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怎么会是他?
另一边的温小筠则脚步急急的向自己的吏舍走去。
在刑房室一站就站了大半天,当时醉心于案卷之中根本不觉得累,现在下了班才觉得头晕眼花,两腿发麻。
现在的她只想飞回自己的吏舍,一头扎进鄞诺布置的新棉被堆里,结结实实睡一觉,好好的歇歇乏。
当然如果在那之前,能吃上鄞诺带来的热饭热菜,那就更完美了。
一想到中午吃过的香甜酥饼和各色鲜嫩小青菜,温小筠就觉得肠胃一阵阵的收紧,恨不能两步就飞回去。
这样想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再绕过前面一排房舍,拐个弯,就能走到她那崭新崭新的吏舍。
可是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就在那排房舍的另一端,也有一个人在奋力前行。
唯一不同的是那人步伐沉重而拖拉,尽管他紧咬着牙关,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每一步还是走得很费劲。
原因在于他肩上扛着一根扁担,扁担两端各挂着一个大木桶,木桶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烫水。
每走一步,木桶都在空中颤颤巍巍的晃悠来晃悠去。
为了避免热水洒溅出来,他两只手小心的托扶着木桶的边缘,不敢直接拽着桶上的绳索,因为怕不断上腾的蒸汽会伤到他的手。可是即便如此,温度很高木桶边缘还是把他烫得不轻。
这两个人,一个头晕脑胀,归心似箭;一个满头大汗,举步维艰。对于前路都是同样的疏于防备。
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就在温小筠急急的想要拐弯右行时,一个不防,便与那人直直撞了个满怀!
随着那人一声凄厉的惨呼,烫人的热水带着逼人的腾腾热气,直直朝着温小筠面门泼来!
温小筠瞬间清醒,几度生死考验,已经叫她的身体能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
她身子猛地往旁一甩,双脚倏地的离地,一个侧身堪堪避过那最大,也是最要命的一个烫水浪头。
只有飞扬起来的衣摆被泼湿了些许。
而对面的年轻人也在水桶突然前倾的紧要关头,急急蹲下身撤步后退,才避免被泼洒而出的热水要了小命。
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哗啦一片水泼地面的声响,两只水桶便咕噜噜的在地上旋起了圆舞曲。
“哎呀,”勉强站定的温小筠看到满地泥泞的狼藉,惊慌失措的捂住了嘴,赶忙朝着前面跌坐在地的年轻衙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她一面语无伦次的忙不迭道歉,一面绕开满地的泥泞,快步走到那名年轻衙役近前,伸手就要去搀扶他。
那名小吏呆坐在地上,直愣愣的瞅着满地的热水,怔了足足五秒之后,像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黝黑的脸庞上清秀的五官痛苦的皱在一起,根本不理温小筠的搀扶,不管不顾的就扑向了前面摔地的笨重木水桶。
再开口,已然带了哭腔,“怎,怎么会这个样子?”
温小筠这时才认出,这个年轻小吏,正是早上胡栋材带她去集体吏舍时,撞到了那名抱着人骨头的小仵作。
他不是要跟兵房一起出任务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对啊。
温小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如果这次任务会结束的这样简洁快速,就不会动用那么多车马粮草。
再者说,就凭着杨家对这次任务提防的严重程度,也不应该是个半天就能打一个来回的小活。
不过现在的温小筠根本没有时间去琢磨那些细节,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把人家掺起来,该道歉道歉,该赔人家两桶热水,就赔人家两桶热水。
想到这里,她又上前两步,拽住那人的胳膊,急声劝慰道:“小哥儿,真对不住,都是我的错。你别着急,这两桶热水要是有急用的,我这就帮你再去打来,你别千万别着急。”
听到温小筠的话,那小仵作才回过些神儿来,他呆呆的转过头,望着温小筠的双眼满是茫然。
温小筠的心不觉一动,那小仵作已在不觉间满脸是泪了。
这下子温小筠更慌了,“这热水可是仵作房特别需要的吗?她下意识的问。
被温小筠这么一问,那小仵作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流了眼泪。
他双手胡乱的在脸上抹着,强做没事的样子,哑声解释道,“啊,俺也是被吓到了,这热水不是给仵作房准备的,没,没事哒,俺自己再去打俩桶就行。不用麻烦你,麻烦你了···”
第654章 世界真小啊
眼见那小仵作狼狈的站起身,根本顾不得衣袍上的污泥水渍,就去捡地上的水桶,温小筠也挽起衣袖,撩起袍角,跟着上前帮忙。
“总归是我撞到的你,你要是不用我帮忙,可就是不愿意原谅我,不给我面子了啊!”她故意加重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
那个小仵作听温小筠忽然把话说得这样重,慌忙摆着双手,解释着说道:“俺没有那个意思呀,书吏大哥您千万别多想。”
忽然听到这样奇怪的称呼,温小筠一个忍俊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好了好了,我不多想。你也别叫我什么书吏大哥了。咱两谁谁岁数大还没准儿呢。我是刑房新来的书吏,姓温,你叫我小筠就好啦。”
温小筠说着,弯腰拎起一支水桶,却差点没被那水桶带得一趔趄。
又湿又烫又笨重,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一边的小仵作顺利的捡起扁担抗在肩上,又捡起一支水桶挂在扁担上。回过身又来接温小筠这一只。
他笑眼弯弯,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微笑着说道:“俺叫杨芝兰,在仵作房已经帮忙半年多了,您叫俺小杨就行。”
温小筠摆摆手,示意小仵作把水桶挂在扁担中间一些,“杨兄,刚才都说了,我的过错,无论如何,我都得弥补。你把两个水桶挂在扁担中间,我跟你一人一边,一块去再打回来。”
大约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一听到“杨兄”两个字,杨芝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不由分说的从温小筠手中抢过桶,尬笑的解释道,“您叫俺小杨就行,这桶又脏又沉,别污了您的制服。书吏们的布料都金贵。”
温小筠索性不抢了,站定原地直勾勾,冷冰冰的看着他,用目光在坚持自己的方法。
看到温小筠忽然就不高兴了,杨芝兰就有些慌,下意识的就服了软,按照温小筠的方法重新摆放了木桶。
温小筠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跟着小杨仵作一人抬着一边的就往后厨方向走去。
“对了杨兄,这些热水不是给仵作房的,又是干什么用的?”没走两步,温小筠终于忍不住好奇的问。
“是给同住的两位大哥打的洗澡水。”小杨仵作不假思索的回答。
温小筠却皱起了眉头,“给他们打的洗澡水?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打?”
小杨仵作好像生怕温小筠误会一样,急忙解释道:“这是衙门里一直以来的习惯,尊长尊上。同住在一起的兄弟们都是岁数小的帮兄长叔叔大爷们打洗澡水。不过虽然打水要年纪轻的来,搓澡什么的都是互相帮忙的。”
温小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中午刚担心过这个问题,现在就来了一次直面答案的机会。
吏舍同住的舍友都是这样的话,那么日后她与鄞诺向来也难逃这个规律。
小杨仵作并没有注意温小筠额头上流下的汗珠。
他生怕温小筠误会自己被别人欺负,继续自顾自的解释道:“其实现在天冷了,平常大家也不咋洗澡。就是今天有点特殊情况,晌午的时候,他们帮胡刑房干活来的,胡刑房嫌弃他们身上有跳蚤。
像咱们这些小杂役,除了干活时,六房老爷们根本不会跟咱多说什么话。而且刑房的公文档案平常也根本不允许外人插手。
这次胡刑房能单独点他们两位去搬刑房公文,没准就是想把他们从杂役班里往外调调呢。”
温小筠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这个世界真是小啊,不过才一天时间,她就见证了一件事情不同立场的三个角度。
像是也想到了早上的会面,小仵作转头望向温小筠,“对了,俺都差点忘了,小哥你就是刑房的人。早上的事,还要多谢小哥替俺解围呢。”
温小筠疑惑的抬手抓了抓头发,“解围?什么解围?”
“早上要不是您提醒俺到底为啥会有时间回吏舍的事呐,俺就要被带去二堂问罪了。后来胡刑房听了俺的解释,就再没抓俺的错。虽然那些人骨头是俺师父交给俺的,可咱们就是个小杂役,断不能以下犯上的。
如果真的被胡刑房带去二堂治罪,即便到最后发现是他们误会了俺,俺也会受惩罚的。因为平白无故的,断没有叫六房老爷吃瓜落的道理。当时俺也是给吓坏了,胡言乱语的一句重点都没抓着。事后想想,其实只要一开始就跟胡刑房说我是怎么从随行兵房的队伍里回来的就行了。”
听到这里,温小筠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第655章 你们在干什么!
要知道她当时的那句帮腔,虽然是看准了杨芝兰漏掉的一句关键回答才出手的,但遣词用句非常谨慎。她的本意隐藏的极深,就是胡栋材和那两个中年杂役,都不会意识到她那句话起到的作用。
却没想到,最后竟叫这个小杨仵作在事后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
温小筠疑惑的皱起了眉,如果杨芝兰真的有能在事后反应过来的能力,被胡栋材刁难的时候,就不应该会有那般迟钝笨拙的表现。
想到这里,温小筠侧过脸看着小仵作,故作惊讶,表情很是夸张的问道:“哎呀,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儿呢。”
说着她欠身探前,笑着拍了拍小仵作的肩膀,“你也是想多了,当时我可没想那么多,就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从兵房队伍里出来的。哈哈~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歪打正着儿吧。不过杨兄你也是真聪明,我和胡刑房怕是都没想到这一层,竟叫你一下看破了其中关键。
经你这么一提醒啊,我再回想早上的情景,好像真的就是在你说了兵房的事情后,胡刑房才决定不抓你去二堂的。看杨兄表面上看的有点憨憨的,其实也是挺聪明的嘛。”
看着温小筠一脸真诚的样子,小杨仵作也有些疑惑了。不过转眼间,他就像想通了似的抛下疑惑,抬手抓了抓头,腼腆的笑了笑,“这个也不是俺猜出来的,是后来俺回到仵作房,俺师父问明了前因后果,特别跟俺说的。”
温小筠这才恍然,看向小仵作的眼睛里又露出好奇的光,“你师父?就是咱们滕县的仵作吗?他老人家好厉害的样子啊。”
一提到师父,小仵作脸上立时露出自豪的光,他微微扬起下巴,笃定的点点头,“是呐,俺师父就是咱们滕县的宝贝,徐仵作。”
“徐仵作?”温小筠立时想到兖州府的徐仵作,“咱们这里的徐仵作与兖州府的徐仵作可有什么关联?”
小仵作并不知道温小筠的来历,一听她提到兖州府的徐仵作,立时点头应道,“对,有关系,他们是堂兄弟。仵作行都是家传,如果有排名的话,徐家仵作的水平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呢。”说到这里,他脸上又露出些许惋惜之情,“只是俺是从外面来的,按理说得不到徐家的家传,只能在仵作房多给师父打打下手,尽可能的多看多学些。”
这句话倒是提起了温小筠的注意,在古代,仵作基本都是家传,倒不是因为家传有多独特,只是因为仵作行当在世人眼里都是最卑贱,最晦气的存在。
连带着他的家人也都是社会上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所以仵作家的子弟除了仵作,很难再去从事别的职业。
想到这里,温小筠又想到一件事,她转头继续问道:“杨兄,你不是杨典史家的亲戚吗?怎么不到轻松一些的地方去?”
听到这里,小杨仵作不由得苦笑一声,“虽说跟杨家沾一点远亲,可俺们出身卑微,又怕把晦气染给人家,能进衙门仵作房当个小学徒,已经是求不来的福气了。”
温小筠心中顿时了然,这位少年祖上也许担过什么处分,虽然能跟杨家沾上点边儿,但是人家根本不愿意认下这门穷亲戚。
而对于少年的品性,温小筠也有初步了了解。虽然身处下位,但这少年心里不仅没有怨愤,还很乐观向上。
即便是饱受世人轻贱的仵作行当,他也十分耐得下性子去钻研学习。更可贵的是,他心中充满阳光,纵使再强的打击,也不会将他心中的乐观开朗摧折半分。
“其实我倒觉得徐仵作他一定很看重杨兄你,”温小筠抱着木桶侧头望着小杨仵作笑,“你看就是上午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徐仵作他都不忘给你留课业,还特别带杨兄你去到乱坟岗寻一些人骨标本,锻炼你的本事。虽然严格了一些,但严师才能出高徒嘛。”
“是吗?”小杨仵作听到温小筠的分析,两眼立时露出了兴奋的光,“师父竟有这般看重俺吗?”
温小筠抬手拍了拍小杨仵作的肩膀,目光熠熠,语气坚定,“你才是徐仵作的徒弟啊,我相信徐仵作到底对你怎么样,你内心里一定最有数。”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严厉的声音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不觉一愣,闻声齐齐回头,就看一人环抱双臂站定在后面路口的拐角处,正黑着脸冷着眼的怒视他们二人。
第656章 他吃醋了
小杨仵作一看那人板正帅气的捕头制服,腰间斜挎的雁翎刀,两条腿立时瘫软了下来。
“鄞,鄞捕头?”小杨仵作慌忙放下扁担和水桶,怯生生的看了旁边温小筠一眼,尽管很害怕,还是挪着步子,移位到温小筠身前,将她挡了起来。
之后才开口,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俺刚才担水摔了下,地湿了一片也没来得及清理,俺是不是有哪里又闯了祸,鄞捕头您添了麻烦?”
其实从后面传来第一个字音的时候,温小筠就听出了那人的身份。
回过身后,果然看到鄞诺就站在对面,温小筠下意识的就要挥手跟他打招呼,却忽然被鄞诺冰冷森寒的锋锐目光给制住了。
“你在干什么?!”鄞诺单手握住佩刀刀柄,脸色阴沉一片。根本没理会慌忙解释的小仵作,调转视线,冷冷的盯住温小筠。
温小筠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鄞诺那仿佛世人都欠他八百万的欠揍表情,竟然是摆给她看的。
如果是往常,温小筠大约不会跟这喜怒无常的鄞诺一般见识,但今天她实在太疲累了。
刚才跟小杨仵作聊天时,还有一股好奇的兴奋感撑着她,能叫她暂时忽略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体能。这会儿被鄞诺恶声恶气的突然一叫,烦躁的情绪顿时腾起,怒滔滔直奔头顶而去。
这才刚跟鄞诺和平相处没多久,怎么就又摆起臭脸来了?!
他这是抽得哪门子风,犯的哪门子病啊?
不得不说,再看到鄞诺这张臭脸,一下子就唤起了初识时,自己被他种种欺负的惨痛经历回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温小筠单手一扬,将手上扁担展示给他看,没好气的恨恨回道:“我们要去干什么,你还看不见吗?”
另一边的鄞诺其实在问第二遍的时候,心里就后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明明他不顾一下午的奔波劳累,明明口渴的不行,却连喝水的功夫都顾不得,就特意绕到外面,只为帮温小筠带回来一顿精致的晚餐。
可是一回到吏舍,他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回来过。
原本他还想着没准儿是刑房的人又在刁难她,给她一些额外的工作,不叫她准时休息。于是放下食盒后,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的喝,就急急跑出来奔向吏舍,想要去接她一下。
没想到到了刑房,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挂上了大锁。
当时他还怕有人犯坏,会把温小筠锁在屋子里整治。急急拍了一会儿门后,没有动静,又跟扫院子的杂役问了温小筠的消息。
确认她的确是按时放衙回去的,他反倒更担心了。
虽然这里是衙门内部,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尤其温小筠又是那般瘦小单薄,弱不禁风。
想到这里,鄞诺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顾不得什么形象礼仪,顺着杂役指给的方向快去奔去。
在半路上,他忽然发现一大摊泥泞的水迹。蹲下身去看,他一眼就发现了温小筠的脚印。
当时的鄞诺恨不能抽自己一顿,他恨自己之前去找温小筠时为什么要抄近路,却没有走这条官面上的路。
如果早早走了这条路,他一定能够及时看到这滩水渍。也一定能早早看到她的脚印。
第657章 新官上任被烧了三把火
接下来的事,再次超出了鄞诺的意料。
他顺着沾了泥水的脚印往前追,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追上了温小筠。
他当时本是送了一口气的,可还没等他顺过起来,就看到温小筠一面抬着扁担,一面还要踮着脚,伸着胳膊的去够人家小伙子的肩膀。
如同被一盆冰水迎面浇头,鄞诺的心瞬间就凉了。
然而更叫人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
即便只能看到温小筠的侧脸,鄞诺也能看到温小筠脸上笑容异常的甜。
继冰水之后,鄞诺的心脏又迎来一波更加猛烈的伤害攻击。
那一瞬,鄞诺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一个人担着心受着怕,着急忙慌的到处找人,生怕她发生半点意外。
可是人家呢,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在这里和别人言笑晏晏,谈天说地。
对于这些被鄞诺隐藏在愤怒之下的关键信息,道路另一边的温小筠表示完全没有接收到。
她唯一接收到的就是他那张人人都欠了他八百万美元,又黑又冷的大臭脸。
所以面对他厉声的质问,她本能的举起挂着水桶的扁担,选择回怼了过去。
她这一怼不要紧,听在鄞诺耳中差点把他的肺给气炸了。
为了寻她,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不想包不容易见面了,她就这般横他。
鄞诺恨得唇角都在抽搐。
他咬牙一笑,“你这是在让我猜吗?”
他们两个人来言怼去语,剑拔弩张的样子,着实吓坏了一旁的小杨仵作。
站在对面的分明就是今天刚刚上任的捕班新捕头。早上跟着兵房一起做准备时,杨芝兰就见过他。
虽然十分年轻,但是接管捕班各处任务时,表现得十分老练沉稳。
就是堪称滕县老油条的皂班和壮班的两班班头,在这位鄞捕头面前都没讨得半点便宜去。
杨芝兰虽然压根儿就没机会能跟这位鄞捕头说上话,但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轻点收管几个从壮班调来的老衙役,就被那场面吓得不清。
说是老衙役,其实都只是三十多岁的壮汉。面对鄞诺这个不过才二十啷当岁的年轻小捕头,那是一个比一个更不服。
可就是这位身材颀长,面容淸俊的年轻人,不过两句话就找出了那些老油条身上不合规矩的地方。之后更公布了一系列闻所未闻的每日训练任务。
众人一听鄞捕头的要求,不仅远比以前的训练量大,而且还十分严苛,一旦有人违反,将会面临严厉的惩罚。
最要命的是,鄞捕头还严厉杜绝捕快出任务时,对事件两边当事人的拿油水的行为。
要知道捕班捕快可是三班六房之中最肥的差事之一。
一旦有案子发生,无论原告还是被告,无论凶犯还是良民,只要请得了官府派人过去,第一条就是要打点到访的捕快捕头。
因此捕班出了空缺后,壮班和皂班的一些人精老油条立刻上下打点,为的就是早早占住捕班的空缺。
与有任期的官员不一样,一旦确定了位置,衙役胥吏可是能干一辈子的铁饭碗。
如今却听到了绝对不能收油水的命令,这些个捕快如何能不愤恨恼怒。
只怕后槽牙都快要被咬碎了。
可是如今这位新捕头竟然明令禁止任何收受好处的行为,这叫人如何能不恼火,如何能不气愤?!
听到这里,之前还被鄞诺点名,佩刀没有按规矩佩戴的那名麻子脸大高个儿捕快当时就梗着脖子上前一步,抬手指着鄞捕头的鼻子就开始叫骂,“知县老爷,典史老爷们还在呢!那就轮到你这个毛小子在这吆五喝六?快班怎么出案子,怎么训练,十几年了都是按照老规矩走的,他娘的,你一个外乡人刚上来就要反天?!”
别人见麻子脸摔锅叫板,也一股脑的冲了上去,表面上是劝架拉架,实际就在起哄架秧子、看热闹。
新捕头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表面上他们必须得向着新捕头说话。对麻子脸,就要连骂带劝的往后拉。只要这么一闹,日后新捕头再想干事,就没人会听他的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对捕头这种小职位,这帮老油条反过来也一样使。一开始就破了他的威严,以后再竖立可就难了。
所以别人越劝,麻子脸越来劲,一边顺着别人的劲头往后撤,一边指着鄞诺的鼻子破口大骂。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场混乱会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时。
一直冷着脸,静看前方的鄞诺眉头突然一皱,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第658章 不服吗?
就在麻子脸又喷出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时,鄞诺书眉头倏然一拧,纵身跃步,瞬间袭到那人面前,单手猛地前探,在混乱的薅住那人胳膊,之后翻身错步,用力一扥,便使出一计漂亮的过肩摔!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一秒还在满嘴喷粪的麻子脸就已经甩开左右假意拉架的人群,倏然横飞到了半空中。
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麻子脸便被鄞诺狠狠掀翻在地。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片刻之后,麻子脸终于反应过来,痛苦的瘫在地上扭动身体哎呦妈呀的惨叫不止。
鄞诺目色一凛,摘下腰间佩刀直直一指,精准的点住了麻子脸的喉结。
疼得眼泪都要崩出来的麻子脸正要撒赖,喉头忽然一凉,便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再也叫不出声来。
因为一柄带着刀鞘的雁翎刀忽然而至,死死抵住他的喉结。
雁翎刀虽然并未出鞘,可是麻子脸分明感觉到了一种迫人的杀气。
仿佛只要他妄动一丝一毫,刀尖就会立刻戳碎他的喉结!
“你还有胆吗?”鄞诺俯视着惊恐万分的麻子脸,冷冷问道。
麻子脸双眼惊恐的睁大,他一时间竟没听懂鄞诺到底是什么意思。
鄞诺唇角微弯,勾出一抹清冷的笑容,“我现在放了你,还有胆与我单挑么?”
说着他手中雁翎刀倏然收回,重又别到了腰带上。
麻子脸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鄞诺这是要跟他单挑干架啊!
如果是平常,麻子脸还可能掂量一下轻重,选择更为保险的那一条路。
但是今天情势已经架到这里了,如果他不能顶着面子硬上,日后在衙门里可就真成了人人都可以踩两脚的大笑话。
旁边早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面上前搀扶起麻子脸,一面架势的嚷嚷道:“麻子!鄞捕头刚刚才也是被你这张破嘴气急了,才突然出手打了你一个冷不防。现在人家鄞捕头可是看得起你这张麻子脸,才给你重新赏了你次机会,这一回你要还是被人家鄞捕头再给扔出去,可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呢。”
麻子脸听到这话,火气蹭地一下就窜上头顶,一把推开看热闹的同伴,抹了把脸上灰土,朝着鄞诺瞪红了眼睛的就拔出腰间短刀,“来呀!谁怕谁啊!”
看到这番架势,周围捕快衙役们立刻退后让出片空地来,有看着麻子脸和鄞诺满脸兴奋的,有轻蔑不屑的,有尽量想要保持表情正常不愿得罪人。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眼睛里的兴奋都是如出一辙的。他们都知道,麻子脸不仅是个混不吝的刺儿头,更是个什么阴招损招都使得出来的小人。
再看那新来的捕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的模样,碰到麻子脸这种老油条,也就一开始趁人不备时能占点便宜,现在竟然敢单挑衙门里最狡猾奸诈的老衙役,根本就是自讨没脸。
不过无论这位小捕头无论得到什么下场,都是他们愿意瞧见的。
他若只是把日常训练强度加大了些,还不会惹起这么大的公愤。可他偏偏要断众人财路,要知道衙役胥吏在衙门里除了能领一些吃饭的补贴,根本没有正式的例钱。
再不从外面捞点油水,别说养家糊口了,怕是连腰间佩刀都养不起。
如今不用他们出头,花了大价钱才从壮班挪到捕班来的麻子脸第一个冲在前面替他们叫板,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面对麻子脸的挑衅,鄞诺目色淡定,他从容的环视着各怀鬼胎的手下们,忽然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先等下。”
听到这话,麻子脸差点没喷笑出声,他一手扬着手中短刀,一手扶着青紫的下巴,含混不清的嘲笑道:“怎么着?难不成您捕头大人这会儿又不想跟俺这个粗汉比划了?”
周围衙役们见鄞诺如此胆小,也都有些意外。
面对众人的质疑,鄞诺半分也不恼。
他轻轻摇头,微笑着环视众人,“并非不比,而是不只与你一人比。”
众人皆是一愣,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弄明白鄞诺是何意。
鄞诺稍稍扬头,目光坚定,熠熠生辉,“我知道,除了这一位,其他兄弟对于鄞诺的新要求,也都很不满。
有不满很正常,好在大家都是男人,都是一个唾沫一颗钉的大丈夫,有不服气,直接拳头上讲话。今天我鄞诺就把话放在这,在场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有不服的,谁都可以上来一起打!”
第659章 服了
一众捕快衙役虽然心里对鄞诺一千个不满,一万个不满,但是真要直面跟鄞诺打起来,一时间都有些迟疑起来。
鄞诺看到众人的犹豫,挑眉轻笑了一声,“今日但凡能叫鄞诺挂彩的,之前所有要求全部作废,旧日的捕班什么样,未来也会是什么样。鄞诺绝不会再妄言半句。
可若今日你们不敢出来挑战我,明日训练就要按照我说的做。不仅如此,以后每次出任务,但凡有半点收受贿赂的,不分数额多少,即刻会被清出捕班行列。”
说到这里,鄞诺眼底笑意越发轻蔑冰寒,“可别说我鄞某人没给过你们机会。今天若是不敢,日后就都给忍着!”
最后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于众人脑中瞬间炸裂。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也忍不了了!
麻子脸首当其中,举着手中短刀回头朝着众人大喝,“话都叫新捕头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是个站着撒尿的,就给老子站出来!”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人唰地一下拔出腰间佩刀,怒视着鄞诺,双目仿佛喷火一般。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了第三个,就有第十个。
即便是根本就不打算趟这滩浑水的最深老油条也都亮出了佩刀,站了出来。
鄞诺这番话再加上麻子脸那番撺掇,攻击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但凡还想在捕班待下去的人,就只能站出来。
最起码表面上的尊严和脸皮还是必须要维护一下子的。
麻子脸一看身后出来的一片怒气腾腾,心中不觉窃喜。
鄞诺啊鄞诺,活该你今天栽呐!
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滕县三班衙役虽然都很油滑,但由于常年要跟鲁地最强山匪周旋,早就磨练出了惊人的战力。
油滑在整个鲁地所有县级衙门里是数一数二的,战力同样能名列前茅。
一开始他还有点心虚,毕竟以捕快身份单挑捕头,风险太大。而现在却是整个捕班被逼着一起挑战捕头,正所谓法不责众,而且这事还是鄞诺自己挑起的。
即便会发生什么意外,他麻子脸也有托词借口了。
心中美着,麻子脸身上动作也就开始轻浮了起来。
他手执短刀,趁鄞诺一个转头去环视众人时,瞬间出击!
与此同时,鄞诺后面方向的捕快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麻子脸的动作。
秉承着有便宜大家一起抄的优良传统,他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对准鄞诺的后心和腰眼部位直直攻了过去!
其他方向的捕快眼见最好的时机已经到来,便也叫嚷着围攻了过去!
眼角余光将一切都收归眼底的鄞诺对此的反应只是轻轻的勾了勾唇。
他在心里暗暗倒数了十个数。
第一个数时,他脚尖点地,瞬间腾跃而起,眨眼之间便避开了袭来的所有兵刃刀尖;
第二个数,他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凌空翻身,长腿飞旋,再下落时,单脚精准的踩在麻子脸的麻子脸上;
第三个数,一脚踩塌了麻子脸后,腰身猛地向后一仰,手中带鞘的雁翎刀骤然横飞,紧接着便有三四个人的后脖颈狠狠挨了一计痛击,惨嚎着向前扑倒了过去!
第四、第五、第六个数,直到第十个数时,刚才还杀气腾腾的一众捕快全都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痛呼挣扎,惨不忍睹。
当然最惨的还是那个麻子脸,他的下巴之前就被磕紫了,此时更是几乎被磕碎了鼻骨,背部朝天的瘫倒在地,几乎失去了知觉。
此时的鄞诺身上不带半点尘土,他背对着地上一众凄惨的捕快,单手一挥,手中雁翎刀瞬间回归原位,结结实实的挂悬在了腰带之上。
他明眸微侧,冷视着众人,严厉说道:“不要以为本捕头年纪小,便可欺。更不要以为本捕头只会恶意刁难人。
上一任捕头连并着整个捕班的兄弟们是怎么没的,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
严格的训练,并不是为了为难你们,而是为了在危急关头,救下咱们自己的命。
不再勒索贿赂,并非是要兄弟们去喝西北风,而是要指给兄弟们一条真正能挣大钱的路!”此时的鄞诺身上不带半点尘土,他背对着地上一众凄惨的捕快,单手一挥,手中雁翎刀瞬间回归原位,结结实实的挂悬在了腰带之上。
他明眸微侧,冷视着众人,严厉说道:“不要以为本捕头年纪小,便可欺。更不要以为本捕头只会恶意刁难人。
上一任捕头连并着整个捕班的兄弟们是怎么没的,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
严格的训练,并不是为了为难你们,而是为了在危急关头,救下咱们自己的命。
不再勒索贿赂,并非是要兄弟们去喝西北风,而是要指给兄弟们一条真正能挣大钱的路!”
第660章
小杨仵作现在想起鄞诺那一番勇谋俱佳的场面,周身血液仍会跟着再次沸腾起来。
鄞诺的武功之高,心胸之宽,品性之正,都叫小杨仵作敬佩不已,惊为天人。
由于他的地位,他在衙门里能够得到的及时信息非常有限。可以说对这位新来捕头的来头,他完全不了解。
在他眼里,他只看到鄞捕头年轻的外表。
年龄上应该比他还要小上几岁。
可是人家却有着如此成熟的心智,如此高明的手段,各方面都远超过自己太多。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少年天才,天选之子吧。
如此一对比,小杨仵作不觉又惭愧又敬佩。
他原本以为,凭着自己小杂役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人家那样神仙的人物近距离谈话的机会。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机会竟然会这般快的就来了。
人家既然对自己这般严肃,肯定是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不对了。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跟人家解释清楚,尤其不要连累他刚刚结识的好朋友温书吏。
这样想着,小杨仵作连忙摆手上前,急急解释道:“鄞捕头,不是这样的,都是小人的错,小人打热水时,不小心撞到了温书吏。温书吏他不仅没有怪罪俺,见小人还要重新去打水,更善心的非要帮着小人再去打水。
总之所有的错处都在小人这,您千万不要误会了温书吏。”
听到这里,鄞诺眉心微皱,他微微侧目,将温小筠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确认她身上衣衫只被溅湿了些许,这才算放心。
他知道,他家温小筠一向最心软心善。再看那满身泥水的小杂役单薄的身形,他面前粗重的扁担,和笨重的木桶。现在又是放衙时间,根本不会有什么能用到热水的工作。
所以,无论怎么猜,都能猜出他在衙门里该是个受欺负的苦主儿。他家温小筠又那般聪慧,肯定也料到了其中内情。心中实在不忍,才会上前帮着那小杂役一起打水。
鄞诺那边内心暗自波涛汹涌,表在脸上却使得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落在温小筠和小杨仵作眼底,便觉得他似乎越来越生气。
温小筠这暴脾气也被激得越来越高,莫名其妙的凶她,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跟她摆脸子,鄞诺这到底又吃错了什么药?
不应该啊。
温小筠也皱起眉来,凭着她的了解,鄞诺应该不会这样莫名其妙的抽风才对。
难道周围又出现了什么眼线刺客?
想到这里,温小筠立时警惕起来。就在她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缓慢调转视线,想要暗暗观察周围环境时,鄞诺那边忽然有了动作。
他双手倏然背后,随后单脚向前重重点地,整个人便轻飘飘的腾跃而起,朝着温小筠与小杨仵作的方向快速奔来。
小杨仵作惊得连连后退两步,嘴巴张开,都差点合不上了。温小筠也是一惊,然而鄞诺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迟疑的余地,几步奔跃至温小筠二人面前后,他右手猛地向前一捞,稳稳抓住扁担中间部位,在空中后扬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便将扁担转到了自己的肩上。
“鄞,鄞诺?”温小筠刚要出声去问他到底想干什么,鄞诺一个转身,绕过两人,扛着扁担与水桶,就快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只留下满脸懵的温小筠和小杨仵作不知所谓的面面相觑。
第561章 对不起
“温,温书吏,”小杨仵作望着温小筠,满眼畏怯,“鄞捕头他,他是不是生气了?”
温小筠嘴角抽了抽,随即抬手,大方的拍了拍小杨仵作的肩膀,尽量挤出一些不那么尴尬的笑容,宽慰道:“没事,你别多想。鄞捕头这个人跟我是同乡,他的为人,我最了解。他这个人特别仗义好说话,特别好交往。就是他天生带了那么一点小残疾,脸有些瘫,经常耷拉着一张脸,感觉很不好相处似的,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你可不要被他吓到了,多跟他打几回交道,你就会发现,他这个人特别好。”
说到后面,温小筠目光郑重的点了点头,以证明自己的话非常可信靠谱,非常良心。
“你说这话不昧良心么?”
就在此时,一个阴沉的男声忽然从身后冷冷传来,冷得直接叫温小筠和小杨仵作齐齐打了个寒颤。
小杨仵作怯生生的转回头,却正对上温小筠刚说过的那张面瘫脸。
他立时吓得缩起了脖子,倒退了好几步。
温小筠也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鄞诺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眼目光犀利冰寒,如狩猎的鹰隼瞄准着弱小的猎物,更如锋锐的刀尖,恨不能把人瞬间刺穿,来个透心凉心飞扬。
温小筠心虚的咽了下口水,扯动嘴角,牵出一抹尴尬至极的假笑,“呃···这么快就回来了?”
鄞诺挑眉冷冷一笑,“一般一般,因着对路不熟,还被拖慢了些。”
说着他倏然前探一步,伸手捞住打着趔趄,堪堪要摔到的小杨仵作的胳膊,“小杨仵作,别怕,本捕头只是‘面残’,并不凶残,你不必害怕。”
听到鄞诺这番话,小杨仵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虽然谨慎胆小,但在心里从来自诩是个男子汉。如今在偶像面前,这般畏怯,实在叫他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鄞,鄞捕头,俺没,没害怕···”他小心地拽住鄞诺的袖子,顺着他的力量尽量站直身子。
鄞诺眉眼微眯,温和一笑,“热水我已经打满,放在了你们吏舍门口,还跟你同住的两位兄弟留了话。你是我鄞诺刚结识的小兄弟,以后辛苦他们多替我照顾你些。”
小杨仵作盯着鄞诺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您···您是怎么知道俺要打水回吏舍···”
他想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几乎一句也问不出来了。
鄞诺将小杨仵作扶正,掸了掸他肩上灰土,声音越发温和,“只消在热水房打听下刚才打水的人是谁,又是做什么用的,要挑向哪里,便清楚了。”
小杨仵作还是觉得不敢相信,“可就这么一会功夫,您又怎么能把两大桶热水送到俺们吏舍···”
鄞诺勾唇轻笑出声,回道:“对于习武之人,那两桶水算不得什么。”
鄞诺虽然说得轻描淡写,温小筠却已经给鄞诺脑补出一大段艰辛的经历。
他十几岁就离家出走,跟随高人云游四海,更在山上苦练多年,估计在山上担水啊,扛野猪回去做口粮什么这种活肯定没少经历。
不然也磨不出他“万人敌”的名号来。
小杨仵作眨巴着两只无辜的小眼睛还要问些什么,鄞诺按住他的肩,瞬时一转,便将他转了个圈,面向吏舍所在的方向,“再晚回去,水就凉了。来日方长,有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讲。”
小杨仵作便生生把所有问题又咽了回去,只能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的走向吏舍方向。
就在鄞诺终于松了一口气时,已经走出十几步的小杨仵作忽然转过身来,朝着鄞诺和温小筠的方向各自深深的鞠了一躬。
看着那孩子差点把自己对折的鞠躬弧度,温小筠唇角不觉微弯,她朝着他挥挥手,扬声回应,“杨兄,明日见啊!”
鄞诺微微侧眸,看着温小筠开心的样子,心里所有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小杨仵作直起身,展眼舒眉,露出一口很不整齐的小白牙,开心的笑了。
之后他转过身,朝着自己吏舍方向大步跑了起来。
直到小杨仵作在视线里消失不见,温小筠才转过脸来,抬头望着鄞诺,表情郑重而诚恳的说道:“鄞诺,你的态度一开始叫我很生气。但是冷静下来想想,你从来都不是不讲理的人。忽然这么生气肯定有原因,我是不是无意中耽误什么事?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以先跟你道歉,对不起。”
第662章 温竹筠,你还好吗?
爱去
看着温小筠坦诚又坦荡的眼神,鄞诺一时竟耿住了。
怔了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慌忙别过头,伸手在温小筠头顶胡乱的揉了揉,心虚至极的撇下一句,“白痴。”便头也不回的仓皇逃开了。
只剩下一脸懵的温小筠留在原地。
她不明所以的摸了下头顶鄞诺刚才胡噜的地方,一时间也搞不明白鄞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模糊觉得鄞诺刚才似乎在用胡噜她脑袋的方式跟她道歉。
她困惑的皱起眉,来回想了一下,却又听得大步在前的鄞诺头也不回的扔来一句,“再不走,饭就凉了。今晚有密制的菜饽饽,皮薄馅大底儿焦,一口一个嘎嘣脆。”
温小筠口水瞬间就淌下来,胃里更是咕噜噜搅动个不停。
“哎,这就来啦!”温小筠欢快的应了一声,朝着鄞诺的背影蹦蹦跳跳的就追了上去。
正如鄞诺所形容的,这次晚餐经历非常飞快。
早上中午吃的都是偏精致风的美食,晚上的菜饽饽虽然很家常普通,但是味道堪称完美。
这应该是温小筠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菜饽饽。
棒子面的外皮非常薄,底儿部的地方是焦焦脆脆的,堪比最美味的锅巴,里面是满登登的荠菜拌肉末,清爽喷香儿,一咬满口香,叫人仿佛回到了清爽又温暖的春天。
温小筠坐在椅子上,满足的吃掉手中最后一口菜饽饽,抬头望着鄞诺,笑眼弯弯又含混不清的说道:“这菜饽饽现在还是热的,而且还那么脆,真是辛苦你了。”
鄞诺喝了一口水,站起身,将桌上空了的盘碟重新收回饭盒里,头也不抬的说,“吃完饭,你先歇一会。我去打些热水来,咱们也洗洗澡。”
温小筠顿时一噎,脸色当时就绿了。
难道是刚才去热水房那一趟,叫他也起了洗澡的想法?
鄞诺挑眉瞥了她一眼,顺手把水杯递到她面前,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眼睁睁的看着房门被他随手带上,温小筠额头上再度淌下大颗的汗滴。
小杨仵作的话在耳旁清澈回响:“这是衙门里一直以来的习惯,尊长尊上。同住在一起的兄弟们都是岁数小的帮兄长叔叔大爷们打洗澡水,不过虽然打水要年纪轻的来,搓澡什么的都是互相帮忙的。”
温小筠:“···”
她嘴角抑制不住的抽搐起来,虽然鄞诺帮她打洗澡水真的是很照顾她。但只要一想要互相搓澡的场面,她的脸就都要裂成表情包了。
她左右环视一圈,确定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后,赶紧拉开领口,往里面瞟了好几眼。
怎么办?怎么办?不该有的,该有的全都有。
这要是一进浴桶,肯定全都露馅。
她越想越惊悸,绝望之际,甚至在幻想,篡了位的新任时空系统温竹筠会不会给她奖励什么视觉错觉魔法,即虽然她看着什么都有,但是外人看着什么都没有。
“温竹筠啊!竹筠哥哥?竹筠大爷?你在不在?”
她在脑电波里绝望的呼喊。
万幸的是温竹筠真的出现了。
但不幸的是,出现的场面极其惊悚。
黑洞洞的上空出现了十余条白色的巨蛇,其中五条像是太阳射线一般,分布在温竹筠的四肢与脖颈方位。
它们的尾巴笔直的没进周围的黑暗中,它们的头颈各自锁住温竹筠的四肢与脖子,它们口中的毒牙深深嵌咬进他的皮肉中。
从温小筠的角度看,温竹筠简直像要被五马分尸了一般。
而中间的温竹筠也不是吃素的,手中一柄长剑寒光闪闪,他在奋力的挣扎,奋力的想用手中长剑劈砍开那些难缠的巨蛇。
他红色的长袍凌乱破败,他乌黑的长发披散零散,他他美丽的双眸目光凌厉如刀。
他脚下,到处都是巨蛇的头,巨蛇一段段的身子。如果拼凑起来的话,也正好是五条。
温小筠被这无比惊悚的画面震得后退半步,“这···这是怎么了···”
温竹筠没好气的瞪了下面的温小筠一眼,咬牙切齿的回道:“无事···只是在治理时空系统的漏洞···”
温小筠惊愕的张大嘴巴:···
这哪里像是“无事”的样子啊?!
不过比起温竹筠,貌似她的现状更加危急一些。
于是她咽了下口水,心虚的问道:“那个···咱们还有没有隐藏性别特征的时空外套啥的?”
“有——”温竹筠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回应,眉头忽然一皱,瞬间抓住一个破绽,执剑的手猛地翻转,长剑立时反向划出一道森寒的银光,狠狠砍下了咬住他脖颈的蛇头!
第663章 你猜
猩红的蛇血瞬时溅了温竹筠一脸。然而还没等观战的温小筠替他松一口气,从黑暗中又猛地窜出另一条白色,同样的位置,迅速补位再度缠绕咬住了温竹筠的脖子。
温竹筠仰头朝天痛苦的发出一声恶嚎!
那声音低沉却具有尖锐的洞穿力,震得天地变色,震得温小筠的耳膜针扎一般刺痛。
温小筠吓得抱紧双臂,紧紧闭上眼睛,蹲坐成一团。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把眼睛小小睁开一点,她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温竹筠竟然又把脖子上的巨蛇砍掉了。
与之前一次不同的是,再没有第三条蛇及时补位。
可是即便这样,缠住他四肢的那些巨蛇也十分难对付。
温小筠怯生生的站起身,怯生生的问道:“那现在你有没有空送我一件时空外套?”
温竹筠身子奋力一晃,手中长剑顺势舞动,又一剑砍掉了咬住他右腿的巨蛇。
幸运的是,右腿再没有补位的蛇,不幸的是,脖子位置又蹿来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白蛇。
温竹筠眼角寒光一闪,腾出来的右腿猛地一扫,一脚踩着左腿上的白蛇,身子趁势一蹲,右臂抡圆了挥出去,长剑瞬间劈中袭来的白蛇。
温小筠赶紧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现在有空送我吗?”
他终于得到的片刻的喘息,得以抽出空来恶狠狠的瞥了下面的温小筠一眼,冷冷回道:“你猜···”
温小筠:···
好吧。
温小筠绝望的低下了头,体贴的退出了脑电波时空,自觉的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她没想到,现实世界的她的处境的急迫程度,几乎可以媲美温竹筠那边。
她仍然坐在屋子中央餐桌的位置。桌上昏黄的烛光飘忽闪动,映得满屋腾腾的水汽恍恍惚惚。
鄞诺已经将热水拎进了屋,还在餐桌里面一点的位置上摆上了一个硕大的木桶。
他正提着一桶热水哗啦啦的往大桶里面灌。
温小筠机械的扭动僵硬的脖子,回看着忙碌的鄞诺。
像是感知到后面投来的视线,鄞诺闷闷的回了一句,“找找替换的衣服,你先洗···”
温小筠下意识的抬手揪住衣领,飞快的运转着大脑,想要尽快找出一个完美的说辞,把鄞诺支走。
“对,对了,”紧急关头,温小筠决定先转移下话题,“对了,兵房的任务是不是取消了?小杨仵作原本应该随他们一起出任务的,可是我看他好像根本没出过衙门的样子。”
鄞诺正好倒完一桶水,放下水桶后,撸起袖子,探入浴桶中试试水温,“兵房这次行动彻底取消了,胡杨两家明面上虽然没撕破脸,但是都卯足了劲要对付彼此。其他的我再观察观察,看看有没有能叫咱们用得上的破绽露出来。”
温小筠点点头,“我整理的案子就是山贼伏击案。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破绽,但我有预感,这里一定大有猫腻。如果真的查出什么来,怕又是桩泼天的大案。远远不止一县捕班上十条人命那样简单。”
鄞诺抬起头,面沉似水,剑眉紧蹙,“你说的不错,只是越大的案子,查起来就越难。更何况现在不比咱们在兖州府的时候。有我爹在前面顶缸,什么案子咱们可以随便查。咱们只关心真相和证据就行了。现在咱们不仅落进了小县衙,人力物力都跟不上,更要命的是,根本没有支持咱们查案的指令。
我一个捕头,你一个小书吏,离不入流的小官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有上面的命令,就查不了案,更不要说那些目前还只是咱们两个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佐证的虚案子。”
残酷的现实叫温小筠的心瞬间跌落谷底,搭在桌面的手紧攥成拳,“那咱们应该怎么查?”
像是觉得水温还不够,鄞诺又抄起另一只热水桶,继续往浴桶里蓄水,伴着哗哗的水声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尽量在那些档案里去找破绽。未来几天,我都要在城里处理各种小案子,白天咱们肯定见不着面。晚上你把破绽再告诉我,我趁着出去的机会,一面办案,一面查访。”
温小筠点点头,鄞诺这个办法,也是她心里的答案。
“好了,”鄞诺放下水桶,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望向温小筠,“水温正好,你赶紧进去洗吧。”
因为坠了氤氲的水汽与汗珠,他额前一缕刘海沉甸甸的垂下,贴服着他高挺的鼻梁,顺下一滴晶莹的水珠儿,正如他如水的目光一般明净。
温小筠一时竟看呆了。
第664章 心慌意乱
看着氤氲的潮雾之中鄞诺潮湿的发梢,潮湿的皮肤,潮湿的眼眸,温小筠顿时觉得舌头又干又硬,连并着喉咙也有些咽干。
她忙吞了口口水,低下头,避开鄞诺的视线,双手慌乱的揪着衣角,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个不如你先洗哈,一路上奔波的又不止我一个,再说水还是你打的呢,你又比我大,怎么说都应该是你先洗,我这边还有两件中衣必须要洗一下,你先洗着,等到要搓背时再叫我哈···”
温小筠说完就后悔了,平常那么机灵,各种借口托辞都能圆的十分完美。怎么今儿个想了半天,就找出了这么个烂借口?
不过苍蝇再小也是肉,借口再烂也能救急救命。
温小筠再顾不得砰砰乱跳的心脏,绕过鄞诺,奔着炕边的衣物包裹就走了过去。
可就在经过鄞诺面前时,一只潮湿的大手忽然紧紧钳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温小筠脚步瞬时一僵。
她当然知道那是鄞诺的手,上面还带着搅动热水时残留的水珠。
他的手滚烫,熨帖着她狂跳的脉搏,震动着透过她细嫩的皮肤,他粗糙坚硬的老茧,颤动着两个人的心跳。
温小筠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再不知是不是因为腾腾热气的原因,呼吸都变得滞塞起来。
在短暂的怔愣之后,鄞诺忽然意识到自己动作的失态。
他触电一般的瞬间撒开温小筠的手腕,转身抢在温小筠前面先一步到了里面火炕边。
还没等温小筠回过神来,鄞诺又走回到温小筠面前,抬手拿出一个长柄扁头木刷子样的东西,递到她面前,“说了要你洗,就老实给我洗!我帮你打水,可不帮你搓背。你别指望在我这洗澡还有人伺候你。跟着师父在野外练功那几年,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洗澡。最烦旁边有别人。”
温小筠难以置信的扩了扩耳朵。
鄞诺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们两个人以后洗澡就都各顾各的,根本不会有碰面的机会吗?
温小筠抬眼再看,鄞诺手里拿着的分明一把拿过猪毛鬃刷,刷头软而细,刷柄足有成人手臂一般长,还带着一点弧度,最适合一个人搓背搓澡。
温小筠两只眼睛里立时绽放出欣喜的光,她一把接过猪毛鬃刷,抬头望着鄞诺嘿嘿一笑,“那我就不跟表哥客气啦,我就先洗啦。”
在听到表哥那两个字的瞬间,鄞诺的心莫名扎了一下。
他赶紧背过身,快步离开屋子,不想叫温小筠看到自己皱起的眉。
温小筠这边全部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热乎乎的洗澡水上。
这阵子她都快臭得发毛了,难得有个泡澡的机会,她得赶紧行动起来,踏踏实实的泡它一个够!
而且有鄞诺在外面给她把风,她真是再放心不过了。
不过就在她开始宽衣解带的时候,忽然又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门口方向。
她抿了抿嘴,还是决定先把门栓锁上再说。
别人再可靠,都不如自己可靠。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小心的抽出门栓,小心的给门扇栓死。如此这般,温小筠这才放心的回身解衣,正式开始洗澡。
此时的门扇之外,鄞诺站在门前台阶上狠狠的咬了下嘴唇。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听到“表哥”两个字,心情就异常愤怒,身体就异常燥热?
对于这样莫名其妙的自己,鄞诺真是厌烦急了。
他抬头正看到厢房半开的门扇。
由于这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住,所以厢房被简单改造,堆放了一些箱子水缸水桶、煤炭杂物等。
平日里供人洗漱的清水也存在那屋的水缸中。
鄞诺心中燥火越来越盛,再不犹豫,大步走下台阶,直奔那厢房而去。
那屋子里还燃着一小截蜡烛,因为之前鄞诺就是从这屋里找出供温小筠洗澡的木桶的。
接着烛光昏黄幽暗的光线,鄞诺一眼就看到了盛着凉水的褐棕色大水缸。
再没有半分迟疑,鄞诺走到水缸前,连衣袖都顾不得挽,双手撑住缸沿,狠狠一弯腰,就将整个头都扎进了水缸之中。
画面再切回正屋卧房里,里面的温小筠虽然下定了决心,决心在热水里多泡一会,好好解解乏。
可是再将身上刷了一个干净后,她就匆匆起身,从水缸里走了出来。
毕竟男女混住有风险,早一点洗干净,早一点把衣服穿好,才能早一点安心。
然而还没等她把身子完全裹进衣服里时,外面门扇就被人急促的拍响了起来,于此同时还响起了一个陌生男人急促的声音。
第665章 就此分离
“鄞捕头!鄞捕头,快,城南出事了,大人叫咱们捕班全员出班呢!”门外男人一面用力拍着门,一面急吼吼的叫道。
温小筠这边还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听到门外的话,心立刻悬了起来。
直觉告诉她,今夜绝对会是一个凶险的夜晚。
别说晚上,就是在白天,能叫捕班所有成员全部出击的任务也是极少的。
可就是这般难遇到的情况,她和鄞诺才上班一天就给碰到了。
虽然说这个世界有很多巧合,但是在一件事上,接连遇到多次巧合,背后一定有会有特别的原因。
不过温小筠的大脑虽然运转飞速,落在行动上,她却没有移动半分。
门外之人找的是鄞诺,而鄞诺就在院子里,根本用不到她着急忙慌的上杆子去给那人开门。
果不其然,门外人没再拍几下便不拍了。温小筠不觉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想到外面的动静却平静的很,鄞诺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你先回,我换件衣服就来。”
外面陌生男声仍有些不甘心,“鄞捕头?可是——”
鄞诺顿了一下,才冷冷的回了一句,“先回吧。”
陌生男人似乎踟躇了一下,最后才转身哒哒跑下台阶,声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听到这里,温小筠来不及拢好微微敞开的衣襟,趿着鞋,有些踉跄着就奔到了门前。一把拉开门栓打开门扇,月色如霜的背景在远处微微颤动,鄞诺高大的身影蓦地闯进眼帘。
温小筠抬起头,望住鄞诺的脸。
他的头发全湿了,凌乱的刘海紧紧的贴着额头,顺下一道又一道晶莹的水珠,一直淌过他的下颌,一滴滴的滑落。
温小筠双目瞳仁微霎,“你怎么都是水?”
鄞诺双眸微侧,像是在巡视周围环境,确认再没有旁人后,他忽然伸手半拥住温小筠,迈前一步就将她带进了屋。另一只手顺势关上门扇,推上门栓,才带着温小筠快步走到屋里面炕边沿。
松开温小筠后,他又下意识的抬手帮温小筠拢好微散的衣襟,俯身低下头,贴在她耳畔小声的说:“我原本以为白天被他们缠住,没想到晚上他们也不想放过我。
不过不必为我担心,能伤得了我的人目前还没出生呢。也不要害怕,猫耳朵轻功极好,我特别没叫他进入衙门,为的就是在暗处保护你。”
温小筠伸手攥紧自己的衣领前襟,重重的点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鄞诺唇角微动,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捕班人杂,咱们时间又急迫,我白日里已经用上了打草惊蛇之计。凭借着挑事时每个人的目光与反应,已经对他们的背景做了初步划分。得出结论,短时间内可信任,可争取的人不多。因此捕班的人,你暂都不要信。”
听到这里,温小筠心头不觉一凉。
虽然这个事实本就在预料之中,可真的被证实后,她还是被前路的艰难给打击到了。
她和鄞诺要在滕县查到想要查到的,仅凭他们两个外加一个猫耳朵根本不够。
鄞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拉起一支能与他一心的队伍才行。
像是看出温小筠目色中的担心,鄞诺用力的按了下她的肩头,轻声说道:“放心,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能被争取来的人。”他又嘱咐道:“今夜关好门窗,万一接下来几日咱们都碰不到面,也不要吃衙门里的东西,每日饭食,自有猫耳朵接应你。”
温小筠也不自觉的抬起手来,握住鄞诺的手臂重重攥了下,“你放心。”
得到了这一句,鄞诺唇角才显出些许笑意,随后他迅速放开温小筠,转步走到浴桶前抄起毛巾胡乱的抹了把脸和头发,连湿衣服都没来得换,随手扔下毛巾后,便手扶着腰间雁翎刀,大步走出了房间。
眼看着鄞诺从外面把房门紧紧关闭后,温小筠才晃过些神儿来,快步跑到门口再度栓死了房门。
双手把着门栓,温小筠的心脏还在砰砰的跳个不停。
事情的发展,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最后她深深的呼了口气,才算将杂乱的心情勉强平复了些。
简单擦拭了头发,再不管床前的浴桶,温小筠吹熄了屋中蜡烛,便上了炕,钻进被窝,想要尽可能的多休息,好应对第二日那些更加繁重的工作。
可就她阖闭上双眼,将自己完全融化在沉沉的黑暗之中时,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了遥远又细碎的窸窣声。
温小筠双眼唰地一下睁开,周身汗毛森然倒竖。
第666章 白鹜夜访
爱去
难道是隐藏在暗处的猫耳朵?
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温小筠暗暗的猜测。
可猫耳朵的动作风格她很了解,他的武功虽然不算多好,但是轻功绝对算得上一流。单轮轻盈无声,他没比鄞诺差多少。长途奔跑的速度与耐力更是几乎在鄞诺之上。
再加上猫耳朵每次要做探听消息之类的隐蔽工作时,都会特别脱下鞋子,穿上十几层厚棉布袜子,即便是在睡了人的屋子房顶行走,都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而外面的声响虽然刻意小心,鬼鬼祟祟,比起猫耳朵的行动来说,却笨拙外行太多。
再换一种思路,即便是猫耳朵悄悄住进了这个院子,现在是趁着外面没人才出来做些正常的起居动作,他也不会这样笨拙心虚。
如果不是猫耳朵,那又会是谁?
温小筠屏住呼***神越发紧张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她身边也有什么能防身的武器就好了。一想到武器,温小筠拽着被子的手就不自觉的搬了搬枕头。
不想这一挪,她的手竟真的在枕头下碰到了一件坚硬的物什。温小筠心中不觉一动,手指重新仔细,这才确认那是一把尖嘴剪子,嘴部比正常的剪刀长一些,又细又尖又锋利。
剪子手柄处也像是做了特别处理的,弯曲的弧度特别适合整个那在手中。
温小筠心下顿时了然,这应该也是鄞诺为她准备的道具。不过还没等她将剪刀从枕头里拿出来以备万一防身之用时,她忽然在剪子手柄上摸到了一行小字。
直觉告诉温小筠,那行字一定不简单。她将剪子拿出来,一点点摸索着上面的句子,大概摸出来几个字——落···与···齐飞···水共长天一色。
温小筠眼皮瞬间一跳。
白鹜!
难道这剪刀不是鄞诺准备的,而是白鹜为她准备的?
想到这里,温小筠差点没激动的坐起来,难道白鹜也来到滕县了吗?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忽然消失了。
温小筠皱着眉屏住呼吸,高高的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了好久,之前的动静的确彻底消失了。
是外面的人走了,还是潜藏起来了?
温小筠一时也不能确定。
就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而特别回应一般,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遥远又悠长的笛声。
温小筠心中又是一动。
那声音微弱却绵远悠长,丝丝缕缕,随风而动,若有若无,如美人叹息,又似母亲哄婴孩时的轻柔呢喃。
是白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温小筠对古音律几乎一窍不通,也从没有听过白鹜演奏任何乐器。
可是今夜听着那随风轻舞的音乐,她就是能确认,那是来自白鹜的音乐。
他依然在暗处关注着,保护着着自己吗?
一想到白鹜略有些虚弱的苍白脸庞,温小筠顿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温暖的勇气。
忽然间,温小筠猛地想起了什么,她忙起身,彻底掀开枕头,果然在压着尖刀地方的下面,又发现了另外一样东西。
第667章 白鹜的安心
那是一方锦帕,虽然屋子里很黑,根本看不清那锦帕的颜色图案,但只凭那滑顺如水,轻软至极的手感,温小筠就能猜出,这绝不是鄞诺给她准备的东西。
当然,并不是说鄞诺有多穷。相反,那个家伙钱一点也不少。他少的是品味。
温小筠拿起手帕,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冰片香气丝丝缕缕的传来,清淡微凉,镇静安神。
温小筠双眼不觉一亮,那正是白鹜身上独有的香气。她又将手帕正正反反的仔细摸查了一遍,果然也摸出几个字来。
·手··凉风···放心···
温小筠不觉皱起眉来,虽然她的诗词储备非常贫瘠,但只凭直觉也能猜到这也应该是句古诗。
可到底应该是哪两句诗词,她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猜不到。
又怕点灯会引起外面贼人的注意,所以她也不敢去找蜡烛点上照亮着看。
不过总归到底,她已经找到了她最需要的两个字——“安心”。
白鹜不仅来过她的房间,更在她的枕下留下两件信物,无非要给她传达消息。
剪刀平平无奇,一点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却能告知他的身份。
锦帕更是寻常物件,留的字是为了叫她安心。
他一定也在暗处配备了保护她的力量。
想到这里,温小筠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下来。
里有猫耳朵,外有白鹜的人手,她一定不会再遇到什么大的危险。
精神一松懈下来,困意便又爬升了上来。
温小筠将剪刀与锦帕重新压回到枕下,俯身躺了上去,右手却始终紧紧的攥着剪刀手柄,如此她才能做到真的的安心。
她的眼睛缓慢的眨了眨,终于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再不知睡了多久,几声打更铜锣响忽然从外面尖锐的传来。
温小筠双目倏然睁开,可是第一眼却什么都没能看清。
又闭上缓了几秒,再睁开才渐渐看清窗子处晃动的模糊光影。
这一次温小筠才算是彻底清醒,连忙伸手摸索搭在炕边的衣服。
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晃动飘忽的光线成幽暗的橘黄色,明显是灯笼发的光。
经历过温竹筠对她的相关古代知识的时空特训,温小筠对于古代衙门作息早有了完备的了解。
这个点应该是卯时,虽然还没天亮,但已经衙门开始点名入职的时候了,俗称点卯。
于是温小筠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又下炕穿好了鞋子。
拿出衙门书吏专用的木簪子束好发冠,急匆匆的洗了脸刷了牙,便拉开门栓,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出去之前,她还不忘要从外面把卧室的门扇锁上。
既然白鹜能在无人时潜进她的卧房,那么别人也可以。
谨防别人给她下毒下药什么的,她还是选择将房间牢牢锁好。
出了吏舍院后,温小筠循着路上结队的人群,一起向点卯的吏房走去。
路并不算多远,没有几步就到了目的地。
就在温小筠想要跟着前面的衙役书吏们去点卯时,一只大手忽然重重的按住了她的肩,“你要去哪?”