在是好事,”慈禧太后用帕子抹了抹泪,“就如此下发吧,垂帘的事宜我瞧着也不用改,用同治初年的就是。”
太后又问,“派谁去接?”
“定下了孚郡王带着御前大臣一起去接。”
醇郡王也是御前大臣,太后哦了一声,不再言语问别的话儿,“既然是定下人选,就先把嗣皇帝送进园子里吧,天色晚了,早点接进来安置才是。”
军机们依次退下,只有慈禧太后一个人坐在宝座上,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太监们进来,把灯点上,小夏子进来,看到了慈禧太后雪白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分外慑人,不敢多看,只是低头回道:“主子,瑨贵人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大约是那一夜,”小夏子回道,“园子各处门都被打开了,有几个太监宫女趁着乱逃了出去,伺候瑨贵人的宫女太监们说,那一****原本是要去拜见瑛贵妃的,没曾想就没再回来。”
“走了也好,”太后漠然说道,“她在宫里头,心里怕是也不痛快的。走了一了百了,什么事儿都不会再有了。”
“奴才已经让宣礼处去寻找了。”小夏子说道,“有了消息他们就会把她控制起来。”
慈禧太后点点头,“这样就够了。也没必要要大张旗鼓的找,宣礼处要做的不是这样的事儿,接下去,我会给宣礼处一个活动的范围和内容,第一个首先。不能再允许出现叛变这样的事情,还有一个,就是要准备好西洋诸国的消息刺探之事。”
“嗻。”太后说了一会子话,看上去有些疲倦,小夏子结束了这个话题,把太后从宝座上迎了下来,“娘娘还是歇一会吧。”
太后盘膝坐在了炕上,盯着放在炕桌上的白玉莲花瓷盏灯笼,摇摇头,“心里乱的很。睡不着。”
小夏子只是垂着手不再说话了,一会儿云贵太妃从外头走了进来,“娘娘,瑛贵妃,哦,瑛皇贵妃那里已经料理妥当了。”
“那就好,总之要安排妥当,英宗皇帝就留下了这个一个公主,”太后意气萧索,低着头摆了摆胸前的彩悦。“咱们应该好好照顾她。”
“瑛皇贵妃,哎,”云贵太妃叹了口气,“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可是失望的紧。”
“谁说不是呢,”慈禧太后靠在窗边,歪着头,“我是真想她诞下一位皇子,只要是平安诞下,我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敢抱着他登基,可惜,为什么是位公主呢,在中国,公主能顶什么用,”慈禧太后木着脸说道,“也只好是册立他人为君了。”
“娘娘,”云贵太妃见到慈禧太后有些懒散的样子,“咱们可都是靠着你啊,您一定要振作,不然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恩。”慈禧点点头,“我也知道,只是这些日子,死了这么多人,有些不适应罢了,过上几日就会好的,”她打起了精神,“皇后也过世了,宫里头没有别人,有些事情你们几个要帮衬着,不要让大行皇帝的嫔妃们受了委屈,这几日又有的忙了。”
“东边的,娘娘准备怎么处置?”云贵太妃问道。
“我已经在外头说过了,是豫亲王和睿亲王挟持慈安太后行叛乱之事,把她摘了出来,这几天太监来报,传出消息想要见我,我还没空见她,等到新帝登基了再说吧,我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奉迎新君的仪仗,是掌灯时分出圆明园的,由孚王率领,直往太平湖的醇王府。这座曾为八旗女词人西林太清春吟咏之地的园林,人杰地灵,龙“潜”于此,如今得改称“潜邸”了,钦使到门,只见大门洞开,灯火辉煌,孚王捧诏直入,先宣懿旨,后叙亲情。
醇郡王伏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喜是悲,边上的醇王福晋叶赫那拉氏也一同跪着,等到懿旨宣好,孚郡王对着醇王福晋请安道,“七嫂,大喜了!”
婉贞的脸上流出了清泪,却又不敢哭泣,只是点头忍着悲声说道,“谢谢王爷。”她不知道如何说话,一时间悲欣交集,别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夫妻两个只是无言陪着几个传旨的御前大臣,“皇上呢?”孚郡王坐了一会喝了口茶,随即起身,“起驾吧?时候可不早了。”
醇王福晋点点头,进了内室,过了许久,都没出来,醇郡王有些焦急,说道,“六姐夫,伯王,老九,请坐一会,我进去瞧瞧。”
到了内间,只见到醇王福晋坐在床前垂泪,载湉还躺在床上睡着,边上已经有了一套朝服,载湉虽然行二,实同长子。他生下地不久,就被赏了头品顶戴,旧年前又以大行皇帝的“天花之喜”,加恩亲贵近臣,赏食辅国公俸。公爵是宝石顶,醇王福晋特为替他做了一顶小朝冠,全套的小蟒袍、小补褂,预备进宫贺节之用,这时却先派上了用场,这根本就还没伺候穿衣,醇郡王顿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穿衣服?”
醇王福晋是慈禧太后的胞妹,素来温柔可人,和其姐的性子完全不同,从来没有和人红过脸,这时候却是忍不住放声哭泣了起来,“凭什么轮到咱们家,凭什么要把二哥儿送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未完待续。)
四十八、似曾相识(一)
醇郡王呆了呆,脸上也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叹了一声气,挥挥手,把保姆嬷嬷和伺候的丫鬟都赶了出去,“你这会子还说这些话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西边的那位,看上去是和和气气的人,但是认定了的事儿,是一条路走到底,绝不会更改了。我自然也是舍不得,但是不管如何,能进宫,是咱们皇上的造化,比在醇王府里头要强,不然就在醇王府,将来他只能是个贝勒,进了宫,就不一样,将来就是皇上,我是他的亲生父亲,将来能有多少权,是不能够了,若是他有造化,我就算这时候即刻死了也是甘心!梅儿,”醇郡王喊着婉贞的小名,“想开些吧。”
醇王福晋摇摇头,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掉了来,“我不愿意!他才五岁,就要到宫里头去,姐姐她怎么这么狠心,她自己没有了孩子,就要来夺我的孩子……”
“梅儿!”醇郡王低声喝了,醇王福晋止住了话语,“越说越不像话了,这是咱们天大的福分,”醇郡王眼圈红红的,“不许胡说,”这时候他大约有些后悔自己娶了太后的亲妹,若不是有这样内侄子和外侄子双重的身份,西太后大约不会看上自己的嫡子,他忍住了眼泪,“今日杀了多少人,夺了多少人的爵位,你在家里头也能听到,这都是为了帝位,接去还有人要死的,我也不知道皇上进宫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但是我们不能逆着太后的懿旨来!若是太后悄悄得问我什么意思,我当然是推辞的,只是如今诏书明发天,再也无更改了。我也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万一有什么不妥的,死无葬身之地的。不仅仅是咱们!行了,我知道你心疼。不过也别担心,太后不是绝情的人,日后总有相见的时候,快把皇上送出去吧。”
醇王福晋强忍着悲痛,亲自给载湉,如今大清朝的嗣皇帝穿衣服,嗣皇帝睡得迷迷糊糊的,任由醇王福晋摆布。穿上了朝服,交给了进来的保姆,一同出了来。
孚郡王见到醇王福晋眼圈红红的,知道内情,也就没多问,“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起驾进园子吧?”
“孩子还小,保姆怕是要跟着吧?”醇王福晋说道。
“什么孩子?”醇郡王大声喝道,“是皇上reads();!”
“是是,是皇上。”醇王福晋连忙改口,“皇上年纪小,离不得保姆。要不就带进园子吧。”
孚郡王微微沉吟看了一眼醇王,醇王摇摇头,“且看宫里头的懿旨吧,横竖宫里头宫人多,伺候的人不会短了,老九,你快出发吧。”
嗣皇帝睡得很熟,不能一个人坐轿子,于是孚郡王抱着嗣皇帝进了暖轿。几个御前大臣骑着马簇拥着暖轿朝着西边行去,景寿别过了头。看到了灯火辉煌的醇王府门口,醇王福晋拿着帕子拭泪。身子已经撑不住被丫鬟牢牢扶住,醇王双手缩在袖子里,弯着腰,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一行人,虽然夏天的夜间也不甚凉,也就才六月初的样子,但是似乎醇郡王府已经有了秋风习习,落叶萧萧的样子了。
到了圆明园,已经是午夜时分,云贵太妃还是陪着慈禧太后一同等着,慈禧太后从未认真瞧过醇郡王的嫡子,如今趁着烛光,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小小朝服之中的载湉,只见他睡得很熟,就算放在了陌生的床上也毫不在意,长长的睫毛在眼投出了一片阴影,他的长相更像是自己妹妹,那也就是说,长得有些像自己这个姨妈,太后看了看,叹了一口气,把床上的帷幔放了来,让新皇帝好好睡一觉,她转过身,告诉云贵太妃等人,“孩子还这么小,到底是离不开他亲额娘的,过几日,就把醇王福晋接进来帮忙照顾吧。”
“娘娘,”云贵太妃却是知道规矩,“既然要入继文宗皇帝的大统,那以前的身份就要割除了,不然到时候,到底是认你这个嫡母,还是认生母?您是吃过亏的,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慈禧太后一惊,看着云贵太妃,云贵太妃严肃望着自己,“那?未免太?”慈禧太后摇摇头,“罢了,就先这么着吧,明日把皇帝的保姆叫进来吧。”
“嗻。”
慈禧太后抬头看看天,皎洁明亮的月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今天的月色真好啊。”
“是啊,又快到七夕了。”
“七夕,”慈禧太后点点头,“那是文宗皇帝最喜欢的节日,明日是登基大典了,今日横竖是睡不着,不如去见一见故人吧,”慈禧太后说道,“既然是新朝新气象,有些旧事,不如就先一次性了结才好。”
云贵太妃知道她要去见谁,就说要自己陪着去,慈禧太后摇摇头,“你在这里看着嗣皇帝,我一会子就回来,明日登基大典,我不能缺席,不耽误时候儿。”
长春仙馆冷月冥冥,微风习习,寂静少人,宫殿的气势往往和主人的气势有关,主人若是得势,宫殿就会分外金碧辉煌,气象万千,但是主人若是失势,宫殿就露出了一副惨淡的模样出来,这时候的长春仙馆在夜色之中分外惨淡窘迫。
小夏子提着灯笼陪着慈禧太后进了含翠堂,慈安未起身相迎,只是跪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低头在称颂不已,佛龛之中,供奉着一尊德化白瓷观音,周身一尘不染,在月色之中隐隐透着白润的华光,慈禧太后是不信佛的,所以以前她住这里的时候这佛龛只是摆设,每个主人都有自己的特色,慈安把这个地方变成了供奉观音的场所。
慈禧太后跪坐在慈安太后的身边,闭上了眼喃喃自语,“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愿死者永得解脱,永登极乐。”
“姐姐信佛吗?”慈安低着头,依旧捏着佛珠,“我瞧着姐姐素日是不求佛的。”(未完待续。)
四十八、似曾相识(二)
“我不信,”慈禧太后睁开了眼,看着手持玉净瓶和杨柳枝的白玉观音朝着自己抿嘴神秘微笑,“若是佛能信,世间那会有这么多不如意的事儿?与其信佛,不如信自己,谚语说有人去观音庙求佛,没想到见到一尊和观音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在拜佛,他问,你是观音吗?观音说我是,他又问,你怎么拜自己呢?观音说,求人不如求己。”
“求人不如求己?”慈安太后喃喃自语,“姐姐的话一直都如此富有禅理。”
两个人说话似乎一如在以前,以前在后宫的时候,恬淡从容的日子,“我虽然册封了白莲教,还有对活佛等大为推崇,但是这不过是治国的手段,只要他们一心为国,不要再搞分裂,或者是谋反的事情,我都容得下他们,世人若是都信观世音,那我假装也信奉观世音,又能怎么样?只要我内心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想去什么地方就成。”
“姐姐到底想做什么?”慈安太后抬起头来,神色从容,微微带着疑惑,她绝算不上美人,但总是带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论出身,她远远高于慈禧,钮祜禄是满洲八大姓,父亲塞尚阿很早的时候就是道台,远远非惠征这样一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可比,所以以往来说,慈安太后的风度还是很不错的,昔日咸丰皇帝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册封她为皇后。“我一直不明白,咱们后宫女子,有皇帝的宠爱,当了皇后,再当了皇太后,有亲生儿子做皇帝,乃是女子在人世间第一等得意之事了,可你似乎这些都看不上,什么珠宝、衣服、富贵都看不上,就连统领六宫也不喜欢。一股脑儿的都给了我,你似乎最喜欢的就是处置外头的事儿,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奇怪的很,难道真的和外头人说的那样。学武后,想自己当皇帝不成?”
慈禧不急着解释,幽幽说道,“这个世界上,能懂我的。大约一个人都没有,你说的极是,一个后宫女子,承蒙圣宠,册立为后,诞下新帝,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活了,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做一些不受人欢迎的事情?”
“先得罪了外国人,把他们打败了;后来得罪了肃顺。夺了顾命八大臣的权,再兴办洋务,把清流都得罪了;现在又把宗亲也得罪了,革了四个铁m帽k子j王,这样敌人满天下,我似乎没有安心享福,只是一味着得罪人,”慈禧太后自嘲的笑笑,“我这个原本应该是慈母一般的皇太后,实在是太失败了。”
慈禧太后停顿了一下。慈安只是静静仔细聆听着,“我和你们的差别,根本没有多少,昔日在文宗皇帝的后宫。论宽厚,比不上你;论美貌,自然有丽妃在里头;论英武,还有云妃,为什么我能成了皇后,代批折子。文宗皇帝也敢相信我,给我同道堂之章,类似皇帝亲临的权力?只是因为我的心思不在后宫争斗,争夺宠爱这里。我从来不妒忌丽妃,或者是什么圆明园四春娘娘争宠。”
慈安太后默然,“那是你不爱先帝,”她叹了一声,“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夫君把心思放在别的女子身上的。”
“你错了,我没有不爱着先帝,只是对我来说,男女爱情之事,实在是微不足道,我更需要的是别的东西,我需要改变这个国家,”慈禧太后起身,素手捏起三炷香,在白蜡烛上点了起来,檀香袅袅升起,殿内月光如水,加了一丝云雾,“我不得不承认,我和文宗皇帝更像是上下级,一个他的女人,他的皇后,一个他永远不会背叛的臣子。”慈禧太后把香插在了宣德炉里头,抬起头看着有些模糊不清的观音佛像,“你看,这观音笑的多好看。”
“所以我给了你太后的位份,因为我不计较名分,两宫太后就两宫太后,不打紧,”慈禧太后转过身子,看着背光着的慈安,“我给了你管理六宫的权利,因为我根本不愿意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女人之间的琐事上,英宗皇帝喜欢你,我就把他的日常起居都托付给你,就算你存了一些小心思,把自己的人安排在皇帝身边,我都当做没看见,毕竟那时候我以为你是真心疼爱英宗皇帝的,无非是一个女人,有人能伺候好我的儿子,我焉有不高兴的道理?”
“只是我再想,我也没想到,”慈禧太后声音低沉了起来,“没想到你居然会勾结别的人,把英宗皇帝的龙子打掉了,你知道不知道,那是英宗皇帝唯一的儿子,瑛贵妃生产下了一位公主,英宗皇帝绝嗣了,就算嗣皇帝登基,也不是英宗皇帝的亲血脉,我虽然什么都不计较,但是我最计较的是我和文宗皇帝的血脉,男系血脉,就这样断了!”
慈禧太后挥起手,扇了慈安一个巴掌,慈安被扇倒在地,原本在外头守着的小夏子连忙进来一看究竟,“你说!我今天来,我就想问一个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宫人,也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嫔妃,我今日忍不住动手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慈安太后萎顿在地,轻轻的笑了起来,“是啊,你什么都有,有了文宗皇帝的宠爱,有了皇后的尊位,还有了前朝的尊敬和外臣的拥护,还有了臣民的赞扬,还有了英宗皇帝,而我却是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姐姐你的施舍,不是吗?”慈安太后直起了身子,盘膝坐在地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这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我虽然是太后,可算什么太后?母后皇太后?我不是先帝皇后,圣母皇太后?我不是皇帝生母,算什么太后?”慈安太后慢慢的说道,“这个太后不就是姐姐您可怜我,才给我的吗?”她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也是我自己个争取的。”(未完待续。)
四十八、似曾相识(三)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昔日圆明园那一箭,是你找人做的了?”慈禧太后想了想,这才说道。
“你终于想到我了?是我,是啊,只要你死了,”慈安太后说道,“我就和康慈皇太后一样了,名正言顺的成了皇帝养母,不管垂不垂帘,皇帝孝顺恭敬的都是我一个人,我这唯一的母亲,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找人动了手,可惜啊,功亏一篑。”慈安太后的话语里透着惋惜的意思。
“那时候我死了,你和皇帝就是肃顺砧板上的鱼肉,”慈禧太后不敢置信的看着慈安,“他们什么样子,你是看得见的。”
“所以我后来,又觉得姐姐您没死,是件好事儿,起码表面上那么跋扈的肃顺倒台了,”慈安太后笑道,“没人明面上敢对我不恭敬了。”
“可是实际上呢,”慈安太后慢慢站了起来,对视慈禧,她大约从来没有这么没礼貌的长时间凝视慈禧太后,“谁都看不起我,都是以西边为尊,您宫里头那个安德海,居然敢不听我的命令,内务府的小人们都知道西风压倒了东风,我可还是掌管着六宫之权!当然了,这些下人,我都无所谓,最可笑的是我那位父亲!”慈安太后一脸厌恶,“得了你的恩惠和提拔,居然进宫也吩咐我,要伺候好母后皇太后,他已经全然忘了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是的,我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您的阴影之下,就如英宗皇帝一般,他也不愿意一直活在你这个伟大的母后皇太后之下,所以才会英年早逝,姐姐,你让我嫉妒,你知道吗?你是完美无缺的,而我却是什么都没有,”慈安太后阴狠的说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都是你不要才给我的!”
“你大可和我直说,”慈禧太后默默,“我不是小气的人。皇帝喜欢你,觉得你温厚可亲,我心里有时候是不舒服,但是我转眼一想,我平时不得空。你多和他相处,我只有感激的份儿,绝对没有什么施舍的话,你只要和我直说,所以我说你不懂我。”
“所以我要让你知道,你忽视的人发作了起来,会有多可怕,德龄如此,我也是如此,我约了豫亲王等人。想要把你所拥有的东西一概都夺去,看看你失去了一切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慈安太后说道,“可惜那两个人烂泥扶不上墙,趁着你生病的时候,居然还没有把你弄死,还让你逃了出去,实在是够蠢的。”
“不是他们蠢,是你蠢,”慈禧太后转过身子。慢慢的坐了下来,面容惨淡,她显然是累了,“你这是与虎谋皮。唐五福他们不是因为惧怕我的权势才帮助我,而是真的觉得我这个人是好的,才会帮助我,你也是一样,你要是和我说明,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我要你把文宗皇帝的后位让给我。你答应吗?我要你把英宗皇帝的嫡母让给我,你答应吗?我要把垂帘听政给分一半给我,以东边为尊,你答应吗?”慈安太后连发三问。
慈禧太后微微一震,“你在说什么胡话?”
慈安太后呆呆的站着,“我时常在梦里头梦见自己才是皇后,是母后皇太后!是垂帘听政的慈安太后,而不是如今这样的空筒子皇太后。”慈安太后凝视慈禧,“这一切都是你夺走的,我自然要问你夺回来,哈哈哈,”慈安太后突然哈哈大笑,“如今虽然我败了,可你也差不多了,英宗皇帝绝嗣,你也什么都没有了,你一辈子的心血和指望都没有了。”
慈安太后的笑声在夜间分外瘆人,慈禧太后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时候还在说这样的气话,不愿意说真话,”她看着慈安太后的脸,“真的不后悔?不后悔让英宗皇帝绝嗣吗?”
月光幽幽的照耀进来,一如三月十五日的那夜,慈安太后的笑声慢慢低了下去,慢慢的止住了笑,随即哽咽起来,“是啊,”慈安太后的眼角慢慢的流出了眼泪,“圣明无过太后啊,你永远是那么明察秋毫,惹人生厌,英宗皇帝最喜欢和我在一块,我难道不是真的疼英宗皇帝吗?他宾天的时候,我哭晕在西暖阁,你却是出去和朝臣们决定要临朝称制了,你根本就没有关心过你的亲生儿子!你可以继续临朝称制,或者是再选一个皇帝继承皇位,你再垂帘听政,而我这一辈子的指望都没有了,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德龄!”慈安太后慢慢的跌坐在地,“对于英宗皇帝的后嗣,我比你看得更重,我好后悔啊,”慈安太后低着头,泪水滴在了木板之上,滴答滴答,“我真的好后悔,我不应该让那两个贼子进园子的,不应该答应他们,以为他们不会侵害到英宗皇帝的子嗣,”慈安太后抬起头,双眼通红,“我宁愿我自己死了,也不愿意英宗皇帝绝嗣,姐姐你信吗?”
慈禧太后点头,“我信。”
“你信就好,”慈安太后复又跪在了观世音之前,双手合十,默默祷祝,“白天传来豫亲王和睿亲王处死,我实在是开心,但是这里头首恶还未除,我也该上路了,不是吗?”她叹了一口气,“英宗皇帝在九泉之下那么寂寞,我虽然不争气,到底也能陪他了。”
“你就不求一求你的家人?”慈禧太后也跪了下来,面对着观世音,问道。
“我的家人都在宫里头,而且都死了,”慈安太后闭上了眼,“我入了宫,和外头的他们就无关了,再说,我知道姐姐做事的风格,不会牵连无辜的,我阿玛也是干将,您是轻易不会处以极刑的。”
慈禧太后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今日下诏,只是说二王挟持你,没有说你是叛逆之首。你是英宗皇帝下旨册封的太后,我不能说英宗皇帝有眼无珠,也不能让他不孝,当然也不能让皇室蒙羞,我要你活着。”(未完待续。)
四十八、似曾相识(四)
“我要你活着。”
“你到现在还是这么一副假惺惺的伪善模样,”慈安太后微微惊讶,随即冷笑,“姐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若是容不下一个人,就不要假惺惺的给他什么权柄,或者是什么希望,不然等到他绝望的时候,能给你的绝对不是一次简单的袭击和暗杀。”
“不是可怜你,也不是善心,”慈禧太后站了起来,厌恶的看着慈安,“死是最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后宫之中的妃嫔,我要你活着,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一辈子活在愧对英宗皇帝的孝恩之中,一辈子活在没有希望之中,我要你陪着我,”慈禧太后低着头,看着慈安太后惨白的面容,恶毒的吐出了话来,“你不是说我没指望,一辈子的心血都没了吗?你死了太便宜你了,我一个人岂不是太无聊了?我要你和我一起熬着,就在这无穷的岁月里,在这圆明园里面,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指望的熬着,一同熬下去,你说你梦里面是母后皇太后,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是我夺了你的,没错,是我夺了你的,不过你夺了我的希望,这样扯平了,接下去咱们重新再来过,我要你看着我,把那些不在乎的事儿继续抛下,继续干自己愿意干的事儿,让你看看,我到底在乎的是什么,没有了血脉亲情的束缚,我身为一个女子,身为这个皇朝的统治者,能做出什么成就,能达到什么目标,能走到什么地步,能不能比肩唐宗宋祖!”慈禧太后笑道,“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了呢?你若是死了?谁来陪我,排解这无穷的寂寞?”
“所以你必须活着,只是不能出长春仙馆了,”慈禧太后站了起来,转身出去,“你会一直抱恙养病。安心呆在这里就是,明日就是嗣皇帝即位的好日子,只是你瞧不见了。”
“你那些亲近的宫人都已经杖毙,其余的人遣散出宫。以后会有别的人照顾你,你说的对,你父亲我还是器重的,不能轻易贬斥,你放心养病就是。”慈禧太后说完了这句。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慈安太后在身后只是低声哭泣也不说话,慈禧太后走出了长春仙馆,驻守此地的侍卫前来磕头请安,“不许这里飞出一只蚊子,听到了吗?”
“嗻!”
慈安太后在殿内沉默了许久,嘿嘿一笑,她慢慢的站起来,把门栓拴住,拿起了佛前的烛台。白蜡烛燃着微光,她把烛火放到了丝绸质地的帷幔之上,微弱的火苗变大了,火舌慢慢的升腾起来,点燃了殿内的木制器具和门窗,她跪在了观世音之前,嘴里喃喃,丝毫不顾及四周的火光和黑烟。
菩萨,若是有来世,我想不要再这么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行吗?
慈禧太后也不传轿辇,只是趁着月色走到了圆明园殿,她刚坐下,就告诉小夏子。“把安德海叫过来。”
安德海片刻之间就到了,身上没伤,但是脸色惨白,他跪下来磕头,也不起身,太后托腮看着窗外的月色。“小安子,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安德海只是磕头不已,片刻之间就把额头磕的乌青了,小夏子有些不忍,喊了一声“太后”。
“我对你怎么样,我懒得说了,”太后有些心灰意冷,“我就奇怪,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突破了圆明园的外层防守,原来是你,安公公给的他们腰牌。”
小夏子大怒,原来是如此,于是冷哼一声,偏过头,不再替安德海说话了,安德海抬起头来,满脸苍白绝望之色,“是奴才的不是,请太后赐死。”
“我要听一个解释!”慈禧太后拍了桌子,“别的人叛了我没话说,你为何如此!我要听到一个解释,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帆儿?”
安德海挺直了脊梁,“是奴才不中用,辜负了太后的圣恩。”
“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和我说实话,”慈禧太后绝望了,“我难道就是这样的不近人情吗?”
小朱子进来,给了慈禧太后一张折子,看清楚了里头的内容,太后这才瘫软在了炕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安德海又是磕头,“请太后责罚我一人就是!”
“你的家眷是谁安排的?”慈禧太后拍了桌子,“你说!我要听你说实话!”
“是德公公,”安德海咬牙说道,“他给我娶了媳妇,那个女的太像了太像了,我忍不住就成了亲,”安德海默默流泪,“那一天我在外宅歇息,回到了内务府才发现没了腰牌,到了晚间就得知了园子里发了大变,想必是她偷偷拿的,给了别人。”
“那个女子像谁?”慈禧太后问道。
安德海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小朱子叹了一声,“像帆儿姐姐,几乎是一模一样。”
慈禧太后微微发怔,许久没有说话,“冤孽,冤孽!说起来,你的腰牌也没什么用场,但是到底给了他们便利,你没有害我的心思,我不会杀了你,你的那个夫人,大约也是不知道内情的,只是听命行事,她在哪里?”慈禧太后问小朱子,“是在宅子里,没有逃走。”
“让她自生自灭吧,小安子,你做事不谨慎,差点害死了我,我不许你呆在宫里头,”慈禧太后放下了折子,慢慢走进了内殿,“你去合浦,等到你种出了红色的南珠,再回来吧。”
安德海泪流满面,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转身抹泪走了出去。
慈禧太后准备躺下休息一会,没想到,事情又来了,“太后!”外头伺候的太监跑了进来,“长春仙馆走水了!”
她慢慢的走出了圆明园殿,朝着西南角望去,西南角那里长春仙馆半空微微发红,有几道火蛇飞腾在半空之中,慈禧太后的脸庞被火光照耀的发亮,“好漂亮啊,就像我那一年入宫时候,天色微亮的景象。”太后喃喃。
“请太后的旨,要不要把人救出来?”
“她自己想死,就让去吧,隔断附近的宫殿,不要让火蔓延开来,我可不想再来一出火烧圆明园。”慈禧太后转过身子,回到了寝殿,“这是她自己寻死,不是我要杀她。”
“嗻!”
六月十六日,慈禧太后下诏处死豫亲王睿亲王等叛乱主犯三十二人,余党一百三十四人。圈禁庄亲王,抄家流放夺爵共计一百余人,免职罢黜左迁三百余人,株连之八旗多达数千户,此祸之惨烈,远超祺祥政变,被历史学家称之为“乙亥之变”的政变宣告失败,是夜,长春仙馆含翠堂起火,疑似叛党余孽作乱,久病未愈的慈安太后来不及救出,驾崩,享年三十九岁,慈禧太后甚怜之,下旨安慰承恩公穆扬阿。八月,嗣皇帝上尊谥曰“孝贞慈安裕庆和敬仪天祚圣显皇后”。
同治十四年六月十七日,嗣皇帝载湉穿着同治皇帝小时候的龙袍朝服,在惇亲王和孚郡王的扶持下,慢慢走上了正大光明殿的宝座,宝座隔着明黄苎纱五页屏之后,坐着按品大妆朝服朝冠的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恭亲王宣读太后懿旨,爱新觉罗载湉正式继任为大清国皇帝,年号“光绪”,今年起改元。
群臣拜服山呼万岁,载湉懵懂的坐在宝座之上,醇郡王又喜又悲的望着新皇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些什么。慈禧太后坐在屏后,双眼放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一个新的时代又开始了,只是人却是不同了。
第五卷《紫禁春色》完
休息三日,调整一下。
下一卷《万国衣冠》敬请期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